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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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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40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 u. R$ @: E, @2 @
第八十二章  门户之羞
4 q8 s4 F& r1 P) R' ^- H  那手持短斧、工匠一般的人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插口说道:“师叔本事虽高,但要识破这地道的机关,至少也得花上两个时辰。再要想出妥善的法子攻了进来,又得再花上两个时辰。”弹琴老者道:“如此说来,咱们还有四个时辰,尽可从长计议,是也不是?”短斧客道:“四个半时辰。”弹琴老者道:“这半个时辰,又从何处多将出来?”短斧客道:“这四个时辰中,我能安排三个机关,再阻他半个时辰。”弹琴老者道:“很好!玄难大师,届时那大魔头到来,咱们师兄弟是决计难逃毒手,你们各位却是外人,那大魔头一上来专心对付咱们这班师侄,各位颇有逃命的余裕。各位千万不可自逞英雄好汉,和他争斗。要知道,只要有谁在星宿老怪的手底逃得性命,已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包不同道:“好臭,好臭!”各人嗅了几下,没闻到臭气,均以疑问之色,向他瞧去。包不同指著弹琴客道:“此人猛放狗屁,直是臭不可耐。”包不同适才一招之间便给弹琴客制住,心下好生不愤,他是天不怕地不怕脾气,明知自己武功远非对方敌手,却还是肆意谩骂。那使棋盘的横了他一眼,道:“你要逃脱我大师兄的掌底,已是难于办到,何况我师叔的武功又胜我大师兄十倍,到底是谁在放狗屁了?”邓百川心想:“这些人的话也是大有道理,包三弟跟他们争闹不休,徒然耗费时刻。”便道:“诸位来历,在下尚未拜聆,适才多有误会,误伤了这位娘子,在下万分歉疚。今日既是同御妖邪,大家算得一家人了。待会强敌到来,咱姑苏慕容公子手下的部属虽然不肖,逃是决计不逃的。倘若真是抵敌不住,大家一齐毕命于此便了。”玄难道:“慧镜、慧树,你二人轻功较好,若有机会,务当设法脱逃,回到寺中,向方丈师伯报讯。免得大家给妖人一网打尽,连讯息也传不出去。”慧镜、慧树二僧合什说道:“恭领师伯法旨。”弹琴老者和邓百川等一个人听玄难如此说,知道他是决意与众人同死,所以要差慧镜、慧树二人脱逃报讯,当是使少林寺得知仇人是谁,以便日后报仇。弹琴老者呆了一呆,忽然拍手笑道:“反正人家都要死了,阿碧身中剧毒,也不过是一死,我又何必伤心难过?唉,唉,有人说我康广陵是个大大的傻子,我一直颇不服气。如此看来,纵非大傻,也是小傻了。”包不同道:“你是货真价实的大便子,大笨蛋!”弹琴老者康广陵怒道:“也不见得比你更傻!”包不同道:“此我傻上十倍。”康广陵道:“你比我傻一百倍!”包不同道:“你比我傻一千倍。”康广陵道:“你此我傻一万倍!”包不同道:“你比我傻十万倍、百万倍、千万倍、万万倍!”神医薛慕华道:“二位休再作这无谓的口舌之争,慧镜、慧树二位师父,你们回到少林寺中,方丈大师问起前因后果,只怕你们未必答得上来。此事本来是本派的门户之羞,原是不足为外人道,但为了除灭这武林中的大患,若不是少林众高僧主持大局,实是难以成功。在下须当为二位详告,只是敬盼二位除了向贵方丈禀告之外,不可向旁人泄漏。”慧镜、慧树齐声道:“薛神医所示的言语,小僧除了向本寺方丈禀告之外,决不敢向旁人泄漏半句。”薛慕华向康广陵道:“大师哥,这中间的缘由,小弟要说出来了。”康广陵虽于诸师兄弟中居长,武功也是这远高出侪辈,但行事决断,却是十分幼稚。薛慕华如此问他一声,只不过在外人面前全他脸面而已。康广陵道:“这可奇了,嘴巴生在你的头上,你要说便说,又问我干么?”薛慕华道:“玄难大师、邓师傅,咱们的受业恩师,武林中人称聪辩先生……”玄难和邓百川等都是一怔,齐声道:“什么?”: W6 ]! n6 H* M
  原来聪辩先生便是聋哑老人。此人天聋地哑,偏偏取个名字叫做“聪辩先生”,他门中弟子个个给他刺聋耳朵、割断舌头,江湖上众所周知。他门中决无一个不聋不哑之人,可是眼见康广陵这一班人个个耳目聪明,能言善辩,远胜于常人,那就大大的奇怪了。薛慕华道:“家师门下弟子人人既聋且哑,这是近三十年来的事。以前家师不是聋子,更非哑子,他是给师弟星宿老怪丁春秋激得变成聋子哑子的。”玄难等都是“哦”的一声。薛慕华又道:“我祖师爷一共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子姓苏,名讳上星下河,那便是家师,二弟子丁春秋。他二人的武功本来是在伯仲之间,但到得后来,却分了高下。”包不同插口道:“嘿嘿,定然是你师叔丁春秋胜过了你师父,那是说都不用说的。”薛慕华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我祖师爷学究天人,胸中所学包罗万象……”包不同道:“不见得啊不见得。”薛慕华已知他专门和人抬杠,也不去理他,继续说道:“初时我师父和丁春秋学的都是武功,但后来我师父却分了心,去学祖师爷的弹琴声音之学……”包不同向著康广陵道:“哈哈,你这弹琴的鬼门道,便是如此学来的了。”薛慕华道:“倘若我师父只学一门弹琴,倒也没什么大碍,偏是祖师爷听学实在太广,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工艺杂学、贸迁种植,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我师父开始学了一门弹琴,不久又去学弈棋,再学书法,又学绘画。各位,这些学问,每一门都是大耗心血时日之事,那丁春秋初时假装跟著学习,学了十天半月,便说自己太笨,难以学会,只是专心于武功。如此十年八年的下来,他师兄弟二人的武功便大有高下之分了。”玄难连连点头,道:“单是弹琴、弈棋一项,便耗了一个人大半生的精力,聪辩先生居然能专精数项,实是难极。那丁春秋专心一致,武功上胜过了师兄,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康广陵道:“老五,还有更要紧的呢,你怎么不说?快说,快说。”薛慕华道:“那丁春秋专心武学,也可说是一件好事,可是……可是……唉……这件事说起来,于家师令名,实在是太不光彩。总而言之,丁春秋使了种卑鄙手段,又去学会了几门厉害之极的邪法,反而突然发难将我祖师爷打得重伤。他原是想将我祖帅爷杀了,但祖师爷究竟是身负绝学的奇人,虽然在猝不及防之时,被他弟子抢了机先,但说就此被丁春秋制了死命,却也不是易事。祖师爷重伤之下,苦苦撑持,幸好我师父及时赶到救援。但丁春秋发难之时,一切均已布置得十分周密,何况我师父的武功原已不及丁春秋,一场恶斗之后,我师父复又受伤,而祖师爷却堕入深谷,不知生死。我师父是因杂学而蹉跎了武功,但这些杂学究竟也不是全无用处。当此危难之际,我师父摆开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用以扰乱丁春秋的耳目,终于逃脱。丁春秋扬言道,只要我师父从此不开口说一句话,以后便不来再找他的晦气。那时我师父门下,共有咱们这八个不成材的弟手,他写下书函,将咱们遗散,不再认为是弟子,从此果真装聋作哑,不言不听,再收的弟子,也均刺耳断舌,创下了‘聋哑门’的名头。推想我师父之意,想是深恼当年分心去务杂学,以致武功上不及丁春秋,既聋且哑之后,各种杂学便不会去碰了。咱们师兄弟八人,除了跟师父学武之外,每人还各学了一门杂学。那是在丁春秋叛师之前,家师还没深切体会到分心旁鹜的大害,因此非但不加禁止,反而颇加奖饰,用心指点。康大师兄广陵学的是奏琴。”他指著那使棋盘的道:“范二师兄百龄,学的是围棋,国手无敌,是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6 D1 [/ s# N5 i3 |
  包不同向范百龄瞧了一眼,道:“难怪你以棋盘作兵刃,只是棋盘用磁铁铸成,专门吸人兵器,未免取巧,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范百龄:“弈棋之术,固有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但奇兵诡道,亦所不禁。”薛慕华道:“我范二师哥的棋盘所以用磁铁铸成,原是为了钻研棋术之用。他不论是行走寝卧,突然想到一个棋势,便要用黑子白子布列一番。他的棋盘是磁铁所制,将铁铸的棋子放了上去,纵是在车中马上,也不会移动倾跌。后来因势乘便,就将棋盘作了兵刃,棋子作了暗器,倒不是有意用磁铁之物来占人便宜。”包不同心下称是,口中却道:“理由欠通,大大的欠通。范老二如此武功,若是用一块木制棋盘,将铁棋子拍了上去,嵌入棋盘之中,那棋子难道还会掉将下来?”薛慕华道:“那究竟不如铁棋盘的方便了。我茍三师哥单名一个‘读’字,姓好读书,诸子百家,无所不窥,是一位极有学问的宿儒,诸位想必都已领教过了。”包不同道:“小人之儒,不足一哂。”茍读怒道:“什么?你叫我是‘小人之儒’,难道你便是‘君子之儒’么?”包不同道:“岂敢,岂敢?”薛慕华知道他二人辩论起来,只怕三日三夜也没有完,忙打断话头,指著那使判官笔的道:“这位是我四师哥,雅擅丹青,山水人物、翎毛花卉,并皆精巧。他姓吴,拜入师门之前,在大宋朝廷中做过领军将军之职,所以大家便叫他为吴领军。”包不同道:“只怕领军是专打败仗,绘画人鬼不分。”薛慕华道:“取笑了!在下排行第五,学的是一门医术,江湖上总算薄有微名,还没忘了我师父所授的功课。”包不同道:“伤风咳嗽,勉强还可医治,一遇到在下的寒毒,那便束手无策了。这叫做大病治不了,小病医不死,嘿嘿,神医之称,果然是名不虚传。”康广陵捋著长须,斜眼相睨,说道:“你这位老兄性子古怪,倒是有点与众不同。”包不同道:“哈哈!我姓包,名不同,当然是与众不同。”康广陵哈哈大笑,道:“你当真姓包?当真名叫不同?”包不同道:“这难道还有假的?嗯,这位专造楼阁的老兄,大概精于土木工艺之学,是鲁班先师的门下了?”薛慕华道:“正是,六师弟张阿三,本来是木匠出身。他在投入师门之前,已是一位巧匠,后来再从家师学艺,更是巧上加巧。七师妹姓石,她精于莳花,天下的奇花异卉,一经她的培植,无不欣欣向荣。”邓百川道:“石姑娘将我迷倒的药物,想必是取自花卉的粉末,并非毒药。”那姓石的美妇人闺名叫做清露,微微一笑,道:“适才多有得罪,邓老师恕罪则个。”邓百川道:“在下鲁莽,万望姑娘海涵。”薛慕华指看那一开口便唱戏的人说道:“八弟李傀儡,一生沉迷扮演戏文,疯疯癫癫,这武学一道,不免疏忽了。”李傀儡横卧地下,说道:“孤王乃李存勖是也,不爱江山爱演戏,嗳,好耍啊好耍。”薛慕华道:“我师兄弟八人虽给逐出师门,却是不敢忘了师父教诲的恩德,自己给取名头叫作‘函谷八友’,以纪念当年师父在函谷关边授艺之恩。旁人只道咱们是臭气相投,却不知咱们原是同门的师兄弟。咱们为提防那星宿老怪重来中原,给他一网打尽,是以每五年聚会一次,平时却散居各处。因此这位阿碧姑娘是大师兄所收的徒儿,其余师兄弟竟然都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有这场误会争斗了。”玄难、邓百川等听薛慕华说罢他师兄弟八人的来历,心中疑团,去了大半。公冶干问道:“薛先生假装逝世,在棺木中布下毒药,那是专为对付星宿老怪的么?薛先生又怎知他要来到此处?”
6 u$ R9 h: J' `& A  薛神医道:“此事说将起来,委实极是奇怪。两天之前,我正在家中闭门闲坐,突然有四个人骑了马上门求医。这治病医人之事嘛,原是我做大夫的份所当为,甚为寻常。古怪的却是病人,其中一个是胖大和尚,胸前背后的肋骨根根折断,滚圆的身子变成了方方的一条,倒似给人挤在什么石棺之类的容器中压成的。”玄难道:“惭愧,惭愧!这是我少林门下的三净和尚。这僧人不守清规,罚入戒律院中忏悔,他身子太肥,在石亭中给轧成了如此模样。是谁送他来求治的?”薛神医道:“与他同来的另外一个病人,更加奇了,头上戴了一个铁套……”他说到这里,包不同和风波恶同时跳了起来,叫道:“他奶奶的,便是这小子。谢天谢地,他又生了什么怪病?”薛神医道:“他是想除去头上这个铁套,可是我一加检视,这铁套竟是生牢在他头上的,却除不下来。”包不同拍手道:“奇哉,奇哉!难道这铁套是他从娘胎中带将出来,从小便生在头上的么?”薛神医道:“那倒不是。这铁套安到他头上之时,乃是热的,烫得他皮开肉绽,待得血凝结疤,那铁套竟是与他脸面后脑相连,再也揭不下来了。若要硬揭,势必将他嘴巴鼻子撕得不成样子。”包不同幸灾乐祸,冷冷的道:“他既来求你揭去铁罩,便是将他五官颜面尽皆撕烂,须也怪不得你。”薛神医道:“三净的折骨硬伤,那是容易医治的,想来少林寺重罚他之后,自己也有治伤的法门,不必定须我薛某人出手。可是那铁头人的头套,却不易处治了。我正在沉吟之际,送他二人前来求医的同伴忽然焦躁起来,大声呼叫,命我快快动手。诸位,姓薛的生平有一桩坏脾气,人家若是要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薛某宁可死在刀剑之下,也决不以术医人。想当年聚贤庄上英雄大会,那乔峰甘冒生死大险,送了一个小姑娘来求我医治,这人横蛮悍恶无比,但既有求于我,言语中也不敢对我有丝毫失礼……”他说到这里,想起后来著了阿朱的道儿,被她点了穴道,剃了自己的胡须,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也不再说下去了。此刻阿碧中毒昏睡,神智不清,否则听他说到乔峰携同一个少女向薛神医求治,必加追询,也可探听到阿朱的一些下落了。包不同道:“你吹什么大气?姓包的生平也有一桩坏脾气,人家若是要给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包某宁可疾病缠身而死,也决不让人治病。”康广陵哈哈大笑,说道:“你又是什么好宝贝了?人家要给你治病,还得苦苦向你哀求,除非……除非……”包不同道:“除非你是我的儿子。”康广陵一怔,心想这话倒也不错,倘若我的父亲生了病不肯看医生,我是要向他苦苦哀求了。他是个很讲道理之人,没想到包不同此言是讨他的便宜,便道:“是啊,我又不是你的儿子。”包不问道:“你是不是我儿子,只有你妈妈心里明白,你自己怎么知道?”康广陵一愕,又点头道:“话倒不错。”包不同哈哈一笑,心想:“六妹的师父是个大傻瓜。”公冶乾道:“薛先生,那二人既是言语无礼,你便拒加医治了。”薛神医点头道:“正是。当时我便说道:‘在下技艺有限,对付不了,诸君另请高明。’那铁头人却对我一直甚是谦恭,说道:‘薛先生,你的医道天下无双,江湖上人称‘阎王敌’,活人无算,武林中谁不仰慕?小人对你向来敬重佩服,家父跟你老人家也是颇有渊源,盼你慈悲为怀,救一救故人之子。”众人对铁头人游坦之的来历极是关注,这时听薛神医说道,他自称是“故人之子”,都问:“他父亲是谁?”李傀儡忽道:“他是谁的儿子,只有他妈妈心里明白,他自己怎么知道?”学的是包不同的声口,当真是唯妙唯肖。( s7 n# T+ R* i
  包不同笑道:“妙极,你学我说话,全然一模一样,只怕不是学的,乃是我遗传。”薛神医微微一笑,道:“八弟,这位包先生爱说笑话,不必和他当其。”李傀儡道:“我乃华夏之祖,黄帝是也,举凡中国子民,皆是我的子孙。”他既是爱扮古人,心中臆想自己是什么人物,便是什么人物,包不同讨他的便宜,他也漫不在意。薛神医继续说道:“我听那铁头人自称是我的故人之子,当即问他父亲是谁。那人说道:‘小人遭逢不幸,大贻先人之羞,父亲的名字是不敢提了。但先父在世之日,确是先生的至交,此事千真万确,小人决计不敢拿先父来骗人。’我听他说得诚恳,决非虚言。只是在下交游颇广,朋友著实不少,听他说来,他父亲已然去世,一时之间,也猜想不出他父亲是谁。我想待他面具揭去之后,瞧他面貌,或能推想到他父亲是谁。正沉吟间,陪他而来的一人说道:‘师父的法旨,第一要紧是治好这三净和尚之伤,那铁头人的面罩揭是不揭,却不要紧。’我一听之下,心头便即火起,说道:‘尊师是谁?他的法旨管得了你,可管不了我。’那人的神态极是横蛮,说道:‘我师父的名头说将出来,只怕吓破了你的胆。他老人家叫你快快治好这胖和尚的伤,若是迁延时刻,误了他老人家的事,叫你立时便见阎王。’我初时听他说话,心中极怒,但听到后来,只觉他口音不纯,颇有些西域胡人的声口,细看他的相貌,也是卷发深目,与我中华人民略异,猛地里想起一个人来,问道:‘你可是从星宿海来?’那人一听,立时脸上变色,道:‘嘿,算你眼光厉害。不错,我是从星宿海来。你既猜到了,快快尽心竭力的医治吧!’我听他果然自认是星宿老怪的弟子,寻思:‘师门深仇,如何不报?’便装作惶恐之态,问道:‘久慕星宿海丁老仙法术通玄,弟子钦仰无已,只是无缘拜见,不知他老仙也到了中原么?’”包不同道:“呸,呸,呸!你说星宿老怪也好,星宿老魔也好,怎么自甘堕落,称他做什么‘老仙’!可耻啊可耻!”邓百川道:“三弟,薛先生是故意用言语试探,岂是真心称他为‘老仙’?”包不同道:“这个我也知道啊!若要试探,不妨称之为‘老鬼’,‘老妖’,‘老贼’,激得他的妖子贼孙暴跳如雷,也是一样的吐露真情。”薛神医道:“包先生的话也是有理。老夫不善作伪,口中称他一句‘老仙’,脸上却不自禁的露出了愤怒之色。那妖人甚是狡猾,一见之下,便即起疑,伸手向我脉门抓来,喝问:‘你查问我师父行踪,有何用意?’我见事情败露,反手一指,竟是点了他的死穴。第二名妖人从怀中取出一柄喂毒匕首,向我插了过来,我手中没有兵刃,这妖人武功又著实了得,眼见危急,那铁头人忽地伸手解围,夹手夺了他的匕首,道:‘师父叫咱们来求医,不是叫咱们来杀人。’那妖人怒道:‘十二师弟给他杀死了,你没瞧见么?你……你……你是他故人之子,竟敢袒护外人。’铁头人道:‘你杀这神医,便由得你,可是这胖和尚若不善加救治,性命难保。他不能指引路径,找寻冰蚕,师父唯你是问。’”包不同道:“那铁头人也是星宿老怪的弟子。他们要三净和尚指引路径,去找什么冰蚕?”薛神医道:“我听他是这么说,究竟真相如何,那就不知了。我乘著他们二人争辩,便即取兵刃在手。那妖人见不易杀我,又想铁头人之言也是有理,便道:‘既是如此,你擒了这鬼医生,去见师父去。’铁头人道:‘很好。’反手一掌,拍在那人胸前,一掌便将这妖人打死了!”众人都是“啊”的一声,甚是惊奇。包不同却说:“那也没什么奇怪。这铁头人有求于你,便即下手打死他的同门,向你示惠。”薛慕华叹了口气,道:“一时之间,我也分不出他的真意所在,不知他由于我是他亡父的朋友,还是为了要向我挟恩市惠。我正待询问,忽听得远远有一下啸声。那铁头人脸色一变,说道:“我师父在催我回去了。薛伯父,最好你将这胖和尚给治好了。师父心中一喜,或许不来计较这杀徒之仇。”说著当即匆匆离去,将那胖和尚留了下来。”玄难道:“三净这逆徒呢?”薛慕华向山洞角一指,道:“他躺在里面休息,再过得半个月,也就好了。”玄难道:“如此说来,薛先生布置这假棺等等,全是为了对付令师叔了。”薛慕华道:“正是,这星宿老贼既到中原,他两名弟子死在我家中,迟早会找上门来。那铁头人就算替我隐瞒,也瞒不了多久。是以我假装死亡,在棺中暗藏剧毒,盼望引他上钩。我全家老幼则都藏在这地洞之中。也是享有凑巧,再过两天,便是我师兄弟八人每五年一次的聚会之期,大伙儿都聚集到了函谷关附近。刚好诸位来到舍下,在下的一个老仆人虽忠心,却是十分愚鲁,竟误认诸位便是我昕惧怕的对头……”包不同嘿嘿一笑,说道:“啊哈,看来他当玄难大师是星宿老怪,咱们这一伙人,都是星宿派的徒子徒孙了。我包某的同伴生得古怪,说是星宿派的妖魔,也还有几分想像,可是玄难大师高雅慈祥,道气盎然,将他误认为星宿老怪,那不是太也无礼么?”众人听他如此说,都笑了起来。薛慕华微笑道:“是啊,这件事当真该打。那老仆深恐我全家遭了老怪的毒手,不听我的嘱咐,竟将向诸同门报讯的流星火炮点了起来。这流星火炮是我六师弟巧手所制,一点之后,光照数里,我同门八人,每人都有不同的流星,旁人见到了流星,便知道谁到了。此事可说有幸有不幸。幸运的是,我函谷八友在危难之际得能相聚一堂,携手抗敌,但竟如此给星宿老怪一网打尽,也可说是不幸之极了。”包不同道:“星宿老怪本领厉害,也未必强得过少林高僧玄难大师。再加上咱们这许多虾兵蟹将,在旁呐喊助战,拼命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又何必如此……如此……如此……”他说了三个“如此”,牙关咯咯相击,身上寒毒发作,再也说不下去。李傀儡高声喝道:“我乃刺秦皇之荆轲是也。风萧萧兮身上塞,壮士发抖兮口难开!”突然间地下一条人影飞起,向他胸口一头撞去。李傀儡“啊哟”一声,向后便倒,那人抓住了他,厮打起来,正是一阵风风波恶。邓百川忙道:“四弟,不可动粗。”伸手将风波恶拉开,便在此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又传进山洞:“苏星河的徒子徒孙,快快出来投降,或许还能保得性命,再迟片刻,可别怪我老人家不顾同门的义气了。”康广陵道:“亏他还有脸皮说什么同门的义气。”老二范百龄深谋远虑,说道:“张六弟,咱们若是置之不理,丁老怪是否真的能攻得进来?”张阿三不答他的问话,却向薛慕华道:“五哥,这个地洞,瞧那木纹石材,应是建于三百年之前,不知是出于哪一派巧匠之手?”薛慕华道:“这是我祖传的产业,世代相传,有这么一个避难的处所,何人所建,却是不知了。”康广陵道:“好啊,你有这样一个乌龟洞儿,居然从来不露增分口风。”薛慕华脸有惭色,道:“大哥谅鉴。这种窝洞并不是什么光荣物事,却是不值一提……”一言未毕,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有如地震,洞中诸人都觉脚底地面摇动,站立不稳。张阿三失色道:“不好!丁老怪用炸药硬炸,转眼便要攻进来了!”
( ]; D% s( z, A, r* {  康广陵骂道:“卑鄙之极,无耻之尤。我祖师爷和师父都檀于土木之学,机关变化,乃是本门的看家本领。这星宿老怪不花心思破解机关,却用炸药硬攻,如何还配称是本门的弟子?”包不同冷冷的道:“他杀师父、伤师兄,难道你还认他是本门的师叔么?”康广陵尚未回答,只听得轰的一声大晌,山洞中尘土飞扬,迷得各人都睁不开眼来,山洞中闭不通风,这一震之下,气流激荡,人人耳鼓发痛。玄难道:“与其任他炸破地洞,攻将进来,还不如咱们出去。”邓百川、公冶干、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齐声称是。范百龄等也知玄难是少林高僧,躲在地洞之中以避敌人,是大损少林威名,反正生死在此一战,终究是躲不过了,便道:“如此大伙儿一齐出去,跟这老怪一拼。”范百龄又道:“玄难大师与这老怪无怨无仇,犯不著赶这淌混水,少林派诸位大师还是袖手旁观吧。”玄难道:“中原武林之事,少林派都要插手,各位恕罪,勿怪少林派多管闲事。”张阿三道:“大师仗义相助,咱们师兄弟十分感激。咱们还是从原路出去,好教那老怪大吃一惊。”众人都点点头称是。张阿三道:“薛五哥的家眷和包风二位,都可留在此间,谅那老怪未必会来搜索。”包不同向他横了一眼,道:“还是你留著较好。”张阿三忙道:“在下决不敢小觑了两位,只是两位身受重伤,若再出手,多有未便。”包不同道:“越是伤得重,打起来越是有劲。”范百龄等都皱了皱眉头,料知此人不可理喻,难以劝阻,当下张阿三扳动机括,快步抢了出去。这一次复出,行动异常迅速,轧轧之声甫作,出口处只露出窄窄一条缝,张阿三便掷出三个火炮,砰砰砰三声晌,炸得白烟弥漫,他是要护住出口,使星宿老怪不敢接近,否则他若是守在洞口,出来一个捉一个,出来两个捉一双,当真是瓮中捉鳖了。三声炮响过去,石板移开后露出的缝口处已可过人,张阿三又是三个火炮掷出,跟著便窜了出去。他双足尚未落地,白烟之中只见一条黑影从身旁抢出,左足只在地下一点,便扑向了外面的人丛之中,叫道:“哪一个是星宿老怪,姓风的要会你一会。”正是一阵风风波恶。他看见面前站著一个身穿葛衣的汉子,喝道:“你虽不是星宿老怪,先吃我一举!”砰的一拳,出手快极,已打在那人胸口,那人是星宿派的第九弟子,猝不及防,被他重重的打了一拳。总算那人功力极是不弱,身子晃了一晃,随即还拳,啪的一声,一掌打在风波恶肩头。两人拳来掌往,噼噼啪啪之声连响了一阵,每一拳每一掌几乎都打在对方身上,只是拳掌之力均不如何沉重,是以并不致命。但听得飕飕之声不绝,玄难、邓百川、康广陵等都从洞中窜了上来。树丛中白烟飞舞飘扬,只见一个身形魁伟的老者站在西南角上,他身前左右,站著两排高矮不等的汉子。康广陵道:“丁老贼,你居然还没死,可还记得我么?”那老者正是星宿老怪丁春秋,一眼之间,便已认清了对方的诸人。他不答康广陵的问话,却道:“慕华贤侄,你将那位胖胖的少林僧医好了么?我可以饶你不死,只是你须投入我星宿门下。”他一心一意,只是要薛慕华治好了三净,带他到昆仑山之巅去找那冰蚕。薛慕华听他口气,竟是将身前诸人全不放在眼里,各人的生死存亡全由他随心所欲的处置。薛慕华深知这师叔的厉害,心下实是十分害怕,说道:“丁老贼,这世上我只听一个人的话,唯有他老人家叫我救谁,我便救谁。你要杀我,原是易如反掌,可是要我治病人,你非去求那位老人家不可。”丁春秋冷冷的道:“你只听苏星河的言语,是也不是?”
0 J8 m& e! g  g( g# z4 F/ \- `  薛慕华道:“只有禽兽不如的恶棍,才敢起欺师灭祖之心。”他此言一出,康广陵、范百龄以及李傀儡等众人都大声喝彩。丁春秋道:“很好,很好,你们都是苏星河的乖徒儿,可是苏星河却曾派人通知我,说道已将你们八人逐出门墙,不再算是他门下的弟子。难道姓苏的说话不算,暗中仍是保留著这师徒的名份么?”范百龄道:“一日为师,终身如父。咱们师父虽是将咱们八人逐出了门墙,这些年来,始终没能见到他老人家,便是上门拜谒,他老人家也是不见。可是咱们敬爱师父之心,决不减了半分。姓丁的,老实跟你说,咱们八人所以变成孤魂野鬼,无师门可依,全是受你这老贼所赐。”丁春秋微笑道:“此言甚是。苏星河是怕我向你们施展辣手,将你们一个个杀了。他将你们逐出门墙,乃是意在保全你们这几条小命。嘿嘿,很好,很好。你们自己亲口说吧,到底苏星河今日还算不算是你们的师父?”康广陵等一闻此言,均知若是不弃却“苏星河之弟子”的名份,丁春秋立时便下杀手,但一来这师徒的名份决不能临危而弃,二来这是星宿老怪狠毒狠辣,今日既已如此得罪了他,原也不盼望他再能手下留情。八同门中除了那美妇人身受重伤,留在地洞中不出,其余七人齐声说道:“咱们虽被师父逐出门墙,但师徒之份,自是丝毫不变。”李傀儡更大声说道:“我乃天仙童姥是也,你这不长进的小畜生,我一拐杖打断你的狗腿!”他说话时学著一个老妇人的口音,嗓音苍老,却是十分响亮。康广陵等听到“天仙童姥”四个字,身子都是一震。丁春秋一直潇洒安详,但听到了那人的名字,脸色也是不禁一变,目光中射出异样的光芒来,左手袍袖一拂,突然间射出一点磷火,当真比流星还快,射向李傀儡身上。李傀儡待要闪避,却哪里来得及,嗤的一声响,全身衣服著火。他急忙就地打滚,可是越滚磷火越旺。范百龄双手从地下抓起泥沙,往他身上洒去。便在此时,丁春秋袍袖接连飞出五点火星,分向康广陵等五人身上射去,便只饶过了薛慕华,没向他下手。康广陵双掌齐推,将那火星劈了开去。玄难双掌摇了几摇,劈开了两点火星,但张阿三、范百龄二人却己身上著火。这星宿老怪所发的磷火,比之他大弟子摘星子所发,更是厉害得多了。霎时之间,后园中便充满了焦臭,张阿三等三人被烧得哇哇乱叫。丁春秋的众弟子厉声大起:“师父略施小技,便烧得你们如烤猪一般,还不快快跪下投降!”“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日教你们中原猪狗们看看我星宿派的手段。”“师父你老人家神通广大,当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东南西北的英雄好汉,无不望风披靡!”包不同大叫:“放屁!放屁!啊唷,我肉麻死了!丁老贼,你的脸皮真老!”邓百川和公冶干早巳蓄劲于掌,包不同语声未歇,两点火星己向他疾射过来。邓百川和公冶干各出一掌,两股掌力并在一趄起撞开了这两点火星,但两人同时胸口如同中了巨锤之一击,两声闷哼,腾腾腾向后退出三步。原来丁春秋乃是以极强的内力拂出火星,玄难内力与之相当,以掌力将火星撞开后不受损伤,邓百川、公冶干内力远不及星宿老怪之浑厚,对方内力乘势压来,两人均感抵受不住。玄难欺到李傀儡身前,呼的拍出一掌,这掌力平平从他身上拂过,嗤的一声响处,掌力将他衣衫撕裂,扯下了一大片来,但正在烧炙他的磷火,也被这掌风扑熄。一名星宿派弟子叫道:“这秃驴掌力还算不弱,及得上我师父的十分之一。”另一名弟子道:“呸,只及我师父的百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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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5 i1 q4 W, q第八十三章  神医屈服
  e# Z, Y9 @' o% g+ W  玄难以掌力扑熄了李傀儡身上的磷火,跟著反手拍出两掌,又扑熄了范百龄与张阿三二人身上的磷火。其时邓百川、公冶干、康广陵等已纵身齐上,向著星宿派众弟子攻去。丁春秋一摸长须,说道:“少林高僧,果真是功力非凡,老夫今日来领教领教。”说著迈步而上,一掌轻飘飘的向玄难拍来。玄难虽然从未与星宿派之人交过手,但深知丁老怪“化功大法”的厉害。久闻这种邪门法术能将对方的内功化解于无形,他心下不敢稍有怠忽,提一口气,猛地里双掌飞舞,向丁春秋连续击出了一十八掌,这一十八掌连续而出,左掌尚未收转,右掌已然击出,快速无伦,掌力一晃而过,让丁春秋便是要使邪法化解他的功力,也是无从措手。果然这少林派的“快掌”威力极强,只击得丁春秋连连倒退,玄难快速之极的击出了一十八掌,丁春秋便连退一十八步以避。玄难一十八掌打完,双腿鸳鸯连环,又是迅捷无比的踢出了三十六腿,但见腿影飘飘,直是瞧不清他踢出的到底是左腿还是右腿。丁春秋展动身形,急速闪避,这三十六腿堪堪避过,却听得啪啪两声,丁春秋肩头已被玄难两拳打中。原来在这“连环三十六腿”中,踢到最后两腿时,玄难同时使拳挥出。丁春秋避过了他的脚踢,却避不开他的拳打。这啪啪两拳打中,丁春秋叫道:“好厉害!”身子晃了两晃。玄难只觉胸中空荡荡地一虚,登时恍恍惚惚的若有所失。他情知不妙,呼了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一拳又向丁春秋打去,丁春秋转过身子,挺背迎了他一拳,跟著五指如钩,抓住了他的拳头。到此地步,已是高手比拼真力的境界,玄难心下暗惊:“我决不能跟他比拼真力!”但若拳上不使真力,对方的真力送了过来,立时便是脏腑碎裂之祸。明知已著了他的道儿,却是不得不使出真力。这一运劲,但觉体内真气源源不绝的向外飞散,再也凝聚不起来。不到一盏茶时分,丁春秋哈哈一笑,耸一耸肩,啪的一声,玄难扑在地下,全身虚脱,站也站不起来了。丁春秋打倒了玄难,四下环顾,只见公冶乾和范百龄二人倒在地下发抖,却是中了游坦之的寒毒掌,其余邓百川、薛慕华等兀自与众弟子恶斗,星宿派门下,也有四人受伤倒地。丁春秋一声长笑,大袖飞舞,扑向邓百川身后,和他对了一掌,回身一脚将包不同踢倒。邓百川一掌和丁春秋相对,便似身有大病,脚下虚晃晃地难以站直,待要吸气凝神,丁春秋又是一掌拍到。邓百川无奈,只得又出掌相迎,手掌中微微一凉,登时全身精神涣散,眼中看出来迷迷糊糊地全是白雾。一名星宿弟子走过来伸臂一撞,邓百川噗地倒了。顷刻之间,慕容氏手下的部属、玄难所率领的少林诸僧、康广陵等函谷八友,被丁春秋和游坦之二人分别打倒。游坦之本来仅有浑厚内力,武艺极为平庸,但这些日来经丁春秋指点后,运掌使拳,大有进境,虽然变化未能精妙,但以之发挥他体内所蕴积的冰蚕寒毒,却已是绰绰有余,公冶干等和之举掌相对,明明掌法和掌力都是远胜于他,但对掌之后,反均受伤倒地。诸人之中,仅余下薛慕华一人未曾受伤,他冲击数次,星宿诸弟子都是含笑相避,并不还击。丁春秋突道:“薛贤侄,诸同门中,毕竟是你武功最高,要不要来跟你师叔比拼一下?”薛慕华见同门师兄弟一一倒在地下,自己所以迄自安然无恙,当然是丁春秋手下留情、故意不来加害之故,其目的只是要自己治好那个胖和尚。他长叹一声,说道:“丁老贼,你想逼我治病救人,那是老猫闻咸鱼,休想啊休想!”7 h8 k0 I3 i1 w; M0 r, Q
  丁春秋招招手道:“薛贤侄,你过来!”薛慕华欲待倔强不从,但想他若要取自己性命,那是易如反掌之事,当即走到他的身前三步之处立定。丁春秋伸出左掌,搁在他的肩头,微笑道:“薛贤侄,你习练武功,已有几年了?”薛慕华道:“三十五年。”丁春秋叹口气,道:“这三十五载寒暑之功,可不容易哪。听说你以医术与人交换武学,各家各派的精妙招式,著实学得不少。是也不是?”薛慕华道:“这些微末功夫,在你眼中看来,那是全然的不值得一晒。”丁春秋摇头道:“非也!虽然内力为根本,招数为枝叶,根本若固,枝叶自茂,但招数亦非无用。我这个弟子,”说著向游坦之一指,继续道:“内力颇佳,若是再加上薛贤侄你所知的招数,那是如虎添翼,纵横中原了。薛贤侄的内力是差一些,却未始不能以招数补足。只不过倘使内力毁败,半分也不存,那么便是个废人了,那时别说武功全失,脑子也是大受损害,便欲治病医人,也是枉想。”薛慕华听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知道他每一句话都是在威胁自己,但觉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掌微微发热,显然他只须心念略动之间,化功大法使将出来,自己三十五载的勤修苦练之功,立即化为乌有。丁春秋问道:“我的话你相不相信?”包不同躺在地下,大声骂道:“你说话如同放屁,谁来信你?”丁春秋双目炯炯的凝望著薛慕华,静候他答覆。薛慕华咬牙道:“你既能狠心杀了自己师父,打伤自己师兄,那么再杀我们师侄八人,何足道哉?三十五年苦功毁于一旦,当然可惜,但性命也不在了,还谈什么苦功不苦功?”包不同喝彩道:“他*的,这几句话说得有骨气。”丁春秋道:“薛贤侄,我暂且不杀你,只问你八句话:‘你医不医那个胖和尚?’第一句你回答不医,我便杀了你大师兄康广陵。第二句你回答不医我再杀你二师兄范百龄。第七句杀你八师弟李傀儡。到第八句问你,你仍是回答不医,那你猜我便如何?”薛慕华听他说出如此惨酷的法子来,脸色灰白,说道:“那时你再杀我,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丁春秋微笑道:“我也不忙杀你,这八句问话你如果回答:‘不医’,我要去杀一个自称为叫‘聪辩先生’的苏星河。”薛慕华大叫道:“丁老贼,你胆敢去碰我师父一根毫毛!”丁春秋道:“为什么不敢?星宿老仙行事,向来独来独往,今天说过的话,明天便忘了。我虽答应过苏星河,只须他从此不开口说话,我便不杀他。可是你激恼了我,徒儿的帐都算在师父头上,我爱去杀他,天下又有谁管得了我?”薛慕华心中乱成一团,他暗知这个师叔什么恶毒的事都做得出,如果自己坚持不医三净,七位师兄弟的性命固然不保,连师父聪辩先生也必死在他的手中。但他逼迫自己医治三净,其用意定然十分阴毒,自己一出手,便是助纣为虐,济以奸恶了。他沉吟半晌,道:“好,我屈服于你,只是我医好这胖和尚后,你可不得再向这里众位朋友和我师父、师兄弟为难。”丁春秋大喜道:“行,行,行!我答应饶他们的狗命便是。”邓百川说道:“谁要你饶命?大丈夫今日误中奸邪毒手,死则死耳,谅你将来也没好收场。”他本来吐言声若洪钟,但此时真气耗散,所说言语虽是慷慨激昂,话声却不免有气没力。包不同道:“你奶奶!薛慕华,别上他的当,这狗贼自己刚才说过,他的话作不得数。”丁春秋道:“薛贤侄,我问你第一句话:‘你医不医那个胖和尚?’”说著右足虚伸,足尖对准了康广陵的太阳穴,显然,只须薛慕华口中吐出“不医”两字,他右足踢出,立时便杀了康广陵。众人心中怦怦乱跳之间,只听得一个人大声叫道:“不医!”
2 U# Q, @+ M% d5 _: g, \  喝出“不医”这两字的,却不是薛慕华,而是康广陵。丁春秋冷笑道:“你想我就此一脚送了你性命,可也没这么容易。”他转头向著薛慕华,问道:“你要不要假手于我,先杀了你大师哥?”薛慕华叹道:“罢了!罢了!我答应你医治这个胖和尚便是。”康广陵骂道:“薛老五,你便恁地没出息。这丁老贼是我师门大仇人,你竟在他威逼之下屈服!”薛慕华道:“他杀了咱们师兄弟八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难道没听见他说,这老贼还要去和师父为难?”一想到师父的安危,康广陵等众人都是无话可说。包不问道:“胆……”他本想说“胆小鬼”,但只个一“胆”字出口,邓石川便伸手过去,按住了他口。包不同生平对这他大哥,倒是有五分敬畏,强忍怒气,缩回了骂人的言语。薛慕华道:“姓丁的,我既屈从于你,替你医治那胖和尚,你对我的众位朋友可得客客气气。”丁春秋道:“一切依你便是。”当下薛慕华回到地洞之中,命家人将受伤的诸人扶了出来。那三净缩成一团,便如一个大肉球,一见到玄难,只吓得魂不附体。薛慕华也不多说,给各人接骨的接骨、疗伤的疗伤,直忙到大天亮,这才就绪。受伤的诸人分躺在床上或是门板上休息,薛家的家人做了面出来供众人食用。丁春秋吃了两碗面,向薛慕华笑了笑,道:“算你还识时务,没在这面中下毒。”薛慕华道:“说到用毒,天下未见得有更胜似你的,我虽有此心,却是不敢班门并斧。”丁春秋哈哈一笑,道:“你叫家人出去,给我雇十辆驴车来。”薛慕华道:“要十辆驴车何用?”丁春秋双眼上翻,道:“我的事,也用得著你管么?薛神医在这里人缘想必不差,要雇十辆驴车,不会是什么难事。”薛慕华无奈,只得吩咐家人出去雇车。到得午间,十辆驴车先后雇到。丁春秋道:“将车夫都杀了!”薛慕华大吃一惊,道:“什么?”只见星宿派众弟子手掌起处,啪啪几声响过,十名车夫已然尸横就地。薛慕华怒道:“丁老贼,这些车夫什么地方得罪你啦?你……你……竟下如此毒手?”丁春秋道:“星宿派要杀几个人,难道还要论什么是非,讲什么道理?你们这些人,个个给我走进大车里去。喂,一个也别留下!薛贤侄,你有什么医书药材,随身带上一些,我可要烧你的屋了。”薛慕华又是大吃一惊,但想此人无恶不作,多说也是白饶。各种医书他早已读得烂熟,不用再带,但许多精心炮制的丸散音丹,却是难得之物,当下口中咒骂不休,捡拾弃物。他收拾未毕,星宿派的诸弟子已在屋后放起火来。玄难、康广陵、邓百川等一干身负上乘武功之人,不是为丁春秋以化功大法化成了废人,便是中了游坦之的冰蚕寒毒。少林派慧字六僧中的慧镜、慧树本来受了玄难之嘱,要逃回寺去报讯,岂知丁春秋布置甚是严密,两个人虽分从东西方逃出,都给抓了回来。少林寺玄难等七僧、慕容公子庄上邓百川等五人、函谷八友康广陵等八人,二十个人中除了薛慕华一人周身无伤之外,其余十九人个个身受重伤,难以自主。其中以阿碧中毒最深,丁春秋却一时不想她便死,给她服了一点解药,令她身上的毒性略减,不死不活。这二十个人再加上薛慕华的家人,数十人分别给塞入十辆车之中。星宿派的众弟子有的做车夫,其余的便骑马在旁押送。玄难等心中都是存著同样的疑团:“这老贼要带咱们到何处去?”人人明知若是出口询问,徒受星宿派之辱,决计得不到回答,心想:“暂且忍耐,到时自知。”一上车后,星宿派诸弟子便将帷幕拉上,用绳缚紧,令车中各人看不到外面情形。
* [( J6 C* `4 ]  车行辚辚,日夜不停。玄难、邓百川、康广陵等均是当世武林大豪,这时却武功全失,成为随人摆布的囚徒。初时各人还想从车行方向、太阳光线中分辨方位,推测一行人的去向,但一到天黑,丁春秋便指挥车队大兜圈子,忽南忽北、忽东忽西,车中诸人再也无法知道身在何处。一到市集之上,星宿派便购买骡马,掉换拉车拉得疲累了的牲口。众人只是约摸感到,一行人是在向东南方行。如此走得八日,到第九日上,一早便走上了山道,车行崎岖,震得车中各人骨骼酸痛。玄难等人不过失了内力,倒也罢了,最苦的是包不同、风波恶等一干人身中冰蚕寒毒,这一震荡,更是难当。行到午间,地势越来越高,终于到了一处所在,大车再也无法上去。星宿派众弟子将玄难等叫出车来。只见当地竹荫森森,景色甚是清幽,山涧旁用巨竹搭著一个凉亭,构筑精巧,实是出于名匠之手。张阿三一见到这凉亭的建构,大为赞佩,左右端相,心下惊疑不定。众人刚在凉亭中坐定,只见山道上四个人快步奔将下来。来到近处,众人认得当先的二人便是丁春秋的弟子,当是在车停之前便先行上去探山或是传讯的。后面跟著两个身穿乡农衣衫的青年汉子,走到丁春秋面前,躬身行礼,呈上一封书信。丁春秋拆开一看,冷笑一声,道:“很好,很好。你还没死心,要再决生死,自当奉陪。”那青年汉子面色略变,从怀中取出一个炮仗,打火点燃,砰的一声,窜上了天空。寻常炮仗都是“砰”的一声响过,跟著在半空中“啪”的一响,炸得粉碎,但这个炮仗飞到半空之际,却是啪啪啪连响三下,一声比一声更响。张阿三听了这炮仗的特异响声,更无怀疑,向康广陵低声道:“大哥,这是本门的制作。”炮仗声响过不久,山道上驰下一队人来,共有三十余入,都是乡农打扮,手中各携长形兵刃。到得近处,才见这些长物其实并非兵刃,乃是竹杠。每两根竹杠之间系有绳网,可供人乘坐。丁春秋冷笑道:“主人肃客,大家不用客气,便坐了上去吧。”当下玄难等一一坐上绳网,那些青年汉子两个抬一个,健步如飞,向山上奔去。丁春秋大袖飘飘,率先而行。但见他奔行并不急遽,但在这陡削的山道上宛如御风飘越,竟如足不点地一股,顷刻间便没入了前面竹林之中。玄难、邓百川等中了他的化功大法,数日来一直愤懑于心,均觉误为妖邪所伤,非战之罪,这时见到他的轻功如此了得,那是取巧不来的真实本领,不由得默然叹服,寻思:“他便不使那妖邪功夫,我也不是他的对手。”风波恶心直口快,赞道:“这老妖的轻功夫倒甚了得,佩服啊佩服!”他出口一赞,在旁押运的星宿众弟子登时竞相称颂,说得丁春秋的武功当世固然无人可与比肩,而且自古以来的武学大师,什么达摩老祖等等,都是大为不及。谄谀之烈,众人都是闻所未闻。包不同道:“众位老兄,星宿派的功夫,确是任何门派所不及,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众弟子大喜,齐问:“依你之见,我派最厉害的功夫是哪一项?”包不同道:“岂止一项,至少也有三项。”众弟子更加高兴,齐问:“是哪三项?”包不同道:“第一项是马屁功。这一项功夫若不练精,只怕在贵门之中,难以容身。第二项是法螺功,若不将贵门的武功德行大加吹嘘,不但师父瞧你不起,在同门之间,也必大受排挤,无法立足。这第三项功夫呢,那便是厚颜功了。若不是抹煞良心,厚颜无耻,又如何练得成马屁与法螺这两大奇功。”他说了这番话,只道星宿派群弟子必定人人大怒,一齐向他拳足交加,岂知竟是大谬不然。  P. L2 e  i) y3 i" Q
  只见星宿派群弟子听了包不同的话后,一个个默默点头,一人说道:“老兄聪明得紧,对本派知之甚深。不过这马屁、法螺、厚颜三种神功,那也是很难修习的。寻常人对世俗之见沾染甚深,总觉得有些事是好的,有些事是坏的。只要心中存了这种无聊的善恶之念,要修习厚颜功便事倍功半,往往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包不同本来是出言讥刺,万万料想不到这些人安之若素,居之不疑,不由得心下大奇,笑道:“贵派神功深奥无比,小子心存仰慕,这要请大仙再加开导。”那人听包不同称他为“大仙”,登时飘飘然起来,说道:“你不是本门中人,这些神功的秘奥,自不能向你传授。最重要的秘诀,便是将师父奉若神明。他老人家便放一个屁……”包不同抢著道:“当然也是香的。”那人点头道:“不错,你天资很好,若是投入本门,该有相当造诣。只可惜误入歧途,进了旁门左道的门下,本门的功夫,虽然变化万状,但基本功诀,也不繁复,只须牢记‘抹杀良心’四字,大致上也差不多了。”包不同连连点头,道:“闻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在下对贵派心向往之,恨不得投入贵派门下,不知大仙能加引荐么?”那入微微一笑,道:“要投入本门,当真是谈何容易,这许多许多艰难困苦的考试,谅你也无法经受得起。”另一名弟子道:“这里耳目众多,不宜与他多说。姓包的,你若真有投靠本门之心,我给你在师父面前说几句好话,倒也不妨。”要知星宿派广收徒众,那一个弟子若能招揽到根骨佳良之士投入本派,也算是一件功劳。邓百川、公冶干等听得包不同逗引星宿派弟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世上竟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以吹牛拍马为荣,实是罕见罕闻。”说话之间,一行人已进了一个山谷。谷中都是松树,山风过去,松声若涛。在林间行了一阵,来到三间木屋之前。只见屋前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二人坐著对弈,另外有二人旁观。一行人渐行渐近,包不同忽听得身后竹杠上的李傀儡喉间“咕”的一声,似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住。包不同回头向他一望,只见他脸色雪白,神情极是惶怖。包不问一时不明原由,见观弈的二人一个便是丁春秋,一个却是极美貌少女。对弈的二人坐在右首的是个矮小瘦削的干瘪老头儿,坐在左首的则是个神采飞扬的青年公子。包不同认得这青年公子和那女子,脱口叫道:“王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是与这姓段的同来的么?”原来那美貌少女便是王玉燕,那青年公子,自是段誉了。包不同在姑苏阿朱的“听香精舍”之中,曾与段誉见过一面,不但见过一面,还曾伸手钩他手臂,险些儿将他臂骨折断。王玉燕是慕容公子的表妹,竟然又和段誉混在一起,包不同心中可是大大的不满。王玉燕“嗯”了一声,却不回头,全神贯注的凝视棋局。那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丁春秋挨在那小老头儿身边,也是目不傍睨的瞧著棋局。段誉手中拈著一枚黑子,沉吟未下。包不同叫道:“喂,老先生,客人来了,你也不见客,却下什么劳什子的棋?”只见康广陵、范百龄等函谷八友,一个个从绳网中挣扎起来,走到离那青石棋盘丈许之处,一齐跪下。包不同吃了一惊,说道:“捣什么鬼?”但四个字一说出口,立即省悟,这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儿,便是名满天下的聋哑老人“聪辩先生”,也即是康广陵等函谷八友的师父。但他既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死对头,强仇到来,怎么仍是好整以暇的与人下棋?而且对手又不是什么重要脚色,只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只听康广陵道:“你老人家清健胜昔,咱们八人欢喜无限。”函谷八友被聪辩先生苏星河逐出了师门,此时相见,不敢再以师徒相称。跟著又道:“少林派玄难大师到。”要知玄难是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师的师弟,在武林中地位极高,苏星河不加迎接,已算失礼,待他到得身前,仍是高踞弈棋,那是大大的不敬了。苏星河身子微微一震,站起身来向著众人深深一揖,说道:“玄难大师驾到,老朽有失迎迓,罪甚罪甚!”他说了这两句话,眼光没和玄难相接,便又转头去瞧棋局。众人听见这位“聋哑老人”不但耳朵能够听话,而且居然开口说话,都是吃了一惊。玄难说道:“好说!”见苏星河如此重视这一盘棋,心想:“此人杂务过多,书画琴棋,无所不好,难怪武功要不及师弟了。”万籁无声之中,段誉忽道:“好,便该如此下!”说著将黑子下在棋盘之上。苏星河略不思索,下了一个白子。段誉将十余路棋子都已想通,跟著便下黑子,苏星河又下了一枚白子。两人下了十余子,段誉咽了口气,道:“老先生的棋理深奥之极,晚生破解不来。”跟著苏星河是赢了,可是他脸上反现惨然之色,说道:“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声“可惜”,惋惜之情,确是十分深挚。段誉将自己所下的十余枚黑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苏星河也捡起了十余枚白子。函谷八友中的二弟子范百龄是个棋迷,远远望著那棋局,知道不是“师父”与这位青年公子对弈,而是“师父”布了个“玲珑”,这青年公子试行破解,却破解不来。所谓“玲珑”,便即是围棋的难题,或生死、或劫,往往极难推算。他跪在地下看不清楚,膝盖便即抬了起来,想看个明白。苏星河道:“你们大伙都起来!范百龄,这个‘玲珑’,牵涉异常重大,你过来好好的瞧上一瞧,若是破解得开,那是一件大大的妙事。”范百龄大喜,应道:“是!”站起身来,走到棋盘之旁,凝神瞧去。寻常“玲珑”,小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黑白之中,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范百龄精研围棋数十年,原是此道高手,可是一看之下,登时便觉头晕脑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黑棋的死活,巳觉胸口气血翻涌。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时,发觉原先以为这块黑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但要杀却旁边一块白棋,牵涉又是极多,再算得几下时,突然间眼前一团漆黑,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苏星河冷冷的看著他,说道:“这盘棋原是极难,今日恰好是十年一次的开关之日,偏生给你赶上了,我知道你天资有限,过去二十年中从没让你来参预推详,今日数有前定,你到底要想下去呢,还是不想了?”范百龄道:“生死有命,弟……我……我是决意尽心尽力。”苏星河点点头,道:“但愿你成功。”箔百龄凝视棋局,身子摇摇晃晃,又喷了一大口鲜血。丁春秋冷笑道:“枉自送命,却又何苦来?这老贼布下的机关,原是用来折磨人、杀伤人的,你这叫做自投罗网。”苏星河斜眼向他睨了一眼,道:“你称师父做什么。”丁春秋道:“他是老贼,我便叫他老贼!”苏星河道:“聋哑老人今日不聋不哑了,你想必知道其中缘由。”丁春秋道:“妙极!你自毁誓言,是自己要寻死,须怪我不得。”康广陵等面面相觑,均想:“当年这老怪逼迫师父装聋作哑,才答应不害他性命。今日师父突然开口说话,那是决意与这老怪一拼了。”各人心中又是焦虑,又是兴奋。
3 U% N% X, y; A2 N  苏星河随手提起身旁的一块大石,放在玄难身畔,说道:“大师请坐。”玄难见这块大石无虑五六百斤,苏星河这样干枯矮小的一个老头儿,全身未必有八十斤重,但他举重若经,毫不费力的将这块巨石提了起来,可见他功力实是十分了得,自巳武功未失之时,要提起这块巨石,当然也是易事,但未必能与他这般轻描淡写,行若无事。当下合什说道:“多谢!”坐在石上。
! B( d( ^/ }" `8 A- j$ `. K  苏星河又道:“这个玲珑棋局,乃先师所制。先师穷三年心血,才布成这个棋局,盼望当世有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解。在下三十年来苦加钻研,未能参解得透。”他说到这里,眼光向玄难、段誉、范百龄等一扫,说道:“玄难大师精通禅学,自知禅宗要旨,在于‘顿悟’。穷年累月的苦功,未必能及凡人的一旦豁然贯通。这棋道这是一样,才气横溢之八九岁小儿对弈,往往能胜一流高手。虽然在下参研不透,但天下才士甚众,未必都破解不得。先师去世之时,留下了这个心愿。若是有人破解开了,完了先师这个心愿,先师在天之灵,定然眉开眼笑,老怀弥慰。”3 D& t/ H8 n7 e+ c: `/ m$ x
  玄难心想:“这位聪辩先生的师父徒弟,倒均是一脉相传,于琴棋书画这些悟道,个个都是入了魔,将毕生的聪明才智,都浸注于这些玩意儿上,以致让丁春秋在本门中横行无忌,无人能加禁制,实乃可叹。”只听苏星河说道:“我这位师弟,”说著向丁春秋一指,又道:“当年背叛师门,害死先师,将我打得无法还手。在下本当一死殉师,但想起师父有个心愿未了,倘若不觅人破解,死后也难见师父之面,是以忍辱偷生,茍活至今。这些年来,在下遵守师弟之约,不言不语,不但自己做了聋哑老人,连门下新收的弟子,也都强著他们做了聋子哑子。唉,三十年来,一无所成,这个棋局,仍是无人能够破解。这位段公子所下的十余子,原已极尽精妙,在下寄以极大期望,岂不知棋差一著,最后数手终于还是输了。”: G5 T: Z- H5 |7 N
  段誉脸有惭色,道:“在下资质愚鲁,有负老丈雅爱,极是惭愧……”一言未毕,猛听得范百龄大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向后便倒。苏星河左手微抬,嗤嗤嗤三声,三枚棋子弹出,打中了他胸口穴道,这才止了他喷血。众人正错愕间,忽听得啪的一声,半空中飞下黑黑的一粒东西,打在棋盘之上。
* l5 b( Z3 g  s  苏星河一看,见这粒东西乃是松树的树皮,正好落在“去”位的七九路上,那是破解这“玲珑”之局的关键所在。他一抬头,只见左首五丈外的一棵松树中露出长袍一角,显是隐得有人。苏星河心中又惊又喜,寻思:“有人伏在该处,我居然不知,这人武功之高,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虽然该处相距甚远,我又专心与段公子对弈,未曾留神,但此人在五丈外以树皮落子,直至发出树皮后我方始察觉,当真是了不起的高手。如果师父的棋局他能破解,那真是谢天谢地了!”
- F8 j' I4 E; d0 [# s  @- r  先前段誉落子,第一子亦是下在“去”位的八九路,苏星河正要以白子相应,耳边突然间一声轻响过去,一粒白色小物从背后飞来,落在“去”位的八八路,正是苏星河所要落子之处。众人都是“咦”的一声,转过头去,仍是一个人影也无。右首的松树均不高大,树上若是藏得有人,一眼便见,实不知这人藏在何处。苏星河更是奇怪,见这粒白物是松树的树肉,刚是新从松树中挖出来的。那白物刚下,左首松树上又射下一粒黑物,落在“去”位的五六路上。众人的眼光都瞧向右方,要瞧白子从何处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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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45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Z8 v4 {: K9 t6 Q9 E
第八十四集  棋局奥秘% _5 J- \7 B; c
  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一粒白色物事盘旋而上天空,跟著直线落下,不偏不倚的跌在“去”位的四五路上,只因这白子成螺旋形上升,到底发自何处,谁都难以确定,但这白子弯弯曲曲的升上天空之后,落下来仍有如此准头,这份暗器功夫,实在是惊人之至了。旁观众人心下钦佩,齐声喝彩。众人彩声未歇,只听得松树枝叶之间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慕容公子暗器神技,果真天下独步,佩服佩服。”王玉燕听到“慕容公子”四字,叫道:“表哥,你在这里吗?”突然之间,棋局旁多了一人,这人身穿灰布僧袍,神光莹然,宝相庄严,脸上微微含笑,竟没看到他如何从松树间跃下,段誉吃了一惊,心道:“鸠摩智这魔头又来了!”只见他双手合什,向苏星河、丁春秋和玄难各行一礼,伸手从盒子中拈起一粒黑子,便下在棋局之上。
# @+ a! Y! D) ?2 b  王玉燕脸上微微一红,终于下了决心,移动脚步,奔向右首的松树与大石后找寻慕容公子,口中叫道:“表哥,表哥,你在哪里?”段誉心中怅然若丧,说不出的难过。猛听得王玉燕一声欢呼,叫道:“你怎么不答我?”跟著从一株松树之后,转了两个人出来。一个一身淡黄衣衫,正是王玉燕。她和一个青年公子携手,缓步而行。那青年公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也是穿的黄衫,只是颜色较深,腰悬长剑,走路微尘不起,潇洒闲雅,脸色微见苍白,那神情举止,又是英俊,又是华贵。段誉今日一见慕容复的容颜,心中更是冷了半截:“人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是名不虚传。王姑娘对他如此倾慕,唉,我一生一世,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难了。”他心下自怨自艾,自叹自伤,不愿抬头去看王玉燕的神色,但终于忍不住又偷偷瞧了她一眼。只见王玉燕容光焕发,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欢喜。段誉又想:“她心中根本从来就没有我这个人在,只有见了她表哥,她才真正的高兴。”那慕容复和众人点了头,便拈白子下在棋局之中。鸠摩智微微一笑,道:“慕容公子,你武功虽强,这弈道只怕也是平常。”说著下了一枚黑子。慕容复道:“未必便输于你。”说著下了一枚白子。这时邓百川、公冶干、包不同、风波恶等诸人见慕容复到来,早已纷纷聚在他的身边。慕容复对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了解法,可是鸠摩智这一著著法,却是大出自己意料之外,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须得从头想起。他全神贯注的思考,对邓百川诸人的礼敬只是微一点头相答。过了良久,慕容复才又下一子。鸠摩智运思极快,跟著便下。一快一慢,下了二十余子时,鸠摩智哈哈大笑,道:“慕容公子,咱们一拍两散!”慕容复怒道:“你这么瞎捣乱!自己还不是没能解开?”鸠摩智笑道:“这个棋局原本是世上无人能解,乃是用来作弄人的,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于无益之事。慕容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 N; {4 G& L+ K3 m9 M# `
  慕容复心头一震,觉得他说话语带双关,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心头反来复去只是想著他那两句话:“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官士卒,东一圈人马,西一块阵营,你围住我,我围住你,纠缠不清的厮杀。慕容复眼睁睁见到自己大燕国的兵马被敌人因住了,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他尽心竭力,却不能将兵马带将出去,心中越来越是焦急:“我大燕天命已尽,终究是难以复国,数世来的图谋,最后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 _2 W( C0 R* s5 H: ^# G2 \  当慕容复呆立不语,神色不定之际,王玉燕和段誉、邓百川、公冶干等都是目不转睛的凝视著他。慕容复居然会忽地拔剑自刎,这一著谁都料想不到,邓百川等一齐擒上欲待解救,但功力已失,终是慢了一步。段誉食指点出,叫道:“不可如此!”只听得“嗤”的一声,慕容复手中长剑一晃,当的一声,掉在地下。鸠摩智笑道:“段公子,好一招六脉神剑!”慕容复长剑脱手,一惊之下,才从幻境中醒了过来。王玉燕拉著他手,连连摇晃,哭道:“表哥,表哥!解不开棋局,又打什么紧?你何苦自寻短见?”慕容复茫然道:“我怎么了?”玉燕道:“幸亏段公子打落了你手中的长剑,否则……否则……”公冶乾道:“公子,这棋局迷人心魄,看来其中含有幻术,公子不可再劳心思。”慕容复转头向著段誉,道:“阁下适才这一招,当真是六脉神剑的剑招么?可惜我没瞧见,阁下能否再试一招,使在下得以大开眼界。”段誉道:“你刚才没瞧见?”慕容复脸有惭色,道:“在下一时之间心神迷糊,竟似著魔中邪一般。”包不同大叫一声,道:“是了,定是这星宿老怪在旁施展邪法,公子,你千万要小心了!”) o& r4 Q( w  A9 n. M. ^& Z
  忽听得远处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春秋哥哥啊,我找得你好苦,你终于也来中原了,一定是为了我而来,我好欢喜!”这声音幽幽忽忽的飘来,却是十分清晰。段誉道:“啊,是无恶不作叶二娘!”丁春秋听了这声音,老脸显得颇为尴尬,双眼中迅速异常的闪过了一团杀气。只听叶二娘又叫道:“春秋好哥哥,你怎么不回答我?难道你就这么撇下我,不来睬我么?”她叫喊的声音虽是柔软动听,终究是语气太过肉麻,令人听著说不出的难受。包不同叫道:“好妹妹,我在这里啊,我丁春秋想得你好苦!”只听得另一个声音说:“丁春秋在那边,我可不去!”段誉心道:“啊,是我徒儿南海鳄神岳老三来了!”但听叶二娘道:“怕什么?难道他还能吃了你?”南海鳄神道:“我每见他一次,总得生气生上大半年,何必见他?”叶二娘道:“这次老大在这里,你不用怕我的春秋哥哥。”南海鳄神道:“老大,你保不保驾?”段誉心道:“原来延庆太子也到了。我徒儿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对丁春秋却怕得如此厉害,当真没出息!” 只听得一个声音说道:“丁春秋又不是三头六臂之人,我段延庆正要去会会他。”说话之间,山下走了四个人上来,当先一人是“无恶不作”叶二娘。第二个双杖点地,一身青袍,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南海鳄神远远的跟在后面,走得极是勉强。段誉料想第四个定是“穷凶极恶”云中鹤,哪知却是一个光头和尚。待得四人走到近处,见那个人中等身材,约摸二十三四岁年纪,双目炯炯有神,只是面颊红肿,僧袍撕得稀烂,额头上满是乌青,走路得一跛一拐,显是给人打伤了,而且伤势著实不轻。叶二娘越走越快,叫道:“好哥哥,你丰采依然,这一次,我可不放你走了。”说著向丁春秋奔近。众人瞧了她这等妖媚的情状,只道她一定是投身入怀,上前搂住丁春秋的脖子。哪知叶二娘奔到丁春秋身前一丈之处,便即站定,笑道:“冤家,我要来和你亲热亲热,你恼不恼我?”丁春秋仍是一脸的道貌岸然,作全身仙风道骨、神圣不可侵犯之状,咳嗽了一声,道:“今日聪辩先生邀请当世高人,前来解棋。段先生,叶姑娘,岳兄数位惠然命驾,那是再好不过了。这一位是谁?”他眼望那个少年僧人,不识此人。却见那僧人叫道:“师伯祖,你老人家也在这里。”说著走到玄难身前,拜倒在地。
8 l7 j: v3 U! U/ v) a  玄难向那僧人瞧去,认得是本寺的第三代弟子,只是少林寺中第三代弟子一百余人,玄难德高望重,极少与之谈话,除了十余名年纪较大,或是武功出类拔萃者之外,玄难多不记得他们的名字。这个青年僧人貌却不出众,技不惊人,玄难只记得他是本寺弟子,却不知他的法名,说道:“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僧人道:“弟子虚竹,奉师父之命,送一通书信到五台山清凉寺去,归途上回到这三位施主。这位施主……”他指是叶二娘道:“抓住一个小儿,要挖他的心肝来吃……”
' }8 H4 b  n% D' y+ m  l  @! a  玄难“哼”了一声,双眉竖起,神色极是威严,向叶二娘望去。叶二娘笑道:“世上之人,都称小儿为‘心肝宝贝’,可见小儿心肝味道之美,天下皆知。你少林寺的和尚,一定是吃过不少的了。”玄难道:“罪过,罪过!”心下却是怒极,若不是功力消失,当时便要一掌向这妖妇拍去。叶二娘笑道:“你这个弟子年纪轻轻,却是爱装假道学、假正经,居然来劝我放了那个小儿。小妹问他凭什么多管闲事,他还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我三弟恼起上来,抡了他几个耳括子,他胆子倒也不小,竟敢还手。三弟本来当场便要挖了他的心肝,但是老大看出他是少林弟子,说道不可伤他性命,于是狠狠打了他一顿,带在他身边。”虚竹道:“弟子资质愚鲁,学艺不精,损了少林寺的威名,当领重责。师伯祖,这位女施主竟然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娃儿开膛破肚,挖了心肝来吃。请师伯祖出手,除此世上一害。”段延庆、叶二娘、南海鳄神三人见到玄难的形貌,又听虚竹口口声声称他为“师伯祖”,知他是少林派的高手,三个人心下都暗自戒备,却不知玄难此时功力已失,武功不逾常人。叶二娘笑道:“春秋哥哥,你瞧这小和尚可有多忘恩负义,咱们饶了他的性命,他却来挑拨是非。”突然间只听得嗤的一声响,跟著又是啪的一声,众人眼前人影一晃,不约而同“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王玉燕羞得满脸通红,叫道:“表哥,你……”但见叶二娘胸前衣衫撕破,露出雪白的胸脯,原来慕容复听虚竹说这女子挖食小儿心肝,玄难却迟迟的不肯动手,忍不住心头火起,当即施展“虎爪功”,右手五指成爪,插向叶二娘胸口,这一下去势快极,本是慕容氏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叶二娘闪避不能,招架不及,立时便要给他血淋淋地将心肝挖了出来。岂知丁春秋动作也是神速无比,左掌拍出,击向慕容复的手腕。慕容复这一抓若是抓实,固然能杀了叶二娘,但自己的一条手臂,却也就此废了,当即变抓为掌,与丁春秋对了一掌。两人身子一震,同时退后一步,他变掌之时,五指一带,抓无意中将叶二娘胸口的衣服扯下了一大片。丁春秋在仓卒之际,不及行使化功大法,和慕容复这下对掌,乃是以硬碰硬,两人都感对方功力了得,心头微微一震:“果然是名不虚传!”慕容复一击不中,无意中却扯破了叶二娘的衣衫,不禁心下大是惭愧,说道:“得罪了!”众人只道叶二娘衣衫被扯,定感羞惭,立时便要遮掩,哪知她若无其事,反而洋洋自得,媚笑道:“青年人都是急色儿,大庭广众之间,也敢对老娘横加非礼。春秋哥哥,你也不用喝醋,我这颗心只是向著你,这种小白脸靠不住得紧,莫瞧他相貌英俊,我才不跟他相好呢。”王玉燕气得粉脸通红,道:“你……你也不怕羞,妇道人家,说这种话!”叶二娘双肩向后一撑,将破洞扯大,胸口的肌肤露得更加多了,笑道:“小姑娘,你不解风情,这种风流公子不会喜欢你的,要不然,他怎会当著你的面,伸手来摸我胸脯?”玉燕怒道:“不是!他不是!你胡道八道!”$ P. r/ X, B2 j$ B5 O) q6 O
  叶二娘在一边卖弄风情,王玉燕胀得满脸通红,段誉想要出言安慰她几句,偏不知说什么好。慕容复却只是冷眼横了叶二娘一眼,便不再理她,全神贯注的瞧著段延庆。玄难、鸠摩智、丁春秋、苏星河、康广陵等也都瞧著他的动静。只见段延庆目不转睛的瞧著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竹杖伸到棋盒中一点,他杖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黑子,放到棋局之上。玄难说道:“大理段氏武功独步天南,真乃名下无虚。”段誉见过延庆太子当日与黄眉僧弈棋的情景,知他不但内力深厚,棋力也是甚高,只怕这个“玲珑”给他破解了开来,也未可知。苏星河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每一著都是早了然于胸,当即应了一著白棋。段延庆想了一想,下了一子。苏星河道:“阁下这一著极是高明,且看能否破关,打开一条出路。”下了一手白棋,封住去路。段延庆又下了一子,那少林僧虚竹忽道:“这一著只怕不行!”南海鳄神大怒,叫道:“凭你这小和尚,也配来说我老大行不行!”一把抓住他的背心,提了过去。段誉道:“好徒儿,别伤了这位小师父!”南海鳄神到来之时,早就见到段誉,心中一直尴尬,最好是段誉不言不语,哪知他还是叫了出来,气愤愤的道:“不伤便不伤,打什么紧!”众人见南海鳄神居然应段誉的话,对他以“徒儿”相称也不反口,心下都感奇怪。
$ |' h& I6 Y5 E/ W. Z, ]  段延庆下一子,想一会,一子一子,越想越久,下到二十余子时,日已偏西,各人都感腹中饥饿。玄难忽道:“段施主,你起初十著走的是正著,第十一著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再也难以挽救了。”段延庆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喉头的声音说道:“你少林派是名门正宗,依你正道,却又如何解法?”玄难叹了口气,道:“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但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段延庆的左手竹杖停在半空,微微发颤,始终点不下去,过了良久,说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难也。”他的家传武功本来是大理段氏的正宗,但后来入了邪道,玄难这几句话,触动他的心境,竟如慕容公子一般,渐渐入了魔道。原来这棋局变幻百端,随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咎误,易恐者由愤失手。段延庆生平第一恨事,乃是残废之后不得不抛开本门的正宗武功,改习旁门左道的邪术,一到全神贯注之时,外魔入侵,竟尔心神荡漾起来。丁春秋笑眯眯的道:“是啊,一个人由正入邪易,改邪归正难,这一生啊,可说是毁了,毁了,毁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首,那也是不能了!”他乱话之中,充满了怜惜之情。但玄难等高手却都知道这是星宿老怪大大不怀好意,那是乘火打劫,要引得段延庆走火入魔,除去一个厉害的对头。果然段延庆呆呆的不动,凄然说道:“我以大理国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沦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丁春秋道:“你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无颜去见段氏的先人,你若自知羞愧,不如图个自尽,也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唉,唉!不如自尽了吧,不如自尽了吧!”他说话声音柔和动听,一般功力轻浅之人,已自听得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段延庆跟著自言自语:“哎,不如自尽了吧!”提起竹仗,慢慢向自己胸口点去。但他究竟修为甚深,隐隐知道不对,内心深处,似有个声音在说:“不对,不对,这一点下去,那就糟糕了!”但左手竹杖仍是一寸寸的向自己胸口点了下去。玄难心道:“啊哟,不好!”有心出言将他惊醒,但这一声所谓“当头棒喝”,须得功力与他相当,方起振聋发瞆之效,否则非但无益,反受其害。8 h- |) `' K6 z# a4 @
  周围的诸大高手之中,玄难慈悲为怀,颇有救援之心,只是功力已失,无能为力;苏星河恪于师父当年立下的规矩,不能相救;慕容复知道段延庆不是好人,他如走火而—死,除去天下一害,那是最好不过;鸠摩智幸灾乐祸,只是笑吟吟的袖手旁观;段誉和游坦之功力均甚深厚,却不懂得其中关键所在;王玉燕于各门各派的武学虽所知极多,功力却是平平,这种旁门左道的邪派功夫,她也是一知半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叶二娘一心要讨好丁春秋,自然不愿也不敢坏了他的图谋;邓百川、康广陵等不但功力全失,而且也不想救援。这中间只有南海鳄神一人最是焦急,眼见段延庆的杖头离他胸口不过数寸,再延搁片刻,立时便点了他自己的死穴,当下抓起虚竹,叫道:“老大,接住了这和尚!”说著便将这青年僧人向段延庆掷了过去。虚竹身形甚高,挟了一股劲风,向段延庆扑来。丁春秋拍出一掌,道:“去吧!别来搅局!”别看南海鳄神这一掷之力极是雄浑,但被丁春秋软软的一掌,虚竹的身子又飞了回去,直撞向南海鳄神。南海鳄神双手接住,想再向段延庆掷去,不料丁春秋的掌力之中,蕴蓄著三股后劲,南海鳄神突然双目圆睁,腾腾腾退出三步,正待立定,第二股后劲又到,他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只道再也没事了,哪知还有第三股后劲袭来,南海鳄神身不由主的倒翻了一个跟斗,双手兀自抓著虚竹,将他在身下一压,又翻了过来。他是惊弓之鸟,心想丁老怪这一掌更有第四股后劲,将虚竹往前一推,以便挡架。
3 ?. C0 f* w1 E( S7 g9 V4 K& q  但第四股后劲却没有了,虚竹脱却南海鳄神的掌握,眼望玄难,要瞧师伯祖如何处置,只见玄难脸现忧色,显然是无可奈何。在少林派第三代、第四代弟子心目之中,玄字辈的诸高僧个个有似菩萨一般,任何难题都是迎刃而解,但此刻玄难竟然束手无策,倒令虚竹大感惶惑。他武功平庸,天资却是聪明之极,虽然料不到玄难功力消失,但看得出他极想救了段延庆一命,一动念间,说道:“师伯祖,心病还须心药医,段前辈因棋入魔,还当从棋局消解。”丁春秋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延庆太子,我劝你还是自尽了吧,还是自尽了吧!”段延庆道:“是啊,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还是自尽了吧!”说话之间,杖头离著胸口衣衫又近了两寸。虚竹一路上很受段延庆、叶二娘、南海鳄神三人的欺压,苦头著实吃了不少,但他胸襟甚广,不记旧怨,出家人慈悲为怀,师伯祖固想救人,他自己也极不欲段延庆死于非命。不过他虽想到要解段延庆的魔障,须从棋局入手,只是棋艺浅薄,要说解开这局复杂无此的棋中难题,当真是想也不要想了。眼见段延庆双目呆呆的凝视棋局,危机生于顷刻,他突然灵机一动:“我解不开棋局,但捣乱一番,却是绰绰有余,只须他心神一分,便有救了。”便道:“我来解这棋局。”走到苏星河身边,从棋盒中取过一枚黑子,闭了眼睛,随手放在棋局之上,跟著便哈哈大笑起来。他眼睛还没睁开,只听得苏星河怒道:“胡闹,胡闹,你自填一气,自已杀死一块黑棋,哪有这种下棋的法子?”虚竹睁眼一看,不禁满脸通红,原来自己闭著眼睛瞎放一子,这一子竟是放在一块已被白棋围得密不通风的黑棋之中。这大块黑棋本来尚有一气,虽然白棋随时可将之吃净,但只要白棋一时无暇去吃,总是还有一线生面,苦苦挣扎,全凭于此。现下他自己将自己的黑棋吃了,棋道之中,从无这种自杀的行径。这块黑棋一死,黑方眼看是全军覆没了。
5 d" _7 a' ]" h* S  鸠摩智、慕容复、段誉等人见了,都不禁哈哈大笑。范百龄虽在衰疲之余,也忍不住道:“那不是开玩笑么?”苏星河道:“先师曾有遗命,此局公诸天下,不论何人,均可入局。虚竹小师父这一著虽然异想天开,总也是入局的一著。”一面说,一面将虚竹自己挤死了自己的一大块黑棋从棋盘上取了下来。段延庆大叫一声,从幻境中醒觉,眼望丁春秋,道:“星宿老怪,你乘人之危,暗施毒手,咱们可不能善罢干休。”丁春秋向虚竹瞧了一眼,口光中满含怨毒之意。段延庆看了棋局中的变化,已知适才死里逃生,乃是出于虚竹的救援,心下好生感激,情知丁春秋挟嫌报复,立时便要向虚竹下手。他也不说什么话,只是在一旁照顾,寻思:“少林高僧玄难在此,谅这星宿老怪也不能为难他的徒子徒孙,但苦玄难老朽昏庸,回护不周,我自不容小和尚为我而死。”只听苏星河向虚竹道:“小师父,你自己杀了自己一块棋子,白棋又再逼紧一步,你如何应法?”虚竹陪笑道:“小僧棋艺低劣,胡乱下子,志救在人。这盘棋小僧是不会下了,请老前辈原谅。”苏星河脸色一沉,道:“先师布下此局,请天下高手破解,破解不得,那是无妨,若有后殃,也是咎由自取。但如有人前来捣乱搅局,亵渎了先师毕生的心血,纵然是人多势众,嘿嘿,老夫虽然又聋又哑,却也要誓死与之周旋到底。”他名字叫做“聋哑老人”,其实是不聋不哑,此刻早巳张耳应声,开口说话,但竟然还是自称“又聋又哑”。只是他说话时须髯戟张,声色俱厉,神情极是凶猛,谁也不敢笑话于他。虚竹合什深深行礼,说道:“老前辈……”苏星河大声喝道:“下棋便下棋,多说更有何用?我师父是给你胡乱消遣的么?”说看右手一挥,拍出一掌,砰的一声巨响,眼前尘土飞扬,虚竹身前竟尔现出一个深达数尺的大坑。这一掌之力,实是猛恶无比,若是掌力推前尺许,虚竹早巳筋折骨断,死于非命了。虚竹吓得心中怦怦乱跳,举眼向玄难噍去,盼望师伯祖出头,代他脱此困境。可是玄难棋艺不高,武功又已全失,更有什么法子好想?玄难硬起头皮,正要向苏星河求情,忽见虚竹伸手入盒,取过一枚黑子,下在棋盘之上。所下之处,却是提去黑子后现出的空位。
9 O* ~; O  M7 U, P  d  这一步棋,竟是大有道理。这三十年来,苏星河于这局棋的成千成万种变化,均己拆解得烂熟于胸,对方不论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过的范围。但虚竹一上来便闭了眼睛乱下一子,以致自己杀了黑子一大块的下法,原与基本棋理相违,可以说只要稍懂弈理之人,无论如何是不会去下这一著的,正如任何学武之人,决不会去学提剑自刎,横刀自杀的招数。岂知他误打误撞的杀了一块黑棋后,局面登呈开朗,白棋虽然大占优势,黑棋却已有回旋的余地,不再像以前这般缚手缚脚,顾此失彼。这个新局面,苏星河是做梦也没想到过的,他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应了一著白棋。5 [/ z$ q3 J# K: q( T
  原来虚竹适才见苏星河击掌威吓,师伯祖又无指示,并不出言替自己解围,正自彷徨失措之余,忽然一个细细的声音钻入耳中:“下‘平’位三九路!”虚竹也不理会此言是何人指教,更不想此著是对是错,拿起黑子,依言便下在“平”位三九路上。待苏星河应了白棋后,那声音又钻入虚竹耳中:“‘平’位二八路。”虚竹再将一枚黑棋下在“平位”二八路上。他此棋一下,只听得鸠摩智、慕容复、段誉等人齐声“咦”的一声叫了出来。虚竹抬头起来,只见许多人脸上都显钦佩讶异之色,显然自己这一著大是奇妙,又见苏星河的脸色又是欢喜赞叹,又是焦躁忧虑,两条长长的眉毛不住上下的掀动。5 o0 g" L7 ?4 w  T7 I
  虚竹见苏星河有惊喜之色,心下起疑:他为什么忽然高兴,难道我这一著下错了么?但随即轻念:“管他下对下错,只要我和他应对到十著以上,显得我下棋也有若干分寸,不从胡乱搅局,侮辱他的先师,他就不会见怪了。”待苏星河应了白子后,依著暗中相助之人的指示,又下了一著黑子。他一面下棋,一面留神察看,是否师伯祖在暗加指示,但看玄难神情焦急,却是不像,何况他始终没有开口。$ b2 C4 z+ ^5 Z: T
  钻入他耳中的声音,显然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说话者以深厚内力,将说话送入他一人的耳中,旁人虽是靠在他的身旁,亦无法听闻。但不管这些话说得如何轻,话总是要说的。虚竹偷眼察看各人的口唇,还是没一个在动,可是那“下‘去’位五八路,食白棋三子!”的声音,却是清清楚楚的传入他的耳中。虚竹依言而下,寻思:“教我的除了师伯祖外,再没第二人。其余那些人和我非亲非故,如何肯来教我?这些高手之中,也只有师伯祖没下过这棋,其余的都已试过而失败了。师伯祖神功非凡,居然能不动口唇而传音入密,我不知几时才能修得到这个地步。”
  I# M5 P% g+ R  他哪知教他下棋的,却是那个天下第一大恶人“恶贯满盈”段延庆。适才段延庆沉迷棋局之际,被丁春秋乘火打劫,险些儿走火入魔,自尽身亡,幸得虚竹捣乱棋局,才救了他一命。他见苏星河对虚竹厉声相责,大有杀害之意,当即出言指点,意在替虚竹解围,令他能敷衍数著,全身而退。他善于腹语之术,说话可以不动口唇,再以深厚内功传音入密。身旁虽有好几位一等一的高手,竟是谁也没瞧出其中的机关。可是数著一下之后,局面竟是起了大大的变化,原来这个“玲珑”的秘奥,便是要黑棋自己先行挤死了自己一大块,以后的妙著方能源源而生。只是“挤死自己”的著法,乃是围棋中千古未有之奇变,任你是加何超妙入神的高手,也决不会想到这一条路上去,人家所想的,总是加何脱困求生,从来没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若不是虚竹闭上限睛瞎下,误打误撞的下出这著大笨棋来,只怕再过二十年,这个“玲珑”也是没人能够解得开。段延庆的棋术本来极为高明,当年在大理与黄眉僧对弈,杀得黄眉僧无法招架,适时棋局中取出一大块黑棋便再下,大地一宽,不再有自己的黑棋处处掣肘,反而腾挪自如,不如以前这般纠缠不清了。+ b; s) d% T" U/ J" h
  鸠摩智、慕容复等不知段延庆在暗中指点,但见虚竹妙著纷呈,接连吃了两块白子,忍不住喝彩。段誉初时还关注棋局,到得后来,一对眼睛又只放在王玉燕身上,可是他越看越是神伤,王玉燕的眼光,始终没须臾离开过慕容复。段誉心中只是说:“我走了罢,我走了罢!再耽下去,只有多熬苦楚,说不定当场便要吐血。”可是要他自行离开玉燕,却又如何能够?他寻思:“等王姑娘回过头来,我便跟她说:‘王姑娘,你已找到了表哥,我这可要走了!’她如果说:‘好,你走吧!’那我只好走了。但如果她说:‘不用忙,我还有话跟你说。’那么我便等著,瞧她这还有什么话吩咐。”其实,段誉心中这么设想,只是替自己找个停留的借口而已,他明知王玉燕见到表哥之后,再也不会回头来多瞧他一眼了。突然之间,王玉燕后脑的柔发微微一动,段誉的心怦怦而跳:“她回过头来了!”却听得玉燕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表哥!”' j& d; I4 N0 p# @* S* T
  慕容复凝视棋局,见黑棋已占上风,正在著著进迫,心中正想:“这几步棋,我也想得出来。万事起头难,便是第一著怪棋,无论如何想他不出。”玉燕低声叫唤,他竟没有听见。玉燕又是轻轻一声叹息,慢慢的转过头来。段誉心中大跳:“她转过头来了!她转过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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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大功告成
+ {8 _6 \, ~" Q3 j: @, a  王玉燕一张俏丽的脸庞,果然是转了过来。段誉看到她脸上带著一丝淡淡的忧郁,眼神中更有幽怨之色,自从她与慕容复相会之后,一直欢喜无限,怎么忽然又不高兴起来?段誉正寻思间,只见王玉燕的眼光更向右转,和他的眼光相接,段誉向前踏了一步,想说:“王姑娘,你有什么话说?”但王玉燕的眼光缓缓移了开去,向著远处凝望了一会,又转向慕容复。段誉一颗心更向下低沉,说不尽的苦涩情味:“她不是不瞧我,那是比不瞧我更差上十倍。她见了我,然而却是视而不见。她眼中见到了我,但我的影子却没进入她的心中。她只是在凝思她表哥的事,哪里将我段誉有半分放在心上。哎,不如走了吧,不如走了吧!”
4 Z) d/ r; P4 L  那边虚竹听从段延庆的指点,一步步的下著黑子,棋局已推到了间不容发的地步,眼见白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被黑棋吃去一大块,但如放开一条生路,那么黑棋就此冲出重围,真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苏星河凝思半晌,笑吟吟的应了一著白棋。段延庆传音道:“下‘上’位七八路!”虚竹依言下子,他对弈道虽是所知甚少,但这一著一下,也知是解破了这个棋局,拍手笑道:“好像是成了吧!”苏星河满脸笑容,拱手道:“小神僧天赋英才,可喜可贺。”虚竹忙还礼道:“不敢,不敢,这个不是我……”他正要说出这是受了师伯祖的指点,那“传音入密”的声音道:“此中秘密,千万不可揭穿。险境未脱,更宜加倍的小心在意。”虚竹只道是玄难再加指示,便垂首道:“是,是!”只见苏星河站起身来,说道:“先师布下比局,三十年来无人能解,小神僧解开这个‘玲珑’在下感激不尽。”虚竹不明其中缘由,只得谦虚道:“我这是误打误撞,全凭长辈见爱。老先生奖饰有加,实是愧不敢当。”苏星河走到那三间木屋之前,伸手肃客,道:“小神僧,请进!”虚竹见这三间木屋建构得好生奇怪,竟是没有门户,不知如何进去,更不知进去作甚,一时呆在当地,没有主意。只听得那声音又道:“棋局上冲开一条出路,乃是硬战苦斗而致。木屋无门,你也用少林派武功硬劈好了。”虚竹道:“如此得罪了!”摆个马步,右手提起,一掌向门板上劈了过去。在场上这许多高手眼中,他这一掌之力实在是不值一哂,幸好那门板并不坚牢,喀喇一声,门板裂开了一缝。虚竹又劈两掌,这才将门板劈开,但他手掌已然隐隐生疼。南海鳄神嘿嘿大笑,说道:“少林派的硬功,实在稀松平常!”虚竹回头道:“小僧是少林派中最不成器的徒儿,功夫浅薄,岂足言本门所学。”只听那声音道:“快快进去,不可回头,不要理会旁人!”虚竹道:“是!”举步便踏了进去。只听得丁春秋的声音叫道:“这是本门的门户,你这小和尚岂可擅入?”跟著砰砰两声巨响,虚竹只觉一股劲风倒卷上来,要将他身子拉将出去,可是跟著两股大力在他背心和臀部猛力一撞,身不由主,便是一个跟斗向里直翻了进去,他不知这一下已是死里逃生,适才丁春秋发掌偷袭,要制他死命,鸠摩智则以“控鹤功”要将他拉将出来,但段延庆以杖上暗劲消去了丁春秋的一掌,苏星河处身在他和鸠摩智之间,以左掌消解了“控鹤功”,右掌连拍两下,将他打了进去。只是这两掌使力过猛,虚竹抵受不住,撞破一重板壁后,额头砰的一下,又撞在一重板壁之上,只撞得昏天黑地,险险晕去,过了半晌,这才站起身来,摸摸额角,已自肿起了一大块。但见自己处身在一间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房中。他想找寻门户,但这房觉然是无门无窗,只有自己撞破板壁而跌进来的一个空洞。他呆了呆,想从那破洞中爬出去。
! E/ D( J* N' _0 q! j+ I9 p  虚竹刚转过身子,只听得隔著板壁有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既然来了,怎么还要出去?”虚竹倏地回来,道:“但凭前辈指点途径。”那声音道:“这途径是你自己打出来的,谁也不能教你。我这棋局布下后三十年来无人能解,今日终于给你拆开,你还不过来?”虚竹听到“我这棋局”四字,不由得毛骨悚然,颤声道:“你……你……你……”他听得苏星河口口声声说这棋局是他“先师”所制,那么这声音是人是鬼?只听那声音又道:“时机稍枞即逝,找寻了三十年,没多少时候能再等你了,乖孩儿,快快进来吧!”虚竹听那声音说得甚是和蔼慈祥,当下更不多想,左肩在那板壁上一撞,喀喇喇一声响,那板壁日久腐朽,当即破了一洞。虚竹一眼望将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里面又是一间空空荡荡的房间,却有一个人坐在半空。他一见此人凌空而坐,第一个念头便是:“有鬼!”吓得只想转身而逃,却听得那人说道:“噢,原来是个小和尚!唉,还是相貌丑陋的小和尚,难,难,难!唉,难,难,难!”% K0 T  Y! O% {0 s1 _  p3 G
  虚竹听他一声长叹,连说了六个“难”字,再向他凝神瞧去,这才看清,原来这人身上有一条黑色绳子缚著,另一端连在横梁之上,将他身子悬空吊起。只因他身后板壁色作漆黑,那绳子也是黑色,二黑相叠,那绳子便看不出来,一眼瞧去,宛然是凌空而坐。虚竹的相貌本来颇为丑陋,浓眉大眼,鼻孔向上翻起,两耳招风,嘴唇甚厚,加上途中给南海鳄神一番殴打,此刻撞破板壁时脸上又受了些伤,更加的难看。他自幼父母双亡,少林寺中的和尚心生慈悲,将他收养在寺中。寺中僧众不是虔诚清修,便是专心学武,谁也没来留神他的相貌是俊是丑。佛家言道,人的身子乃是个“臭皮囊”,对这个臭皮囊长得好不好看,若是多加关怀,那便是走入魔道之始。因此那人说他是个“丑陋的小和尚”,虚竹生平还是第一次听见。当然他自给南海鳄神擒住之后,叶二娘一直也叫他“丑八怪”或是“猪头和尚”,但虚竹给他二人打得鼻青目肿,浑身疼痛,再难听的话也给他们骂了,说他相貌丑陋,自是不以为意。此刻听那人说他丑陋,心中一动:“倒要瞧瞧你相貌如何美法!”他微微抬头,向那人瞧去。只见这人须长三尺,却是没一根斑白,脸如冠玉,更无半丝皱纹,年纪显然已经不小,却仍是神采飞扬,风度闲雅。刹时之间,虚竹微感惭愧:“说到相貌之美,我当真和他是天差地远了。”这时他心中害怕之心已然尽去,躬身行礼,说道:“小僧虚竹,拜见前辈。”那人点了点头,道:“你姓什么?”虚竹一怔,道:“出家之人,早无俗家姓氏。”那人道:“你出家之前却姓什么?”虚竹道:“小僧自幼出家,向来便无姓氏。”那人向他端相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能解破我的棋局,聪明才智,自是非同小可,但相貌如此,却终究是不行,唉,难得很。我瞧终究是白费心思,反而枉送了你的性命。小师父,我送一份礼物给你,你便去吧!”虚竹本非心高气傲之人,这老人怪他相貌丑陋,他也不以为忤,但他性格坚毅,诸事不畏艰难,听他不住说这个“难”字,反而激起了他的豪气,说道:“小僧于棋艺一道,实在浅薄得紧,老前辈这个棋局,也不是小僧自己拆解的。但若老前辈有什么难事要办,小僧虽然本领低微,却也愿勉力而为。至于礼物什么,可不敢受赐。”那老人道:“你有这番侠义心肠,倒是很好。你棋艺不高,武功浅薄,都不相干,你既能来到这里。那便是有缘,只不过……只不过……你相貌太也难看……”
& Z  p1 |3 @, d6 k  虚竹微微一笑,道:“相貌美丑,乃是父母天生,不但自己做不得主,连父母也作不得主。小僧貌丑,令前辈不快,这就告辞了。”说著向后退了两步,正待转身,那老人道:“且慢!”只见他衣抽轻轻飘起,搭在虚竹的右肩之上。这衣袖乃柔软之物,但一碰到他肩头,虚竹身子略略向下一沉。只觉这衣袖有如手臂,挽住了他的身子。那老人笑道:“年轻人有这等傲气,那也很好。”虚竹道:“小僧不敢狂妄骄傲,只是怕令得老前辈生气,还是及早告退的好。”
' x( P& r$ o- W. [7 C$ b" Z# p, Y  那老人点了点头,问道:“今日来解棋局的,有哪些人?”虚竹一一说了。那老人沉吟半晌,道:“天下高手,十之六七,都已聚在这里了。大理天龙寺的枯荣大师,没有来么?”虚竹道:“除了敝寺僧众之外,没见到别的僧侣。”那老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我已等了三十年,即使再等三十年,也未必能等到内外俱美的全材。天下不如意事常八九,也只好将就将就了。”他似乎心意已决,说道:“你适才言道,这棋局不是你拆解的,那苏星河如何又送你进来?”虚竹道:“第一子是小僧大胆无知,闭了眼睛瞎下的,以后各著,却是敝师伯祖法讳上玄下难的大师,以‘传音入密’之法暗中指点。”当下将拆解棋局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那老人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突然间愁眉开展,笑道:“既是天意如此,你闭了眼睛误打误撞的将我这棋局解开,足见福缘深厚,或能办我大事,亦未可知。好,好,好,乖孩子,你跪下磕头吧!”虚竹生性谦和,在少林寺中每日里见到的不是师父、师伯、师伯祖,便是师叔祖等等长辈,即在同辈之中,年纪比他大,武功比他强的师兄也是不计其数,因此是自幼服从惯了的。他听得那老人叫他磕头,虽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想这人是武林前辈,向他磕几个头是理所当然,当下更不多加思量,便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咯咯咯咯,磕了四个头,便要站起,那人笑道:“再磕五个,这是本门规矩。”虚竹应道:“是!”又磕了五个头。那老人道:“好孩子,好孩子!你过来!”虚竹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前。
' C8 ]- u$ L2 _/ p  那老人抓住他的手腕,细细打量他的身形。虚竹突觉脉门上一热,一股内力迅速无比的冲向他的心脉,不由自主,便以少林心法相抗。那老人的内力一触即退,登时安然无事。虚竹知他是试验自己内力的深浅,不由得面红过耳,苦笑道:“小僧平时多读佛经,小时又是**嬉戏,没好好修练师父所授的内功,倒教前辈见笑了。”不料那老人反而十分欢喜,笑道:“很好,很好,你于少林派的内功所习甚浅,省了我好些麻烦。”他说话之间,虚竹只觉全身软洋洋地,便如泡在一大缸温水之中一般,周身毛孔之中,似乎都有热气冒出,说不出的舒畅。过得片刻,那老人放开他手腕笑道:“行啦,我已用本门‘化功大法’,将你的少林内力都化去啦!”虚竹大吃一惊,叫道:“什……什么?”跳了起来,双脚落地时膝盖中突然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下,只觉周身没半点力气,脑海中昏昏沉沉,犹如天旋地转一股,情知这老人所说不假。他从小在少林寺中长大,这一回是首次出寺下山,哪懂得江湖上的风波、人世间的险恶?他曾听师父说起过星宿派“化功大法”的厉害,只须双体相触,便能将数十载积储的内功毁于顷刻。他又想到:“这人显然是星宿派的前辈耆宿,我怎么如此不小心?为什么不及时逃走,以致遭了他的毒手?”霎时间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哭道:“我……我……和你无怨照仇,又没得罪你,为什么要这般害我?”那人笑道:“你怎地说话如此无礼?不称‘师父’,却‘你呀’‘我呀’的,没点规矩?”虚竹惊道:“什么?你怎么会是我的师父?”那人道:“你刚才磕了我九个头,那便是拜师之礼了。”虚竹道:“不,不!我是少林子弟,怎能再拜你为师?你这种害人的邪术,我也决计不学。”那人笑道:“你当真不学?”说著双手一挥,两只衣袖都飞了出来,搭在虚竹肩头。虚竹只觉肩头上沉重无比,再也无法站直,双膝一软,便即坐倒在地,口中仍是不住说道:“你便打死我,我也不学。”那人哈哈一笑,突然身形拔起,在半空中一个跟斗,头上所戴的方巾已飞到了屋角之中,他左足在屋梁上一撑,头下脚上的倒落下来,刚好叠在虚竹的头顶。两人天灵盖和天灵盖相接。虚竹惊道:“你……你干什么?”用力摇头想要将那人摇了下来。但说也奇怪,这人的头项和虚竹的脑门一碰到之后,便如用钉子钉住了一般,不论虚竹如何摇晃脑袋,始终是摇之不脱。虚竹的脑袋摇向东,那人的身体便飘向东,虚竹摇向西,那人也就跟著飘向西。两人连体而生,宛如大风中的一株芦苇,摇头不已。虚竹更是惊讶,伸出双手,左手略推,右手狠拉,要将他推拉下来。但一推之下,便觉自己手臂上软绵绵的没半点力道,心中大急:“中了这厮的化功大法之后,别说武功全失,看来连穿衣吃饭也没半分力气了。从此成了个瘫痪的废人,那便如何是好?”正惶恐间,突觉顶门上“百会穴”中有细细一缕热气冲入脑来。他暗叫:“不好,我命休矣!”只觉脑海中愈来愈热,霎时间头昏脑胀,一个脑袋如要炸将开来一般,这热气一路向下流去,过不片时,虚竹再也忍耐不住,昏晕了过去。
& E# d8 S: ^  T) W# D! v  他虽是昏了过去,脑中各种幻境层出不穷,一时如腾云驾雾,在天上遨游,一时又如潜入碧海深处,与鲸鲩嬉戏。一时如在少林寺中,午夜读经,一时又如苦练武功,却是练来练去,始终不成。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天下大雨,点点滴滴的落在身上,虚竹睁开眼来,果见有无数水点,不住的滴向自己脸上。定神一看,原来那些水点竟然都是那老者的汗水。只见那老者满身满脸大汗淋漓,不住滴向他的身上,而他面颊、头颈、发根各处,仍是有汗水源源渗出。这时虚竹发觉自己横卧于地,那老者坐在自己身旁,两人相连的头顶早巳分开。虚竹一骨碌坐起,道:“你……”只说了一个“你”字,不由得猛吃了一惊,发觉那老者已是变了一人,本来有如冠玉般洁白俊美的脸面之上,突然间布满了纵横交差的深深皱纹,更奇的是,满头浓密头发已尽败脱落,而一丛光亮乌黑的长髯,也都变成了白须。虚竹第一个念头是:“我到底昏晕了多少年?三十年么?五十年么?怎么这人突然间老了数十年。”眼前这老者龙钟不堪,没有一百二十岁,总也有一百岁。那老者眯著双眼,有气没力的笑了一笑,说道:“大功告成了!乖孩儿,你福泽深厚,远过我的期望,你向这板壁空拍一掌试试!”虚竹不明所以,依言虚击一掌,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好好一堵板壁登时垮了半边,比他出全力撞上十下,塌得还要厉害。虚竹惊得呆了,道:“那……那是什么缘故?”那老者满脸笑容,十分欢喜,也道:“那……那是什么缘故?”虚竹道:“我怎么……怎么忽然有了这样大的力道?”那老者微笑道:“你还没学过掌法,这时所能用出来的内力,一成也还不到。你师父七十年的勤修苦练,岂同寻常?”
4 A6 s; P* E$ K- m, w$ i1 |( P/ Y  虚竹一跃而起,内心知道大事不妙,叫道:“你……你……什么七十年的勤修苦练?”那老者微笑道:“难道你到现在还是不懂?是真的还没想到吗?”; d7 P4 F9 U1 U3 O' s
  虚竹内心,隐隐已感到了那老人此举的真义,只是这件事实在太过突兀,太也不可思议,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他嗫嗫嚅嚅的道:“老前辈是传了一种神功……一种神劲给了小僧么?”那老人微笑道:“你还不肯称我为师父?”虚竹低头道:“小僧是少林派的弟子,不能欺祖灭宗,改入别派。”那老人道:“你身上已没半分少林派的功夫,还说是什么少林弟子?你体内蓄积有‘逍遥派’七十年的神功,怎么还不是本派的弟子?”虚竹从来没听见过“逍遥派”的名字,神不守舍地道:“逍遥派?”那老人微笑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你向上一跳试试!”2 U: F7 g6 k- f
  虚竹好奇心起,双膝微弯,脚上用力,向上轻轻一跳,突然间砰的一声,脑袋上一阵剧痛,眼前一亮,半个身子已穿过了屋顶,这一跃之势还在不住上升,他生怕自己跳得不知去向,急忙伸手抓住屋顶,才将上升之势阻住,落下地来,接连又跳了几跳,方始站住,如此轻功,实是匪夷所思,一时间并不欢喜,反而甚感害怕。
: R' t! z. |  i: S1 P! i" Q1 \  那老人道:“怎么样?”虚竹道:“我……我是入了魔道么?”那老人道:“你安安静静的坐著,听我述说原因。时间已经不多,只能择要而言。你既是不肯称我为师父,不愿改宗,我也不来勉强于你。小师父,我求你帮一个大忙,替我做一件事,你能答应么?”虚竹知道自己已受了他莫大的恩惠,虽然自己功力突然大增,到底是祸是福,此刻实在难以断定,但他出口求自己办一件事,那是无论如何要替他做到的,便道:“前辈有命,自当竭力以赴。”这两句话一出口,忽地想到此人擅于“化功大法”,似是左道妖邪一流,当即又道:“但若前辈命小僧为非作歹,那可不便从命了。”那老人脸上现出苦笑,道:“什么叫做‘为非作歹’?”虚竹一怔,道:“小僧是佛门弟子,损人害人之事,是决计不做的。”那老人道:“若是世间有人,专做损人害人之事,为非作歹,杀人无算,我命你去除灭了他,你答不答应?”虚竹道:“小僧要苦口婆心,劝他改过迁善。”那老人道:“若是他执迷不悟呢?”虚竹挺直身子,道:“伏魔除害,原是我辈当为之事。只是小僧能为浅薄,恐怕不能当此重任。”5 t/ U% c; {1 I4 q9 ~
  那老人道:“那么你是答应了?”虚竹点点头道:“我答应了!”那老人神情欢悦,道:“很好,很好!我是要你去杀一个人,一个大大的恶人,那便是我的弟子丁春秋,今日武林中称为星宿老怪便是。”虚竹嘘了口气,胸中如释重负,他久闻星宿老怪的恶名,曾不止一次的听寺中长辈提起,要除之而后快,便道:“除却星宿老怪,乃是每个武林人士份所当为之事,但小僧这点点功夫,如何能够……”他说到这里,和那老人四目相对,见到他目光中嘲弄的神色,登时想起“这点点功夫”五字,似乎已经不对,当即住口。那人道:“此刻你身上这点点功夫,已不在星宿老怪之下,只是要将他除灭,确实还是不够,但你不用担心,老夫自有安排。”虚竹道:“老前辈既是星宿老怪的师父,怎么会容他横行江湖,为祸人间,却不从早管束诛灭?”那老人叹了口气,道:“你责备得是,这确是老夫的不是。当年这逆徒突然发难,将我打入深谷之中,老夫险些命丧彼手。幸得我大徒儿苏星河装聋作哑,瞒过了逆徒的耳目,老夫才得茍延残喘,多活了三十年。这三十年中,我发大心愿舍却琴棋书画诸股玩物丧志之事,潜心武学,只盼觅得一个聪明俊秀的少年,将我毕生钻研的武学都传授于他。”
5 b  k/ z* u! |5 _3 H" p1 U  虚竹听他又说到“聪明俊秀”,心想自己资质还不算笨,但“俊秀”二字那是无论如何谈不上了,低头说道:“世间俊雅的人物,著实不少,外面便有两个人,一个是慕容公子,另一位是姓段的公子。小僧将他们请来给前辈一观加何?”那老人哈哈一笑,道:“逍遥派一切行事,都讲究缘法。丁春秋这逆徒叛师犯上,也是颇有前因。我已将七十年的修为都注入了你的体中,哪里还能再传授第二个人?”2 `; T4 B$ D# c1 h; f/ Q" p
  虚竹道:“前辈……前辈真的将毕生修为,都传输了小僧?那……那教小僧如何消受这等大恩?”那老人道:“此事对你到底是祸是福,此刻甚是难言。武功高强也未必是福。你说世间不会半分武功之人,庸庸碌碌,无忧无虑,少却多少争竞,少却多少烦恼?当年我倘若只是学琴学棋、学书学画,不窥武学门径,这一生我是快活得多了。好孩子,丁春秋只道我早已命丧于他手下,是以行事肆无忌惮。这一幅图,上面绘的是我昔年大享清福之处,只是在西域天山之中,你寻到我所藏武学典籍的所在,依法修习,不出一年,武功便能与这丁春秋并驾齐驱。”说著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塞在虚竹手中。虚竹心下颇感为难,道:“小僧学艺未成,这次是奉师命下山送信,即当回山覆命。今后行止,均须秉承师命而行。倘若本寺方丈和业师不准,便无法遵依前辈的嘱咐了。”那老人苦笑道:“倘若天意如此,要纵由恶人横行,那也无法可想,你……你……”说了两个“你”字,突然间全身发抖,慢慢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地下,显然精神衰败无比。* ^) K9 |3 V. f/ c$ R/ G. F3 w2 c
  虚竹吃了一惊,忙伸手抉住,道:“老……老前辈,你怎么了?”那老人道:“我三十年的苦心,七十年的修练,尽数传付于你,今日天命已尽,好孩子,你终究不肯叫我一声‘师父’么?”说这几句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虚竹天性淳厚,见这老人十分可怜,而且显然是命在顷刻,看到他目光中露出祈求哀怜的神气,心肠一软,“师父”二字,已是脱口而出。那老人大喜,用力从左手上脱下一枚黑铁指环,要给虚竹套在手指之上,只是他力气耗竭,连虚竹的手腕也抓不住。虚竹又叫了声:“师父!”将戒指套上了自己的手指。那老人道:“好……好孩子!你是我的第三个弟子,见到苏星河……你就叫作大师哥。你姓什么?”虚竹道:“我实在不知道。”那老人道:“可惜你相貌不好看,中间还有许多挫折,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可惜,可惜……”他越说声音越轻,说到第二个“可惜”两字时,已是声若游丝,几不可闻,突然间身子向前一冲,砰的一声,额头撞在地下,就此不动了。虚竹叫道:“师父,师父!”伸手扶他起来,一探他的鼻息,已然断气,竟自死了。虚竹和他相处不到一个时辰,原是说不上有什么情谊,但自己体内受了他七十年修练的神功,隐隐之间,觉得这老人对自己比什么人都更是亲近,也可以说,这老人的一部份已变作了自己,而自己的一部份已变作了那个老人。突然间见他逝世,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Q2 p# B' z' N9 o
  他哭了一阵,收泪站起,心想:“须得去告知苏星河前辈方是。这位老先生定要我叫他作‘师父’,否则是死不瞑目,我勉强叫了他两声,只不过让他临死心中安慰。我是少林派的弟子,岂能另投别派?好在此事只有我知他知,这位老先生已死,只要我不说出来,世上无人能知。”当下跪倒在地,向那老人的遗体拜了几拜,默默祷祝:“老前辈,我叫你师父,那是假的,你可不要当真,你地下有灵,那可不要怪我。”祷祝已毕,转身而出。他仍从板壁的破洞中钻了出去,只轻轻一跃,身子便如飞燕股连窜过两道板壁,到了屋外。
9 p& ^5 [% d4 u( Q! y0 T0 ?7 q  虚竹一出木屋,不禁一怔,只见遍地都是横七竖八倒伏著的松树,地下更是一个深坑,他进那木屋似乎不过一个时辰,但外面已然闹得天翻地覆,想来这些松树都是在自己昏晕之时给人打倒的,所以在屋里竟是全无知觉,又见屋外诸人已分成两列。聋哑老人苏星河坐于右首,玄难、康广陵、薛慕华等一干人都站在他身后。星宿老怪坐于左首,叶二娘、铁头人游坦之和星宿派群弟子都站在他身后。慕容复、王玉燕、段誉、鸠摩智、段延庆、南海鳄神等则疏疏落落地站于远处,看来是对于双方两不相助。苏星河和丁春秋之间,烧著一个极大的火柱,苏丁二人正在催运掌力推动那个火柱,向对方烧去。眼见这火柱斜斜偏向右方,显然丁春秋已大占上风。/ \3 e. G$ I0 }9 k
  各人个个目不斜视的瞧著那根火柱,对虚竹从屋中出来,谁也没加留神。当然王玉燕关心的只是表哥慕容复,而段誉关心的只是王玉燕,这两人所看的都不是火柱,但也决计不会来看虚竹一眼,虚竹远远从亲人身后绕到右首,站在师伯慧无之侧,只见那根大火柱越来越是偏向右方,苏星河身上衣服中都是鼓足了气,直如顺风疾驶的风帆一般,双掌不住向前猛推。那丁春秋却是言笑自若,衣袖轻挥,漫不经心,他门下弟子颂扬之声早已响成响成一片:“星宿老仙举重若轻,神功盖世,今日教你们大开眼界。”“我师父是意在教训旁人,这才慢慢的催动神功,否则的话,早已一举将这姓苏的老儿诛灭了。”“倘若有谁不服,不妨慢慢一个对一个的,来尝尝星宿派神功的滋味。”“当然,有谁甘作下流无耻之徒,联手而上,那也不妨!”“星宿派天下无敌,那是上天早注定了的,有谁胆敢来螳臂挡车,不过是自取灭亡而已。”
2 A2 T) D* O- b! u! w# x  鸠摩智、慕容复、段延庆等这时若是联手而上,向丁春秋围攻,星宿老怪虽然厉害,也抵不住几位高手的合力。但鸠摩智等一来自重身份,决不愿联手攻击一人;二来对聋哑老人亦无好感,不愿解救他的困厄;三则相互间各有所忌,生怕旁人乘虚下手。是以星宿派群弟子虽将然师父捧上了天去,鸠摩智等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加理会。
/ d  p! f0 D5 \9 A) t( j  突然间那火柱向前一吐,卷到了苏星河身上,一阵焦臭过去,把他的长须烧得干干净净。苏星河出力抗拒,才将火柱推开,但那火柱离他身子不过两尺,不住的伸伸缩缔,便如一条火蟒要张口而噬一般。虚竹心下暗惊:“我虽不认这姓苏的为师兄,但多多少少和他有一番渊源,眼见他要被火柱烧死,那便如何是好?”猛听得嗤噬两响,跟著又是咚咚两声,锣鼓之声敲起,却原来星宿派群弟子怀中各自藏了锣鼓铙钹和锁呐喇叭,这时取了出来吹吹打打,宣扬师父的威风。更有人摇起青旗、黄旗、红旗、紫旗,大声呐喊。武林中两人比拼内功,居然有人以锣鼓助威,实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所未有之奇。鸠摩智哈哈大笑,说道:“星宿老怪脸皮之厚,当真是前无古人!”锣鼓声中,一名星宿弟子取出一张纸来,高声诵读,骈四骊六,原来是一篇“恭颂星宿老仙扬威中原赞”。不知此人请了哪一个腐儒撰此歌功颂德之辞,当真是高帽与马屁齐飞、法螺共锣鼓同响。
/ p/ U/ X1 d; q2 [- b* j3 `/ a: k  别小看了这些无耻歌颂之声,对于星宿老怪的内力,确然也大有推波助澜之功。锣鼓和颂扬声中,火柱更旺,又向前推进了半尺。突然间脚步声响,二十余条汉子从屋后悄没声的奔了出来,挡在苏星河的身前,原来便是适才抬玄难等人上山的聋哑汉子,都是苏星河的弟子。丁春秋掌力一催,火柱烧向这二十余人身上,登时嗤嗤声晌,将这一干人烧得皮焦肉烂。这二十余人笔直的站著,全身著火,却是绝不稍动,只因口不能言,更显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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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45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o/ e% I/ F* r第八十六章  图中美人( I; e% [" l7 t, t
  这一来,旁观众人都是耸然动容,连王玉燕和段誉的目光也都转了过去。只见那根大火柱卷到了这二十余个聋哑汉子的身上,熊熊火焰,将他们裹在其中,霎时之间,便将几个人烧得有如焦炭。段誉叫道:“不得如此残忍!”右手伸出,要以“六脉神剑”向丁春秋剌去,可是他运剑不得其法,全身充沛的内力只在体内转来转去,却不能从手指中射将出来。他满头大汗,叫道:“慕容兄,你快出手制止。”% j* ^6 y9 _& h
  适才慕容复心入幻境,全仗段誉以“六脉神剑”的功夫打落他手中长剑,只是其时他心神恍惚,不能亲见“六脉神剑”到底如何,后来请段誉再试,段誉并未再演,这时听段誉叫他出手,便道:“段兄方家在此,小弟何敢班门弄斧?段兄的六脉神剑,再试一招吧!”段延庆乃是后至,没见到段誉的六脉神剑,但他是大理段氏的嫡派,本家这项神功的名字,自然是听见过的。听慕容复之言,不禁心头大震,斜眼相睨段誉,要看他是否真的会此神功,但见他右手手指点点划划,出手大有道理,但内力却半点也无,他不知段誉虽然已学会这功夫,却不能随心所欲的使用,心道:“什么六脉神剑,倒吓了我一跳。这小子虚张声势,招摇撞骗。我段家的六脉神剑,虽然故老相传有此名头,可哪里有人练成过?”慕容复见段誉不肯出手,只道他是有意如此,慕容复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不肯轻易炫露,当下站在一旁,静观其变。又过得一阵,二十余个聋哑汉子在火柱烧炙之下,已死了一半,其余半数也已重伤。只听锣鼓声震天价晌,丁春秋袍袖挥了两挥,那火柱越过一众聋哑汉子,向苏星河扑了过来。薛慕华叫道:“休得伤我师父!”纵身要挡到火柱之前。苏星河挥出一掌,将他推开,说道:“徒死无益!”左手凝聚残余的功力,向火柱击去。但这时他内力已几将耗竭,这一掌只将火柱暂时阻得一阻,只觉全身炽热,满眼望出去通红一片,尽是火焰。他当年发下誓言,装聋作哑,以换得三十年的时光,岂知这三十年中他功力固然大进,丁春秋却是进展更速。三十年前斗他不过,今日两人武功相距更远。此时体内真气即将油尽灯枯,已是难逃星宿老怪的毒手,想到师父装死了三十年,丁春秋杀了自己后,必定闯关直入,只怕师父终于要挨不过去。他身上受火柱煎迫,内心更是难过。. u# r7 G2 p$ X
  虚竹见苏星河的处境危殆万分,可是一直站在当地,不肯后退半步。他再也看不过去,抢上前去,抓住他的后心,道:“徒死无益,快快让开吧!”也是机缘巧合,便在此时,苏星河正好一掌向外推出。他这一掌的掌力已是衰微之极,原不想有何功效,只是死战到底,不肯束手待毙而已,哪知道背心后突然间传来一片浑厚无比的内力,而且这内力的家数和他一模一样,这一掌推出,力道登时不知强了多少倍。只听得呼的一声响,那火柱倒卷过去,直烧到了丁春秋身上,余势未尽,连星宿派群弟子也都卷入火柱之中。霎时间锣鼓声呛咚叮当,嘈成一团,铙钹喇叭,随地乱滚,“星宿派威震中原,我恩师当世无敌!”的颂声之中,夹杂著“哎唷我的妈啊!”“乖乖不得了,星宿派逃命要紧!”的呼叫声音。丁春秋大吃一惊,其实虚竹的内力加上苏星河的掌风,也来必便胜过了丁春秋,只是星宿老怪在已操必胜之时,突然间遭到反击,太过出其不意,一时间仓皇失措,不由得狼狈周章。同时他觉察到对方这一掌掌风中所含的内力,圆熟老辣,远在师兄苏星河之上,而显然又是本派的功夫,莫非给自己害死了的师父突然显灵?是师父的鬼魂来找自己算账了?他一想到此处,心神一颤,内力凝聚不起,那火柱卷到了他身上,竟然无力予以推回。% O: ^& q  u3 V0 M3 s1 e# b
  这一下变起仓卒,苏星河和丁春秋固是大出意料之外,虚竹也是莫名共妙,眼见火柱已将丁春秋卷住,烧得极是猛烈。丁春秋叫道:“铁头徒儿,快快出手!”游坦之一时之间也无暇细想,纵身上前,双掌便向火柱推去。只听得嗤嗤声响,那火柱遇到他掌风中的奇寒之气,霎时间火焰熄灭,连青烟也消失得极快,只见地下仅余几段烧成焦炭的大松木。丁春秋须眉俱焦,衣服也是烧得破破烂烂,神情狼狈之极,他心中还在害怕师父阴魂显灵,不敢再在这里逞凶,叫道:“走吧!”一晃身间,身子已在七八丈外。星宿派群弟子没命的跟著逃走,锣鼓喇叭,丢了一地,那篇“恭颂星宿老仙扬威中原赞”并没读完,却已给大火烧去了一大截,在地下随风飞舞,似在嘲笑星宿老怪“扬威中原”,虎头蛇尾。星宿派诸人去得如此之速,众人均是大感惊异。叶二娘叫道:“丁哥哥,丁哥哥,你又这么撇我而去,没半点心肝!”说著如飞的跟了下去。段延庆、南海鳄神、鸠摩智等都以为聋哑老人苏星河施的是诱敌的苦肉之计,让丁春秋耗费功力来烧一群聋哑汉子,然后石破天惊,施以一击,叫他招架不及,铩羽而去。聋哑老人的智计武功,江湖上向来是赫赫有名,适才他与星宿老怪开头一场恶斗,只打得径尺粗细的大松树一株株翻倒,人人为之惊心劲魄,他最后施展神功,将星宿老怪逐走,谁都不以为怪。何况虚竹只是少林派的一名第三代子弟,武功平平,众所周知,自是没一个人疑心是他暗中相助,其实连虚竹自己,也是半点摸不著头脑。只有苏星河一瞥见到他手指戴著师父的铁戒指,心中又悲又喜,方明其中究竟。
# D/ d& I0 C% u6 i' A! t! h  慕容复道:“老前辈神功渊深,将这老怪逐走,料想他这一场恶斗之后丧魂落魄,再也不敢涉足中原。老前辈造福武林,大是不浅。”苏星河见群弟子死了十之八九,余下的一二成也是重伤难愈,心下甚是哀痛,更记挂著师父的安危,向玄难、慕容复等敷衍了几句,便拉著虚竹的手,道:“小师父,请你跟我进来。”虚竹眼望玄难,等他示下。玄难道:“苏前辈是武林高人,如有什么吩咐,你一概遵命便是。”虚竹应道:“是!”跟著从破洞中走了进去。苏星河随手移过一块木板,挡住了那个破洞。屋外诸人都是江湖上见多识广之士,都知他这个举动,乃是不欲旁人进去窥探,自是谁也不会多管闲事。唯一不是“见多识广”的,只有一个段誉。但他这时早又已全神贯注于王玉燕身上,连苏星河和虚竹进屋也不知道,哪有心情去理会别事?2 ?2 ]( E1 H; V3 [! \! \' F
  苏星河与虚竹携手进屋,连穿两处板壁,只见那老人伏在地下,伸手一探,已然逝世。此事他早巳料到八九成,但仍是忍不住悲从中来,跪下磕了几个头,泣道:“师父,师父,你终于舍弟子而去了!”虚竹心想:“这老人果然是苏老前辈的师父,他倒没有骗我。”苏星河收泪站起,扶起师父的尸身,让他倚著板壁,端端正正的坐好,跟著扶住虚竹的身子,让他也是倚壁而坐,和那老人的尸体并肩。虚竹心下嘀咕:“他叫我和这尸体排排坐坐,却是作什么?难道……难道……要我陪他师父一块儿死么?”言念及此,心下不自禁的感到了一阵凉意,要想站起来,却又不敢。只见苏星河整一整身上烧烂了的衣衫,突然向他跪倒,磕下头去,说道:“逍遥派不肖弟子苏星河,拜见本派新任掌门。”这一下只吓得虚竹手足无措,脑子中只是说道:“这人可真疯了!这人可真疯了!”急忙也即跪下,向苏星河磕头,说道:“老前辈行此大礼,可折杀小僧了。”苏星河正色道:“师弟,你是我师父所收的关门弟子,又是本派掌门。我虽是师兄,却也要向你磕头!”! n9 Q3 V4 }* i0 q' a( F' _- `6 o
  虚竹道:“这个……这个……”他已知道苏星河并不是发疯,但唯其不是发疯,自己的处境更是尴尬。苏星河道:“师弟,我这条性命是你救的,师父的心愿是你完成的,受我磕这几个头,也是应该。师父叫你拜他为师,叫你磕九个头,你磕了没有?”虚竹道:“头是磕过的,不过当时我不知道是拜师之意。我是少林派弟子,不能改入别派。”苏星河道:“师父当然会想到这一著,他老人家定是化去了你原来的武功,再传你本派的功夫。师父将毕生功力,都传了给你,是也不是。”虚竹只得点头道:“是。”苏星河道:“本派掌门人标记的这枚铁指环,也由师父给你戴在手上,是不是?”虚竹道:“是!不过……不过我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掌门人的标记。”
) |2 b' W" I. l+ ?4 ~  苏星河盘膝坐在地下,说道:“师弟,你福泽深厚之极。我和丁春秋想这只铁指环,想了几十年,始终不能到手,你却在一个时辰之内,便受到师父的垂青。”虚竹急忙除下指环,道:“前辈拿去便是,这只指环,小僧是半点用处也没有。”没料到那指环上刻得有许多棱骨,虚竹用力一除,竟将手指上割损了几处。苏星河脸色一沉,道:“师弟,你受师父临死时的重托,岂能推卸责任?师父将指环交给你,是叫你去除灭丁春秋这厮,是也不是?”疑竹道:“正是。但小僧功行浅薄,怎能当此重任?”苏星河道:“适才你一出手,便将丁春秋烧得狼狈不堪,落荒而走,事实俱在,难道是假的么?”虚竹道:“我……我一出手?怎么是我一出手?”苏星河叹了口气,道:“师弟,这中间原委,你多有未知,我简略跟你一说。本派叫做逍遥派,向来有个规矩,掌门人一席,不一定由大弟子出任,门下弟子之中谁的武功最强,便由谁做掌门。咱们师父共有师兄弟三人,师父是最小的师弟,太师父临死之时,三个弟子比较高下,由师父夺得了掌门,两个师伯心中不忿,远走异域。后来师父收了我和丁春秋两个弟子,师父定下规矩,他所学甚杂,谁要做掌门,各种本事都要比试,不但比武还得比琴棋书画。丁春秋于各种杂学是一窍不通,眼见掌门人无望,故尔先下手为强,将师父打下深谷,又将我打得重伤。”虚竹道:“这丁春秋那时居然并不杀你。”苏星河道:“你别以为他尚有一念之仁,留下了我的性命,那时我跟他说:‘丁春秋,你此刻的武功虽然胜过了师父和师兄,但逍遥派最深奥的功夫,你却摸不到一个边儿。《逍遥御风》这部书,你要不要看?’师弟,本派所以叫做‘逍遥派’,便是从《逍遥御风》这部书而来。这部书中所记载的武功,当真可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此书向来由掌门人掌管,每一代的掌门人,也只能领悟到其中一二而已。丁春秋听我提到此书,便道:‘你自己说了出来,那是最好不过。你将此书交了出来,今日便饶你性命。’我道:‘我不是本派掌门,怎能有此书给你?只是师父保藏此书的所在,我倒是知道。你要杀我,尽管下手。’丁春秋道:‘此书当然是在星宿海旁,我岂有不知?’我道:‘不错,确是在星宿诲旁,你若有把握,尽管自己去找。’他沉吟半晌,知道星宿海周遭数百里,小小一部书不知藏在何处,实是难找,便道:‘好,我不杀你。只是从今而后,你须当装聋作哑,不能将本派的秘密泄漏出去。’他为什么不杀我?他只是要留下我这个活口,作为逼供之用。他定居在星宿海畔,几乎将每一块石子都翻了过来,始终没找到那本《逍遥御风》的奇书。每过十年,便来找我一次麻烦,软求硬逼,什么功夫都用到了。这一次他又来问我,眼见无望,而我又破了誓言,他便想杀我泄愤。”7 ^2 L. c$ Z/ r, n' o( W* P
  虚竹道:“幸亏前辈……”苏星河道:“你是本派掌门,怎么叫我前辈,该当叫我师哥才是。”虚竹心想:“这件事伤脑筋之极,不知几时才说得明白。”便道:“你是不是我师兄,暂且不说,就算真是师兄吧,那也是前辈。”苏星河点点头道:“这倒有理。幸亏我怎么?”虚竹道:“幸亏前辈深藏不露,养精蓄锐,直到最后关头,才突施奇袭,使这星宿老怪大败亏输而去。”苏星河连连摇手,道:“师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明明是你用师尊所传的神功,转而助我,方救了我的性命,怎么你又谦逊不认?你我是同们师兄弟,掌门之位已定,我的命又是你救的,我无论如何不会来觊觎你这掌门之位,今后可再也不能见外了。”
! Q# t) W- m: ~/ I  虚竹大奇,道:“我几时助过你了?救命之事,更是无从谈起。”苏星河想了一想,道:“或许你是出于无心,也未可知。总而言之,你手掌在我背心上一搭,本门的神功传了过来,方能使我反败为胜。”虚竹道:“唔,原来如此。那是你师父救了你性命,不是我救的。”苏星河道:“我说这是师父假你之手救我,你总得认了吧?”虚竹无可再推,只得点了点头,笑道:“这个顺水人情,既然你叫我非认不可,我就认了。”苏星河又道:“丁春秋本想害死师父后,夺了他的铁戒指,就可去请一个人指点《逍遥御风》的功夫。没想到争斗之际,将师父打入深谷,无影无踪。他更加料想不到,师父虽然身受重伤,双腿齐膝折断,却并没丧命。数年之后,师父和我重会,他潜心推算,若要克制丁春秋,务须觅到一个悟心奇高而又英俊潇洒的美少年……”虚竹听他说到“美少年”三字,眉头微皱,心想:“修练武功,跟相貌美丑又有什么干系?他师徒二人一再提到传人的形貌,不知是什么缘故?”苏星河向他瞧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虚竹道:“我相貌丑陋,决计没做尊师传人的资格。老前辈,你去找一个英俊潇洒的美少年来,我将尊师的神功交了给他,也就是了。”苏星河一怔,道:“本派神功和心脉气血相加,功在人在,功消人亡。师父传了你神功后便即仙去,难道你没见到么?”虚竹连连顿足,道:“这便如何是好?教我误了尊师和前辈的大事。”苏星河道:“师弟,这也是你肩头上的担子了。师父设下这个棋局,旨在考查来人的悟性,他对我说:‘星河,即随我多年,我明知你不是合适之人,但也对你一视同仁,只须你解开了这个玲珑,我一般以铁戒指和神功相授,令你去碰碰我俩师徒的运气。我苦思数十年,可哪里解得开?师弟,只有你能够解开,‘悟心奇高’这四个字,那是合适了。”+ X0 ?8 W1 y( ^! K% N, v* h2 |4 u
  虚竹苦笑道:“一样的不合适。这个玲珑,压根儿不是我自己解的。”于是将师伯祖玄难如何传音入密,暗中指点之事说了。”苏星河将信将疑,道:“瞧玄难大师的神情,他已遭了丁春秋的毒手,一身神功,早已消解,不见得会再施‘传音入密’的功夫。”他顿了一顿,又道:“但少林派乃天下武学正宗,玄难大师或者故弄玄虚,亦未可知,那就不是我这井底之蛙所能见料到了。师弟,为了找人来解这玲珑,我是千方百计的去引人来此。姑苏慕容公子面如冠玉,天下武技无所不能,原是最佳的人选,偏偏他没能解开。”虚竹道:“是啊,慕容公子是强过我百倍了。还有那位大理的段公子,那也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啊!”苏星河道:“唉,此事不必提起。我素闻大理镇南王段正淳精擅一阳指神技,最难得的是风流倜傥,武林中不论黄花闺女、半老徐娘,一见他便是神魂颠倒,情不自禁。我化了老大心思,派弟子去激他出来,说什么姑苏慕容氏要破他段家一阳指。哪知他自己没到,来的却是他一个呆头呆脑的宝贝儿子。”, ~  `5 y  \! r
  虚竹微微一笑,道:“我也没怎么留神看他,只是似乎见他两眼发直,目不转睛的定在那个王姑娘身上。”苏星河摇了摇头,道:“可叹,可叹,段正淳拈花惹草,尊称武林中第一位风流浪子,生的儿子可一点也不像他,不肖之极,丢老子的脸。他拼命想讨好那位王姑娘,那王姑娘对他却爱理不理的,真气死人了。”虚竹道:“这位段公子一往情深,该是胜于风流浪子,前辈怎么反说‘可叹?’”苏星河道:“他聪明脸孔笨肚肠,对付女人一点也没办法,咱们便用他不著。”虚竹道:“是!”心下暗暗喜欢:“原来你们要找一个美少年去对付女人,这就好了,无论如何,总不会找到我这丑八怪和尚的头上来。”苏星河又问:“师弟,师父有没有指点你路径去找一个人?或者是给了你什么地图之类?”虚竹一怔,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要想抵赖,但他自幼在少林寺中受众高僧教诲,出家人不打诳语,期期艾艾的道:“这个……那个……”苏星河道:“你是掌门人,你若问我什么,我不能不答,否则你可随时将我处死。但我问你什么事,你爱答便答,不爱答径可令我不许多嘴乱问。”苏星河这么一说,虚竹更是不便隐瞒,连连摇手道:“我怎能向你妄自尊大?前辈,你师父将这个交了给我。”说著将那卷轴从怀中取了出来,他见苏星河身子缩了一缩,神色极是恭谨,不敢伸手来接那卷轴,便自行打了开来。那卷轴一展开,两人同时一呆,不约而同的“咦”的一声,原来那卷轴中所绘的既非地理图形,亦非山水风景,却是一个身穿宫装的美貌少女。虚竹道:“原来便是外面的那位王姑娘。”但这卷轴纸质黄旧,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之久,图中丹青墨色也颇有脱落,显然是一幅陈年古画,比之王玉燕的年纪无论如何是大得多了,居然有人能在数十年甚或数百年前绘就王玉燕的形貌,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 V3 b5 K% t( I, U* D  这幅图画笔致工整,却又是活泼流动,画中人栩栩如生,活色生香,真如将王玉燕这个人缩小了,压扁了放到画中一般。虚竹暗中啧啧稀奇,看苏星河时,却见他伸著右手手指,一笔一划的摩拟画中笔法,赞叹良久,才突然似从梦中惊醒,说道:“师弟,请勿见怪,小兄的臭脾气发作,一见到师父的丹青妙笔,便又想跟著学了。唉,贪多嚼不烂,我什么都想学,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在丁春秋手中败得这么惨。”一面说,一面便将卷轴卷好,交还给虚竹,生恐再多看一阵,便会给画中的笔墨所迷。他闭目静神,又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要将适才看过的图画,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过了一会,才睁眼说道:“师父交这卷轴给你时,却如何说?”虚竹道:“他说我比刻的功夫,还不足以诛却丁春秋,须当凭此卷轴,到西域天山,去寻到他当年所藏的武学典藉,再学功夫。只是他说卷轴上绘的是他从前大享清福之处,那么该是名山大川,或是清幽之处,怎么却是王姑娘的肖像?莫非是他拿错了一个卷轴?”苏星河道:“师父行事,人所难测,你悟性极高,到时自然明白。你务须遵从师命,设法去学好功夫,将丁春秋除了。”虚竹嗫嚅道:“这个……这个……小僧是少林弟子,即须回寺覆命。到了寺中,那是再也不出来了。”苏星河大吃一惊,跳起身求,放声大哭,噗的一声,跪在虚竹面前,磕头如捣蒜,说道:“掌门人,你不遵师父遗训,他老人不是白死了么?”虚竹也即跪下,和他对拜,说道:“小僧身入空门,戒嗔戒杀,先前答应尊师,要去除却丁春秋,此刻想来,已自后悔。本派门规极严,小僧无论如何不敢改入别派,胡作非为。”不论苏星河痛哭哀求也好,设喻开导也好,甚至威吓强逼也好,虚竹总之是不肯答应。
3 Y. T5 o+ F$ Y. m  苏星河无法可施,伤心绝望之余,向著师父的尸体说道:“师父,掌门人不肯依从你的遗命,小徒无能为力,决意随你而去了。”说著跃起身来,头下脚上,从半空俯冲下来,将天灵盖往坚硬的石板地面撞去。虚竹惊叫:“使不得!”将苏星河一把抱住。他此刻不但内力浑厚,而且手足灵敏,大逾往昔,一把抱住之后,苏星河登时动弹不得。苏星河道:“你为什么不许我自尽?”虚竹道:“出家人慈悲为本,我自然不忍见你丧命。”苏星河道:“你放开我,我是决计不想活了。”虚竹道:“我不放。”苏星河道:“难道你一辈子捉住我不放?”虚竹心想倒也不错,便将他身子倒了转来,头上脚下的放好,说道:“好,放便放你,却不许你自尽。”苏星河灵机一动,说道:“你不许我自尽?是,该当遵从掌门人的号令。妙极,掌门人,你终于答应做本派掌门人了!”虚竹摇头道:“我没有答应。我哪里答应过了?”苏星河哈哈一笑,道:“掌门人,你再要反悔,也没有用了。你已向我发施号令,我已遵从你的号令,从此再也不敢自尽。我聪辩先生苏星河是什么人?除了听从本派掌门人的言语之外,又有谁敢向我发施号令?你不妨去问问少林派的玄难大师,纵是少林寺的方丈,也不敢令我如何如何。”聪辩先生聋哑老人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虚竹本来也是知道的,他说无人敢向他发号施令,倒也不是虚语。虚竹道:“我不是胆敢叫你如何如何,只是劝你珍惜性命,那也是一番好意。”苏星河道:“我没资格来问你是好意还是歹意,你叫我死,我立刻就死,你叫我活,我便不敢不活。这生杀之令,乃是天下笫一等的大权柄。你若不是我掌门人,怎能随便叫我死,叫我活?”虚竹辩他不过,道:“既是如此,刚才的话就算我说错了,我取消就是。”苏星河道:“你取消了‘不许我自尽’的号令,那便是叫我自尽了。遵命,我即刻自尽便是。”他自尽的法子甚是奇特,又是一跃而起,头下脚上的向石板俯冲而下。虚竹又是一把将他抱住,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并非叫你自尽。”苏星河道:“嗯,你又不许我自尽。谨遵掌门人的号令。”虚竹将他身子放好,搔搔自己的光头,无言可说。原来苏星河号称“聪辩先生”,这外号倒不是白叫的,他是个能言善辩之士,三十年来不言不语,这时重运唇舌,依然是口若悬河。虚竹年纪既轻,又是从来没应付过什么大场面,辩论起来,如何是他的对手?其实,“不令他自尽”,并不等于“叫他自尽”,而“并非叫他自尽”,亦不就是“不许他自尽”。只是苏星河口舌伶俐,句句抢先,虚竹无从辩白,他呆了半响,说道:“前辈,我辩是辩不过你的。但你要我改入贵派,终究是难以从命。”
( l2 n, t  O1 C7 ^: L$ p) G4 m' a  苏星河道:“咱们进来之时,玄难大师吩咐过你什么话?玄难大师的话,你是否必须遵从?”虚竹一怔,道:“师伯祖叫我……叫我……叫我听你的话。”苏星河十分得意,道:“是啊,玄难大师叫你听我的话,我是说你该当遵从咱们师父的遗命,做本派掌门人。但你既是逍遥派的掌门人,对少林派高僧的话,原也不必理睬。所以啊,倘苦你遵从玄难大师的话,那么你是逍遥派掌门人,倘若你不遵从玄难大师的话,你也是逍遥派掌门人。因为只有你做了逍遥派掌门人,才可将玄难大师的话置之脑后。”这番论证,虚竹听来句句有理,一时之间,做声不得。苏星河又道:“师弟,玄难大师和少林派的另外几位高僧,都中了丁春秋的毒手,若不施救,性命旦夕不保,当今之世,只有你一人能够救得他们。至于救是不救,那自是全凭你的意思了。”/ t8 O( X& m2 \4 `6 Y! b3 ^7 O. U
  虚竹吃了一惊。道:“我师伯祖当真是遭了丁春秋的毒手?”苏星河道:“我岂敢欺骗掌门人?掌门人若是不信,出去一问便知。”虚竹道:“我不是不信,想我师伯祖神功盖世,当世罕有敌手,怎能……怎能折在丁春秋的手下?”苏星河道:“玄难大师乃当世高僧,适才我为丁春秋那厮所逼,危如累卵,玄难大师颇有援手之意,只是功力已失,有心无力,但小兄仍是颇感他的盛情。”虚竹一想不错,适才如此危急之时,师伯祖决不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除非苏星河真是施诱敌之计而师伯祖一切了然于胸。但他到底否失了功力,稍待便见分晓。谅来苏星河也不能公然撒谎,便问:“你说我能救他?却如何相救?”苏星河微微一笑,道:“师弟,本门向来并非只以武学见长,医卜星相、工农仕商,各家之学,包罗万有。你有一个师侄薛慕华,医术只懂得一点儿皮毛,江湖上居然人称‘薛神医’,得了个外号叫作“阎王敌’,岂不笑歪了人的嘴巴?玄难大师中的是丁春秋的‘化功大法’,那个方脸的师父是给那铁面人以‘冰蚕掌’打伤,那高高瘦瘦的师父是给丁春秋一足踢在左胁下三寸之处,伤了经脉……”他滔滔不绝,将各人的伤势和源由都说了出来。虚竹大为惊佩,道:“前辈,我见你专心棋局,又没去诊治伤病之人,怎么知道得如此明白?”苏星河道:“武林中因打斗比拼而受伤,那是一目了然,再容易看也没有了。只有天然的虚弱风邪,伤寒病痛,那才难以诊断。师弟,你身有师父所练的七十年逍遥神功,以之治伤疗病,可说无往而不利。要恢复玄难大师被消去了的功力,固是极不容易,要他伤愈保命,却只不过举手之劳。”
: ~: M* N6 ?4 O$ d6 Y$ E/ u4 @  W  当下将如何推穴运气,消解寒毒之法教了虚竹。虚竹一心要救师伯祖和列位师伯、师叔,便将苏星河所授的手法牢牢记在心中。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已。苏星河见他演了几遍,全然无误,便脸露微笑,赞道:“掌门人果然悟性奇高,一学便会。”虚竹见他笑得颇为诡秘,隐隐间似乎不怀好意,不由得心下起疑,问道:“你为什么笑我?”苏星河登时肃然,收敛起笑容,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小兄失敬,请掌门人恕罪。”虚竹急于要治玄难之伤,也就不再追问,道:“咱们到外边瞧瞧去吧!”苏星河道:“是!”跟在虚竹之后,走到屋外。6 }5 @! Y+ D1 O4 }2 x/ |9 \2 A
  两人一走到门外旷地之上,只见一众伤者都是盘膝坐在地下,闭目养神。慕容复潜运内力,在缓和风波恶的痛楚。阿碧已然醒了转来,不断呻吟,她清醒后身上所受的折磨,比之昏晕时只有更胜十倍,琴仙康广陵坐在她的身旁,柔声安慰。薛慕华满头大汗,东西奔波,见到那个人危急,便抢过去救急,但这一个人稍见平静,另一边又有人叫了起来。他见苏星河出来,心下大慰,奔将过来,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快给想想法子。”虚竹走到玄难身前,见他闭著眼睛,便垂手侍立,不敢开口。玄难缓缓睁开眼来,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师伯祖无能,折了本派的威名,当真是惭愧之极。你回去向方丈禀报,便说我……说我和你玄痛师叔祖,都无颜回寺了。”虚竹往昔见到这位师伯祖,总是见他道貌庄严,不怒自威,对之不敢逼视,此刻却见他神色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凄凉之态,更听他如此说,显是有自寻了断之意,显见苏星河之言不处。他正想出手替他治伤,蓦地里想起苏星河诡秘的笑容,心中一惊:“他教我伸掌拍击师伯祖的天灵盖要穴,怎知他不是故意害人?万一我一掌拍下,竟将功力已失的师伯祖打死了,那便如何是好?”玄难见他满脸是躇踌为难之意,说道:“你向方丈禀报,本寺来日大难,务当加意戒备。”% E$ Y7 V2 {/ a; _, g4 {# X! f! H,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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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O1 Z8 w) G0 p( a% T% C3 @第八十七章  天山童姥. t, j5 Q4 m6 w3 W
  虚竹道:“师伯祖,本寺既是前途尚有极大的灾祸,更须你老人家保重身子,回寺去协助方丈,共御大故。”玄难脸现苦笑,道:“我……我中了丁春秋的‘化功大法’,早已成为庸人,哪里还能协助方丈,共御大敌?”虚竹听他如此说,更证实了苏星河的言语。他一转念间,说道:“师伯祖,聪辩先生教授弟子一套疗伤之法,弟子不自量力,想替慧方师伯试试。请师伯祖许可。”他这几句话朗声而说,慧宇辈的诸人也都听见了。虚竹心下的盘算是这样:替慧方师伯疗伤,若是先得师伯祖许可,纵然有何差池,也不会被人误会是反叛犯上。玄难微感诧异,他知道聋哑老人苏星河乃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是丁春秋的师兄,而“阎王敌”薛神医便是他的弟子,既然是他传授了虚竹的医疗之法,那么定然有些道理,只不知何以他不是自己出手,也不叫薛慕华动手,当下便道:“聪辩先生所授,自然是十分高明的了。”说著向苏星河望了一眼。虚竹走到慧方身前,躬身道:“师伯,弟子奉师伯祖法谕,替师伯疗伤。”当即向左斜行一步,右手反过掌来,拍的一声,打在慧方的左胁之下。慧方“哼”的一声,身子摇了一摇,只觉胁下似乎穿了一孔,全身鲜血精气,源源不绝的从这孔中向外流去,霎时之间,虽然感到说不出的虚弱,但自中游坦之寒冰毒掌之后的麻痒酸痛,顷刻间便已消除。原来虚竹这疗伤之法,并不是以本身内力助他驱除体内寒毒,却是以七十年的逍遥神功,在他胁下一击,开丁一道宣泄寒毒的口子,便如一人为毒蛇所咬,便割破伤口,挤出毒液一般。只是这种“气刀割体”的手术极是难行,部位错了,固然不行,倘若真气内力不足,一击之力不能直透经脉,那么毒气非但宣泄不出,反而更逼进了脏腑,叫病人立时毙命。虚竹一掌击出之后,心中惊惶不定,他见慧方的身子由摇晃而稳定,脸上闭目蹙眉的痛楚神色变为舒畅轻松,其实只是片刻间的事,在他却如过了好几个时辰一股。又过片刻,慧方舒舒口气,微笑道:“好师侄,这一掌的功力可著实不小啊。”虚竹道:“不敢。”回头向玄难道:“师伯祖,其余几位师伯叔,弟子也去施治一下,可以么?”玄难摇头道:“不!你先治别家前辈,再治自己人。”虚竹心中一凛,道:“是!”寻思:“本寺是武林泰山北斗之望,处处先人后己,这才是大丈夫的本色。”玄难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叫他先去治疗别派的武林前辈,虚竹由此而悟到“事事须当先人后己”的道理,在霎息之间,这个少林寺的小和尚,领略到了大英雄、大丈夫的心情。他胸口一挺,不由得信心百倍,朗声说道:“诸位英雄请了。聪辩先生传授小僧以治疗伤痛之法,小当今日初学,难以精熟,胆敢施治,失敬之处,还请原谅。”/ T1 Y/ j  `4 a7 x5 k& j
  众人的目光都瞧在他险上,心下均是将信将疑。虚竹到包不同身前,砰的一掌,打在他胸口。包不同骂道:“臭和……”这“尚”字还没出口,突觉纠缠著他二十余日的寒毒,正迅速异常的从胸口受击之处涌了出去,这个“尚”字便咽在肚里,再也不说出去了。虚竹替诸人泄去寒毒,再转而治疗中了丁春秋毒手之人。为丁春秋所伤之人,伤法各各不同。有的是被“化功大法”消去功力,虚竹在其天灵盖“百会穴”或是心口“灵台穴”击以一掌,固本培元,有的是被星宿派内功所伤,虚竹以手指刺穴,将星宿派的内力加以化解。总算他记心甚好,将苏星河所授的医疗之法,居然记得清清楚楚,依人而施,只一顿时刻,便将各人身上所感的痛楚,尽数解除。最后他走到玄难身前,躬身道:“师伯祖,弟子斗胆,要在师伯祖‘百会穴’上拍击一掌。”$ @/ ^5 J! x* p. m2 r* _5 L
  玄难微笑道:“你得聪辩先生青眼,居然学会了如此巧妙的疗伤本事,福缘著实不小,你尽管在我‘百会穴’上拍击便是。”虚竹躬身道:“如此弟子放肆了!”当他在少林寺之时,每次见到玄难,都是远远的望见,偶尔玄难聚集众僧,讲解少林派武功的心法,虚竹也是随众侍立,从未当面向他说过什么话,这次要他出掌拍击师伯祖的天灵盖,虽说是为了疗伤,究竟心下惴惴,定了定神,又说一句:“弟子冒犯,请师伯祖恕罪!”这才走上一步,提掌对准玄难的“百会穴”不轻不重,不徐不疾,一掌拍了下去。这一掌刚拍到玄难的脑门,玄难“啊”的一声长呼,身子突然向前飞了出去,拍的一声,摔在三丈以外,扭动了几下,随即俯伏在地,一动也不动了。旁观众人齐声惊呼,虚竹更是吓得心中怦怦乱跳,急忙抢上前去,扶起玄难,慧方等诸僧也一齐赶到。看玄难时,只见他双目圆睁,脸现愤怒之色,但呼吸已停,竟已毙命。虚竹惊叫:“师伯祖,师伯祖!你怎么了?”突见人影一晃,苏星河从东南角上疾窜而至。脸上满是惶惑的神情,道:“似乎有人在后横加暗算,但这人身法好快,竟是没能见到他的影子!”抓起玄难的手脉一按,皱眉道:“玄难大师功力已失,在旁人暗算之下,全无抵御之方,竟尔圆寂了。”
& X4 h$ m7 y7 ~2 w: R  虚竹想起他在木屋中诡秘的笑容,怒道:“聪辩先生,你实说来,到底我师伯祖如何会死?这不是你有意陷害么?”苏星河噗的一声,双膝跪地,说道:“启禀掌门人,苏星河决不敢陷掌门人于不义。玄难大师突然圆寂,确是有人暗中加害。”虚竹道:“你在那屋中古里古怪的奸笑,那是什么缘故?”苏星河惊道:“我笑了么?我笑了么?掌门人,你可得千万小心,有人……”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住口,脸上又现出诡秘之极的笑容。薛慕华大叫:“师父!”忙从怀中取出一瓶解毒灵丸,急速拔开瓶塞,倒了三粒药丸在手,塞入苏星河的口中,但苏星河早已气绝,解毒药丸停在他的口里,再难咽下。薛慕华放声大哭,说道:“师父被丁春秋下毒害死了!丁春秋这恶贼……”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康广陵扑向苏星河身上,薛慕华左手探出,抓住大师兄的后心,将他扯了过来,哭道:“碰……碰不得。”康广陵的武功本来远较薛慕华为高,但“函谷八友”之中,仅薛慕华一人平安无恙,是以一抓之下,康赓陵全然难以抗拒。范百龄、李傀儡、阿碧等人一齐围在苏星河身旁,无不又悲又怒。
  n$ U! Q  N- U8 u- l  u  康广陵跟随苏星河日久,深悉本门的规矩,初时见师父向虚竹跪倒,口称“掌门人”,已是猜中了八九,再凝神向他手指审视,果见戴著一枚黑铁指环,便道:“众位师弟,阿碧,随我参见本派新任掌门师叔。”说著在虚竹面前一跪,磕下头去。范百龄等一怔之下,均已省悟,便也一一磕头。虚竹心乱如麻,说道:“这奸贼害死了我师伯祖,又害了你们的师父。”康广陵道:“报仇诛奸,全凭掌门师叔主持大计。”虚竹本是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和尚,说到武功见识,名位声望,眼前这些人个个在他之上,但这时祸起顷刻,已顾不到推辞掌门人之位。苏星河之死固然令他极为难过,而玄难的突然圆寂,更是令他傍徨失措。这陡下暗算的奸人不迟不早,偏偏选了自己在玄难脑门上一击之时下手,在旁人看来,都道是自己打死了师伯祖,倘不查个水落石出,以后如何为人?他脑海之中,只是转著这样的念头:“非为师伯祖复仇不可,非为聪辩先生复仇不可,非为屋中的老人复仇不可!”他口中大声叫了出来:“非杀了丁春秋这老贼不可。”康广陵又磕下头去,说道:“掌门师叔答应诛奸,为我等师父报仇,众师侄同感大恩大德。”范百龄、薛慕华等也一起磕头。虚竹忙跪下还礼,道:“不敢,不敢,众位请起。”康广陵道:“师叔,小侄有事禀告,此处人多不便,请到屋中,由小侄面陈。”虚竹道:“好!”站起身来。众人也都站起。虚竹跟著康广陵,正要走入屋中,范百龄道:“且慢!师父在这屋内中了丁老贼的毒手,掌门师叔和大师兄还是别再进去的好,这老贼诡计多端,防不胜防。”康广陵点头道:“此言甚是!掌门师叔万金之体,不能再冒此险。”薛慕华道:“两位便在此处说话好了。咱们在四边察看,以防老贼再使什么诡计。”说著首先走了开去,其余张阿三、李傀儡等也都走到十余丈外,其实说来可怜,这些人除了薛慕华外,不是功力消散,便是身受重伤,倘若丁春秋前来袭击,除了出声示警之外,实无防御之力。慕容复、邓百川等都是江湖中人,见他们自己本派的师弟都远远避开,当然不会去旁听他们的隐秘,也都走向一旁。5 ~8 j4 ?$ N3 i  t. s7 V5 Q
  康广陵道:“师权……”虚竹道:“我不是你师叔,也不是你们的什么掌门人,我是少林寺的和尚,跟你‘逍遥派’全不相干。”康广陵道:“师叔,你何必不认?‘逍遥派’的名字,若不是本门中人,外人是决计听不到的,倘若旁人有意或是无意的听了去,本门的规矩是立杀无赦,纵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之灭口。”虚竹暗自打了个寒噤,心道:“这规矩太也邪门。如此一来,倘若我不答应投入他们的门派,他们便要杀我了?”康广陵又道:“师叔适才替大伙儿治伤的手法,正是本派的嫡传内功。师叔如何投入本派,何时得到太师父的心传,小侄不敢多问,倘若是家师代师收徒,代传掌门人给你,亦末可知,总而言之,本派的‘逍遥神仙环’是戴在师叔手指之上,家师临死之时又称你为‘掌门人’,师叔不必再行推托。”在康广陵想来,太师父在三十年前就已披丁春秋害死,虚竹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无论如何不会是太师父生前亲收的弟子,说不定太师父生前立下规矩:“凡是破解得玲珑棋局,便算他的弟子。”又或许是苏星河代师收徒,武林中亦是颇有前例。他既为小辈,便不敢多问。
5 y9 U* J/ g) ?/ {6 i  虚竹向左右首瞧了一眼,见慧方等人正自抬了玄难的尸身,走向一旁,又见苏星河的尸身仍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下,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心中一酸。说道:“这些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当务之急,是如何杀了丁春秋,为你师父和我师伯祖报仇雪恨,为世上除一大害。老前辈……”康广陵听他称自己为“老前蜚”,急忙跪下,道:“师叔不可如此称呼,太也折杀小侄了!”虚竹皱眉道:“好,你快请起。”康广陵这才站起。虚竹心下盘算:“要诛灭丁春秋,用少林派的武功是决计不行的,自己埋头苦练,这一生一世来必能练到师伯、玄难大师般的造诣,即使终于学到了,仍是不能挡星宿老怪之一击,何况那也是在五六十年之后,其时丁春秋早死,报仇雪恨,再也不必说起。要杀丁春秋,只有练逍遥派的武功。”便道:“老前辈……”他这三字一出口,康广陵又是噗的一声跪倒。虚竹道:“我忘了,不要如此叫你便是,快起来。”取出那老人给他的卷轴,展了开来,道:“你师父叫我凭此卷轴,去设法学习武功,用来诛却丁春秋。”康广陵看了看画中的古装美女,摇头道:“小侄不明其中道理,师叔还是妥为收藏,别给外人瞧见了。家师生前既如此说,务请师叔看在家师惨死的份上,依言而行。小侄要禀告师叔的是,家师所中之毒,叫做‘三笑逍遥散’。此毒中于无形,只是中毒之初,脸上现出古怪的笑容,中毒者自己却并不知道,笑到第三笑上,随即气绝身亡。”$ J1 K- n) g- V: ~
  虚竹低头道:“说也惭愧,尊师中毒之初,脸上现出神秘莫侧之笑容,在下以小人之心,妄加猜度,还道尊师不怀善意,若是当时坦诚相询,尊师立加救治,便不致到这步田地了。”康广陵摇头道:“这‘三笑逍遥散’一中在身上,便难解救。丁老贼在武林中所以能横行无忌,这‘三笑逍遥散’也是原因之一。人家都知道‘化功大法’的名头,只因为中了‘化功大法’功力虽失,尚得留下一条性命来广为传播,一中‘三笑逍遥散’,却是一瞑不视了。”虚竹点头道:“这剧毒当真歹毒无比,只是当时我便站在尊师身旁,没丝毫察觉丁老贼如何下毒,那是我武功平庸,见识浅薄,这也罢了。可是丁老贼怎么没向我下手,饶过了我一条小命?”康广陵道:“想来他嫌你本事低微,不屑下毒。”康广陵论年纪是“函谷八友”中的老大,可是十分的不通世故,虚竹虽是掌门师叔,他说话时却仍是直言无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跟著又道:“掌门师叔,我瞧你年纪轻轻,能有多大本领?治伤疗毒之法虽好,那也是我师父教你的,算不了什么,丁老怪自然不将你瞧在眼里。”他忽然想到,这么说未免不大客气,忙又加上几句:“掌门师叔,我这么说老实话,或许你会见怪,但就算你要见怪,我还是觉得你武功恐怕不大高明。”1 W2 v9 d: D3 d8 e
  虚竹道:“你说得一点不错,我武功低微之极,丁老贼……罪过罪过,小僧口出骂人的言语,不似佛门弟子……那丁春秋确是不屑杀我。”康广陵道:“师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逍遥派非佛非道,独往独来,何等的逍遥自在?你是本派掌门,乘早脱了袈裟,留起头发,娶他十七八个姑娘做老婆。还管他什么佛门不佛门?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他说一句,虚竹念一句“阿弥陀佛”,待他说完,虚竹道:“在我面前,再也休出这等亵渎我佛的言语。你有话要跟我说,到底要说什么?”康广陵道:“啊哟,你瞧我真是老胡涂了,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掌门师叔,将来你年纪大了,可干万别学上我这毛病才好。你这张画中的天山童姥最不喜欢人家啰唆唠叨,当年太师父……哎唷,这件事说不得,我一时口松,险些走漏了消息。幸亏你是本门掌门人,倒还不要紧,倘若是外人,那便糟了。”虚竹道:“什么天山童姥?画中这个美女,不是那位王姑娘么?”康广陵道:“掌门人问到,师侄不敢隐瞒,画中这位美女,她是姓童,当然不是王姑娘。这位童姥姥,见了我也叫小娃娃哩。其余的事,求求你不要问了,因为你一问,我是非答不可,但答将起来,却是十分尴尬,非常的不好意思。”
& O. `$ y# h; w$ t8 H; E$ m0 J7 z  虚竹道:“好,我不问便是,你还有什么话说?”康广陵道:“糟糕,糟糕,说到现下,还是没有正题,真是该死。掌门师叔,我是要求你两件事,请你恩准。”虚竹道:“什么事要我准许,那可不敢当了。”康广陵道:“唉!本门中的大事,若不求掌门准许,却又求谁去?第一件事,咱们师兄弟八人,当年被师父逐出门墙,那也不是咱们犯了什么过失,而是师父怕丁老贼对咱们加害,又不忍将咱们八人刺聋耳朵,割断舌头,这才出此下策。师父今日是收回成命了,又叫咱们重入师门,只是没禀明掌门人,没行过大礼,还算不得是本门的正式弟子,所以要掌门人全言许诺。否则咱们八人倒死还是无门无派的孤魂野鬼,在武林中抬不起头来,这滋味可不好受。”虚竹心想:“若是自己不承是掌门人,这老儿缠夹不清,不知要纠缠到几时,只有先答应了再说。”便道:“尊师既然许你们重列门墙,你们自然是回入师门了,还担心什么?”康广陵大喜,回头大叫:“众位师弟师妹,掌门师叔已经允诺咱们重回师门了!”9 ]7 b& N, k5 o& j+ Q
  “函谷八友”中的其余七人一听,都是十分欢喜,当下老二棋迷范百龄、老三书呆子茍读、老四丹青名手吴领军、老五阎王敌薛慕华、老六巧匠张阿三、老七莳花少妇石清露、老八爱唱戏的李傀儡,一齐过来,向掌门师叔叩谢。虚竹极是尴尬,眼见每一件事情,都是教自己这个“掌门师叔”的名位深陷一步,敲钉转脚,越来越是不易摆脱。慧镜、慧树、慧方、慧文等六位师伯师叔都是怔在附近,自己是名门正宗的少林弟子,却去当什么邪门外道的掌门人,那不是荒唐之极么?他见范百龄等都是喜极而泣,自己若对“掌门人”的名位提出异议,又不免大煞风景。他无可奈何,只有摇头苦笑。康广陵又招手道:“阿碧,过来叩请师叔祖。”阿碧走近身来,盈盈拜倒。虚竹连连摇手,道:“姑娘不可多礼。”康广陵道:“师叔,我向你求恳的第二件事,是求你替我领回这个小妮子。”虚竹奇道:“怎么领回这位姑娘?”康广陵道:“我这个小徒儿拜入我门下不久,就为了躲避仇家,托庇于姑苏慕容氏府上,做一个丫鬟,这几年来,可也委曲了她啦。现下一来她年纪大了,二来咱八兄弟聚会,大伙儿追随师叔,要为师父报仇雪恨,阿碧也该出一分力。再说,她仇家若是寻来,我们此刻已无后顾之忧,不怕再累及师父,合力与之一拼便是。所以请师叔去和慕容公子道一声,放了她出来。”虚竹迟疑道:“非要小僧去说不可么?”康广陵道:“掌门师叔面子大得多,说出口去,慕容公子不便驳回。”虚竹向阿碧道:“姑娘意下如何?”
. z% l; s  c5 B. p/ Y- I) Q  阿碧颇以为奇,道:“师父既如此说,弟子自当遵从师命。公子向来待弟子极好,不当是丫鬟看待,只要师叔祖一提,公子当无不允之理。”虚竹道:“嗯!”回过头来,待要去和慕容复说,却见慕容复、段誉、王玉燕、慧字六僧,以及玄难等都已不见,这岭上松林之中,就剩下他逍遥派三代的十人。虚竹道:“咦?他们到哪里去了?”吴领军道:“慕容公子和少林派众高僧见咱们谈论不休,都已各自去了!”虚竹道:“哎唷!”发足便追了下去,他是要追上慧镜等人,同回少林,向受业师父请示行止。他心下焦急,奔得极快,疾跑了半个时辰,越走越快,始终没见到慧字六僧。他愈是彷徨失措,愈是奔跑得快,哪知道他自从得了逍遥老人的七十年神功之后,奔行之速,疾逾骏马。刚一下岭便已过了慧字六僧的头。他只道慧字六僧在前,拼命追赶,殊不知匆匆之际,在山坳转角处没见到六僧,几个起落便远远将他们抛在后面。慧字六僧抬著玄难的尸身,却看到他的背影一晃而过,神速无比。六僧相顾骇然,不明其中道理,只有护送玄难的法体下山,寻到一家庙宇之后,将其尸身火化,再到柳宗镇薛神医家中,火化玄痛的尸身,将二位高僧的骨灰坛,送回少林寺。
4 f( _2 O1 \, e! H/ _* n  虚竹一直跑到傍晚,亦不见慧字六僧的踪迹,心下好生奇怪,猜想是走岔了道,重行回头奔行二十余里,向途人打听,谁都没见到六个和尚,眼看天黑,他腹中饥饿,走到一处镇甸的饭店之中,坐下来要了一碗素面。那素面一时未能煮起,虚竹双目不住向著店外人道东张西望,忽听得身旁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大师父,你可是在等什么人么?”虚竹探头一看,只见西首靠窗的一个座头之上,坐著一个青衫少年。这少年秀眉星目,皮色白净相貌极美,正自笑吟吟的望著他,约摸十七八岁年纪。虚竹道:“正是!小相公,你可看见有六个和尚经过么?”那少年道:“六个和尚是没有看见,一个和尚倒看见的。”虚竹道:“嗯,一个和尚,相公在何处见他。”那少年道:“便在这家饭店中见他。”
9 s) p2 l5 ~- c0 Z& H$ @5 z  虚竹心想:“一个和尚,那便不是慧方师伯他们一干人了,但既是僧人,说不定也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又问道:“不知那僧人是何等模样?多大年纪?往何方而去?”那少年相公微笑道:“这位大师父高额大耳,阔口厚唇,鼻孔朝天,约摸二十三四岁年纪,他是在这饭店之中等吃两碗素面,尚未动身。”虚竹哈哈一笑,道:“小相公原来见的是我。”那少年道:“相公便是相公,为什么要加一个‘小’字?我只叫你和尚,可不叫你作小和尚。”这少年说来声音娇嫩,极是清脆动听。虚竹道:“是,该当叫你相公才是。”说话之间,店仆端上两碗素面。虚竹道:“相公,小僧要吃面了。”那少年道:“青菜蘑菇,没点油水,有什么好吃?来来来,你到我这里来,我请你吃白肉,吃烧鸡。”虚竹道:“罪过,罪过。小僧这一生之中,从未碰过荤腥,相公请便。”说著侧过身子,自行吃面,连那少年吃肉吃鸡的情状也不愿多看。+ a' S5 }( Y; E$ a! D/ a5 O  k
  他肚中甚饥,片到间便吃了大半碗面,忽听得那少年叫道:“咦,这是什么?”虚竹转过头去,只见那少年右手拿起一只羹匙,舀了一匙羹汤正送入口中,突然间发见了什么奇异物件,那羹匙离口约有半尺,便停住了,左手向前一伸,在桌上检起一样物事。那少年站起身来,一手平端羹匙,一手捏著那件物事,走到虚竹身旁,道:“和尚,你瞧这虫儿奇不奇怪?”虚竹一看,只见他手中捏住的,原来是一枚黑色的小小甲虫。这种黑甲虫到处都有,实在不是什么奇物,心想:“这位少年相公必是初次出门,平时养尊处优,以致见了这种小甲虫也觉奇怪。”便道:“不知有何奇处?”那少年道:“你瞧它的壳儿是硬的,乌亮光泽,像是涂了一层油一般。”虚竹道:“嗯,一般甲虫,都是如此。那少年道:“是么?”将那甲虫丢在地下,一脚踏死,回到自己座头。虚竹叹道:“罪过,罪过!”重又低头吃面。
3 s) a6 n# v5 g! k& C) V. ^! L  想是他整日未曾吃过东西,所以这碗面吃来十分香甜,连面汤也喝了个碗底朝天,他拿过第二碗面来,举箸欲食,那少年突然间哈哈大笑,说道:“和尚,我道你是个严守清规戒律的好和尚,岂知却是个口是心非的假正经。”虚竹道:“我怎么口是心非了?”那少年道:“你说这一生之中从未碰过荤腥,这一碗鸡汤面,怎么却又吃得如此津津有味。”虚竹道:“相公开玩笑了。这明明是碗青菜蘑菇面,何来鸡汤,我关照过店伙,是半点荤腥也不能落的。”那少年微笑道:“你口中说不茹荤腥,可是一喝到鸡汤,便咂嘴搭舌的,可不知喝得有多香甜。和尚,我在那碗面中,也给你加上一羹匙鸡汤吧!”说著伸羹匙在面前盛烧鸡的碗中,舀上一匙汤,站起身来。虚竹大吃一惊,道:“你……你……你刚才……已经……”那少年笑道:“是啊,刚才我在那碗面中,给你上了一羹匙鸡汤,你难道没瞧见?啊哟,和尚!你快快闭上眼睛,装作不知,我在你面中加上一羹匙鸡汤,包你好吃得多,反正不是你自己所加的,如来佛祖也不会怪你。”虚竹又惊又怒,才知他捉住个小甲虫来给自己看,乃是声东击西,引开自己的目光,却乘机将一羹匙鸡汤,倒在面中,想起喝那面汤之时,确是觉得味道加倍的鲜美,只是一生之中从来没喝过鸡汤,便不知这是鸡汤的滋味,现下鸡汤已喝入了肚中,那便如何是好?是不是该当呕了出来,一时之间彷徨无计,那少年道:“和尚,你要找的六个和尚,这不是来了么?”说著向门外一指。虚竹心头一喜,抢到门首向道上瞧去时,东边西边,那是一个人影也不见。他知又是受了这少年欺骗,心头老大不高兴,只是出家人不可嗔怒,他强自忍耐,一声不响,回头又来吃面。' p/ C) \6 A* I4 ?9 E2 L+ d
  虚竹心道:“这位小相公年纪轻轻,偏生爱跟我恶作剧。”常下提起筷子,风卷残云的又吃了大半碗面,突然之间,牙齿间咬到一块滑腻腻的异物,他一惊之下,忙向碗中看时,只见面条之中夹著一大片肥肉,却有半片已被咬去,显然是给自己吃了下去。虚竹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叫道:“苦也,苦也!”那少年又道:“和尚,这肥肉不好吃么?怎么叫苦起来?”虚竹怒道:“你骗我到门口去看人,却在我碗底放了块肥肉。我……我……二十三年之中,从未沾半点荤腥,我……我可毁在你手里啦!”7 h$ y4 d+ k# X3 X2 E& F
  那少年微微一笑,说:“这肥肉的滋味,岂不是胜过青菜豆腐十倍?你从前不吃,可真是傻得紧了。”虚竹站起身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门外人声喧扰,有许多人走向饭店而来。他一瞥之间,只见这群人竟是星宿派群弟子,暗叫:“啊哟,不好,给星宿老怪捉到,我命休矣!”急忙抢向后进,想要逃了出去。岂知推开门踏了进去,竟是一间卧房。要知小市场上的小饭店,房舍有限,主人卧房便和做生意的客堂相连,虚竹想要缩脚出来,只听得身后行人叫:“店家,店家,快拿酒肉来!”那些星宿派弟子已进客堂。虚竹不敢退出,只得轻轻将门掩上了。忽听得一人的声音道:“给这胖和尚找个地方睡睡。”正是丁春秋的声音。一名星宿派弟子道:“是!”脚步沉重,便走向卧房而来。虚竹大惊,无计可施,身子一矮,钻入了床底。他脑袋钻入床底,和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个声音低声惊呼:“啊!”原来床底已先躲了一人。虚竹更是大吃一惊,待要退出,那星宿弟子已抱了三净走进卧房,将他沉重的身子放在床上,又退了出去。只听身旁那人在他耳畔道:“和尚,肥肉好吃么?你怕什么?”原来便是那少年相公。虚竹心想:“你身子倒也敏捷,还比我先躲入床底。”低声道:“外面来的是一批六个人,相公千万不可作声。”那少年道:“你怎知他们是大恶人?”虚竹道:“我认得他们。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可不是玩的。”那少年正要叫他禁声,突然之间,躺在床上的三净大声叫嚷起来:“床底下有人哪,床底下有人哪!”虚竹和那少年都是大惊,同时从床底下窜了出来,只见丁春秋站在门口,微微冷笑,脸上神情又是得意,又是狠毒。那少年脸色一变,跪了下去,说道:“师父!”丁春秋笑道:“好极,好极,好极!拿来。”那少年道:“我没带在身边!”丁春秋道:“在哪里?”那少年道:“在辽国南京城中。”丁春秋目露凶光,道:“你到此刻还想骗我?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少年道:“弟子不敢欺骗师父。”丁春秋目光扫向虚竹,问那少年道:“你怎么跟她在一起了?” 那少年道:“刚才在这店中相遇的。”丁春秋哼的一声,道:“撒谎,撒谎!”狠狠的看了他二人两眼,又回了出去。四名星宿派弟子抢进房来,围住了二人。虚竹又惊又悔,道:“呸,原来你也是星宿派的弟子!”那少年道:“都是你不好,还说我呢!”一名身材高高的星宿弟子道:“师妹,别来好么?”他语气甚是轻薄,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虚竹奇道:“什么?你……你……”那少年呸了一声,道:“你这笨和尚,臭和尚!我当然是女子,难道你一直瞧不出来?”原来这个少年,便是阿紫乔装改份。她在辽国南京城中住得久了,虽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她生性好动,日久生厌,萧峰公务忙碌,又不能日日陪她打猎玩耍,有一日心下烦闷,便即不告而别,又闯到中原来。她到处游荡,也是凑巧,这日竟和虚竹及丁春秋同时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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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46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B- K- M5 K- `
第八十八章  慕容扬威
/ T% l2 x. w' x! |9 d  阿紫只道师父只在星宿海畔养尊处优,绝足不会来到中原,哪知道冤家路窄,竟会在这小市镇的一家小小饭店中遇上了。她脸上虽然装得若无其事,内心实已吓得魂不附体,她大声呵斥虚竹,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说话的声音已是颤抖不已,要想强自镇定,也是不能了。她坐床沿之上,筹思脱身的法子,心道:“除了姊夫或能设法救我之外,别人再也敌不过师父,为今之计,只有骗得师父到南京去,能假姊夫之手将师父杀了,那也是唯一的生路。好在那碧玉王鼎我留在南京,师父是非寻回这宝贝不可。”想到这里,心下稍定,但转念又想:“但若师父先将我打成残废,消了我的武功,再将我押向南京,这种苦头,只怕比立时死了还要难受得多。”霎时之间,脸上又是全无血色。便在此时,一名星宿弟子走到门口,笑嘻嘻的道:“大师姊,师父有请。”; X8 i" w7 ]* g) L0 P
  虚竹心想:“原来这女子不但是星宿派的弟子,而且还是丁春秋的大弟子。啊哟不好!她害我喝鸡汤,吃肥肉,只怕其中下了什么古怪毒药。”其实阿紫引他破戒吃荤,只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只要别人狼狈烦恼,她便觉得开心,倒也没有他意。道时她听师父召唤,早如老鼠听到猫叫一般,吓得骨头也酥了,跟著那名星宿弟子,走到大堂之中。只见丁春秋独据一桌,桌上放了酒菜,众弟子远远垂手站立,毕恭毕敬,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阿紫走上前去,叫了声:“师父!”当即跪了下去。丁春秋道:“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阿紫道:“不敢欺瞒师父,确是在辽国南京城中。”丁春耿道:“在南京城何处?”阿紫道:“辽国南院大王萧大王的王府之中。”丁春秋皱眉道:“怎么会落入这契丹番狗的手中??”阿紫道:“没有落入他的手中。弟子到了北边之后,唯恐失落了师父这件宝贝,又怕失手损毁,所以偷偷到萧大王的后花园中,掘地埋藏。这地方隐僻之极,萧大王的花园占地六千余亩,除了弟子之外,谁也找不到这座王鼎,师父尽可放心。”丁春秋冷笑道:“只有你自己才找得到。哼,小东西,你倒厉害,你是叫我投鼠忌器,不敢杀你,你是说杀了你之后,便找不到王鼎了。”阿紫全身发抖,战战兢兢的道:“师父若是不肯饶恕弟子的顽皮胡闹,若是消去了我的功力,挑断我的筋脉,若是断了我一手一足,若是断了我两手两足,弟子宁可立时死了,决计不再吐露那王鼎……那王鼎……那王鼎的所在。”说到后来,她心中害怕之极,已是语不成声。" X8 C6 ?  ?/ R* H4 y, O
  丁春秋微笑道:“你这小东西,居然胆敢和我讨价还价。我星宿派门下有你这样厉害脚色,而我事先没加防备,那也是星宿老仙走了眼啦!”站在墙脚边的一名弟子突然大声说:“星宿老仙明见万里,明知这碧玉王鼎该有如此一劫,所以假手阿紫,使这件宝贝多历艰险,乃是加工琢磨之意。”另一名弟子道:“普天下事物,哪一件不在老仙的神算之中?老仙谦抑之辞,众弟子万万不可当真了!”又有一名弟子道:“星宿老仙今日略施小技,便杀了少林派高手玄难,诛灭聋哑老人弟子数十口,古往今来,哪有这般胜于大罗金仙的人物?小阿紫,不论你有多少狡猾伎俩,无一不在星宿老仙的算中。顽抗哀求,两俱无益。”这些人叫得声音朗朗,丁春秋微笑捻须而听。虚竹站在卧房之中,听得清清楚楚,心道:“师伯祖和聪辩先生果然是为这丁春秋害死。唉,还说什么报仇雪恨,我自己这条小命,也是不保了。”只听得星宿派群弟子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劝阿紫快快顺服,从实招供,而在恐吓的言辞之中,倒有一大半在宣扬丁春秋的德威,每一句说给阿紫听的话中,总要加上两三句对丁春秋歌功颇德之言。
: ?" S9 s& L$ g9 l& g  丁春秋生平最大的癖好,便是听旁人的谄谀之言,别人越是说得肉麻,他越是听得开心,这般给群弟子捧了数十年,他早已深信群弟子的歌功颂德句句是真。倘若哪一个不是将他吹捧得十足,他便觉这个弟子不够忠心。众弟子深知他的脾气,一有机会,无不竭力以赴大张旗鼓的大拍大捧,须知对丁春秋歌颂稍有不足,失了师父欢心事小,时时刻刻有便有性命之忧。这些星宿派弟子倒也不是人人生来厚颜无耻,只是一来形格势禁,若不如此便不足以为图存,二来行之日久,习惯成自然,谄谀之辞顺口而出,谁也不以为耻了。丁春秋捻须微笑,听著众弟子的歌颂,心下极是陶醉。他的长须在和师兄聋哑老人苏星河斗法之时,被烧去一大片,但稀稀落落,还是剩下了许多,后来他暗施剧毒,以“逍遥三笑散”毒死苏星河,这场斗法毕竟还是胜了,少了一些胡子,那也不足介意。足足等了一顿饭的时光,众弟子的颂声渐减,颇有人长篇大论,还想继续说将下去。丁春秋左手一扬,颂声立止,只听众弟子齐声说道:“师父功德齐天盖地,众弟子愚鲁,不足以表达万一。”丁春秋微笑点头,向阿紫道:“阿紫,你更有什么话说?”阿紫心念一动:“往昔师父对我偏爱,皆因我歌颂他之时,能够别出心裁,道人之所未道,不似这般蠢才师兄,翻来覆去,一百年也是说些陈词滥调。”便道:“师父,弟子所以偷偷拿了你的碧玉王鼎玩耍,是有道理的。”丁春秋双目一翻,问道:“有什么道理?”阿紫道:“师父年轻之时,功力未有今日的登峰造极,尚须借助碧玉王鼎,以供练功之用。但这两年来,任何有目之人,都知师父已有通天彻地的神通,这碧玉王鼎不过能聚毒物,比之师父的造诣,那真是如萤光之与日月,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师父还不愿随便丢弃这座玉鼎,那也不过是念旧而已。众位师兄大惊小怪,以为师父非这座玉鼎不可,说什么这王鼎是本门重宝,一失便是牵连重大,那真是愚蠢之极,可把师父的神通太也小觑了。”
2 A' G. I6 A  h# F  丁春秋听得心情舒畅,连连点首,道:“嗯,嗯,言之成理,言之成理。”阿紫又道:“弟子又想,我星宿派武功之强,天下任何门派皆所不及,只是师父大人大量,不愿与中原武林人物一般见识,不屑亲劳玉步,到中原来教训教训这些井底之蛙。可是中原武林之中,便有不少人妄自尊大,明知师父不会来向他们计较,便吹起大气来,大家互相标榜,这个说是当世高人,那个说是武学名家,但谁也不敢到我星宿派来向师父领教几招。大家明知师父的武功深不可测,可是说来说去,也只是‘深不可测’四个字,到底真的如何高明法,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么一来,于是姑苏慕容复的名头就大了,河南少林寺自称是武林中泰山北斗了,甚至什么聋哑先生,什么大理段家,都俨然成了了不起的人物。师父,你说好不好笑?”她声音清脆,娓娓道来,句句打入丁春秋的心坎,实比众弟子一味大声称颂,听来受用得多。丁春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是开朗,眼睛眯成一线,十分得意。阿紫又道:“弟子有个孩子家的念头,心想师父如此神通,若不到中原来露上两手,终是开不了这些管窥蠡测之徒的眼界,难以叫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因此上想了一个主意,请师父来到中原,让这些小子知道些好歹。只不过平平常常的恭请师父,那是太也平庸,与师父你老人家古往今来第一人的身价殊不相配。师父身份不同,恭请师父来到中原的法子当然也得不同才是。弟子借这王鼎,原意是在促请师父的大驾。”丁春秋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你取这王鼎,倒是一番孝心了。”阿紫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弟子除了孝心之外,当然也有些私心在内。”丁春秋皱眉道:“那是什么私心?”
! N% R& B& O: g# ?0 A  阿紫微笑道:“师父休怪,想我既是星宿派弟子,自是盼望本门威震天下,弟子行走江湖之上,博得人人敬重,岂不是光彩威风?这是弟子的小小私心。”丁春秋哈哈一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我门下这许许多多弟子,没一个及得上你心思机灵。原来你盗走我这碧玉王鼎,居然还是替我扬威来啦。嘿嘿,凭你这般伶牙利齿,杀了你倒也可惜。师父身边少了一个说话解闷之人,但就此罢手不究……”阿紫忙抢著道:“虽然不免有些太便宜了弟子,但本门上下,哪一个不感激师父宽洪大量?自此之后,更要为师门尽心竭力粉身碎骨而后已。”丁春秋道:“你这些骗骗旁人,倒还有用,你跟我说这些话,不是当我老胡涂么?居心大大的不善。嗯,你说我若废了你的功力,挑断你的筋脉……”说到这里,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店家,看座!”丁春秋斜眼一看,只见一个青年公子身穿黄衫,腰悬长剑,坐在桌边,竟不知是何时走进店来,正是日间和他对过一掌的慕容复。丁春秋虽说是在倾听阿紫的说话,但他坐在客堂之中,身旁忽然多了一人也没留神到,毕竟是大大的疏神,倘若慕容复忽施暗袭,自己只怕己经吃了大亏。丁春秋心中一惊之下,脸上微一变色,但他究竟老辣异常,随即宁定。
0 W+ y" N$ `" @- d  阿紫从未见过慕容复,突然间见到这位青年公子,心中也是一动:“这人生得好俊雅,如此人品,可从来没见过。”只见慕容复举手向丁春秋举手招呼,道:“请了!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适才邂逅相遇,分手后片刻之间,便又重聚。”丁春秋道:“那是与公子有缘了。”那店伴走到慕容复座前道:“公子爷,吃饭呢还是吃面哪?”慕容复道:“打一斤白酒,有下酒菜,便随便做几味来。”那店伴应道:“是,是!”转身入内。丁春秋适才和他对了一掌,仓卒之际,未及行使化功大法,试出他掌力浑厚,掌上变化巧妙,自己竟是没占到丝毫便宜,以他不可一世的自负而言,如何容得别人与自己平起平坐?寻思:“立时与他动手一决胜败呢,还是先处置了阿紫再说?素闻姑苏慕容氏武功上的造诣有鬼神莫测之机,武林中言之凿凿,谅来不会尽是虚言,莫要三十老娘倒绷婴儿,星宿老仙亲临中原,在这小子手中受了挫折,那可太也晦气了。”丁春秋这人心机极深,既无十分把握在武功上取胜,登时便转暗算的念头。他转头向阿紫道:“你说倘若我废了你的武功,挑断你的筋脉,断了你的一手一脚或是两手两足,你宁可立时死了,也不吐露那物事的所在,是也不是?”
5 C& a! Z) n- E8 M7 q0 l  阿紫心下恐惧之极,颤声道:“师父宽洪大量,不必……不必……不必将弟子的胡言乱语,放……放在心上。”慕容复笑道:“丁先生,你这样一大把年纪,怎么还能跟人家小孩子一般见识?来来来,你我干上三杯,谈文论武,岂不是好?在外人之前清理门户,那也未免太煞风景了吧?”丁春秋还未回答,一名星宿弟子已怒喝道:“这厮如此没上没下,我师父是武林至尊,岂能同你这等后生小子谈文论武?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和我师父谈文论武?”又有一人喝道:“你若是恭恭敬敬的向我师父星宿老仙磕头请教,星宿老仙喜欢提携后进,说不定还会指点你一二。你却说要和星宿老仙谈文论武,哈哈,那不是笑歪了人的嘴巴么?”他笑了几声,脸上的神情却是古怪之极,过得片刻,又是“哈哈”一笑,声音十分干涩,笑了这声之后,张大了嘴巴,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脸上可仍是显现著一副又诡秘、又滑稽的笑容。星宿众弟子知道他是中了“逍遥三笑散”之毒,无不骇然惶悚。
6 k' l! D+ p5 \: ~  星宿派弟子向著那三笑气绝的同门望了一眼之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都低下头去,哪里还敢和师父的眼光相接。各人心中均想:“这小子不知言语中如何惹恼了师父,师父竟以这等厉害的手段杀他?”丁春秋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戒惧。原来他适才与阿紫说话之际,大袖微扬,已潜运上乘内力,将“逍遥三笑散”毒粉向慕容复挥去。那毒粉无色无臭,细微之极,这小店的客堂中又不如何明亮,满拟慕容复武功再高,也决计不会察觉,哪料得他不知用什么手段,竟将这逍遥三笑散转送到了自己弟子的身上。死了一个弟子,那是毫不足惜,但慕容复谈笑之间,没见他举手投足,便将毒粉转到了旁人身上,这功夫委实匪夷所思,以丁春秋见闻之博,一时之间也想不出那是什么功夫。他心中只是想著八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显然慕容复所用的手法,便与“接暗器,打暗器”相似,接镖发镖,接箭发箭,他是接毒粉发毒粉。但这毒粉如此细微,他如何能不使沾身,随即又发了出来?
. c* C3 U3 B, f/ O# R& @8 y  他转念又想:“若说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逍遥三笑散该当送还我才是,哼,想必这小子忌惮老仙,不敢贸然来捋虎须。”他心中想到“捋虎须”三宇,顺手一摸胡子,触手之处,只摸到七八根烧焦了的短须,心下不恼反喜:“以苏星河这等见识和功力,终究还是在老仙手中送命,慕容复乳臭末干,何足道哉?”他心中念头转得甚多,却无论如何不愿在群弟子之前示弱,说道:“慕容公子,你我当真有缘,来来来,我敬你一杯酒。”说著伸指一弹,面前的一只酒杯平平向慕容复飞了过去。这一挥之力实是妙到巅毫,那酒杯横掠而去,竟没半滴酒水溅将出来。倘若换了平时,群弟子早巳颂声雷动,只是适才见一个同门死得古怪,都怕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未能揣摩师父的用意,谁都不敢贸然开口。但这一声喝彩,总是要的,否则师父见怪,可又吃罪不起。那酒杯刚到慕容复面前,众弟子便暴雷般喝了一声:“好!”有三个胆子特别小的,连这一声彩也不敢喝,待听得众同门叫过,才想起自己没喝彩,太也落后,忙跟著叫好,但那三个“好”字,总是迟了片刻,显然不够整齐。那三人一见到众同门责备的眼光,登时羞惭无地,惊惧不已。慕容复道:“丁先生是前辈,岂有前辈先向晚辈敬酒之理?这一杯酒,晚辈不敢拜领,转赐了令高徒吧!”说著呼一口气,吹得那洒杯突然转向,飞向左首一名星宿弟子身前。丁春秋见他一吹便将酒杯吹歪,知他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功夫,自己手指弹出,乃是实物相触,力道用得虽然巧妙,却也并不如何稀奇,以口中气息吹杯,与用手指弹杯相比,其间难易之别,纵然不会武功之人,也都看得出来。这酒杯一转向,丁春秋显然是输了一招。其实慕容复口中喷出来这口气,和丁春秋手指的一弹,力道之强弱,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他使得凑巧,借用了丁春秋的弹力,别人看来,似乎是他以一口气将杯子吹了开去,实则杯子飞开,仍然是出于丁春秋手指上的一弹之力。那星宿弟子见杯子飞到,霎时间彷徨无计,不知是避开的好,还是伸手去接的好,思虑未定,杯子已到了眼前,他不及多想,自然而然的便伸出右手,接住了酒杯,说道:“这是师父敬你喝的酒!”正想以掌力将酒杯推出,飞向慕容复身前,突然间“啊”的一声惨呼,向后便倒,登时一动也不动了。众弟子这次都是心下雪亮,知道师父一弹酒杯,便以指甲中的剧毒敷在杯上,只要慕容复手指一触酒杯,不必酒水沾唇,便即如这星宿弟子般送了性命。6 e6 W2 r8 u; L( N9 z" E. W
  丁春秋脸上变色,心下极是恚怒,情知自己这一次失手,再也瞒不过众弟子的眼光,人人知道是自己以毒粉暗害慕容复,却给他反弹过来,害死了星宿派的弟子。他初次与慕容复相遇之时,曾和他对过一掌,深知对方掌力著实了得,若以真实功夫而论,自己未必便能胜过了他。心念一转之际,已打定了主意:“势必要以‘化功大法’,对付这个小子。”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能再故示闲雅,双手捧了一只酒杯,绶缓站起身来,说道:“慕容公子,老夫这一杯酒,总是要敬你的。”说著走到慕容复身前。慕容复一瞥之间,只见那杯白酒中隐隐泛起一层碧光,显然含有厉害无比的毒药。他这么亲自端来,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眼见丁春秋走到身前,只隔一张八仙桌,慕容复吸一口气,丁春秋杯酒中水陡然直升而起,成为一条碧绿的水线。丁春秋暗呼:“好厉害!”知道对方一吸之后,跟著便是一吐,这条水线便会向自己射来,虽然射中后于己并无大碍,但满身酒水淋漓,总是狼狈出丑,当即运内力,波的一声,向那水线吹了过去。
7 I$ @. l( B1 i  星宿派群弟子见过不少次师父与人斗法,例如与苏星河比拼内力,便是各以上乘功力推动一根火柱,力强者胜,力弱者亡,再也明显不过。此时见一根细细的碧绿水线从酒杯中升起,知道师父又在与对方此拼功力,各人心念乱转,都在想如何别出心裁,创一些新鲜花样来颂扬师父。不料丁春秋内力一吐,慕容复竟然不与之抗,那条水线向他脸上笔直的射了进去,群弟子都是“咦”的一声,没想到师父竟是胜得如此容易。这些人脑筋转得不甚灵敏,丁春秋胜得太快,令他们措手不及。弟子中出现的只不过一些“武功盖世”,“天下第一”之类的陈腔滥调,再也来不及别出机杼,说些新颖颂词,以博师父一粲。阿紫先前见到师父忽逢劲敌,心下暗喜,寻思正是脱身良机,却不料对方竟然不堪一击,也不禁大失所望。群弟子刚张大了口,要喝一声彩,却见那条水线冲到离慕容复鼻尖约摸半尺之处,蓦地里抖向左首,竟成了一道弯弯的弧线,从他脑后兜过,迅捷无伦的飞了转来,噗的一声响,直钻入一名星宿弟子的口。那人正张大了口,要喝彩叫好,这“好”字还没出声,一杯毒酒所化成的水线,已钻入了他的肚中。这水线去得太快,他居然还是兴高采烈的大喝一声:“好!”直到喝彩之后,这才惊觉,大叫:“不好!”登时委顿在地,只见他面目手足,迅速异常的糜烂,片刻之间,连衣服也烂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堆白骨。这毒药如此厉害,慕容复也是心惊不已:“我闯荡江湖,从未见过这么霸道的毒药。”
8 p. u- U9 u2 Z7 p; ?3 Z% ~  他二人此拼,高下未见,星宿派已接连死了三名弟子,其中隐隐然已分胜败。丁春秋心中恼怒异常,将酒杯往桌上一放,一掌便向慕容复推了过来。慕容复久闻他“化功大法”的恶名,自始至终是小心谨慎的与他周旋,见他一掌劈到,身子一转,右手还了一掌。丁春秋呼呼连劈三掌,慕容复皆以小巧身法避开,不与他手掌相加。两个人越打越快,小酒店中摆满了桌子凳子,地位狭隘,实无回旋的余地,但这两人便在桌凳之间穿来插去,竟无半点声息,拳掌固是不交,连桌凳也没半点挨到。星宿派群弟子个个贴墙而立,却是谁也不敢走出店门一步,各人知道师父的脾气,倘若他门下有谁在他剧斗之时远避自去,那便是犯了不忠于师门的大难,事后必加严处。是以各人明知形势危险,只要给带上一点掌风都有性命之忧,除了希望身子化为一张薄纸,拼命往墙上贴去之外,更无别法。但见慕容复守多攻少,掌法虽然精奇,但因不敢与丁春秋对掌,动手时不见缚手缚脚,落了下风。
* Z; |* A% k% I$ j8 j  星宿老怪久经大敌,经验何等丰富,数招一过,便知慕容复不愿与自己对掌,那显然是怕了自己的“化功大法”。他既然是怕这功夫,当然便要以这功夫克制于他,只是慕容复身形飘忽,出掌更是难以捉摸,定要逼他与己对掌,倒也著实不易。再拆数掌,丁春秋已想了一个主意,当下右掌纵横挥霍,著著进逼,左掌却装微有不甚灵便之象,只是故意的极力掩饰,要慕容复瞧不出来。但慕容复是武学中的大行家,对方弱点稍现,岂有瞧不出来之理?他斜身半转,陡地拍出两掌,蓄势凌厉,直指丁春秋的左胁。丁春秋低声一哼,退了一步,竟是不敢伸左掌接招。慕容复心道:“这老怪左胸左胁之间不知受了什么内伤。”当真是得理不让人,攻势之中,虽然仍是以攻他右侧为主,但实则内力的运用,却全是攻他左方。又拆了二十余招,丁春秋左手一缩,探入袖内,右掌翻掌成抓,向慕容复脸上直抓了过去。慕容复斜身转过,一拳直打他的左胁。丁春秋这些时来,一直在等他这一拳,对方果然打到,不由得心中一喜。- I4 C0 A2 k# y" d3 U
  只听得袖风飕飕,丁春秋左袖甩起,卷向敌人右臂。慕容复心道:“你袖风便再凌厉十倍,焉能伤得了我?”这一拳竟不缩回,只是运劲于臂,硬接他袖子的一掷,却听得嗤的一声长响,慕容复右手衣袖,竟被丁春秋的袖风扯下一片,露出白白的肌肤,上臂肌上红了一条。原来丁春秋的袖风实是霸道无比,犹如铁片—般,在他手臂上狠狠刮了一下,若不是他运劲以防,这条手臂便此废了。慕容复心中一惊之下,这一拳打得狠狠,蓦地里拳头外一紧,已被丁春秋的手掌握住。这一招大出慕容复的意料之外,立时惊觉:“这老怪假装左侧受伤,原来是诱敌之计,这我可著了他的道儿!”此时若是运劲回夺,丁春秋的毒药便乘虚而入,顺著他内力回吞,立时送入他的体内,那时是凶险无比。霎时之间,慕容复心中涌起一线悔意:“我忒也妄自尊大,将这名闻天下的星宿老怪看得小了,事先没策划万全,仅孤身犯险,向他挑战。”一不做二不休,此时更无退缩余地,全身内力,径从这拳头中送了过去。丁春秋手掌极大,一抓之下,已将慕容复的拳头尽数敷拢入掌中,但对方反应奇快,只觉全身一震,百脉贲张,左臂隐隐发麻,竟有抓不住他拳头之势。丁春秋运这“化功大法”,须得与对方身体相触,倘若一下子便给对方内力震开,这“功”便无从“化”起,他心中一凛,立时运劲,首先须得将他拳头抓住,但便在此时,慕容复内力大张,竟将他手掌震脱。  Y3 Y) c# \: ~0 M0 j8 P
  须知丁春秋先前以“化功大法”对付玄难,说到内力强弱,玄难原也不在慕容复之下,只是玄难与他双掌相对,掌力越强,推荡之下,越是不会双掌相离。这时他以手掌抓慕容复的拳头,变成单方的相压,慕容复一震之下,丁春秋居然抓捏不住。但两人拳掌相离,却也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之事,丁眷秋手掌一被震开,立时又抓了下去,再次将对方拳头抓住。慕容复“哼”了一声,再运内劲,可是内劲一迸出,竟如石沉大海,无形无踪,不知到了何处。慕容复暗叫一声:“啊哟!”他来与丁春秋为敌之时,事先曾详加盘算,如何不使对方的“化功大法”使到自己身上,但事到临头,毕竟是难以躲过。其时当真是进退两难,倘若继续运内劲与抗,那么不论多强的内力,都会给他化散于无形,片刻之际,便会功力全失,成为废人,但若抱元守一,劲力内缩,丁春秋使毒的本领何等高强,种种匪夷所思的厉害毒药,便会顺著他真气内缩的途径,侵入他脉络脏腑,终至无可抵御。; S, G. F' X, A5 w5 K! P0 T+ _; |" W$ P
  正当慕容复进退维谷、彷徨无计之际,忽听得身后一人大声叫道:“师父巧设机关,臭小子已陷绝境。”慕容复左掌一翻,向后退了两步,闻声辨形,手掌伸处,已将那星宿弟子胸口抓住。他姑苏慕容家最拿手的绝技,乃是一门借力打力之技,叫做“斗转星移”。外人不知底细,见到慕容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神乎其技,显是天下各门各派的绝技,姑苏慕容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凡是致人死命之时,总是以对方的成名绝技加诸其身。其实天下武林之中,绝技千千万万,任他如何聪明渊博,决难将每一种绝技都学会了,何况既是绝技,自是非朝夕之功。但慕容氏有了这一门巧妙无比的“斗转星移”之术,不论对方施出何种功夫来,都能将之转移力道,反击到他的自身。这么一来,善于“锁喉枪”的,一枪刺出去取慕容氏咽喉,给他“斗转星移”的一转,这一枪便剌入了自己咽喉,而所用劲力法门,全是出于他本门的秘传诀窍。善用“断臂刀”的,一刀砍将出去,结果便砍到了自己的手臂之上,兵器便是这件兵器,招数便是这一招数。只要不是亲眼目睹慕容复施这“斗转星移”之术,那就谁也猜想不到这些人所以丧命,其实都是出于“自杀”。出手的人武功越高,死法越是巧妙,只是慕容氏若非单打独斗,若不是有把握定能致敌死命,这“斗转星移”的功夫便决不使用,是以姑苏慕容氏名震江湖,真正的功夫所在,却是谁也不知。; r1 s3 |3 }4 Z7 c  G1 O. c5 ~
  以对手的兵刃腾挪转换方向,招呼到对手自己身上,其中道理,全在“反弹”两字。譬如有人一举打在铁墙之上,出手越重,自己拳头上所受的力道越大,轻重强弱,不差分毫,便和自己打自己一模一样。只不过转换有形的兵刃拳脚容易,转换无形无质的内力气功,那就大大的艰难。慕容复在这门功夫上虽然修练多年,究竟限于年岁,未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境地,遇到丁春秋这第一流的高手,他自知无法以“斗转星移”之术,反拨回去伤害对方,以是连使三次“斗转星移”,受到打击的倒霉家伙,却都是星宿派弟子。他转是转了,移也是移了,但却是转移到了第三者身上。丁春秋暗施“逍遥三笑散”、弹杯送毒、逼射毒洒,每一次都给慕容复轻轻易易的找了替死鬼。待得丁春秋使到“化功大法”,慕容复本来已然无法将之移转,恰好那是星宿弟子急于献媚讨好,张口一呼,显示了自己身形的所在。慕容复情急之下,已不能多加思索,一将那星宿弟子抓在手中,立时旁拨侧挑,推气换劲,将这星宿弟子换了自身。他冒险一逞,不料这法门居然生效,星宿老怪本意在“化”慕容复之“功”,但一“化”之际,化去的却是本门弟子的本门功夫。慕容复死里逃生,既见一试成功,当即抓住良机,决不容丁春秋再转别的念头,把那星宿弟子一推,将他身子撞到了另一名弟子的身上。这第二名弟子的功力,当即也随著丁春秋“化功大法”到处,迅速消解。丁春秋抓著慕容复拳头,眼见他又以惜力打力之法,反伤自己弟子,心下自是恼怒之极,但想:“我若为了保全这些不成材的弟子,放脱他的拳头,这一放之后,再要抓到他是千难万难了。这小子定然是见好就收,脱身逃走,那么这一仗我伤了五名弟子,只抓下他半只袖子,星宿派算得是大败亏输,星宿老仙还有什么脸面来扬威中原?”他心念已决,更是不放开他的拳头。慕容复退后几步,又将一名星宿弟子的身子贴上了,让丁春秋化消他的功力。顷刻之间,三名弟子瘫痪在地,犹如被一个吸血鬼吸干了体内精血一般,三个人黏在一起,再也脱不了身。其余各人大骇,眼见慕容复又退了过来,无不失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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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弟子遭殃
3 z5 ]2 u0 t( v' I! }$ N. ^  慕容复手臂一振,五名黏在一起的星宿弟子身子飞了起来,正好撞中了另一人,那人惊呼未毕,身子便已软瘫,四人像一串鱼般连在一起。
) J- d: {' N7 X6 K- {! q  余下的星宿弟子皆已看出,只要丁春秋不放开慕容复,那么慕容复不断的借力伤人,所有人的功力皆不免被丁春秋“化”去。& @+ Z3 U$ {* T4 [
  丁春秋施展“化功大法”,大显神通,伤的却全是星宿弟子,这些人平日最善于诌媚恭维,到了这时候,限看同门一个个被“化功大法”所伤,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到自己,除了惊惧之外,却也无人敢于夺门而出,只是在店堂内来回闪避,免遭毒手。那小店能有多大,慕容复手臂挥动间,又撞中了四五个星宿弟子,黏在一起的星宿弟子转眼已有七八名之多,慕容复手持这么一件长大“兵刃”,要找替死鬼那是更加容易了。到了这时,看来慕容复占尽了上风,但心中仍不免大是忧虑,星宿弟子虽多,总有“用”完的时候,到了所有星宿弟子人人皆被丁春秋“化”去了功力,自己又有什么法子再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身形腾挪,连发真力,想震脱丁春秋的掌握。丁春秋眼看自己门下弟子一个个倒下黏住,犹如被柳条穿在一起的鱼儿一样,未曾倒下的也都狼狈躲闪,再也无人出声颂赞自己。
8 n2 \4 u6 I& J) @  他羞怒交加,心意更决,紧紧地抓定了慕容复的拳头,心想这一批不成材的弟子,全数死了也罢,只要能够将慕容复的功力化去,星宿老仙胜了姑苏慕容,那便是天下震动之事。他面上丝毫不见怒容,神态更显悠闲。
, x) _$ S% ]* X8 f) O4 g  星宿众弟子本来还在盼师父投鼠忌器,会将慕容复松了开来,免教他们一个个的死于非命。而今一见了丁春秋竟然毫不动容,已知自己万无幸理,一个个惊呼悲鸣不绝。但到此地步,却仍然无人胆敢逃走,或是哀求丁春秋将慕容复放开。! \; \' ^* Y( N, n/ H
  丁春秋游目四顾,见众弟子之中只有两个人并未随众躲避,一个是游坦之,蹲在屋角,将铁头埋在双臂之间,看他的情形,像是十分害怕,又像是在躲避著什么。另一个便是阿紫,面色苍白,缩在另一个角落中,却是不断地望向慕容复。* C' S: W3 I0 m: x0 W+ _
  丁春秋心中恼怒,道:“阿紫!”阿紫眼看同门一个个倒下,慕容复虽然被丁春秋抓住,但是身形灵动,神态飘逸,似乎绝不将丁春秋放在心上,阿紫正看得出神,冷不防听见师父叫她,呆了一呆,道:“师父,你老人家大展神威——”她只讲了半句,便尴尬地笑了一笑,再也讲不下去。丁春秋此际确是大展神戚,但伤的却全是自己的门下,阿紫纵使聪明伶俐,想要讲上两句称颂的话,也是难以措词。5 u5 c! E' ^* y! w  {: U0 g
  丁春秋沉声道:“怎么样?星宿老仙算不算得扬威中原?”阿紫一听这话,大是不豫,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时要是出言不能讨他欢喜,说不定他拼了碧玉王鼎不要,便来取自己性命,是以她立即应道:“自然是,慕容小子成了师父你老人家的活兵刃,他自己还不知道,居然沾沾自喜。”慕容复身子微转,手臂挥动,黏在他手上的十余人一齐转动,向阿紫撞了过来。
# v8 F6 I- ~: W& x/ m9 }3 G( H/ P  阿紫一见慕容复挥人向自己撞来,不禁大惊,连忙提气跃开。
, V" X* x" V  j0 }3 |( D  丁春秋的化功大法极是厉害,慕容复这一挥黏不到阿紫,立时感到自己体内的真力又被吸去一些。他心中暗惊,就近先找了一名星宿弟子作替死鬼,接著又向阿紫追来。
; D0 Y" _; Z) R+ V( r0 j7 K  阿紫面无人色,叫道:“师父,你老人家不要听我将话说完么?”" U: ?  P: _* N& Z5 ^9 E) ^0 R3 f/ {
  丁春秋左手抓住了慕容复的拳头,右手理著颔下的长髯,道:“你说。”阿紫边逃边叫:“我……我躲不开……”丁春秋衣袖一挥,一股劲风挥出,将撞向阿紫的人串挥了开去,又扫在另外两个星宿弟子的身上,那两个星宿弟子的身子立即又和其他人紧紧黏在一起。! z, r& E' q! s  b! J2 e
  阿紫喘了一口气,道:“师父清理门户,慕容复小子恰好在此口出不逊,师父便将他当作兵刃,将门下不肖弟子一一除去,他……只不过是一件工具,师父才是有通天彻地之能的武林高人。”丁春秋心中本来极其恼怒,听了阿紫的话,不禁呵呵一笑。
: `# N( }7 L1 D6 n  慕容复手臂再挥,连在一起的十来个人,如饮醉了酒一样,身不由主,跌跌冲冲,又向阿紫撞了过来。阿紫的身子,已缩在壁角之中,无处再可躲避,丁春秋右手疾翻而出,却己慢了一步,眼看人串最前的一名星宿弟子便要撞到阿紫的身上。阿紫心中骇极,只有闭目待毙,却听得慕容复“哈哈”一笑,那人串最前一名的星宿弟子陡地打横跌出,撞向另一名星宿弟子。
9 Y' v! u5 ^4 E  阿紫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抬头望击,只见慕容复面露微笑,道:“小姑娘,你说得好啊!”星宿弟子少一个,慕容复本身便增一分危险,但危机虽然紧迫,还是潇洒飘逸,十分镇定。阿紫惊魂甫定,知道慕容复并无伤害自己之意,也不禁对他嫣然一笑。丁春秋看在眼中,怒火又燃,厉声道:“阿紫,慕容小子为什么不伤你?”阿紫心中一凛,已知丁春秋有疑她之意。她竭力想讨好丁春秋,却总是难以如愿,纵使她心机灵巧,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回答。) l, ]& B& d% q2 x& \6 @* a+ r) z: v
  丁春秋“嘿嘿”冷笑道:“你在我身边能博我欢心,我不会取你性命的。”阿紫忙道:“多谢师父。”丁春秋冷冷地道:“你且慢欢喜,我——”他一句话未曾讲完,衣袖突然疾扬而起,袖角如剑,向阿紫的面门拂了过去。他出手奇快,阿紫只觉得双眼之中陡地一凉,一阵攻心剧痛过处,眼前一片漆黑,面颊上有两道似泪非泪的液汁流了下来。丁春秋内劲贯于袖角,竟已在电光石火之间,将阿紫的双眼生生戳瞎!
2 a% S( R! x3 ^8 |" f2 A  慕容复见丁春秋扬袖向阿紫的面上拂去,已知他不怀好意。他虽知阿紫也是星宿门下,但她清丽绝俗,和他人不同,慕容复心中对她也十分怜惜,正待出手相救,但丁春秋出手太快,以致竟然不及。此时阿紫倚壁而立,自她眼中流下两道泪水也似的鲜血来。慕容复虽是纵横天下,见多识广,但也未曾见过像丁春秋那样绝不将弟子的性命放在心上之人,心中骇然,呆了一呆,便觉体内真力又奔泻而出。
% p& l% b: d7 l3 x  丁春秋举手之间将阿紫双目弄瞎,这才道:“我留著你,却不让你看到物事,免你再对师门三心两意,你可服么?”2 I& `$ @* H5 v0 L
  阿紫嘴唇发白,微微地发著抖,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3 z' h) E6 ]7 A9 a: T, ?  丁春秋还待再问,屋角之中,陡地响了一声怪啸,一股强烈之极的寒风陡地卷到,屋中人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 l" @5 C3 R, v# H- R, p
  却是一直蹲在屋角的游坦之已疾跃而起,卷到了阿紫的身旁,一伸手握住了阿紫的手臂,向外便走。
, V2 S: ?6 G' B& I4 B6 _- A- P  丁春秋一声大喝,一掌向游坦之拍出。游坦之是绝不敢和丁春秋对掌的,但这时情急之下,反手发出一掌,只不过想将丁春秋的掌力引在自己身上,不使击中阿紫而已。
1 h: M7 n  @. F! f/ M& }  丁春秋一见游坦之反掌相迎,又是一声大喝,手掌去势更疾,把所蓄的毒质随著一股雄浑的内劲直送了过去。两人双掌相交,游坦之和阿紫的身子“呼”地一声向外直飞了出去。
- }/ t5 n, r2 b. c  游坦之眼看要撞向墙上,手掌陡地向前推出,“轰”地一声,墙上出现了一个大洞,带著阿紫穿墙而出。丁春秋腾腾腾连退三步,方始拿桩站定,只觉得胸口发凉,刚才送出去的那一掌之力,竟已无影无踪!
8 K) P. h3 b/ {, @; H1 W9 J+ G# V  慕容复乘丁春秋和游坦之对掌,立时运力疾震,将丁春秋的五指弹开,身形一闪,向后退出。在他向后退出之际,左臂乘势一挥,那十七八个星宿弟子,一个接著一个,向著丁春秋撞了过去。1 ?6 d! T4 e: ?. _' u  P, G: K7 L
  丁春秋在和游坦之对掌之后,仍觉得有一股内力迅速异常的离体外泄,连忙倒转身子,头下脚上的连转了数转,运起本门中的固基运动之法,才使内力不再外泄。
8 z0 h  d  q- b# d  当那十七八名星宿弟子成串撞到,他正在倒立旋转,根本腾不出手脚来躲避格档,只听得砰砰砰之声,那些星宿弟子一个个地撞在丁春秋身上,又一个个地弹了开去,不是断臂折腿,便是脑浆迸裂。
1 f( J) r1 \4 h& m  这些人被慕容复用来作替死鬼,内力全被丁春秋的“化功大法”化去,武功全失,形同废人,却也还不致命,但是此时撞在丁春秋身上,又反弹了出来,却没有一个能保得住性命了。丁春秋心中大怒,一声大喝,倒过身子,须发戟张,脸色惨白,神情极是可怖。他星宿门下弟子,死了一大半,慕容复却一无损伤,而游坦之反而将阿紫救走,星宿老仙遭此挫折,岂不惹武林笑话?丁春秋生平最爱听称颂阿谀之词,这种人自然也最爱面子,不欲自己丑事传出。当日在河南境内,星宿派受困于天竺胡僧所驱的毒蛇,游坦之放火烧蛇,救了他们出险,丁春秋立即命游坦之去试探已死胡僧的鼻息,要置游坦之于死地,便是为了不欲丑事外扬,若非游坦之体内积蓄著冰蚕奇毒,早已死去多时了。此时丁春秋见慕容复站在一旁,望著地下的狼藉尸体,面上带著一丝不屑的微笑,心知若是放慕容复离去,星宿老仙的威名,定然大大受损。他一面向慕容复怒目而视,早已暗地里藉著阴柔之极的内力送过去三种剧毒无比的毒粉。" l( s. c" g0 r( N$ G
  劫后余生的星宿弟子尚有七八人,见师父面上大有怒容,又纷纷出声颂扬道:“星宿老仙毕竞不凡,慕容复小子还不快逃?”“慕容复小子,你再要不走,星宿老仙一怒之下,不再网开一面,到时你姑苏慕容便没人传种接代了。”“慕容复,你还不快挟著尾巴逃走?”那些弟子实在觉得这一场架打下来,星宿派大失面子,没有什么可以值得颂扬之处,所以转而向慕容复喝骂,希望慕容复早早离去,因为慕容复若是不走,万一他再被丁春秋抓住了拳头,那么他们这几个人便也性命难保了。
0 c: }$ t+ O$ T5 r, l  慕容复只是微笑,并不出声。丁春秋向他连送三次毒药,他不动声色地又将那些毒药转到了星宿弟子身上。只听得“咕咚”,“咕咚”声过处,开口骂敌的立遭奇祸,要颂扬师父又实在觉得无话可说,只好呆呆地站著。丁春秋见众弟子住口,心中更怒,怪笑一声,道:“慕容复,未见高下,如何住手?”慕容复正待回答,突然看到远处的一张方桌,竟晃晃悠悠地向上飞了起来。
' h' Q/ L0 K  f' z: X* l: |4 t  饭店中的桌椅本已东歪西倒,散成一片片,只有一张在角落中的方桌未受波及,这时忽然向上飞了起来,确是怪异之至,将众人的视线一齐吸了过去。一看之下,慕容复首先失笑。
/ i" O, l. ?" G4 r  M2 U5 }  原来那方桌之下,藏著一人,那人想是因害怕而躲在桌下,这时站了起来,却忘了先钻出桌子,才把桌子顶了起来。" R- ~. N& \% ?$ m1 J7 z' U# S
  那人站直了身子,双目紧闭,双掌合什,身子还在不住地发抖,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别再打了,别再打了!”正是虚竹和尚。0 z7 V3 q' y: Q' U3 ~; z- K
  丁春秋一见除了慕容复之外,居然还另有一个人在,心中更怒,喝道:“贼秃,你是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
2 g( c$ ^( A6 S1 `6 Y# X# o  虚竹一直躲在桌下,从头到底未曾离开。生平未经阵仗,就算与同门练功,也是点到就算,几曾见过这等血肉横飞的大厮杀?他是佛门弟子,心怀慈悲,死的虽是星宿弟子,看了也是大大不忍。接著又看到那戏弄他的“少年公子”,在一眨眼间便被弄瞎了双目,更是连连打颤,心中不住口地念佛。他本来想等丁春秋离去之后再行现身,这时听得丁春秋又和慕容复动手,连忙站起身来,摇手制止。待听得了春秋大声喝问,才想到不妙,面上变色,道:“我……在这里好久了。”
; D4 f3 m8 u" b& c  丁春秋袖角微傲一扬,一股极细的劲风已向虚竹撞到。那股劲力去势极快。慕容复要待相救,已感不及,心想这小和尚要糟。: y8 _3 N! g9 x  q4 i
  虚竹被丁春秋所发的力道在胁下撞了一下,身子一震,却是安然无损,回过头来,看到丁春秋可怖的神情,更是害怕,顶著桌子向外便闯。丁春秋一掌拍出,“哗啦”连声,将虚竹头上所顶的方桌震得四分五裂。虚竹却仍然向前奔了出去。  j: l9 p. u0 m
  丁春秋大喝道:“站住!”虚竹哪里肯听?一名星宿弟子打横掠出,五指如钩,向虚竹肩头唰地抓下,口中喝道:“星宿老仙叫你回来,你竟敢——”
% E1 f! [; c1 }; W4 j  虚竹觉出肩头风生,连忙一缩肩膀。那星宿弟子一把抓下,只觉得虚竹肩上生出了一股极大的反震之力,他一句话未曾讲完,身子已向后疾弹而出,不偏不倚,竟向丁春秋撞了过来。
" ^6 {7 X1 b8 x+ @0 }, v2 d  丁春秋一伸手抓住了那名星宿弟子的后颈,心中迅速无比地想道:这小和尚大是古怪,却不怕他飞上天去,还是对付眼前的慕容复要紧。他一转念间,已将抓在手中的弟子向慕容复抛了出去。2 k6 n" K0 p$ b7 P- }  d6 X& s
  慕容复看到那名星宿弟子一被丁春秋抓住,便即面如死灰,眼中滴血,分明已被丁春秋毒死,丁春秋又将他向自己抛来,自然是不怀好意。他身形不动,手掌向前微微一送,一股浑厚之极的大力传出,将那星宿弟子尸体的来势阻住。那星宿弟子虽已死去,却在半空之中为两股大力所逼,悬空而挂,那情景实是诡谲怪异之极。
7 C* {& Y: P( h2 Y  丁春秋一声大喝,“咯咯”两声过处,那名星宿弟子的双腕,突然折断,两只断手立向慕容复面门抓来。4 `1 k1 B* h6 Y! o5 i
  慕容复不敢托大,呼呼两圈气吹出。那两只断手陡地翻转,竟在半空之中“叭”地对了一掌,立即向外震开,撞在其余两名星宿弟子的身上。
( }" ?; x1 g2 ?. J* p, N) z2 F6 J/ h  那两名星宿弟子突然捧腹狂笑,越笑越是大声,终于突然之间没有了声息,但仍然捧腹而立,形同僵尸。
  R/ M8 Z, Y. D! w9 k* i) B) J  丁春秋弄巧反拙,“化功大法”奈何不了慕容复,反而伤了许多门下弟子,眼看一地尸体,慕容复却仍然毫发无伤,这口气如何出得?他面色阴沉,冷笑一声,大袖飘飘,身子向旁一转,掌力松处,那名断手星宿弟子的尸体也跌了下来。慕容复身形展动,倏忽逸出了店门之外。丁春秋厉声道:“哪里走?”声随人到,也出了店门。店中残存的几个星宿弟子有气无力地颂道:“星宿老仙果具通天彻地之能,打得姑苏慕容抱头鼠窜而逃!”这几句颂扬之词勉强已极,连丁春秋听了也觉老大不是味儿。他一出店门,见慕容复站在两丈开外,黄衫飘动,意态十分闲雅。丁春秋怒喝道:“小子别走!”慕容复冷然道:“我何尝走?”
- O% H5 q# q! a" J" z, O; k$ a  丁春秋身形一起,正待向前扑出,忽见一人低头疾行而来,口中还在喃喃自语。慕容复老远便已看出,那神采不凡的年轻公子正是段誉,眼看他视而不见,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竟直向丁春秋身上撞去。慕容复和段誉相识不久,但段誉曾在那局“玲珑”之旁,以一招“六脉神剑”将他手中的长剑震落,不免对之心有好感,心想:这段誉若是一下撞了上去,丁春秋正在怒火头上,必然迁怒加害,看段誉情形,像是一无所觉,自己不能不提醒于他,想毕,朗声道:“段公子,小心了!”段誉如梦乍醒,倏地站住,抬头向前看去,只看到了丁春秋面容狰狞,神情惨厉,离自己只有五六尺远。段誉吃了一惊,连忙向后退出,指著丁春秋,道:“你……你……”' O# d, l* n1 {
  段誉这伸手一指,原是心中骇然的反应,不料内力运用得恰到好处,只听得“嗤”地一声,六脉神剑的剑气飞射而出,丁春秋大袖急扬,衣袖上“噗”地穿了一个洞,那一招“六脉神剑”余势不衰,又是“铮”地一声响,把丁春秋撞得退出一步,自他怀中跌出了一只铜瓶来,那铜瓶之上现出一个明显的凹痕。段誉那一招“六脉神剑”恰好击在铜瓶之上,才使星宿老怪丁春秋逃过一动。慕容复看了,喝一声彩,道:“好一招六脉神剑!”段誉却是鼻尖出汗,全然想不到随意一指,“六脉神剑”的招数竟随之而发。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段誉非但不知彼,连自己能否发招也无把握,乃是“不知己又不知彼”,教他如何不惊?丁春秋仗著铜瓶护身,侥幸未曾受伤,但胸前仍不免隐隐作痛,心中怒极,厉声道:“你可知得罪了星宿老仙,该当如何死法?”段誉连连摇手,道:“老先生取笑了!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教晚生如何能回答先生的垂询?”丁春秋心中疑惑:这小子所使分明是大理段家至高无上的六脉神剑功夫,那么自然是段家子弟,何以言语行动却像个书呆子?若是可以利用于他,倒不可失了这个机会。他面色一沉,目中精光暴射,模样更是可怖。段誉不由自主又后退了一步。丁春秋厉声道:“小子!你怕不怕?”& g$ t) g, T7 S0 v! X4 m
  段誉苦笑道:“怕你?‘君子不忧不惧’,我是不会怕你的。”丁春秋满面狞笑,倏地伸手抓来。段誉一惊再退,连忙伸指点出。丁春秋适才领教过六脉神剑的厉害,一见段誉又扬起手指,连忙缩回那一抓之势,疾向后退。可是此际段誉心慌意乱,一心想以“六脉神剑”退敌,却是连指了七八下,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丁春秋老奸巨猾,虽已看出段誉无能为力,但总是怕他有诈,并不曾立时进逼,待见到段誉神情愈显焦急,却仍无剑气发出,这才冷冷地问道:“你怎么了?”段誉叫道:“啊呀,不得了,再要不走,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一个转身,向前奔出。丁春秋大袖一展,袖角直弹段誉背心‘灵台穴”,去势快绝!
0 \* @" o5 C1 G1 s) y- J( n  慕容复站在一旁,见段誉一上来便一招“六脉神剑”将丁春秋逼退,心中好生欣羡。他久仰“六脉神剑”之名,但闻得此艺早已失传,心下实是十分遗憾。段誉第一次使六脉神剑击落他手中长剑,其时他神智昏迷,未曾看清,第二次方算大开眼界。他只道段誉一定还有更精妙的招数源源发出,怎知他指手划脚了一阵,竟然掉头便走!慕容复心想:难道他是在有意戏弄那丁春秋?丁春秋虽然一上来便吃了一个亏,但绝不是无能之辈,过于托大,只怕要著了他的道儿。可是,慕容复越看下去,便觉得越不对路,丁春秋袖角袭向段誉背心要害,段誉竟全然不知躲避。慕容复心中暗叫:不好,贴地滑出,一掌向丁春秋胁下拍到!
6 w  s0 q' |% u' E5 I  丁春秋左掌反转,迎了上来,他袖角向前袭出之势却丝毫未减。慕容复身形一沉,避开了丁春秋的那一掌,五指如曲,竟向丁春秋的衣袖抓去。丁春秋的衣袖被他的内力贯足了,犹如石板一样,慕容复一把抓了上去,两股内力一错,竟然没有抓住。但慕容复出力甚重,将丁春秋的衣袖硬生生断下了尺许一截。段誉正在这时疾转过身来,见慕容复和丁春秋隔得如此之近,心中陡地一惊,立即想到:慕容复若是伤在丁春秋手中,王玉燕定是伤心之极,自己岂可坐视佳人伤心,不加援手?: w5 D, a+ X$ e3 G- [3 u, H: M
  他一想及此,中指倏地向前指出,刚才为了救他自己,他百般施为,都是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此际一想到了王玉燕,手指起处,“嗤”地一声响,一招“六脉神剑”竞然攻出!慕容复和丁春秋近身相斗,心中也是十分忌惮,他一听得六脉神剑剑气嘶空之声又作,足尖点处,身子已向后斜斜掠出,而丁春秋也是大吃一惊,双袖齐场,两股劲风发出,和段誉那一招“六脉神剑”之力,抵了一抵,仍不免“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段誉见一招得手,又使第二招,可是他手指伸处,却又是一点力道也没有了!
& w( S! c/ G# Z) P7 e( |% ?  慕容复拉住了他的手臂,道:“段兄快走!”不由分说,将段誉拖得向外奔去。丁春秋怪喝一声,双臂张开,如同怪鸟一样,向前扑了过来。段誉叫道:“他来了!”慕容复道:“不怕,另有人来对付他。”慕容复话才出口,只听得一下阴恻恻的怪笑之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那笑声才起之际,还在老远,但笑声停歇,却已到了眼前,只见段延庆一身青袍,双脚点地,宛如御风而至。段誉一看到恶贯满盈的段延庆,心中更是害怕,连忙转过头去。慕容复向著段延庆拱了拱手道:“段先生,丁春秋已在我手中吃了大亏,不妨给你拣个便宜,但也余威犹在,仍要小心对付才是!”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拉著段誉,向后疾退了出去。3 i% w! G, ~. C8 ~
  丁春秋一心来中原扬威。怎知连受挫折,门人伤了一大半不算,连自己也不曾占到丝毫便宜,心中将慕容复恨之刺骨,见他要走,飞身欲上。段延庆右杖一横,冷冷地道:“星宿老怪,别走,你乘人之危,横施暗算,咱们可不能善罢干休。”丁春秋既被段延庆拦住,其势已不能再去和慕容复为难。他老奸巨猾,当机立断,“哈哈”一笑,道:“段延庆,你这一生,已再难改邪归正的了,若论邪派功夫,你还未入门,不若拜在我门下,星宿老仙倒可成全于你。”
) x  w9 T& C1 w- p  段延庆竹杖横胸,本来只是拦住了丁春秋的去路,丁春秋话才出口,他腹中响起了“咕”地一声怪笑,竹杖已向丁春秋小腹点到。丁春秋手腕一沉,中指啪地弹出,正弹在杖尖之上。段延庆的竹杖苍翠碧绿,但一被丁春秋手指弹中,便有一彩红线迅速无比地从杖尖移了上去。
4 y4 [: Z# I( n  b! W  段延庆一抖手,还待施出第二招时,陡地看到自己的竹杖之上有一道极细的红线向上移来,眼看很快就要移到自已的手上。他想起星宿老怪丁春秋的使毒功夫,不禁大惊,一抖手,“嗤”地一声响,将那根竹杖疾抛了出去。丁春秋哈哈一笑,一伸手便将竹杖接任。可是段延庆也不是等闲人物,他被逼出此招,但在抛出竹杖之际,却也运了巧劲。丁春秋一将竹杖接在手中,“啪啪啪”三四声过处,竹杖迸断数截,断杖四下横飞,若不是丁春秋疾展衣袖,将断了的竹杖一齐卷住,几乎要被竹杖所伤!
2 o/ ~: s. A2 ]  {0 W/ Z  慕容复和段誉两人远远地看著,一见段延庆竹杖离手,段誉便失声道:“不好,延庆太子在一招之间便失了一杖!”慕容复道:“丁春秋确然不凡。”他们一句话未完,竹杖已断成数截,丁春秋退身,扬袖卷杖,动作大是狼狈。慕容复哈哈一笑,道:“不打紧,‘恶贯满盈’今日还不至于恶贯满盈。”段誉刚才虽然以两招六脉神剑,将星宿老怪逼退了两次,但他对武功一道实是一窍不通,听得慕容复如此说法,心知段延庆和丁春秋两人,一时之间难分胜负,自己正好趁机离去,即道:“慕容兄,我要走了。”慕容复道:“我也无事,我们正好一路同行。”两人转身便走,向前行出了三五里,忽见两人如飞奔来,前面一个正是一阵风风波恶,后面的则是包不同。
+ }. ]! c9 ?% f  两人一见慕容复,立时停了下来,垂手而立,神态十分恭敬。慕容复道:“什么事?”风波恶摩拳擦掌,道:“刚才我们看到那铁头小子,挟著一个小姑娘向前急驰,我们正在追赶。”慕容复向前一看,道:“前面没有人啊!”风波恶面上一红,道:“铁头小子去势太快,我们追之不及。”慕容复和风波恶讲话,段誉后退了一步,向慕容复看去,只见他神情举止,又是英俊,又是华贵,不觉自惭形秽:“风波恶和包不同到了,王姑娘必然也随之而来。王姑娘心中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她表哥不在,她还肯和我说几句话儿,她表哥来了,她心中眼中只有她表哥一人,我硬要插在他们的身边,又有什么趣味?”越想越是黯然,转过身,低著头向前走去,心中又道:“只要王姑娘高兴,我就是伤心死了,又算得什么?”他想笑上一笑,但颇上肌肉僵硬,竟是笑不出来。! s6 J7 i; w, y2 I
  慕容复见段誉忽然离去,忙道:“段兄,萍水相逢,正好长叙,为何遽尔别去?”段誉正在出神,根本未曾听到慕容复的叫唤,只是自顾自低头向前走去。慕容复叫了几声,不见段誉回声,不禁发出一听轻叹。风波恶大声道:“公子,我去抓他回来!”慕容复摇手道:“不可无礼,这是大理段公子,今后你们见了他,要如同见我一样!”风波恶和包不同两人互瞧了一眼,皆不敢出声。慕容复又道:“那铁头人所救的小姑娘,是丁春秋的弟子,事与我无关,你们也不必多管闲事了。”. O  Q( p3 r+ k- }% |
  风波恶向包不同眨了眨眼,道:“公子,王姑娘在前面等你,你不去和她相会么?”慕容复淡然一笑,道:“你们还想去追那铁头人,是也不是?”风波恶道:“这个……”包不同大声道:“什么事瞒得住公子?你还不如直说的好。”风波恶笑道:“我们每一人捱了他一毒掌,受了许多日子苦,想来心有不甘,总得想法子将他头上的铁罩除下来,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慕容复仰天沉吟,道:“这铁头人的武功极为怪异,你们可得十分小心!”风波恶双掌一擦,道:“省得!”身子已一跃而起,向前疾奔了出去。包不同紧跟在他的身后。慕容复转头看去,段誉早已走远,当然他可以追得上,但段誉刚才既然未曾听他的叫唤,慕容复自也不会再去追赶,只是心中颇存憾意而已。- H1 ?$ j8 h% x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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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47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 Y) b% ?2 w) [; U) L$ A4 ~; t/ v第九十章  铁头痴儿+ P$ d# F) M4 f+ ]/ c# S9 ]. P* g4 q
  风波恶和包不同两人不停步向前飞奔,一直奔出了七八里,尚未见到铁头人的影子。这两人全是精力弥漫,唯恐天下不乱,虽然追不到,仍然一路追了下去。却不知游坦之奔行如飞,这时离他们少说也有二十里之远了。
( T& D* j8 b  ?( n1 ]& K  游坦之不顾丁春秋的积威,将阿紫擒了过去,在墙洞中穿出,一味向前急奔,去势之快,连他自己也难以想像。他逃脱之初,只是想著如何能离丁春秋更远些、如何能使阿紫脱离丁春秋的魔掌,再无别的念头。待奔出了十来里,想及丁春秋的心狠手辣之处,心中渐渐害怕起来。他倒不是怕自己受丁春秋的荼毒,而是怕星宿老怪迁怒阿紫,加倍对她折磨。他越想越是吃惊,回头向后看去,看丁春秋可有追了上来,这回头一看,登时教他双脚发软!他绝不曾想到自己的去势竟如此之快,及至回头一看,身后道路,竟像飞一股向后移去。他在大惊之下,连忙转回头来,只见一株大树,却已迎面撞到。他欲待停步,却哪里收得住势头?百忙中手臂一挥,先将阿紫平平挥出,紧接著,他自己的身子已“砰”地一声和那棵大树撞个正著。他双臂一伸,抱了那株大树,好一会功夫才定下神来,忽然觉出落叶飘飘而下,转眼便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游坦之想道:如今并不是落叶的季节,那树适才还青葱翠绿,何以霎时便叶枯枝残?他却不知道,自己抱住了树身,不知不觉把体内的至阴至寒之气传了过来,那株大树竟已冻枯而死了。! L# A8 X7 X( v% G! m) M
  游坦之转过头去,见阿紫坐在地上,以手掩面,哀哀而泣。四周并无一人,阿紫的泣声虽低,游坦之也是听得十分清楚。当他动手将阿紫救出之际,只想到如何使阿紫脱离丁春秋的毒手,绝未想到救出来之后的事情。这时他望著掩面而泣的阿紫,不知该怎样处置于她。好一会,他才走上几步,怯生生地叫道:“姑娘,你……”阿紫突然站了起来,伸掌便打,“砰”地一拳,正打在游坦之的胸口。游坦之冷不防吃了一惊,身形一晃,几乎跌倒。阿紫已尖声叫道:“你为什么将我救了出来?”2 O" O* K1 ?, I' c3 {. b* L( ^
  游坦之忙道:“姑娘,当时……我若不出手,你还要受苦。”阿紫道:“我受苦干你什么事?”游坦之嗫嚅不能回答,呆了好一会,才道:“姑娘,我……只是不想你……受苦,却是绝无恶意,你心中若是怪我,若是不欢喜……唉……早知如此,我也一定不出手了。”阿紫哭道:“我当然不欢喜,要是你忽然瞎了双眼,你会心中高兴么?”游坦之苦笑道:“若是姑娘双眼得以复明,就是教我瞎了眼,我也心甘情愿。”9 n: X5 B5 M  q5 D0 j9 t: B
  阿紫呆了半晌,渐渐止住了哭声,道:“你是谁?”游坦之一听,心中不禁发凉。他敬仰阿紫,崇拜阿紫,人虽不在她身旁,一颗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系念著她,只当她立时便可认出他声音,怎知她忽然发此一问,可知她早已将自己忘了。阿紫在辽国南京享福,多的是新鲜玩意,走了一个铁丑,自然有别的小丑给她凑趣,早已将铁丑忘了个一干二净。而且,游坦之将她从丁春秋身边救出,阿紫只是向武林高手中猜想,怎么也想不到游坦之的身上。游坦之呆住了作声不得,只听阿紫又道:“你可是慕容公子么?”游坦之道:“慕容公子?慕容公子?”他眼前立即现出了慕容复潇洒华贵的模样,就算他头上不戴著那个铁面具,也是难及慕容复于万一,何况如今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相?他登时自惭形秽,低声道:“不……不是,我不是慕容公子。”阿紫侧头想了一想,说:“听你声音,你年纪不大,你可是慕容公子的朋友?”
, t: C0 g0 w% p0 n: y+ Q4 O+ `' D, D  阿紫对慕容复的印象十分深刻,此际虽然双目已盲,只当相救自己的一定也是个温文儒雅、潇洒英俊的年轻公子,所以才问他和慕容公子是否相识。游坦之见阿紫的神情似乎较为轻快了些,便顺著阿紫的意思道:“是,我们是相识的。”阿紫微微抬起了头,道:“那么,你一定也是和慕容公子一样,十分英俊的了?”一句话出口,她苍白的脸颊上隐隐现出几丝红晕。阿紫一直闭著眼睛,且已把血迹抹干,看去并不像个盲女,一时面泛红云,更是十分俊雅美丽。游坦之看得呆了,做声不得。过了半晌,阿紫又道:“你在干什么呀?”游坦之道:“我在看你。”& J1 s( u! x) {7 b( v3 q
  阿紫道:“看我,为什么看我?”游坦之道:“你生得好看,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看你。”阿紫脸上的红云渐渐扩展,道:“你、你说我生得好看?”游坦之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再也未曾见过比你美丽的姑娘。”阿紫被丁春秋弄瞎了双眼,心中本是十分难过,但她在星宿门下久了,什么样的残酷刑罚都是司空见惯,以她那样盗取本门重宝的叛师大罪,只是被星宿老怪刺瞎了双目,可以说是罚得轻之又轻,是以心中虽然难过,其难过的程度也不如普通人遽尔失明为甚。这时,她幻想救她的是一个年轻英俊、武功高强的少年公子,心中已有了几分喜意,再一听对方那样说法,更是心头乱跳。她在星宿派中学艺之时,众师兄都当她是个顽皮的小女孩,跟萧峰在一起时,萧峰也从来未曾注意她是好看还是难看。其间只有游坦之,曾当面称赞过她好看,但游坦之身份太低,这句话不足使她动心。这时阿紫不知救自己的是什么人,同样一句话听在耳中,心内所起的反应却与当日大不相同。她高兴得几乎讲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你说我好看,你说未曾见过比我更美丽的姑娘?”游坦之道:“是的。”阿紫道:“你……你可是故意说来讨我的欢喜?”游坦之道:“我……我说的话若是虚情假意,今生不得好死。”他心中对阿紫何等祟拜,这句话讲来自是异常诚挚。只是他讲到“情”字、“意”字之际,铁面具内的双颊一阵发热,只觉得未免亵渎了阿紫。3 i/ r2 I% I: a
  阿紫又呆了半晌,面色黯然,道:“我知道你在骗我,我……已盲了双眼,就算再好看也好看不到那里去了,除非……除非普天下的女子都瞎了眼,我才仍然是最美的一个。”游坦之听了,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当然世上没有什么人能有力量使天下女子全都瞎眼,但阿紫若有这个能力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的。他连忙道:“姑娘,你虽然盲了双眼,还是一样美丽,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2 D% r5 c9 Z# f6 \  阿紫半晌不语。游坦之又道:“姑娘,在我之前,必然还有人赞你好看。”阿紫想了片刻,道:“有的,有一个人也说过我长得好看。”游坦之心跳更烈,道:“姑娘,那是什么人?”阿紫突然笑出声来,道:“你如果见到这个人,一定笑死了,他是一个呆头呆脑的蠢小子,给我戴上了一个铁面具,我替他取了一个名字,叫作铁丑,来供我在烦闷的时候鞭打解闷,就如同我那只波斯猫儿一样!”游坦之原是想引阿紫谈起自己,看看她心中对自己的印象如何,以便趁机表露身份,如今听得她这样说法,不禁凉了半截:原来在她心目中,自己只不过和一只长毛波斯猫一样,如果自己表露了身份,一定会使她大失所望。他不禁长叹了一声。阿紫问道:“你为什么叹气?”游坦之道:“我……我想那铁面人,一定十分可怜。”阿紫道:“他已经死了,若果未死,我便将他的铁面罩硬生生地撕了下来,想必很是有趣。”" Q3 Q) h7 u, p0 G1 k2 v
  游坦之听了阿紫的话,心头骇然,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一步,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铁罩。那面具已和他整个头部血肉相连,若是硬生生将之撕下,不要说大有性命之虞,这痛苦先就难以忍受。游坦之自问受阿紫的虐待已多,也并没有得罪她的地方,何以她仍然不肯放过自己?游坦之这些年来受尽折磨,被人冤屈虐待已成习惯,当时他只是略想了一想,便顺著阿紫的口气道:“是啊,我想那一定是十分有趣!”阿紫更是高兴,突然一扬手,恰好握住了游坦之的手臂,道:“原来你竟和我一样,喜欢那些古怪的玩意儿。”游坦之被阿紫的纤手握住手臂,身子不由微微发颤,竟连出声也是断断续续,道:“那铁头人……那铁头人……”阿紫道:“那铁头人又怎么样了?”
4 s- Y4 E. N1 `# o9 N; V" f+ `: Q  游坦之道:“姑娘你该令那铁头人将头伸入狮子老虎的口中,看看猛兽的利牙可咬得动他的铁头!”阿紫拍手笑道:“好啊,你的主意怎么和我完全一样?我已经试过了,西域大食国的一头猛狮,居然也咬他不穿!”阿紫心中高兴,讲话之际手舞足蹈,无意中手指挥到了游坦之的铁面具上,发出了“铮”的一声响。游坦之吓了一大跳,连忙一个跟斗向外翻了出去。阿紫道:“咦,我碰到什么了?”游坦之忙道:“是我胸前的一块护心镜。”阿紫点了头点,道:“那一定是稀世之宝了!”游坦之明白自己万不能暴露身份,索性乱吹一通,道:“那是天山绝项的一块天外来金所铸,刀剑难入,百邪不侵。”阿紫面上露出了欣羡之色,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啊?”3 C( B3 N$ c/ I8 i9 s# w
  游坦之顺口道:“我姓王,叫星天。”他胡乱诌了一个名字,阿紫也深信不疑,道:“你的武功是哪一门的?”游坦之大吹特吹,逍:“我的武功来历非凡,乃是达摩老祖亲自传下的,叫做……”他心想:自己若能从比和阿紫在一起,那实是快乐之极,因道:“叫做极乐派,我……便是极乐派的掌门人。”阿紫更是欣羡,道:“你年纪轻轻,原来已是一派掌门,怪不得能够轻而易举地将我从丁春秋手中救了出来。”
# ^. G! ~" S* R2 P  k  游坦之搭救阿紫,乃是绝对未曾经过考虑的行动,若是教他想上一想,那他是万万不敢动手的。他心中苦笑,口中却道:“当然,丁春秋算得什么,人人怕他,我却不怕他。”阿紫向前走出了一步,仰头站在游坦之的面前。游坦之只觉得一阵阵幽香沁人心脾,不觉心跳神荡。阿紫又缓缓地伸出手来,摸到了游坦之的手臂,顺臂而下,将手掌按在游坦之的手背上。游坦之屏住了气息,向阿紫的手看去,只见雪白晶莹,当真是如玉之润、如缎之柔,不觉看得呆了。阿紫道:“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么?”游坦之木然道:“你叫什么名字?”阿紫道:“我姓段,叫阿紫。”游坦之口唇哆嗦了好一会,才发出了极低的声音,道:“阿紫!”阿紫面上泛起了笑容,道:“我……喜欢你叫我,你再叫我一声!”游坦之又叫道:“阿紫!”5 p% o; ]" f9 M, p' b4 h7 j, L
  游坦之一直将阿紫当做天上的仙女一样,再也想不到自己竟有一日能够直呼阿紫的名字,而她也会喜欢听他叫唤。阿紫面上的笑容更甜,道:“你可肯伴著我么?”游坦之心头大震,他自然愿意伴著阿紫的,但是和她在一起久了,只怕难得不被她发现自己就是死了的游坦之。这要命的铁面具,刚才被阿紫一指挥中,已几乎露出了马脚,他后退了一步,双手捧住了自己的铁头,拼命地摇著,像是想将铁头摇脱一样。阿紫觉出游坦之突然向后退去,心中不禁一阵难过,道:“原来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游坦之忙道:“不!不!我只怕……”阿紫道:“怕什么?”游坦之道:“怕……和你在一起,不能讨你欢喜。”
8 W5 d3 c* `& i. F% g, F  阿紫道:“那你可料错了,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就欢喜。星宿老怪居然不肯放过我,若是没有你伴著我,他追了上来,如何是好?”游坦之听得阿紫这样说,明知她这番话是对“王星天”说的,而并不是对游坦之说的,但是他心中也感到一阵异样的甜蜜。自从他家遭巨变以来,颠沛流离,受尽了苦楚,实是做梦也不料自己心中还会产生这样甜蜜的感觉。阿紫微仰著头,道:“可是答应了?”游坦之道:“我当然答应,不过……”阿紫忙道:“我不许你说不过!”她面上一副娇嗔之状,更使游坦之心中飘飘荡荡,道:“你不喜欢听,我不说就是了。”阿紫这才展颜一笑,道:“你先将我带到河边去。”游坦之一怔道:“河边?”阿紫道:“我脸上一定很脏了,要去洗一洗。”游坦之道:“你脸上虽是有些血污,但一点也不难看。”阿紫又是一笑,但这一笑却大是凄然。游坦之伸出手去,手臂在不住发抖,道:“你……你……且握住了我的手,我带你走。”阿紫也伸过手来,将游坦之的手握住。游坦之全身如受雷击,抖动不已,他实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阿紫会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阿紫会依靠他、阿紫会对他讲上那么多好听的话!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心神俱醉。过了好久,阿紫才道:“这里没有小河么?”游坦之如梦初醒,耳际已听得水声潺潺,忙道:“看来前面就是了。”两人向前急行了十几步,穿进了一片桃林,只见一条极其清澈的小河,曲曲折折向前流来。游坦之一直将阿紫带到河边,道:“阿紫,你站的地方,便是河边了。”* X7 P( e' a9 f1 Q1 r5 n5 R
  阿紫蹲下身子,伸手在河水中浸了一浸,道:“你走开些,直到我叫你才好回来。”游坦之一听阿紫要叫他走开,心中便大为发急,道:“为什么?”阿紫一跺脚,道:“我叫你走开,你就走开!”她生性本就娇纵,在南京南院大王府中的那一年,更是呼来喝去,颐指气使惯了,不知不觉间又使出了性子来。但话一出口,便陡地想起:如今却不能容得自己呼喝了,人家要是一怒离开了自己,如何是好?因之连忙又站了起来,柔声道:“我心里烦,讲话急躁些,你可不要怪我呀!”游坦之和阿紫在一起的时候,被她鞭打折磨,尚且要不断叫好,大声叱责更是事属等闲,再也想不到阿紫竟会求他不要见怪,受宠若惊之余,忙道:“不……不……只要你欢喜,随便怎么样对我说话都行。”阿紫听了,心中也不禁奇怪:为何这个年少得志的王公子,竟如此百依百顺?难道自己命中真的有如此福份?她心中十分高兴,道:“那么,你便走开,不要偷偷看我。”游坦之摇头道:“要我走开,我却是不放心。”阿紫一笑,道:“快走吧!”游坦之依依不舍,一步一回首,好不容易,捱出了三二十步,便停了下来。又过了许久,才听得阿紫娇声叫道:“王公子,你在哪里?”! H& v& ]& w4 J
  游坦之早已等得迫不及待,听到阿紫的声音,一个转身,便向前疾抢而出,转瞬到了阿紫的身前。阿紫险上的血污早已洗抹干净,身上的男装衣服也已除去,穿著一袭浅紫色的窄窄衣衫,双目微闭,面带微笑,俏生生地站在河边,游坦之陡地站住,身子僵立不动,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阿紫道:“王公子,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没有那么难看了?”游坦之仍是一声难出。阿紫面上突然现出了焦急之容,道:“你……不在我身前么?”游坦之好不容易才迸出一个字来:“在。”阿紫道:“那你怎么不答我的话?”游坦之道:“我……不知说什么好。”阿紫向前走了两步,手一扬,突然又碰到了游坦之的铁面具。7 u  \( ?! C: j+ W# E: n
  游坦之一震,连忙后退。阿紫面上现出了疑惑之色,道:“你头上戴的是什么帽子?”游坦之汗如雨下,道:“没有什么,就……就是普通的帽子。”阿紫道:“我刚才好像碰到了一块铁?”游坦之也顾不得阿紫是否看得见,连连摇手,道:“不,不,那只是帽上的一块佩玉而已!”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去,心中不断地在想:要和阿紫在一起,那就绝不能给她知道自己就是铁头人游坦之,但是这铁面具套在头上,总有一天会给她知道的,那时她还会对自己那样好么?他双手拥住了铁头,心中叫道:“除去它!除去它!”陡地转身就走。阿紫听到了脚步声,骇然道:“王公子,你走了?你到哪里去?”游坦之陡地站住,道:“阿紫,我忽然想起了一件要事待办,你在这里等我,我办妥了事就来。”阿紫面色凄然,道:“你要办的是什么事,很要紧么?”游坦之苦笑道:“这件事如不办好,你我……就不能在一起了。”阿紫心想,他年轻倜傥,岂能没有旧欢?此际突要离开,自然是去和旧欢诀别,来相就于自己。想到这里又高兴起来,道:“好,我在这里等你,但不知要等你多久?”游坦之要离开阿紫,是决心除去头上的铁面具,但这铁面具和他血肉相连,硬要除去,谈何容易?可能连性命都难保住。若是死了,又何能回来和阿紫相会?他呆住了难以回答。阿紫却想到了别处:必是他旧欢甚多,一一诀别十分费时,即道:“不要紧的,随便你去多少时候,我在这里等你,只要你回来就好了。”游坦之道:“我一定回来。”* r  s: r& |; s! {2 L
  阿紫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去罢!”游坦之倒退著走开了两步,道:“阿紫,你一个人……”阿紫道:“我在这里不走,谅来也不妨事,你快去快回就是了。”游坦之心想:自己头上的铁面具除去之后,阿紫双目已盲,再也不会认出自己,从此可以和她长相厮守,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事?他转身向前飞奔而出,准备找一个镇市,寻铁匠凿开了铁面具,再硬生生地撕了下来。当他想及“硬生生撕下铁面具”之际,不禁身上发凉。然而为了能和阿紫长在一起,使她以为自己真是“极乐派”的掌门人,再大的痛苦也愿抵受,他不再作退缩之念。他奔出了数里,触目荒凉,不知何处方有镇甸,心中大是著急,奔上了一个土岗,四下张望,见东北角上似乎有炊烟升起,便循著方向奔了下去。奔出里许,忽听得前面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春秋哥哥啊!老大得罪了你,你连我也不理睬了么?”这声音幽幽忽忽,听来十分清晰。游坦之心中一凛,连忙伏进了路边的草丛之中,心中叫苦不迭。接著,又听得丁春秋怒喝道:“走开!”那一声怒喝,已来得极近。游坦之心中更惊,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向外看去,只见丁春秋断袖飘飘,面色铁青,向前驰来。在他的身后则跟著妖媚万状的叶二娘。7 `" l1 g) w3 p* w9 v
  游坦之见到了丁春秋,更是吓得闭上眼睛,只望丁春秋在他身边奔了过去,那么他伏在草丛中,或许可以不被丁春秋发现。他哪里知道,他吸收了冰蚕的奇毒之后,体内所积蓄的毒质,还在丁春秋之上,已成了一个“毒人”,丁春秋一生摆弄毒物,就算是路边草丛中隐伏著一条毒蛇,他在飞掠而过之际也能知道,何况是体内积有冰蚕奇毒的游坦之?丁春秋奔到了近前,立即停了下来,面上现出了极其疑惑的神色。其时,丁秋春还未知躲在草丛中的是游坦之,只是觉出有一件至阴至寒的物事就在近前。他又怕将那极毒的物事惊走,又怕碧玉王鼎不在,难以捕捉那极毒的物事,是以面上神色,犹疑不定。游坦之听得半晌没有声息,便睁开眼来……
- Z5 ]; q% k& U+ ?/ N+ ]  游坦之张开眼来,见星宿老怪离他只不过四五尺远近,吓得心头乱跳,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这一抖,使得那一大丛野草也随之簌簌作响。丁秋春心中一惊,以为那奇毒之物,十分庞大,倒也不敢贸然行动。叶二娘见丁秋春站定,她便也站住不动,道:“春秋哥哥啊,你可是愿意和我言归于好了?你这个冤家,也不知人家日想夜想的在想你!”丁秋春却连头都不回,只是目射幽光,盯住了那一大蓬草丛。过了一会,突然伸指连弹三下,弹出三颗淡黄色的大如桐子的小丸,向草丛中飞去。
/ ~0 F9 I! C0 v2 P( m5 a1 E  叶二娘见丁秋春弹出了这三颗物事,吓得面上变色,要说的话也缩了回去,连连后退。游坦之花草丛中看得分明,虽不识那三粒黄色的小丸是什么东西,却料必是奇毒之物,心中害怕,身子抖得更是厉害。那三粒小丸次第落下,一粒正落在游坦之的铁头上,“啪”地一声,爆了开来,化为一片黄色的烟雾,立即闻到有一股异味,却也没有别的感觉。另一粒落在他的身旁,也是立即爆开,黄雾贴地蔓延,雾过之处,苍翠碧绿的野草立时枯了一大片。游坦之正不知如何是好,第三粒已落到了他的手背之上。他大惊抖手,小丸已经散开,只觉得手背上一阵发凉,别无其他感觉,这才放下心来。向外看去,只见丁春秋面上反有惊惶之色。同时,听得叶二娘骇然道:“春秋哥哥,草丛中是什么怪物?何以你连发三颗‘阎王化骨丸’,竟如石沉大海?”丁春秋回头怒视了一眼,道:“你敢是说我这阎王化骨丸不够厉害?”叶二娘又连连后退,道:“春秋哥哥,可别说笑!”丁春秋适才连发三颗化骨丸无效,连他自己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B( n; g$ Z, e5 k1 y% M
  那化骨丸爆散出来的黄色毒雾,触体如火炙,再厉害的物事也难以禁受。却料不到偏偏遇上游坦之,他体内积蓄的阴寒毒质,已为天下之冠,使得其它任何毒物都对之无可奈何了。丁春秋不敢贸然拨开草丛,反而向后退了一步,手臂一挥,白袖中飞出了两朵绿幽幽的火花来。两朵火花一朵向左、一朵向右,载沉载浮,向前飞去。丁春秋陡地伸指连点,两朵火花经他指力一催,倏地化为两蓬碧荧荧的火焰,落在地上,向前烧了过去,迅即两股会合,成了一个径可丈许的圆圈。那绿幽幽的火焰,高只寸许,但焰势极快,转眼之间,那圆圈便缩小了许多。叶二娘远远地站著,道:“春秋哥哥,你这‘毒焰搜形’之法,想不到如此神妙,当真令我大开眼界了。”丁春秋面有得色,道:“哪怕躲在草丛中的是金刚不坏之物,我这毒焰烧了上去,也叫他化为飞灰!”游坦之躲在草丛中,眼看那绿幽幽的火焰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好生害怕,这时听得丁春秋如此说法,上下两排牙齿更是禁不住得得相叩。丁春秋听出是人,立即喝道:“什么人,还不快滚了出来!”
5 C& a  c5 ?/ @  I. `  游坦之心想: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再躲也是无用,若是被毒焰烧成了飞灰,岂不是教阿紫永远在那桃林之中望眼欲穿?他硬著头皮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道:“师父,是我,你老人家别生气!我……”丁春秋倏见游坦之现身,心中又惊又喜,忙道:“阿紫呢?”游坦之摇头道:“阿紫……不知在哪里。”丁春秋“呼”地一掌拍出,掌力将游坦之涌出了那火圈之外。也就在此时,那圈毒焰已缩得无可再缩,“轰”地一声,冒起了一股六尺高下的火柱来,那火势猛烈之极,虽是立即熄灭,声威仍是骇人。丁春秋厉声道:“本应由你被毒焰烧成飞灰,如今饶你不死,还不叩谢大恩?”游坦之见那火柱冒起的威势,心中如何不惧?连忙拜了下去,道:“多谢师父不杀之恩。”丁春秋趁游坦之下拜之际,陡地伸手,扣了他的脉门。
6 b4 C; I5 A1 A  w! M  游坦之大吃一惊,道:“师父,你……”丁春秋抓住了他,他本是不敢挣扎,但他一个错愕间脉门已被扣住,手背本能地一缩,一股真气立即向脉门冲去。丁春秋只觉得掌心中陡地一凉,似乎已有一股毒质钻进了体内,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松手,向后退出。游坦之却已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丁春秋早在和游坦之初遇之际,便已觉出游坦之体内积蓄的毒质比自己还多。这时,他刚和慕容复、段延庆两大高人动过手,接连使用“化功大法”,这化功大法运一次,便损耗一次元气,减弱了积贮的毒质,是以他此际体内积蓄的毒质更加比不上游坦之。他立即松手,也是出于心中害怕。
" T7 M9 ^# @5 r2 k/ B5 j! A; U  游坦之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叫道:“师父饶命,师父饶命!”丁春秋心计沉稳,虽有所惧,丝毫不动声色,左足一点,飘身到了游坦之身前,道:“你拜师之时曾立誓言,如今非但背师逃走,而且诱拐师妹,还敢求我饶命么?”游坦之只是叩头。丁春秋又道:“好,你求我饶命,未尝不可,却要你从此忠心不变。”游坦之道:“弟子不敢了。”丁春秋道:“你说,阿紫在哪里?”若是丁春秋问别的事,游坦之一定实话实说,可是问及阿紫的下落,却教他如何肯说?低著头并不出声。丁春秋怒道:“你还想我烧命?”一抬腿,单脚踏在游坦之的铁头上。游坦之被他踏得直低下头去,口中仍是一声不出。叶二娘远远地看著,发现丁春秋的“毒焰搜形”并不曾逼出什么怪物,却出来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铁头人,心中不胜骇异。她未曾看到丁春秋一击不中便立即后退的狼狈之状,只看到游坦之跪地叩头,哀求饶命,便走向前去,道:“春秋哥哥啊,你什么时候收了这样一个铁头徒弟?”丁春秋干咳两声,并不理睬。叶二娘已到了游坦之的身前,伸指在铁头之上,凿了两下,发出“卜卜”的声音。
! x( M' v( E1 P3 F/ B# i  游坦之头顶被踏,犹如顶了一座数百斤重的小山,压得背骨几欲折断,又被叶二娘凿了两下,眼前金星乱冒,不由真气上涌。叶二娘还不知死活,伸手向游坦之的铁头摸来,不想这时铁面具上满布真气,已结了一层薄冰,她的手才按了上去,只觉得严寒无比,立即缩手时,“嗤”的一声响,手心上的皮肤已被极冷的铁面具黏脱了一大片。叶二娘奇痛攻心,勃然大怒,喝道:“铁头小子,你在使什么邪法?”翻手一掌,斜拍而出。丁春秋见叶二娘动手,正中下怀,立时缩脚退开。游坦之头上的重压突然消失,身子陡地一仰,背脊著地,铁头“当”的一声撞在石上,翻了一个跟斗,无巧不巧地避开了叶二娘的这一掌。叶二娘一掌不中,踏前一步,第二掌又已击到。游坦之见她妖媚狠辣,又称师父为“春秋哥哥”,也是不敢还手,只用双手护住要害,叫道:“师父,我真的不知道阿紫在什么地方,真的不知道!”
/ }6 U+ H# y. p9 x- r  他一句话刚说完,已被叶二娘击中了三掌,身子像葫芦般向外滚出。叶二娘只觉这铁头人的身子其冷若冰,掌力击了上去,刹时便无影无踪。
. M1 K8 n& J! B# Y  叶二娘三掌一过,陡地想起,这铁头人是丁春秋的徒弟,自己的掌力消失得这样离奇,莫不是著了他“化功大法”的道儿?
$ k3 B* c4 y1 K3 _% y5 Z, N  她心中又惊又怒,不敢再行动手。游坦之喘著气道:“师父,阿紫的下落,我实是不知。”丁春秋冷笑一声,道:“阿紫是被你带走的,她的下落,你如何不知?”游坦之被丁春秋问得哑口无言,只见师父的手掌又已缓缓扬起来。4 q) O" f, k.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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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极乐掌门7 D) l5 R, d+ z9 A$ o' l
  眼看丁春秋的手掌一寸寸地压了下来,游坦之心胆俱寒,忙道:“师父饶命,弟子确是不知阿紫的下落。”丁春秋的手掌缓缓压下,直到离游坦之的头项三四寸处,才陡地一翻手腕,那一掌变为向外拍出,“呼”地一声,掌风过后,七八尺开外的一株树竟被掌力生生震断,丁春秋喝道:“我这一掌,若是击在你的头顶,却又如何?”游组之吓得舌头打结,道:“弟子……受不起师父的……这一掌。”丁春秋冷笑道:“只怕连你的铁头都要被掌力压扁!”游坦之道:“多谢师父手下开恩。”丁春秋道:“你不肯说阿紫的下落,我如何肯饶你性命?”
( h7 F; ^( ~! z1 F; S  游坦之叹了一口气,道:“师父,看来我注定要死在你手,我……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丁春秋一怔,随即笑道:“你这铁头十分老实,想来不会骗我!”游坦之听出有一线生机,叩头道:“弟子怎敢?”丁春秋道:“在你拜师之时,我说过将阿紫给你做媳妇,如今她瞎了眼,你还要不要她?”游坦之忙道:“阿紫是神仙般的人物,弟子不敢妄想。”丁春秋笑道:“你别假惺惺了。你虽曾对我不忠,仍可恕你无罪。你带我去见阿紫,我定然将她许配给你。”' k) e4 p. `! h9 y( y
  游坦之明白,阿紫只喜欢慕容复那样的翩翩公子。若是让她知道救她的人便是供她打骂驱使的铁丑,一定大失所望,怎会甘心嫁与自己?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却道:“弟子确是不知阿紫的下落,师父再逼问也是无用。”丁春秋怒不可遏,若不是为了要在阿紫身上找出那支碧玉王鼎,这时真会对游坦之立下毒手。他面色阴沉,转瞬之间便又转怒为笑,道:“你站起身来!”游坦之抬头望著师父,迟疑不敢起立。丁春秋又道:“我叫你起来!”游坦之便站了起来。丁春秋衣袖一拂,转过身去,道:“去吧!你不忠于我,我不要你这个徒弟了。”话未讲完,人已飘然而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游坦之呆呆地站著,好一会,才使劲地摇了摇头,睁大了眼睛,向前看去。丁春秋确是不在了,连叶二娘也没有了踪影。游坦之心想:我一定是在做梦,他一侧头,向附近的一块大石撞去,“砰”地一声响,却又撞得好生疼痛,显见得不是做梦。他向前走动了几步,叫道:“师父!师父!”只见空林寂寂,哪里有人?他明知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又道:“师父,弟子禀告你阿紫的下落。”他心忖:师父若是还在,听到这句话,定会现身出来的。他自以为得计,将那句话连说了几次,却仍听不到什么回音。他想了一会,突然身形展动,奔出了大半里,四面一看仍是没有人,这才放下心来。暗想:也许上天见自己可怜,所以丁春秋发了善心,使自己能和阿紫长在一起。他只求快些奔到镇甸之上,设法将头上所戴的的铁面具除去,不停地又奔出了四五里,已隐隐可以看到前面的市镇。
9 `0 O6 g; o/ ?0 f  游坦之脱下了身上衣服,将头脸完全包住,只露出一对眼睛。又奔出了半里许,忽见两人迎面而来。游坦之记得那两人正是慕容复公子手下的风波恶和包不同,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风、包两人已一溜烟也似在他身旁掠过。游坦之刚松了一口气,忽然肩头上被人拍了一下,道:“喂!你为什么将头包住?”游坦之道:“我……生了病,不能吹风。”风波恶道:“三哥,理他作甚?我们快快追上去才是正经。”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他以衫包头,去势如此之急,哪里是个病人,一定就是那个铁头小子!”游坦之一听,不禁身子发软,双手乱摇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铁头小子!”
- |; F) Q+ `* ?' B4 ~. o  游坦之双手乱摇,包在他头上的衣服便散了开来,露出了那个铁面具。包不同呵呵大笑,拍手道:“四弟,三哥的眼力如何?”风波恶一探手,把包不同拉开,道:“三哥小心!”包不同虽是不怕事,但被游坦之毒掌击中之后的苦楚,却是想起犹有余悸,也就顺势向后退出。游坦之还想遮掩,包不同叫道:“铁头小子,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游坦之苦笑道:“两位大爷,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你们何苦又来找我消遣?”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的毒掌功夫连少林玄痛大师也著了道儿,我们弟兄两人对你钦佩得紧。算来丁春秋武功虽高,也不足以做到你的师父,不知你究竟是何来历?”游坦之道:“我没有什么来历。”& R$ \( R5 A8 c: u! i1 H
  包不同向前踏出了一步。风波恶从靴筒里唰地抽出一柄匕首,青光闪闪,也踏前一步。游坦之一见风波恶手中的这柄匕首,便是心头一喜,忙道:“那位大爷,我想向你借一件东西用用,不知可肯?”风波恶一听此语,面上神色立时大变。江湖之上,有许多话听来客气,但含意完全相反。譬如说“请阁下多多赐教”、“要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随之而来便定然是一场厮斗。而开口称“借”,极有可能要“借”的东西便是对方的一条手臂、一对招子、甚至是一颗脑袋。是以风波恶听得游坦之向他借东西,心中便大大吃惊,道:“你要借什么?”
# k' Q2 g$ k5 G) I  游坦之伸手指著风波恶,这使风波恶心中更惊,又退了一步。包不同怪叫道:“你究竟要借什么——”他一句未曾说完,双足一蹬,突然向旁侧射而出,没入了路边草丛之中。只听得草丛中,传来了两下怪叫之声,包不同又已疾跃而出,一手一个提著两个人。那两个人仍在拼命挣扎,但被包不同的双手犹如钢钩一般牢牢抓住,却哪里挣扎得脱?包不同到了近前,一松手将两人抛了下来,立时身形一耸,便已踏在他们的背上。那两人抬起头来,叫道:“师弟,快快出手!”
7 _2 G1 Z% h' _/ P  游坦之本来尚未看清那两个是什么人,直到他们大叫师弟,才看出是同门师兄。包不同哈哈一笑,道:“原来是星宿门下,你们在一旁鬼鬼祟祟,却是为了何事?”那两人道:“包英雄,我们奉了师父之命来监视这铁头人,和你老人家无关,望你高抬贵脚!”通常只有说“高抬贵手”,但这时包不同以脚踏住了他们,这两人为了讨好,竟说出“高抬贵脚”来。包不同“哈哈”大笑,身子向上拔起。他英雄性格,实是不屑与这等无耻之徒计较。游坦之大惊,道:“包英雄,放他们不得!”两名星宿弟子爬起身来,立即伸手抓到。游坦之在惊惧之下呆了一呆,左右双臂已铍紧紧抓住。那两人握住了游坦之的手臂,喝道:“快跟我们去见师父。”游坦之求恳道:“两位师兄何苦与我为难,若肯就此放过,此生不忘大德。”那两人厉声呼喝,道:“不行!”拉著游坦之便向前走。游坦之本能地双臂一挣,原只求挣脱掌握,却不料他手臂才动,那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呼呼”两声,疾飞出两丈开外,骨折筋裂,死于非命。游坦之呆了一呆,转身就逃。风波恶和包不同两人心中不胜赅异,齐声叫道:“且慢!”
3 @3 I+ A0 V1 f" w- O  游坦之见两位师兄忽然飞出跌死,只当是风、包两人做的手脚,所以掉头便逃,一听得两人叫唤,心想逃得快些,却是脚下发软,竟“咕咚”一声跌倒在地。风波恶直如一阵风般卷到了面前,道:“你刚才到底要向我借什么?”游坦之道:“小可不敢作此非份之想了。”望著风波恶手中的匕首,只是苦笑。
. _; f  C/ f4 T# B2 r! {6 A, T5 W  风波恶见游坦之目光不离匕首,恍然大悟道:“你可是想借我的匕首一用?”游坦之道:“小可本来确有此想,但阁下若是不愿意,也就算了。”风波恶道:“我这柄匕首削铁如泥,你莫非要用来除去头上的铁面具?”游坦之道:“正是。”风波恶冷笑道:“我在少林寺前要为你将铁面具除去,你非但不领情,反而击了我一掌,令我受了多日苦楚,如今么,哼哼……”游坦之不胜惶恐,道:“风大爷一定弄错了,我怎有本领发掌击你?”风波恶乃是直性汉子,见游坦之居然赖得干干净净,心中大是有气,怒道:“好,你打了人居然不认账,在少林寺前打在我肩头上的那一掌难道是狗掌熊掌?”包不同道:“非也,那是乌龟脚爪。”游坦之红著脸道:“那是星宿老仙的神通,和我无关。”风波恶和包不同两人心十分疑惑,他们分明是中了铁头人的毒掌,才受了许多日子的苦楚,连神医薛慕华也束手无策,如不是那小和尚出手相救,真不知落得如何收场,何以这铁头人竟不肯承认?看他的神情却又不像是作假。两人争著问道:“怎么是老怪物的神通?”游坦之迟疑道:“星宿老仙说,那是星宿门中的神奇法术,不能讲给外人听的。”/ T: V+ e8 f, O0 N
  包不同和风波恶越听越奇,道:“法术?星宿派还会法术?铁头朋友,你何妨讲来听听!”游坦之望著风波恶手中的匕首,心想师父在传授这“法术”之际,曾说自己只要一念口诀,他便会心灵感应,遥施法力相助,如今自己带走了阿紫,师父十分恼怒,不知法术是否仍然灵验,又怕念动口诀,便给师父知道了自己的所在,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_# e6 f4 m3 s# I6 f
  他左思右想,一时委决不下。风波恶一拉包不同,道:“三哥,咱们走,这铁头人是我们的仇人,我们何必借匕首给他?”游坦之本就想到市集上找铁匠设法除去铁面具,但铁匠的刀锤哪里及得上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一见两人要走,忙道:“好,我说,我说。那口诀是‘星宿老仙,星宿老仙,护佑弟子,克敌制胜,一三五七九!’我一念,他就遥施法力,助我取胜了。”风波恶和包不同初听不觉一呆,接著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风波恶笑弯了腰,包不同则捧住了肚子在地上打滚,一面笑,一面不断“哎哟”、“啊呀”地叫著。游坦之道:“你们别笑,我一出掌便伤了你们,便是这法术的神通。”风波恶强止笑声,道:“铁头朋友,我们虽曾吃过你不少苦楚,但眼见老怪物这样欺你,却也不服。老怪物哪会什么法术,你功力之高已是一流武林高手,那倒是真的。”游坦之连连摇手,道:“尊驾不要乱说,我是一流高手?嘿嘿,我是一个高手?”7 {" b# O0 l* x' Y5 H  P
  他想及自己只在阿紫的心目才是一个一流高手,最好一直让阿紫做著这个美梦,她心中才会高兴。风波恶见他忽地出神,又道:“以我看来,只怕连星宿老怪的功力也还及不上你。”游坦之连连摇手道:“别说了,别说了!”包不同走近道:“风四弟,这人看来疯疯癫癫,别与他多说了。”风波恶正色道:“铁头朋友,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讲的是真话。你武功极高,毒掌功夫可称天下第一,只盼你以后再不要对人胡乱发掌。”游坦之忙道:“人不打我,我已求之不得,怎会打人?”风波恶将匕首在靴筒上擦了两擦,向游坦之抛了过来,道:“好!姓风的就交你这个朋友,这柄匕首送给你了!”游坦之伸手接住,呆了一呆,“噗”的一声跪倒在地。! B! A; O# a& \+ ?
  江湖上人心险诈,风波恶和包不同两人何等阅历,自然更是处处留神,一见游坦之跪倒,便即闪身斜退。游坦之自是绝无害人之意,他规规矩矩的叩了三个头,道:“两位肯把我当作朋友,游某人心中十分感激。”风波恶道:“噢,原来你姓游。”游坦之道:“是!小可姓游。”包不同道:“聚贤庄游家侠名远播,可是你的本家?”游坦之听得一阵心酸,好一会才道:“我也久仰聚贤庄游家的盛名,只是无缘拜见两位游老英雄!”他泪水泉涌,但因戴著个铁面具,别人自然看不出来。风,包两人互望一眼,心知铁头人暂时必不肯说明来历,反正朋友已经交上,还愁以后没有机会相询?两人一拱手,道:“游朋友,咱们后会有期了。”游坦之忙道:“两位英雄请便。”风波恶和包不同一个转身,如风向前掠出。( A' n6 t9 ]7 ~; D
  两人走后,游坦之也即离去,不一会便来到了一条小河边上。他站在河边,望著水中倒影,缓缓举起那一柄匕首,却是禁不住簌簌发抖。那铁面具和他整个头脸血肉相连,若是硬生生撕了下来,实是性命堪虞,教他如何心中不怕?但他又想及只要铁面具除下,便可以永远以“极乐派掌门人王星天”的身份和阿紫长相厮守,勇气又陡然而生,握紧匕首对准了铁面具的焊缝之处轻轻割下。风波恶的那柄匕首锋利无匹,轻轻一响,便已将焊接之处割了开来。& V- E) }7 d" A
  游坦之收好了匕首,一手在前,一手在后,抓住了铁面具,吸一口气,用力向外一扯。他下定决心,这一扯用力极大,竟把血肉相连的铁面具生生扯脱。他只觉一阵剧痛攻心,天旋地转,发出了一声嘶叫,即便痛昏过去。
: B  R: H5 R, q9 I- A& w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游坦之悠悠醒转,只觉得整个头脑剧痛难当,连眼睛也张不开。他勉强伸手一按,才发觉自己上半身浸在河水之中,连忙伸手向头上摸去,只觉触手冰冷坚硬,以为面具并来除去,急痛交加,又昏了过去。8 t5 J; J7 y; w. V* M$ w4 v0 f
  游坦之刚才那一扯实已将铁面具扯脱,却将头脸上的皮肉带下了好几片,鲜血喷涌,他已痛得昏倒在小河边上,恰巧把头部浸在水中。也亏得他的头浸在水中,不然人在昏迷中血流不止,势必性命难保。如今他头脸上的血流入水中,体内寒气散发出来,头旁的河水立时结冰,将他的头脸包住,犹如戴了一个水晶面具一样,流血也自然止了。
+ L1 Z! C1 h% ?, Z. ^% o  他醒转时伸手向头脸上摸去,触手冰冷,便是摸著了结在他头脸上的冰块之故。及至他第二次醒转,头脸上的冰已渐渐化去,只觉得伤处如经火炙一样。他勉强站起,俯首向河水中照去,禁不住陡地吓了一跳,先还只当小河底上藏著什么怪物,随后便即明白:“怪物”就是自己的影子。他呆了片刻,鼓起勇气又向河水中照看自己,只见面上血肉模糊,头皮也有几处要生生撕脱,总之十分丑恶,他心中难过,渐渐闭上了眼睛。2 v- s* {; _, K6 q: B
  他心中明白,就算伤愈结痂,自己容貌之丑,只怕普天之下不作第二人想,幸而阿紫双目已盲,自己可以带她到人迹不到的去处,只有自己和阿紫两个人,就算再丑些也不打紧了。& e* B7 i) r9 o( f4 G
  他转过身来,将两片连皮肉带毛发的铁面具踢到了河中,忍著奇痛向那桃林奔去。在将到桃林之际,已是心头狂跳,穿过了桃林,便看到一个女子坐在小溪边上。
( N$ G% d' ~: T4 _( W  游坦之老远便叫道:“阿紫!阿紫!”那女子却并不扬起头来。游坦之一怔,心想:莫非她嫌自己去得太久,所以不理不睬?再向前走出几步,才觉出事情不对,因为那女子身上并非穿的紫衫。一时他心头狂跳,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那女子“咯”地一笑,转过头来,道:“你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游坦之吃了一惊。原来那女子竟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叶二娘向游坦之一看,也是面上变色。她号称无恶不作,什么样的凶残事儿未曾见过?但看到游坦之血肉模糊,也不禁心头微有寒意。游坦之踏出一步,问道:“阿紫呢?”叶二娘定了定神,道:“你找她?”" t, F0 K* g. x8 d! Q, y
  游坦之知道叶二娘和丁春秋相识,而且同恶相济,若不是为了阿紫,早已转头逃走,这时却反而逼近一步,尖声道:“阿紫呢?阿紫呢?”他头脸上鲜血淋漓,眼中又射出焦急的光芒。叶二娘看了不禁骇然,勉强一笑,道:“你说的阿紫,可就是那瓜子脸儿,身穿紫衫的小姑娘?”游坦之气急败坏地叫道:“是的,就是她,她在哪里?”
3 q( K6 a/ y2 y# s  y5 k* ]! l  叶二娘向河边草丛中一指,道:“她在河边洗脚,你大呼小叫做什么?”游坦之信以为真,转身便向河边奔去。叶二娘身形如风,迅即飘到了游坦之的身后,一掌“呼”地拍出。游坦之全然料不到叶二娘突加暗算,那一掌被她击个正著,向前跌出了两步,仆倒在地。他一倒在地上,便看到阿紫,只见她蜷著身子躺在草丛中,也不知是死是活。叶二娘随即赶到,提脚踏住了游坦之,喝道:“你是什么人?”游坦之喘著气,道:“阿紫!阿紫!你把阿紫怎么样了?”
" T+ V( Z/ n" C$ i" ]  游坦之绝不知自已的内功已经极高,若是叶二娘只是对付他,就算拳足交加,他也必然不敢还手,但这时他心悬阿紫的安危,不顾一切地猛力一挣。叶二娘只觉得一股大力涌了上来,身不由自主向后便倒。游坦之一跃而起,伸手抓住她的肩头,大声道:“阿紫怎么了?阿紫怎么了?”叶二娘被游坦之紧紧抓住,只觉一道阴寒无比的大力一阵阵钻入体内,凉得两排牙齿相击,眼睛翻白,哪里还出得了声?游坦之见她这等模样,心中反而吃惊,他知道对方武功甚高,这时脸上的神情如此古怪,莫不是正在施展什么厉害功夫,摆布自己?气馁之下,怯意大生,五指登时松了。叶二娘软绵绵的跌倒在地,眼看出气多,入气少,连动都不会动了。游坦之呆了片刻,还道自己够运气,适遇这魔头羊吊发作,此机绝不可失,连忙转身奔向阿紫的身边。他看出阿紫只是穴道被封,这才松了一口气。解穴的本事,他还是有的,便在阿紫的身上轻轻拍了几下。阿紫舒了一口气,翻身坐了起来,道:“我都听到了!”
% D3 i$ l, O/ b6 a  游坦之一怔,道:“你听到了什么?”阿紫笑容满面,道:“我听到了,你只一出手便将‘无恶不作’叶二娘打得一声不出。她咽了气没有?”游坦之身子一震,道:“无恶不作叶二娘?”阿紫笑道:“她是不是死了?”游坦之虽然习武不久,但聚贤庄上来往的全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这“天下四恶”之名自然是听说过的,当下出了一身冷汗,竟尔说不出话来。
" ~8 ]5 w" i: G( x' K7 w! o& w  阿紫奇道:“咦,你怎么了?”游坦之忙道:“她是……她是……”他本来想说叶二娘羊吊病突然发作,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乃是“极乐派掌门人王星天”,焉能惧怕天下四恶?硬著头皮道:“是啊,像她那样的人,当然不堪一击——阿紫,我们走吧!”9 ^- }; G0 j" V) e1 p+ V; C
  阿紫仰面对著游坦之,现出十分钦佩的神情,道:“无恶不作叶二娘的武功极高,连丁老怪也时时对我们说起,竟被你如此轻描淡写地打发了。我识得你之后,就不怕再有人欺负我了!”她讲到后来,声音发抖,似欲凄然泪下。游坦之忙道:“自然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接著又低声加上一句:“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阿紫展颜一笑,侧颐想了想:“你对我那么好,我还有一件事求你。”游坦之道:“什么事?你说好了……但我们先离开此处如何?”他是怕叶二娘发完了“羊吊”后,自己便无法了局,却再也想不到叶二娘就算未死,也是万万不敢有所异劲的了。
5 h$ ]7 P4 R/ s6 e( M9 R9 g* u: o  阿紫道:“我想你一定不肯答应我的!”游坦之引著阿紫走了开去,一面道:“我一定答应你。”阿紫一笑,道:“我还未曾说出是什么事来,即便答应了么?”游坦之心想,不论要求什么,只要自己能为她出力,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因道:“你要我做什么?说出来听听!”阿紫停了脚步,微微仰著头,面上充满了希望,道:“王公子,我要你夺了星宿派掌门人之位,让我来做星宿派的掌门人。”6 R9 l- |" u, q4 H
  游坦之万不料她要求的竟是这事,强挣著道:“什……么?”阿紫道:“我想在你扶持之下来做星宿派的掌门人。”游坦之禁不住发起抖来,道:“这……这……阿紫,你是在开玩笑吧?”阿紫撅起了樱唇,嗔道:“你刚才还说什么都肯答应我的,为何这样一件小事,倒要推三阻四?”游坦之苦笑道:“这是……小事?”阿紫道:“是啊,你的武功这样高,你又说过,人人都怕丁春秋,只有你不怕,那么你只要打败丁春秋,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游坦之硬著头皮,道:“那……的确不是难事。”阿紫更是高兴,道:“那就好了,你将丁春秋打败,让我作星宿派的掌门人,反要丁春秋拜在我的门下,哈哈,岂非妙极!”
. Q1 T7 s  i4 J' E7 u- ]' O% p- K  游坦之听了,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丁春秋是阿紫的师父,借外人之力,夺取师父掌门之位,已是武林中罕见的事,更要师父拜在徒弟门下,那更是闻所未闻之事。但星宿派乃是天下第一邪派,阿紫讲出这样的话来,只觉得自己的主意有趣,当然不觉得有什么悖理之处。游坦之呆了好一会,才道:“阿紫,星宿派的声名不好,这掌门人不当也罢。”阿紫一扭身,道:“不,星宿派威名远播,而且派中重宝碧玉王鼎的下落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该由我来做掌门。我不管,你刚才已答应我了,如今可不能反悔!”游坦之忙道:“我不是反悔,只是胜过丁春秋,这……”他心中实是为难之极,他充认什么“极乐派掌门人”,自认武功高强,全不过为了搏阿紫心中高兴,料不到她异想天开,竟想当起星宿派的掌门人来!别说他极本不敢与丁春秋动手,又有何能力为阿紫夺得星宿派掌门人之位?
( w. T3 ~2 j3 Y" x- G' [8 _  阿紫低下头去,道:“王公子,我和你在一起,总觉得自己有点不配……”游坦之大吃一惊,道:“阿紫!你何出此言?”阿紫过:“你是一派掌门,我却什么也不是,如何配得上你?”游坦之顿足道:“我也不是……”他这句话再也说不下去,阿紫已问道:“你也不是什么?”游坦之急忙改口道:“我也不是拒绝你的要求,只是……只是……”灵机一动,续道:“只是星宿派老怪如今不知何往,我们怎去找他?”阿紫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只要我放起本门信号箭,便立即可以将他引来。”游坦之忙道:“不,不好!”阿紫却已自袖中取出了一枝紫色小箭,伸指便将箭尾捏破,硫磺火焰见风自燃,“嗤”地一声过处,那支火箭,化为一缕紫焰,直向空中升了上去。游坦之见了,吓得几乎软瘫在地。
' n% ?3 k6 Z6 o% G  阿紫拍手道:“你看飞得够高么?”游坦之勉强抬头看去,只见那一溜紫焰,到了半空,“卜”地爆散开来,成为一大蓬紫艳艳的光雨,倒泻下来。似此情形,只怕远在十里内外也可看见。他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连忙拉住了阿紫的纤手,叫道:“快走!”阿紫被拉住,身不由主地向外奔去,叫道:“干什么走啊?丁春秋只要一看到紫为焰,立时便会赶来。”游坦之连话也顾不得说,只是拉著她向前飞奔,一口气奔出了六七里,才停了下来。
# C* M" P  A& k  阿紫一摔手,道:“你不敢和丁春秋动手么?”游坦之喘著气道,道:“不,不,丁春秋算得什么?”阿紫道:“那你为什么要走啊?”游坦之苦笑道:“我不是走,我怕我和丁春秋动手之际,连你也受了牵累,所以才将你带开的。”阿紫转嗔为喜,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样?”游坦之道:“我独自回去对付丁春秋。”阿紫摇头道:“不,刚才你说过,再也不离开我的。”游坦之本来只准备胡乱去走一遭,回来便说丁春秋已被自己打死,还可以搪塞一时,但如今阿紫硬要跟在自己身边,她虽然盲了眼,却又如何骗得过她?9 o* m$ U& I% Y/ C, r
  阿紫哪里知道游坦之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正在团团乱转,又道:“打败了丁春秋之后,我还想做一件事。”游坦之几乎哭了出来,道:“你又想做什么?”阿紫道:“我姐夫本来是丐帮帮主,却被那群不知好歹的臭叫化夺去了打狗棒,丢了帮主之位。若是能将打狗棒从丐帮的手中抢回给他,他一定十分高兴,再也不会说我是不懂事的女孩子了。”& I7 u( K+ p4 P, T. r5 F/ [& Z
  游坦之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道:“你……还有什么主意?”阿紫嫣然一笑,道:“办完了这两件事再说。”游坦之心中,连珠价叫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紫又道:“咦,怎么还听不到丁春秋的声息?让我再放一枝信号箭!”游坦之道:“阿紫,我……我们……”他想明告阿紫,自己实在就是一无所长的铁丑,并不是她想像中的风度翩翩、武功绝项的王帮主,见了丁春秋也只有叩头求饶的份儿,怎能从他的手中夺过星宿派掌门人之位?阿紫道:“你说什么?我双眼被丁春秋剌瞎,怨毒难消,你难道不想为我出气么?”
" _8 v, t/ }6 o/ q0 a  游坦之知这阿紫绝顶聪明,若是再推搪下去,说不定便为她看出了破绽,只得道:“当然,我们便去寻找丁春秋。”阿紫喜道:“好,快走!”游坦之拉著阿紫又向前奔出。阿紫双目已盲,只当走的是回头路,却不知方向正好相反。两人继续向前奔出了五六里,阿紫只当已到了原处,其实,却离她施放信号之处更远了。游坦之停了下来,道:“咦,怎地不见丁春秋?”他唯恐为阿紫识破机关,心虚情怯,语声仍不免发颤。2 q$ H% L/ [+ b+ M  ]0 X
  阿紫道:“除非他未曾看到信号箭,否则一定会赶来的。我还有信号箭在,不妨再发一枝。”游坦之忙道:“不必了!”但阿紫的动作极快,第二枝信号箭早已化为一溜紫焰,升上半空。游坦之一身冷汗,又待拉了阿紫离去,又怕她著恼,正急得不知如何才好,已听得丁春秋的声音若断若续地传了过来,道:“阿紫,你若想重返师门,我倒可以网开一面。”阿紫连忙扬声道:“不错,我正是想重回星宿门下,师父,你老人家快来啊!”丁春秋的声音迅速无比地自远而近,道:“来了!”这两字铺天盖地而来,丁春秋身形飘飘,已到了眼前。这时游坦之双腿发软,坐在一块大石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阿紫靠在游坦之的身边,知道星宿老怪真的来了,心中也不免惴惴不安。7 p/ M$ O- D+ M" ~2 \)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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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48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O' u5 E2 ?% H8 ^% S
第九十二章  老怪落败9 O, }9 L9 ~+ K6 P& B8 u
  阿紫听得游坦之一招之间仗打倒了无恶不作叶二娘,便硬要他出头对付丁春秋,不顾一切将丁春秋引了来。这时丁春秋一到,了无声息,她目不能见,心中却在想像丁春秋的神情,他见到自己和一个年轻公子在一起,一定大是奇怪了。
$ C9 ?3 e7 |% T/ z  v5 f9 H  丁春秋心中确是十分奇怪,他站定在七尺开外,目光闪闪,望著游坦之。游坦之头上的铁面具已去,伤口也已经结痂,三分似人,七分似鬼,模样十分可怖,却坐在石上发抖。丁春秋虽是见多识广,一时之间也摸不准是什么路数,望了片到,才道:“阁下何人?”阿紫心想,丁春秋果然未见过王星天,听他口气像是十分犹豫忌惮,可知王星天一定是气宇轩昂,仪表不凡。想到这里又放下心来,只等游坦之回答。可是等了半天,却听不到游坦之的声音。原来游坦之一见丁春秋赶到,心中便不断叫苦,哪里还有说话的气力?阿紫“咯”地一笑,道:“丁春秋,你未曾见过这位公子么?”丁春秋听阿紫忽然直呼其名,心中大怒,但又听出她语气之中颇有所恃,便也暂不发作,道:“未曾见过,他是什么人?”" u9 c2 X, j5 ?6 H7 o: u& ?
  阿紫笑道:“这位是极乐派掌门人王星天,你可曾听说过么?”星宿老怪一呆,武林中门派很多,却从来也未曾听到过“极乐派”之名,他一声陡喝,道:“什么极乐派,胡说八道!”阿紫冷冷地道:“你自己孤陋寡闻,有什么好说的?王公子,何必与他多说,你可以出手了。”丁春秋大奇,道:“叫他出手,作什么?”阿紫道:“你当了那么多年星宿派掌门,只怕也当厌了,我想该换个人来当。”丁春秋又好气又好笑,道:“让给谁来当星宿派掌门人?”
1 F/ O4 q& x7 a0 Y  j  阿紫向她自己的鼻尖一指,道:“自然是我,你可以拜在我的门下,叫我一声师父。”丁春秋忍无可忍,一声怪喝,身子向前陡地欺了过来,五指如钩,便向阿紫头顶抓下,左臂外翻,右掌似发非发,却为防止游坦之突然出手。游坦之本来不敢出声,这时见丁春秋来势汹汹,才猛地叫道:“住手!”他心中惊骇之极,连声音都走了调。丁春秋乃是何等样人物,他一听游坦之开口,便听出对方内功极高,竟是一个扎手人物,连忙后退半步,那一抓也改向游坦之抓来。6 l+ o; \3 [# o: d
  游坦之在这刹那间,心想还手也是死,不还手也是死,双眼一闭,双手向前疾推而出。他那两掌直勾勾地推出,全无章法可言,却是寒风陡至,内力汹涌。星宿老怪吃了一惊,疾忙收招,打横跨出两步,喝道:“阁下何人?”游坦之张开眼来,见丁春秋已跨出了一步,死里逃生,只怕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这时几乎想跪了下来,哀求乞命,却已听到阿紫叫道:“王公子,你一招便已将他逼退,为何不趁胜进击?”游坦之茫然:“我……将他逼退?”3 w3 U- \, T* s& `0 d
  丁春秋刚才和游坦之的掌力相接,已试出对方的内力十分怪异,且也十分熟悉,这时陡地想起,一声怪笑道:“原来你是那铁头小子的师长?”游坦之还未回答,阿紫已道:“王公子,什么铁头小子?”游坦之结结巴巴,道:“我有一个……徒儿……头上功夫厉害,丁春秋……曾吃过苦头,所以记得。”阿紫喜道:“原来他连你的徒弟也不如,我这个星宿派掌门人是当定的了。”游坦之只觉得头颈发僵,勉强转过头去,见丁春秋须发戟张,神情十分可怖,几乎便要拔腿而逃,却又不忍丢下阿紫,只得也硬著头皮和丁春秋僵持下去,一面心中思忖:如今只好捱过一刻,便算是多活一刻!) p6 ?) V3 H& s1 E, w5 h& |8 K
  丁春秋已将大量毒质运至掌心,随时都可发出,但因心中忌惮,并不发掌。他认定对方是游坦之的师长,而他曾和游坦之对过一掌,几乎吃了大亏,这时岂能不忌惮三分。若无阿紫在旁,他早已借词离开,但阿紫扬言要夺星宿掌门之位,还要他反拜在她的门下,丁春秋自己便曾弑师叛道,阿紫是他调教出来的徒弟,焉有不知她说得出做得到之理?此际自然万不能走。8 x3 ~( `5 Q" P1 t
  他们两人一动不动地僵持著。游坦之心中害怕,只觉双腿发软,好几次忍不住要跪下去大叫“师父饶命”。虽是勉强忍住,那一双腿却簌簌地发起抖来。一抖开了头,片刻之间,他全身都如同筛糠一样,抖个不住。
- U, @7 r! }4 G3 N: M  星宿老怪却反而吃惊不小,他本就摸不清对方的底细,故迟迟不敢出手。这时游坦之忽然剧抖起来,丁春秋不知对方在弄些什么玄虚,连忙向后退出一步。霎时间,他心中不知转了多少念头,想及自己和游坦之第一次对掌的情形,游坦之分明赢了,却反而大叫饶命,当时便曾疑心他故意调侃自己。如今游坦之的师长突然出现,说不定就是他有命游坦之前来探底,并在紧要关头带走了阿紫,可能他们正是为了那座碧玉王鼎。星宿老怪一开头想得偏了,牛角尖愈钻愈深,只觉得自己所想的再也不会有错,因此也就更是迟疑不决。
# q; G' r9 K+ u: j4 y) v  游坦之见丁春秋只是盯著自己,并不出手,心下稍放,但仍是不住地发抖。阿紫目不能视,侧头细听,听不到两人动手,却听到了发抖之声,心下大奇,道:“王公子,谁在发抖啊!”游坦之忙道:“没……有……人……发抖……”他身子正在抖著,讲起话来,自是断断续续,一字一震。阿紫吃惊道:“王公子,你在发抖么?”游坦之道:“当……然不是,我是在运……功……”阿紫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1 x1 y$ k9 V' s$ L
  游坦之咽下了一口唾沫,道:“我这就出手了。”他用尽了气力,缓缓扬起发抖的手臂来。丁春秋见对方扬手,大是紧张,左手当胸,右掌翻起,作势迎敌。游坦之好不容易扬起手臂,那一掌却是绝无勇气发出,手掌已经翻转,却震得晃动不定。丁春秋心下骇然,各门各派的掌法,自己都有所知,似这般不断抖动的古怪掌法却是未曾见过。他心念电转,只怕对方一出手,自己万难讨好,最好能够不动手,关键便只在阿紫身上。他又后退了一步,道:“阿紫!”阿紫笑道:“丁春秋,你可是愿意拜我为师了?”丁春秋沉声道:“阿紫,你该知我天下无敌,如此妄作非为,只是自取其辱,还不幡然悔悟,我还可以不究既往。”阿紫何等聪明,早已听出丁春秋色厉内荏,这句话虽然说得凶恶,却掩不了他心中的害怕。她得意地笑了起来,道:“你既是天下无敌,不如出手将王公子击毙,将我擒赴辽国南京,找到碧玉王鼎携回星宿,岂不快哉!还在犹豫不决作什么?”丁春秋气得面上青黄不定,又向游坦之怒视了一眼。
4 R; V$ k# p8 B  游坦之也听出丁春秋像是有所惧怯,心想:也许为了自己面容可怖,将丁春秋吓窒了,但愿这次竟能将他吓走,硬著头皮说道:“阿紫要当星宿派掌门,你让是不让?”丁春秋心想,总不能只凭一句话便将掌门之位拱手让人,好歹也得试一试对方的武功究竟如何?真要不敌,走也未迟。他一声冷笑,并不答言,手掌已向前缓缓推出。游坦之忽见丁春秋的手掌向前推来,登时汗流心跳,双腿发软,身不由自主的坐倒在地。丁春秋见对方忽然坐倒,那一掌的去势陡地加快!
& z( Z: s; p1 H3 Y9 ?- u  游坦之见丁春秋的掌势陡地加快,吓得大叫一声,一个跟斗翻了出去。掌力到处,“篷”的一声在地上击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坑来。游坦之正待站起逃跑,见丁春秋掌力如此之强,身子更是发软,哪里还站得起来?阿紫这时也听出了不妙,忙道:“王公子,怎么了?”游坦之苦笑道:“阿紫,你这个星宿派掌门人之位,看来……”丁春秋不等游坦之说完,身形耸动,第二掌又已向前推出。游坦之连滚带翻,向后退避。丁春秋那一掌蓄力不发,喝道:“你如何不还手?”阿紫也急道:“你如何不还手?”游坦之软瘫在地,只急得话也说不出口,见丁春秋的手掌渐渐逼近,吓得心胆俱裂,连缩了几下头,将头脸藏到了胁下。4 ]. t) I5 v$ i
  在这刹那间,心中陡一动,想起了那本梵文书中所载的一个怪姿势,另一只手则自胯下穿过,掌心向前推出。丁春秋见识极广,虽然不知易筋径,但立即看出游坦之摆出的怪姿势正是上乘的运气凝力功夫,这一掌的去势便停了一停。7 ?# @$ R. z% E1 m& P
  游坦之摆出了这样的一个怪姿势之后,只觉得内息转快,体内的劲力如万马奔腾也似,一齐涌向朝前伸出的那一只手掌,且由掌心疾透了出去。丁春秋掌势微收间,突然觉出一股大力涌到。此时再无犹豫之地,手掌的去势陡地加速迎上。然而,他手掌每向前推出一寸,涌来的大力也就加强一分,等到他手掌推前了尺许,前面一道一道涌过来的大力已凝成实质,使手掌再难向前推动。丁春秋又惊又怒,身形微矮,拿桩站定,陡地一声大喝,将全身的力道尽皆运于右掌,向前压了过去!他只当这一倾力而为,至少可以和对方的手掌相交,乘机下毒。却不料也就在他孤注一掷之际,只觉手掌中被一股极强的力道反震过来。丁春秋一声大叫,被震得凌空飞起,连翻了七八个跟斗,方始落地,身子已在三丈开外。他定了定神。向游坦之望来,实难相信竟会遇上了一个功力如此高深的敌手!
  E% D. c" A8 A  P  y  阿紫听得丁春秋怪叫,又听得有人跌出,心中大喜,忙道:“王公子,丁春秋还有气么?”丁春秋怒极,道:“要我咽气,还没有那么容易。”阿紫道:“王公子,快收拾了他,不可放虎归山!”自从游坦之摆出了这样一个出自易筋经的怪姿势之后,全身内力便自掌心涌出,沛然莫之能御。如果丁春秋不是硬把手掌推了过来,原也禁受得住,但他一心要和游坦之对上一掌,以便施展“化功大法”,用力把手掌推了过去,和游坦之的掌力紧紧抵住后,仍然不知进退,他的内力又难以胜得过游坦之,自然要被震得向后飞跌了出去,而他在受震跌出之际,居然能立即运气闭住七十二关穴,安然落下,那便是星宿老怪的过人之处了。7 E3 |7 x  g( D" Z' ~; ?
  游坦之方在庆幸丁春秋悬空跌出,又听得阿紫催促下手,忙道:“阿紫,穷寇勿追,由他去吧!这……星宿派掌门之位,自然是由你来当了。”阿紫大声道:“丁春秋,你听到了没有?由今日起,我便是星宿派的掌门人。”丁春秋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当星宿派的掌门人?”阿紫“哈哈”一笑,道:“你已被王公子打败,还好意思硬霸著掌门人的位置,不怕天下人耻笑么?”丁春秋道:“你假借外人之力,乃是本派叛徒,还敢妄称掌门人?”阿紫又是一笑,道:“我和王公子是什么交情,你应该看出来,他可不是外人。我们立即起程到星宿海去,星宿弟子看再有敢认你作掌门的便立时处死,改奉我作掌门的自然赏赐有加。你僭称掌门,我问你,星宿重宝碧玉王鼎却在谁的手中?”阿紫口齿伶俐,丁春秋平时爱听她的奉承,此时却被她逼得哑口无言。1 ~6 }2 {  _' @+ D. S* p: Y
  丁春秋出声不得,阿紫便更是理直气壮,道:“丁春秋,快向掌门人见礼!若敢不逊,今日叫你难讨公道。”丁春秋一惊,身形如风,又向后退出了两步,厉声道:“阿紫,你若落在我的手中,我要将你削皮、抽筋——”一句未曾讲完,阿紫已“咯咯”一笑道:“你何妨多说几句,你说什么,等你落在我手中时,我便照你所说的如法泡制。”丁春秋陡地住口,如今既打不过“王天星”,便是自己落在阿紫手中的可能居多,既已说了抽筋、剥皮两种酷刑,怎敢再往下说去?阿紫哈哈大笑,心中得意之极,道:“丁春秋,我有好生之德,可以放你离去,但以后绝不许再提起星宿派三字,更不准你踏入星宿海百里之内,你却要记住了。”8 \3 X) C; k! l
  丁春秋面色青白,却还不肯输口,道:“星宿老仙乃是星宿掌门,谁敢不认了?”阿紫淡淡地说道:“你已败了,我才是星宿掌门。”丁春秋道:“放屁,我是星宿派正统掌门人,你是僭称,谁来认你?”阿紫笑道:“说由你说,若是教我在星宿海附近撞到了你,小心你的老狗命。还不快滚,在这里狂吠乱叫作甚?”两人互争自己是星宿派掌门人,但说来说去,如今是阿紫的实力居上,丁春秋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是无可奈何。他狠狠地瞪上了阿紫几眼,在阿紫的讥笑声中,一个转身,向外疾奔而去。阿紫高兴之至,大骂丁春秋一顿,并硬夺了星宿派掌门人之位,这可以说是她一生之中最得意的“杰作”了。她笑了好一会,才道:“王公子,王公子!”' f) `1 c7 ]: E$ U
  游坦之早已站了起来,当他听得阿紫对丁春秋说“王公子怎算得是外人”之际,不觉心头乱跳,轻飘飘的如同置身云端一样,只是怔怔地望著阿紫,竟未听到阿紫的呼唤。他心中不断的想,自己一生之中最大的痛苦乃是阿紫所赐,但最大的快活却也是阿紫所予,世事之奇,当其变幻无方。阿紫连叫了七八声,他才如梦乍醒,道:“阿紫,什么事?”阿紫撅起了朱唇,道:“你为什么不理我?”游坦之忙道:“阿紫,要我不理你,除非我死了。”阿扎笑道:“你武功那么高,丁春秋果然给你打走了,我们要做的事情正多著,呆在这里作什么?”丁春秋究竟为什么突然凌空跌出,游坦之直到如今仍然不明白,他一听到阿紫的话,不由心惊肉跳,道:“又……又要作什么?”阿紫道:“去找丐帮的长老夺打狗棒啊,难道你忘了么?我得了打狗棒去见姐夫,姐夫已是辽国南院大王,不会再稀罕这丐帮之位,说不定他一高兴,要不然我略施小计,他就将打狗棒送了给我,我便可兼任丐帮的帮主了!”她说到这里,开心地笑了起来。
4 o6 T0 o# _! n8 d  游坦之呆了片刻,道:“好,我们就去!”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反正阿紫目不能视,引著她向荒无人烟的地方走去,她也未必知道相。不像对付丁春秋,她可以放信号把他引来。阿紫只当游坦之已经答应,这件事还未办成,她又已在动下一件古怪主意的脑筋了。她人极聪明,这时已觉出对方对自己言听计从,不论自己要做什么,都不会拒绝。她心中高兴,觉得比诸和萧峰在一起时有趣得多。而且,萧峰是她的姐夫,游坦之在她的心中却是一个风流潇洒的年轻公子,她心底生出了一股从来未曾有过的柔情蜜意,心头甜丝丝地十分受用,把眼前的痛苦尽皆忘了。( q8 v# s8 w. ?: `4 t3 L/ m
  游坦之引著阿紫向前走去,不多久,便经过了一个镇甸。两人走在大街之上,便听得途人不断地发出惊叹之声,道:“看这个人!”“看他的样子?”“啊呀,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的人!”阿紫听了,心中更是欢喜,只当人人都在称赞自己身边的人英俊不凡。游坦之心中明白,只是低著头疾行。* s$ F  Z' l$ M5 F, c) w) z% p3 b
  阿紫洋洋得意地走著,忽然想起道:“我们要各处去寻找丐帮的长老们,牲口是少不得的,这镇甸像是很大,正可在此选买两匹好马。”游坦之连声答应,引著她找到了一家牲口行。牲口行中的人见游坦之脸上这等模样,早已吓得呆了,眼看他牵走了两匹好马,腿儿发软,口唇哆嗦,竟是不敢计较。两人上了马,阿紫笑道:“王公子,你所到之处,那些人见了你都连话也说不出来,可知你一定长得气势慑人。”游坦之苦笑道:“我也不是有心吓唬人。阿紫,你和我在一起可觉得害怕?”阿紫道:“那可说不定,或者我见到了你也会害怕的。”游坦之吃了一惊,忙道:“不会的,不会的!”但转念一想,阿紫双目已盲,自然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真面目,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出了镇外,并辔向西行去。游坦之有心避人耳目,专拣没有人烟的地方走去,所到之处,越来越是荒凉。雨人都觉称心如意,一路上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寂寞。那几天,可以说是游坦之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刻了。过了七八天,也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向前看去,只见高山连绵,人烟绝迹。阿紫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道:“我们是在什么地方啊?怎的一点人声也听不到?”游坦之道:“前面便是一个大镇了,只不过……天色已晚,只怕等我们赶到镇上时家家都已睡静,也没有什么好玩之处了。”阿紫秀眉策蹙,道:“怎的一连经过了几个大镇市,全是恰在晚间?你究竟为什么要骗我?”游坦之变色道:“我骗你,我怎么会骗你?只是确实凑巧了些。”阿紫撅著嘴,道:“你看,已经好几天了,不要说未曾遇上丐帮中人,连人声也听不到,你叫我怎么回辽国南京去见我姐夫?”游坦之呆了一呆,道:“阿紫,你——想要回辽国南京去?”阿紫一扬头,道:“当然,我是辽国的端福郡主,我姐夫是南院大王,你若是见了我姐夫,一定也可以弄一个什么大王做做,有什么不好?”游坦之想起自己在南院大王府中那一段苦难的经历,像是又回到了往日的噩梦之中,连声音也不免有些发颤,道:“我不想做什么大王。阿紫,你不是说愿意和我在一起么?我们两人找一个人迹不到的去处,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岂不是连神仙也不如么?”阿紫连连摇手道:“不好,不好。若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谁又知道我结识了你这样一个有本事的朋友?闷了又拿什么来消遣?又怎能天下知名?”游坦之苦笑道:“阿紫,你——”阿紫摇头道:“你别说了,连南院大王府中那么多玩意儿,我还住厌了呢!你说前面有镇市,快赶去打听一下我们身在何处。我会告诉你,我们下一站上哪儿去玩。”游坦之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想带阿紫离开中原,到人迹罕至的地方,让她渐渐定下心来,两人长相厮守,再也不理武林之中的争斗残杀。但那究竟只是游坦之的一厢情愿,阿紫的名利心如此之重,看来还有不少是非。
: Q3 a& {9 t. @  O! ]: q: ^  游坦之无法可施,只得含糊答应,又策马向前走去。阿紫越来越是不耐烦,大声道:“怎的还没有到?我们像是在山中行走呀?”游坦之支吾道:“过了山,就有镇市了。”阿紫埋怨道:“你也真是,带我到这样荒凉的地方来作甚?”正在说著,忽听得一阵笛声传来,这笛声似断似续,忽尖忽沉,听来甚是诡异。游坦之待要避开笛声的来处,却因正好置身在一道峡谷之中,只有向前去的一条路,若是向后退回,必定惹得阿紫生疑,只得硬著头皮向前走去。这笛声渐渐传近,阿紫十分高兴,道:“接近镇市,果然不同,这吹笛的是什么人?可是有蛇群游近?”阿紫惯于摆弄毒物,这时笛声中夹杂著“嗤嗤”之声,她一听便知是有蛇群游近。游坦之定睛向前看去,只见两条五花斑烂的大蛇向前迅速游来,在蛇背之上却站著一人。& C; L8 T  ]2 ], f
  这两条蛇都有手臂粗细,长远丈许,两蛇并行而来。站在蛇身上的那人每只脚踏著了一条蛇,如同踏雪撬一般向前滑来。难得蛇身这样滑,他却能站得稳的,手中还持住一枝短笛吹奏著。游坦之看得心中大奇,道:“阿紫,有奇景看了。”阿紫忙道:“什么奇景?快说给我听。”游坦之道:“一个人——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胡僧,两只脚踏在两条蛇身上,向这里游了过来。”阿紫什么古怪的玩意儿都曾玩过,这踏蛇而行却是未曾一试,忙道:“那你快将这两条蛇抢了过来,我们踏蛇而行,岂不是比骑马好玩得多么?”游游坦之料不到她会想出如此古怪的主意来,不禁心中踌躇,深悔失言。正在他不知如何应对时,两条大蛇已到了近前,蛇上的胡僧一声尖啸,两条大蛇便停了下来,那胡僧翻著眼望向游坦之和阿紫两人。游坦之见那胡僧脸色如铁,头如骷髅,双眼却炯炯生光,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 R% M8 A1 t& u+ f  那胡僧忽然伸手向他们两人的坐骑一指,叽哩咕噜讲起话来,什么“希哈特萨”、“蒂斯瓦罗那”的讲了一大串。游坦之听出,那胡僧所说的正是波罗星教过自已的那种言语,但是他被迫而学,除了日日捱一顿打之外并无所得,这时也听不懂那胡僧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2 ]/ d5 h& D* `1 K0 f7 P  阿紫道:“王公子,这人在讲些什么?”游坦之道:“我也听不懂,看样子像是要我们的两匹马。”阿紫喜道:“想是他踏蛇儿踏厌了,要和我们换马,就换给他好了。”游坦之向那胡僧望了一眼,道:“我看不像,他好像是要我们两匹马,给他脚下的两条蛇充饥。”阿紫怒道:“这外国和尚,怎敢这样大胆?”
6 t8 x# A$ V4 R1 `: l9 ^2 s& V+ Q  那胡僧叫之不已,声音越来越是尖锐。游坦之功力深厚,还不觉得怎样,阿紫却已觉得心烦意乱,身子摇晃著几乎从马上跌了下来。游坦之连忙伸手将她抱了过来,两人共骑。阿紫刚离开那匹马,只见胡僧右足下的那条大蛇陡地疾窜而起,旋风般将马颈住缠,缠得那马在地上连连打滚,惨嘶不已。阿紫惊问道:“什么事,什么事?”只见那大蛇的蛇颈竟从马口中伸了进去,马儿的惨嘶声越来越是微弱了。
6 R, Y9 D1 c2 ?" R3 M  游坦之看得呆了,听阿紫连问数声,方道:“那胡僧的一条蛇将你那匹马咬死了。”阿紫一怔,道:“不怕,叫他赔蛇儿给我们就行了。”那条大蛇这时已从马口中退了出来,蛇信吞吐,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就像一个人吃饱了之后在休息一样。
4 }4 l/ H# ~" D. g  另一条大蛇却是昂首吐信,嘶嘶有声,颇有不耐烦之状。那胡僧指著游坦之和阿紫两人合骑的马,大声呼喝。游坦之心想,这胡僧大是诡异,自己怎是他的对手?不如将这一匹马送给他算了,忙道:“大师不必发怒,我们这就下马。”他扶著阿紫下了马背,向后退出几步。转眼之间,那条大蛇已飞窜而上,一口咬住了马颈,只听得呼呼有声,顷刻便将马脑吸食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也懒洋洋地躺了下来。
+ }7 i; @1 G4 o, t. O  那胡僧背负双手,来回踱步。游坦之站在一边,不知怎么才好。阿紫频频问道:“那两条蛇儿呢?你怎么不要他送蛇赔马?”游坦之道:“我们和道胡僧言语不通,还是算了吧。”阿紫笑道:“言语不通打什么紧?你将他赶走,蛇儿不就是我们的了么?”游坦之搜索枯肠,也想不起波罗星教自己的话中这“蛇”字是怎么说的,听那胡僧说的话和波罗星一样,两人多半同族,说不定还是相识,自己提起波罗星的名字来,只怕还有个商量,道:“波罗星。”那胡僧陡地一呆,向他望来。8 @) f* M4 {8 P# T
  阿紫“咯咯”地笑了起来,道:“原来你也会说哪种怪话。”游坦之道:“我不会,波罗星乃是一个人的名字。”那胡憎向游坦之走近几步,道:“波罗星?”游坦之点点头道:“波罗星,波罗星,波罗星——”那胡僧陡地伸手,五根枯骨也似的手指突然抓住游坦之胸前的衣服,左手挥舞,叽哩咕噜的又说了一大串。游坦之大惊,道:“你这是干什么?”那胡僧眼睁睁地向游坦之看了半晌。面上大有怒容,尖声道:“波罗星?”游坦之知道自己弄巧反拙,道:“波罗星是波罗星,我可只会说波罗星三个字,你抓住我也没有用。”他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记起了一句话,忙又道:“那拉斯蒂斯派哈谛。”这句话原是“哪拉站在哪里”之意,但游坦之早已忘记,这时一急之下冲口而出。那胡僧听了不禁一怔,四面看去,以为真是有一个叫“那拉”的女子站在那里。- T4 D. _; N; g! }; U
  游坦之本是信口胡言,目力可及处哪里有人?胡僧更是大怒,连声叱喝不已。阿紫在一旁听得心烦,道:“和他多啰唆什么,将他打发了吧!”游坦之身子一缩,想要挣了开去,却不料那胡僧抓得十分结实,“嗤”地一声响,胸前的衣服已被撕破,怀中的东西一齐跌了出来,其中有风波恶所赠的那柄匕首,当地一声跌在一块石子上,弹起时青光闪耀,眩目难睁。那胡僧立即俯身将这柄匕首拾了起来,向游坦之扬了一扬,讲了两句话。
2 a" _5 h; K7 V1 t: v  游坦之忙道:“这柄匕首,大师若是瞧著欢喜,就送给你了吧!”阿紫忙道:“王公子,他两条蛇儿这样好么?给了两匹马,还要贴上一柄匕首?”游坦之啼笑皆非,道:“阿紫,你且别说话,让我来对付他。”那胡僧握著这柄匕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手臂突然一抖。游坦之连忙拉看阿紫后退了两步,原来在那胡僧手臂一抖之际,匕首荡起了一团莹莹的光芒,寒气逼人,还当那胡僧要与自己动手,所以慌忙后退。阿紫也感到了一阵寒风袭面,忙道:“那胡僧出手了么?”游坦之道:“还不知道他准备怎样。”那胡僧连抖了几下,却又将这柄匕首抛到了地上。游坦之道:“原来大师不要,那我就收回了。”  K! S7 M9 R3 L# n$ b) ^
  他大著胆子,踏前两步,俯身去拾。那柄匕首恰好落在那本易筋经之旁,他便顺手将易筋经也拾在手中。忽听那胡僧发出了一声怪叫,不等他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手腕又已被那胡僧五只铁钳也似的手指紧紧抓住,只觉手上一松,匕首和易筋经又一齐跌到了地上。那胡僧不顾匕首,却去拾那易筋经。游坦之一惊,忙道:“大师,这个不能给你。”说话时用力一挣,挣脱了那胡僧的紧抓,顺手向他肩头推去。那胡僧只顾得拾取易筋经,来不及避开这顺手的一推,恰好推在“肩井穴”上,只听得他怪叫一声,身子平平地飞了出去。游坦之一怔,心想这胡僧的轻功好生了得,抬头看去,只见这胡僧直飞出两丈以外,才落下地来,落地之后,又连翻了五六个跟斗。
+ M  m" P" j; H( z: R+ n) F  游坦之看得咋舌不已,连忙俯身抓了匕首在手,准备与那胡僧一拼。怎知那胡僧站定之后,向游坦之瞪上一眼,掏出短笛来吹了几声。那两条躺在地上的大蛇听得笛声,立时昂头摆尾,疾冲了过来。游坦之大惊,叫道:“阿紫,快退!”阿紫失声道:“什么事?”游坦之来不及说话,那两条大蛇已如风卷到。他虽然惯于弄蛇,但对这样的大蛇也不免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怎样才好,只是紧紧地握住了阿紫的手。那两条大蛇到了身前五六尺处,便不再前进,身子紧紧地盘成了一团,连蛇首也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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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胡僧夺经
, e; i+ T5 ~6 ]7 O; H& X/ s! D5 y  游坦之见那两条大蛇停住不动,心中才松了一口气,耳际只听得笛声越来越是尖锐。他拦在阿紫身前,抬头看去,只见那胡僧一面吹笛,一面手舞足蹈,额上的汗珠,如雨而下,像是他意欲催蛇伤人,那两条大蛇却盘得紧紧的不听指挥。笛声高亢,吹到急处,“啪”地一声,那支短笛竟裂成了两半。胡僧面色一变,立即转身疾掠而出,转眼便离了峡谷。阿紫急问道:“怎么了?”游坦之道:“那胡僧已走,但这两条大蛇,却是缩成一团,动也不动。”阿紫道:“那一定是见了你害怕之故,看来已通灵性,你走近去,看看情形如何?”4 b  s8 h: z7 E' n+ l
  游坦之惊道:“我……走近去?”阿紫道:“是啊,你怕什么?”游坦之一挺胸,道:“我当然……不怕。”他在聚贤庄的时候,文不成、武不就,只跟著一个庄客学了些捉蛇弄虫的本领,但见了这样的大毒蛇也不免心寒。一步三捱,好不容易到了那两条毒蛇之前,张手作势,口中发出嘘嘘之声。只见那两条毒蛇的身子缩得更紧,似乎十分害怕。阿紫扬著头问道:“怎么样?它们可听你的话?”游坦之道:“看来这两条蛇见不像是通灵性的东西,收服了也没有什么用。”阿紫叹道:“我们马也死了,不收服了这两条毒蛇,如何赶路?”游坦之无法,只得道:“我再试试。”他慢慢伸手,向前摸去。那两条毒蛇伏首于地,蛇信吞吐,形态十分狞恶。游坦之心中实是害怕,正想后退,那两条蛇却突然窜起,一口噬住了他的手臂。
4 p4 ]4 {5 e. C0 x1 d- S4 {  游坦之发出了一声怪叫。阿紫骇然道:“怎么了?”游坦之道:“蛇……咬我……”他只当自己会立即毒发身亡,是以连声音都变了。然而那两条毒蛇却立即松口,迅速地窜向一株大树,蛇身紧紧地向大树上缠去,越缠越紧,转眼之间,只听得“噼噼啪啪”之声,两条大蛇的蛇皮爆裂,腥血流了一地。游坦之睁大了眼睛望著那一堆蛇尸,几乎疑心是在做梦。阿紫又叫道:“王公子,蛇毒厉害,你没事么?”游坦之抬起手臂,只见被咬处只留下两排牙印,挥了挥手,也丝毫不觉疼痛,忙道:“我没事。”阿紫仍是不能放心,道:“那两条蛇儿呢?”游坦之道:“死了!”阿紫顿足道:“你怎么将蛇儿打死了?”游坦之苦笑道:“不是我打死的,它们自己死了。”阿紫虽然聪明,却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那是因为游坦之体内所蓄的毒质,反在毒蛇之上,那两条毒蛇咬了他,沾染到他的血液,反而中毒毙命。她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可惜!”游坦之抬起头来,只见远处又有两条毒蛇游了过来,苦笑一声道:“没有什么可惜的,又有两条来了,比这两条更大。”( z2 f7 T7 v  v) h" f
  阿紫喜形于色,道:“可是也能当作坐骑的么?”游坦之道:“是,这两条更奇,蛇尾缠在一处,高高昂起,还有一个胡僧坐在上面。”阿紫拍手道:“当真么?”游坦之道:“我骗你作甚?”那两条毒蛇来势极快,转眼游近前。游坦之向坐在蛇尾上的胡僧看去,只见他年纪已老,面上满是皱纹,双目却十分有神,令人望之心寒。% V( D, {5 L/ x- ~. a' }" ~& x  \3 P
  游坦之明知逃不了,只得硬著头皮不动,唯有希望再一次逢凶化吉。还未等他开口,阿紫已道:“兀那胡僧,你可是代你的伙伴来赔我们的坐骑?”那胡僧向两条死蛇看了一眼,面露骇然之色,一开口,华语居然十分流利,道:“两位可是从少林寺来的么?”阿紫一听对方会说华语,心中更是高兴,忙道:“你怎么牛头不对马嘴?我问你可是来赔我们被蛇咬死的坐骑来了?”可是那胡僧仍是答非所问,道:“哪一位是受我波罗星师弟之托而来的?”1 H, S: v5 @- [# z1 ?$ }8 H' ?
  游坦之心头大骇,失声道:“你是波罗星的师兄?”那胡僧道:“正是,我叫哲罗星。你就是受他所托的人了?他要你转交的东西,你就交给我吧!”阿紫秀眉微蹙,道:“王公子,这哲罗星是不是疯子?”游坦之在少林寺中吃足了波罗星的苦头,知道他的武功十分高强,这时听说来的是他师兄,早已软了半截,也忘了阿紫双目已盲,向她摇了摇手示意不可出声,道:“这位大师一定是弄错了,我不是从少林寺来,也未曾见过什么……波罗星。”
# U$ c( s8 q3 }- C+ _; }  哲罗星面现不信之色,道:“那么你刚才何以口道波罗星之名?少林寺珍藏的梵文易筋经,如何会在你的身上?”游坦之本就不知从箫峰怀中跌出后给自己拾到的是什么东西,更未听说过什么易筋经,道:“大师一定是弄错了。”哲罗星面有怒容,道:“你若想将易筋经据为己有,可莫怪我无情!”游坦之急道:“我身边哪有什么易筋经?你看,就是这些东西!”他摊开了双手,那本梵文易筋经赫然在他的手掌之上。哲罗星大喜,心想:师弟将易筋经交给小子时,一定未曾向他说明,是以这小子还被蒙在鼓中。他身形一耸,从蛇尾上轻轻飘了下来。游坦之自顾自道:“你看,我身边就是这些东西。这柄匕首不错,大师若是看著喜欢……”阿紫在一旁,突然“咭”地一声笑。她还记得上一个胡僧被打发走之前,王星天也是这样说法,如今这哲罗星想必也难逃一败,所以忍不住笑出声来。游坦之急得走投无路,也不明白阿紫为什么发笑,只是呆呆地站著。哲罗星向他一步步走来,目光停在那柄匕首之上,道:“确是一柄宝刃,施主舍得么?”游坦之忙道:“这原是别人给我的,大师只管取去就是。”
" [" y% n8 t! a  哲罗星来到了游坦之的身前,伸手慢慢抓去,眼看就将抓住了那柄匕首,却陡地向外一移,改向那本易筋经抓来。这一下变化来得突然之极,那本易筋经轻轻易易被他夺了过去,游坦之一怔,忙道:“喂,这不行,那小本儿我有用处。”他在辽国南京几番死里逃生,全是仗著那本易筋经,自然不肯被人取去。哲罗星身形一飘,已向后退开了两步,道:“你自然有用,但是我也有用。”! H) W& H# m; d* [  _
  游坦之原是被人欺负惯了,闻言呆了一呆,只道:“那怎么行?你硬抢我的东西,那怎么行?”阿紫忙道:“王公子,他抢了你什么东西?”游坦之道:“一本小书,那是我——”阿紫又奇又气,道:“那胡僧抢了你的束西,你就算了么?”游坦之实是不敢得罪哲罗星,见他正在翻阅著那小本子,面上现出欣喜之极的神色,便故作大方,道:“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让他拿去也就算了。”阿紫顿足道:“你这人也真怪,有那么高的武功却任人欺负?”2 o$ f' @- k- L9 ]  _' t
  游坦之听了,心中不禁一动,暗忖阿紫、风波恶、包不同等人,都异口同声说他的武功高绝,想来这似乎是没有可能的事,但自己却又似乎无往不利,老是有惊无险,难道是天可怜我,当真赐了自己一身绝顶武功?他究竟不是蠢到极点之人,这些日子来的遭遇,虽令他莫明所以,但终于也想到了这一点。
; U( z6 E) E/ s: ^, y  f& q  他忙挺了挺胸,道:“阿紫,你说得是,我去将它抢回来。”说著便大踏步地向哲罗星走去。哲罗星抬起头,双目炯炯向他望来。游坦之心中又不禁害怕,伸手向哲罗星手中的易筋经一指,道:“这本子不能给你,还我!”哲罗星道:“那你就拿回去吧!”游坦之心中大喜,伸手便取,怎知他这里手才伸出,哲罗星的右臂陡地短了尺许,使他一抓抓了个空。同时哲罗星的左臂却是长了尺许,挥掌向游坦之之背后倏地击下,蓬的一声击个正著。% J1 Y  I/ x- R/ [/ q
  游坦之猝不及防,被哲罗星一掌击中了背心,只觉得气血上涌,身不由主地跌了出去,在哲罗星身边掠过,且跌出了六七步,方始收住了势子。阿紫只听得有人中掌,有人跌出,以为任何人都经不起王星天的一击,拍手笑道:“王公子,好身手!”游坦之爬起身来,对自己贸然出手,心内十分后悔。他一度以为自己具有一身内功,怎知一出手便吃了大亏,使他信心全失。却不知他此时内功之强,绝不在哲罗星之下,但是说到招式变化和克敌应变,却又绝不是哲罗星的对手,所以出手夺经不成,反被哲罗星以“通臂功”打了一掌。他喘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只见哲罗星以十分奇异的眼光望著阿紫,心中更是著忙,只怕哲罗星说出自己推了一掌又跌倒在地,阿紫岂不是要大失所望?是以连忙双手乱摇,奔向哲罗星身前,一面大声说道:“自然,我既出手,他焉有还手的余地?”哲罗星张大了口合不拢来。游坦之向他打躬作揖,示意他不要开口。阿紫又道:“你的东西都夺回来了么?”游坦之忙道:“当然夺回来了。”哲罗星一扬手中的易筋经,道:“你——”游坦之几乎要跪下去叩头,忙著大声道:“阿紫,我去追他,你在这里等我,别走开!”他一面说,一面向外奔去,又向哲罗星连连招手。
. r3 `1 X, z* I  哲罗星看出事有蹊跷,便跟了上来。两人走出了五七丈,哲罗星忍不住道:“你在搞什么鬼?”游坦之苦笑道:“大师,你要的东西已经得了,又打了我一掌,就让我口头上占些便宜又有何不可。”哲罗星向阿紫望了一眼,诡谲地一笑,道:“我明白了,你要使那位姑娘以为你打胜了我,是也不是?”游坦之忙道:“正是如此。大师若能成全,我是感恩不尽。”哲罗星略一沉吟,道:“要我答应也可以,却要你带我去找我师弟波罗星。”游坦之吃了一惊,道:“波罗星在少林寺中,我怎能带你去见他?”哲罗星道:“你既已见过他,自然知道他在何处。偌大的一座少林寺,若不是你带路,我怎能找得到他?”游坦之双手连摇,道:“不成,不成,我不到少林寺去。”哲罗哲一伸手,五指如钩,将游坦之的肩头,紧紧抓住。/ Q2 ]* e; ~- B
  如果游坦之刚才没有出过手,这时被哲罗星抓住,一定会用力挣扎,甚至出手反抗,则不但可以挣脱,说不定还要使哲罗星吃亏。可是刚才池因对自己的武功忽具信心而出手,却是一试不灵,这时便连挣扎的勇气也没有了,又不敢大呼小叫地唯恐被阿紫听到,只得低声哀求道:“大师放手!大师放手!”哲罗星却不松手,内力紧了一紧,只当游坦之一定会高声告饶,却不料对方的内劲自然而然地发出反应,只觉得一股大力反震了上来。险险把他五指撞开。他吃了一惊,但再看游坦之的险色时,却仍是一脸惶惑之色。+ E; F0 }8 \. @9 N" ]: x
  这哲罗星十分奸猾,已看出事有蹊跷,低声道:“要我松手不难,只要你带我去见波罗星。”游坦之苦笑道:“好,好!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哲罗星道:“什么条件?”游坦之苦笑道:“大师不可在阿紫面前说我不会武功。”哲罗星诧异道:“你不会武功——是的,你不会武功。”游坦之又道:“你要装著是败在我的手下,愿意跟我到少林寺去。若是你肯答应,不要说带你去见波罗星,便是做牛做马,我也愿意。”1 w1 k* v' ]/ h5 T( H3 Q& n
  哲罗星侧头想了一想,道:“好,我答应你。”立即便松开了手。游坦之叫道:“阿紫,这哲罗星……大师我追到了!”阿紫哪知其中有这许多曲折?只当那是理所当然之事,遥遥问道:“那尾上可以坐人的两条蛇儿呢?”游坦之道:“还在,他说可以让你坐在蛇尾之上。”边说边向哲罗星频打手势,要他答应此事。  A0 ^0 l# ]# D2 {7 V
  哲罗星点头答应。游坦之一面苦笑,一面道:“这位哲罗星大师,十分识趣,他……打不过我,便愿意听我指使。”阿紫道:“妙极!蛇在哪儿?你来抱我上去。”游坦之向哲罗星做了个手势。哲罗星撮唇尖啸了两声,那两条大蛇尾部又缠成一团昂了起来。游坦之便扶著阿紫坐在蛇尾上。阿紫坐在蛇尾之上,高兴得不住娇笑。游坦之见她如此高兴,深庆自己的办法想得好,虽然从此要供人驱使,暂时却可使阿紫心中欢喜,而且此去少林寺路途遥远,中途未见得就没有逃走的机会。1 S& H3 h- S8 z* V$ U! ~1 J
  阿紫笑道:“我们要上哪儿去啊?”游坦之道:“到少林寺去,好不好?”阿紫虽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少林寺乃是武林泰斗、佛门圣地,听了也不禁一怔,道:“到少林寺去作甚?”游坦之道:“这位哲罗星大师说,有一位师弟被软禁在少林寺中,他……求我去救他出来。”阿紫秀眉微蹙,道:“到少林寺中救人,你有把握么?”游坦之道:“自然有。”阿紫道:“那我们就上少林寺去。喂!怎么才能使蛇儿向前去啊?”% A* y0 E5 I; a+ k6 _  E8 j: X# z
  哲罗星立即发出了两个尖啸。两条大蛇便向前游了出去。阿紫坐在昂起的蛇尾之上,竟是十分平稳,喜得她笑口不绝。她人本聪明,两三天下来,学会了如何令蛇前进、后退、停止、快游的口令,不须哲罗星也能指挥如意了。
) j, l4 P: r" G2 b  游坦之见阿紫高兴,心下也是十分欢喜。那两三天中,他不是没有机会逃走,但叫他撇下阿紫自顾自离去,却是万万不肯的。那哲罗星十分奸猾,只是看住了阿紫,使游坦之不能逃走。他们所走的虽尽是些荒辟的小道,总也难免碰到途人。他们三人,一个是满面伤痕的丑汉子,一个是骨瘦如柴的胡僧,一个虽然娟秀美丽却盲了双目,而且还坐在两条蛇的蛇尾之上,可以说得是奇形怪状之极。胆子小的人见了,转头就逃,胆子大的,也只敢远远驻足而观。阿紫好几次要游坦之带路,驱蛇进城,游坦之只是支吾以对。若是换了第二个人,阿紫早已一怒之下,自行驱蛇远去,但他对这个王星天却是情愫已生,虽然屡发娇嗔,也不舍得独自离去。
" T  }* I6 p" |# k" k. E* h3 p- f  一连七八天,总算平安无事。阿紫在蛇尾上也坐得厌了,有时也下来和游坦之并肩而行。那一天黄昏时分,游坦之和阿紫两人走在前面,哲罗星和两条大蛇跟在后面,游坦之几次回头看去,见哲罗星落在约摸两丈之后,若是拉著阿紫疾奔,只怕可以逃脱,却又怕万一逃不脱时,哲罗星一个翻脸,拆穿自己的本来面目,那就弄巧反拙。他心中犹豫不决,频频反顾,竟连有人迎面而来也未觉察。还是阿紫先听到了异声,停下脚步道:“王公子,前面有人来了。”游坦之连忙向前看去,只见一人身穿灰布僧袍,神光莹然,宝相庄严,脸上微带笑容,虽是缓步而来,那来势却是极快,转眼之间,便和他们擦肩而过。阿紫已有好几日未曾遇到外人,那哲罗星又是一问三不答的人,正觉气闷,忙问道:“王公子,来的是什么人?”游坦之道:“是一位高僧。”/ b' f3 L& ?  m
  阿紫道:“呸,一个和尚罢了,你怎知他是高僧?”游坦之回头一看,那僧人也正转过头。游坦之见他脸上神采飞扬,隐隐似有宝光流动,便如是明珠宝玉,自然生辉,令人一瞧,心中便自然生出钦仰亲近之意,忙道:“阿紫,确是一位高僧。”阿紫笑道;“你叫他站住,我来问问他,看他是高僧呢,还是一个酒肉和尚?”游坦之大吃一惊,忙道:“阿紫,这位大师宝相庄严,你怎可出言戏弄于他?”阿紫却已叫道:“喂,大和尚,你可听到我的话?你是不是从少林寺来?”游坦之暗暗叫苦,却又阻之不及,只见那和尚身形一凝,停了下来。
! \9 Z( t5 u; ^8 ]  哲罗星也已闻声走近,向那和尚望了一眼,面上登时变色,道:“大轮明王是何时驾临中土的?”大轮明王鸠摩智闻声便知,笑道:“哲罗星佛兄,何以不在天竺静修,却来宋国游历?”游坦之听得哲罗星神色凝重,又听他称那和尚为“大轮明王”,心想此人一定大有来历,便打算乘两人问答之际,带了阿紫脱身而走。却听阿紫说道:“大和尚,你的法名便叫大轮明王么?”鸠摩智始终未曾转过头去看看哲罗星,对阿紫也只是略望了一眼,却将一双眼盘定在游坦之的身上。
" [) E  T5 h1 p7 h; p; Y  游坦之被他望得心中发毛,竟是手足无措。鸠摩智双手合什,道:“这位施主贵姓大名?”他一眼便看出游坦之目蕴异光,功力深湛,竟是一位前所未见的异人,但偏偏面目如此丑陋,是以动问。而他在双掌合什之际,一股内力,已自无声无息向前袭出。游坦之功力深厚,被鸠摩智的那股内力袭在身上,竟然毫无所觉,只道:“……我叫……”他见对方一双眼睛神光湛然,似乎能洞察肺腑,这“王星天”的假名竟尔不敢出口。鸠摩智道:“施主定有难言之隐,是以不愿以姓名告人,是也不是?”游坦之支吾道:“可以……这么说。”阿紫本因那个什么大轮明王竟对自己理也不理而生气,这时听他向游坦之动问,心中才高兴起来,暗忖定是王星天一表不凡,气势慑人,使这和尚心中慌张,竟连自己的问话都听不到了。她听得游坦之不肯说出姓名,便大声道:“大和尚,这位乃是西域极乐派掌门人王星天王公子,你见识少,自然不识得他了。”
# g3 @0 v" X& q  Y7 u7 y) y! i  鸠摩智心中大疑,他虽从吐蕃而来,但对天下武林门派,却也了然于胸,早年更曾和慕容先生交游,畅论武学,慕容先生乃是天下第一奇人,对各门各派的武功均曾提及,唯独未曾听到过“极乐派”三字,而眼前这丑汉的武功却又确实不同凡响,不禁迟疑道:“极乐派?”
. H1 M1 ]) v6 z# T- p  阿紫笑道:“我说你见识浅陋不是?这极乐派乃是达摩老祖手创的门派。你若是从少林寺来,就快回去,说是极乐派掌门王星天和星宿派掌门段阿紫联袂来访,吩咐寺中僧人,均在少室山中迎接我们!”阿紫自从盲眼以后,又和游坦之在一起,即生活在幻想之中,她却把那些幻想,认作了现实生活,所以开出口来,竟与狂人相似。鸠摩智见多识广,渊博多智,听了这几句话也瞠目不知所对,呆了一呆,道:“女施主,那星宿派掌门段阿紫却在何处?”
7 P$ C  P% ~' N/ Z9 O  q$ O& ~  阿紫咯咯笑道:“老大一个人,站在你的面前,你竟看不到么?”鸠摩智更是疑惑,道:“原来女施主便是星宿派掌门,那么丁春秋——”阿紫道:“讲给你听,也好叫你这没见识的人知道一下武林情势的变幻,丁春秋败在我和王公子的手中,早已丢了星宿派掌门之位了。”鸠摩智点头道:“哦,如此说来,这位王公子的武功确是非同小可了。”
( D/ B" }, c6 E, M& f' y- s! b  阿紫虽然将游坦之打败丁春秋说我“我和王公子打败丁春秋”,鸠摩智却一眼便看出阿紫的武功极其寻常,若是有人打败了星宿老怪,那便一定是这“极乐派掌门人”下的手,所以他才特意如此说法,来试探一下对方的口气。阿紫得意地道:“自然,你看到那胡僧哲罗星没有?他来自天竺,能驱蛇而行,但王公子只一招便将他打败,叫他一路听凭我们役使。”鸠摩智含笑道:“原来如此。哲罗星佛兄在天竺也算得是一位高手,何以竟这样不经打?”哲罗星听出鸠摩智有意奚落,不禁怒发如狂。
: {" D2 f- |( j  哲罗星为了救他师弟,必须要人带路,又知游坦之曾见过波罗星,是以甘愿自认败北,押了两人同行。但这时阿紫却将假作真,而且当众宣扬,若是对别人说起,哲罗星也就可忍则忍,偏偏这番话是说给吐蕃国大轮明王鸠摩智听的。吐蕃邻近天竺,两国皆奉佛法,高僧时通来往,自己在中土丢脸一事,传了开去,叫自己如何回天竺见人?他心下怒极,一声冷笑,道:“原来我是一招便败在那位王公子手下的么?”阿紫道:“至多是两招,你还能支持到第三招么?”游坦之急得满头大汗,道:“阿紫,别再说了!”阿紫道:“不行,这胡僧反覆无常,你再须出手教训教训他。”游坦之语不成声,道:“教训教训?”
0 [/ v+ p) S9 G: G  阿紫还未开口,哲罗星已一声冷笑,道:“小姑娘,你别做白日梦了,他和我动手,只一招已跌了个倒栽葱,唯恐给你知道,求我装作败在他手下。他又怎能教训于我?”游坦之听得哲罗星将一切事情全都抖了出来,心中暗叫“完了,完了!”双腿一软,“咕咚”一声,坐倒在地。阿紫却翘起了嘴唇,道:“你才在做白日梦哩!你是什么东西,能一招将王公子打败?他又为何要求你替他遮瞒?”
4 d- a. P7 P  T4 A) e  鸠摩智听得哲罗星这样说法,心中也自不信,道:“佛兄,出家人不打诳语。”哲罗星冷笑:“待我将他擒住,明王便信了。”阿紫怒道:“王公子,这胡僧如此无礼,非给他吃些苦头不可!”游坦之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对阿紫的话竟是无言可答。他知道,如今阿紫虽还不信哲罗星的话,但再过片别,等哲罗星将他擒住时,她却是非信不可了。自己这些日子来费尽苦心,编织著一个美丽的谎言,这时眼看就要戳破了。他坐在地上发呆,连哲罗星来到了他的身前也不知道。鸠摩智眼看哲罗星即将出手,踏前一步,道:“且慢!这位王施主的武功极高,佛兄难道看不出来么?”哲罗星自然也看得出,但他的确曾以一招“通臂功”将游坦之击得倒地不起,因之一声冷笑,道:“他武功虽高,却万不及我。”0 a% s+ l3 Y% p8 i
  鸠摩智“未必”两字已待出口,但转念一想却又不再言语,默然向后退出。哲罗星喝道:“起来与我动手!”游坦之低著头,望著地面,身子簌簌发抖,只听得阿紫道:“王公子何必站起来与你动手?他坐在地上,也一样将你打发了。”哲罗星一声冷笑,倏地伸手,向游坦之的肩头抓下,五指如钩,深深陷入游坦之的肌肉之内。游坦之功力深厚,并不觉得疼痛。哲罗星手臂一振,便将游坦之提了起来。
0 w& V# d- A9 v* z3 @, R  游坦之忙道:“大师放手!大师放手!”哲罗星冷冷地笑道:“是你胜了我,还是我胜了你,说!”游坦之喉咙发干,回头向阿紫望了一眼,只见阿紫面上也带著焦切之色,显然她也在等著这个回答。游坦之心想,可以使阿紫迟失望一刻,也是好的。他大声道:“当然是你败在我的手下。”哲罗星大怒,手臂扬得更高。他身量不及游坦之来得高,但他精擅“通臂功”,另一只手臂越缩越短,提住游坦之的手臂越伸越长,竟将游坦之提得双脚离地,悬在半空。8 B! ?2 J+ Y8 _4 W: k4 z
  哲罗星桀桀怪笑,道:“如今怎样?”阿紫面现疑惑之色,道:“王公子,怎么了?”游坦之心头难过之极,暗忖再瞒也是瞒不过去了,他苦笑一下,道:“阿紫,我对你实说了吧,我其实——”他话还未曾讲完,阿紫面上已经变色。游坦之陡见阿紫花容黯淡,连忙住口。阿紫已颤声问道:“你其实怎样?”游坦之一咬牙,道:“我其实在戏弄他,你想,我……连丁春秋都不是我敌手,怎会怕一个胡僧?”阿紫看不到游坦之被人提著身悬半空的狼狈情形,闻声立时展颜一笑。3 D' q8 m/ a$ j% L& U
  鸠摩智见游坦之总不还手,也是十分奇怪,又把游坦之暂时安慰阿紫的话信以为真,道:“王公子真乃是游戏三味的高人。”游坦之听了这话,不由心中一动,暗忖著这大轮明王的长相气度分明是个绝顶高手,或者能够救自己,忙道:“这位大师,依你看来,我……要怎样才能胜他?”阿紫忙道:“你何必还要问人?”游坦之道:“我要试试这位高僧的武学。”阿紫一笑道:“原来如此。”鸠摩智一时也看不准游坦之的虚实,微笑说道:“你若掌击他的‘少海穴’,他便不能不放开你了。”游坦之忙道:“那‘少海穴’却在何处?”鸠摩智只当游坦之在考他,心想这一问却问得无聊了,少海穴的部位,学武之士焉有不知之理?随口答道:“在‘灵道穴’之上八寸五分,‘青灵穴’之下六寸一分。”游坦之急得满头大汗,他年少之时,父亲和伯父教他认穴,他一天认不上一个,就算记得了,玩上两天他又忘却,人身数百穴道,他认得出的至多只有三五个,这时,他既不知“少海穴”位于何方,更不知“青灵”、“灵道”两穴在什么地方,只得又问道:“那两个穴,又在何处!”8 C6 y$ I* w$ o$ b5 ^/ S
  哲罗星不等鸠摩智开口,已经沉声道:“大轮明王,你这是何意?”鸠摩智一笑,道:“这位王施主在考问小僧武功,小僧不能不答。”哲罗星怒道:“他知什么武功?若是他懂武功的话,何以不知少海穴是左手臂上?”哲罗星的一句话,倒提醒了游坦之,使他知道大轮明王要自己攻击的穴道,位在手臂之上。他被哲罗星抓住了右肩,右手转动不灵,只得扬起左手来,哲罗星见游坦之果然要自己动手,心中大怒,五指陡地一用力,瘦骨嶙峋的手指探深陷入了肩内。但游坦之仍然了无所觉,倒是哲罗星反觉对方的肩头,生出了一股极大的吸力,自己掌中所蓄的力道似欲离体而去,大惊之下,不等游坦之这一掌击到,手臂一扬,已将他抛了出去。游坦之一掌拍出,身子已被哲罗星向上抛起,如断线风筝也似翻跌出两三丈之外,才“砰”的一跤跌在地上。那一跌,换了寻常人便难以禁受,游坦之却是若无其事,一骨碌站了起来。: _4 a: x" o: r/ R' u7 _( G
  哲罗星冷笑一声,道:“明王你看如何?”鸠摩智睿智圆通,已经看出游坦之内力极其深厚,但于武学之道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等于是一块璞石,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石中所藏的乃是稀世宝玉。他有意摇了摇头,道:“你虽然将他摔出,但据我看来,不是他有意相让,便是存心戏弄于你。”游坦之心中正在沮丧,听得大轮明王如此说法,立时又有了主意,大声道:“是啊,我这是和你玩玩,亏你还在洋洋得意!”
3 _/ D: H+ Y4 i) B* z; K4 F9 ]  哲罗星怒极而笑,道:“原来你是在戏弄我,那发我问你,如此重要的达摩易筋经,如何会到了我的手中?”阿紫“咦”地一声,道:“王公子,这易什么经,你不是说已经夺回来了么?”游坦之忙道:“早已夺回来了,别听他胡说!”哲罗星怒火上头,什么也顾不得了,伸手自怀中将那本梵文达摩易筋经取了出来,道:“那么,这又是什么东西?”他这里才将那本梵文易筋经取出,鸠摩智的身子便陡地暴涨了尺许,衣袖鼓荡,如为狂风所拂。但他为人机智,立即恢复了常态,刚才那一下变异,连哲罗星也未曾注意。游坦之见哲罗星取出了易筋经,不禁苦笑,但他想反正阿紫目不能视,自己还可以胡混下去。他哈哈、嘻嘻的强笑了几声,道:“你手中托的那是什么东西?笑死人了!哈哈……呵呵……”哲罗星怒道:“你瞎了不成,自己的东西也不认识了?”鸠摩智插口道:“佛兄,这本经书,请暂借一观。”他说话时双手藏在袖中,面带笑容,彷佛毫不经意。1 G: M: D. R- 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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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49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9 O& D/ I& m) b+ s3 w& b4 ~5 p
第九十四章  林中少年
- U1 k) T, Q+ R! k6 @  哲罗星一听出鸠摩智的口气,心中猛地一惊,连忙转头向鸠摩智看来,见他面带笑容,一双手又笼在袖中,这才略觉放心,但就在这刹那间,忽有一股柔和之极的内劲撞向他右手的脉门。哲罗星不觉手腕一麻,五指陡地松开,那本梵文易筋经脱离了掌握向上跳起,心知著了这位大轮明王的道儿,百忙中向鸠摩智看去,只见他脸上始终带著温和的笑容,身上僧袍连衣袖也没飘动半分,竟不知他是怎样发出了那股大力。哲罗星足尖一点,身手疾拔而起,原拟抓回那本易筋经。但人在空中。那股柔和之极的内劲又是无声无息地袭到,正好撞在他的胸口之上,搅得他气血翻涌,一声怪叫向后倒翻了出去,怒叫道:“大轮明王,你这算是做什么?”0 k* l& }' P7 F" H8 [. i
  鸠摩智微微一笑,伸手一招,那本易筋经飞到了他的手中,道:“这易筋经是少林寺之物,我便以少林寺的武功将它夺了回来。”哲罗星究竟也不是普通人物,听了之后,蓦地想起,道:“无相劫指??”鸠摩智微笑不答。哲罗星垂头丧气,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在一旁目击经过的游坦之,到这时才吁出了一口气来,道:“这位大师好大的神通!”鸠摩智使“无相劫指”之际,神色不动,指力从衣袖中暗暗发出。哲罗星一点就明,知道那是“无相劫指”功夫。但游坦之如何懂得?还当是大轮明王佛法无边之故,所以不说“这位大师好武功”,而说“这位大师好大神通”。鸠摩智微笑道:“雕虫小技,不免贻笑方家了。”
- Y- \9 ^, u. {  阿紫目不能视,这时听得三人都开口讲话,却又难以判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急得连声问道:“怎么了?王公子,你和这大和尚动手了么?”游坦之还未回答,鸠摩智已经伸手向游坦之的掌心握去。他早已看出游坦之的功力极高,但又眼见他毛手毛脚地被哲罗星摔了出去,令他心中疑惑不定,此际便想试一试游坦之的功力究竟如何?游坦之冷不防被鸠摩智握住了手,全身都震了一震,体内阴寒之气自然而然地凝聚到掌心之中。鸠摩智陡地觉得自己所发出的内力竟为对方源源吸去,连忙松手撤臂,吓得心头乱跳。这种情形,他当日在大理天龙寺中和段誉封掌,也发生过一次,却不料如今又重演第二回。鸠摩智以吐蕃国国师之尊,东来中原,虽说是要向天龙寺索取“六脉神剑”剑谱在慕容先生墓前焚化,但其意还在于扬名立威。却不抖先受挫于天龙寺,接著想要挟制保定帝,又被段誉一出手便将他吓退。段誉乃是大理段家子弟,武学深湛,还有可说,眼前这王星天却是什么人,何以武功也如此诡异?看来中原武林能人辈出,自己竟是难以逐鹿了。* ^: c# J; K5 _- N
  他呆了半响,才发出一声长笑,道:“这位女施主不必担心,小僧和王施主惺惺相惜,怎会动手?”阿紫听得心花怒放,道:“大和尚,你倒滑头,明知打不过王公子,乐得说风凉话。”鸠摩智“哈哈”一笑,道:“女施主既是星宿掌门,想必听闻过小僧的法名?”阿紫道:“那要看你是不是真的很有名,天下和尚多的是,阿狗阿猫我都要认识么?”鸠摩智仍是面带微笑,道:“小僧是吐蕃国师,大轮明王鸠摩智。”阿紫听了,身子猛地一震,禁不住俏脸发白。游坦之吃了一惊,忙道:“阿紫,你作什么?”阿紫呆了好半晌,才摇了摇手道:“没有什么。”她面色发白,并不是为了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她乍一听得“大轮明王”四字,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吐蕃国师大轮明王鸠摩智”之名,她却曾听得星宿老怪提起过,知道那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连鸠摩智这样的人物尚且对王星天忌惮三分,自己是何等幸运,竟能结识王星天这样武功绝顶的多情公子!
* g$ p- q2 D) x' N  阿紫心中高兴,道:“原来是鸠摩智大师,适才言语无状,多多得罪。”游坦之听得鸠摩智推崇自己,只当是鸠摩智故意替自己遮瞒,心中已是感激涕零,连忙低声问道:“阿紫,这位大师大有来历么?”阿紫道:“自然,他是佛门高人,非同小可。”这时阿紫赞扬鸠摩智,便等于是在提高她心内所爱的王星天的地位。游坦之连忙向鸠摩智行下礼去,道:“大师,小可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1 k/ @4 N$ A9 L- q. q$ X3 T: U
  鸠摩智并不出声,只是向游坦之作了一个手势,又向阿紫指了一指。游坦之陡地明白,对方完全知道自己的心意,他这时只打手势不出声,当然是在为自己遮瞒了。游坦之自小不得父亲、伯父欢喜,后来更是在江湖上颠沛流离,受尽了苦楚,从来也没有人关心他、照顾他。遇到的人都当他是脚底下的泥,可以随意践踏,像鸠摩智那样体谅他、了解他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心中感动之极,双腿一曲,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鸠摩智袍袖一拂,一股大力,将他托了起来,道:“王施主,若是你不嫌弃小僧,我们结个方外之交如何?”4 |8 {6 m( o9 |6 p3 \
  游坦之忙道:“大师,小可……怎敢?”阿紫道:“王公子,虽然鸠摩智大师是吐蕃国的国师,只要你到了辽国南京,遇著我姐夫是辽国南院大王,你的身份自然也低不了,倒不必过于自谦。”鸠摩智听了一呆,辽国乃是当时一等强团,南院大王是一人之下的大臣,看来这瞎眼小姑娘倒是个金枝玉叶,说道:“这位女施主说得不错,王施主不必太谦了。”游坦之摇手道:“大师,我……”鸠摩智一扬手,一股劲风逼了过来。游坦之几乎连气都闭了过去,下半句竟是说不出来,只听得一股细若游丝的声音钻入了耳中:“你若是再加推辞,必然被段姑娘看出破绽。我如今也不能与你多说,今晚子时,我会前来看你,到时再作详谈便了。”
9 v2 B" f% d9 Y/ a3 Y9 V  游坦之连连点头,看阿紫和哲罗星两人像是根本未听到鸠摩智的话,心知鸠摩智这一番话是专对自己一人而说的。他咽下了一口口水,道:“大师既不见弃,小可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鸠摩智“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无意之中,竟结识了王公子这样一位英雄人物,实是教人高兴。”游坦之则衷心地道:“小可若能时时得仰大师丰采,已是心满意足。”鸠摩智转过头去,对呆在一旁面色发青的哲罗星道:“佛兄,我看王公子也用不著你,不如向王公子求个情,准你自回天竺去吧!”事到如今,哲罗星不但不能再叫游坦之带著去找波罗星,而且那本梵文易筋经又被鸠摩智夺了去,心中怒极恨极,渐渐万念俱灰,道:“王公子,我想回天竺去了。”游坦之自是求之不得,忙道:“大师请便。”阿紫道:“这两条蛇儿,我也不要了,你带著它们滚远些,可别再教我撞上了。”哲罗星垂头丧气地带著两条大蛇,一齐向西离去。鸠摩智道:“两位请便,小僧身有要事,且谋日后相会。”游坦之听得鸠摩智要走,不禁怅然若失,但想及他今晚子时又会前来,才忍住了心头的怅惘,道:“大师请。”鸠摩智临去时又是微微一笑,在宝相庄严之中,使人感到亲切崇仰,真如神仙中人。游坦之看得呆了,直到阿紫催促,他才如梦初醒,两人继续缓缓前行。游坦之只盼天黑,天黑之后,又只盼子夜到来。夜深露宿,阿紫早已在草地上睡著,游坦之却来回踱步,翘首相望。到了午夜时分,果然看到鸠摩智如行云流水也似飘然而来,游坦之连忙跪了下去,鸠摩智伸手扶起,道:“我们既已为友,如何还行此大礼?”游坦之道:“大师,小可万万不敢高攀,即使与大师为奴为仆,也觉自惭形秽。”' f% l, |; E8 s: l4 K" |  y" _
  鸠摩智微笑道:“别吵醒了段姑娘,我们走远些。”他携了游坦之的手,向外走去,只不过走了小半里,他已以七种不同的武功来试游坦之的内功门路,却只试出对方的武功像是星宿派的“化功大法”,但功力之深竟是难以测度,而体内所蓄至阴至寒的毒质也已到了不可想像的地步。鸠摩智早已存了利用游坦之之心,此际意念更决。游坦之却是毫无所知。不一会两人来到了一座林子之中,游坦之又要跪下行礼,被鸠摩智轻轻扶住。游坦之又哀怨道:“大师,你神通如此广大,对我又这样好,若不受我一拜,我怎能安心?”鸠摩智微笑道:“如今我只是与你为友,若是我有意收你为徒时,你再拜我不迟。”游坦之一听此言,竟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起来。当日他拜丁春秋为师,见丁春秋仙风道骨,飘然不群,已是十分高兴,以为有了这样的师父,便也不会再给人欺负了。却不料他和丁春秋之间的关系由阿紫而起了重大的变化,正想另投明师,这鸠摩智虽是阴险深沉,却是宝相庄严,令人一望便生出崇敬钦仰之心,何况丁春秋对他用强,而鸠摩智却帮了他一个大忙,是以当他听出鸠摩智言下颇有收自己为徒之意,实是高兴之极。他手舞足蹈了一会,猛地想起,这大轮明王是个和尚,自己若是拜在他的门下,岂不是也要剃发为僧,又怎能和阿紫长相厮守?一想及此,不禁犹豫起来。鸠摩智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意,微微笑道:“日后你若有意拜在我的门下,算是我的俗家弟子也无不可。”游坦之大喜过望,道:“大师,那么弟子——”犹未讲完,鸠摩智衣袖一拂,一股劲风将他的话逼了回去,道:“我尚未答应收你为徒,你何以自称弟子?”游坦之搔耳抓腮,不知怎样才好。鸠摩智道:“你若真的有心拜在我门下,先要积几件善功,才能蒙我收录。”游坦之忙道:“尚请大师指点。”鸠摩智微笑道:“有一个大恶人,姓段名誉,你可曾听到过他的名字?”
/ }% t$ E1 _# e4 f  游坦之将“段誉”的名字念了两遍,道:“未曾听过。”鸠摩智道:“这人的外貌像是一个王孙公子,看不出他有什么坏处,实在却是个穷凶极恶之人,天下四恶之中的老三凶神恶煞南海鳄种,便是他的弟子。”游坦之吃了一惊,道:“那段誉是岳老三的师父?那当真恶得可以了。”他无甚见识,这时听了鸠摩智一面之词,便深信段誉是个大恶人。鸠摩智道:“你要积善功时,第一件事便得去对付这个大恶人段誉。”游坦之猛地吃了一惊,道:“大师,这……段誉既是这样的大恶人,武功自是高强之极,我……我只怕……”他说到后来,两排牙齿打颤,竟是语不成声。鸠摩智道:“你看我神通如何?”游坦之道:“大师神功绝世,小可见所未见。”鸠摩智道:“这就是了,我教你一招功夫,你见了段誉,只消和他手掌紧握,就可将他制住了。”游坦之半信半疑,望著鸠拨智。鸠摩智装模作样,在游坦之的身上拍了几下,道:“我已将功力度入了你的体内,你若是未见段誉,千万不可和人用力握手。”游坦之点了点头,道:“那么,段誉在什么地方?”鸠摩智道:“你明日一早,由此向东过去,走出七八里便可以碰到他了。他正在一个杏林之中呆坐。”游坦之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半晌,道:“好,我明日一早便去。”鸠摩智见狡计已售,站起来说道:“我们就此分手,等你事成之后,我自会再来看你。”他有心卖弄,话才出口,身形倏地飘超,一股轻风过处,人已无影无踪。游坦之咋舌之余,更喜得遇明师。鸠摩智是因为受过大理段氏的气,自己却无可奈何,又看出游坦之与段誉的武功,大有相似之处,只不过一个至阳至刚,一个却至阴至毒,才利用游坦之的无知,要他去和段誉一拼。
4 t1 Q7 K& n* N; _# I# q( D  ?, h8 y. O  游坦之在林中呆站了好一会,方转身走开。他轻轻回到阿紫的身边,只见她仍是沉沉熟睡,在星月散光之下看来,那俏丽的险庞更是显得十分可爱,又见她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在梦中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主意或是捉弄了什么人,因此不由自主好笑。游坦之呆呆地看看,恰有一阵轻风掠过,将阿紫的长发吹掉在脸上,他便伸手轻轻拨了开去。阿紫似有所觉,略翻了一个身,口中呢喃道:“王公子,王公子,天下武林只知南慕容、北乔峰,却不知道还有你这个西域极乐王。”
1 g7 k; j! z1 X% a4 \& _  阿紫分明是在讲梦语,游坦之听了心中十分受用。南慕容、北乔峰,全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却可与这两人相提并论,可知她对自己的情深似海。他伸手抚摸著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觉得自己冒著奇险剧痛扯去了头上的铁面具,确是十分值得,他日如果能够拜大轮明王为师,说不定真能学就一身武功,那时候不用再怕被阿紫看穿底细,日夜提心吊胆了。7 K) b3 s5 k8 Z( E
  游坦之以臂作枕,在阿紫的身边躺了下来,仍是侧著头望住她,这一夜竟未曾合眼,朝曦初升,慢慢移到阿紫的脸上,她才软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坐起身来。游坦之忙道:“你醒了。”阿紫一个转身,伏在草地之上,伸手按住了游坦之的手背,道:“我做了一个梦。”游坦之问道:“你梦见什么了?”阿紫道:“我梦见天下的高手全都集在一起,互争雄长,以定武功次序。”游坦之道:“结果谁占了第一?”阿紫笑了起来,道:“有一个倜傥不群的年轻公子,拳打南慕容、脚踢北乔峰,少林高僧不敢出手,星宿老怪连声讨饶,武功天下第一的自然便是这位少年公子。”游坦之道:“这个少年公子却是谁啊?”阿紫脸上一红,在游坦之的手臂上停了一下,道:“就是你啊,你这个糊涂虫!”
' s0 {) t; Y1 I. Q8 T  游坦之飘飘然,陶陶然,一时之间,不知讲什么才好。阿紫“咯咯”一笑,道:“怎么,你打不过他们么?”游坦之忙道:“阿紫,别只管说梦话了。今日我要去对付一个大恶人。”阿紫忙道:“什么大恶人?”游坦之心想,阿紫姓段,那段誉也姓段,不要自己讲了出来,惹她心中不快,便道:“我也不知他叫什么,只知他是一个凶恶之极的人,非除去不可,而那人的武功又十分诡异,我和他出手的时候,你最好站远一些。”阿紫道:“我知道了。其实,反正你总是赢的,我站得是远是近,又有什么关系?”游坦之道:“我们这就该走了。”两人手携手的向东走去。8 b! n2 \0 a. b' k- o
  走出了十里左右,果然看到前面好大的一片杏林。游坦之想到自己立即就要和一个武功高强的大恶人动手,虽说大轮明王已教了自己法门,但总是有些胆怯。他频频摊开手掌来看,只觉手掌仍和往日无异,不像是有了极高武功的样子,心中更是忐忑不定。到了杏林之外,竟踟蹰不前起来。阿紫问道:“已经到了么?”游坦之道:“这里是一片杏林,据说那大恶人便在林中躲著,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9 P" j- k/ ~  p* s3 W- W* W  阿紫本来是个谁的话都不肯听从的人,这时却竟然十分柔顺,道:“好,你去对付大恶人便是,我在这里等著。”游坦之引著阿紫在一个老树桩上坐下,自己便向林中走去。那杏林十分茂密,绿叶成荫,刚进去便觉得一片阴森森地,甚是怕人。游坦之走了片刻,不见有人,心想那段誉一定已不在林中,正欲转身退出,忽听得东北角上传来了一声轻叹。游坦之一呆,连忙循声寻去,转了几转,便看到一个人背负双手,昂首向天而立,正在不断地长嗟短叹。游坦之隐起了身子,暂不出声。* w) O8 Z7 R0 @6 e/ M" @- I
  游坦之隐身树后,向前看去,只见那人一味唉声叹气,心想这人大约不是段誉,若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怎会独个儿在这里唉声叹气?他又向前走出了一步,突然听得那人道:“王姑娘啊王姑娘,你可知有人在为你愁肠九转?”游坦之心中“啊”地一声,忖道:原来还是一个多情种子,看来他恋著一个姓王的姑娘,却是不能如愿。游坦之一面想,一面又走前了两步,只见那人闻声转过头来,即是个温文尔雅的青年公子。这人正是段誉,本在苦苦思念著王玉燕,听得身后响起脚步之声,想起昨日曾与鸠摩智相遇,不要又中了他的暗袭,是以连忙转过身来,定睛看时,只见面前站著一个从未见过的丑汉子,不禁心中一奇。游坦之看清了段誉神色怅惘,却是年轻英俊,哪里像是什么大恶人?他不等段誉开口,便道:“这杏林之中,将要有一场恶斗发生,阁下还是快快离开的好!”段誉心不在焉地应一声,仍是站著不动。游坦之又道:“看阁下的样子,不像是武林中人,恶斗一起,难免波及,还是快快离去,到别处去长吁短叹的好。”段誉本来就对武事十分厌恶,这时他已经身怀绝技,天性中好恶仍然不变,闻言双眉紧皱,道:“我只当这里清静,可以容我静思。你们为什么不到别处去打?”游坦之道:“有人约好了在这个杏林之中相见。”段誉叹了口气,道:“那么,尊驾何以不怕?莫非尊驾身怀绝技么?”游坦之苦笑了一下,道:“我想走也走不了。”段誉奇道:“为什么走不了?”
0 @8 u) \/ n/ J! w! d  游坦之道:“杏林中将起的恶斗,我便是其中的一方,叫我如何走得脱?”段誉看出对方虽是丑得天下少见,心地却是甚好,忙又劝道:“防患未然,你如今离开杏林,不是可以免去一场恶斗了么?”游坦之道:“不行,我专诚来找一个大恶人的晦气,岂可面还未见便自离去?”段誉早知武中的恩怨是非,绝非自己轻描淡写的几句劝说所能阻止,想了想道:“那么这大恶人是谁?”
+ e0 k! S" I; q, j1 w9 N  游坦之道:“这大恶人的名字,阁下还是不要听的好,一听只怕会吓著了。”他见对方是一个文弱公子模样,是以便不与他提起“段誉”之名,却又哪里料得到对方正是段誉?段誉本也不喜听什么大恶人的名字,闻言正合心意,也就不再问下去,道:“那么阁下是那大恶人之敌了?”游坦之茫然道:“我……不知道。”. A! l6 q; |2 Q, Y- f- e* |: s0 h
  段誉心中更奇,道:“你并无胜过那大恶人的把握,却又来这里找那大恶人的晦气,天下哪里有你这样的傻子?”游坦之苦笑连声,道:“我自己虽然一无所能,但是有一个神通广大的高僧,曾在我身上拍打过几下,还教了我一个法门,只要我一握那大恶人的手,就可以打退那大恶人了。”游坦之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实是连他自己也毫无信心。好在段誉对于武学之道,也是一知半解,听了只觉有趣,道:“你手心之中,可有什么法宝?”游坦之摊开手来,道:“你看,还是和平时一样。”段誉道:“那么,你心中其实是并不相信那圣僧所言了。”游坦之摇了摇头,却并不出声,竟是不置可否,接著又长叹了一声,道:“阁下不必多理,快请离开此处吧!”段誉道:“不妨事,我别的本领没有,若是只想逃走,却还没有什么人抓得住我,就让我在旁看一看好了。”段誉其实并不想看人恶斗,只不过他看出游坦之为人老实,看情形多半打不过那个大恶人,准备到时助他一臂之力,拉了他逃走,免为那大恶人所伤。游坦之道:“阁下不怕受累么?”段誉道:“我与那大恶人并不相识,何受累之有?”游坦之见劝他不醒,也不再多说,径自向杏林深处走去。杏林中绿荫森森,游坦之找了一遍,却不见有人。
  M2 r, P5 k$ F9 r- L( s  q" z  游坦之心中奇怪,暗忖一定是大轮明王弄错了,或者那恶人段誉早己离开了这座杏林。他转过身来,只见段誉正跟在自己后面,心中陡地一动,想起了大轮明王听说的话来。大轮明王曾说那段誉的外表像是一个王孙公子,眼前这人,气度华贵,难道他正是……游坦之打了一个冷噤,望著段誉,正想问他叫什么名字,但转念一想,眼前这年轻公子若是恶人,世上只怕也没有什么善人了,自己何必多此一问?正在他犹豫不决间,突然听得杏林之外响起了“哈哈”一笑,这笑声十分嘹亮豪爽,接著便传来一个女子的娇笑声,却又是妩媚之极。游坦之想起阿紫在林外等候自己,若是有外人到来,只怕又要横生枝节,连忙向林外奔去。他这里身形才一展动,身边陡地飘起了一阵轻风,段誉的身法比他更快,已在他身旁掠过,向前飘了出去。游坦之心中一凛,“啊”地一声,心道:原来这人竟具有这样高明的身手,但他又看到那人的面色神情像是中了邪,不禁一呆,段誉已经奔出他视线之外。/ b, y0 S  |7 k" b& W$ P' S
  游坦之侧耳听去,杏林之外,隐隐传来讲话之声,却又听不真切。他身形掠起,又向前飞奔,转眼之间,便已奔出了杏林之外,只见段誉背负双手当路而立,两眼直勾勾地望著前面。游坦之四面一看,却不见阿紫,心中大急,扬声叫道:“阿紫!阿紫!你在什么地方?”他心中的焦急难以形容,叫了两声,听不到阿紫的回音,急得额上青筋暴现,满身汗如雨下。他走到了段誉的面前,道:“阁下先我出林,可曾见到阿紫么?”段誉双眼仍是望著前面,路上静荡荡地并无一人,也不知他在望些什么。游坦之问了七八声,他才茫然道:“阿紫?”
; }" N6 d7 B; H- t  游坦之道:“是,一个著紫衫的美丽少女,她双目已盲,想来走不远的。唉,你可曾见到她?”段誉道:“她去了!”游坦之一呆,道:“她到哪里去了?”段誉苦笑了一下,道:“她去了,她连眼角也未曾向我望,像是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一样。”游坦之又惊又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阿紫呢?你一定看到她的?”他一面说,一面抓住了段誉的肩,连摇了两三下。
2 T1 b7 ]: T9 s* Y# V" }5 g  段誉这才如梦乍醒,剑眉略蹙,道:“朋友,你干什么?”游坦之连声音都急得哑了,道:“阿紫,我要找阿紫!”段誉“哦”地一声道:“原来你要找人,在下却是爱莫能助。”游坦之怒道:“放屁,你刚才还说看到她的,她给你弄到什么地方去了?”段誉适才陡地奔出,只因听到了那一男一女的两下笑声,听出正是慕容公子和王玉燕所发,所以才像著了魔一样飞奔出林,却已只能看到王玉燕的背影,是以怅然若失,游坦之向他问话,他根本一句也未曾听到,却全是在诉说他自己的心事。这时,他听得游坦之说“你刚才还说看到她的”,以为那个“她”是指王玉燕,不禁又发起呆来,道:“是的,我看到她了,她却没有看到我!”游坦之忙道:“她自然看不到你。”段誉叹了一口气,道:“她心目中只有一个人,别人在她脑中,都是视而不见的了。”
# ^3 B0 @. R6 b) \  t' X  游坦之心中颇为自傲,道:“她心目中当然只有一个人!”两人一个说的是王玉燕,一个说的却是阿紫,讲了几句,牛头不对马嘴。游坦之又道:“那么她到哪里去了?”0 m( o1 M1 |& S% L8 ?$ X
  段誉道:“我不知道。”他顿了一顿,又自首自语,道:“唉,段誉啊段誉,她到哪里去了,你可知道么?”游坦之陡地听得“段誉”之名,不禁吓了一大跳!, Z" T1 J9 G9 M+ c: o1 s
  游坦之向后连退了三步,心头怦怦乱跳,道:“你说段誉……谁是段誉?”段誉抬起头来,道:“我就是段誉呀!”游坦之更是大惊,道:“你就是——”他陡地一停,厉声道:“阿紫呢?你快快说出来!”游坦之本是被人欺负惯了的人,即使人家打他,他也不敢反抗,但这时他知道对方就是段誉,再加听了鸠摩智之言,先入为主,认定段誉是个大恶人,阿紫又突然不见,几件事凑在一起,便认定是段誉弄了什么花样。事关阿紫的安危,当日在丁春秋身边,他尚且敢突然出手将阿紫救走,何况现在面对著的正是那个“大恶人”段誉?2 H. q4 k0 Q4 Z  B" _4 v
  游坦之急怒交加,面上一块块的疤痕齐都红得发紫,目中却是异光闪闪,看来可怖之极。段誉望了他一眼,便自心头乱跳,连忙后退了一步,道:“阿紫?什么阿紫?”游坦之怒道:“你还要装蒜!”段誉双手乱摇,道:“我可不知道什么阿紫,你别来问我!”游坦之见他竟赖了个干干净净,心中更怒,一张丑脸这成了紫酱色,双手扬起,直勾勾地扑了过来,他武学上的招式虽是平常,但那模样却是十分骇人。段誉吃了一惊,连忙展开“凌波微步”,身子一飘,避了开去。
. R* m9 M3 V5 {" }( x  ]. l' `/ @  游坦之看得如此真切的一扑,只当一定可以扑中,岂知对方忽然向外飘去,竟连他的衫边也未曾挨著。游坦之一呆之后,蓦地发出一声怪叫,又欲向前扑出。段誉忙道:“朋友,有话好说……”游坦之怪声道:“还我阿紫来!”段誉叹道:“我真的不知阿紫是什么人。”游坦之道:“胡说,刚才你还说看到她来!”几句话功夫,游坦之又向段誉疾扑了五六次,虽然段誉不曾还手,他却绝未想到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大恶人”,还只当大轮明王在他自己身上所下的功夫当真厉害,使这个大恶人不敢还手,因此一扑比一扑更快更猛。两人在杏林之外,一个扑击,一个躲避,双方的势子都是快到了极点。段誉只觉得心惊肉跳,比起当日乔装萧峰,被南海鳄神迫得走投无路的那一次还要惊险。尚幸“凌波微步”的身法十分奇妙,段誉遂也始终有惊无险。追逐了小半个时辰,游坦之仍然无法抓到段誉,急得眼中布满了红丝,看来更是可怕。段誉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游坦之一面追击段誉,一面忧虑著阿紫的下落,额上汗下如雨,将视线遮得模糊不清,只好举袖抹拭。他来回飞扑了许多次,激得尘砂飞扬,袖子上沾满了砂粒,此时往眼上一抹,只觉双眼一阵剧痛,竟尔看不出眼前的物事。( F7 H3 _1 r3 c! m. L
  游坦之这一急实是非同小可。他虽知那只不过是暂时之事,但这时面对强敌,视而不见,岂非要吃大亏?只得双手乱抓乱舞。却不料使凌波微步之际,若是对方对准了身子攻来,那是永远碰不著的,如果对方瞎抓乱挠,却是危险万分,这道理十分浅显,但著实不易想得透,连段誉自己也不明白。这时,游坦之被砂粒迷住了眼,双手狂舞乱抓,误打误撞地抓著了段誉的手臂!4 H; P, S' C4 U
  段誉大吃一惊,连忙用力一振,“嗤”地一声,半只衣袖已被撕了下来。向来无往而不利的“凌波微步”居然失灵,吓得段誉身形一呆,忍觉对方又飞扑而到,惊惶中慌了手脚,身子略略一退,竟伸双手去迎。刹时间只听得“叭叭”两声,四只手掌捉对儿黏在一起。游坦之想起大轮明王的话,立即双手发力。两人的身子也立即僵住了不劲。忽见鸠摩智身形飘劲疾掠而来,到了游坦之和段誉两人的身前。连他这等见识的人,看了两人的情形也不禁一呆,只见段誉面红如火,身上白气蒸腾,犹如开了锅一样,游坦之的全身上下,却已结上了一层白花花的厚霜。$ X; s4 e+ 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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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6 t1 y% I/ Q1 S第九十五章  黑汉白僧9 g, C' _- y" K* M$ L0 A8 O
  鸠摩智见多识广,但也只看出段誉和游坦之两人的武功一个至阳至刚,一个至阴至毒,却看不出这两种奇门武功的由来。此时他见两人僵立不动,四掌相抵,却又出现了此冷彼热的奇异情状,心头也不免骇然,段誉自从吞食了“莽牯朱蛤”之后,无心中以“朱蛤神功”吸取了几个一流高手的内功,本来他所蕴内力之强,当世已无人能与之匹敌。但偏偏又出了一个游坦之,吸取了冰蚕的至阴异毒之后,又得到了那本达摩易筋经,勘破了“著意”两字,也练得了世所罕见的“冰蚕异功”。而两人的武功路子又恰好相反,拼起来恰是旗鼓相当,难分轩轾。4 h3 t! o- s- T: o* w& ?. M  f5 m6 L
  这时,两人四只手掌紧紧贴在一起。段誉是并无伤人之意,游坦之虽想击倒对方,却也不知从何下手。由于两人功力高绝,手掌既经贴住,体内真力便自然而然地向对方攻击。内功高深的人,遇到外来的压力越强,本身自然发出的反抗力量也越强,因之一上来,两人无形中便各把内力发挥到极致,可以称得上是武林中前所来有的恶斗。鸠摩智在旁只站了片刻,自段誉身上冒出来的热气几乎已将他全身罩住,而游坦之身上的霜花也渐渐地转成为一层薄冰。鸠摩智定下神来,心中暗庆得计,踏前一步,便待向段誉一掌拍出,他这里才一出手,陡地听得身后响了一个清越无比的声音,道:“大师不可!”鸠摩智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站著一男一女,正是慕容复和王玉燕两人。3 ?9 \" h# ^! r; a* J
  鸠摩智道:“有何不可?”慕容复的见识绝不在鸠摩智之下,这时见了游坦之和段誉两人的情形也是惊奇不己,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只看出这两人的内功之高皆是当时罕见,起了爱才之念,出声制止鸠摩智的偷袭,但对鸠摩智的进一步追问,竟一时答不上来。鸠摩智道:“当年小僧有幸与慕容先生论交,慕容先生道及天下剑法,确信天龙寺的六脉神剑为天下第一剑法,恨未得见,引为平生憾事,小僧当时曾允代取。如今慕容先生虽已仙游,小僧也不能食言,六脉神剑剑谱虽毁,但这段誉已将剑谱记在心中,成了一本活剑谱,故此小僧要带他到慕容先生墓前焚化,以践前言。”' ~& }6 M( s4 d0 h$ l
  王玉燕惊呼一声,道:“大师,段公子与在下相交不久,却是颇为投机。当年这一句戏言,如今不必当真。”鸠摩智眼看段誉僵立不动,正可以手到擒来,如何还肯罢休?“哈哈”一笑,道:“施主以小僧为何等样人?”一面说,一面又已伸手向段誉的眉头疾抓而出。王玉燕以手掩面,“啊”地一声不忍观看。慕容复飞身而前,喝道:“大师住手!”他身法极快,只一闪便欺到了鸠摩智的身前,中指倏地弹向鸠摩智腰际的“笑腰穴”。正在此际,鸠摩智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一个悬空跟斗向外疾翻了出去。慕容复如此迅疾的一指,竟然点了个空,他随即缩手,只见鸠摩智翻出了丈许开外,面色惨白,身子竟在微微发抖。
: g/ a7 P* f- W; e0 C  慕容复不知道在那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道:“大师,怎么了?”鸠摩智哪里还讲得出话来?他刚才只当段誉和游坦之两人正在比拼内功,自己一出手,段誉自然无力抵抗,便可以将他抓了起来,却不知如何,段誉和游坦之两人俱是把功力发挥到了极致,鸠摩智五指甫触段誉的肩头,便觉犹如抓到了一块火炭,同时对方体内竟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将自己的内力吸了过去。鸠摩智大惊之下,连忙缩手,居然还能给他全身而退,他这一身功力与应变机智,也可以算得上是非同小可了。  r6 x5 Z0 _; l
  鸠摩智虽然退得快,但仍不免被段誉的“朱蛤神功”吸去了若干内力。段誉正在和游坦之僵持,骤间得了这股外来的助力,登时将游坦之逼退了半步。游坦之脚步一动,他身上的薄冰便纷纷碎裂,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他只是略移动了半步,立即又停了下来,冰蚕异功继续发挥,身上又立即结上了一层新的薄冰,而且越来越厚,渐渐竟厚至寸许,在阳光照射下,晶亮发闪。段誉身上却是热气蒸腾,渐渐如云如雾,此情此景,蔚为奇观。
4 x' g& S. f+ N  h. o  鸠摩智吃了一个大惊,连忙调运真气,一时顾不得开口说话。慕容复看得呆了,也不再出声。王玉燕道:“表哥,你可能将他们分开么?”慕容复闻言,长叹了一声,道:“我今日方知武学之道实无止境,只怕当世没有什么人能将他们分开的了。”王玉燕急道:“那么段公子和这丑汉子两人……”慕容复摇头道:“他们僵立在此,功力总有衰竭的一天,到那时自然便会分开。”他心头黯然,并未明说两人到时必然因内力衰竭而死。然而王玉燕焉有不知之理?这时,她也不免想起段誉对自己的照顾之情,心头颇觉黯然。# m. @  S. d" w; _4 o% e
  慕容复呆呆地望著段誉和游坦之两人,突然大声道:“表妹,这一世,我的武功是不能练到这地步的了。他们这一场拼斗,日后必在武林中千秋传颂。在一旁呆看的我,在传说中将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王玉燕尚未回答,慕容复已“嘿嘿”冷笑道:“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胆小鬼。我拼著被他们的内力震死,也要将他们两人分了开来,搏个千年留名。”王玉燕大吃一惊,忙叫道:“表哥,不可!”但慕容复双掌合拢,如童子拜佛,已连人带掌向前疾拱了过去。王玉燕见识之高犹在慕容复之上,知道表哥一下倾力而赴,即使能将两人分开,他自己也必然难当一阴一阳两股极强内力的反震,非立时身死不可。她一时没了主意,不禁掩面而泣。就在慕容复向前扑出之际,陡然又有两股劲风分头疾卷而至,其快无与伦比。只见自东而来的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衣大汉,黑布蒙面,只露出了两只眼睛,自西而来的是一个白衣僧人,面上蒙著一块白布,也只露出了眼睛。这两人的来势,就像是一白一黑的两道闪光,只一闪已赶过慕容复。两人手扬处,各自发出了一掌,那掌风竟将慕容复挤得身不由主地向后翻跌而出。' o$ c/ b: V9 t4 e, F
  那黑衣大汉和白衫僧人,刚把慕容复震开,立时由分而合,并肩向前扑出。两人的掌力汇成一道,把游坦之和段誉倏地分开,那两人的身子却毫不停留,又迅疾无比地由合而分,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一闪不见。他们两人是把掌力逼成极窄的一道,恰好在游坦之和段誉两人相贴的四掌之中穿过,硬生生地把两人分开,余力未尽,向前涌去,正好击在一株合抱粗细的大树之上,竟像是一柄强大无比、锋利无比的巨斧,将那一株大树齐中劈开,轰隆隆地倒在地上。自古以来,将大树这样分成两半而倒了下来,只怕还是第一株。
8 K4 n6 Q( c( v5 H8 I$ B' w  段誉和游坦之两人各皆连退三步,游坦之身上的冰层碎裂跌下,段誉身上的雾气也化为丝丝缕缕而消散。游坦之在向后跌出之际,尚来得及看到那黑衣大汉迅疾无比地向西掠去,心中陡地一怔。当日在聚贤庄上,他躲在照壁之后,眼看群雄伤的伤、死的死,到后来,乔峰业已不支,却披一个黑衣大汉以长绳救走,因此对那黑衣大汉的印象极深。为时一看,便认出如今似飞掠走的黑衣大汉正是那人。至于那白衣僧人,因为是向东掠去,游坦之并未看到。8 U: b1 W( Z0 o( n" j5 d+ X
  鸠摩智和慕容复两人所站的方向,恰好见到那白衣僧人的背影。鸠摩智的面色本已渐渐复原,但见那背影有异,又不禁神色大变,面上眼中俱是一片惶惑,转头向慕容复问道:“刚才那位大师——?”慕容复摇头道:“他身法实在太快,在下愧未看清。”鸠摩智自言自语,道:“这是……嘿嘿,我一定是眼花了,竟将他看作了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游坦之和段誉分开之后,四面一看,看到了慕容复和王玉燕,仍是不见阿紫,一声怪叫,道:“阿紫呢?”又待飞身向段誉扑去,但身形刚起,便听得阿紫的声音遥遥传来,道:“王公子,我在这里!”游坦之听出她语中全无愁苦之音,本在一鼓作气地扑出,心中这一喜,真气立散,登时向前跌了出去,“叭”一声落在地上。但他既然听到了阿紫的声音,那便跌得再重些也是不会觉得疼痛的了,手在地上一按,立时跃起身来,循声看去。
2 D7 r4 `5 O. D- u7 u  只见阿紫缓缓向前走来,身上淡紫色的衣衫迎风飘飘,面上带著十分清柔的笑容。游坦之喜得大声怪叫,迎著阿紫扑了过去,恰在王玉燕的身边惊过。王玉燕的美貌,可以说是天下无双,但在游坦之的心目中却是视若无睹,在他看来,即使是嫦娥下凡,也比不上他的小阿紫!他奔到了阿紫身前,喘著气道:“阿紫,你到哪里去了?你……唉,真急死我了。”阿紫微微仰起了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急什么?”游坦之刚才急得五内如焚,这时被阿紫说了一句“你急什么”,又觉得自已实是杞忧,阿紫当然不会离开自己,又有什么可以著急之处?他既已见到了阿紫,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刚才的一切自然尽皆抛诸脑后了。: n( ^- E, Y/ u
  阿紫笑嘻嘻地道:“你和人动过手了么?”游坦之痴痴地望著她,根本没听见她在问些什么。阿紫连问了几声,游坦之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反问道:“你为何一声不出,便走了开去?”阿紫抿嘴一笑,道:“我向人打听你的人品去了。”游坦之大吃一惊,道:“你……什么……?”阿紫道:“我在林外听得慕容公子和王姑娘两人经过,想起你曾说过和慕容公子相识,便出声叫住,和他谈起你来。”游坦之全身如入冰窖,心中暗叫:“完了!完了!”两只膝盖无端相叩,发出了“得得”之声:阿紫奇道:“咦!你作什么?”% a$ v) `  O1 M  q  _3 b# S
  游坦之未及回答,忽觉有一只手按在肩头之上,连忙回过头去,只见慕容复笑嘻嘻地望著自自已,这一下更是吃惊,不由退后了一步。慕容复笑道:“阿紫,可惜你来迟了一步,你的王公子为了你心中焦急,大显神功,使我们全都大开眼界。”阿紫喜孜孜地道:“慕容公子,你太会客气了。”慕容复道:“绝不是客气。他武功之高确是惊世骇俗!”阿紫听说,笑得更是欢畅。游坦之则呆在当地,心内惶恐,不知该怎样才好。慕容复说完这几句话,身形已轻轻飘开,道:“我还有些事。咱们后会有期!”人随声去,转眼便已走远。游坦之呆了半晌,方道:“阿紫,你向他问起我的时候,他怎么说?”阿紫道:“他起先发愣,像是一时想不起来,后来王姑娘在一旁提醒,他才说你和他十分相像,有人曾以为你们是兄弟呢!”游坦之呆了半响,心中对慕容复和王玉燕感激莫名。他知道那是两人看到阿紫双目已盲,在提起自己的时候又是如此深情,两人为了不使她难过,才替自己圆谎,实不啻救了自己一命。好一会,他才回过头去,只见段誉早已不在了,鸠摩智恰好展动身形向林外掠去。游坦之连忙叫道:“大师!大师!”鸠摩智头也不回,身形如风,飘飘出林。( Y% O0 m. Z& o8 l) Q
  游坦之急道:“大师,大师,今夜子时,你又会再来找我么?”鸠摩智扬声道:“你善果不竟,和我更有什么缘份?”游坦之更是焦急,说道:“你答应日后收我为徒,难道……难道……”话一出口,便想起阿紫在旁,这句话泄漏了机关,不由得头上出了一身冷汗,忙想出言挽回,但又怕得罪了鸠摩智,只是道:“你……你……我……我……”鸠摩智其时身子已在里许之外,声音悠悠传来:“你若遵我之言,设法诛杀恶人段誉,将来师徒之望,还是有的。”游坦之心头一喜,大声应道:“是,是!大师,你可别忘了。”他说了这句话,空林寂寂,更无回音。良久,良久,只听阿紫说道:“王公子,你武功已是天下的顶儿尖儿,连丁春秋也给你打得望风披靡,何以对这大轮明王尊祟如此?那不是贬低了你自己的身份么?”游坦之听她语气之中,隐隐有一阵冷意,既是失望,又是不满,显然更大有怀疑之心,忙道:“这个……你有所不知,我……我假意要拜他为师,乃是另有……另有深意。”阿紫笑道:“啊,原来如此,你说要拜他为师,却是假的。”游坦之道:“是啊,当然是假的,想我王星天乃极乐派……极乐派一派掌门之尊,岂能再拜旁人为师?这拜师之言,自然是假的了,说到真实武功,这鸠摩智……这鸠摩智……”他本想说“这鸠摩智未必就是我的对手”,但他是个老实人,心中对鸠摩智十分佩服,虽在背后,却也不愿自尊自大,诋毁于他。阿紫“嘻”的一笑,道:“王公子,想那慕容公子是何等样的人物,对你也如此推崇,鸠摩智自然不会是你对手。你假意说要拜他为师,到底是何用意?”游坦之资质平庸,绝不是个聪明伶俐之人,撒谎的急智,那是全然没有的,听阿紫这么问他,只得道:“这个……这个……嗯……嗯……”阿紫嘟起了小嘴,道:“你不愿跟我说,那也罢了,我原是不配与闻这种武林中的重大机密。”游坦之一见阿紫生气,登时惶急无已,道:“这也不是什么重大机密,你既要知道,我自可说与你知……”他脑海中念头急转,只盼转出一个好主意来,但想来想去,总是没一种说法能天衣无缝的自圆其说。阿紫见他嗫嚅不言,只道他终是不肯向自己吐露,她向来生性骄纵,现在眼睛虽然瞎了,但数日之间,性情如何便能改变?她心头一怒,摔脱了游坦之的手,拔步便向前奔去。游坦之道:“阿紫,阿紫,你别生气,我这就跟你说。”阿紫嗔道:“好希罕么?我可不爱听了!”一言未毕,突然脚下一拌,“啊哟”一声,向前摔了下去。她双目虽盲,武功不失,右手在地下一按,便即轻轻跃起。游坦之叫道:“阿紫,你摔著了么?”阿紫道:“摔死了这倒好,免得受你欺侮。”游坦之心道:“我几时欺侮你来了?”但以往他和阿紫相处,受尽她的欺凌折辱,今日她居然口出怨言,责备自己欺侮于她,情势全然颠倒了过来,不由得大生受宠若惊之感。
% I5 F; {6 K/ G/ m" h  阿紫站稳身子,俯腰伸手,去摸跘跌自己之物,一摸之下,原来是一株大树的树干,横卧在地,却是被剖成了两半,切口处光滑异常,绝非以大锯所锯,倒如是一柄大斧自上而下,一斧削成,但天下决无此大斧,就算有此大斧,也决无这般巨人,能持此大斧,将一株七八丈高的大树一斧劈戍两半。阿紫微一沉吟,已知其理,颤声道:“王公子,适才你与人比拼武功,将这株大树劈成了两半么?”游坦之素来谦抑,决不愿自吹自擂,盖他自知凡庸,原无可以吹嘘之处,但在阿紫面前,只怕她发觉自己便是那个不值半文的铁丑,只要自己真面目一显露,那么阿紫立时便会拂袖而去,是以任何提高自己身份和武功的机会,他总是不加放过。8 _- s8 y# G( }% S6 J" P! i# e
  可是适才那黑衣汉子和白衣僧人于惊鸿一瞥之际,不但将游坦之和段誉胶著难分的僵局诉开,而且余力不衰,更将这株大树劈而为二,其势直如雷轰电掣一般,岂是人力所能?游坦之虽欲在阿紫跟前逞能,亦觉不便厚颜承认有此大能,当下期期艾艾的道:“这个……这个……那倒不是……”阿紫微笑道:“王公子,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件事不对。”游坦之忙道:“什……什么不对?”阿紫道:“你谦抑不过,明明是武功盖世,却总是不肯承认。虽然说真人不露相,世间高手,往往不愿示人以底细,可是你对我……对我……难道也以常人相待么?”游坦之一颗心突突乱跳,涩声道:“对于你,那自是全然不同。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阿紫,自从我见你面以来,那就是这样的了。”阿紫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却没见过你的面。今生今世,我是再也见你不到的了。”霎时间神色黯然,但过得片到,便即轻轻一笑,说道:“那慕容公子言道:旁人说你相貌和他甚为相似,但他自愧不如,不敢和你比美。你人品俊雅,武功高强,我……我只是个瞎了眼的姑娘,又有什么好,却值得你待我这样?”
# v5 `1 A' z) H2 E) }2 e  e  游坦之心下感激,突然间跪倒在地,颤声道:“姑娘,姑娘,你再也休说这等话,我游……我王星天这辈子只盼朝夕得和姑娘相见,便是为你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阿紫没见到他跪倒,但从他语声之中,听得出他心情甚是激动,当下十分欢喜,道:“王公子,你待我这么好,也可算得是你我有缘,我也盼和你长相厮守,永不分开。只是……只是,到得将来,你未必仍是和今日一般的对我。”游坦之大声道:“老天在上,我他日若对阿紫姑娘有半分差池,老天爷罚我一辈子受苦受难,永远没眼前道般快活日子。”阿紫嘻嘻一笑,道:“眼前你很快活么?”游坦之站起身来,大叫道:“快活之至,我现下过的是神仙也不如的日子。”阿紫抬头向天,沉吟半晌,忽道:“王公子,你骗那大轮明王,假意说要拜他为师,到底如何?是否他的武功中也有些可取之处,你要将他先骗了到手,然后取他性命?嗯,很好,我猜定是如此。只不过那鸠摩智十分狡猾,却不容易令地上钩。”游坦之心头暗惊,寻思:“怎么她所想的尽是些歹毒主意?”但阿紫这番话,倒是自行给他解了围,他本来苦苦思索,撒不成一个好谎,这一来,就不必设法撒谎了,当即唯唯否否,顺水推舟的应了几句。阿紫道:“王公子,想那鸠摩智见多识广,你武功渊深,他不会不知,决不肯坦诚将自己的拿手功夫告知于你。你要骗他武功,只有一个法子。”游坦之道:“那是什么法子?”阿紫道:“你和他相约,相互传授自己的看家本领,只有观摩切磋,双方有益,他才肯将自己的巧妙手段施展出来。你也必须将自己的真实功夫教他,决计不可藏私。鸠摩智眼光厉害,你若有半分藏私,他不会不知。”游坦之道:“我……我将自己的真实功夫教他?”心道:“我有什么真实功夫可以教人?别说教鸠摩智这种高僧,便寻常武师我也教他不得。”阿紫微笑道:“是啊,你务须将真实功夫教他,否则换不到对方的真实功夫,可是你须得留下最后一两招最紧要的功夫迟迟不教,那么他就不会先下手为强的杀你。”游坦之吃了一惊,道:“什么?先下手为强的杀我?”阿紫微笑道:“不错,他不先下手为强,你就得先下手为强。王公子,我料他是一般的心意,但你不可贪图尽善尽美,只须学到了他拿手本领的九成,最后一成,不学也罢。你先动手,自然是一举手便毙了他。功夫学不周全,有一点儿美中不足,那也无妨,总胜于给他杀了,是不是?”2 N4 V2 G) V  Q6 L1 N2 z2 c
  游坦之只觉得背脊上一阵阵的寒冷,他早知阿紫性情残忍,但求自己高兴,从不理会旁人死活,自己在她手下,吃过的苦头原已不少,但没料到她竟会如此处心积虑的算计旁人,那已不是少年人骄纵任性,而是心肠歹毒了。但游坦之对她一片痴心,心道:“她是处处在为我著想,倘若我不先下手为强打死鸠摩智,那鸠摩智就会先下手为强的打死我。”可是要他真的存心去杀人,尤其是去杀这个他心中大为钦服的“神僧”,终究是十分不愿。本来他盼望鸠摩智快快回来,这时却只盼不再见他的面。阿紫听不到他的回答,问道:“怎么?我的话不对么?”游坦之忙道:“不,不!你说得很对。我只是在想,如那鸠摩智来和我切磋武功,我该当以哪一门功夫和他交换。”阿紫寻思:“这王公子此刻对我死心塌地,似是一片真心,可是谁能保得他永远如此。倘若日后他忽起歹意,舍我而去,我双目已盲,如何还能在世间生存?但若我习得他的盖世神功,以耳代目,再正了星宿派掌门人之位,命众弟子前呼后拥,那时候他再对我不起,我设法杀了他,也就没什么可惜了。眼前第一要义,倒是要修习他的神功。我明言要他传功,他不一定倾囊相授,还是骗他一骗的为妙。”便道:“王公子,我眼睛虽然盲了,心思倒还清楚,是不是?”6 r7 H# S9 r! Q. i2 q% `, N" u9 @& b
  游坦之道:“当然,你的心思此我清楚得多,脑子机敏得多。”阿紫微笑道:“那是不见得,不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俩一齐合计合计,或者想得更是周全。”游坦之道:“当然如此,姑娘,你有什么话要嘱咐于我,尽管说出来好了,我自是无有不听从。”阿紫道:“我想那鸠摩智奸诈狡猾,你这人却是忠厚老实,和他交起手来,只怕要吃他的大亏。这样吧,你将你的各种功夫,由浅入深,一样样的演给我瞧瞧,我帮你参详参详,哪一种可以教他,哪一种只能若隐若现,又有哪一种却半分也不能泄漏。”游坦之大急,心道:“啊哟,她是瞧破我身无半点武功,那是来揭破我的行藏了,那便如何是好?”阿紫听他半晌不答,她是聪明过了份,又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道他不愿显露自己的武功,寻思:“这王星天武功盖世,又是一派掌门,自不是蠢笨之辈,不会轻易堕入我的彀中,看来他是不肯将武功在我面前显示了。”她心中一急,泪水涔涔而下。游坦之惊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5 r9 f- P$ {+ w  阿紫道:“你快快走吧,从此别来理我,再也不用见我的面。”游坦之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忙道:“正说得好端端地,姑娘何以忽出此言?”阿紫听他语声发颤,心中暗喜,寻思:“原来此人对我当真甚是颠倒。要骗他是十分不易,不如索性明求,多半他能答应。”便道:“我想过,不到十天半月,你便会舍我而去,与其将来伤心难过,还不如今日及早分手的为妙。”游坦之又是欢喜,又是焦急道:“我说过一辈子不离开姑娘,誓也罚过,咒也睹过了,姑娘怎地还是不信?”阿紫摇头道:“我便是不信。”游坦之道:“除非我把这颗心剜出来给姑娘看了,姑娘才肯相信。”阿紫哭道:“你,你……你是欺我眼睛瞧不见,故意说这种话来讥刺我,来气我。”游坦之只急得满头大汗,突然间跪倒在地,想伸手去抱阿紫的腿,但双手离她裙子约有半尺,心中忽起惧意,缩回了手,道:“姑娘,我若有此意,天地不容。”阿紫听得他跪倒在地,心中更喜,泪水却流得更多了,哽咽道:“你除非依了我一件事,我这才相信。”游坦之道:“别说一件事,便是千件万件,我也依得。到底是什么事,姑娘快快明示。”阿紫道:“你是一定不肯的,我说了也是白饶,只惹得你反来笑话于我。”
- ]; ?3 Y* [$ x1 n8 F. T  阿紫以退为进,越是不肯说,游坦之越是求得热切,到得后来,阿紫终于说道:“倘若你当真对我是一片诚心,那便将你的盖世神功,传我一成半成,日后你便离我而去,我也得有一些防身之技。”要是游坦之真有什么盖世神功,阿紫只须这么一说,他立时便答应了。就算没有“盖世神功”,只要有一点儿什么独特的武功本领,那也是千肯万肯的倾囊相授,可是他实在半点功夫也没有,此之阿紫现有的武功,实在是差得太远,可教他如何答应得下来?; U+ g+ K& N' o4 ^6 ?: }
  阿紫听他踌躇不答,心下甚是焦急,暗道:“乘著眼下他对我甚好,说什么也要他答应。”当下叹了口气,道:“王公子,我要你传授神功,原是不情之请,你难以允可,我也不来怪你,咱们这就分手了罢。”游坦之急道:“不!不!我答应你,答应传授你盖世神功。”阿紫大喜,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道:“我勉强于你,你就算传授,那也是心中大的不愿意,那又何苦来呢?倒还是好聚好散,从此不再见面的好。”游坦之惶急之下,心中只有一个主意:“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离我而去,好在传授武功,非一朝一夕之事,我先稳住她再说。”心念乱转之下,想起当年在聚贤庄中,父亲要一位武林名宿指点自己几招入门的功夫,那名宿便要自己演习几招,以便得知自己武功上的造诣。游坦之资质平庸,这自知之明倒是有的,情知一出手便丢父亲和伯父的脸,说什么也不肯显露,那武林名宿甚是不悦,也就没加指点。
& l+ U# n# [. b+ @" b  这时候他想起此事,便道:“姑娘,你要习我的神功,咱们先得找个清静幽僻的所在,以便没外人打扰。你再将在星宿派中习得的各种武功,自浅至深,一一演给我看了,我方能量才而授,以盖世……盖世神功传你。”阿紫喜道:“是啊,原是该当如此,只不过咱们也不能到太偏僻的所在去。最好你一面传功,一面找寻丐帮的总舵所在,将丐帮帮主之位夺了过来,去还给辽国南京我的姊夫,我姊夫多半不肯要,那便由我来当。那时候我既是星宿派的掌门,又是丐帮帮主,与你极乐派掌门人并肩天下而驰名,叫什么少林派、姑苏慕容氏个个望风披靡。岂不是好?”她越说越是高兴,脸上眉飞色舞,虽是盲了双眼,仍是神采飞扬,风姿嫣然,叫游坦之瞧著一颗心怦怦而跳。- N. g2 |4 j6 E
  游坦之待她说得稍停,才道:“要夺得丐帮帮主之位,原是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由我代你去夺,只恐丐帮人众心下不服,最好是等我传授了你盖世神功之后,由你凭自己的本领去夺来,最多我在旁给你掠阵照料,那才妙呢。”阿紫大喜,道:“好,好!王公子,我性急得很,咱们也不用再找什么僻静的所在了,这里就没旁人前来打扰,我先将星宿派最粗浅的功夫演给你看,便请你传授盖世神功。嗯,这入门口诀是这样。”说著便将星宿老怪最初教她的口诀说了出来,又演了几式坐功。
  U/ {  F! @/ M6 D+ |  游坦之寻思:“星宿老仙本来收了我做弟子,但为了阿紫,师徒成仇,非但没传我半点功夫,中间倒生出老大的岔子来。我在阿紫面前冒充盖世高人,其实半点本事也没有,眼前要使她不起疑心,只有跟她东拉西扯的敷衍胡混,硬说她星宿派的武功不成,除此之外,更无别法。”当下说道:“姑娘,姑娘,我瞧你所学的功夫,已走入了歧路,不过星宿派的武功倒也不是泛泛,我须得先行研讨一番,彻底明白了其中错之所在,方能指点你走上正途。”阿紫喜道:“是啊!我师父……不,不……丁春秋那个老怪,素来不喜收录学过武功之人为徒,他说学过武功之人改学本门功夫,比之从来没学过任何功夫的人由头初学,那是要难上十倍。王公子,你授我盖世神功,那是要多费你许多心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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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52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D2 [" W6 |! x* s
第九十六章  招亲榜文7 j* z! M" b/ H# P( \
  游坦之道:“这个……这个,为你多费一些心血,原是我求之不得之事。嗯,这一式坐功是这样的了,随后是这一式行功。”他依著阿紫的姿式模样,练了起来。星宿派武功本以毒功为根基,体内阴寒歹毒的内功练得愈深,出手愈是厉害。阿紫开演的这两下姿式,叫做“混天无极式”,本是星宿派的入门功夫,在初学之人练来,须得化上一个月至两个月的时光。但游坦之体内积蓄的冰蚕奇毒,乃天地间自然之物,连丁春秋也是有所不及,依著阿紫所示的姿式,一举手间便练成了,圈手一拍,呼的一声,身前数尺的一株小树应手而倒。
4 }$ {0 b4 c9 b- x6 _( g+ A" S  游坦之吃了一惊,跟著又依式圈手一拍,又是一株小树断为两截。他又惊又喜,心道:“这星宿派的功夫,竟有偌大威力。难道她是故意调侃我,自已明明已有这般的功夫,却又来求我教什么盖世神功?”阿紫听到断树之声,说道:“厉害厉害!王公子,你快教我,如何能一掌断树。”游坦之道:“你用这一招‘混天无极式’,却不能断树么?”阿紫嘻嘻一笑,道:“这‘混天无极式’,乃是星宿派中人人都会的粗浅功夫。要是这一招能出手断树,星宿派弟子个个都是横行天下的英雄好汉了。”游坦之心下不解,当下不依阿紫所演的奏式,随手拍了出去,身前的小树却是晃也不晃。他再使劲力,仍是不能撼动树身分毫,待得依照‘混天无极式’圈手一拍,擦的一响,并排的两株小树齐齐折断,宛似以大斧砍断一段。原来星宿派武功的一招一式,都能将寒毒内力发挥于极致,但也只有体内积蓄了浑厚的寒毒内力,才能充分运使这星宿派的武功,两者相辅相成,但学招易而积功难,一般星宿弟子学会的都是招数,唯有摘星子等寥寥几人,修积得相当内力,便成为派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 s/ @5 v5 [) }& J& f9 H! j' t  游坦之不明其中道理,却也是不敢多问,心想言多必失,话一多便不免露出马脚,当下要阿紫继续演招。阿紫一招一式的演将下去,他依样葫芦,却在每一招中都发挥了极大的威力出来。二人练到十一二招时,游坦之已觉所学太过繁复,记不明白这许多招术,要阿紫停了下来,从头再演。阿紫笑道:“王公子,依你看来,星宿派的功夫定然破绽百出,可笑得紧了。”游坦之道:“那倒不见得,其中也大有可取之处,只不过……只不过似乎不够大方。”说著仿著阿紫所示,一足踢出,刚好挑起一块斗大的石块,呼的一声,直飞了出去。那块大石直飞出十余丈外,从半空中落将下来,说也凑巧,山道上正好快步走来二人,眼见那大石便要落向那二人头顶,游坦之叫道:“啊哟!”喊道:“留神,快闪开了!”当先那人向左斜走半步,双手挥出,啪的一声,将那大石推开,撞向山壁之上,砰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散。那人怒道:“什么人?胆敢戏弄老子!”身形晃动,二人抢到了游坦之和阿紫面前。" L; q4 y- ]2 Y2 }
  只见那二人衣衫褴楼,作化子装束,背上负著几只布袋。游坦之一见,便知对方是丐帮中人,忙上前一揖,道:“两位丐帮大哥勿怒,在下无意之失,还请原恕则个。”两名丐帮见游坦之行礼赔罪,又从适才大石飞掷的势头之中,知道他武功著实了得,不愿多生事端,便也回了一礼,道:“好说,好说。”转头即要离去,阿紫忽道:“是丐帮中的人么?妙之极矣!我正要找他们来,夺个丐帮的帮主做做。你们总舵现下安桩何处?”二丐听她一出口便说要夺本帮帮主之位,又见她衣饰打扮显然不是本帮中人。本帮弟子而要夺帮主之位,不过是僭妄,外人来说这种话,那显然是戏侮轻蔑了。二丐一听之下,登时脸上变色,齐间:“尊驾是谁?何以出此轻侮之言?”阿紫听那丐问她来历,正是凑将上来,给自己要说的话加上个合适的引子,便笑吟吟的道:“不敢,在下新任星宿派掌门,姓段名紫的便是。”当先那丐身形高瘦,皱眉道:“星宿派的首领是丁老怪,江湖上有谁不知?你这小丫头却来胡说八道。”另一丐中等身材,已有五十来岁年纪,瞧模样在丐帮中位份较低,似乎一切唯瘦丐马首是瞻,但为人却甚为慎重,低声道:“狄兄弟,咱们自己有事,不用理会这种不知好歹的小孩子了。”那瘦子哼了一声,道:“一个瞎眼丫头,一个……”只说了“一个”两字,眼睛向游坦之一瞥,脸有鄙夷之色,显然接下去不是说“丑八怪”,便是说“鬼脸儿”。游坦之那容他揭破自己的面貌真相,右手一圈,依著阿紫所演的那招“混天无极式”,一掌便拍了出去。
. ]7 S) w) a. s1 n9 j& F/ \  那瘦丐武功也甚了得,应变奇速,一见游坦之举掌拍出,虽然两人相距七八尺远,这一掌无论如何拍不到自己身上,但还是有备无患,运气举掌相迎。但听得“喀”的一声响,那瘦丐上身突向后仰,竟然是脊骨齐腰折断,一个人折成两截。那老丐大吃一惊,叫道:“狄兄弟,狄兄弟,啊哟,你……你……怎么……怎么死了?”$ W6 u' T% u' f, J
  游坦之这一掌拍出,本意在阻止他叫出“丑八怪”之类的言语,绝无伤他性命之意,猛听得那老丐说他已然死了,也是惊道:“咦,怎么?”抢上前去,低头看那瘦丐,只见他双目突出,脸上容相十分惨厉,游坦之又是害怕,又是憾悔,道:“这……这……”那老丐惊惧之下,见到游坦之满脸皮翻肉烂的可怖情状,只道他又要加害自己,奋起平生之力,双拳登向游坦之背上打了下去。
) h5 d: V! M" g5 [3 {' }+ v  一来游坦之迄今只从阿紫处学了星宿派的十来招武功,受敌袭击时的应变闪避之法全然不会;二来他一掌劈死瘦丐,内咎于心,甘愿受对方殴击几拳,也好稍减自己的罪孽,是以砰砰两声,那老丐的两拳全都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背上。却听得那老丐“啊”的一声惨呼,身子离地飞出,重重的摔在地下,口中狂喷鲜血。游坦之又是大吃一惊,道:“干什么了?”阿紫赞道:“王公子,你武功当真了得,举手之际,便料理了丐帮的两大高手。”游坦之见那老丐口中不住汩汩喷出鲜血,握了阿紫的手,叫道:“快走,快走!别在道里停留。”阿紫身不由主,给他拉著飞奔,只觉耳畔风声呼呼,知道奔行得十分迅速,喜呼:“好玩,好玩!再跑快些!”片刻之间,两人已在十余里外。游坦之隐隐听得身后有人叫道:“游兄弟,游兄弟,慢走一步。”似乎是包不同的声音。他出手杀人,生怕给包不同当场拿住,哪里敢停,只有越跑越快。* e) `+ [4 X# b3 Y- d, f0 }$ f; i
  叫唤他的,果然便是包不同。这时他和风波恶二人,已和慕容复以及邓百川、公冶干、王玉燕四人会齐,说起游坦之的种种怪异之处,慕容复好奇心起,便寻了下来,要再问个明白。远远望见游坦之出手打倒二人,拖了阿紫飞奔,慕容复见他奔跑的姿式甚是笨拙,直似丝毫不会轻功之人,可是去势之速,未必便在自己之下。其时相距已有里许,慕容复自忖若是全力施展轻功,也不过和他一般快慢,这里许之差,始终是拉不近来,那便是说并无追上他的把握,何况就算追上了,又待如何?慕容复瞧著他迅速而去的背影,心下嗟叹,暗自骇异。邓百川和公冶干看了一死一伤的二丐,也是惊异不置,尤其那死去的瘦丐身子后仰,反折重叠,头与脚齐,肚皮向天,死法甚是奇特。公冶干扶起那老丐身子,取出一丸伤药,喂在他的口中。但那老丐口中鲜血不住外涌,这伤药竟是咽不下去。. F7 R7 S% |# {! I0 ?9 S% Z5 F* D
  邓百川伸出左手中指,在那老丐胸口穴道上点了两点。本来他这“截血指”应效如神,指到血止,但他点了两指,那老丐口中仍是不住喷出鲜血。邓百川皱起眉头,咦的一声。王玉燕道:“邹大哥,此人受阴寒内力反激,你当点他背心穴道。”邓百川一怔,反手点那老丐背心上“神道”“至阳”二穴,果然那老丐喷了两口血后,便即血止。公冶干又喂了他一枚伤药,那老丐吸了口气,颤声道:“多……多谢救援,不……不敢请问……问恩公尊姓大名。”  w4 ^+ _; t* K9 {9 M
  邓百川道:“江湖上危急相助,是同道问应有之义,举手微劳,何足挂齿?”那老丐又吸了口气,自觉力气一滴滴离身而去,伸手要到怀中去掏摸什么东西,却是力不从心,道:“劳……劳驾……”公冶干猜他心意,道:“尊驾要取什么物事?”那老丐点了点头。公冶干便将他怀中物事,都掏了出来,摊在双手手掌之中,什么火刀、火折、暗器、药物、干粮、碎银之类,著实不少。那老丐道:“我……我不成了。这一张……一张榜文,甚是要紧,请恩公念在江湖一脉,交到……交到丐帮的长老手中……至感……至感大德。”一面气吁吁的说话,一面伸手出去,从公冶干掌中,抓起了一张折叠起的黄纸。慕容复道:“阁下放心,你伤势若是难愈,这张东西,咱们负责交到贵帮长老手中便是。”说著将那张黄纸接了过去。那老丐低声道:“我姓易,名叫易一清。相烦……相烦足下传言,我自西夏国来,这是……西夏国国王招婿的榜文。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有关大宋的安危气运,我帮……我帮……我帮……”他连说了三个“我帮”,一口气始终接不上来,他越是焦急,越是说不出话,只觉喉头一甜,似乎又欲喷血,眼睛一翻,突然见到慕容复俊雅的形相,心中想起一个人来,问道:“阁下……阁下是谁?是姑苏……姑苏……”慕容复道:“不错,在下姑苏慕容复。”
+ O: N' _& T9 x% L, f  那老丐大吃一惊,道:“你……你是本帮人仇人……”伸手抓住慕容复手中的黄纸,用力一夺。慕容复也不和他争夺,让他抢了回去,心想:“丐帮一直疑心我害死他们副帮主马大元,近来虽是谣言稍减,但此人新自西夏归来,自是不知近事。”只是那老丐双手用力,嗤的一声,将那张黄纸撕成了两半,待要再撕,蓦地里双足一挺,鲜血狂喷,便已毙命。风波恶将扯成两半的黄纸展了开来,拼在一起,只见纸上用朱笔写著弯弯曲曲的许多外国文字,文末还盖著一个大章。公冶干颇识诸国文字,从头至尾细看了一道,道:“这果然是西夏国国王招婿的榜文,文中言道:‘西夏国文仪公主年将及笄,国王决意征选一位文武壁垒、俊雅魁伟的未婚男子为婿,定于今年八月中秋起公开选坺。不论何国人士,自信为天下一等一的人才者,于该日之前后晋谒,国王皆予优容接见。即令不中驸马之选,亦当量才录用,授以官爵。’”
) t+ C4 J5 ?( g' `  公冶干还未读完,风波恶已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位丐帮的仁兄当真好笑,他巴巴的从西夏国取了这榜文来,难道要他帮中那一位长老去应聘,做西夏国的驸马爷么?”包不同道:“非也,非也!四弟有所不知,丐帮中各位长老固然既老且丑,但帮中少年弟子,自也有不少文武双全,英俊聪明之辈。如果哪一个丐帮弟子当上了西夏国的驸马,丐帮那还不飞黄腾达么?”邓百川皱眉道:“素闻丐帮中英雄好汉不求功名富贵,何以这个易一清却如此利欲薰心?”公冶乾道:“大哥,这人曾道:‘此事非同小可,有关大宋的安危气运。’若是此言不假,那么他未必单单是为了求丐帮的功名富贵。”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 x- D6 `1 P' Q
  公冶干向包不同道:“三弟又有什么高见?”包不同道:“二哥,你问我‘又’有什么高见,这个‘又’字,乃是说我已经表达过高见了。但我并没说过什么高见,可知你实在不信我会有什么高见。你问我又有什么高见,真正含意,不过是说:包老三又有什么胡说八道了。是也不是?”风波恶虽爱和人打架,自己兄弟究竟是不打的;包不同爱和人争辩,却不问亲疏尊卑,一言不合,便争个没有了没完。公冶乾自是深知他的脾气,微微一笑,说道:“三弟已往表达过不少高见,我这个‘又’字,是真的盼望你再抒高见。”2 U6 M' m8 D+ @. R3 l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我瞧你说话之时嘴角含笑,其意不诚……”他还待再说,邓百川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三弟,依你之见,这易一清拿了这张西夏国招驸马的榜文回来,有什么用意?”包不同道:“这个,我又不是易一清,怎知道他有什么用意?”慕容复眼光转向公冶干,征询他的意见。公冶干微笑道:“我的想法,和三弟大大不同。”他明知不论自己说什么话,包不同一定反对,不如将话说在头里。包不同瞪了他一眼,道:“非也非也!这一次你可全然猜错了,我的想法,恰巧和你一模一样,全然没有差别。”公冶干笑道:“谢天谢地,这可妙之极矣!”
4 D& h3 q' X; k) l7 }7 Q8 o  慕容复道:“二哥,到底你以为如何?”公冶乾道:“当今之世,大辽、大宋、吐蕃、西夏、大理五国并峙,除了大理一国僻处南疆,与世无争之外,其余四国,都有混一宇内、并吞天下之志……”包不同道:“二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大燕虽无疆土,但公子爷时时刻刻以复国为念,焉知我大燕日后不能重振祖宗雄风,中兴复国?”他说到这里,慕容复、邓百川、公冶干,风波恩一齐肃立,容色庄重,齐声道:“复国之志,无时或忘!”各人或拔腰刀,或提长剑,将兵刃举在胸前。
# `+ N$ J6 R% Q1 w% j5 x  原来慕容复的祖宗慕容氏,乃是鲜卑族人,当年五胡乱华之世,鲜卑慕容氏在中国东征西讨,大振威风,曾建立前燕、后燕、南燕、西燕等好几个朝代。其后慕容氏为北魏所灭,子孙散居各地,但祖传孙、父传子,世世代代,始终存著这中兴复国的念头。只是中经隋唐各朝,慕容氏日渐衰微,那“重建大燕”的愿望,眼看是越来越是渺茫了。到得五代末年,慕容氏中忽然出了一位百世难遇的武学奇才,名叫慕容龙城,此人融会各家武功,自出机抒,成为武林中当世无敌的好汉。慕容龙城不忘祖宗遗训,纠合英雄,意图复国,偏偏天下分久必合,赵匡胤建立大宋,四海清平,人心思治,慕容龙城武功虽强,终于是无所建树,郁郁而终。$ |, N/ f6 W( F" r% |8 v
  数代之后传到慕容复手中,慕容龙城的武功和雄心,也尽数移在慕容复身上。只是大燕国谋复国,在宋朝而言,那便是大逆不道,作乱造反,是以慕容氏虽在暗中纠集人众,聚财聚粮,但风声却是半点不露,除了最亲近的邓百川诸人而外,外界是谁也不知真相。武林中说起“姑苏慕容”,只觉这一家人武功极高,而行伪诡秘,似是妖邪一路,却不知慕容氏心怀大志,与一般江湖上的门派帮会,所作所为大大不同,正常人看来,自是觉得极不顺眼,往往引以为敌了。其时旷野之中,四顾无人,包不同提到了中兴燕国的大志,各人情不自禁,都拔剑而起,慷慨激昂的道出了胸中意向。王玉燕却缓缓的转过了身去,慢慢走开,远离众人,须知她母亲向来反对慕容氏作乱造反的图谋,认为称王称帝,只是慕容氏数百年来的痴心妄想,复国无望,灭族有份。她母亲一直不许慕容复上门,自行隐居在莲塘深处,不愿与慕容家有纠葛来往,便是如此。9 V+ P- x2 Y  }
  公冶干向王玉燕渐渐远去的背影瞧了一眼,说道:“辽宋两国连年交兵,大辽虽占上风,但要灭却宋国,却也是万万不能。西夏、吐蕃雄踞西陲,这两国各拥精兵数十万,不论是西夏还是吐蕃,助辽则大宋岌岌可危,助宋则大辽祸亡无日。”风波恶一拍大腿,道:“二哥此言大大有理,丐帮对宋朝向来忠心耿耿,这易一清取这榜文回去,似是盼望大宋有什么少年英雄,去应西夏驸马之征。倘若宋夏联姻,那就天下……天下无敌了。”公冶干点了点头,道:“当真天下无敌,那也未必尽然,不过大宋财粮丰足,西夏兵马精强,这两国一联兵,大辽吐蕃皆非其敌,小小的大理自是更加不在话下。据我推测,宋夏联兵之后,第一步是并吞大理,第二步才进兵辽国。”邓百川道:“易一清的如意算盘,只怕当真如此,但宋夏联姻,未必能如此顺利,辽国、吐蕃、大理各国若是得知讯息,必定设法破坏。”公冶乾道:“不但设法破坏,而且各国均想娶了这位西夏公主。”邓百川道:“不知这位西夏公主是美是丑,不知是性情和顺,还是娇纵横蛮。”包不同哈哈一笑,道:“大哥何以如此挂怀?难道你想去西夏应征,弄个驸马爷来做做吗?”邓百川道:“倘若你邓大哥年轻二十岁,武功高上十倍,人品俊上百倍,我即刻便飞往西夏去了。三弟,我大燕复国,图谋了数百年,始终是镜花水月,难以成功。归根结底,那是少了个有力的强援所致。要是西夏是我大燕慕容氏的姻亲,慕容氏在中原一举义旗,西夏援兵即发,大事还有不成的么?”包不同事事要强词夺理的辩驳一番,但听邓百川这谷话,居然连连点头,说道:“不错!只要此事有助于我大燕中兴复国,哪管那西夏公主是美是丑,是好是坏,只要她肯嫁我包老三,就算她是一口老母猪,包老三硬起头皮,便也娶了。”众人哈哈一笑,眼光都望到了慕容复脸上。9 t1 w8 U4 `/ s6 p
  慕容复心中雪亮,这四个人是要自己上西夏去,应驸马之选,说到年貌人品,文才武功,当世恐怕也真没哪一个青年男子能够胜过自己。倘若自己去西夏求亲,这六七成把握,自是有的。但若西夏国国王讲究家世门第,自己虽是大燕的王孙贵族,毕竟衰败已久,在大宋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如果大宋、大理、大辽、吐蕃四国务派亲王公侯前去求亲,自己这没点名位爵禄的白丁却比不上人家了。他思念及此,向那张榜文望了一眼。公冶干跟随他日久,颇能猜测他的心意,说道:“榜文上说得明明白白,不论爵位门第,但论人品本事。既成驸马,爵位门第随之而至,但人品本事,却非帝王的一纸圣旨所能颁赐。公子爷,慕容氏数百年来的雄心,要……要著落在你身上了……”他说到后来,心神激荡,说话的声音发颤了。慕容复脸色苍白,手指微微发抖,他也知道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自来公主征婿,总是由国君命大臣为媒,选择年青臣子,封为驸马,决无如此张榜布告天下,公开择婿之理。他不由自主向王玉燕的背影望去,只见她站在一株柳树之下,右手拉著一根垂下来的柳条,眼望河水,衣衫单薄,楚楚可怜。2 }/ w7 D+ f1 s2 C- Q* b
  慕容复知道这个表妹自幼便对自己情深,虽然姑母与父亲不睦,多方阻她与自己相见,但她终于毅然出走,流浪江湖,前来寻找自己。慕容复四方奔走,一心以中兴复国为念,连武功的修为也不能专心,这儿女之情,更是看得极淡。但王玉燕对自己如此深情款款,人非木石,岂能无动于衷?这时突然间要舍她而去,另行去向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公主求婚,他虽觉理所当然,却是于心不忍。公冶干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公子,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英雄大豪杰须当勘破‘情’之一关。”包不同抢著道:“大燕若得复国,公子成了中兴之主,三宫六院,何足道哉?西夏公主是正宫娘娘,这位王家姑娘,封她一个西宫娘娘,也就是了。”他平时说话专门与人顶撞,这时临到商量大事,居然说得头头是道。慕容复点了点头,心想父亲一生,不断叮嘱自己,除了中兴大燕,天下更无别般大事,若为复兴大业,父兄可弑,子弟可杀,至亲好友更可割舍,至于男女情爱,愈加不必放在心上。何况王玉燕虽对自己情深一往,自己却素来当她小妹妹一般,并无特别钟情之处。只要大事可成,将来为妃为嫔,多加宠爱便是,他微一沉吟,便不再以玉燕为意,说道:“各位言之有理,这确是复兴大燕的一个良机,只不过大丈夫言而有信,这张榜文,咱们却要送到丐帮手中。”
# G% V$ ~' T9 \' P& h% Z  邓百川道:“不错,别说丐帮之中,末必有那一号人物能比得上公子,就算真有劲敌,咱们也不能私藏榜文,做这卑鄙无耻之事。”风波恶道:“这个当然。大哥二哥保公子爷到西夏求亲,三哥和我便送这榜文去丐帮。到明年八月中秋,足足还有一年时光,他们要挑人,尽管来得及,也不能说咱们占了便宜。慕容复道:“咱们行事光明磊落,索性由我亲自将这榜文交到丐帮长老们手中,然后再去西夏。”邓百川鼓掌道:“公子爷此言,大获我心,咱们不能让人在背后说一句闲话。”公冶干、包不同、风波恶三人一齐点头称是。须知这一干人等都是响当当的好汉,虽将中兴复国的大业看得极重,但任何偷偷摸摸、占人便宜之事却是决计不干的。2 V; s( o* ^7 `0 p
  当下包不同等掘地将丐帮二人安葬了,在二人背上各取一只布袋,以作认记。慕容复招呼玉燕过来,说道:“表妹,这两个丐帮弟子,死于他人之手,其中牵涉到一件大事,我须得亲赴丐帮总舵,正好顺道送你回曼陀山庄。”王玉燕听到“曼陀山庄”四字,吃了一惊,道:“我……我不回家去,妈妈见了我,非杀了我不可。”慕容复笑道:“姑母虽然性子暴躁,她跟前只你一个女儿,怎舍得杀你?最多不过责备几句,也就是了。”玉燕道:“不……不,我不回家去,我跟你一起去丐帮。”慕容复既决意去西夏求亲,心中对玉燕颇感过意不去,寻思:“暂且顺她之意,将来再说。”便道:“这样吧!你一个女孩子家,跟著咱们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很是不妥,丐帮总舵是不能去的。你既不愿去曼陀山庄,那就到燕子坞我家里去暂住,我事情一了,便来看你如何?”1 ~0 {* M0 Z0 f8 T  Y1 k8 R. F
  王玉燕脸上一红,芳心窃喜,她一生愿望,便是嫁了表哥,在燕子坞居住。此刻听慕容复说道要她去燕子坞,虽未公然向她求婚,但事情显然是明明白白了。她不置可否,慢慢低下头来,眼睛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邓百川和公冶干对望了一下,觉得欺骗了这位天真浪漫的姑娘,心下都感内咎。忽听得啪的一声,风波恶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玉燕抬起头来,见风波恶右颊红肿,奇道:“风四哥,怎么了?”风波恶道:“一……一只蚊子叮了我一口。”当下六个人晓行夜宿,取道向南。王玉燕想到表哥公然接自己到家中居住,欣喜之情,无法隐藏,她虽觉慕容复和邓百川等对自己情状有些特异,但她素无机心,不起半点疑窦。这一日六个人急于赶道,错过了宿头,行到天黑,仍是在山道之中,越走道旁的草丛越深。风波恶骂道:“他奶奶的,咱们只怕走错了路,前边这个弯多半转得不对。”) h. [( M* ]; K, R2 b& c5 E9 J. M
  邓百川心道:“咱们便是赶一晚夜路,又打什么紧?只是王姑娘太过辛苦。”说道:“且找个山洞或是破庙,露宿一宵。”包不同道:“是。得烧些水给王姑娘洗脸泡茶。”这五个人既决意去向西夏国求亲,一路上对王玉燕是加意的照拂奉承。玉燕哪知他们心中不安,只道表哥与自己的名份已定了大半,这些人既奉自己的未来夫婿为“主公”,当然对自己要特别尊敬,窃喜之余,每感腼腆。
! s3 h+ ~9 X0 L' b5 D" A  风波恶一马当先,抢出去找安身之所,但越走道路越是崎岖,乱石嶙峋,更无泉水溪流。他自己是什么地方都能躺下来呼呼大睡,但要找一个可供王玉燕安息的所在,却是著实不易。他一口气奔出数里,寻思:“这所在地势险恶,说不定有山瘴或是毒虫毒蛇,还是退回去的为妙。”一沉吟之际,转过了一个山坡,忽见右首山谷中露出一点灯火,风波恶大喜,回首叫道:“这边有一家人家。”
) r" A" ?* X% \3 `  R6 r' Y  慕容复等闻声奔到,公冶干喜道:“看来只是一猎户山农,但给王姑娘一人安睡的地方总是有的。”六人向著那灯火快步走去。那灯火相隔甚遥,走了好一会仍是闪闪烁烁,瞧不清屋宇,风波恶喃喃骂道:“他奶奶的,这灯儿可有点邪门。”突然间邓百川低声喝道:“且住,公子爷,你瞧这是一盏绿灯,”慕容复凝目望去,果见那灯火发出绿油油的光芒,与寻常灯火之色作暗红或是昏黄颇为不同。这些人除了王玉燕外,个个同是涉足江湖的大行家,众人加快脚步,向那绿灯趋前里许,不久便看得更加清楚了。包不久大声道:“邪魔外道,在此聚会!”2 b& [2 N! v3 k
  凭这五个人的机智武功,对江湖上不论哪一个门派帮会,都是绝无忌惮,但各人立时想到:“今日与王姑娘在一起,还是别生事端的为是。”包不同与风波恶久未与人打斗生事,霎时间心痒难搔,跃跃欲试,但立即自行克制,风波恶道:“今天走了一天路,可有点倦了,这个臭地方不好,退回去吧!”慕容复微微一笑,心想:“风四哥居然改了性子,当真难得。”说道:“表妹,那边不干不净的,咱们走回原来的路吧。”王玉燕不明白其中道理,但表哥既然这么说,也就欣然乐从。六个人转过身来,只走出几步,忽然一个声音隐隐约约的飘了过来:“既知邪魔外道在比聚会,你们这几只不成气候的妖魔鬼怪,怎不过来凑凑热闹?”这声音忽高忽低,若断若续,钻入耳鼓中令人极不舒服,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M7 {0 t) c, A9 i
  慕容复哼了一声,知道包不同所说:“邪魔外道,在此聚会”的那句话,居然给对方听了去啦,从对方这几句声音中听来,说话之人内力修为倒是著实不浅,但未必是真正第一流的功夫。他左手一拂,说道:“没空跟他纠缠,随他去吧!”不疾不徐的从来路退回。那声音又道:“小畜生,口出狂言,便想这般挟著尾巴逃走吗?真要逃走,也得向老祖宗磕上三百个响头再走。”风波恶忍耐不住,止步不行,低声道:“公子爷,我去教训教训这狂徒。”慕容复摇头,道:“他不知咱们是谁,由他们去吧!”风波恶道:“是!”六个人再走十余步,那声音又飘了过来:“雄的要逃走,也就罢了,这雌雏儿可得留下,陪老祖宗解解闷气。”
3 M' ?; S6 R' g0 k) x( B9 [  各人听到对方居然出言辱及王玉燕,人人脸上变色,一齐站定,转过身来,只听得那声音又道:“怎么样?乖乖的把雌的送了来,免得老祖宗……”他刚说到那个“宗”宇,邓百川气吐丹田,喝道:“宗!”这个“宗”字和对方的宗字双音相混,声震旧谷。各人耳中嗡嗡大响,但听得“啊”的一声惨呼,从绿灯处传了过来。静夜之中,邓百川那“宗”字余音未绝,夹著这声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I* M2 L# J/ \+ |3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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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万仙大会
" S2 a. y+ o+ K% h; E  邓百川这声断喝,乃是以更高内力,震伤了对方,从他那声惨呼之中听来,那人受伤还真是不轻,说不定已然一命呜呼。那人惨呜之声将歇,但听得嗤的一声响,一枚绿色火箭射上天空,蓬的一下炸了开来,映得半边天空都成深碧之色。风波恶道:“一不做二不休,扫荡了这妖魔的巢穴再说。”慕容复点了点头,道:“咱们让人一步,乃是息事宁人之计,既然干了,便干到底。”六个人向著那绿火直奔了过去。王玉燕于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学几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内力甚浅,临敌应变的经验更是半点也没有。慕容复恐她受惊吃亏,放慢脚步,陪在她的身边。绿火微光之中,只听得包不同和风波恶两声呼叱,已和人动上了手,跟著三条黑影飞了起来,啪啪啪三响,撞向山壁,显然是给包风二人干净利落的料理了。
8 g+ t" \+ ]1 @3 o- x9 k+ h  慕容复奔到绿灯之下,只见邓百川和公冶干站在一只青铜大鼎之旁,脸色凝重。铜鼎中有一道烟气笔直上升,细如一线,却是其疾如矢。王玉燕道:“是川西碧磷洞桑十公一派。”邓百川道:“姑娘果然渊博。”包不同回过身来,道:“你怎知道?这烧狼烟报讯之法,几千年前就有了,未必就只川西碧磷洞……”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只见公冶干指著铜鼎的一足,示意要他观看。包不同弯下腰来,晃火折一看,只见鼎足上铸看一个“桑”字,乃是几条小蛇,几条娱蚣之形盘成,铜绿斑烂,宛然是一件古物。包不同明知王玉燕说得对了,还要强辞夺理:“就算这只铜鼎是川西桑土公一派的,焉知他们不是去借来的?何况‘赝鼎、赝鼎’,十整鼎倒有九只是假的。”原来川西碧磷洞桑土公一派都是苗人瑶人,行事与中土武林人士大不相同,素檀下毒之技,江湖人士闻之十分头痛。好在他们与世无争,只要不闯入川西徭山地界,他们也不会轻易侵犯旁人。这时慕容复等骤然间见到这只铜鼎,心下都有些嘀咕:“此处离川西甚远,难道也算是桑土公一派的地界么?”以慕容复、邓百川等人的武功修为,当然也不会害怕什么桑土公,只是和这种邪门外道向来无怨无仇,一来胜之不武,二来纠缠上了身,甚是麻烦头痛。眼前他们日间所思、夜晚所梦,只是大燕王朝的中兴复国,和这种化外之人结仇,实在甚是无谓。4 L1 U; c$ f) N
  慕容复微一沉吟,便已定下计较,逍:“这是非之地,早早离去的为妙。”眼见铜鼎旁躺著一个气息奄奄的老者,身穿褐色短衣,腰间缠著一条草绳,睁大了眼,气愤愤的望著各人,当然便是适才发话肇祸之人了。慕容复向包不同点了点头,嘴角向那老人一歪。包不同会意,反手抓起那根悬著绿灯的竹杆,倒过杆头,连灯带杆,噗的一声,插入那老者胸口,绿灯登时熄灭。王玉燕“啊”的一声惊呼。公冶乾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叫做杀人灭口,以免后患。”飞起右足,踢倒了铜鼎。慕容复拉著王玉燕的手,斜刺向左首窜了出去。只奔出十余丈,黑暗中嗤嗤两声,金刃劈风,一刀一剑从长草中劈了过来。慕容复袍袖一拂,借力打力,左首那人的一刀砍在右首那人头上,右首那人一剑剌入了左首之人心窝。一刹那间料理了偷袭的二人,脚下竟是丝毫不停。公冶干赞道:“公子爷,好功夫!”慕容复微微一笑,身形向前一窜,啪的一掌挥出,将迎面冲来的一名敌人打得骨碌碌的滚下山坡。左手又是一掌击出,那敌人举双掌一挡,“啊”的一声大叫,口喷鲜血。黑暗之中,慕容复突然闻到一阵腥臭之气,跟著微有锐风,扑面而来。慕容复急凝掌风,将这两件不知名的暗器反击了出去,但听得“啊”的一下长声惊呼,显然敌人已中了自已所发的歹毒暗器。  V5 [; W/ O$ B, \* j3 e, W; @/ k
  黑暗之中,蓦地陷入重围,也不知敌人究有多少,只是随手杀了数人,但觉一个的武功高似一个,杀到了六人时,慕容复暗暗心惊,寻恩:“起初三人均是川西桑土公一派,后来三人的武功显是另属不同的三派。怨家越结越多,大是不妙。”只听得邓百川叫道:“大伙儿并肩往‘听香小筑”闯啊!”原来“听香小筑”是姑苏燕子坞中的一个庄子,位于西首,向为慕容复的侍婢阿朱所居。邓百川说向听香小筑闯去,便是往西退却之意,以免被敌人听到而在西边阻截。
3 d0 q' t+ ~: B9 U  慕容复一听,便即会意,但其时四下里一片漆黑,星月无光,难以分辨方位量,不知西首却在何方。他微一凝神,听得邓百川厚重的掌声在身后右侧响了两下,当即拉著王玉燕,斜退三步,向邓百川身旁靠去,只听得啪啪两声轻响,邓百川和敌人又对了两掌。从那掌声之中听来,敌人著实是个好手,跟著邓百川吐气扬声,“嘿”的一声呼喝,慕容复知道邓大哥使出一招“石破天惊”的掌力,对方多半抵挡不住,果然那人失声惊呼,声音甚是尖锐,但那声音越响越下,犹如沉入了地底,跟著是石块滚动,树枝断折之声。慕容复微微一惊:“这人失足掉入了深谷。适才绿光之下,没见到有什么山谷啊。幸好邓大哥将这人先行打入深谷,否则黑暗中一脚踏了个空,说不定竟自堕入了万丈深渊。”便在此时,左首高坡上有个声音飘了过来:“何方高人,到万仙大会来捣乱?当真将三十六洞真人、七十二岛散仙,都不放在眼内吗?”慕容复和邓百川等都是轻轻“啊”的一声,他们都听过“三十六洞真人、七十二岛散仙”的名头。但所谓“真人、散仙”,只不过是一批既不属任何门派,又不隶属什么帮会的旁门左道之土。这些人武功有高有低,人品有善有恶,人人独来独往,各行其是,相互不通声气,也便成不了什么气候,江湖上向来不予重视,只知他们有的散处东海黄海中的海岛,有的在昆仑、祁连深山中隐居,近年来消声匿迹,毫无作为,谁也没加留神,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出现。慕容复朗声道:“在下朋友六人,乘夜赶路,不知众位在此相聚,多有冒犯,谨此谢过。黑暗中事出误会,双方一笑置之便了,请各位借道。”他这几句话不亢不卑,并不吐露自己的身份来历,对误杀对方几人主事,也陪了罪。
; z3 h7 z" M( y1 l0 g% e  突然之间,四下里哈哈、嘿嘿、呵呵、哼哼笑声大作,越笑人数越多。初时不过十余人发笑,到后来四面八方都有人加入大笑,听声音不下五六百人,有的便在近处,有的却似在数里之外。慕容复听对方声势如此浩大,又想到那人所说的“万仙大会”四字,心道:“看来今晚倒足了霉,误打误撞的,闯进这些旁门左道之士的大聚会中来啦。我迄今未吐露自己姓名,还是一走了之的为是,免得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何况寡不敌众,咱们六个人怎对付得了这数百人?”众人哄笑声中,只听高坡上那人道:“你这人说话轻描淡写,把事情看得忒也易了。你们六个人已出手伤了咱们好几位兄弟,万仙大会的群仙若是就此放你们走路,三十六洞和七十二岛的脸皮,却往哪里搁去?”! @( t# {2 `0 a$ P- G+ ]/ y
  慕容复定下神来,凝目四顾,只见前后左右的山坡、山峰、山坳、山脊各处,影影绰绰的都站满了人,有的大袖飘飘,有的窄衣短打,有的是长须飞舞的老翁,有的却是云髻高耸的女子。这些人本来不知是在哪里,突然之间,都如从地底下涌了出来一般。这时邓百川、公冶干、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都已聚在慕容复和王玉燕的身周,分站前后左右,以为卫护,但在这数百人的包围之下,只不过如人海中的一叶小舟而已。  ?. w) s& C1 ^, \/ M0 m
  慕容复和邓百川等生平经历过无数大阵大仗,但见了眼前这等情势,也不禁背上发毛,寻思:“这些人个个古里古怪,十个八个是不足为患,但聚在一起,著实不易对付。”慕容复气凝丹田,朗声说道:“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三十六洞真人、七十二岛散仙的大名,在下也素有所闻,决不敢故意得罪。川西碧磷洞桑土公、藏边虬龙洞玄黄子、北海玄冥岛岛主章周夫先生,想来都在这里了。在下无意冒犯,恕罪则个。”
( B. u9 p& ^8 C8 v- x/ S# t  忽听得一个干涩的声音呵呵笑道:“你提到咱们名字,就想这般轻易混了出去么?嘿嘿,嘿嘿!”慕容复心头有气,说道:“在下敬重各位是长辈,先礼后兵,将客气话说在头里。难道我慕容复便怕了各位不成?”众人听到“慕容复”的名字,许多人都是“呵”的一声,那干涩的声音道:“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姑苏慕容氏么?”慕容复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那人道:“姑苏慕容氏,可不是泛泛之辈。掌灯,大伙儿见上一见!”他一言出口,突然间东南角上升起了一盏黄灯,跟著西首和西北角上各有红灯升起。霎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有灯火升起,有的是灯笼,有的是火把,有的是孔明灯,有的是松明柴草,显然各家洞主、岛主所携来的灯火各各不同,有的是粗鄙简陋,有的却是十分工细。这些灯火忽明忽暗的映照在各人的脸上,奇幻莫名,慕容复见道些人有男有女,有俊有丑,既有僧人,亦有道士,一大半人手中持有兵刃,而这些兵刃也大都奇形怪状,说不出名目。只听得西首一人说道:“慕容复,你姑苏慕容氏爱在中原逞威,那也由得你。但到万仙大阵来肆无忌惮的横行,却不把咱们也瞧小了?你号称‘以彼之道,还施算身’,我来问你,你要以我之道,还施我身,却是如何施法?”慕容复循声瞧去,只见西首岩石上盘膝坐著一个大头老者,那大脑袋光秃秃地,半根头发也无,险上充血,远远望去,一个头便如一颗血球。慕容复微一抱拳,道:“请了!足下尊姓大名?”那人捧腹而笑,说道:“老夫在考一考你,要看姑苏慕容氏果然是真才实学呢,还是浪得虚名。我刚才问你:你若要以我之道,还施我身,却是如何施法。只要你答得对了,别人老夫管不著,老天却不再来跟你为难。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你爱去哪里便是哪里!”慕容复瞧了这般局面,知道今日之事,决不能空言善罢,势必要出手露上几招,便道:“既是如此,在下奉陪几招,前辈请出手吧!”那人又是嘿嘿嘿捧腹而哭,道:“我是在考较你,不是要你来伸量我。你若是答不出,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八个字,乘早给我收了起来吧!”
+ v. Y  s2 Q' K& [( `6 L  嘉容复双眉微蹙,心道:“你一动不动的坐在哪里,我既不知你门派,又不知你姓名,怎知你最擅是的是什么绝招?不知你有什么‘道’,却如何还施你身?”他略一沉呤之际,那大头老者已冷笑道:“我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朋友散落天涯海角,不理会中原的闲事。山中无猛虎,猢狲亦称王,似你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也说什么‘南慕容、北乔峰’,呵呵!好笑啊好笑,无耻啊无耻!我跟你说,你今日若要脱身,那也不难,你向三十六洞每一位真人、七十二岛每一位散仙,都磕上十个响头,一共磕上一千零八十个头,咱们便放你六人走路。”包不同憋气已久,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你叫我家公子爷们以你之道,还施你身,又叫他向你磕头。你这门绝技,我家公子爷可学不来了。嘿嘿,好笑啊好笑,无耻啊无耻!”他抑扬顿挫,居然将这大头老者的话学了个十足。4 ]8 ?) B* R, v+ K! X7 f
  那大头老者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吐出,疾向包不同脸上射了过来。包不同斜身一避,那口浓痰从他左耳畔掠过,突然间在空中转了个弯,托的一声,重重的打在包不同额角正中。这口浓痰劲力著实不小,包不同只觉一阵头晕,身子晃了几晃,原来这一口痰,正好打中在他眉毛之上的“阳白穴”。慕容复心中一惊:“这老儿痰中含劲,那是丝毫不奇,奇在这口痰吐出之后,便会在半空中转弯。”那大头老者呵呵笑道:“慕容复,老夫也不用你以我之道,还施我身,只要你说出我这一口痰的来历,老夫便服了你。”慕容复脑中念头飞快的乱转,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忽听得身旁一个清亮柔和的声音说道:“端木岛主,你练成了这‘归去来兮’的五斗米神功,实在不容易。但杀伤的生灵,却也不少了吧。我家公子念在你修为不易,不肯揭露此功的来历,以兔你大遭同道之忌。难道我家公子,竟也会用这功夫来对付你吗?”慕容复一回头,见说话的声音竟是出自王玉燕之口,不由得又惊又喜。+ h) H) C4 `/ S  q! R. K
  他知道王玉燕聪明绝伦,读书过目不忘,乡嬛阁中所藏的武学经典,她纵览数遍,已记得滚瓜烂热,天下各家各派的功夫,可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是不会使用而已。这“五斗米神功”的名目,自己从未听见过,她居然知道了,却不知说得对是不对。那大头老者本来一张脸血也似红,突然之间,变得全无血色,但立即又变成红色,笑道:“小娃娃,胡说八道,懂得什么‘五斗米神功’,损人利己,阴施险恶,难道是我这种人练的么?但你居然叫得出老爷爷的姓来,总算很不容易的了。”王玉燕听他如此说,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只不过他不肯承认而已,便道:“海南岛五指山赤焰洞端木洞主,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端木洞主这功夫原来不是‘五斗米神功’,那么想必是从地火功中化出来的一门神妙功夫了。”“地火功”是赤焰洞一派的基本功夫。赤焰洞一派的宗主,都是复姓端木,这大头老者名端木元。他听王玉燕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来历,却偏偏又替自己掩饰“五斗米神功”,对她顿生好感,何况赤焰洞在江湖上实在是籍籍无名的一个小派,在她口中,居然成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更是高兴,当下笑道:“不错,不错,这是地火功中的一项雕虫小技。老夫有言在先,你既道出了宝门,我便不来难为你了。”1 M% t7 w$ q" w! [' R2 ?/ g, P
  突然间一个细细的声音发自对面岩石之下,呜呜咽咽,似哭非哭的说道:“端木元,我丈夫和兄弟,都是你杀的么?是你练这天杀的‘五斗米神功’,因而害死了他们的么?”说话之人给岩石的阴影遮住了,瞧不见她的模样,隐隐约约间可见到是个身穿黑衣的女子,长挑身材,衣衫袖子甚大。端木元哈哈一笑,道:“这位娘子是谁?我压根儿不知道‘五斗米神功’是什么东西,你莫听这位小姑娘信口开河。”那女子向王玉燕招了招手,道:“小姑娘,你过来,我要问一问你。”
0 O8 `" l* \! p& D% {+ T  她这么一招手,王玉燕只感到有一股吸力,要将她身子拉过去一般,身形一晃,左脚向前踏了一步,忙用力凝住身子。那女子再招了招手,王玉燕又要向前走去,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慕容复知道对方是在行使“擒龙功”一类的凌虚擒拿法,这种擒拿法若是练得精粹,一招手便能将对手凭空抓了过来。王玉燕内力平平,但这女子须得连连招手,方能将她招将过去,可见她这门功夫尚未练得十分到家。眼见她第三次又再招手,慕容复袍袖轻挥,“斗转星移”的功夫使将出来,这凌虚擒拿的内劲便反击过去。那女子啊的一声,立足不定,从岩石的阴影下跌跌撞撞的向前冲了出来。
: Z; j& i, q5 }0 }1 g  这女子冲到距慕容复身前四五尺处,内劲消失,便不再向前。她大吃一惊,生恐慕容复出手加害,用力一跃,向后退了丈许,这才立定。王玉燕谊:“南海椰花岛黎夫人,你这门‘采燕功’的确神妙,佩服佩服。”那女子脸上神色不定,道:“小姑娘,你……你怎知道我姓氏?又……又怎知道我……我这‘采燕功”?”# {8 ~/ T8 ]0 h8 F
  这时她身子已不在岩石的阴影之下,众人见到她身穿一袭黑衣,但黑衣中似乎织有各种彩色丝线,以及金线、银线,在灯火照耀之下,彩影变幻,闪烁流动。王玉燕道:“七彩宝衣是椰花岛至宝,四海皆知。适才夫人露了这一神妙功夫,擒龙控鹤,凌虚取物,自然是椰花岛威振天下的‘采燕功’了。”原来椰花岛地处南海,山岩上多产燕窝,只是燕窝都是生于绝高绝险之处,采燕窝不易。黎家久处岛上,数百年来由采集燕窝而练成了独门的“采燕功”。这功夫不但有凌虚取物的擒拿手法,轻功步法也是与众不同。王玉燕看到她向后一跃之势,宛如为海风所激,更无怀疑,便道出了她的身份来历。黎夫人被慕容复一招手便引将过去,心下已自怯了,再被王玉燕一口道破自己的武功家数,只道自己所有的技俩,全在对方算中,当下不敢更示强悍,只有向端木元道:“端木老儿,好汉子一人做事一身当,我丈夫和兄弟,到底是你害的不是?”- d$ r7 \1 u* T# h
  端木元呵呵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南海椰花岛岛主黎夫人,说将起来,咱们同处南海,你还是老夫的芳邻哪!尊夫我从未见过面,怎说得上‘加害’两字?”黎夫人将信将疑,道:“日久自知,只盼不是你才好。”她说了这句话,又隐身岩后。黎夫人刚退下,突然间呼的一声,头顶松树掉下一件重物,嘡的一声大响,跌在岩石之上,却是一口青铜巨鼎。( a  Y0 g; ?- c1 A) }, P: z$ O6 s
  慕容复又是一惊,抬头先瞧松树,看树顶躲的是何等样人物,居然将这一件数百斤重的大家伙搬到树顶,又摔将下来。看这铜鼎模样,便与适才公冶干所踢倒的碧磷洞铜鼎形状相同,只是鼎身却大得多了,难道桑土公竟是躲在树顶?他一抬头,但见树顶静悄悄地,没有半个人影。
2 w! |% u6 R  Z/ d  便在此时,忽听得几下细微异常的响声,混在风声之中,几不可辨。慕容复机灵异常,双袖舞动,挥起一股劲风,反击了出去,眼前银光闪劫,几千百根细如牛毛的小针从四面八方迸射开去。慕容复暗叫:“不好!”伸手揽住王玉燕腰间,纵身一跃,凭空升起,却听得公冶干、风波恶以及四周人众纷纷呼喝:“啊哟,不好!”“中了毒针。”“这歹毒暗器,他奶奶的!”“哎哟,痒死了!”慕容复身在半空,一瞥限间,见那青铜大鼎的鼎盖一动,有什么东西要从鼎中钻了出来,这时情势险恶,已然无法细想,他右手一托,将王玉燕的身子向上送起,叫道:“坐在树上!”跟著身子向下一落,双足踏住鼎盖,不住抖动,当即使“千斤坠”功夫,硬将鼎盖压住。
3 h# R1 x/ K7 ?2 x7 T) \1 \  其时兔起鹘落,只是片刻间之事,慕容复刚将那鼎压住,四周众人的呼喝之声已是响成一片:“哎哟,快取解药!”“这是碧磷洞的牛毛针,一个时辰封喉攻心,最是厉害不过。”“桑土公这臭贼呢,在哪里?在哪里?”“快揪他出来取解药。”“这臭贼乱发牛毛针,连我这老朋友也伤上了。”“桑土公在哪里?”“快取解药,快取解药!”
. {0 Q" |3 A3 D- X5 j0 {  “桑土公在哪里?”“快取解药!”之声,响成一片。中了毒针之人有的乱蹦乱跳,有的抱树大叫,显然这牛毛针上的毒性十分厉害,令中针之人奇痒难当。这些人中颇有些是一派之长,一宗之主,也都丑态毕露,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
* K. V6 C7 I, v$ X3 B2 E, K  慕容复所关心的,只是自己弟兄有无中了对方毒手,一晃眼间,只见公冶干左手抚胸,右手按腹,正自凝神运气,风波恶却是双足乱跳,破口大骂。他知道这二人已中了暗算,心中又是忧疑,又是恼怒。这无数毒针,显然是有人开启铜鼎中的机括,从鼎中发射出来,否则决不可能在顷刻之间,竟有许多细针激射而出。更恼人的是,铜鼎堕地,引得他自然而然的抬头观望,鼎中便乘机发射,若不是他见机迅速,内力强劲,这几千万枚毒针都已钻入他的肉里了。那么发暗器之人有鼎护身,稳若泰山,慕容复内劲反激出去的毒针,都射在旁人身上,有些在鼎上,自也伤不到他。# U) V% H$ ]' r9 b8 v5 T
  只听得一个人阴阳怪气的道:“慕容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以彼之道,还施我身’?这可与你慕容家的作为不对啊。”此人站得甚远,半边身子又是躲在岩石之后,没中到毒针,便来说这些风凉话儿。慕容复不去理他,心想解铃还是系铃人,要解此毒,自然要找鼎中发针之人,只觉得脚下鼎盖不住抖动,显是那人想要冲将出来,但慕容复的“轻身功夫”极是了得,左手三根手指搭在那株大松树上,欲轻则如羽毛,欲重则逾万斤,那人要想钻出鼎来,若不是以宝刀宝剑破鼎而出,使须以腰背之力,将那株松树连根拔起。须知这时慕容复三根手指传力,已如将鼎盖钉住在大松树下。鼎中人天生神力,平时腰背一拱之下,连大牯牛也给他撞倒了,否则岂敢行险侥幸,使这种古怪法子来伤人?他连拱几下,鼎上竟如给一座小山压住了一般,纹丝不劫,那人也是十分焦急,连连运力,却哪里掀得动慕容复的“千斤坠”?
! N9 g# P1 q/ E9 v# S  慕容复心下计较已定,情知他每掀一下,都是大耗真元,自己已将他的力道都移到了那株大松树上,只见那松树左右榣晃,树根咯咯直响,要连根拔起固然谈何容易,但树周小根,却已给他迸断了不少,等他再掀数下,突然松劲,让他突鼎而出。料想他出鼎之时,必然随手再施牛毛细针以防护自身,那时一掌击落,将这千百枚毒针都钉在他的身上,不怕他不取解药出来,其时夺他解药,自比求他取药有利得多。
- u& T0 A! D; v. {  只觉那鼎盖又掀了两下,突然间鼎中人再无动静,慕容复知道他在运劲蓄力,准备一举突鼎而出,当即脚下松劲,右掌却暗暗运力。哪知过了好一会,鼎中人仍足一动也不动,倒如已经闷死了一般。四下里的号叫之声,却响得更加惨厉了。有些功力较浅的二三代弟子,难忍麻痒,竟是在地下打滚,更有以顶撞石,以拳捶胸,情景甚是可怖。忽听得七八人齐声叫道:“将桑土公揪出来,揪他出来,快取解药!”叫喊声中,十余人红了眼睛,同时向慕容复冲了过来。慕容复左足在鼎盖上一点,身子轻飘飘的跃起,正要坐在那松树的横干之上,突然间嗤嗤声响,斜刺里一丛银光闪动,又是千百枚细针向他射了过来。这一变故来得突兀之极,发射毒针的桑土公当然仍在鼎中,而这丛毒针来势之劲,数量之多,又显然出自机括,并非人力,难道桑土公的同党隐伏在旁,再施毒手么?这时慕容复身在半空,无法闪避,若以掌力反击,则邓百川等四人都在下面,不免重蹈覆辙,又伤了自己兄弟。好慕容复,那“南慕容、北乔峰”六字,究非幸至,慕容氏家传武功,实有鬼神莫测之妙,慕容复虽然致力于中光复国,未能潜心练武,但姑苏慕容家的嫡系传人岂同泛泛?他右袖一振,犹如风帆股在半空中一借力,身子向左飘开三尺,同时右手袖子飘起,一股柔和浑厚的力道发出来,将那千百枚毒针都托向天空。这一下身子便如一只轻飘飘的大纸鸢,悠然滑翔而下。0 H5 B' n4 {3 A5 z5 H
  其时天上虽然星月无光,四下里灯笼火把却是照耀得十分明亮,众人眼见慕容复潇洒自如的滑行空中,无不惊佩。惨呼喝骂声中,响出了一阵春雷般的喝彩声来,立时掩住了这一片凄厉刺耳的号叫。6 p3 ]8 {7 j7 @
  慕容复身在半空,双目却注视著这丛牛毛细针的来路,忽听得“嘤咛”一声,发自松树之顶,竟是王玉燕的声音。慕容复无暇探询,身子落到离地约有丈余之处,左脚在一根横跨半空的树干上一撑,借力向右方扑出。他落下时飘飘荡荡,势道甚是缓慢,这一次扑出,却是疾如鹰隼,一阵劲风掠过,双足便向岩石旁一个矮矮胖件的人头顶踏了下去。原来他在半空时目光笼罩全场,见到此人怀中抱著一口小鼎模样的家伙,作势欲再发射。
5 S0 Q; f* M! @4 O! H  那矮子一滑足,避开三尺,行动极是敏捷,便如一个圆球在地下打滚。慕容复一足踏了个空,砰的一掌拍出,掌力直透对方后背。那矮子正要站起身来,给慕容复这一掌打得又摔倒在地。他借势直窜出七八丈外,方再站起,但慕容复这一掌,力道甚是强劲,那矮子颤巍巍的站直,摇晃几下,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十余人叫道:“桑土公,取解药来,取解药来!”向他拥了过去。邓百川和包不同均想:“原来这矮子便是桑土公!”两人急于要擒住了他,好取解药来治把兄弟之伤,同时大喝,向他直扑而下。; U6 y: @  E9 k8 T! C
  桑土公左手在地下一撑,想要站起,却是受伤不轻,终究力不从心。包不同来势最快,一伸手,便向他肩头抓了下去,这一下出的乃是重手,叫他无论如何挣扎不脱,不料右手五指刚抓上他的肩头,手指和掌心立时疼痛难当,缩手不迭,反掌一看,只见满掌心鲜血淋漓,原来桑土公身内衣甲上装满了尖针,便如一头箭猪刺猬相似。这些尖针上一般的喂了毒药,霎时之间,包不同但觉手掌上奇痒难当,一直痒到心里去,恨不得立时便将这只手掌斩了下来。他又惊又怒,飞起左足,一招“金钩破冰”,便向桑土公屁股上踢了过去。但见他伏在地下,身子微微蠕动,这一脚非重重踢中了不可。
6 s% q0 C* ^: @. R  他这一脚去势迅捷,刹那之间,足尖离桑土公的臀部不过数寸,突然间省悟:“啊哟不好,他屁股上若是也装尖刺,我这一只脚又是糟糕。”其时这一脚已然踢出,若是硬生生的收回,势须扭伤了自己的筋骨,包不同百忙之中变招,左掌疾出,在地下重重一拍,身子惜势倒射而出,总算见机得快,足尖只在桑土公的裤子上轻轻一擦,没使上力,也不知他屁股上是否装有倒刺。这时邓百川和其余人已扑到桑土公身后,只是眼见包不同出手拿他,不知如何反而受伤,虽见桑土公伏地不动,一时之间倒也不敢贸然动手。包不同性子十分执拗,既吃了这大亏,如何肯就此罢休?在地下捧起一块两百来斤的大石,大叫:“让开,我来砸死这只大乌龟!”7 k- m5 f7 N) a: X
  有的人叫道:“使不得,砸死了他便没解药了!”另有人道:“解药在他身边,先砸死他才取得到。”这些人虽然在此聚会,看来各怀异谋,并不如何齐心合力,包不同要砸死桑土公,居然有些人也不怎么反对。议论纷纷之中,包不同手持大石,大踏步上来,对准了桑土公的背心,喝道:“砸死你这只生满倒刺的大乌龟!”这时他右掌心越来越痒,烦燥难当,双臂一挺,这块大石便向桑土公背心砸了下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地下尘土飞扬!
5 _: m' \! |% @- ^  q  来人都是吃了一惊,这一下砸在桑土公背上,就算不是血肉模糊,也要砸得他大声惨呼,决无尘土飞扬之理。再定睛细看时,各人更是惊讶,那块大石好端端的压在地下,桑土公却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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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53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6 _( P! r  J1 L$ G" Y' Z
第九十八章  勇救佳人; b% n4 k9 q2 ?! h/ j' k, s$ @
  包不同见机甚快,左脚一起,将那块大石挑开,地下登时现出一个洞来,只是这洞不过尺许圆径,不知桑土公这胖胖的身子如何钻得过去?他哪知桑土公的名字中有一个“土”字,大精地行之术,伏在地上之时,手脚并用,爬松泥土,竟尔钻了进去。适才慕容复将桑七公压在鼎下,他无法掀开鼎盖脱出,也是打开鼎腹,从地底脱身。包不同一呆之下,回身去寻桑土公的所在,心想就算你钻入地底,又不是穿山甲,最多不过钻入数尺,躲得一时,难道真有土遁之术不成?忽听得慕容复叫道:“在这里了!”左手衣袖一挥,向一块岩石卷了过去,原来这块岩石不是真的石头,却是桑土公的背脊。此人古里古怪,有各种迷惑人的技术,若不是慕容复眼尖,还真不易发见。1 s( |1 d2 V% f5 D
  袖风之力,雄劲厚重,一带之下,桑土公一团肉球般的身子起在半空。他自中了慕容复一掌之后,受伤已然不轻,这时殊无抗御之力,大声叫道:“休下毒手,我给你解药便了!”慕容复尖道笑:“放心,我决不伤你!”右袖拂出,将左袖的劲力抵消,同时生出一股力道,托住桑土公的身子,轻轻放了下来。忽听得前方远处一人叫道:“姑苏慕容,名不虚传!”慕容复举手说道:“贻笑方家,愧不敢当!”便在此时,一道金光和一道银光从左首如电也似的射来,破空之声,甚是凌厉。慕容复心道:“这是什么兵刃,势道如此厉害?”当下不敢怠慢,双袖鼓风,迎了上去,蓬的一声巨响,袖风给撞了回来,那道金光和银光,也退后三尺。这时方才看清,原来是两条又阔又长的带子,一条金色,一条银色。慕容复从这一撞之力上觉察到,使金带的人内力较强,使银带的便远为不如,但随即又觉得,那银带的劲力有余未尽,金带却已发挥得淋漓尽致。只见两条带子的尽头处站著二人。两个都是老翁,使金带的身穿银袍,使银带的身穿金袍。金银之色闪耀灿烂,华丽之极,这种金银色的袍子常人决不穿著,倒像是戏台上的人物一般。只听那穿银袍的老人说道:“佩服,佩服,再接咱兄弟一招!”金光闪劲,那金带自左方游动而至,那银带却一抖向天,再从上空落下,径袭慕容复的上盘。慕容复道:“两位前辈……”他只说了四个字,突然间呼呼声响,三柄长刀著地卷来,敌人使的是地堂刀功夫,三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狠袭慕容复的下体。
! m/ R, v7 [( R7 u  这种地堂刀的刀法本来非高手所用,一来专攻下路,威力有限,二来滚动而前,有失高手名宿的身份,但从这三人刀上所发出的声响听来,内力著实不弱,可算得是二流顶、一流下的好手。何况三人联刀,三团雪花也似的白色刀轮翻翻滚滚的扑来,当者立毙,著实不容小觑了。慕容复上方、前方、左侧三处受攻,心想:“对方号称是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人多势众,混战下去,若不让他们知道厉害,如何方了?”4 r, a! `9 n. f  ]
  他见三柄刀著地掠来,眼明脚快,飕飕飕踢出三脚,每一脚都中在敌人的手腕之上,白光闪动,三柄刀都卷了上天。慕容复身形略侧,右手一掠,已使出“斗转星移”功夫,拨动金带带头,啪的一声响,金带和银带已转在一起。这时那使地堂刀的三人已抢在桑土公和慕容复之间,三人单刀脱手,更不退后,荷荷发喊,张臂便来抱慕容复的双腿。混战之际,慕容复如何能容得他们缠上了身?足尖起处,势如飘风般踢中了三人胸口穴道,却见一个黑衣人长臂长腿,越众而前,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将桑土公抓了起来。此人手掌也不知是天生厚皮,还是戴了金属丝所织的手套,竟然不怕桑土公满身倒刺,一抓到地,便是直腿向后一跃,退开了丈余。
) b. J8 [* J! t  慕容复见这人举手投足之际,沉稳老辣,武功比其余诸人高强得多,不由得暗暗一惊:“桑土公若被此人救出,再取解药可就不易了。”心念微劲,身子已然跃起,越过横卧地下的三人,一掌拍出,径袭黑衣人。那人一声长笑,横刀当胸,身前蓝光闪闪,竟是一柄厚背薄刃、锋锐异常的鬼头刀。慕容复这掌若是拍了下去,那是硬生生将自己的手腕切断了。他虽见到刀刃当前,这一掌仍是照常拍将下去,待手掌离刃约有二寸,突然间改拍为掠,手掌顺著刃口,一抹而下,径削黑衣人抓住刀柄的手指。5 N1 F% {9 a: J; o; c
  他掌缘上布满了真气,力道之强,实不亚于那鬼头刀,只要真的削上了,也有切指断臂之功。那黑衣人出其不意,“咦”的一声,翻掌相迎,啪的一声,两人对了一掌。黑衣人又是“咦”的一声,身子一晃,向后跃开丈余,但左手仍是抓著桑土公那矮矮胖胖的身子,竟不脱手,慕容复翻过手掌,抓过了鬼头刀,鼻中闻到一阵腥臭,几欲作呕,知道这刀上喂有剧毒,邪门险恶之至。3 [9 j6 J1 q4 F  h
  他一招间虽将敌人的兵刃夺了过来,但眼见敌方七八个人各挺兵刃,截在黑衣人之前,要再在人丛中抢那桑土公过来,却是殊非易事,何况适才和那黑衣人对掌,觉他功力虽较自己略弱,但另有一种诡异奇特之处,纵然单打独斗,也非片刻便能取胜。但听得人声嘈杂:“桑土公,快取解药出来!”“你这他*的牛毛毒针若不快治,半个时辰就送了人性命。”“乌老大,快取解药出来,糟糕,再挨可就乖乖不得了!”灯光火把下人影奔来窜去,都在求那黑衣人快取解药。1 c& _  Q5 |9 {/ n3 f( B' N& K
  黑衣人道:“好,桑胖子,将解药取出来。”桑土公道:“你放我下地啊!”黑衣人道:“我一放手,敌人又捉了你出去,如何放得?快将解药摸出来。”旁边的人跟著起哄:“是啊,快将解药摸出来!”更有人在破口大骂:“贼苗子,还在推三阻四,瞧老子一把火将你碧磷洞里的乌龟王八蛋烧个干干净净。”桑土公嘶哑著嗓子道:“我的解药藏在土里,你须得放下我才好去取。”众人一怔,知他说确是实情,这桑土公喜在山洞、地底等等阴暗不见天日之处藏身,将解药藏在地底,原是应有之义。' C% |/ a! e7 Y' f
  慕容复虽没见公治乾和风波恶叫唤呻吟,但想那些人既加此麻痒难当,二哥和四哥身受自然也是一般,眼前只有竭尽全力,将桑土公夺了过来,再作打算。突然间发一声喊,舞动鬼头刀,冲入了人丛之中。邓百川和包不同守护在公冶干与风波恶身旁,不敢离开半步,深恐敌人前来加害。眼见慕容复纵身而前,犹如虎入羊群,当者披靡,那黑衣人见他势头来得甚凶,不敢正撄其锋,抓起桑土公,远远避开。只听得众人叫道:“大家小心了!此人手中拿的是‘绿波香露刀’,别给他砍中了。”“啊哟,‘绿波香露刀’给他夺了去,可大大的不妙!”慕容复舞刀而前,只见和尚道士、丑汉美妇,各种各样人等纷纷辟易,脸上均有惊恐之色。他料想这柄鬼头刀大有来历,但明明臭得厉害,偏偏叫什么“香露刀”,真是好笑。又想:“我若是将这柄毒刀舞了开来,将这些洞主、岛主杀个十个八个倒也不是难事,只是我和他们无怨无仇,何必多伤人命?倘若仇怨结得深了,他们拼死不给解药,二哥、四哥身上所中之毒便难以善后。”/ A6 m: d5 S6 F1 J4 i! g
  是以慕容复冲杀之际,并不杀伤人命,遇有机缘便点倒一个,踢倒两个。那些人初时甚为惊怒,待见他刀上威力不大,便定下来,霎时之间,长枪短戟、软鞭硬牌,纷纷向慕容复四面进袭。慕容复武功虽高,但给十多人围在核心,一时间倒也手忙脚乱,何况外面重重叠叠,围困的不下三四百人,不禁暗暗心惊。
7 s* J& r, Y( D* N$ W  再斗得片刻,慕容复寻思:“这般斗将下去,却如何了局?看来非下杀手不可。”刀法一紧,砰砰两声,以刀柄撞晕了两人。忽听得邓百川叫道:“下流东西,不可惊扰了姑娘。”慕容复斜眼一瞥,只见两人纵身跃起,去攻击躲在松树上的王玉燕。邓百川飞步去救,连连出掌,截住了一人,但另一人终于跃到了树上,却听得“啊”的一声,给王玉燕踢了下来。慕容复心下稍宽,却见又有三人跃向树上,登时明白了这些人的主意:“他们斗我不下,便想擒获表沬,作为要挟,当真是无耻之极。”但自己给这些人缠住了,实在无法分身,眼见两个女子,抓住王玉燕的手臂,从树上跃了下来,一个头戴金环的长发头陀手挺戒刀,横架在王玉燕颈前,叫道:“慕容小子,你降是不降?若不投降,我可要将你相好的砍了!”
; h" y% I8 `, n+ a. q2 B0 x7 x  慕容复一呆,心想:“这些人邪恶无比,说得出做得到,当真加害表妹,如何是好?但我姑苏慕容氏纵横武林,岂有向人投降之理?今日一降,日后怎生做人?”他心中犹豫,手上却丝毫不缓,左掌呼呼两掌拍出,将两个敌人击出丈余,忽地飞起,重重的摔下地来。那头陀又叫:“你当真不降,我可要将这如花如玉的脑袋切下来啦!”戒刀一晃,刀上青光闪闪。猛听得山腰里一人叫道:“使不得,千万不可伤了王姑娘,我向你投降便是。”听这声音甚是熟悉。只见一个灰影如飞的赶来,脚下轻灵之极,站在外围的数人齐声呼叱,上前拦阻,却给他东一拐、西一闪,避过了众人,扑到面前,火光下看得明白,却是段誉。只听他叫道:“要投降还不容易,为了王姑娘,你要我投降一千次、一万次也戍。”他奔到那头陀面前,叫道:“喂,喂,你们快放开手,捉住王姑娘干什么?”王玉燕知他不会武功,却这般不顾性命的前来相救,不禁大是感激,道:“段……段公子,是你?”段誉喜道:“是我!是我!”那头陀骂道:“你……你是什么东西?”段誉道:“我是人,怎么是东西?”那头陀反手一掌,啪的一声打在段誉下颏。段誉立足不定,一交往左便倒,恰好将额头撞在一块岩石之上,登时鲜血长流。
4 Y& J* S0 i# k" X# p+ h+ P, J9 T  那头陀见他奔来的轻功,只道他武功颇为不弱,反手这一掌虚招,原没想能打到他,这一掌打过之后,右手戒刀连进三招,那才是杀手之所在,不料左掌虚晃一招,便将他打倒,反而一呆。他见慕容复仍在不住手的来往冲杀,大声又呼:“你再不撒手投降,我可真要砍去这小妞儿的脑袋了,老佛爷说一是一,决不骗人,一二三!你降是不降?”慕容复好生为难,说到表兄妹之情,他决不忍心玉燕命丧奸人之手,但“姑苏慕容”这四个字尊重无比,决不能受人要胁,因而永远留作江湖上为人耻笑的话柄。他大声叫道:“贼头陀,你要公子爷认输,那是千难万难。你只要伤了这位姑娘一根毫毛,我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一面说,一面向玉燕冲了过来,但二十余人各挺兵刃左刺右击,前拦后袭,一时之间哪里冲得过去?9 H: }4 A0 x0 c2 m& c/ ~. D
  那头陀怒道:“我偏将这小妞儿杀了,瞧你又拿老佛爷如何?”说著举起戒刀,便向玉燕颈中挥去。抓住玉燕手臂的两个女子恐被波及,同时放手,向旁跃开。
8 h1 ~* a& f, w; L& J  段誉挣扎著正要从地上爬起,左手掩住额头伤口,神情十分狼狈,一见那头陀当真挥刀要杀玉燕,而玉燕呆呆站著,似乎被人点中了穴道,竟是不会抗御闪避,这一急自然是非同小可,手指一扬,嗤嗤声响过去,擦的一声,那头陀右手上臂从中截断,戒刀连著手掌,趺落在地。原来段誉情急之下,自然而然的真气充沛,使出了“六脉神剑”功夫,竟是一剑将那头陀的手臂斩断,他一冲上前,反手将玉燕负在背上,叫道:“逃命要紧!”那头陀名叫豹眼头陀,乃是青海盐山岛的岛主,为人凶悍无比。他右臂被截,自是痛入骨髓,但急怒之下,狂性大发,左手抄起断臂,猛吼一声,向段誉掷了过来。他断下的右手仍是紧紧抓著那柄戒刀,连刀带手,急掷而至,情急颇为险恶。段誉右手一指,嗤一声响,一招“少阳剑”,刺在戒刀之上,那戒刀一震,从断手中跌落下来。这断手却继续飞去,啪的一声,重重打了段誉一个耳光。段誉本己额上流血,这一下打得头晕眼花,脚步踉跄,只是心中念著务须将玉燕救了出去,展开“凌波微步”,疾向外冲。众人大声呐喊,前来阻拦。但段誉这“凌波微步”精妙无比,左斜右歪,弯弯曲曲的冲将出去。有些洞主、岛主武功著实了得,一剑一掌的向他击出,明明是对准了他的身子,可是突然间见他身子一扭,便避了开去。片刻之间,段誉已负了王玉燕冲出重围,唯恐有人追来,直奔出数百丈,这才停步。他舒了口气,将玉燕放下地来。王玉燕脸上一红,道:“不,不,段公子,我给人点了穴道,站立不住。”段誉扶住她肩头,道:“是!你教我解穴,我来给你解开穴道。”玉燕道:“不,不用!过得一时三刻,穴道自然会解,你不必给我解穴。”原来要解穴道,须得在“神封穴”上推宫过血,而“封神穴”却是在胸前乳旁,极是不便。
" _  o/ t( c) J2 i  段誉不明其理,说道:“此地危险,不能久留,我还是给你解开穴逍,再谋脱身的为是。”玉燕红著脸道:“不好!”一抬头间,只见慕容复与邓百川等仍在人丛之中冲杀,她心挂表哥的安危,道:“段公子,我表哥给人围住了,咱们须得去救他出来才是。”段誉胸口一酸,知她心念所系,只在慕容公子一人,突然间万念惧灰,心想:“此番相思,总是无有了局,段誉今日全她心愿,为慕容复而死,也就罢了。我不会武功,再冒险冲进去便是。”说道:“很好,你等在这里,我去救他。”王玉燕道:“不,不成!你不会武功,如何能去救人?”; m! ?, J( y4 A& o
  段誉微笑道:“适才我不也将你背出来么?”玉燕深知他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不能发放由心,说道:“刚才运气好,你……你念著我的安危,六脉神剑使了出来。你对我表哥,未必能像对我一般,只怕……只怕……”段誉道:“你不用担心,我对你表哥也如对你一般便了。”但在不会运用真气内力之人,真气是否能够激发,非由心灵所能控制,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全凭机缘。王玉燕摇头道:“段公子,那太冒险,不成的。”段誉胸口一挺,道:“王姑娘,只要你叫我去冒险,万死不辞。”王玉燕脸上又是一红,低声道:“你对我这般好法,当真是不敢当了。”段誉大是高兴,道:“怎么不敢当?敢当的,敢当的。”一转身,但觉意气风发,便欲冲入战阵。
8 R2 n1 C4 e2 j0 l; N  王玉燕忙说:“段公子,我动弹不得,你去我无人照料,若是有坏人前来害我……”段誉转过身来,搔了搔头道:“这个……嗯……这个……”玉燕本意是要他再将自己负在背上,过去相助慕容复,只是这句话不便出口,一个女孩儿家,叫人家男子汉负抱在背,终是太过羞人。她盼望段誉会意,但段誉偏偏不懂,只见他搔头顿足,甚是为难。
) B- G7 I! ^; q) _; N  耳听得呐喊之声转盛,乒兵乓乓,兵刃相交的声音大作,慕容复等人争斗得更加紧了。王玉燕知道敌人厉害,甚是焦急,当下顾不得害羞,道:“段公子,劳驾你再背负我一阵,咱们去救我表哥,那就两全其美了。”段誉恍然大梧,道:“是极,是极!蠢才,蠢才!我怎么便想不到?”蹲下身来,又将王玉燕负在背上。
& c: L: n# Z/ L% e$ N  段誉初次背负王玉燕时,一心在救她脱险,全未思及其余,这时再将她这个软绵绵的身子负在背上,两手又钩住了她的双腿,虽是隔著层层衣衫,总也感到了她滑腻的肌肤。这些日子来,他心中听想的,便只是个王玉燕,梦中听见的,也只是个王玉燕。王玉燕随伴慕容复而行,段誉千次万番的自行告诫,须得及早离去,但一双脚却总是不由自主的远远跟随。他也不知对自己说了多少次:“我跟了这里路后,万万不可再跟。段誉啊段誉,你自误误人,陷溺不能自拔,当真是枉读诗书了。须知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务须挥慧剑斩断情丝,否则这一生可就白白断送了。”
1 z" W% m9 d- d5 w& ]0 \  但不论他心中想得如何明白,要他的脚步不跟随王玉燕而行,却是万万不能。自从他服食莽牯朱蛤,脚步轻快之极,远远缀在王玉燕身后,居然没给慕容复等发觉。王玉燕上树,慕容复迎敌等情,他都看得甚是清楚,那豹眼头陀要杀王玉燕,他自然挺身而出,竟是甘愿代慕容复“投降”,偏偏对方不领会他的好意,反而送了一条手臂。这时他将王玉燕反抱于背,不由得心神荡漾,随即自责:“段誉啊段誉,这是什么时刻,你居然心起绮念,可真是禽兽不如!人家是冰清玉洁,尊贵无比的姑娘,你心中生半分不良念头,那便是亵渎她,该打,真正该打!”他想到“真正该打”四字,提起手掌,便在自己脸上重重的打了两下,同时放开脚步,向前疾奔。
% p1 d3 {% g0 l3 ?; p  王玉燕好生奇怪,问道:“段公子,你干什么?”段誉本来诚实,他对玉燕敬若天人,更是不敢相欺,道:“惭愧之至,我心中起了对姑娘不敬的念头,该打,该打!”玉燕明白了他的意思,只羞得耳根子也都红了。便在此时,一个道士手持长创,飞步枪来,叫道:“妈巴羔子的,这小子又来捣乱。”一招“毒龙出洞”,向段誉剌了过来。段誉自然而然的使开“凌波微步”,闪身避开。玉燕低声道:“他第二剑从左侧刺来,你先抢到他的右侧,在他‘天宗穴’上拍上一掌。”
5 L- g- g$ A- w) ~. X0 e/ |  果然那道士一刺不中,第二剑“清沏梅花”自左方刺到,段誉得了玉燕指点,抢到他的右侧,拍的一掌,正中在它的“天宗穴”上。那穴沟正是那道士的罩门所在,段誉这一掌出手虽然不重,却打得他口喷鲜血,吓得魂飞天外,再也不敢回身动手。这道士刚被打倒,又有两条汉子抢了过来。王玉燕胸罗万有,于天下武学,无听不知,轻声指点,段誉依法施为,立时便将这名汉子料理了。段誉见胜得轻易,王玉燕又在自己耳边低声嘱咐,吹气如兰,香泽微闻,虽在性命相搏的战阵之中,却觉风光旖旎,实在生平从所未历的奇境。他又打倒两人,距慕容复已不过二丈,蓦地里风声响动,两条青影窜将上来,两条软鞭齐向段誉击到。段誉滑步避开,忽儿一条软鞭在半空中一挺,反窜上来,扑向自己面门,灵动快捷无比。王玉燕和段誉齐声惊呼:“啊哟!”原来这两条软鞭并非兵刃,却是两条活蛇。段誉在大理初离皇宫,他曾见钟灵以活蛇为兵刃,但当时钟灵是以活蛇制敌,这时却是敌人以活蛇对付自己,情景全然相反。他加快脚步,要抢过两人,不料这两个青蛇客身形矮小,步法迅捷无比,几次三番都拦在段誉身前,阻住了去路。他连连发问:“王姑娘,怎么办?”王玉燕于各家各派的兵刃拳脚,不知者可说极罕,但这两条活蛇纵身而噬,决不依据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她要预料高手名家的下一招武功,那是全不为难,但要预料这两条活蛇从哪一个方位攻来,却是全然的无能为力了。再看这两个青衫客窜高伏低,姿式极是笨拙难看,可是快却快到了极处。显而易见,这两人并末练过什么轻功,却如猿猴虎豹一股天生的迅速。) ?3 v3 N4 \8 y
  段誉闪避之际,连连遇险。王玉燕心想:“活蛇的招数猜它不著,擒贼擒王,须当打倒了毒蛇主人。”可是那两个蛇主人的身形步法,说怪是奇怪之极,说不怪是半点也不怪,原来这两人挥手跨步,便和寻常不会武功之人一模一样,任意所之,绝无章法。既是全然没有法度,玉燕要料到他们一下步跨向何处,下一招打向何方,那就为难之极。她叫段誉打他们“期门穴”,点他们“曲泉穴”,说也奇怪,段誉手掌到处,他们都是灵动之极的避开了,机灵骄健直是天生。
+ o, j+ S  W1 z( h- [2 J: `  王玉燕一面寻思破敌,一面留心看著她表哥,耳中只听得一惨叫呼唤之声,此起彼伏,数十个人躺在地下,不住翻滚,原来那些中了桑土公牛毛毒针之人毒性发作,都倒了下来。那黑衣人抓了桑土公之手,要他快快取出解药,偏偏那解药便埋在慕容复身畔的地下,那黑衣人忌惮慕容复了得,不敢贸然上前,只是不住口是催促侪辈急攻,须得先拾夺了慕容复,才能取解药救人。但要打倒慕容复,却又是谈何容易?1 K/ c+ V" o9 a) K
  忽听得有人尖声发令,围在慕容复身旁的众人退下了三个,另外换了三个人上去。那新上去的三人都是高手,尤其一条矮汉膂力大得惊人,手中两柄铜锤使将开来,劲风逼体,声势威猛,慕容复以香露刀挡了一招,居然震得手臂隐隐发麻,不由得心下吃惊,以后见他铜锤打来,便即闪避,不敢硬接。激斗之际,忽腮得王玉燕大声叫道:“表哥,使‘银灯万盏’,转‘披襟当风’。”慕容复素知这位表妹武学上见识,远比自己高明,只是她自己不大习武,教人有余,自用不足而已。听她出声指点,更不多想,右手连画三个圈子,刀光闪动,幻出点点寒光,只是那“绿波香露刀”颜色荧绿,化出来是“绿灯万盏”,而不是“银灯万盏”。众人发一声喊,都退后了三步,便在此时,慕容复左袖拂出,袖底藏掌一带,那矮子正好一招“开天辟地”,铜锤指天划地的猛击出来。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众人耳中嗡嗡发响,那矮子左锤击在自己右锤之上,右锤击在自己左锤之上,火花四溅,他双臂之力何等凌厉,二力相撞,喀喇一声响,双臂臂骨自行震断,登时摔倒在地,晕了过去。慕容复乘著这个余裕,拍出两掌,助包不同打退了两个强敌。包不同俯身扶起公冶干,但见他脸色发黑,中毒已深,若再不救,眼见是不成了。段誉那一边,事情也起了新奇变化。王玉燕关心慕容复,指点他以一招“银灯万盏”逼退身旁众敌,再以一招“披襟当风”击倒膂力强猛的使双锤矮子,但心无二用,她照顾了慕容复,对段誉身前的两个敌人不免疏忽。段誉听她忽然去帮助慕容复,将自己置之不理,虽然身在己背,一颗心却飞到了慕容复身边,霎时之间,胸口酸苦,眼泪便要夺眶而出,嗤嗤两声,两条毒蛇扑将上来,一齐咬住他的左臂。
7 s7 ~4 j7 J+ J  t( l$ K: Y- Z5 u  王玉燕“啊”的一声,叫道:“段公子你……你……”段誉叹道:“给毒蛇咬死,也就是了。”王玉燕见那两条蛇混身青黄相间,斑条鲜明,蛇头奇扁,作三角之形,显然是剧毒无比,一时之间吓得慌了,没了主意,忽然闻两条毒蛇身子一挺,挣了两挣,跌在地下,登时僵毙。两个使蛇的青衫客脸如土色,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蛮语,转身便逃。原来这两人自来养蛇拜蛇,见段誉毒蛇噬体非但不死,反而克死了毒蛇,只道他是蛇神,再也不敢停留,立时落荒而走。玉燕也不知段誉服食莽牯朱蛤后的神异,连问:“段公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段誉正在暗自神伤,忽听得玉燕软语关怀,殷殷相询,不由心花怒放,精神大振。只听王玉燕又问道:“那两条毒蛇咬了你,现在觉得怎样?”段誉道:“不碍事,不碍事!”心想只要你对我关心,每天都给毒蛇咬上几口,也所甘愿,当下迈开脚步,向慕容复身边靠去,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半空中传了下来:“慕容公子,列位洞主岛主,各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如此狠斗?”众人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棵树顶上站著一个黑须道人,手中握著一条拂尘,他落足处的树枝一弹一沉,那道人便也依势起伏,神情极是潇洒。灯火照耀下见他面目俊秀,约摸五十来岁年纪,但见他脸露微笑,又道:“中毒之人命在顷刻,还是及早医治的为是。各位瞧小弟薄面,暂且罢斗,慢慢再行分辨如何?”慕容复见他露了这手轻功,已知此人武功甚是了得,心中本来挂怀公冶乾和风波恶的伤势,当即抓住机会,说道:“阁下出来排难解纷,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在下这里罢斗便是。”说著挥刀划了个圈子,提刀而立。但觉右掌和右臂隐隐发胀,心想:“这使铜锤的矮子好生了得,震得我兀自手臂酸麻。”抓著桑土公的黑衣人却抬头问道:“阁下尊姓大名?”那道人尚未回答,人群中一个声音道:“乌老大,这人来头很大,是个……是个了不起……了不起的人物,他……他……他是蛟……蛟……蚊……”连说了三个“蛟”字始终没能接续下去,原来此人口吃,心中一急,更是一路“蚊”到底,接不下去。乌老大灵机一触,蓦地里想起一个人来,大声道:“他是蛟王……蛟王不平道人?”口吃者喜脱困境,有人将他塞在喉头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忙道:“是……是……是啊,他……他……他是蛟……蛟……蛟……蛟……”说到这个“蛟”字却又卡住了。
, g) C  q0 a8 p5 @) Z  乌老大不等他挣扎著说完,向树顶道人拱手说道:“阁下便是四海扬名的不平道长吗?久闻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幸会幸会。”他说话之际,余人都已停手罢斗。那道人微笑道:“岂敢,岂敢!江湖上都说贫道早已一命呜呼,所以乌先生有些不信,是也不是?”说著纵身一跃,从半空中冉冉而下。本来他双足离开树枝自然是极快的堕向地面,但他手中拂尘摆动,激起一股劲风,射向地下,生出反射的力道,托住他的身子,使他落下时极为缓慢。在不明其理之人看来,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不是仙法,便是妖术。武功高强之人知道这是由于他拂尘上真气的反激,却也不禁暗生钦佩之情。
7 c2 h0 \0 {' l  乌老大脱口叫道:“好一门‘逍遥御风”的轻功!”他叫声甫歇,不平道人也已双足著地,说道:“双方冲突之起,贫道旁观者清,纯系误会,何不看贫道的薄面,化敌为友?先请桑土公取出解药,解治了各人的伤毒。”他说话的语气甚是和蔼,但自有一份威严,叫人难以拒却。何况受伤的数十人在地下辗转呻吟,神情极是痛楚,双方友好,都盼及早救治。
1 _( c8 D3 u% @2 X7 Z  乌老大放下桑土公,说道:“老桑,瞧著不平道长的金面,咱们是非买帐不可。”) G7 A$ o- W& f
  桑土公一言不发,奔到慕容复身前,双手在地下拨动,迅速异常的挖了一洞,取了一样黑黝黝的物事来,却是一个包裹。他打开布包,拿了一块黑铁,转身去吸身旁一人伤口中的牛毛细针。原来那黑铁模样之物乃是磁石,须得将毒针先行吸出,再敷解药。
; K' A- z" z( O# E  不平道人笑道:“桑先生,推心置腹,先人后己,何不先治慕容公子的朋友?”桑土公“嗯”了一声,喃喃的说:“反正要治,谁先谁后都是一样。”他话是那么说,终究还是依著不平道人的嘱咐,先治了公冶乾和风波恶,又治了包不同的手掌,再去医治自己一面的朋友。别瞧此人矮矮胖胖,似乎十分笨拙,其实动作敏捷之极,十棍棒槌般的胖手指,比之小姑娘拈绣花针的尖尖纤指还更灵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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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失魂落魄$ o. B4 f/ N% w0 r4 }
  只不过一顿饭功夫,桑土公已在众人身上的伤口处敷了解药。各人麻痒登止,将一块磁石传来传去,吸取伤口中的牛毛细针。有的人性情粗暴,破口大骂桑土公使这种歹毒暗器,将来死无葬身之地。桑土公却是迟迟钝钝,人家骂他,他听了浑如不觉,竟是全不理睬。不平道人微笑道:“乌老大,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在此聚会,是为了天山那一个人的事么?”乌老大吃了一惊,脸上却是全然不动声色,道:“不平道长说什么话,在下可不大明白。咱们散处四方八面,难得见面,大家约齐了在此聚聚,别无他意。不知如何,姑苏慕容公子竟找上了咱们,要跟大家过不去。”慕容复道:“在下路过此间,实不知众位高人在此聚会,多有得罪,欠情之处,容后补报。不平道长出头排难解纷,使得在下不致将祸事越闹越大,在下也是十分感激。后会有期,就此别过。”他知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干旁门左道的人物在此相聚,定有重大隐情,当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了,不平道人提起“天山那一个人”,乌老大立即岔开话头,显然是忌讳极大,自己再不抽身而退,未免太不识相,倒似是有意窥探旁人隐私一般,是以抱拳作个四方揖,转身便走。乌老大拱手还礼,道:“慕容公子,乌老大今日结识了你这号英雄人物,至感荣幸,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见了。”言下之意,果然是不愿他在此多所逗留。不平道人却道:“乌老大,你知慕容公子是什么人?”乌老大一怔,道:“南慕容、北乔峰,姑苏慕容氏武林中大名鼎鼎,谁不知闻?”不平道人笑道:“那就是了。这样的大人物,你们却交臂失之,岂不可惜?平时想求慕容氏出手相助,当真是千难万难,天幸慕容公子今日在此,你们却不开口求恳,那不是入宝山而空手回么?”乌老大道:“这个……这个……”语气中颇为踌躇。  i7 {6 h4 E, u. c
  不平道人哈哈一笑,道:“慕容公子侠名播于天下,你们这一生受尽了天山童姥……”他口中说出“天山童姥”四字,众人都是情不自禁的“哦”了一声。这些声音中有的惊惧、有的愤怒、有的惶惑、有的惨痛,各有各的心情,更有人退了几步,身体发抖,直是怕的厉害。慕容复心道:“天山童姥是什么人,却令他们震怖如此?”只听不平道人续道:“你们受尽天山童姥的凌辱荼毒,实无人生乐趣,天下豪杰闻之,无不扼腕。你们这次奋起反抗,谁不愿助一臂之力?连贫道这等无能之辈,也愿拔刀,慕容公子慷慨侠义,怎能袖手?”乌老大笑道:“道长不知从何处得来讯息,那全是传闻之误。童婆婆嘛,她老人家对咱们管得严一点是有的,那也是为了咱们好,咱们感恩怀德,怎说得上‘反抗’二字?”不平道人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倒是贫道的多事了。慕容公子,咱们同上天山,去跟童姥姥谈谈,便说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朋友们对她一片孝心,正商量著要给她老人家拜寿呢。”说著身形微动,已靠到了慕容复身边。' q) H$ m3 b8 V# t; k
  人丛中有人惊呼:“乌老大,不能让他走,泄漏了机密,可不是玩的。”又有人道:“连慕容氏也一并截下来。”一个粗壮的声音叫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今日是豁出去啦!”只听得擦擦、唰唰、乒乒乓乓之声,响成一片,各人本来已经收起的兵器,又都拔了出来。不平道人笑道:“你们想杀人灭口么?只怕没这么容易。”突然间提高声音,叫道:“芙蓉仙子,剑神老兄,这里三十六洞的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阴谋反叛童姥姥,给我撞破了机关,要杀我灭口呢。这可了不得,救命哪,救命哪!不平老道今日可要鹤驾西归啦!”声音远远传将出去,四下里山谷鸣响。
4 A. Q& I6 W- n" i3 V  不平道人说话的声音未息,西首山峰上一个豪迈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牛鼻子不平道人,你逃得了便逃,逃不了便认命吧,童老太这些徒子徒孙难缠得紧,我最多不过给你通风报讯,要救你性命可没这份能耐。”这声音少说也在三四里外。这人刚说完,北边山峰上有个女子的声音清脆爽朗的响了起来:“牛鼻子,谁要你多管闲事?人家早就布置得妥妥贴贴,这一下发难,童老太可就倒足了霉啦。我这便到天山去当面问问童老太,瞧她又有什么话说?”从说话的声音听来,这女子似乎相距更远。
; N' m4 i; P; H5 g  众人一听之下,无不神色大变,这两人都在三四里外,无论如何追他们不上,看来不平道人事先早就有了周密部署,一发声远处就有人接应。何况从那两人声音中听来,都是内功深湛之辈,就算追上了,也未必能奈何他们。乌老大见机甚快,提高声音说道:“不平道长、剑神、芙蓉仙子三位愿助咱们解脱困苦,大家都感激之至。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三信已知悉内情,再瞒也是无用,便请同来商议大计如何?”
2 `1 X0 v9 |" b) D' d, f: L8 o) {  那“剑神”道:“咱们还是站得远远的瞧热闹为妙,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逃起性命来也快些。赶这趟浑水,实在没有什么好处。”那女子道:“不错,牛鼻子,咱们给你把风,否则你给人乱刀分尸,没人报讯,未免死得太冤。”乌老大笑道:“两位取笑了。实在对头太强,咱们是惊弓之鸟,行事不得不加倍小心些。二位仗义相助,咱们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适才未能坦诚相告,这中间实有不得已的难处,还请三位原谅。”他如此说话,可说已是低声下气之极了。慕容复向邓百川对望了一眼,心下均想:“这些人正在做重大的图谋,显然是不愿外人参预。这不平道人与剑神什么的,口中说是拔刀相助,其实只恐是不怀好意,另有自私自利的用意,咱们倒真是不用赶这淌浑水。”两人点了点头,邓百川嘴角一歪,示意还是走路的为是。慕容复道:“各位济济多士,便天大的难题也对付得了,何况更有不平道长等三位仗义相助,当世更有何人能敌?实不须在下更在旁呐喊助威,碍手碍脚,告辞了。”$ O; w& {0 x: ]+ x% M; W3 ^0 a4 o
  乌老大道:“且慢,这里的事情既是揭破了,那是有关几百人的生死大事。此间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人士,存亡荣辱,全是系于一线之间,慕容复公子,咱们不是信不过你,实因牵涉太大,不敢冒这个奇险。”慕容复登时会意,道:“阁下是不许我离去的了?”乌老大道:“那是不敢。”包不同道:“什么童姥姥、童伯伯的,咱们谁也不识,你们干你们的,咱们担保不会泄漏一字便是。姑苏慕容复是什么人,说过了的话竟有不算数的?你们若要硬留,恐怕也未必能够,就算留得下包不同,难道留得下慕容复公子和那位段公子?”乌老大知他说的确是实情,尤其那个段公子步法古怪,背上虽负了一个女子,但走起路来犹如足不点地,轻飘飘的说过便过,谁也阻他不住。他向不平道人望了一眼,脸有为难之色,似在请他示下,如何办理才是。
+ W( I# c, ^. F, v9 ]: a( b  不平道人道:“乌老大,你的对头太强,多一个帮手好一个。姑苏慕容学究天人,不会将旁人的武学瞧在眼里。他施恩不望报,什么‘见者有份’的事,你也不必太顾忌。最最首要的事,是杀了你的对头。这一次杀她不了,什么都完了,像慕容公子这种大帮手,你怎不请?”乌老大一咬牙,下了决心,走到慕容复跟前,深深一揖,说道:“慕容公子,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兄弟们数十年来受尽荼毒,过著非人的日子,这次是豁出了性命要干掉那老魔头,求你仗义援手,以解咱们倒悬,大恩大德,永不敢忘。”他求慕容复相助,明明是出于无奈,非出本心,但这几句话却说得十分诚恳。
: }  u$ p( v3 a  慕容复道:“诸位此间高手如云,如何用得著在下……”他以下想好了一番言语,要待一口拒绝,不欲卷入这个旋涡,突然间心念一动:“这乌老大说道‘大恩大德,永不敢忘’,这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中,实不乏能人高手。我大燕中兴复国,只愁人少,不嫌人多,倘若今日我助他们一臂之力,缓急之际,自可邀他们出马。这里数百个好手,实是一支大大的精锐之师。”他一想到此事,随即说道:“只不过常言道得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我辈武人的本份……”乌老大听他如此说,脸上现出欣喜的颜色,道:“是啊,是啊!”邓百川连使眼色,示意慕容复急速抽身,他一眼便能见到这些人不是善良之辈,与之交游,宜是有损无益。但慕容复只向他点了点头,示意已明白他心中所思,继续说道:“在下见到诸位武功高强,慷慨仗义,心下更是钦佩得紧,有心要结交这许多朋友。其实呢,诸位杀敌诛恶,也不一定需在下相助,但既交了这份朋友,慕容复供各位差遣便了。”他说了这番话,众人彩声雷动,纷纷鼓掌叫好。须知“姑苏慕容”的名头,在武林中响亮之极,乌老大受不平道人的指点,向他求助,原没盼望他能够答应,岂知他竟是一口允可,而且言语之中,说得十分客气,实是大出意料之外。邓百川和公冶干却尽皆愕然。只是他们向来听从慕容复的命令,不论慕容复如何决定,谁都没有异议,即令是事事喜欢反其道而行的包不同,对这位公子爷也决不说“非也非也”四字。他们心中均想:“公子爷答应援手,当然另有用意,只不过我一时不懂而已。”王玉燕听得表哥答应与众人联手,显是已然化敌为友,向段誉道:“段公子,他们不打了,请你放我下来吧!”段誉一怔,道:“是,是,是!”双膝微屈,将王玉燕放下地来。王玉燕粉颊微红,低声道:“多谢你了!”段誉叹道:“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玉燕道:“你说什么?在吟唐诗么?”段誉一惊,从幻想中醒转,原来这倾刻之间,他心中已转了无数念头,想像自己将王玉燕放下地来之后,她随慕容复而去,此后天涯海角,再无相见之日,自己飘泊江湖,数十年中郁郁寡欢,最后饮恨而终,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便由此而发。他听玉燕问起,忙道:“没什么,我……我……我是在胡思乱想。”
4 N9 M9 l: M6 a* M* ]% N5 H/ w3 u  只听得不平道人道:“乌老大,恭喜恭喜,慕容公子肯出手相助,大事已成功了九成,别说慕容公子本人神功无敌,便是他手下段相公,便已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高人了。”他见段誉背负王玉燕,神色之间极是恭谨,只道与邓百川等是一般身份,也是慕容复的下属。慕容复忙道:“这位段兄乃大理段家的名门高弟,在下对他好生相敬。段兄,你过来与这几位朋友见见如何?”段誉站在王玉燕身边,斜眼愉窥,香泽微闻,虽不敢直视玉燕的脸,但瞧著她白玉般的小手,也是心满意足,更无他求,慕容复相唤,他压根就没听见。慕容复又叫道:“段兄,请移步来见见这几位好朋友。”他现下是一心笼络江湖英豪,以为他日中兴复国的帮手,明知不平道人未必是端人,却也是折节相交,不再如昔日的倨傲。岂知段誉眼中所见,只是王玉燕的一只手掌,十指尖尖,柔滑如凝脂,哪里还听得见旁人的叫唤?王玉燕道:“段公子,我表哥叫你呢!”9 w- N9 ?% i$ S) r
  王玉燕这一说话,段誉立时便听见了,忙道:“是,是!他叫我干吗?”玉燕道:“表哥说,请你过去见见几位新朋友。”段誉实是不愿离开她的身畔,道:“那你去不去?”玉燕给他问得发窘,道:“他们要见你,不是见我。”段誉道:“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不平道人乃旁门中的好手,向来眼高于顶,从没将旁人瞧在眼里,虽见段誉步法特异,但也没当他是如何了不起的人物,此刻听到王玉燕的对答,不知他是一片痴心,除了玉燕一人之外,已将什么事都置之度外,还道他是故意轻视自己,不愿过来相见。他为人甚工心计,虽是心下十分恼怒,脸上丝毫不露,洋洋一如平时。
1 @* b, u0 a. C7 @" l  玉燕见众人的眼光都望著段誉和自己,不由得心下发窘,更恐表哥误会,叫道:“表哥,我给人点了穴道,你……你来扶我一把。”慕容复却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显示儿女私情,道:“邓大哥,你照料一下王姑娘。段兄,请到这边来如何?”王玉燕道:“段公子,我表哥请你去,你便去吧。”段誉听玉燕叫慕容复相扶,显是对自己大有见外之意,霎时间心下酸苦,迷迷惘惘的向慕容复走去。$ t8 A6 N  H8 q; S7 s5 @
  慕容复道:“段兄,我给你引见几位高人,这一位是不平道长,这一位是乌先生,这一位是桑洞主。”段誉道:“是!是!”他心中却是在想:“我明明站在她身边,她为什么不叫我扶,却叫表哥来扶?由是观之,她适才要我背负,只不过危急之际一时从权,倘若她表哥能够负她,她自是要表哥背负,决不许我碰到她的身子。甚至是邓百川、公冶干这些人,在她心目中也比我亲近得多,邓兄、公冶兄是她表哥的下属。我呢?我和她无亲无故,萍水相逢,只是毫不足道的陌生人,她哪里会将我放在心中?她容许我瞧她几眼,肯将这剪水双瞳在我微贱的身上扫上几扫,已是我天大的福份了。唉,她是再也不愿我伸手扶她的了。”不平道人和乌老大见他双目无神,望著空处,对慕容复的引见听而不闻,加以双眉紧蹙,满脸愁容,显是不愿与自己相见。不平道人哈哈笑道:“幸会,幸会!”伸出手来,拉住了段誉的右手。乌老大随即会意,一翻手掌,扣住了段誉的左手,他的功夫十分霸道,一出手便是剑拔弩张,不似不平道人一般,虽然用意相同,要叫段誉吃些苦头,却做得不露丝毫痕迹,全然是十分亲善的模样。两人一拉住段誉的手,同时运功相握。不平道人顷刻之间,便觉体内真气源源向外宣泄,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摔手,但此时段誉内力何等深厚,竟是将不平道人的手掌黏住了,这朱蛤神功一发动,吸引对方的内力越来越快。那乌老大善于用毒,他一扣住段誉的手腕,便以练就的毒掌功夫,将掌心毒质灌向段誉手腕。他虽不是有心要取对方性命,却要段誉知道厉害,浑身麻痒难当,出声求饶,这才将解药给他,要他知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群仙的不可轻视,原是杀他个下马威之意。不料段誉服食莽牯朱蛤后百毒不侵,乌老大掌心毒质对他全然无害,真气内力却也是飞快的给他吸了过去。乌老大大叫:“喂,喂!你……你使‘化功大法’!”
6 r. C0 u& T4 n. x. k4 [5 R- J' n  段誉兀自书生咄咄,心中自怨自叹:“她不要我相扶,我生于天地之间,更有什么人生乐趣?我不如回去大理,从此不再见她。唉,不如到天龙寺去,出家做了和尚,皈依枯荣大师座下,从此六根清净,一尘不染……”; j- T3 _8 r. r
  慕容复不知段誉武功的真相,一见不平道人与乌老大齐受困厄,只道是段誉存心反击,急忙抓住不平道人的背心一扯,以迅速异常的手法,真力一冲,挡住朱蛤神功的吸力,将他扯开了,同时叫道:“段兄,手下留情!”段誉一惊,从幻境中醒了转来,他这朱蛤神功被人疑为化功大法,早已有过多次,当即以伯父段正明所授心法,凝收神功。乌老大正在全心向外拉扯,突然掌心中一松,脱出了对方的黏引,只是拉得太过用力,向后一个跄踉,连退了几步,这才站住,不由得面红过耳,又惊又怒。
7 H2 X; J1 `# O" f8 M& ^# G  不平道人见识较广,察觉段誉吸取自己内力的功夫,似与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化功大法”颇为不同,至于到底是一是二,他没吃过化功大法的苦头,却也说不上来。乌老大却一叠连声的叫道:“化功大法,化功大法!”段誉微笑道:“星宿老怪丁春秋卑鄙龌龊,他的臭功夫怎能与我的武功相比,你当真是井底之蛙……唉,唉,唉!”他本来在取笑乌老大,忽然又想起王玉燕将自己视若路人,不由得连叹了三口长气。慕容复道:“这位段兄是大理段氏嫡系,人家名门正派,一阳指与六脉神剑功夫天下无双无对,怎么与星宿派丁老怪相提并论?”" N7 r) |* O9 T+ b1 h
  他说到这里,只觉得右手的手掌与臂膀越来越是肿胀,显然这不是由与那矮子的双锤碰撞之故,心下惊疑不定,提起手来,只见手背上隐隐发绿,同时鼻中又闻到一股腥臭之气,立时省悟:“啊,是了,我手臂受了这绿波香露刀的蒸薰,毒气侵入了肌肤。”当即横过刀来,刀背向外,刃锋向著自己,对乌老大道:“乌先生,尊器奉还,多多得罪。”乌老大伸手来接,却不见慕容复放开刀柄,不知如何接法,一怔之下,笑道:“这把刀有点儿古怪,多多得罪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打开瓶塞,倒出一些粉末,放在掌心之中,反手按上慕容复的手背。顷刻间药透肌肤,慕容复只感到手掌与臂膀间一阵清凉,情知解药已然生效,微微一笑,将那鬼头刀送了过去。
3 ~& z4 |* O& k  乌老大接过刀来,对著段誉道:“这位段兄跟咱们到底是友是敌?若是朋友,相互便当推心置腹,让在下坦诚相告。若是敌人,你武功虽高,说不得只好决一死战了。”说看斜眼相视,神色凛然。
) j# a, U' Y( ^# }  段誉为情所困,哪里有乌老大半分的英雄气概?只见他垂头丧气的道:“我自己的烦恼多得不得了,哪里还有心绪去理会旁人的闲事?我既不是你朋友,更不是你对头。你们的事儿我帮不了忙,可也决不会来捣乱局面。唉,我是千古的伤心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江湖上的鸡虫得失,我段誉哪放在心上?”
9 ^0 c& k: {2 U6 y4 O. P  世间人物,百种百样,或求名,或重利,或痴情,或仗义,每人均觉自己所孜孜兀兀经营之务,乃天下第一等大事,但在旁人看来,却往往不值一哂。此刻慕容复所求者,只为兴复大燕;乌老大一干人所求者,为对付天山童姥;而段誉所求,却只是王玉燕青睐之一顾,温言之一语。乌老大等固觉段誉呆不可当,段誉何尝不觉乌老大等不知情为何物,愚不可及?
+ i7 n/ w9 c( z, F+ y5 X3 P  E! b  不平道人见段誉疯疯颠颠,喃喃自语,但每说一两句话,便偷眼去瞧王玉燕的颜色,当下已猜到了八九分,便提高声音,向王玉燕道:“王姑娘,令表兄慕容公子已答应仗义援手,与咱们共襄盛举,想必姑娘也参与其事的了?”王玉燕道:“是啦,我表哥跟你们在一起,我自然也跟随道长之后,以附骥末。”不平道人微笑道:“岂敢,岂敢?王姑娘太客气了。”他转头向段誉道:“慕容公子跟咱们在一起,王姑娘也跟咱们在一起。段公子,倘若你也参与咱们的大事,大伙儿自是十分感激。但如公子无意于此,就请自便如何?”说著右手一举,作送客之状。乌老大道:“这个……这个……”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生怕段誉一走,便泄漏了机密。
+ N9 c( j: O( N1 {6 f2 j  w+ _: c  他却不知王玉燕既然留下,使用十匹八匹马来拖拉,也不能将段誉拖走了,手中提著那柄鬼头刀,只等段誉一迈步,便要上前阻拦。只见段誉踱步兜了个圈子,说道:“你叫我请便,却叫我到哪里去?天地虽大,何处是我段誉安身之所?我……我……我是无处可去的了。”不平道人微笑道:“既是如此,段公子便跟大伙儿在一起好啦。事到临头之际,你不妨袖手旁观,两不相助。”7 ^, x$ D9 @' r; S
  乌老大犹有疑虑之意,不平道人向他使个眼色,说道:“乌老大,你做事忒也把细了。来,来,来!你这里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贫道大半是久仰大名,却从未见过面。此后大伙儿敌忾同仇,你该当给慕容公子、段公子和贫道引见引见。”乌老大道:“原当如此。”当下传呼众人姓名,一个个的引见。这些人雄霸一方,相互间也大半不识,乌老大给慕容复等引见之时,旁边往往有人叫出声来:“啊,原来他便是某某洞洞主。”或者是:“某某岛主威名远震,想不到竟是这等模样。”慕容复暗暗纳罕:“这些人群相结纳,怎么相互间竟然不识?从他们神情之中看来,今晚倒是初次见面一般。”这一百零八个海外高手之中,有四个适才混战时为慕容复所杀,这四人的下属见到慕容复时,自是神色阴戾,仇恨之意,见于颜色。2 M5 J5 r) a+ X% T. |5 B- w) W
  慕容复朗声道:“在下失手误伤贵方数位朋友,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今后自当尽力,以补前愆。但若有哪一位朋友当真不肯原晾,那么此刻共御外敌之时,咱们把仇怨搁在一边,待大事一了,尽管到姑苏燕子坞参合庄来寻在下,将此事作个了断便了。”乌老大道:“如此再好也没有。慕容公子快人快语,在这儿的众兄弟们,相互间也未始没有怨仇,只是大敌当前,各人的小小嫌隙,都须抛开。倘若有哪一位目光短浅,不赴公仇,即来乘机报复私怨,那便如何?”人群中许多人都大声说道:“那便是害群之马,大伙儿先将他清洗出去。”“若是天山那老太婆对付不了,大伙儿性命难保,还有什么私怨之可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乌老大,慕容公子,各位尽管放心,谁也不会这般愚蠢。”慕容复道:“既是如此,在下当众谢过了。但不知各位对在下有何差遣,便请示下。”不平道人道:“乌老大,大家共参大事,便须同舟共济,天山童姥的事,相烦你说给大伙听听,这老婆子有什么厉害之处,叫贫道也好有个防备,免得身首异处之时,还是懵然不知。”0 y0 K( x. ?+ c% x
  乌老大道:“好!各位相推在下暂行主持大计,姓乌的才疏举浅,原是不能担当重任,幸好慕容公子、不平道人、剑神、芙蓉仙子诸位共襄善举,在下的担子便轻得多了。”人群中有人说道:“客气话嘛,便省了吧!”又有人道:“你奶奶的,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性命关头,还说这些空话,不是拿人来消遣么?”乌老大笑道:“洪兄弟一出口便是俗不可耐。海马岛钦岛主,相烦你在东南方把守,若有敌人前来窥探,便发讯号。紫岩洞霍洞主,相烦你在正西方把守……”他一连派出了八位高手,把守八个方位。那八人各各应诺,带领部属,分别奔出守望。慕容复心想:“这八位洞主岛主,看来个个是桀傲不驯,阴骛凶悍的人物,今日居然接受乌老大的号令,人人并有戒慎恐惧的神气,可见所谋者大,而对头又实在令他们怕到了极处。我答应和他们联手,只怕这件事真的颇有些儿棘手。”乌老大待八位洞主岛主离去,道:“各位请席地而坐,由在下述说咱们的苦衷。”包不同突然插口道:“你们这些人物,杀人放火,下毒掳掠,只如家常便饭一般,个个恶狠狠、凶霸霸,看来一生之中,坏事著实做了不少,哪里会有什么苦衷?‘苦衷’两字,居然出于老兄之口,不通啊不通!”慕容复道:“包三哥,请静听乌洞主述说,不要打断他的话头。”包不同嘀咕道:“我听得人家说话欠通,忍不往便要直言谈相。”他话是这么说,但既然慕容复吩咐了,以后便不再插口。乌老大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包兄所言本是不错。姓乌的虽然本领低微,但生就了一副倔强脾气,只有我去欺人,决不容人家欺我,哪知道……唉!”
' e" J7 h4 @0 p  乌老大唉的一声叹息,突然身旁一人也是“唉”的一声长叹,悲凉之意,却是强得多了,众人一齐向叹声来处望去,只见段誉双手反背在后,仰天望月,长声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窃纠兮,劳心悄兮!”他吟的是《诗经》中“月出”之一章,意思说月光皎洁,美人娉婷,我心中愁思虽舒,不由得忧心悄悄。但四周听的大都是不学无术的武人,哪里懂得他的情怀,一个个都向他怒目而砚,怪他打断乌老大的话头。王玉燕自是懂得他的本意,生怕表哥见怪,偷眼向慕容复一瞥,只见他全神贯注的凝视乌老大,全没将段誉之言听进耳去,这才放心。( b) B9 b1 e& p2 d( Q
  只听乌老大道:“慕容公子和不平道长等诸位此刻已不是外人,咱们说出来也不怕列位见笑。咱们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啸傲海外,似乎自由自在,潇洒之极,其实个个受天山童姥的约束,说得难听一点,咱们都是他的奴隶。每一年之中,她总有一两次派人前来,将咱们训斥一顿,骂起来简直是狗血淋头,竟不是活人能够受的。你说咱们听她痛骂,心中一定很气愤了吧?却又不然,她派来的人越是骂得厉害,咱们越是高兴……”包不同忍不住插口道:“这就奇了,天下那有这等犯贱之人,越是给人骂得厉害,越是开心?”乌老大道:“包兄有所不知,童姥派来的人倘若狠骂一顿,咱们这一年的难关就算渡过,洞中岛上,总是大宴数日,欢庆平安。唉,做人做到这般模样,果然是贱得很了。童姥派来使者倘若不是大骂咱们孙子王八蛋,不骂咱们十八代祖宗,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要知道她不是派人来骂,便是派人来打,运气好的,那是三十下大棍,只要不把腿打断,多半也要设宴庆祝。”包不同和风波恶相视而笑,两人都是极力克制,才不笑出声来,给人痛打数十棍,居然还要摆酒庆祝,那可真是千古从所未有之奇,只是听得乌老大语声凄惨,四周众人又都纷纷切齿咒骂,见此事决计不假。段誉心中所思,本来只是王玉燕一人,但他目光向玉燕看去之时,见她在留神倾听乌老大说些什么,只听得几句,忍不住双掌一拍,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天山童姥到底是神是仙?是妖是怪?如此横行霸道,那不是欺人太甚么?”乌老大道:“段公子说得甚是。这童姥欺压于我等,将咱们虐待得连猪狗也不如。倘若她不命人前来用大棍打,那么往往用蟒鞭责打,再不然便是叫人在咱们背上钉几枚钉子。司马岛主,请你给列位朋友瞧瞧你受蟒鞭责打的伤痕。”7 E& B9 W  `% a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道:“惭愧,惭愧!”解开衣衫,露出背上纵三条、横六条,纵横交错九条鲜红色印痕,令人一见之下,便觉恶心,想像这老者当时身受之时,一定痛楚之极。一条黑汉子大声道:“那算得什么?请看我背上的附骨钉。”解开衣衫,只见三枚七寸来长的大铁钉,钉在他的背心肌肉之中,钉上生了黄绣,显然为时己久,不知如何,这黑汉子竟不去设法取将出来。又有一个僧人哑声说道:“于洞主身受之惨,只怕还不及小僧!”他伸手解开僧袍,众人便即看到他颈边琵琶骨中穿了一条铁链,那铁链通将下去,又穿过他的腕骨。他手腕只须轻轻一动,便即牵动琵琶骨,疼痛可想而知。段誉大叫:“反了反了!天下竟有如此阴险狠恶的人物。乌老大,段誉决意相助,大伙儿齐心合力,替武林中除去这个大害。”乌老大道:“多谢段公子仗义相助。”他转头向慕容复道:“咱们在此聚会之人,可说没一个不曾受过童姥的欺压荼毒。往昔大家害怕她手段厉害,只好忍气吞声的苦渡光阴,幸好老天爷有眼,这老贼婆横蛮一世,也有倒楣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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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54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9 }$ g% S8 B, z第一百章  取人罩门$ u/ i; v, z$ P& \5 X' K% S2 c, |
  慕容复道:“各位为天山童姥所制,难以反抗,是否这老妇武功绝项高强,是否和她动手,每次都不免落败?”乌老大道:“这老贼婆的武功,当然是厉害得紧了。只是到底高明到什么模样,谁也无法知晓。”慕容复道:“深不可测?”乌老大点头道:“深不可测!”慕容复道:“你说这老妇终于也有倒霉的时候,却是如何?”, h/ I* g- [' Y9 `0 a% H( e
  乌老大双眉一扬,精神大振,道:“咱们兄弟在此聚会,便是如此了,今年三月初三,在下与紫岩洞霍洞主、海马岛钦岛主等九人,轮值供奉,采办了珍珠宝贝、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胭脂花粉等物,送到天山飘渺峰去……”包不同哈哈一笑,道:“这老太婆是个老妖怪么?说是个姥姥,怎么还用胭脂花粉?”乌老大道:“老贼婆年纪已大,但她手下侍女仆妇,为数不少,其中的年轻妇女,是要用胭脂花粉的。只不过峰上没一个男子,不知她们打扮了又给谁看?”包不同笑道:“想来是给你看的。”
, S# b" i1 Z4 P% {6 G  乌老大正色道:“包兄取笑了。咱们上飘渺峰去,个个给黑布蒙住了眼,闻声而不见物,飘渺峰中那些人是丑是妍,是老是少,那是谁也不知。”慕容复道:“如此说来,天山童姥到底是何等样人,你们也从来没见到过?”乌老大叹了口气,道:“见倒是人见到过的。只是见到她的人,可就惨了。那是在二十三年之前,有人大著胆子,偷偷拉开蒙眼的黑布,向那老贼婆望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将黑布盖上眼去,便给老贼婆刺瞎了双眼,又割去了头,斩断了双臂。”慕容复道:“刺瞎眼睛,那也罢了,割舌断臂,却又如何?”乌老大道:“想是不许他向人泄漏这老贼婆的形相。割舌叫他不能说话,断臂叫他不能写字。”包不同伸了伸舌头,道:“浑蛋浑蛋,厉害厉害。”慕容复道:“今年三月初三,乌兄等上飘渺峰去,听到了什么?”3 @; q+ ~) R2 j: Q, N6 R( E; I
  乌老大道:“我和霍洞主、钦岛主等上飘渺峰之时,九个人心里都已怕得要命。老贼婆三年前嘱咐要齐备的药物,实在有几样太是难得,像三百年海龟的龟蛋、五尺长的鹿角,说什么也找不到。咱们未能完全依照嘱咐备妥,料想这一次责问必重。哪知道九个人战战兢兢的缴了物品,老贼婆派人传话出来,说道:‘采购的物品也还罢了,九个孙子王八蛋,快快给我夹了尾巴滚下峰去吧。’咱们便如遇到皇恩大赦,当真是大喜过望,立即下峰,都想早走一刻好一刻,别要老贼婆发觉物品不对,追究起来,这罪可就受得大了。九个人来到飘渺峰下,拉开蒙眼的黑布,只见山峰下死了三个人。其中一个,霍洞主识得是西夏国一品堂中的高手,名叫九翼道人。”
. q4 H& Z9 I9 J9 U  不平道人“哦”了一声,道:“九翼道人原来是被老贼婆所杀,江湖上传言纷纷,都说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毒手呢。”包不同道:“放屁,放屁,什么八尾和尚、九翼道人,咱们见都未见过,这笔帐又算在咱们头上了。”他大骂“放屁”,可以说指的是“江湖上传言纷纷”,并非骂不平道人放屁,但旁人听来,总不免刺耳。不平道人也不生气,微笑道:“树大招风,众望所归!”包不同道:“放……”只说了个“放”字,斜眼向慕容复望了望,下面的话便收住了。不平道人道:“包兄怎地把下面这个字吃进肚里了。”包不同一转念间,登时大怒,喝道:“什么?你骂我吃屁么?”不平道人笑道:“不敢!包兄爱吃什么,便吃什么。”包不同还待和他争辩,慕容复道:“世间不虞之誉,求全之毁,原也平常得紧,包三哥何必多辩?听说九翼道人轻功极高,一手雷公挡的功夫,三十年来少逢敌手,别说他与在下无过节可言,就算真有怨仇,在下也未必胜得过这位号称‘雷动于九天之上’的九翼道长。”/ B0 z  W6 l6 n) }
  不平道人微笑道:“慕容公子却又说得太谦了。九翼道兄虽以‘雷动于九天之上’的功夫成名,但若慕容公子还他一个‘雷动于九天之上’,他也只好束手待毙了。”乌老大道:“九翼道人身上共有两处伤痕,都是剑伤。所以江湖上传说他是死于姑苏慕容之手,那全是胡说八道,在下亲眼目睹,岂有假的?倘若是慕容公子取他性命,自当以九翼道人的雷公挡伤他了。”不平道人接口道:“两处剑伤?你说是两处伤痕,这就奇了!”乌老大伸手一拍大腿,道:“不平道长名不虚传,果然一听之下便知其中有了蹊跷。九翼道人死于飘渺峰下,身上却有两处剑伤,这事可不对头啊。”  K& q8 e9 t+ n/ K5 i
  慕容复心想:“那有什么不对头?这不平道人知道其中有了蹊跷,我可想不出来。”一霎时之间,不由得心生相形见绌之感。乌老大偏生要考较一下慕容复,说道:“慕容公子,你瞧这不是大大的不对劲么?”慕容复不愿强不知为己知,一怔之下,正想说:“在下可不明其理”,忽听王玉燕道:“九翼道人一处剑伤,想必是右腿‘风市’穴与‘伏兔’穴之间,另一处剑伤,当是在背心‘悬枢’穴,一剑斩断了脊椎骨,不知是也不是?”乌老大大吃一惊,道:“当时姑娘也在飘渺峰下么?怎地咱们都……都没瞧……瞧见姑娘?”他说到第二句话时,声音发颤,显得害怕之极。他想王玉燕其时原来也是在场,看来自己此后的所作所为,都逃不过她的眼去,只怕机密泄漏出去,大事尚未发难,已为天山童姥听知了。另一个声音从人丛中传了出来:“你怎么知……知……知……我怎么没见……见……见……见……”说话之人本来口吃得厉害,心中一急,更是说不明白。他是随同乌老大今春齐赴飘渺峰呈献供奉的九高手之一,这人口齿虽然笨拙,武功却著实了得,是以这般说话,谁也不敢取笑于他。
! W2 b, Z  k$ B3 b9 C7 ?. @  王玉燕淡淡的道:“今年春天我是在江南。西域天山,我这辈子从没去过。”乌老大更是害怕,寻思:“你既不是亲眼所见,当是旁人传言,难道……难道……这件事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么?”忙问:“姑娘是听何人所说?”王玉燕道:“我只不过瞎猜罢啦。九翼道人是雷电门的高手,与人动手,自必施展轻功,他左手用铁牌,四十二路‘蜀道难’牌法,护住前胸后心,上盘右方,当真如铁桶相似,对方难以下手。唯一破绽,是在右侧,敌方使剑的高手若要伤他,势须自他右腿‘风市’穴与‘伏兔’两穴之间入手。在这两穴间刺以一剑,九翼道人自必举牌护胸,再一昭‘春雷乍动’,以雷公挡斜劈敌人。对方既是高手,自然乘机斩他后背,我猜这一招不是用‘白虹贯日’,而是用‘白帝斩蛇势’,必是斩他‘悬枢穴’上脊骨。以九翼道人武功之强,用剑本来不易伤他,最好是用判官笔、点穴撅之类短兵刃克制,既是用剑了,那么以这两招最具灵效。”乌老大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隔了半晌,才大拇指一竖,道:“佩服佩服!姑苏慕容门下,实无虚士!姑娘分擘入理,直如亲见。”段誉忍不住道:“这位姑娘姓王,她可不是……她可不是……”王玉燕嫣然一笑,道:“我外婆家姓慕容,说我是姑苏慕容家的人,也无不可。”段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耳中嗡嗡然,响著的只是一句话:“说我是姑苏慕容家的人,也无不可。”那位口吃的岛主道:“原来如……如……如……”乌老大也不等他说出这个此字来,便道:“那九翼道人身上之伤,果如这位王姑娘的推测,右腿风市、伏兔两穴间中了一剑,后心悬枢穴间脊背斩断……”他为人甚是把细,又问一句:“王姑娘,你确是凭武学的道理推断,并非目见耳闻?”王玉燕点了点头。那口吃之人忽道:“如果你要杀……杀……乌老大,那便如……如……如……”乌老大听他问王玉燕如何杀害自己,怒从心起,喝道:“你问此言,是何居心?”但随即转念:“这女子年纪轻轻,说能凭武学推断,料知九翼道人的死法,实是匪夷所思,多半那时她躲在飘渺峰下,亲眼见到有人用此剑招。此事关涉太大,不妨再问个明白。”便道:“请问姑娘,若要杀我,那便如何?”
* z$ x$ |; y- {* n6 t* V  王玉燕微微一笑,凑到慕容复耳畔,低声道:“表哥,此人武功破绽,是在肩后天宗穴和肘后清冷渊,即出手攻他这两处,便能克制于他。”玉燕武学上所知,远较慕容复渊博,慕容复闲居之时,也曾向她请教,但在姑苏蔓陀山庄可以向她请敢,当著这数百高手之前,以他的身份,如何能甘受一个少女指点,他哼了一声,并不依言而为,朗声道:“乌洞主既然问你,你大声说了出来,那也不妨。”% b2 N, }) M5 I" C5 K" H, t
  王玉燕脸上一红,好生羞惭,寻思:“我本想讨好于你,没想到这是当众逞能,掩盖了你男子汉大丈夫的威风,我忒也笨了。”便道:“表哥,姑苏慕容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知,你说给乌老大听吧。”但慕容复心高气傲,实不愿装假,更不愿借她之光,说道:“乌洞主武功高强,要想伤他,谈何容易。乌洞主,咱们不必再说这些题外之言,请你继续告知飘渺峰下的所见所闻。”乌老大一心要知道当日飘渺峰下是否另有旁人,说道:“王姑娘,你既不知杀伤乌某之法,自也未必能知殊杀九翼道人的剑招,适才的言语,都是消遣某家的了。九翼道人的死法,到底姑娘如何得知,务请从实相告,此事非同小可,儿戏不得。”段誉当王玉燕走到慕容复身边之时,全神贯注的凝视,瞧她对慕容复如何,又是全神贯注的倾听她对慕容复说些什么。他内功深厚,王玉燕对慕容复说的这几句话声音极低,他却也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听乌老大的语气,简直便是直斥玉燕撒谎,这位他心中敬若天神的意中人,岂是旁人冒渎得的?当下更不打话,右足一抬,已展开“凌波微步”,东一晃、西一晃,蓦地里兜到了乌老大的后心。
' w3 S" z0 |5 L# `  乌老大一惊,喝道:“干什么?”段誉伸出手,按在他右肩后的“天宗穴”上,左手却已抓住他左肘后的“清冷渊”。这两处穴道,正是乌老大罩门所在。所谓“罩门”,乃是一个人武功中的弱点,最为脆嫩单薄,拾人轻轻一碰,便受重伤。段誉出手全无家数,毛手毛脚,直如偷鸡摸狗,但一来他步法精奇,乌老大在猝不及防之间便给他欺到了身后,二来王玉燕对乌老大武功的家数看得极准,这两处穴道,正是他罩门的所在。大凡临敌相斗,自已的罩门一定照护得十分周密,就算受伤中招,也总不会是在罩门之处。这时乌老大反掌欲待击敌,却发觉两处罩门同时入了对方之手,段誉只须稍一吐劲,自己立时便成了废人。他可不知段誉实有一身内功,却是不能随意发放,纵然抓住了他两处罩门,其实半点也加害他不得。他适才已在段誉手下吃过苦头,如何还敢逞强?只得苦笑道:“段公子武功神妙,乌某拜服。”段誉道:“在下不会武功,这全凭王姑娘的指点。”说著放开了他,缓步而回。乌老大又惊又怕,呆了好一阵,才道:“乌某今日方知天下之大,武功高强者未必便只天山童姥一人。”向段誉的背影连望数眼,惊疑不定。不平道人道:“乌老大,你有这样大本领的高人拔刀相助,当真是可喜可贺。”乌老大点头道:“是,是!咱们取胜的把握,又多了几成。”不平道人道:“九翼道兄既是身有两处剑伤,那就不是飘渺峰灵鹫宫中人物下的手了。”乌老大道:“是啊!当时我看到他身上居然有两处剑伤,便和道长一般的心思。飘渺峰灵鹫宫中人物杀人,向来一招便即取了性命,哪有对身上连下两招之理?”
3 Z1 I; T3 O& U) U$ ?  {3 U  慕容复吃了一惊,心道:“咱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已是武林中惊世骇俗的本领,这天山飘渺峰灵鹫宫中的人物杀人不用第二招,我真不信世上会有如此功夫。”他是深沉不露之人,心下虽然怀疑,口中却一句话也不出。包不同道:“乌洞主,你说那些人杀人不用第二招,对付武功平庸之辈当然不难,要是遇到其正的高手,难道也能在一招之下送了对方性命?浮夸,浮夸,全然的难以入信。”乌老大道:“包兄不信,在下也是无法可想。但咱们这些人所以甘心受天山童姥的欺压凌辱,不论她说什么,咱们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宇,如果她不是有超人之能,这里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散仙,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为什么这些年来服服贴贴,谁也不敢生异心?”包不同点头道:“这中间果然是有些古怪,未必是甘心做奴才。”他天性生来不肯赞同别人的言语,虽觉乌老大言之有理,仍道:“你说不生异心,现下却不是大生异心,意图反叛么?”1 N& k) z1 ?/ J- G/ {
  乌老大道:“这中间是有道理的。当时我一见九翼道人身负两处重伤,心下起疑,再看另外两个死者时,见到那两人亦非一招致命,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斗,简直是伤痕累累,我当下便和霍、钦等诸位兄弟商议,这事实在透著古怪,难道九翼道人等三个人不是灵鹫宫中的人物所杀?但如不是灵鹫宫中人物下的手,又有谁这么大胆,敢在飘渺峰下撒野?咱们心中疑云重重,走出数里之后,安洞主突然说道:‘莫……莫非老夫人……生了……生了……’”慕容复听他学著口吃的语气,便知指的是那个口吃之人,心道:“原来这人也是一位洞主。”只听乌老大续道:“当时咱们离飘渺峰不远,其实就在万里之外,背后提到这老贼婆之时,谁也不敢稍有不敬之意,都是以“老夫人”相称。安兄弟说到莫非她是‘生了……生了……’这几个字,众人不约而同的说道:‘生了病?’”9 w+ ?% \: O) R  B3 N! l+ k, p
  不平道人问道:“这个童姥姥,究竟有多大岁数了?”乌老大道:“那就谁也不知。咱们归属她的治下,少则二三十年,多则四五十年,反正谁也没有见过她的面,谁也不敢问起她的岁数。安兄弟此言一出口,大伙儿一齐想起:‘人必有死,童姥姥本领再高,终究不是修炼成精,有金刚不坏之身。这一次咱们供奉的物品不齐,她不加责罚,已是出奇,而九翼道人等死在峰下,身上居然不止一伤,更是启人疑窦。总而言之,其中一定有重大的蹊跷。大伙儿各有各的心思,但也可说各人都是一样的打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有的又惊又喜,有的愁眉苦脸。各人都知道这是咱们脱却枷锁、重新做人的唯一机会,可是童姥姥治理咱们,平素何等严峻,又有谁敢倡议去探测究竟?隔了半天,钦兄弟道:‘安二哥的猜测是大有道理,不过,这件事也太冒险,依兄弟之见,咱们还是各自回去,静候消息,待等到了确讯之后,再定行止,也还不迟。’他这是叫做稳健之见。8 d3 O- s  C7 K0 ^6 E9 m
  “钦兄弟这老成持重的法子,本来十分妥善,可是……可是……咱们实在又不能等,安洞主说道:‘这生死符……生死符……’他不用再说下去,各人心下也已了然。老贼婆手中握住咱们的生死符,谁也反抗不得,倘若她患病身死,这生死符落入了第二人手中,咱们岂不是又成为第二个人的奴隶?这一生一世,永远不能翻身?倘若那人凶狠恶毒,比之老贼婆犹有过之,咱们将来所受的凌辱荼毒,岂不是比今日更加厉害?这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知前途凶险异常,却也是非去探个究竟不可。
$ c: F8 B0 C+ |! M7 D/ s  “咱们这一群人中,论到武功机智,自以安洞主为第一,他轻身功夫,尤其比旁人高得多。那时寂静无声中,八个人的目光,都望到了安洞主的险上。”
$ C( W; R  ]) {' j( C8 P  乌老大说到“八个人的目光,都望到安洞主的脸上”这一句话时,慕容复、王玉燕、段誉、邓百川,以及不识安洞主之人,目光都在人群中扫来扫去,要见这位说话口吃而武功高强的安某,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众人都记了起来,适才乌老大向慕容复与不平道人等引见诸洞主、岛主之时,并无安洞主在内。乌老人微笑道:“安洞主喜欢清静,不爱结交,所以刚才没与来人引见,莫怪,莫怪!当时众望所归,都盼安洞主出马探个究竟。安洞主道:‘既是如此,在下义不容辞,自当前去察看。’”众人均知安洞主当时说话,决无如此流畅,只是乌老大不便引述他口吃之言,给人讪笑。' D& O. d- |/ q1 I+ G
  乌老大继续说道:“咱们在飘渺峰下苦苦等候,当真是度日如年,生怕安洞主有甚不测。大家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咱们固然担心安洞主是否遭了老贼婆的毒手,更怕的是老贼婆一怒之下,要来向咱们为难。但事到临头,那也只有硬挺,反正老贼婆若要严惩,大伙儿也是逃不了的。直过了三个时辰,安洞主回到约定的相会之所。咱们见到他脸有喜色,大家先放下了心头大石。他道:‘老夫人有病,不在峰上。’原来他悄悄重回飘渺峰,听到老贼婆的侍女们说话,得知老贼婆身患重病,出外采药求医去了!”乌老大说到这里,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之声。天山童姥生病的讯息,他们当然早已得知,众人聚集在此,就是商议此事,但听乌老大提及,仍是不禁喝彩。" o' @% ^9 I7 {4 ]0 t* Q
  段誉摇了摇头,道:“闻病则喜,幸灾乐祸!”他这两句话夹在欢声雷动之中,谁也没加留神。乌老大道:“大家听到这个讯息,自是开心得合不拢口来,但又怕老贼婆诡计多端,故意装病来试探咱们。九个人一商议,过了两天,一齐再上飘渺峰去查看。这一次乌某人自己亲耳听到了。老贼婆果然是身患重病,半点也不假,只不过生死符的所在,却是查不出来。”) }& b# q( Y) W4 U6 M2 h( w
  包不同突然插嘴道:“喂,乌老兄,那生死符,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乌老大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也不能向包兄解释明白。总而言之,老贼婆掌管生死符在手,随时可制咱们死命。”包不同道:“那是一件十分厉害的法宝了?”乌老大苦笑逍:“也可这么说。”他不愿多谈“生死符”,转头向众人朗声说道:“眼前之事,老贼婆有病,那是千真万确的了。咱们要翻身脱难,必得鼓起勇气,拼命干上一干。只不过老贼婆目前是否又已回到飘渺峰灵鹫宫中,咱们无法知晓。今后如何行止,要请大家合计合计。尤其是慕容公子、段公子、不平道长三位有何高见,务请不吝赐教。”) t' A! e) b, [" f
  段誉道:“乘人之危,君子所不取。别说我没有高见,就是有高见,我也不说的了。”乌老大神色一变,待要说话,不平道人向他使个眼色,微笑道:“段兄本来说过要袖手旁观,两不相助,不肯指陈高见,原是情理之常。乌老大,咱们进攻飘渺峰,第一要义,是要知灵鹫宫中的虚实。安洞主与乌兄等九位亲身上去探过,到底老贼婆离去之后,宫中尚有多少高手?布置如何?乌兄虽不能尽知,但想来总必听到一二,便讲说将出来,大家参详如何?”乌老大道:“说也惭愧,咱们到灵鹫宫中去察看,谁也不敢放胆探听,九个人竭力隐蔽,唯恐撞到什么厉害人物,但在下在宫后花园之中,还是给一个女童撞见了,瞧这女童儿的打扮,是个丫环之类,我一个闪避不及,给她抬起头来,瞧了个照面。在下深恐泄漏了机密,纵上前去,施展擒拿法,要想将地抓住。那时我是豁出性命不要了。要知灵鹫宫中人物非同小可,即命是小小女童,也是身负神妙莫测的武功,我这下冲上前去,自知是九死一生之举……”+ v9 E. d3 _; Y/ n9 D& C
  乌老大说到此,声音微微发颤,显是当时局势凶险之极,此刻回思,犹有余悸。众人寂静无声,倾听他叙述,眼见他现下安然无恙,那么当日在飘渺峰上纵曾遇到什么危难,必也化险为夷,但这些人一想到“天山童姥”,尽皆不寒而栗,乌老大居然敢在飘渺峰上动手,虽说是实逼处此,铤而走险,却也算得是胆大包身了。) b. F& s5 Y& Y8 `" \
  只听他继续说吧:“我这一上去,便是施展全力,用的是‘虎爪功’功夫,当时我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若是一招拿不到这女娃儿,给她张嘴叫喊,引来后援,那么我立刻从这数百丈的高峰上跃了下去,爽爽快快图个自尽,免得落在老贼婆手中,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哪知道……哪知道我左手一搭上这女娃儿肩头,右手抓住她的臂膀,她竟是毫不抗拒,身子一晃,便即软倒,全身没半点力气,却是一点武功也无。那时我大喜过望,一呆之下,两只脚酸软无比,不怕各位见笑,我是自己吓自己。这娃儿软倒了,我这不成器的乌老大,险些儿也软倒了。”他说到这里,人群中发出一阵笑声,各人心情为之一松。乌老大讥嘲自己胆小,但人人均知他其实极是刚勇,敢到飘渺峰上出手拿人,岂是等闲之辈?只见乌老大一招手,他手一下人提了一只黑色布袋,走上前来,放在乌老大身前。乌老大解开布袋袋口的绳索,将袋口往下一捺,袋中露出一个人来。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只见那人身形甚小,依稀是个女童。乌老大得意洋洋的道:“这个女娃娃,便是乌某人从飘渺峰上擒下来的了。”众人齐声欢呼:“乌老大了不起!”“当真是英雄好汉!”“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群仙,以你乌老大居首……”众人欢呼声中,夹杂著一声声伊伊呀呀的哭泣,却是那女童双手按在脸上,呜呜而哭。
6 G4 a+ m+ \# v& `& F* q  乌老大道:“咱们拿到了这女娃娃后,生恐再耽下去,泄漏了风声,便即下山,一盘问这娃娃,可惜得很,这娃娃却是个哑巴。咱们初时还道她是装声作哑,曾想了许多法儿试她,有时出其不意的在她背后大叫一声,瞧她是否惊跳,试来试去,原来真是哑的。”众人听著那女童的哭声,呀呀呀的,果然是哑巴,只是声音尖嫩,尚属童音。人丛中一人问道:“乌老大,她不会说话,写字会不会?”乌老大道:“也不会。咱们什么拷打、浸水、火烫、饿饭,一切法门都使过了,看来她不是倔强,却是真的不会。”' b  l+ p0 T/ W4 V" }
  段誉忍不住说道:“嘿嘿,用这种卑鄙手段折磨一个小姑娘,你羞也不羞?”岛老大道:“咱们在天山童姥手下所受的折磨,惨过十倍,一报还一报,何羞之有?”段誉道:“你们要报仇,该当去对付天山童姥才是,对付她手下的一个小丫头,有什么用?”乌老大道:“自然是有用的。”他提高声音说道:“众位兄弟请了,咱们今日齐心合力,反上飘渺峰,此后是有福同享,有祸共当,大伙儿歃血为盟,以图大事。有没有哪个不愿干的?”他连问两句,无人作声,问到第三句上,一个魁梧的汉子转过身来,一言不发的往西便奔。乌老大叫道:“剑鱼岛主,你到哪里去?”那汉子不答,只是拔足飞奔,身形极快,转眼间便转过了山坳。冰人叫道:“这人胆小,临阵脱逃,快截住他。”霎时之间,十余人追了下去,这十多人个个是轻功甚佳之辈,只是与那区岛主相距已远,不知是否追赶得上。
6 t/ A- R  r/ X4 H8 w4 q. X  突然间“啊”的一声长声惨呼,从山后传了过来。众人一惊之下,相顾变色,那追逐而去的十余人也停了脚步,只听得呼呼风响,一颗圆球般的东西从山拗后疾飞而出,掠过半空,向人丛中落了下来。乌老大纵身一抄,将那圆物接在手中,灯光下见那物血肉模糊,竟是一颗首级。再看那首级的面目时,但见须眉戟张,双目圆睁,竟然便是适才那个逃去的区岛主,乌老大颤声道,“区岛主……”一时之间,他想不出这区岛主何以会如此迅速的送命,心底隐隐升起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莫非是天山童姥到了?”却听得不平道人哈哈大笑,说道:“剑神,剑神,果然是名不虚传,剑神兄,你把守得好紧啊!”山坳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道:“临阵脱逃,人人得而诛之,众家洞主、岛主,祈勿怪责。”# ^& F' `  R! Y# |9 k% l
  众人从惊惶中醒觉过来,都道:“幸得剑神除却叛徒,不致坏了咱们大事。”慕容复和邓百川等心中均想:“此人号称‘剑神’,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你剑法再高,岂能自称为‘神’?江湖上没听见过有这一号人物,却不知剑法到底是如何高明了?”
* @; `6 ^3 V) P. x1 i4 K  乌老大暗笑刚才自己疑神疑鬼,大声道:“众家兄弟,请大家取出兵刃,每人在这女娃娃身上砍上一刀、削上一剑。此人虽哑,终究是飘渺峰的人物,大伙儿的刀剑喝过了她身上的血,从此与飘渺峰势不两立,就算再要有三心两意,那也是不容你再畏缩后退了。”他一说完这番话,当即擎鬼头刀在手,绿光一闪,他身旁众人立时闻到“绿波香露刀”的腥臭之气。一干人等齐声叫道:“不错,该当如此!大伙儿歃血为盟,从此是有进无退。”慕容复皱起了眉头,心想乌老大此举是背水为阵之策,叫大家从此不能再生异心,虽觉这件事未免残忍,但他久历江湖,再残忍十倍的事也见过不少,这时也不如何放在心上。
+ [* ^& E% h- N  L) V  F  ]  }1 j5 H  段誉却大声叫道:“这个使不得,大大的使不得。慕容兄,你务须出手,制止这种暴行才好。”慕容复摇了摇头,道:“段兄,人家身家性命,全都系此一举,咱们是外人,不要妄加干预。”段誉激动义愤,逍:“大丈夫路见不平,岂能眼开眼闭,视而不见?王姑娘,你就算骂我,我也是要去救她的了,只不过……只不过我段誉手无缚鸡之力,要救这位姑娘,却有点难以办到。喂,喂,邓兄、公冶兄,你们怎么不动手?包兄、风兄,我冲上前去救人,你们随后接应如何?”邓百川等四人向来唯慕容复马首是瞻,见慕容复不欲插手,都向段誉摇了摇头,脸上却均有歉然之色。
- {  M& [7 J" |& b. Q# v  乌老大听得段誉大呼小叫,心想此人武功极高,真要横来生事,却也不易对付,夜长梦多,速行了断的为是,当即举起鬼头刀,叫道:“乌老大第一个动手了!”一刀便向那身在布袋中的女童砍了下去。. C2 o, h! r# |% b& B8 N) v, A
  段誉叫声:“不好!”手指一伸,一招“中冲剑”,向乌老大的鬼头刀上刺去。哪知道他这六脉神剑不能收发由心,有时真气鼓荡,威力无穷,有时候内力却半点也运不上来,这时一剑刺出,真气只到了手掌之间,便发不出去,眼见乌老大这一刀便要砍到那女童身上,突然间岩石后面跃出一个黑影,左掌一伸,一股大力便将乌老大撞开,右手抓起地下的布袋,将那女童连袋负在背上,便向西北角峰上疾奔上去。众人齐声发喊,同时向他冲去,但那人奔行奇速,谁也追他不上。段誉大喜,他目光敏锐,已认出了此人,大声叫道:“是少林寺的虚竹和尚。虚竹师兄,姓段的向你行礼合什!你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果然名不虚传。”抢了这只布袋之人,果真便是虚竹。他在小饭店中见到慕容复与丁春秋一场惊心动魄的剧斗,顶在头上的方桌又被丁春秋一掌震碎,只吓得魂不附体,夺门而走。他逃了出来,一心只想找到慧方等诸位师伯,好听他们示下,要知他从一掌打死帅伯祖玄难之后,已然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他从无行走江湖的经历,又不识路径,自经丁春秋一役,成了惊弓之鸟。连小饭店,小客栈也不敢进去,只在山野间乱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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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雪岭绝顶/ c: Y' R9 M2 d- g3 H0 j( _, I
  其时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相约在此间无名山谷中聚会,每个人各携子弟亲信,人数著实不少,虚竹在途中自不免撞到。他见这些人形相古怪,行踪诡秘,好奇心起,便即跟随其后,要探个究竟。这一跟随,终于将当晚的情景一一瞧在眼里,听在耳中。他于江湖上各种恩怨过节全然不懂,但生就了一副侠义慈悲的心肠,见乌老大举起鬼头刀,要砍死一个全无抗拒之力的哑巴女孩,心想不管谁是谁非,这女孩是非救不可,当即从岩石后面冲将出来,抢了布袋便走。
* [& l( n3 @- t1 _# u1 C  他武功平庸,但自从逍遥派的老人将七十年修为传入他体内之后,内力之强,决非乌老大、不平道人等人所能企及,当下将那只布袋负在背上,疾向峰上奔去,这山峰林木苍苍,片刻间便隐入了密林之中。诸洞主岛主所发射的暗器,不是钉上了树身,便是被枝叶弹落。众人见他脚步轻捷,一掌便将乌老大推开,武功著实了得,又听段誉说他是少林寺的和尚,少林寺盛名之下,人人心中存了怯意,不敢过份逼近。只是此事牵涉太过重大,这女孩被少林僧人救走,若不将他杀了灭口,这图谋立时便泄漏了出来,不测奇祸随之而至,是以各人呼啸叫嚷,一步步在林中搜捕向前。这山峰高耸入云,峰顶白雪皑皑,若要攀到绝顶,便是轻功高手,至少也得五六天功夫。不平道人叫道:“大家不必惊惶,这和尚上了山峰,那是一条绝路,不怕他飞上天去。大伙兄把守峰下通路,不让他逃脱便是。”各人听了,心下稍安,当下乌老大分派人手,团团将那山峰四周的通路都守住了,唯恐虚竹冲将下来,围守者抵挡不住,每条路上都布了三道卡子,头卡守不住尚有中卡,中卡之后又有后卡,另有十余名好手来回巡逻接应。分派已定,乌老大与不平道人、桑土公、霍洞主、钦岛主等数十人上山搜捕,务须先除了这僧人,以免后患。慕容复等一群人被派在东路防守,面子上是请他们坐镇东方,实则是不欲彼韩等参与其事。慕容复心中雪亮,知道乌老大对自己颇有疑忌之意,微微一笑,便领了邓百川等人守在东路。段誉也不怕别人讨厌,不住口的大赞虚竹英雄了得。
. y4 K7 P+ ^+ ^  C$ Q0 W, C  虚竹提气直奔,只觉越走树林越密,追赶者叫嚣呐喊之声渐渐轻了下去。他出手救人之时,只是凭著一番侠义心肠,这时想到这些人武功厉害,手段毒辣,随便哪一个出手自己都非其敌,心中实是害怕之极,寻思:“只有逃到一个隐僻之祈,躲了起来,他们再也找我不到,才能保得住这女孩和我自己的性命。”其时真所谓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哪里树木茂密,便从哪里钻了进去。好在他内力充沛,奔了将近两个时辰,竟是丝毫不累。又奔了一阵,天色发白,脚底下踏到薄薄的积雪,原来已奔到山腰,密林中阳光不到之处,仍有未融的残雪,虚竹定了定神,观看四周情势,一颗心仍是突突乱跳,自言自语:“却逃到哪里去才好?”忽听得背后一个声音说道:“胆小鬼,只想到逃命,我给你羞也羞死了!”虚竹吓了一眺,大叫:“啊哟!”发足又向山顶上狂奔。奔了数里,才敢回头,却不见有谁追来,低声道:“还好,没有人追来。”这句话一出口,背后又有个声音道:“男子汉大丈夫,吓成这个样子,狗才、鼠辈。”虚竹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迈步又向前奔,背后那声音说道:“又胆小,又笨,真不是个东西!”听那声音,便在背后一二尺之处,当真是触手可及。虚竹心道:“糟糕,糟糕!这人武功如此高强,这一回是难逃毒手了。”放开脚步,越奔越快。那声音又道:“既然害怕,便不该逞英雄救人。我问你,你到底想逃到哪里去?”虚竹听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双腿一软,险险便要摔倒,一个踉跄之后,回转身来,其时天色已明,日光从浓雾中透了进来,却不见人影。虚竹只道那人躲在树后,恭恭敬敬的道:“小僧见这些人妄欲加害一个小小女童,是以不自量力,出手救人,决无自逞英雄之心。”那声音冷笑道:“你做事不自量力,便有苦头吃了。”这声音仍是在他背后耳外外响起,虚竹更加惊讶,急忙回头,背后空荡荡地,哪里有人了?他知此人身法如此快捷,武功比自己高出何止十倍,若要伸手加害,十个虚竹的性命早就没有了,而且从他语气中听来,只不过责备自己胆小无能,似乎并非乌老大等人一路,当下定了定神,道:“小僧无能,还请前辈赐予指点。”那声音冷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徒子徒孙,我怎能指点于你?”虚竹道:“是,是!小僧妄言,前辈恕罪。敌方人众,小僧不是他们敌手,我……我这可要逃走。”一说了这句话,提气又向山峰上奔去。背后那声音道:“这山峰是条绝路,他们在山峰下把守住了,你如何逃得出去?”虚竹一呆,停了脚步,道:“我……我……我倒没想到。前辈慈悲,指点一条明路。”那声音“嘿嘿”冷笑,道:“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转身冲杀,将那些妖魔鬼怪都诛杀了。”虚竹道:“一来小僧无能,二来小僧不杀人。”那声音道:“那么你走第二条路,你纵身一跃,踏入下面的万丈深谷,粉身碎骨,那便一了百了。”虚竹道:“这个……”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时遍地都是积雪,但雪地中除了自己的一行足印之外,更无第二人的足印,寻思:“此人踏雪无痕,武功之高,实已到了匪夷听思的地步。那声音道:“这个那个的,你要说什么?”虚竹道:“这一跳下去,小僧自己固然死了,连小僧救了出来的那个女孩也同时送命,那是救人没有救彻。”那声音问道:“你和飘渺峰有何渊源?何以不顾自己性命,冒险去救此人?”虚竹一面快步向峰上奔去,一面说道:“什么飘渺峰、灵鹫宫,小僧今日都是第一次听见。小僧是少林弟子,这一次奉命下山,与江湖上任何门派,均无瓜葛。“那声音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个见义勇为的小和尚了。”虚竹道:“小和尚是实,见义勇为却不见得。小僧无甚见识,诸多妄行,胸中有无数难题,不知如何是好。”那声音道:“你内力充沛,著实了得,可是这功力却全不是少林一派,是何缘故?”" `0 |& q/ k, x5 H
  虚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正是小僧胸中一个大大的难题。”那声音道:“什么说来话长、说来话短,我不许你诸多推诿,快快说来。”语气甚是严峻,实不容虚竹规避。但虚竹想起苏星河曾说,“逍遥派”的名字极为隐秘,决不能让本派之外的人听到,他虽知身后之人是个武功极高的前辈,但连面也没见过,怎能贸然便将这个重大秘密相告,说道:“前辈见谅,小僧实有许多苦衷,不能相告。”那声音道:“哼,既是如此,你快放我下来。”虚竹吃了一惊,道:“什……什么?”那声音道:“你快放我下来,什么什么的,啰里啰嗦。”虚竹听这口音不男不女,只觉甚是苍老,但他说“你快放我下来”,实不懂是何意,当下立定脚步,转了个身,仍是见不到背后那人,正惶惑间,那个声音道:“臭和尚,快放我下来,我在你背后的布袋之中,你当我是谁?”虚竹更是大吃一惊,双手不由松了,啪的一声,那布袋摔在地上,袋中“啊哟” 一声,传出一声苍老的呼痛,正是一直听到的那个声音。虚竹也是“啊哟”一声,道:“小姑娘,原来是你,怎么你的口音这般老?”当即打开布袋之口,扶了一人出来。只见这人身形矮小,正是一个八九岁的女童,脸色娇嫩,相貌并不甚美,但的的确确是个小姑娘。只见她身穿幼童衣衫,头梳双髻,颈中还挂了一个白银锁片,但双目如电,炯炯有神,向虚竹瞧来之时,自有一般凌人的威严。虚竹见她神态奇异,张大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那女童说道:“见了长辈也不行礼,这般的没有规矩。”声音固然苍老,神情更是老气横秋。虚竹道:“小……小姑娘……”那女童喝道:“什么小姑娘、大姑娘,我是你姥姥!”虚竹微微一笑,道:“咱们陷身绝地,可别闹著玩了,来,你再走进袋去,我背了你上山,过得片刻,敌人又追上来啦!”
0 E+ c) \$ z! o9 M) U' t' G  那女童顾盼之际,突然见到他左手上戴的那枚铁指环,道:“你……你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虚竹本不愿这指环戴在手上,只是知道此物要紧,不敢放在怀里,生怕掉了,听那女童问起,笑道:“那也不是什么好玩的物事。”那女童突然伸出手来,抓住虚竹的左腕,细细察看那枚指环。虚竹见那女童的手掌甚大,与她身形全然不称,而且手背干枯,青筋暴起,满是皱纹,倒如是个八九十岁的老妇人一般,哪里是孩童的肌肤,一惊之下,回手一夺,摔脱了她的手掌。那女童道:“这枚铁指环,你从哪里偷来的?”声音严峻,如审盗贼。虚竹心下不悦,道:“出家人严守戒律,怎可行那偷盗之事?这是别人给我的,怎么是偷来的?”那女童道:“胡说八道!你说是少林弟子,人家怎会将这枚指环给你?你若不从头实说,今日便要抽筋剥皮,叫你受尽百般苦楚。”虚竹哑然失笑,心想:“我若不是亲眼目睹,单是听你的声音,那当真要给你这小小娃儿吓倒了。”说道:“小姑娘……”只说得三字,突然啪的一声,左颊上吃了一记耳光,这一下打得甚是清脆,只是那女童究竟力弱,却也不觉疼痛。虚竹道:“你怎么出手便打人?小小年纪忒也横蛮无礼!”那女童道:“你法名叫作虚竹,嗯,灵玄慧虚,是少林派中第八十七代的弟子,玄慈、玄悲、玄痛、玄难这一干小和尚,是你的帅祖了?”
, Y! Z+ h% U7 Q1 K7 [1 i; D$ D  j  虚竹向后退了一步,惊讶无已,这个八九岁的女童居然知道自己的师承辈份,而将玄慈、玄悲等师伯祖、师叔祖,更称之为“小和尚”,出口吐属,哪里像个小小女孩,他突然想起:“世上据说有借尸还魂之事,莫非……莫非有个老前辈的鬼魂,附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么?”只听那女童道:“我问你话,是便说是,不是便不是,怎地不答?”虚竹道:“你说得不错,只是称本寺方丈大师为‘小和尚’,未免太过。”那女童道:“怎么不是小和尚?我和他师父灵门大师平辈论交,玄慈见了我,总是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前辈,我叫他小和尚叫了十几年,有什么‘太过’不‘太过’的。”虚竹更是惊讶,玄慈的师父是灵门禅师,那是少林派第八十四代弟子中杰出的高僧,虚竹自是如晓。他越来越相信这女童乃是借尸还魂,道:“然则……然则……你是谁?”- r" o, i$ ]3 I7 r+ B% v2 Q
  那女童怫然道:“初时你前辈长、前辈短的,还算恭谨有礼,怎地这时候却你呀你的起来了?若不是念在你相救有功,姥姥一掌早便送了你的狗命!”虚竹听她自称“姥姥”,心中颇为害怕,道:“姥姥,不敢请教你尊姓大名。”那女童转怒为喜,道:“这才是了。我先问你,你这枚铁环从何而来?”虚竹道:“千真万确,是一位老先生送给我的,我本来不要,须知我是少林弟子,实在不能收受,但那位老先生命在垂危,不由分说……”那女童突然伸手又抓住了他手腕,颤声道:“你说那……那老先生命在垂危?他死了么?不,不,你先说,那老先生怎般的相貌?”虚竹道:“他须长三尺,脸如冠玉,人品极是俊雅。”那女童更是颤得厉害,道:“怎么他会命在垂危?他……他一身武功……”
% d' @9 n+ ^3 G7 @# i/ o) ?  突然之间,那女童转悲为怒,骂道:“臭和尚,无崖子一生武功,他不散功,怎么死得了?一个人要死,便这么容易?”虚竹点了点头,道:“是!”眼前这女童虽然小小年纪,但气势慑人,使虚竹又敬又畏,对她的话竟是不敢稍持异议,只是心中难以明白:“什么叫做散功?一个人要死,那是容易得紧,又有什么难事?”那女童又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的?”虚竹道:“你说的是那位容貌清秀的老先生、聪辩先生苏星河的师父么?”那女童道:“自然是了,哼,你连这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居然撒谎,说他将铁指环给了你,厚颜无耻,大胆之极!”
7 e  a/ m; [+ d) X: ]& Z" m+ w8 h  虚竹道:“你也认识这位无崖子老先生吧?”那女童怒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我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快快答来!”虚竹道:“那是在一个山峰之上,我无意间解破了一个‘玲珑”棋局,这才见到这位老先生。”那女童伸出手掌,又想一巴掌打去,只是这时两人相对而立,她身材矮小,手掌只打得到虚竹胸口,这个耳光便缩手不打了,怒道:“胡说八道!这个玲珑棋局数十年来难倒了天下多少才智之士,凭你这蠢笨如牛的小和尚也解得开?你再胡乱吹牛,我可不跟你客气了。”虚竹道:“若凭小僧自己本事,当然是解不开的。但当时势在骑虎,聪辩先生逼迫小僧非落子不可,小僧只得闭上眼睛,胡乱下了一子,岂知误打误撞,自己填塞了一块黑棋,居然棋势开朗,再经高人指点,这玲珑便解开了。这全是一番侥幸,唉,可是小僧一时妄诞胡行,此后罪孽非小,真是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著双手合什,连宣佛号。那女童将信将疑,道:“若是这般说,那么却也有几分道理……”一言未毕,忽听得山下隐隐传来呼啸和脚步之声。虚竹叫声:“啊哟!”打开布袋之口,将那女童一把塞在袋中,便负在背上,拔脚向山上狂奔。
: R! @+ ~0 S+ v! \- T  他奔了一会,山下的叫声又离得远了,回头一看,只见积雪之中,自己一行脚印清清楚楚的印著,不由得又失声呼道:“不好!”那女童道:“什么不好?”虚竹道:“我在雪中留下脚印,不论逃得多远,他们终究找得到咱们。”那女童道:“上树飞行,便无踪迹,只可惜你武功太也低微,连这种粗浅的轻功也不会。小和尚,我瞧你的内力不弱,不妨试试。”虚竹道:“好,这就试试!”纵身一跳,老高的跳在半空,竟是高出树顶丈许,掉下时伸足踢向树干,不料落脚太重,喀喇一声,将树干踩断了,连人带树干,一齐掉将下来。( H1 p& v+ y  b2 V; Y1 |
  这一掉下,乃是一跤仰天,势须压在布袋之上,虚竹心地甚好,生恐压伤了女童,百忙中一个鹞子翻身,翻了过来,变成合扑,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一块岩石之上,登时皮破血流。虚竹叫道:“哎唷,哎唷!”挣扎著爬了起来,甚是惭愧,道:“我,我,笨得紧,不成的。”那女童道:“你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敢压我,总算对姥姥恭谨有礼。姥姥一来要利用于你,二来嘉奖后辈,便传你一手飞跃之术。你听好了,上跃之时,双膝微曲,提气丹田,待觉真气上升,便须放松肌骨,存想玉枕穴间……”当下一句句向他解释,又教他如何空中转折、如何横窜纵跃,教罢,说道:“你依我这法子再跳上去吧!”虚竹道:“是!我先独个儿跳著试试,别要再摔一跤,撞痛了你。”要将背上布袋放了下来。那女童怒道:“姥姥教你的本事,难道还有错的?试什么鬼东西?你再摔一跤,姥姥立时便杀了你。”虚竹不由得打个冷战,想起身后负著一个借尸还魂的冤魂,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只想将这只布袋摔得远远的,却又不敢,于是咬一咬牙齿,依著那女童所授运气的法门,运动真气,存想玉枕穴道,双膝微曲,便轻轻的向上一弹。
' P8 i, x' x# |  他依著那女童所教的法门运气,这一次跃将上去,身子犹似缓缓上升,虽在空中无所凭依,却也能转折自如,大喜之下,叫道:“行了,行了!”不料这一开口,泄了真气,身子又落了下来,幸好这一次乃是笔直落下,只不过两只脚的脚板撞得隐隐生痛,却未摔跤。那女童骂道:“蠢才,你要开口说话,先得调匀呼吸。第一步还没学会,便想走第五步、第六步了。”虚竹道:“是,是小僧的不是。”第二次提气上跃,轻轻落在一根树枝之上,那树枝晃了几下,却未折断。3 e- c' {2 ]  G
  虚竹心下甚喜,却不敢开口,依著那女童所授,向前跃出,平飞丈余,落在第二株树的枝干上,一弹之下,又跃到了第二株树上,运气一顺,只觉身轻力足,越跃越远。到得后来,一跃之间竟是横越二树,在半空中宛如御风而行,不由得又惊又喜。这雪峰上树木茂密,他在树端枝梢飞行,地下无迹可寻,只一顿饭时分,已深入密密的丛林之中。那女童道:“行了!下来吧。”其时虚竹对这女童有了几分敬畏之心,应道:“是!”轻轻跃下地来,将那女童从布袋扶出。那女童见他满脸喜色,说不出的心痒难搔之态,骂道:“没出息的小和尚,只学到这点儿粗浅微末的功夫,便这般欢喜!”虚竹道:“是,是!小僧眼界甚浅,姥姥,你教我的功夫大是有用……”那女童道:“你居然一点便通,可见姥姥法眼无花,小和尚身上的内功并非少林一派。你这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怎么小小年纪,内功底子如此深厚?”虚竹胸口一酸,眼眶儿不由得红了,道:“这是无崖子老先生临死之时,将他……他老人家七十余年修习的内功,都硬生生的逼入小僧体内。小僧实在不敢背叛少林,改投别派,但其时无崖子老先生不由分说,便化去小僧的少林派功夫,又以他的功夫传给了我,小僧也不知这是祸是福,该是不该,唉,总而言之,小僧日后回到少林寺去,总而言之,总而言之……”他连说几个“总而言之”,实不知如何总而言之。+ C; S. W2 B3 i7 f/ b. s
  那女童怔怔的不语,将布袋铺在一块岩石之上,支颐沉思,轻声道:“如此说来,无崖子果然是将逍遥派掌门之位,传授于你了。”虚竹道:“原来你也知道‘逍遥派’的名字。”他一直不敢提到“逍遥派”二字,盖曾听苏星河言道,若非本派中人,听到“逍遥派”三字者,决不容其活于世上。现下听到那女童先说了出来,他才敢接口。他又一直以为这女豪乃是一个前辈老妇借尸还魂,心想反正你是鬼不是人,人家便要杀你,也无从杀起。那女童怒道:“我怎么不知道逍遥派?姥姥知道逍遥派之时,无崖子还没知道呢。”虚竹道:“是,是!”心想:“说不定你是个数百年前的老鬼,当然比无崖子老先生还老得多。”只见那女童拾了一根枯枝,在地下积雪中一条条的画了起来,画的都是直线,过不多时,便画成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虚竹心中一惊:“她要逼我下棋,那可糟糕了。”却见她画成棋盘后,便即在棋盘上布子,空心圆圈是白子,实心的一点是黑子,密密层层,将一个棋盘上都布满了。只布到一半,虚竹便认了出来,正是无崖子所摆的那个玲珑,心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个玲珑。”又想:“莫非你当年也曾想去破解,苦思不得,因而气死么?”想到这里,背上又感到了一层寒意。那女童布完玲珑,道:“你说解开了这个玲珑,那一子如何下去,演给我瞧瞧。”虚竹道:“是!”当下第一子填塞一眼,将自己的黑子胀死了一大片,局面登时开朗,然后依著段延庆当日传音所示,反击白棋。那女童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喃喃道:“天意,天意!天下又有谁想得到这‘先杀自身,再攻敌人’的怪法?”
1 y! b1 {% i. i  待虚竹将一局玲珑解完,那女童又沉思半晌,道:“由是观之,小和尚倒也不是全然胡说八道。无崖子如何将铁指环传你,一切经过,你详细跟我说来,不许有半句隐瞒。”虚竹道:“是!”于是从头将师父如何派他下山,如何破解玲珑,无崖子如何传功传环,丁春秋如何施毒暗杀苏星河与玄难,自己如何追寻慧方诸僧等情一一说了。那女童一言不发,直等他说完,才道:“如此说来,无崖子是你师父,你怎么不称师父,却叫什么‘无崖子老先生’?”虚竹神色尴尬,道:“小僧是少林寺僧人,实不能改投别派。”那女童道:“你是决意不愿做逍遥派掌门人的了?”虚竹连连摇头,道:“万万不愿。”那女童道:“这也容易,你将铁指环送了给我,也就是了。我代你做逍遥派掌门人如何?”虚竹大喜,道:“那正是求之不得。”取下铁指环,便交给女童。那女童脸上现出又喜又怒的神色,接过指环,便往手上戴去。哪知她手指粗大,中指戴不上,无名指也戴不上,勉强戴在小指之上,端相半天,似乎很不满意,又问:“你说无崖子有一幅图给你,叫你到天山去寻人学那‘逍遥御风’的功夫,那幅图呢?”虚竹从怀中取了那图画出来。那女童打开一看,一见到图中的宫装美女,脸上倏然变色,骂道:“他……他要这贱婢传你武功!他……他临死之时,仍是念念不忘这贱婢,将她画得这般好看!”霎时之间,满脸愤怒嫉妒,将图画往地下一丢,双脚踩了上去,一阵乱踏,登时将一幅工笔美人图踩得满是泥污。虚竹叫道:“啊哟!”忙伸手拾了起来,却见已被踩得不成模样。那女童怒道:“你可惜么?”虚竹道:“这样好好一幅图画,踩坏了自然可惜。”那女童问道:“无崖子这小贼种有没有跟你说这贱婢是谁?”虚竹摇头道:“没有。”心想:“怎么无崖子老先生又变成小贼种了?”那女童怒道:“哼,小贼种痴心妄想,还道这贱婢过了几十午,仍是这等容貌!呸,就算当年,她又哪有这么好看了?”越说越气,伸手又要将那幅图抢过来撕烂。虚竹缩手,将图画放入怀中。那女童身矮力微,抢不到手,气喘吁吁,不住口的大骂:“没良心的小贼种,不要脸的贱婢!”虚竹惘然不解,猜想这女童附身的老鬼定然认得图中美女,两人向来有仇,是以虽然不过见到一幅图画,却也怒气难消。
  k" n1 c6 u; h' y, X% t  那女童还在恶毒咒骂,虚竹肚中突然咕咕咕的响了起来。原来他忙乱了一夜,再加一早又奔又跃,粒米未曾进肚,已是十分饥饿。那女童道:“你饿了么?”虚竹道:“是。这雪峰之上,只怕没什么可吃的东西。”那女童道:“怎么没有?这雪峰上最多竹鸡,也有梅花鹿和羚羊,来,我教你一门平地快跑的轻功,再教你捉鸡擒羊之法……”虚竹不等她没完,急忙摇手,道:“出家人怎可杀生?我宁可饿死,也不沾荤腥。”那女童骂道:“臭笨贼和尚,难道你这一生之中,从未吃过荤腥。”虚竹想起那日在小饭店中受阿紫作弄,吃了一块肥肉,喝了大半碗鸡汤,苦著脸道:“小僧受人欺骗,吃过一次荤食,但那是无心之失,想来佛祖也不至见罪。但要我亲手杀生,那是万万不干的。”那女童道:“你不肯杀鸡杀鹿,却愿杀人,那更是罪大恶极。”* J$ u& r( s7 f/ U9 J
  虚竹奇道:“我怎愿杀人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那女童道:“还念佛呢,真真好笑。你不去捉鸡给我吃,我再过两个时辰,便要死了,那不是给你害死的么?”虚竹搔了搔头皮,道:“这山峰上想来总也有草菌、竹笋之类,我去找来给你吃。”那女童脸色一沉,指著太阳道:“等太阳到了头顶,我若不喝生血,非死不可。这不是骗你!”虚竹十分害怕,道:“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喝生血?”
7 Y- k. T; H& @, K4 l  虚竹听到那女童说到“喝生血”三字,心下又是发毛,不由得想起了“吸血鬼”,只听她又道:“我得一个古怪毛病,每日中午若是不喝生血,全身真气沸腾起来,会将自己活活烧死,临死时狂性大发,对你大大的不利。”虚竹仍是不住的摇头,道:“不管怎样,小僧是佛门子弟,严守清规戒律,别说自己杀生是决意不干,便是见你起意杀生,也要尽力拦阻。”那女童双目向他凝视,见他虽有惶恐之状,但其意甚坚,显是决计不肯屈从。她嘿嘿冷笑几声,叫道:“你自称是佛门子弟,严守清规戒律,到底有什么戒律?”虚竹道:“佛门戒律有小乘戒、大乘戒之别。”那女童冷笑道:“花头倒也真多,何谓小乘戒?何谓大乘戒?”虚竹道:“小乘戒比较容易,共分四极,次为八戒,更次为十戒,最后为具足戒,亦即二百九十戒。五戒为在家居士所持,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邪,四不妄语,五不饮酒。至于出家比丘,须得守持八戒、十戒,以至二百九十戒,那是比五戒精严得多了。总而言之,不杀生为佛门第一戒。”; m9 \  B4 [) u& {: {
  那女童道:“我曾听人说道,佛门高僧欲成正果,须持大乘戒,称为十忍,是也不是?”虚竹心中一寒,道:“正是。大乘戒舍己救人,倒也不是真的须行此十事。”那女童问道:“十忍为何?”虚竹武功平平,佛经却是精熟,说道:“一为割肉饲鹰,二为投身饿虎,三砍头谢天,四折骨出体,五挑身千灯,六挑眼布施,七剥皮书经,八刺心决志,九烧身供佛,十刺血洒地。”他说一句,那女童冷笑一声。待他说完,那女童问道:“割肉饲鹰,却是如何?”虚竹合十说道:“昔日我佛释迦牟尼,见有饿鹰追鸽,心中不忍,藏鸽于怀。饿鹰说道:‘你救了鸽子性命,却饿死了我,岂非不仁?’我佛便割下自身血肉,喂饱饿鹰。”那女童道:“投身饿虎的故事,想也差不多了?”虚竹道:“正是。”那女童道:“照啊,佛家清规戒律,博大精宏,岂仅仅‘不杀生’二字而已。你若不去捉鸡捉鹿给我吃,便须举释迦牟尼的榜样,以自身血肉,供我吃喝,否则便不是佛门子弟。”她一面说,一面拉高虚竹左手的袖子,露出他一条白白胖眫的臂膀来,笑道:“我吃了你这条手臂,也可挨得一日之饥。”
. N! Y" J( u1 ]9 I0 z  虚竹一瞥眼见到她露出一口森森的牙齿,每颗牙齿都是又尖又长,绝非童齿,瞧她模样似乎便欲一口在他手臂上咬落。本来这个八九岁的女童,人小力微,绝不足惧,但虚竹心中总想到她是个借尸还魂的女鬼,一见她神情不正,不由得心胆惧寒,大叫一声,甩脱她的手掌,拔步便向山峰上奔去。3 r1 H7 r! O: M8 ~9 s; p3 h5 v; }
  他心惊胆战之下,这一声叫得甚是响亮,只听得山脚下有人长声呼道:“在这里了,大伙儿向这边追啊。”呼声清朗洪亮,正是不平道人的声音。虚竹心道:“啊哟,我这一声叫,泄露了行藏,那便如何是好?”要待回去再背负那女童,实是害怕,但说置之不理,自行逃走,又觉心中不忍,当下站在山坡之上,心中犹豫不定,向山脚中望下去时,只见五个黑点正向上爬来,虽然相距尚远,但最后终究会给他们追到,那女童一落入他们手中,自然更无幸理。他走下几步,说道:“喂,你若发誓不再咬我,我便背你逃走。”
. E, r; G( \+ G+ L2 c! }' P$ r  那女童哈哈一笑,道:“你过来,我跟你说,这边上来的,共有五人,第一个是不平道人,第二个是乌老大,第三个姓安,另有两人,一个姓罗,一个姓利。我教你几手本领,你先将不平道人打倒。”她顿了一顿,微微笑道:“只是将他打倒,令他不得害人,却不是伤他性命,那并非杀生,不算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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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5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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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龙八部(旧版)' E8 w6 f7 Y# q+ p2 j3 v
第一百零二章  女童授艺
$ Y! A% |: N  z7 R4 |  虚竹沉吟道:“不平道人和乌老大武功甚高,我怎么打得倒他们?你本事虽好,此片刻之间,我也学不会。”那女童道:“蠢才,蠢才!无崖子执掌逍遥派,是苏星河和丁春秋二人的师父,苏丁二人武功如何,你是亲眼见过了的,徒弟已是如此,师父可想而知。他将七十年来性命交修的功力,全都传了给你,不平道人、乌老大之辈,如何能与你相比?你只是蠢得厉害,不会运用而已。你将那只布袋拿来,吸一口气,真气运到右臂,张开袋口,左手在敌人后腰上一拍……”. l- S* E8 d0 f' p9 O1 q
  虚竹依法而行,却不知那几下手法,如何能打得倒这些武林高手。那女童道:“跟著下去,左手食指便点敌人这个部位,不对,不对,须得如此运气,所点的部位也不能有丝毫偏差,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临敌之际,务须镇静从事,若有半分差池,不但打不得敌人,自已的性命反而交在对方手中了。”虑竹依著她的指点,用心记忆,只是这几下手法一气呵成,初看似乎只有五六个招式,但每一个招式之中,身法、步法、掌法、招法,均有十分奇特之处,下盘如何放,上身如何斜,实在繁复之极。虚竹练了半天,仍是没练得合式。, l; V6 d' Z* k  D- V
  虚竹本来悟性不高,记心却是极好,那女童所教的法门,他是每一句都记得的,但要他一口气将所有的招式全都演得无误,却是万万不能。那女童接连纠正了几遍,骂道:“蠢才,无崖子选了你来做武功传人,实在是瞎了眼睛啦。倘若你是个俊俏标致的少年,那也罢了,偏偏又是个相貌丑陋的小和尚,真不知无崖子是怎生挑的。”虚竹既奇怪,又觉气恼,道,“无崖子老先生也曾说过,一心要找个风流俊雅的少年来做传人。这逍遥派的规矩古怪得紧,现下,现下,逍遥派的掌门人是你当去了……”下面一句话没再说下去,心中意思是说:“你这老鬼所附身的小姑娘,却也不见得有什么美貌。”
0 M0 v) l& p0 C  说话之间,虚竹又练两遍,第一遍右掌出手太快,第二遍手指却点歪了方位。他性子倒很坚毅,正待再练,忽听得脚步声响,不平道人如飞的赶上坡来,笑道:“小和尚,你逃得很快啊!”双足一点,便向虚竹扑了过来。虚竹情知难以抵敌,转身欲逃,那女童喝道:“依法施为,不得有误。”虚竹不及细想,张开布袋的大口,真气贯臂,一掌向不平道人拍了过去。4 v- L1 D/ ~3 F3 i" Z  W
  不平道人骂道:“好小子,居然还敢向你道爷动手?”举掌一迎。虚竹不等双掌迎实,出脚便勾,居然勾中。不平道人身子向前一个踉跄,虚竹左手圈转,运气向他后腰中一拍,说也奇怪,这个将三十六岛岛主、七十二洞洞主视若无物的不平道人,竟然挨不起一掌,身形一晃,便向袋中钻了进去。虚竹大喜,跟著一指点出,径点不平道人的“意舍穴”。这“意舍穴”在背心中脊两侧,脾肾之旁,虚竹不会点穴功夫,匆忙之中一指点歪,却点中了“意舍穴”之上的“阳纲穴”。不平道人大叫一声,从布袋钻了出来,向后几个倒翻跟斗,滚下山去。那女童连叫:“可惜,可惜!”又骂虚竹:“蠢才,叫你点意舍穴,便令他立时动弹不得,谁叫你去点阳纲穴?”
7 u+ d+ q/ ~  s% F9 |. B! c  虚竹又惊又喜,道:“喂,你这法门当真使得,这一点虽然点错,却已将他吓得不亦乐乎!”不平道人滚下山坡,乌老大却已抢了上来。虚竹提袋上前,说道:“乌老大,你来试试,那也很好。”乌老大见不平道人一招落败,心下甚是警惕,提起了“绿波香露刀”,斜身侧进,一招“云绕巫山”,向虚竹腰间削了过来,虚竹叫道:“啊哟不好,道人用刀,我可对付他不了啦,你没教我对付鬼头刀的门法。这会儿再教,也来不及了。”
3 D$ H% e* T: r5 `, N7 y8 x  那女童叫道:“你过来抱著我,跳到树顶上去!”这时乌老大已向虚竹连砍了三刀,幸好乌老大对他心存忌惮,不敢过份逼近,这三刀都是虚招。但虚竹抱头鼠窜,情势已万分危急,听得那女童这般叫唤,心中一喜:“上树逃命,这一法门我倒是学过的。”正待奔过去抱那女童,乌老大刀进连环,迅捷如风,唰唰两刀,向他要害处砍了过来。虚竹叫道:“不得了!”提气一跃,身子笔直上升,犹如飞腾一殷,轻轻上了一株大松树顶上。
: A4 h, t5 F3 p  这松树高近四丈,虚竹说上便上,倒将乌老大吃了一惊。乌老大武功精强,轻功却是平平,这么高的松树之巅,那是万万爬不上去的,但他著眼所在,本来不在虚竹而在女童,喝道:“死和尚,你有本事便在树顶呆一辈子,永远别下来!”说看拔足向那女童,一伸手,抓住她的后颈,他还是要将这女童擒将下去,要大伙人人砍她一刀,饮她人血,歃血为盟,使得谁也不起异心。
" l, _  c. \- V/ n  虚竹见那女童又被擒住,心中大急,寻思:“她叫我抱她上树,我却自已逃到树顶,这轻身功夫是她传授我的,这不是忘恩负义之至么?”想到此处,一跃便从树顶跃了下来。他手中本来拿著那只布袋,跃下之时,袋口恰好朝下,仓卒间,一心只是想救女童脱险,顺手一罩,便将乌老大的脑袋套在袋中,左手一伸,一指向他背心上点去,这一指仍是没能按那女童所授,点中他的“意舍穴”要害,却是偏下寸许,戳到了他的“胃仓穴”上。
5 y) O' p* r* |8 u% K7 ]* T4 O  乌老大只听得头顶生风,跟著便是漆黑一团,目不见物,大惊之下,一刀向前砍出,一刀砍了个空,其时正好虚竹伸指点中了他的胃仓穴。乌老大身子并不因此而软瘫,双臂一麻,当的一声,绿波香露刀落地,另一手也放松了那女童的后颈。他急于要摆脱罩在头上的布袋,著地向外滚出。虚竹抱起那女童,再度跃上树顶,连说:“好险,好险!”那女童脸色苍白,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我老人家教了你功夫,却两次都搅错了。”虚竹好生惭愧,道:“是,是!我戳错了他的穴道。”那女童道:“你瞧,他们又来了。”虚竹向下望去,只见不平道人和乌老大已回上坡来,另外还有三人,远远的指指点点,却是不敢逼近。忽见一个矮胖子大叫一声,著地便倒,身上便有一丛银光罩住,原来是舞动两柄短斧,护著身子,抢到树下,跟著铮铮两声,双斧砍向树根。此人力猛斧利,看来最多砍得十几下,这棵大松树便给他砍倒了。虚竹大急道:“那怎么是好?怎么是好?”那女童冷冷的道:“你师父无崖子指点了你门路,叫你去求那图画中的贱婢传授武功。你去求她啊!这贱婢教了你,你便可下去将这五只猪狗打倒了。”
5 c6 i6 K' A2 X9 p  虚竹急道:“唉,唉!”心想:“在这当口,你还有余闲去和这图中女子争强斗胜。”心中虽是焦急,这句话却是不便出口,只听得铮铮两响,那矮胖子双斧又在松树上砍了两下,那树不住晃动,松针如雨而落。那女童道:“你将丹田中真气,运到肩头巨骨穴,再至手肘天井穴,再至手腕阳池穴,在阳豁、阳谷、阳池三穴中运转三转,然后运至无名指关冲穴。运好了没有?”她一面说,一面伸指摸向虚竹身上穴道。她知虚竹连身上的穴道部位也分不清楚,单提经穴之名,定然令他茫然无措,非亲手指点不可。: \1 I1 R( n9 N5 F3 f! Q
  虚竹自得无崖子传功后,异气在体内游走,要到何处便何处,略无窒滞,听那女童这般说,便依言运气,却听得铮铮两声,那松树又晃了一晃,说道:“运好了!”那女童道:“你摘下几枚松球,对准那矮子的脑袋也好,心口也好,用无名指运真力弹将出去!”虚刀道:“是!”摘下松球,扣在无名指上。6 M; \" B9 x# M* Q: P
  女童叫道:“快弹将下去!”虚竹右手大拇指一松,无名指上那枚松球便弹了出去,只听得呼的一声响,那枚松球激射而出,势道威猛无俦。只是他从来没学过暗器功夫,手上全无准头,这松球啪的一声,钻入土中,没得无影无踪,离那矮子至少也有三尺之遥,力道虽强,却无实效。那矮子吓了一跳,但只怔得一怔,又抡斧向松树砍去。
& e$ {2 a; _$ p9 x; W! v  那女童道:“蠢和尚,再弹一下试试!”虚竹心中好生惭愧,依言又运气弹起了一枚松球,他刻意求中,手腕发抖,结果离那矮子的身子更在五尺之外。那女童道:“此处距左首那株松树太远,你抱了我后,跳不过去,眼前情势危急,你自已逃生去吧。”虚竹道:“你说哪里话来?我岂是贪生负义之辈?不管怎样我总要尽心尽力救你。当真不成,我陪你一起死便了。”那女童道:“蠢和尚,我和你非亲非故,何以要陪我送命?哼哼,他们想杀我二人,只怕也没这么容易。你采摘十二枚松球,每双手握六枚,然后这么运气,”说著便教了他运气之法。# |  }# A+ ^. t8 M
  虚竹心中记住了,还没依法施行,那松树已剧烈晃动,跟著喀喇喇一声大响,便向东北倾倒下去。不平道人、乌老大、那矮子以及其余二人欢呼大叫,一齐抢了过来。那女童喝道:“把松球乱掷了出去!”其时虚竹掌心中真气奔腾,正自向外喷出,双手一扬,十二枚松球乱掷出去,啪啪几声,四个人翻身摔倒。那矮子却没被松球掷中,大叫:“我的妈啊!”抛下双斧,滚下山坡去了。五人之中,那矮子武功要算最低,但虚竹这十二枚松球射出时迅捷无比,声到球至,根本无法闪避得宜。0 F+ w9 |2 l1 Y# T
  只见雪地上片片殷红,四人身上泊泊流出鲜血。虚竹掷出松球之后,生怕摔坏了那女童,拦腰将她一把抱住,轻轻落地,突然间见那四人伤势如是之重,不由得呆了。那女童一声欢呼,从他怀中挣下地来,扑到不平道人身上,将嘴巴凑在他额头上的伤口,狂吸鲜血。虚竹大惊,叫道:“你干什么?”抓住她的后心,一把提起。那女童道:“你已打死了他,我吸他之血,治我之病,有何不可?”
8 Q' V4 {, e! ?3 ^- r9 P" [  虚竹见她嘴旁都是血液,说话时张口狞笑,不禁心中害怕,缓缓将她身子放下,道:“我……我已打死了他?”那女童道:“难道还有假的?”说著俯身又去吸血。虚竹见不平道人左额角上有个鹅蛋般大的洞孔,心下一凛:“啊哟!我将松球打进他脑袋中去了!这松球又轻又软,怎么打得破他的脑壳?”再看其余三人时,一人心口中了一枚松球,一人喉头和鼻梁各中一枚,都已气绝,只乌老大肚皮上中了两枚,不住地喘气呻吟,尚未毙命。虚竹走到他的身前,拜将下去,说道:“乌先生,小僧失手伤了你,实非故意,但罪孽深重,当真对你不起。”乌老大道:“开……开什么玩笑?快……快……一刀将我杀了,图个干净。”虚竹道:“小僧岂敢和前辈开玩笑?不过,不过……”突然间想起自己一出手便杀了三人,看来这乌老大也是性命难保,自是犯了佛门不得杀生的第一大戒,心下惊惧交集,浑身发抖,泪水滚滚而下。那女童吸饱鲜血,慢慢挺直身子,只见虚竹手忙脚乱的在替乌老大裹伤。乌老大身子动弹不得,却是不住口的咒骂,骂声之恶毒凶狠,已达极点。虚竹只是道歉:“不错,不错,的确是小僧不好,真是一万个对不起。不过你骂我父母,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己也不知生我父母是谁,所以你骂了也是无用。乌先生,你肚皮上一定很痛,当然脾气不好,我决不怪你。我随手一掷,万万料想不到这几枚松球竟是如此霸道厉害。唉,这些松球当真邪门,想必是另外一种品类,与寻常的松球大大不同。”
& y& u" t% I& Y- O  乌老大骂道:“你奶奶雄,这松球有什么与众不同?你这死后上刀山、下油锅,进十八层地狱的臭贼秃,你内功高强,打死了我,乌老大艺不如人,死而无怨,却又来说什么消遣人的风凉话?说什么这松球霸道邪门?你练成了‘北溟真气’,也用不著这么强……强……凶……凶霸道……”说到后来,一口气接不上来,不住大咳,虚竹奇道:“什么北……北……”那女童笑道:“今日当真便宜了小贼秃,姥姥这‘北溟真气’的神功,本是不传之秘,可是你心怀至诚,确是甘愿为姥姥舍命,已符合我传功的规矩,何况危急之中,姥姥有要求于你,非要你出手不可。乌老大,你眼力倒真不错啊,居然叫得出小和尚这手功夫的名称。”乌老大睁了眼睛,惊奇难言,过了半晌,才道:“你……你是谁?你本来是哑吧,怎么会说话了?”那女童冷笑道:“凭你也配来问我是谁?”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枚黄色药丸,交给虚竹道:“你给他服下。”虚竹应道:“是!”心想这是伤药当然最好,就算是毒药,反正乌老大已然性命难保,早些死了,也免却许多痛苦,当下更不多言,便拿到乌老大口边。. S( x& J( ^' F: L+ h
  乌老大鼻中突然闻到一股极强烈的辛辣之气,不禁打了几个喷嚏,又惊又喜,道:“这……这是九转……九转熊蛇丸?”那女童点头道:“不错,你果然见闻渊博,算得是三十六洞中的杰出之士。这九转熊蛇丸专治金创伤痛,还魂续命,灵验无比。”乌老大道:“你如何要救我性命?”他生怕失了眼前良机,也不等那女童回答,张开口来,便将两颗药丸吞入了肚中。那女童道:“一来谢你相救援手之德,二来日后我有用得著你之处。”乌老大更加不懂了,道:“谢我什么相救援手之德?姓乌的一心要想取你的性命,对你从来没安过好心。”
5 o9 ?& b6 P, b  那女童冷笑道:“你倒认得光明磊落,也还不失是条汉子……”抬头看了开天,只见太阳已升到头顶,便向虚竹道:“小和尚,我要练功夫,你在旁给旁护法。若是有人前来打扰,你便运起我授你的‘北溟真气”,抓起泥沙也好,石块也好,打将出去便是。”虚竹摇头道:“倘若再打死人,那怎么办?我……我可不干。”那女童走到坡边,向下面望一望,道:“这会儿没有人来,你不干便不干吧。”当即盘膝坐下,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指地,口中嘿的一声,鼻孔便喷出了两条淡淡的白气。
8 ~" `9 o2 ?; E" X, c9 O6 O  乌老大惊道:“这……这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虚竹道:“乌先生,你服了药丸,伤口好些了么?”乌老大骂道:“小贼秃,死和尚,我的伤好不好,跟你有什么相干?要你这妖僧来假惺惺的讨好。”他口中是这般骂,但觉到腹上伤处疼痛已渐减,又素知九转熊蛇丸乃天山飘渺峰灵鹫宫中的治金创灵药,实有起死回生之功,看来自己这条性命是检回来了,只是见到这女童居然能练这功夫,心中惊疑万状。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他曾听人说起,乃是灵鹫宫中至高无上的武功,非有数十年的内功作根基,无法修练,这女童虽然出自灵鹫宫,但年纪最大也不过九岁、十岁,如何攀得到这上乘境界?难道是自己所知有误,她练的乃是另外一种功夫?
, z0 n% Z$ ?. `, B! n  但见那女童鼻中吐出来的白气缠住她脑袋周围,缭绕不散,渐渐的愈来愈浓,成为一团白雾,将她面目都遮没了,跟著听得她全身骨节咯咯作响,犹如爆豆。虚竹和乌老大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乌老大一知半解,这“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他也得自传闻,不知到底如何。只听那爆豆声渐轻渐稀,眼著那团白雾也渐渐淡了,只见一道白气,又被那女童吸入了鼻孔之中,待得白气吸尽,那女童睁开双眼,缓缓站起。2 X$ C6 @) W: c7 J& w
  虚竹和乌老大两人同时揉了揉眼睛,似乎看出来的东西花了,只觉那女童练了那功夫之后,脸上神情颇有异样,但到底有何不同,却也说不上来。那女童瞅著乌老大,道:“你果然渊博得很啊,连我这‘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也知道了。”乌老大道:“你……你果是何人?”那女童道:“你胆子确是不小。”却不回答他的问话,向虚竹道:“你左手抱著我,右手抓住乌老大后腰,运转我所教你的北溟真气,跃到树上,向山峰顶上奔去,今天可以再爬高三百余丈。”" _) S. b/ W6 I( S2 ^
  虚竹道:“只怕小僧没这等功力。”当下依言将那女童抱起,右手在乌老大后腰一抓,提起时十分费力,哪里还能跃高上树?那女童骂道:“干么不运真气?”虚竹歉然笑道:“是,是!我一时手忙脚乱,竟尔忘了。”一运真气,说也奇怪,乌老大的身子登时轻得有如一团棉花,那女童更是直如无物,虚竹一纵之间,便上了高树,跟著又以女童所授之法,一步跨了出去,从这株树跨到丈余之外的另一棵树上,便似在平地踏步一般。他这一步本已跨到那树的树梢,只是太过轻易,反而吓了一跳,一惊之下,真气回入了丹田,脚下一重,立时摔了下来,总算没将那女童和乌老大脱手。他著地之后,立即重行跃起,生怕那女童责骂,一言不发的向峰上疾奔。初时他真气提运不熟,脚下时有窒滞,但到得后来,体内真气流转,竟如平常呼吸一般顺畅,不须存想,自然而然的周游全身。他越奔越快,上山几乎如同下山,有点收足不住的样子。那女童道:“你初练北溟真气,不能使用太过,若要保住性命,可以收脚了。”虚竹道:“是!”又向上冲了数丈,这才缓住势头,跃下树来。# ]0 x. A+ ^* @( V# ?2 j) f: X; c
  乌老大又惊又羡,向那女童道:“这……这北溟真气,是你今天才教他的,居然已如此厉害。飘渺峰灵鹫宫的武功,当真深如大海。你小小一个孩童,已是这么了不起。”那女童走到一株大树之下,只见四下里密密麻麻的都是树木,冷笑道:“三天之内,你这些狐群狗党们未必能找到这里吧?”乌老大惨然道:“咱们已然一败涂地,这……这小和尚身负北溟神功,全力护你,大伙儿便算找到你,却也奈何不得。”那女童冷笑一扬,不再言语,倚在树干上,便即闭目睡去。虚竹这一阵奔跑之后,腹中更加饿了,瞧瞧那女童,又瞧瞧乌老大,说道:“我要去找东西吃,只不过你这人存心不良,只怕要加害我的小朋友,我有点放心不下,还是随身带了你走为是。”说著一把抓起他的后腰。那女童睁开眼来,道:“蠢才,我教过你点穴的法子。难道这会儿人家躺著不动,你仍是点不中么?”虚竹道:“就怕我点得不对,他仍能动弹。”那女童道:“他的生死符在我手中,他焉敢妄动?”一听到“生死符”二字,乌老大忍不住“啊”的一声 惊呼,道:“你……你……你”那女童道:“你刚才服了我几粒药丸?”乌老大道:“两粒!”那女童道:“灵鹫宫九转熊蛇丸神效无比,何必要用两粒?再说,你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也配服我两粒灵丹么?”乌老大额头汗如豆大,颤声道:“另……另外一粒是……是……”那女童道:“你天池穴上如何?”乌老大双手发抖,急速解开衣衫,果见胸口左乳旁“天池穴”上现出一点殷红如血的朱斑。他大叫一声“啊哟!”险险晕去,道:“你……你……到底是谁?怎……怎……怎知道我生死符的所在?你是给我服下‘断筋腐骨丸’了?”那女童微微一笑,道:“我还有事差遣于你,不致立时便催动药性,你也不用如此惊慌。”但乌老大双目凸出,脸上惊恐之情,实是难以形容。  E! {7 [2 h! y
  虚竹自见到乌老大以来,已许多次看到他流露出恐怖的神色,但惊惧之甚,却从未有如此次这般,随口道:“断筋腐骨丸是什么东西?是一种毒药么?”乌老大脸上肌肉牵动,半晌说不出话来,突然之间,指著虚竹骂道:“臭贼秃,疯和尚,你十八代祖宗男的都是乌龟,女的都是娼妓,你日后绝子绝孙,生下儿子来没有屁股,生下女儿来三条胳臂四条腿……”他越咒越奇,口沫横飞,直是愤怒已极,他一直骂了一顿饭时分,实在牵动伤口,太过疼痛,这才住口。虚竹叹了口气,道:“我是个和尚,自然断子绝孙,既然断子绝孙了,又哪里有儿子女儿?”乌老大又骂道:“你这瘟贼竟想太太平平的断子绝孙么?却又没这么容易。你将来生十八个儿子、十八个女儿,个个服了断筋腐骨丸,在你面前哀号几十几天,死不成,活不得。最后你自己也服下断筋腐骨丸,叫你自己也尝尝这个滋味!”虚竹吃了一惊,道:“这断筋腐骨丸,竟是这般阴毒么?”乌老大道:“你全身的软筋先都断了,那时你嘴巴不会张、舌头也不能动,然后……然后……”他想到自己服了这天下第一的阴损毒药,再也说不下去,满心冰凉,登时便想一头在松树上撞死。那女童微笑道:“你只须乖乖的听话,我不加催动,这药丸的毒性便十年也不会发作,你又何必怕得如此厉害?小和尚,你点了他的穴道,免得他发起疯来,撞树自尽。”虚竹点头道:“不错!”走到乌老大身后,伸左手摸到他背心上的“意舍穴”,仔细探索,确实验明不错了,这才一指点出。乌老大闷哼一声,立时晕倒。原来此时虚竹修练“北溟真气”已成,这一指其实不必再认穴而点,不论戮在对方身上什么部位,都能使对方身受重伤。虚竹一见他晕倒,立时又手忙脚乱,捏他人中,按摩胸口,好半天才将他救醒。乌老大虚弱已极,只是轻轻喘气,哪里还有骂人的精力?
8 A7 ~8 B, d$ W6 M. F7 d  虚竹见他醒转,这才出去寻食。树林中麇鹿、羚羊、竹鸡、山兔之类倒著实不少,他肚子虽饿,却哪肯杀生?寻了多时,找不到可食的物事,只得跃上松树,采摘松球,剥了松子出来果腹。松子清香甘美,味道著实不错,只是一粒粒太也细小,一口气吃了七八百粒,仍是不饱。他心地仁善,自己腹肌稍解,剥出来的松子便不再吃,放在衣袋之中,装了满满两袋,拿去给女童和乌老大吃。
3 H# ]- C9 ]0 F2 `( f4 H8 l# k  那女童道:“这可生受了。只是这三个月中,我吃不得素。你快去解开乌老大的穴道。”当下传了解穴之法。虚竹道:“是啊,乌老大想必也饿得狠了。”依照那女童所授,解开了乌老大的穴道,抓了一把松子给他,道:“乌先生,你吃些松子。”乌老大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拿起松子便吃,吃一粒,骂一句:“死贼秃!”再吃一粒,又骂一声:“瘟和尚!”虚竹也不著恼,心想:“我将他伤得死去活来,也难怪他生气。”那女童道:“吃了松子便睡,不许再作声了。”乌老大道:“是!”眼光竟是不敢向女童瞧去,迅速吃了松子,倒头就睡。虚竹坐在女童身边,连日疲累,不多时便即沉沉睡去。次晨醒来,但见天气阴沉,乌云低垂,似乎要下大雨。那女童道:“乌老大,你去捉一只梅花鹿或是羚羊什么来,限辰时之前捉到。”乌老大道:“是!”挣扎著站起,检了一根枯枝当拐杖,撑在地下,摇摇晃晃的走去。虚竹本想扶他一把,但想到他是去捕猎杀生,口中连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又道:“鹿儿、羊儿、免子、山鸡,一切有生之属,速速远避,不要给乌老大捉到了。”那女童扁嘴冷笑,也不理他。岂知他念经只管念,乌老大重伤之下,不知出了些什么法道,居然辰时未到,便拖著一头小小的梅花鹿回来。6 R4 P1 Y$ u: z( y/ k8 x" s) i
  虚竹见乌老大捉到一头小梅花鹿,又不住口的念起佛来。这头小鹿未足周岁,咩咩而叫,显是找寻其母。乌老大道:“小和尚,快生火,咱们烤鹿肉吃。”虚竹道:“难过,罪过!小僧决计不助你行此罪孽之事。”乌老大一翻手,从靴桶里拔出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便要杀鹿。那女童道:“且慢动手。”乌老大道:“是!”放下了匕首。虚竹大喜,道:“是啊,是啊!小姑娘,你心地仁慈,将来必有好报。”那女童冷笑一声,不去理他。
; E4 h: G5 ^9 f* _  眼见树枝的影子越来越短,其时天气阴沉,树影也是极淡,几难辨别。那女童道:“是午时了。”抱起那头小鹿,扳高鹿头,一张口便咬在小鹿咽喉上。小鹿痛得大叫,不住挣扎,那女童牢牢咬紧,口内咕咕有声,不断的吮吸鹿血。虚竹大惊,叫道:“喂,喂,你……你……这太也残忍。”那女童哪加理会,只是用力吸血,小鹿越动越微,终于一阵痉挛,便即死去。
" f' `9 r/ E6 u& Q  那女童喝饱了一肚子血,肚子高高鼓起,这才抛下死鹿,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又练起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来,鼻中喷出白烟,缭绕在脑袋四周。便在此时,半空中电光闪烁,一个霹雳响过,黄豆大的雨点便洒将下来。那女童仍是一动不动的练功,白烟愈浓,绝不为风雨驱散。虚竹和乌老大都在树下躲雨,过了良久,才见那女童收烟起立。她身上衣衫都已淋湿,说道:“等雨停了,便烤鹿肉吃罢。”
$ S) j$ N# }. g; A9 e- G+ E; P  次日乌老大又去捉了一头羚羊来,仍是等那女童喝过生羊血后,练罢功夫,这才烤羊而食。虚竹心下嫌恶,说道:“小姑娘,眼下乌老大听你号令,尽心服侍于你,再也不敢出手加害。小僧这就别过了。”那女童道:“我不许你走。”虚竹道:“小僧急于去寻找众位师伯,若是寻不看,便须回少林寺去覆命请示,不能再耽误时日了。”那女童冷冷的道:“你不听我话,要自行离去,是不是?”虚竹道:“小僧已想了个法子,我在僧袍中塞满枯草树叶,打个大包袱,负之而逃,故意让山下众人瞧见。他们只道包袱中是你,一定向我追来。小僧将他们远远引开,你和乌老大便可乘机下山,回到你的飘渺峰去啦。”那女童道:“这法子倒是不错,多亏你还替我设想。可是我不要逃走!”虚竹道:“那也好!你在这里躲著,这大雪山上林深雪厚,他们找你不到,最多十天八天,也必走了。”那女童道:“再过十天八天,我已回复到十八九岁时的功力,哪里还容他们走路?”虚竹奇道:“什么?”那女童道:“你仔细瞧瞧,我现在的模样,和三天前有何不同?”虚竹向她脸上凝神瞧去,见她神色之间似乎大了几岁,年纪是个十一二岁的女童,不再像是八九岁,喃喃的道:“你……你……好像在这三天之中,大了几岁。只是……只是身子却没有长大。”; b  L+ k3 V3 z/ F& s, J
  那女童甚喜,道:“嘿嘿,你眼力不错,居然瞧得出我大了几岁。蠢和尚,天山童姥身材永如女童,自然是永不长大的。”虚竹和乌老大听到“天山童姥”四字,不由得都大吃了一惊,齐声道:“天山童姥!你是天山童姥?”那女童傲然道:“你们当我是谁?你姥姥身如女童,难道你们眼睛都是瞎的,瞧不出来么?”2 _! W; v3 l/ v) G  D8 B  \
  乌老大睁大了眼向她凝视半晌,嘴角不住牵动,想要说话,始终说不出来,过了良久,突然扑倒在雪地之中,呜咽道:“我……我早该知道了,我真是天下笫一大蠢材。我……我只道你是灵鹫宫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孩,哪知道……哪知道你……你竟便是天山童姥!”那女童向虚竹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虚竹的脸色却是十分平静,道:“我以为你是个借尸还魂的老女鬼!”9 n0 E9 y! P+ Y6 e)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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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返老还童
; }: J  x) t2 Q/ }9 `' ?+ k, M  那女童脸色一沉,说道:“胡说八道,什么借尸还魂的老女鬼?”虚竹道:“你形如女童,心智声音,却是老年婆婆,你又自称姥姥,若不是老女人的生魂附在女孩子身上,怎会如此?”那女童嘿嘿一笑,道:“小和尚异想天开。”她转头向乌老大道:“当日我落在你的手中,你没取我性命,现下好生后悔,是也不是?”乌老大翻身坐起,道:“不错!我上过三次飘渺峰,听过你的说话,只是给蒙住了眼睛,没见到你的形貌。我乌老大当真是有眼无珠,还当你……还当你是个哑巴女童。”
% i& Q& G+ Z# Q  那女童道:“不但你听见过我说话,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妖魔鬼怪之中,听过我说话的人著实不少。你姥姥若不装作哑巴,岂不是大有露出马脚的危险?”乌老大连连叹气,说道:“天山童姥武功通神,杀人不用第二招,你怎能给我手到擒来,毫不抗拒?”那女童哈哈大笑,道:“我曾说多谢你出手救援,那便是了。那一日我正有强仇到来,姥姥身子不适,难以抗御,恰好你来用布袋负我下峰,让姥姥躲过了一劫。这不是要多谢你么?”说到这里,突然目露凶光,道:“可是你擒住我之后,说我假扮哑巴,以种种无礼手段,对付姥姥,实在是罪大恶极,若非如此,我原可饶了你的性命。”乌老大一跃而超起,随即双膝跪倒,说道:“姥姥,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乌老大那时倘若得知你便是我一心敬畏的天山童姥,乌某便是胆大包天,也决不敢有半分得罪你啊。”那女童冷笑道:“畏则有之,敬却未必,你邀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一众妖魔,决心叛我,却又怎么说?”乌老大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不住碰头,额头撞在山石之上,只磕得十几下,额头上已是鲜血淋漓。虚竹心想:“这小姑娘原来竟是天山童姥。童姥,童姥,我本来只道她是姓童,哪知这‘童’字是孩童之童,非姓童之童。此人武功之渊深,诡计多端,人人畏之如虎,前几天来我出力助她,她心中定在笑找不自量力。嘿嘿,虚竹啊虚竹,你真是个蠢和尚!”眼见乌老大磕头不已,他一言不发,便即飘然而行。那女童喝道:“你到哪里?给我站住!”虚竹回身合什,道:“三日来虚竹做了无数傻事,告辞了!”那女童道:“什么傻事?”虚竹道:“女施主武功神妙,威震天下,虚竹有眼不识泰山,反来援手救人,女施主当面不加嘲笑,虚竹甚感盛情,只是自己越想越惭愧,当真是无地自容。”那女童走到虚竹身边,回头向乌老大道:“我有话跟小和尚说,你让开些。”乌老大道:“是,是!”站起身来,一跷一拐的向东北方走去,隐身在一丛松树之后。
' d0 F" N5 H) g$ T  那女童向虚竹道:“小和尚,这三日来你确是救了我性命,并非做什么傻事。天山童姥生平不向人道谢,但你救找性命,姥姥日后总有补报。”虚竹摇手道:“你这么高强的武功,何须我相救?你明明是取笑于我。”那女童沉脸道:“我说是你救我性命,便是你救了我性命,姥姥生平说话,决不喜人反驳。姥姥所练的内功,确是叫做‘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这功夫威力奇大,可是却有一个大大的不利之处,每三十年,我便要返老还童一次。”虚竹奇道:“返老还童?那……那不是很好么?”那女童叹道:“你这小和尚忠厚老实,于我又有救命之恩,说给你听,也不要紧。我自五岁起练这功夫,三十六岁返老还童,花了三十天时光。六十六岁返老还童,那一次用了六十六天。今年九十六岁,再次返老还童,便得九十六天时光,方能回复功力。”虚竹睁大了眼睛,道:“什么?你……你今年已经九十六岁了么?”那女童道:“我是你师父无崖子的师姊,无崖子若是不死,今年九十三岁,我比他大三岁,难道不是九十六岁?”
& |; r, l- @. @: `# K  i  虚竹睁大了眼,细看她身形脸色,哪里像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那女童道:“这‘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原是一门神奇无比的内家功夫。只是我练得太早了一些,五岁时开始修习,三年后这内功的威力便显了出来,青春长保驻颜不老,我的身子从此不能长大,永远是八九岁的模样了。”虚竹点头道:“原来如此。”看官,每一人之发育长大,原与脑下垂体、甲状腺等内分泌有关,若是内分泌腺体失常,便有过份长大的巨人病,或永长不大之侏儒病出现。世间七八岁孩童高于成人,数十岁成人身高不足三尺之事所在多有,亦不足为奇。修习内功往往影响神经作用,压抑内分泌活动,虽属玄妙,亦非事理所无。此是闲话,按下不表。
/ B! q+ ?8 {6 S; B  且说虚竹听了那女童一番解释,方信她果是天山童姥,问道:“你今年返老还童,那便如何?”童姥说道:“返老还童之初,功力全失。修练一日后回复到五岁时的功力,第二日回复到六岁之时,第三日回复到七岁,每一日便是一年。每日午时须得吸饮生血,方能练功。乌老大上得飘渺峰来窥探之时,我正修练到第四日,给他一把抓住。你想我身上只不过有了八岁女童的功力,如何能够抗拒?只好装聋作哑,给他装在布袋中带了下山。此后这些时日之中,我喝不到生血,始终是个八岁孩童。这返老还童,便如蛇儿脱壳一般,脱一次壳,长大一次,但如脱到一半给人捉住了,实有莫大的凶险。倘若再耽搁得一二日,我仍是喝不到生血,无法练功,真气在体内胀裂出来,那是非一命呜呼不可了。我说你救了我性命,那是半点也不错的。”0 r( D: r% q$ |; a
  虚竹道:“眼下你回复到了十一岁时的功力,要回到九十六岁,岂不是尚须八十五天?还得杀死八十五只梅花鹿或是羚羊?”童姥微微一笑,道:“小和尚能举一反三,聪明起来了。在这八十五天之中,步步艰危,我功力未曾全复,不平道人、乌老大这些妖魔小丑,自是容易打发,但若我的大对头得到讯息,想来和我为难,姥姥独力难支,非得由你护法不可。”虚竹道:“小僧武功低微,在前辈眼中看来,当真不值一笑,前辈都应付不来的强敌,小僧自然是更加无能为力。以小僧之见,前辈还是远而避之,等到八十五天之后,功力全复,就不怕敌人了。”' I! e: c# h( B# h8 B: ~/ ^
  童姥道:“你武功虽低,但无崖子的内力修为已全部注入你体内,只要懂得运用之法,也大可和我的对头周旋一番。这样吧,咱们来做一桩生意,我将精微奥妙的武功传你,你便以此武功替我护法御敌,这叫做两蒙其利。”她向来性子专横,言出法随,也不待虚竹答应,便道:“你好比是个大财主的子弟,祖宗传下来万贯家财,底子丰厚之极,不用再去积贮财货,只要学会花钱的法门就是了。花钱容易聚财难,排练一个月便有小成,待到两个月之后,勉强已可和我的大对头较量一番了。你先记住这口诀,第一句是‘法天顺自然’……”+ O# `* g# a( V5 k- o. r
  虚竹连连摇手,道:“前辈,小僧是少林弟子,前辈的功夫虽然神妙无比,小僧却是万万不能学的,得罪莫怪,得罪莫怪。”童姥怒道:“你的少林派功夫,早就给无崖子化消光了,还说什么少林弟子?”虚竹道:“小僧只好回到少林寺去,从头练起。”童姥怒道:“你是嫌我旁门左道,不屑去学,是也不是?”虚竹道:“释家弟子,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志,诵经礼佛,方是第一等要义。这武功嘛,练得高明固然很好,练不成也不碍修成正果,可决不能因练武而耽误了正经的佛门功课。”童姥见他垂眉低目,俨然有点小小高僧的气象,心想这和尚迂腐得紧,一转念之间,计上心来,叫道:“乌老大,去捉两头梅花鹿来,立时给我宰了!”; n6 G) b) j6 r( N( A: [
  乌老大避在十余丈外,童姥其时功力不足,声音不能及远,一连叫了三声,乌老大这才听到答应。虚竹惊道:“为什么又要宰杀梅花鹿?你今天不是喝过生血了么?”童姥笑道:“这是你逼我宰的,何必又来多问?”虚竹更是奇怪,道:“我……我怎么会逼你杀生?”童姥道:“你不答应帮助抵御强敌,我是非给人家折磨至死不可。你想我心中不烦恼?这口怨气无处可出,我只好宰羊杀鹿,多杀畜生来出气。”虚竹合什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前辈,这些鹿儿羊儿,实是可怜得紧,你饶了它们的性命吧!”童姥冷笑道:“我自己的性命转眼也要不保,又有谁来可怜我。”她提高声音,叫道:“乌老大,快去捉梅花鹿来。”乌老大远远答应。虚竹彷徨无计,若是即刻离去,不知将有多少羊鹿无辜伤在童姥手下,她说是自己杀死,也不为过,倘苦留下来学她武功,却又是老大不愿。
) {; h2 |0 I3 R3 o& ?* [+ x  乌老大捕鹿的本事著实高明,不多时便抓住一头梅花鹿的鹿角,牵鹿前来。他知天山童姥要生喝鹿血,是以并不宰杀,由其处置。童姥冷冷的道:“今天鹿血喝过了。你将这头臭鹿一刀宰了丢到山涧里去。”虚竹忙道:“且慢!且慢!”童姥道:“你如依我嘱咐,我可不伤此鹿性命。你若就此离去,我一日宰鹿十头八头。多杀少杀,全在你一念之间。昔日释迦为了普渡众生,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陪伴老婆子几天,又不是什么入地狱的苦事,居然忍心令群鹿丧生,哪里是佛门子弟的慈悲心肠?”虚竹听此言语,背心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说道:“前辈教训得是,便请放了此鹿,虚竹一凭吩咐便是!”童姥大喜,向乌老大道:“你将这头鹿放了!给我滚得远远地!”6 ~1 {8 Q: y( j: M3 i5 K! Y% K% ~# L
  童姥待乌老大走远,便即传授口诀,教虚竹运用体内真气之法。她与无崖子是同门师姊弟,一脉相传,武功的路子完全一般。虚竹依法修习,进展奇速。次日童姥再练“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时,咬破鹿颈喝血之后,便在鹿颈伤口上敷以金创药,纵之使去,向乌老大道:“这位小师父不喜人家杀生,从今而后,你也不许吃荤,只可以松子为食,倘若吃了鹿肉羚羊肉,哼哼,我宰了你给梅花鹿和羚羊报仇。”乌老大口中答应,心里直将虚竹十九代、二十代的祖宗也咒了个遍,但知童姥此时对虚竹极好,一想到“断筋腐骨丸”的惨厉严酷,再也不敢对虚竹稍出不逊之言了。如此过了数日,虚竹见童姥不再伤羊鹿性命,连乌老大也跟著戒口茹素,心下甚喜,寻思:“人家对我严守信约,我岂不可为她尽心尽力?”每日里努力修为,丝毫不敢怠懈。但见童姥的容貌,日日均有变化,只四五日间,已自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变为十六七岁的少女了,只是身形如旧,仍是十分矮小而已。* P( O1 W5 R8 ?. I% x) Q
  这日午后,童姥练罢“天上吔下唯我独尊功”,向虚竹和乌老大道:“咱们在此处停留已久,算来那些妖魔畜生也该寻到了。小和尚,你背我到这峰顶上去,右手仍是提著乌老大,免得在雪地中留下了痕迹。”虚竹应道:“是!”伸手要去抱童姥时,却见她容色娇艳,眼波盈盈,实是个美貌姑娘,心中一惊,缩回了手,嗫嚅道:“小……小僧不敢冒犯。”童姥奇道:“怎么不敢冒犯?”虚竹道:“前辈已回复为成年姑娘,不再是稚龄童女,这……这男女授受不亲,出家人尤其不可。”童姥嘻嘻一笑,玉颜生春,不由得晕红双颊,顾盼嫣然,说道:“小和尚胡说八道,姥姥是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你背负我一下打什么紧?”说著便要伏到他的背上。虚竹惊道:“不可,不可,一拔脚便奔。童姥展开轻功,自后追来。
1 d- @0 z7 Z3 H( J9 ^+ b2 r4 d% `  其时虚竹的“北溟真气”已练到了五六成火候,童姥却只回复到她十八岁时的功力,以轻功而论,大大不如虚竹,只追得几步,虚竹便越奔越远,童姥叫道:“小和尚,快些回来!”虚竹立定脚步,道:“我拉著你手,跃到树烦上去吧。”童姥甚怒,道:“你这人迂腐之极,半点也无圆通灵机之意,这一生想要学到上乘武功,那是难矣哉,难矣哉!”虚竹走将回来,突然间眼前一花,一个白色人影遮在童姥之前。这人似有似无,若往若还,全身白色衣衫衬在雪地之中,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  h- p) u+ }) G0 E  L. \+ v: @
  虚竹吃了一惊,向前抢上两步,只听得童姥一声呼喊,向前奔来。那白衫人低声道:“师姊,你在这里好自在哪!”却是个女子的声音,甚是轻柔婉转。虚竹又走上两步,见那白衫人身形苗条婀娜,显然是个女子,脸上却蒙了块白绸,瞧不见她的面容,一听她口称“师姊”心想她们原来是一家人,童姥有帮手到来,或许不会再缠住自己了。但斜眼看童姥时,却见她眼色极是奇怪,又是惊恐,又是气愤,更夹著几分鄙夷之色。童姥一闪身便到了虚竹身畔,叫道:“快背负我上峰。”虚竹道:“这个……我说过不大方便……”童姥大怒,反手啪的一声,便打了他一个耳光,叫道:“这贼贱人追了来,意欲不利于我,你没瞧见么?”这时童姥出手已著实不轻,虚竹给打了这个耳光,半边面颊登时肿了起来,那白衫人道:“师姊,你到老还是这个脾气,人家不愿意的事,你总是要勉强别人,打打骂骂的,有什么意思?”虚竹听了那白衫女子的说话,心下大生好感:“这人如果真是童姥及无崖子的同门,性情却是大不相同,甚是温柔斯文,通情达理。”9 i5 M6 u0 \3 m
  童姥不住催促虚竹:“快背了我走,离开这贼贱人越远越好,姥姥将来不忘你的好处,必有重重酬谢。”那白衫人却是气定神闲,俏生生的站在一旁,轻风动裾,飘飘若仙。虚竹心想这位姑娘文雅得很,童姥为什么对她如此厌恶害怕。只听白衫人道:“师姊,咱们老姊妹二十年不见了,怎么今日见面你非但不欢喜反而要急急离去?小妹算到这几天是你返老还童的大喜日。近年来听说你手下收了不少妖魔鬼怪,小妹生怕他们乘机作反,亲到飘渺峰灵鹫宫找你,想要助你一臂之力,抗御外敌,却又找你不到。”+ m9 U" b$ F* v# a. a5 J$ ]( f
  童姥见虚竹不肯负她逃走,无法可施之下,气愤愤的说道:“多谢你好心啦!你算准了我散气还功的时日,摸上飘渺峰来,还不是想出一口昔年的怨气?你却算不到鬼使神差,却有人将我装在布袋之中,背下峰来,你扑了个空,好生失望,是也不是?李秋水,今日虽然仍是给你找上了,可惜你已迟了几日,我当然不是你敌手,但你想不劳而获,盗我一生神功,却是万万不能了。”. E3 b4 ]. @) t
  那白衫人道:“师姊说哪里话来?小妹自和师姊别后,每日里好生挂念,常常想到灵鹫宫来瞧瞧师姊,只是自从数十年前姊姊对妹子心生误会,怀有成见之后,每次相见,姊姊是不问情由的怪责,妹子一来怕惹姊姊生气,二来又怕姊姊出手责打,一直没敢前来探望。姊姊如说妹子有什么不良的念头,那真是太过多心了。”她左一句“姊姊”,右一句“妹子”,说得又恭敬,又亲热。虚竹早知童姥的性子十分乖戾横蛮,心想这两个女子一善一恶,当年结下嫌隙,不用说,自然是姥姥的不是。童姥怒道:“李秋水,事情到了今日,你再来花言巧语的讥刺于我,又有何用?你瞧瞧,这是什么?”说著左手一伸,将小指上戴著的铁指环现了出来。那白衫女子身体一颤,失声道:“掌门铁环!你……你……你从哪里得来的?”童姥冷笑道:“当然是他给我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X  s) `7 k3 r  w2 T8 ]
  白衫女子微微一怔,说道:“哼,他……他怎会给你?你不是去偷来的,便是抢来的。”童姥大声道:“李秋水,逍遥派掌门人有令,命你跪下,听由吩咐。”白衫女子李秋水道:“这掌门人是你自己封?多半……多半是你暗害了他,偷得这只铁环。”她本来意态闲雅,但自见了这只铁戒指后,说话的语气之中,便隐隐有急躁之意。童姥道:“你不服掌门人的号令,意欲叛门,是也不是?”突然间白光一闪,砰的一声,童姥身子飞起,远远的摔了出去。虚竹吃了一惊,道:“怎么?”跟著又见雪地里一条殷红的血线,童姥一根被削断了的小指掉在地下,那枚黑黝黝的铁指环却己拿在李秋水手中。原来她以敏捷无伦的手法削断童老的小指,抢了她戒指,再一掌将她身子震飞,至于断指时用的是什么兵刃,则实在出手太快,虚竹根本无法见到。只听李秋水道:“大师姊,你到底如何暗害于他,还是跟小妹说了吧。小妹对你情义深重,决不会过份的令你难堪。”她一拿到那枚铁指环,语气立时又就得十分的温雅斯文。0 p2 `7 U) d* D: q$ \* e
  虚竹忍不住道:“你们是同门师姊妹,何苦出手如此厉害?无崖子老先生决计不是童姥害死的。出家人不打谎话,我不会骗你。”李秋水转向虚竹,说道:“不敢请问大师法名如何称呼?在何处宝刹出家?怎知道我师兄的名字?”虚竹道:“小僧法名虚竹,乃是少林弟子,无崖子老先生嘛……唉,唉,此事说来话长……”一句话没说完,突见李秋水衣袖一拂一带,自己双膝腿弯中登时一麻,全身气血逆行,立时便翻倒于地,叫道:“喂,你这干什么啊?我又没得罪你,如何便出手伤我?”李秋水微笑道:“小师傅是少林派高僧,我不过出手试试你的功力。嗯,原来少林派名头虽响,调教出来的高僧也不过这么样。”虚竹透过她脸上所蒙的白绸,隐隐约约可见到她的面貌,只见她似乎四十来岁年纪,眉目甚美,但脸上好像有几条血疽,又似有什么伤疤,越是瞧不清楚,越是令人感到恐怖。虚竹道:“我是少林寺中最没出息的和尚,前辈不可以小僧一人低能无用,便将少林派小觑了。”李秋水不去理他,慢慢走到童姥身前,说道:“师姊,这些年来,小妹想得你好苦。总算老天爷有眼睛,教小妹得见师姊一面。师姊,你从前待我的种种好处,小妹日日夜夜都记在心上……”突然间白光又是一闪,童姥一声惨呼,白雪皑皑的地上登时流了一大滩鲜血,童姥的一条左腿竟已从她身上分开。虚竹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怒声喝道:“同门姊妹,怎样忍心下此毒手?你……你……你简直是禽兽不如了!”李秋水缓缓回头来,伸左手揭开蒙在脸上的白绸,露出一张雪白的脸蛋。虚竹“啊”的一声,一颗心突突乱跳,只见她脸上纵横交错,共有四条极长的剑伤,划成了一个“井”字,由于这剑伤,右眼突出,左边嘴角斜歪,说不出的丑恶难看。李秋水道:“许多年前,有人用剑将我的脸划得这般模样,少林寺的大师傅,你说我该不该报仇?”她说罢了这几句话,又慢慢将面幕放下。虚竹道:“这……这是童姥害你的?”李秋水道:“你不妨问她自己。”童姥断腿处血如潮涌,她却没有晕去,说道:“不错,她的脸是我划花的。我……我练功有成,在二十六岁那年,本可发身长大,成为个与常人一般的女子,但她暗加陷害,使我走火入魔。你说这深仇大怨,该不该报复?”虚竹眼望李秋水,寻思:“倘若此话非假,那么还是李秋水作恶在先了。”童姥又道:“今日既然落在你的手中,还有什么话说?这小和尚是‘他’的忘年之交,你可不能动他一根毫毛。否则‘他’决计不能随便放过你。”说著双眼一闭,静由宰割。- g( _0 G6 |3 z9 {# s
  李秋水叹了口气,道:“姊姊,你年纪比我大,人更是比我聪明得多,但今天再要骗信小妹,可也没这么容易了。你说的他……他……他要是今日尚在世上,这铁指环如何会落入你的手中?好罢!小妹与这位小师父无冤无仇,何况小妹生来胆小,决不敢和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派结下梁子。这位小师父,小妹是不会伤他的。姊姊,小妹这里有两颗九转熊蛇丸,请姊姊服了,免得姊姊腿伤流血不止。”虚竹听她前一句姊姊,后一句姊姊,叫得亲热无此,但想到不久之前童姥叫乌老大服食两颗九转熊蛇丸的情状,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童姥怒道:“你要杀我,快快动手,要想我服下断筋腐骨丸听由你侮辱讽刺,再也休想。”李秋水道:“小妹对姊姊一片好心,姊姊总是会错了意。你腿伤处流血过多,对姊姊身子大是有碍,姊姊这两颗药丸,还是吃了吧。”虚竹向她手中瞧去,只见她素手纤纤,拿著两颗焦黄的药丸,便和童姥给乌老大所服的一模一样,寻思:“天道好还,报应之快,令人不寒而栗。”只听得童姥叫道:“小和尚,快在我天灵盖上猛击一掌,送姥姥归西,免得受这贱人百般凌辱。”李秋水笑道:“小和尚累了,要在地下多躺一会。”童姥想起虚竹早已受她“寒袖拂穴”所制,只气得胸口剧痛。李秋水道:“姊姊,你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若是给‘他’瞧见了,未免不雅,好好一个矮美人,变成了半边高、半边低的歪肩美人,岂不是令‘他’遗憾?小妹还是成全你到底吧!”说著白光闪动,手中已多了一件兵刃。
( n* g$ x' ?  I6 ^  这一次虚竹瞧得明白,她手中所握的,是一柄长不逾尺的匕首,那匕首似是水晶所制,可以透视而过。李秋水显是存心要童姥多受惊惧,这一次并不迅捷出手,拿匕首在她那条没断的右腿前比来比去。8 T+ i+ h! z# q0 \# e
  虚竹大怒:“这女施主忒也残忍!”心情激荡,体内北溟真气在各处经脉中迅速流转,顿感穴道解开,酸麻登止,他不及细思,急冲而前,抱起童姥,便往山峰顶上疾奔。
; |, C& ^2 Y/ O8 I& p  李秋水以“寒袖拂穴”之技拂倒虚竹时,察觉他武功十分平庸,浑没将他放在心上,只是慢慢炮制童姥,叫他在一旁观看,多一人在场,折磨仇敌时便增了几分乐趣,要直到最后才杀了他灭口,全没料到他居然会冲开自己以真力封闭了的穴道,这一下出其不意,顷刻之间虚竹已抱起童姥奔在五六丈外。李秋水拔步便追,笑道:“小师父,你给我师姊迷上了么?你莫看她花容月貌,她可是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却不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呢。”她有恃无恐,只道片刻间便能追上,这小和尚能有多大气候?哪知道虚竹急奔之下,血脉流动加速,北溟真气的力道发挥了出来,愈奔愈快,这五六丈的相距,竟然始终追赶不上。
) P! e+ f; I) A  转眼之间,已顺首斜坡逐出三里有余,李秋水又惊又怒,叫道:“小师父,你再不停步,我可要用掌力伤你了。”; C$ r/ ^1 ?7 I
  童姥知道李秋水数掌拍将出来,虚竹立时命丧掌底,自己仍是落入她手中,说道:“小师父,多谢你救我,咱们斗不过这贱人,你快将我抛下,她或许不会伤你。”, W/ G2 X2 K" K7 |4 x9 O" C3 h
  虚竹道:“这个……万万不可。小僧决计不能……”他只说了这两句话,真气一泄,李秋水已然追近,突然间背心上一冷,便如一块极大的寒冰贴肉印了上来,他知道已为李秋水阴寒的掌力所伤,双手仍是紧紧抱著童姥,往下直堕,心道:“这一下可就粉身碎骨,摔成一团肉浆了。阿弥陀佛!”
+ A2 ]5 D  s4 r, R% U: C  隐隐约约听得李秋水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啊哟,我出手太重,这可便宜……”原来山峰上有一处断涧,上为积雪覆盖,李秋水一掌拍出,原想将虚竹击倒,再拿住童姥,慢慢用各种毒辣法子痛加折磨,没料到一掌震得虚竹踏在断涧的积雪之上,连著童姥一起掉下。
- n6 e# G! G) c  虚竹只觉身子虚浮,全做不得主,只是笔直的跌落,耳旁风声呼呼,虽是顷刻间之事,却似无穷无尽,永远跌个没完。眼见铺著白雪的山坡迎面扑来,眼睛一花之际,又见雪地中似有几个黑点,正在缓缓移动。他来不及细看,已向山坡俯冲而下。9 I- H! N7 g' u' K5 L' b
  蓦地里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一股力道从横里推将过来,正撞在虚竹腰间。虚竹身子尚未著地,便已斜飞出去,他一瞥之下,见到出手推他之人竟是慕容复。虚竹叫道:“接住了!”运劲要将童姥抛出。须知他从这数百丈高的绝峰上摔将下来,自知决无幸理,忽见慕容复在旁,便欲将童姥抛去给慕容复接住,以便救她一命。哪知慕容复见他二人从山峰上随下,使出“斗转星移”的高招,将他二人下堕之力化去了大半,改直为横,将二人震得横飞出去。这股力道何等巨大,虚竹虽想将童姥掷出,但给这股巨力一逼,手中的童姥竟尔掷不出去。微一迟疑之间,身子已飞出十余丈,落了下来,突然间双足踏到一件极柔软而又极富弹性的物事,波的一弹,身子复又弹了起来。虚竹心下惊奇,呼道:“什么?”一瞥眼间,只见雪地里躺著一个极矮极胖、皮球一般的和尚,赫然便是三净和尚。这个圆球般的和尚生相怪异,每犯清规,少林寺中可是无人不识,说来也真是巧极,虚竹落地时双足踹在他的大肚上,立时踹得他腹破肠流,死于非命,也幸好他大肚皮的一弹,虚竹的双腿方得保全,不致断折。
. ]+ r# n  v: Q( |6 p  这一弹之下,虚竹又是不由自主的向前飞出,只听得一人叫道:“鸠摩智,你接了这个人球!”虚竹身子向声音来处飞去,一瞧之下,不由得魂飞天外,原来说话的竟然是星宿老怪丁春秋。他想丁春秋一见到自己,非下毒手不可,忙左手抱住童姥,右手举掌当胸,护住要害。便在此时,丁寿秋已然一掌拍到。虚竹挥掌一挡,这时候他北溟真气已有五六成火候,双掌相抵之下,丁春秋身子一晃,退出一步,口中“咦”的一声,这雄浑之极的掌力却没能使虚竹受伤,只是虚竹身在半空,无所借力,丁春秋一推之力再加上他自己一掌的反击力道,身子便如离弦之箭,急射而出。只听得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阿弥陀佛,段施主接了这招吧!”但见一个面目慈祥,宝相庄严的僧人举掌拍来,虚竹是极虔诚的佛门子弟,虽然身在半空,仍是单掌问讯,口宣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大师父慈悲!”但觉一股柔和的巨力铺天盖地般扑面而来,口鼻间登时气窒,难以呼吸,全身却是暖洋洋地说不出的舒服,他挥掌一挡,两股掌力相撞,身子便腾云驾雾似的向上飞起。& t3 X/ f" |( |1 A: ?
  只听得一人问道:“怎么办?怎么办?”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以人为兵刃,只有太原府阎家有这一门武功。但这个和尚本身功夫著实不弱,他在空中自会变招,与阎家的‘人形金刚杵’大不相同。段公子,我不知如何应付,但你千万不可使六脉神剑,免得伤了他……”显然说话之人一个是段誉,另一个便是王玉燕,玉燕这番话虽是说得极快,究竟言语不少,还没说完,虚竹的身子已扑向段誉而来。段誉叫道:“小师父,我不伤你!”伸手便要去抱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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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55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8 }3 p- }8 r) _6 e/ [: G2 `9 _第一百零四章  身入险地
, y7 V& O% D; O2 T4 ?3 }( O  玉燕急呼:“来势太凶,不能正面相接。”但段誉除了一路“凌波微步”之外,什么武功都不会,那六脉神剑有时能用,有时全无效验,算不上是什么武功,何况这六脉神剑以其气伤人,如何能用在虚竹身上?他一听王玉燕的呼声,当即一转身,便以凌波微步踏出相避。便在此时,虚竹和童姥的身子向他背上撞了过来。段誉心道:“这一下要糟糕!”加快脚步,向前直奔。他旁的武功虽然不会,但这凌波微步的步法却是纯熟无比,一刹时间只觉得背上压得他几乎气也透不过来,但每跨一步,背上的力道便滑去了好些,一口气奔出三十余步,虚竹轻轻从他背上滑了下来。他二人从数百丈高处堕下,恰好慕容复一消,三净的大肚皮一弹,丁春秋一化,鸠摩智一推,最后经段誉负在背上一奔,经过五个转折,竟是半点没有受伤。虚竹站直身子,谢道:“多谢各位相救!”忽听得一声长叹,从山坡上传了过来。" _2 h" A( v8 H& Q
  童姥断腿之后,流血虽多,神智未失,一听得这长叹之声,惊道:“不好!是这贱人追寻下来了。她定是想寻到我的尸首,要碎尸万段,这才消气,快走,快走。”虚竹想到李秋水的心狠手辣,不由得打个寒噤,抱了童姥,便即向树林中冲了进去。鸠摩智瞥眼见到童姥年青貌美,但其时她缩在虚竹怀中,看不清她身材矮小,只道虚竹搂著一个美丽的少女飞奔,高声道:“阿弥陀佛,少林寺的和尚不守清规,强抢良家妇女。”丁春秋更是暴跳如雷,大喊大叫:“小贼秃,你一脚踩死了一个少林寺的和尚,你……你……我抽你的筋,剥你的皮。”飞步赶来。慕容复拍出一掌,笑道:“丁老先生,你我胜败未分,你乘机想溜了么?”丁春秋怒道:“放屁!龟儿子才想溜。”凝力回掌,向慕容复拍了出去。李秋水从山坡上奔将下来,虽是迅捷无比,终究与虚竹的直堕而下不可同日而语,其实相距尚远,但虚竹心下害怕,不敢有片刻停留。他奔出里许,童姥忽道:“放我下来,撕衣襟裹好我的腿伤,免得留下血迹,给那贱人追来。你在我‘环跳’与‘承扶’两穴上点上三点,止血缓流。”虚竹道:“是!”依其而行,一面留神倾听李秋水的动静。童姥从怀中取出一枚黄色药丸服了,道:“这贱人和我仇深似海,无论如何放我不过。我还得有七十二日,方能散功还原,那时便不怕这贱人了。这七十二日,却躲到哪里去才好?”
  ^5 b: S1 \4 k) L. n. D  虚竹皱起眉来,心想:“要躲一天也难,却到哪里躲七十二日去?”童姥自言自语:“便躲到你的少林寺中去,倒是个绝妙地方……”她话未说完,虚竹已然吓了一跳。童姥怒道:“死和尚,你害怕什么?少林寺离此千里迢迢,咱们怎能去得?”她侧过了头,说道:“自此而西,再行百余里便是西夏国了。这贱人与西夏国大有渊源,若是她传下号令,命西夏国一品堂中的各个高手一齐出马,搜寻咱们,那就难以逃出她的毒手。小和尚,你说躲到哪里去才好?”虚竹道:“咱们在深山野岭的山洞之中躲上七八十天,只怕你师妹未必能寻得到。”童姥道:“你知道什么?这贱人倘若寻我不到,定是到西夏国去,呼召群犬,那七千余头鼻子灵敏无比的猎犬一出动,不论咱们躲到哪里,都会给这些畜生揪了出来。”虚竹追:“那么咱们须得往东南方逃走,离西夏国越远越好。”童姥哼了一声,道:“这贱人耳目众多,东南路上自然早就布下人马了。”她沉吟半晌,突然拍手道:“有了,小和尚,你解开无崖子那个玲珑棋局,第一著下在哪里?”虚竹摸不著头脑,心想在这危急万分的当口,居然还有心思谈论棋局,便道:“小僧闭了眼睛乱下一子,莫名其妙的自塞一眼,将自己的棋子杀死了一大片。”
! u1 a- c" d7 V8 Q* F; s$ I  童姥喜道:“是啊,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聪明才智胜你百倍之人都解不开这个玲珑棋局,只因自寻死路之事,那是谁也不干的。妙极,妙极!小和尚,你负了我上树,快向西方行去。”虚竹道:“咱们到哪里去?”童姥道:“到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地方去,虽是凶险,但置之死地而后生,只好冒一冒险。”虚竹瞧著她的断腿,叹了口气,心道:“你无法行走,我便不想冒险,那也不成了。”眼见她伤重,那男女授受不亲的禁忌反而不放在心上,便将她负在背上,依著童姥所指的方法,朝西疾行。
$ h: r* h. Y0 A! U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忽听到一个轻柔宛转的声音在远远喊:“小和尚,你摔死了没有?姊姊,你在哪里呢?妹子想念你得紧,快快出来吧!”虚竹听到李秋水的声音,双腿一软,险些从树梢上摔了下来。童姥骂道:“小和尚不中用,怕什么?你听她越来越远,不是往东方追下去了么?”果然听那声音渐渐远去。虚竹甚是佩服童姥的智计,道:“她……她怎知咱们从数百丈高的山峰上掉将下来,居然没死?”童姥道:“自然是有人多口了,哼,丁春秋这小鬼,姥姥这里一颗断筋腐骨丸,早就给他预备好啦!”虚竹听她叫丁春秋为小鬼,不由得一奇,但随即心想,丁春秋的师父无崖子都是她的师弟,自然可以称他为小鬼了,问道:“是丁春秋说的么?”童姥道:“除了这小贼之外,另外那些后生小辈谁也不认得我。”她凝思半晌,道:“姥姥数十年不下飘渺峰,没想到世上武学进展如此迅速。这几个人年纪轻轻,个个内外兼修,著实是高手。那位化解咱们下随之势的年青公子,这一掌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实是出神入化。那中年和尚多半是吐蕃国中了不起的人物,还有那个人……那个人……他是谁?怎地会得‘凌波微步’?”她自言自语,并不是向虚竹询问。虚竹生怕李秋水追将上来,只是提气急奔,也没有将童姥的话听在耳里。. E& A# L$ n' }4 {: t
  走上平地之后,他仍是尽拣小路行走,当晚在密林长草之中宿了一夜,次晨再行,童姥仍是指著西方。虚竹道:“前辈,你说西去不远便是西夏国的国境,我看咱们不能再向西走了。”童姥冷笑道:“为什么不能再向西走?”虚竹道:“万一闯进了西夏国的国境,岂非自投罗网?”童姥道:“你踏足之地,早便是西夏国的国土了。”
/ {$ C* k5 b$ k9 y; k/ W  虚竹大吃一惊,叫道:“什么?这里便是西夏之地,你说……你说那李秋水在西夏国有……有极大的势力?”童姥笑道:“是啊!西夏是这贱人横行无忌的地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们偏偏闯进她的根本重地之中,叫她死也猜想不到。她在四下里搜寻于我,哪料想得到我却在这贱人的巢穴之中安静修练?哈哈,哈哈!”说著得意之极,又道:“小和尚,这是学了你的法子,一著最笨最不合情理的棋子,到头来却大有妙用。”虚竹心下甚是佩服,道:“前辈神算果然人所难测,只不过……只不过……”童姥道:“只不过什么?”虚竹道:“那李秋水的根本重地之中,只怕尚有旁人,若是给他们发见了咱们的踪迹……”童姥哼了一声,道:“倘若那是个无人的所在,还说得上什么冒险?历尽万难,身入险地,那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虚竹心想:“倘若那是为了救人救世,身历艰险也还值得,可是你和李秋水半斤八两,谁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我为你去冒奇险,未免有点犯不著。”童姥见到他脸上的踌躇之意,尴尬之情,已猜到了他的心思,道:“我叫你犯险,自然有好东西酬谢于你,决不会叫你白辛苦一场。现下我教你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法,六路功夫,合起来叫做‘天山折梅手’。”
8 U# H9 n2 @5 }  虚竹道:“前辈重伤未愈,不宜劳顿,还是多休息一会的为是。”童姥双目一翻,道:“你嫌我的功夫是旁门左道,不屑于学么?”虚竹道:“这……这……这个……晚辈绝无此意,你不可误会。”童姥道:“天山童姥为人,向来不做利人不利已之事。我教你武功,乃是为了我自己的好处,只因我要假你之手,抵御强敌。你若不学会这六路‘天山折梅手’,那是非葬身于西夏国不可,小和尚命丧西夏,毫不打紧,你姥姥可陪著你活不成了。”虚竹应道:“是!”觉得这天山童姥良心虽算不得好,但她什么都说了出来,倒是光明磊落的真小人。当下童姥将“天山折梅手”的第一路掌法口诀,传授了他。这口诀七个字一句,共有十二句,八十四个字。虚竹记心极好,童姥只说了一道,他便记住了。童姥道:“你背负著我,向西疾奔,口中念诵这套口诀。”虚竹侬言而为,不料只念得三个宇,第四个“浮”字便念不出来,须得停一停脚步,换一口气,才将第四个字念了出来。童姥举起手掌,在他头顶拍下,骂道:“不中用的小和尚,第一句便背不好。”这一下拍得虽然不重,却正好打在他的“百会穴”上。虚竹身子一晃,只觉得头晕脑胀,再念歌诀时,到第四个字又是一窒,童姥又是一掌拍下。
. G9 Z: ?% z8 U/ r  虚竹心下甚奇:“怎么这个‘浮’字总是不能顺顺当当的吐出?”第三次又念时,一提真气,那“浮”字便冲口喷出。童姥笑道:“好家伙,过了一关!”原来这首歌诀字句极拗,往往一连七个平声字,跟著又是七个仄声字,与声韵呼吸之理全然相反,平心静气的念诵已是不易出口,奔跑之际,更是难于出声,念诵这套歌诀,其实是调匀真气的法门。到得午时,童姥命虚竹将她放下,手指一挥,一粒石子飞上天去,打下一只乌鸦来,饮了鸦血,便即练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要知童姥此时已回复到十八岁时的功力,与李秋水相较固是大大不如,弹指杀鸦却是轻而易举。5 A- c4 W( f; r
  童姥练功已毕,命虚竹负起,要他再诵歌诀,顺背已毕,再要他倒背。这歌诀顺读之时已是拗口之极,倒诵时更是逆气顶喉,搅舌绊齿,但虚竹凭著一股毅力,不到天黑,居然将第一路掌法的口诀不论顺念倒念,都是背得琅琅上口。童姥很是喜欢,说道:“小和尚,倒也亏得你了……啊哟……啊哟!”突然间她语气大变,双手握拳,在虚竹头顶上猛擂起来,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小贼,你……你……你一定和她做下了不可告人的贱事,我一直被你瞒在鼓里,小贼,你还要骗我么?呜呜,呜呜!……”& ^& X+ P$ F; h, @
  虚竹大吃一惊,光头上给她猛击了十余下,忙将她放下地来,问道:“前辈,你……你说什么?”童姥的脸已胀成紫色,叫道:“你和李秋水这贱人私通了,是不是?你还想赖?还不承认?否则的话,她怎能将‘小无相功’传你?小贼,你……你瞒得我好苦。”虚竹摸不著头脑,道:“前辈,什么‘小无相功’?”童姥呆了一呆,随即定神,拭干了眼泪,叹了口气,道:“没有什么。你师父对我不住。”原来虚竹背诵歌诀之时,在许多难关上都是迅速通过,倒背时尤其显得流畅,童姥猛地里想起,那定是修习了“小无相功”之故。0 }* x/ g: R+ ~* [& m$ P
  她与无崖子、李秋水三人虽是一师相传,但各有各有的绝艺,三人所学,颇不相同,那“小无相功”师父只传了李秋水一人,乃是她防身神功,厉害无比,当年童姥数次加害,皆因“小无相功”之故,无法伤她性命。童姥虽然不会此功,但对这门功夫的深厚,自是十分熟悉,这时发觉虚竹身上不但蕴有此功,而且功力深厚,惊怒之下,神智迷乱,竟将虚竹当作了无崖子,将他拍打起来。待得心神清醒,想起无崖子背著自己和李秋水私通勾结,又是恼怒,又是自伤。
- \. g: X# T, D' j9 ^  这天晚上,童姥不住口的痛骂无崖子和李秋水。虚竹听她骂得虽然恶毒,但伤痛之情其实远胜于愤恨,想想也不禁代她难过。次日童姥又教他第二路掌法的口诀。到得第五日傍晚,但见前面人烟稠密,来到了一座大城。童姥道:“这便是西夏的都城灵州,你还有一路擒拿法口诀没念熟,今日咱们宿在灵州之西,明日更向西奔出二百里,然后绕道回来。”虚竹道:“咱们到灵州去么?”童姥道:“当然是去灵州。不到灵州,怎能说深入险地?”又过了一日,虚竹已将六路“天山折梅手”的口诀都背得滚瓜烂熟,童姥便在旷野之中,传授他应用之法。她一腿已断,只得坐在地下,和虚竹拆招。这“天山折梅手”虽然只有六路,但包含了逍遥派武学的精义,掌法和擒拿手之中,含有剑法、刀法、鞭法、枪法、抓法、斧法等等兵刃的绝招,变法繁复,虚竹一时也学不了那许多。童姥说道:“我这‘天山折梅手’是永远学不全的,将来你内功越高,见识越多,天下任何招数武功,都能自行化在这六路折梅手之中。好在你已学会了口诀,以后学到什么程度,全凭你自己了。”虚竹道:“晚辈学这天山折梅手,只是为了保护前辈之用,待得前辈散功归元大功告成,晚辈回到少林寺,便将前辈所授忘却,重练少林派本门功夫了。”童姥向他左看右看,似乎看到了一件稀奇之极的怪物,脸上神色奇异之极,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这天山折梅手岂是任何少林派的武功所能经?舍玉取瓦,愚不可及,但要你这小和尚忘本,可真不容易。你合眼歇一歇,天黑后,便进灵州城去吧!”
3 w% Y! T6 j, s. ~9 {: D  到得二更时分,童姥命虚竹将她负在背上,奔到灵州城外,跃过护城河后,又翻越城墙,轻轻溜下地来。只见灵州城内城外戒备森严,一队队的铁甲骑兵高举火把,来回巡逻,兵强马壮,军威甚盛。虚竹见识有限,但这次出寺下山。一路上见到过不少宋军,与这些西夏国的军马相比,剽悍勇武,那是大大不及了。童姥轻声指点,命他贴身高墙之下,向两北角行去,走出三里有余,只见一座高楼冲天而起,高楼后一大片都是构筑宏伟的大屋,屋顶金碧辉煌,都是琉璃瓦。虚竹见这些大屋的屋顶依稀和少林寺相似,但富丽堂皇,更有过之,低声道:“阿弥陀佛,这里倒有一座大庙。”童姥忍不住轻轻一笑,道:“小和尚好没有见识,这是西夏国的皇宫,却不是大庙。”虚竹吓了一跳,道:“这是皇宫么?咱们来干什么?”童姥道:“托庇皇帝的保护啊。那李秋水找不到我尸体,知我没死,便是将地皮都翻了过来,也要找寻我的下落。方圆二千里内,大概只有一个地方她才不去找,那便是她自己的家里。”虚竹道:“前辈真是想得聪明,咱们多挨得一日,前辈的功力便增加一年。那么咱们便到这李秋水的家里去啊。”童姥道:“这里就是她的家了……小心,有人过来……”! R& ~8 _/ \+ j4 g, a( Y
  虚竹身子一缩,躲入了墙角,只见四个人影自东向西掠来,跟著又有四个人影自西边掠来,八个人交叉而过,轻轻拍了一下手掌,绕了过去。瞧这八人身形矫捷,显然武功大是不弱。童姥道:“御前护卫巡查过了,快翻进宫墙,过不片刻,又有巡查过来。”虚竹见了这等声势,不由得胆怯,道:“前辈,皇宫中高手这么多,要是给他们见到了,那可……那可糟糕。咱们还是到李秋水的家里去吧。”童姥怒道:“我说过这里就是她的家了。”虚竹道:“你又说这里是皇宫。”童姥道:“傻和尚,这贱人是皇太妃,皇宫便是她的家了。”这句话当真是大出虚竹的意料之外,他做梦也想不到李秋水竟会是西夏国的皇太妃,一呆之下,又见有四个人影自北而南的掠来。4 |* f& D% M* |3 n, B* `
  待那四人掠过,虚竹道:“前……”只说出一个“前”字,童姥已伸手按住嘴巴,一怔之下,只见高墙之后又转出四个人来,悄没声的巡了过去。这四人突如其来,教人万万料想不到在这黑角落中竟会躲得有人。等这四人走远,童姥在他背上一拍,道:“从那条小巷中进去。”虚竹见了适才那十六人巡宫的声势,知道自己身入奇险之地,若是没有童姥的指点,便想立即退出,也是非给这许多御前护卫发见不可,当下更不思索,便依童姥的吩咐,负著她进了那条小巷。小巷两侧都是高墙,其实乃是两座宫殿之间的一道空隙。他二人穿过这条窄窄的通道,在牡丹花丛中伏身片刻,候著八名御前护卫巡过,穿入了一大片假山石中。这一片假石蜿蜒而北,长达五六十丈。虚竹依著童姥姥的指示,每走出数丈,便依童姥的指示停步一躲,说也奇怪,每次藏身之后不久,必有御前护卫巡过,似乎童姥乃是这些御前护卫的总管,什么地方有人巡查、什么时刻有护卫经过,她都了如指掌,半分不错。如此躲躲闪闪的行了小半个时辰,只见前后左右的房舍已矮小简陋得多,御前护卫也不再现身。童姥指著左前方的一所大石屋,道:“到那里去。”虚竹见那石屋前有老大一片空地,月光如水,照在这片空地之上。四周无遮掩之物,当下提一口气,飞身而前,只见这座石屋四周墙壁均是以五尺见方的大石块砌成,厚实异常,大门则是一排八根原棵松树削成半边而钉合。童姥道:“拉开大门进去!”虚竹道,“李……李秋水住在这里?”童姥道:“不是。拉开了大门。”虚竹拉住门上的铁环,将那扇大门拉了开来。那门一开,只见里面紧接著又有一重门,同时感到一阵寒凉之气,从门内渗了出来。其时已是三月天气,高处虽仍积雪,平地上早已冰融雪消,花开似锦绣,但这道内门的外门,却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雾。童姥道:“向里推。”虚竹伸手一推,那门缓缓的开了,只开得尺许一条缝,便有一股寒气迎面扑来。虚竹内功深厚,原是不怕寒气侵袭,前几日在雪峰绝顶,也不感寒冷,但此处这股寒气突然而至,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得机伶伶打个冷颤,再推门时,只见里面堆满了一袋袋装米麦的麻袋,高与屋顶相齐,似是一个粮仓,左侧留了一个通道。
6 D) K9 }9 x6 i5 r  他好生奇怪:“这个粮仓之中,怎地如此寒冷?”童姥笑道:“把门关上。咱们进了冰库,看来是没事了!”虚竹奇道:“冰库?这不是粮食么?”一面说,一面将两道门关上了。童姥心情甚好,道:“你进去瞧瞧。”两道门一关上,仓廪中黑漆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虚竹摸索著从左侧进去,越到里面,寒气越盛,左手伸将出去,碰到一片又冷又硬、湿漉漉之物,显然是一大块坚冰。正奇怪间,童姥已晃亮火褶,霎时之间虚竹眼前出现了一片奇景,只见前后左右,都是一大块、一大块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大冰砖,火光闪烁照射在冰块之上,忽青忽蓝,甚是奇幻。童姥道:“咱们到底下去。”她扶著冰块,右腿一跳一跳,当先而行,在冰块间转了几转,从屋角的一个大洞中走了下去。虚竹跟随其后,只见洞下是一列石阶,走完石阶,下面又是一大屋子的冰块。童姥道:“这冰库多半还有一层。”果然第二层之下,又有一间大石室,也藏满了冰块。童姥吹熄火折,坐了下来,道:“咱们深入地底第三层了,那贱人再鬼精灵,也未必能找得到童姥。”说著长长的吁了口气。要知道几日来她脸上虽是镇定如恒,心中却是著实焦虑,西夏国高手如云,深入皇宫而要避过高手的耳目,一半由于机警谨惧,一半却也全凭运气,直到此刻,方始略略放心。
$ D' v' ~- W' I- k  虚竹只觉四周寒气不住侵体而入,叹道:“奇怪,奇怪!”童姥道:“奇怪什么?”虚竹道:“这西夏的皇宫之中,居然将这许多不值分文的冰块藏了起来,那有什么用?”童姥笑道:“这冰块在冬天不值分文,到了炎夏,那便是珍贵得很了。你倒想想,盛暑之时,那太阳犹似火蒸炭焙,人人汗出如浆,要是身边放上一两块大冰,莲子绿豆汤或是薄荷百合汤中放上几粒冰球,滋味如何?”虚竹这才恍然大悟,道:“妙极,妙极!只不过将这许多大冰块搬了进来埋藏,花的功夫力气,著实不小,那不是太也费事了么?”童姥更是好笑,说道:“做皇帝的一呼百应,要什么有什么,他还会伯什么费事?”虚竹点头道:“做这皇帝也是享福得紧了。只不过享受太多,未免折了福气。前辈,你从前来过这里么?怎么这些御前护卫什么时候到何处巡查,你心中清清楚楚?”童姥道:“这皇宫嘛,我自然来过的,我找这贱人的晦气,岂只来过一次?那些御前护卫呼吸粗重,十丈之外我便听见了,那有什么稀奇。”虚竹道:“原来如此!前辈,你天生神耳,当真非常人可及。”童姥道:“什么天生神耳?那是练出来的功夫。”虚竹一听到“练出来的功夫”几个字,猛地想起这冰库中并无飞禽走兽,难获热血,不知童姥如何练那“无上地下唯我独尊功”?又想外边粮食倒是极多,但冰库中无法举火,难道就以生米生麦为食?
7 w, x& \5 E, V' |& }$ L" {4 ]  童姥听他久不作声,问道:“你在想什么?”虚竹说了。童姥笑道:“你道那些麻袋之中,装的都是粮食么?都是沙子,嘿嘿,你吃沙子不吃?”虚竹道:“如此说来,我们须得到外面去寻食了?”童姥道:“御厨中活鸡活鸭,那还少了?不过鸡鸭牛羊之血没有什么灵气,不及雪峰上的梅花鹿和羚羊。咱们这就到御花园去捉些仙鹤、孔雀、鸳鸯、鹦鹉之类来,我喝血,你吃肉,那就对付了。”虚竹忙道:“不成,不成。小僧如何敢杀生吃荤?”他心想童姥已到了安全之所,不必再由自己陪伴,说道:“前辈,常言道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僧是佛门子弟,不能见你残杀众生,我……我这就要告辞了。”童姥道:“你到哪里去?”虚竹道:“小僧回少林寺去。”童姥大怒,道:“你不能走,须得在这里陪我,待我练成神功,取了那贱人的性命,这才放你。”虚竹听她说练成神功之后要杀李秋水,更加不愿陪著她造孽,站起身来,道:“前辈,小僧便要劝你,你也一定是不肯听的。何况小僧知识浅薄,笨嘴笨舌,也想不出什么话来相劝,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得放手时且放手吧。”一面说,一面走向石阶。童姥喝道:“给我站住,我不许你走!”虚竹道:“小僧要去了!”他本想说“但愿你神功练成”,但随即想到她神功一成,不但李秋水性命危险,而乌老大这些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以及不平道人、慕容复等等,只怕个个要死于非命,越想越怕,伸足踏上了石阶。* N) B+ ^& H* \  j. G  o4 R( f
  突然间双膝一麻,翻身跌倒,跟著腰眼里又是一酸,全身动弹不得,知道是给童姥点了穴道。黑暗中她身子不动,凌空虚点,便封住了自己要穴,看来在这高手之前,自己只有听由摆布,并无反抗的余地。他心中一静,便念起经来:“修道苦至,当念往劫,舍本逐末,多起爱憎。今虽无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无怨诉。经云,逢苦不忧,识达故也……”童姥插口道:“你念的是什么鬼经?”虚竹道:“善哉,善哉!这是菩提达摩的‘入道四行经’。”童姥道:“达摩是你少林寺的老祖宗,我只道他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哪知道婆婆妈妈,是个没骨气的臭和尚。”虚竹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前辈不可妄言。”
% {( H6 B1 P3 `+ ^  童姥道:“你这鬼经中言道,修道时逢到困苦,那是由于往劫之故,要甘心受之,都无怨诉。那么不论旁人如何厉害的折磨你,你都甘心受之,都无怨诉么?”虚竹道:“小僧佛法浅薄,于外魔侵袭,内魔萌生之际,只怕难以抗御。”童姥道:“现下你本门少林派的功夫是一点也没有了,逍遥派的功夫又只学得一点儿,有失无得,糟糕之极。你听我的话,我将逍遥派的神功尽数传你,那时你无敌于天下,岂不光彩?”虚竹双手合什,又念经道:“亲生无我,苦乐随缘。纵得荣誉等事,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随缘,心无增减。”
" C' n1 w, v4 N  童姥喝道:“呸,呸!胡说八道。你武功低微,处处受人欺侮,好比现下你给我封住了穴道,我要打你骂你,你都反抗不得。又如我神功未成,只好躲在这里,让李秋水那贱人在外面强凶霸道。你师父叫你持图西来,还不是叫你求人传授武功,收拾丁春秋这小鬼?这世界上强的欺侮人,弱的受人欺侮,你想平安快乐,便非做天下第一强者不可。”虚竹念经道:“世人长迷,处处贪嗔,名之为求。禅师悟真,理与俗反,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三界皆苦,谁而得安?经日:有求昔苦,无求乃乐。”6 U1 m$ J5 o0 X& w( D  e3 E9 X
  虚竹虽无才辩,这经文却是念得极熟。这部“入道四行经”乃昙琳所笔录,那昙琳乃达摩自南天竺来华后所收弟子,经中记的都是达摩祖师的儆言法语,是少林寺众僧所必读。他随口而诵,却将童姥的话都一一驳倒了。童姥生性最是要强好胜,数十年来言出法随,座下侍女仆妇固然无人敢顶她一句嘴,而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桀傲不驯的奇人异士,也是个个将她奉作天神一般,今日却给这小和尚驳得哑口无言。她大怒之下,举起右掌,便向虚竹顶门拍了下去。; ~; A! Z4 O" @! \4 q; X
  手掌将要碰到他脑门的“百会穴”上,突然想起:“我将这小和尚一掌击毙,他无知无觉,仍然道是他这片歪理对而我错了,哼哼,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当即收回了手掌,自行调息运功。过得片刻,她走上石阶,推门而出,折了一根树枝支撑,径往御园中奔去。这时童姥的功力已十分了得,虽是断了一腿,仍然身轻如燕,一众御前护卫者,如何能够知觉?她在园中捉了两头白鹤、两头孔雀,回入冰库。虚竹听得她出去,又听到她回来,再听到禽鸟的咯咯之声,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既是无法可施,也只有任之自然。
" t7 t% d* ~- k# F) w; q4 ^; f  次日午时将届,冰库中无昼无夜,仍是一团漆黑,童姥体内真气翻涌,知道练功之时将届,便咬开一头白鹤的咽喉,吮吸其血。她练完“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后,又将一头白鹤的喉管咬开。虚竹听到声音,劝道:“前辈,这头鸟儿,你留到明天再用吧,何必多杀一条性命?”童姥笑道:“我是好心,弄给你吃的。”虚竹大惊,道:“不,不!小僧万万不吃。”童姥左手一伸,控住了他的下颏,虚竹无法抗御自然而然将嘴巴张了开来。童姥倒提白鹤,将鹤血都灌入了他的口中。虚竹只觉一股炙热的血液顺喉而下,拼命闭住喉咙,但穴道为童姥所制,实是不由自主,心中又气又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童姥灌罢鹤血,右手抵在他背心的灵台穴上,助他真气运转,随即又点了他“关元”、“天突”两穴,令他无法呕出鹤血,嘻嘻笑道:“小和尚,你佛家戒律,不食荤腥,这戒是破了吧?一戒既破,再破二戒又有何妨?哼,世上有谁跟我作对,我便跟他作对到底。总而言之,我要叫你做不成和尚。”虚竹甚是气苦,说不出话来。童姥笑道:“经曰:有求皆苦,无求乃乐。你一心要遵守佛戒,那便是‘求’了,求而不得,心中便苦。须得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佛戒能遵便遵,不能遵便不遵,那才是‘无求’,哈哈,哈哈,哈哈!”" B7 ]1 M. c( ~& r.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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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c0 \  ~5 V. m第一百零五章  虚竹破戒/ M$ K) i7 {2 B7 I, S5 q0 [7 {
  童姥不住口的连声大笑,得意之极。要知她自来生成了一则有己无人的脾气,稍有不如意事,她总要整治得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手下一众旁门左道之士,所以对她如此惧怕,便由于此。她见虚竹坚持要守佛门戒律,当即硬要他吃荤破戒。+ \; W, u9 y" @6 e
  如此过了月余,童姥巳恢复到五十几岁时的功力,出入冰库和御花园时,直如无形鬼魅,若不是忌惮李秋水,早就离开西夏皇宫他去了。她每日喝血练功之外,总是点了虚竹的穴道,将禽兽的鲜血生肉,塞入他的口中,待过得两个时辰,虚竹食物消化净尽,无法呕出,这才解开他的穴道。虚竹在冰库中被迫茹毛饮血,过著暗无天日的日子,实是苦恼不堪,只有诵念经文中“逢苦不忧,识远故也”的句子,强自慰解。
! f( \1 s# Z1 _/ n) r& _4 K4 u( O  这一日童姥又听他在唠唠叨叨的念什么“修道苦至,当念往劫”,什么“甘心受之,都无怨诉”,冷笑道:“你是兔鹿鹤雀,什么荤腥都尝过了,还成什么和尚,还念什么经?”虚竹道:“小僧为前辈所逼迫,非出自愿,不算破戒。”童姥冷笑道:“倘若无逼迫,你自己是决计不破戒的?”虚竹道:“小僧洁身自爱,不敢坏了菩萨的规矩。”童姥道:“好,咱们便试一试。”这日便不逼迫虚竹喝血吃肉。虚竹甚喜,连声道谢。2 O! M2 g) k, Y
  次日童姥仍是不强他吃喝血肉,虚竹饿得肚中咕咕直响,说道:“前辈,你神功即将练成,不须小僧伺候了。小僧便欲告辞。”童姥道:“我不许你走。”虚竹道:“小僧肚饿得紧,那么相烦前辈找些青菜白饭充饥。”童姥道:“那倒可以。”便即点了他的穴道,使他无法逃走,自行出去。过了不多时,回到冰库中来。虚竹只闻到一阵香气扑鼻,口中登时满嘴都是馋涎。托托托三声,童姥将三只大碗放在她的面前,道:“一碗红烧肉,一碗清蒸肥鸡,一碗糖醋鲤鱼,快来吃吧!”虚竹惊道:“阿弥陀佛,小僧宁死不吃。”这三大碗肥鸡鱼肉的香气不住冲到虚竹鼻中。第一日虚竹强自忍住了。第二日早上,童姥挟起碗中鸡肉,吃得津津有味,连声赞美,虚竹却只念佛。第三日,童姥又去取了几碗荤菜来,火腿、海参、熊掌、烤鸭,香气更是浓郁。虚竹虽然饿得虚弱无力,却始终忍住不吃。童姥心想:“在我眼前,你是要强好胜,决计不肯取食的。”于是走出冰库之外,半日不归,心想:“只怕你非偷食不可。”哪知回来后将这几碗菜肴拿到光亮下一看,竟然是连一滴汤水也没动过。
# J+ f3 L& E. p7 G5 X5 U1 D1 s5 {  到得第九日时,虚竹念经的力气也没了,只是咬些冰块解渴,却从不伸手去碰放在面前的荤腥。童姥大怒,一伸手抓住他的胸口,将一碗煮得稀烂的红烧肘子,一块块塞入他的口中。但他虽然强著虚竹吃荤,自知这场比拚终于是自己输了。狂怒之下,伸手噼噼啪啪,连打了他三四十个耳光,喝骂:“死和尚,你和姥姥作对,要你知道姥姥的厉害。”虚竹不嗔不怒,只轻轻念佛。此后数日之中,童姥总是大鱼大肉去灌他,虚竹逆来顺受,除了念经,便是睡觉。这一日睡梦之中,忽然闻到一阵甜甜的幽香,这香气既非菩萨神像前烧的檀香,也不是鱼肉的菜香,只觉得全身通泰,说不出的舒服,迷迷糊糊之中,又觉得有一样软软的物事靠在自己的胸前,虚竹一惊而醒,伸手去一摸,著手处柔腻温暖,竟是一个不穿衣服之人的身体。虚竹大吃一惊,道:“前辈,你……你怎么了?”那人道:“我……我在什么地方啊?怎样这般冷。”喉音娇嫩,是个少女声音,绝非童姥。虚竹更是惊得呆了,道:“你……你……是谁?”那少女道:“我……我……好冷,你又是谁?”一面说,一面往虚竹身上靠去。/ d( C  M# m. d2 D9 G4 x6 h) k
  虚竹向后一缩,那少女嘤咛一声,又靠近了些。虚竹待要站起身来相避,正撑持间,左手扶住了那少女的肩头,右手却揽在她柔软纤细的腰间。虚竹今年二十四岁,生平只和阿紫、童姥、李秋水三个女人说过话,这二十四年之中,只是在少林寺禅房中敲木鱼念经。但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天性,虚竹虽然严守戒律,每逢春暖花开之日,总而不免心头荡漾,幻想男女之事。只是他不知女人究竟如何,所有想像,当然怪诞离奇,莫衷一是,更是从来不敢与师兄弟提及。 此到双手碰到了那少女柔腻娇嫩的肌肤,一颗心简直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却是再难释手。那少女转过身来,伸手勾住了他的头颈。虚竹但觉那少女吹气如兰,口脂之香,阵阵袭来,不由得天旋地转,全身发抖,颤声道:“你……你……你……”那少女道:“我好冷,可是心里又好热。”虚竹难以自己,双手微一用力,将她抱在怀里。那少女“唔,唔”两声,凑过嘴来,两人吻在一起。虚竹是个未经人事的壮男,当此天地间第一大诱惑来袭之时,竟是丝毫不加抗御,将那少女越抱越紧,片刻间神游物外,竟是不知身在何处。那少女更是热情如火,将虚竹当作了她的爱侣。也不如过了多少时候,虚竹欲火渐熄,神智回复,大喝一声:“啊哟!”要待跳起身来。
! E7 j, l; Q! z( z! P6 ?  但那少女仍是紧紧的搂抱著他,腻声道:“别……别离开我。”虚竹神智清明,只是一瞬间事,随即又将那少女抱在怀中,轻怜蜜爱,竟无厌足。两人缠在一起,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那少女道:“好哥哥,你是谁?”这“你是谁”三个字说得甚是娇柔婉转,但在虚竹听来,宛似半空中打了个霹雳,颤声道:“我……我大大的错了。”那少女道:“为什么说你大大的错了?”虚竹结结巴巴无法回答,只道:“我……我……”突然间胁下一麻,被人点中了穴道,跟著一块毛毡盖上身来,那赤裸的少女离开了他的怀抱。虚竹叫道:“你别走,别走!”黑暗中一人嘿嘿嘿的冷笑三声,正是童姥的声音。虚竹一惊之下,险险晕去,瘫软在地,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耳听得童姥抱了那少女,走出冰库。过不多时,童姥便即回来,笑道:“小和尚,我叫你享尽了人间艳福,你如何谢我?”虚竹道:“我……我……”心中兀自浑浑沌沌,说不出话来。童姥解开他的穴道,笑道:“佛门子弟要不要守色戒?这是你自己犯戒呢,还是被姥姥逼迫?你这口是心非,风流好色的小和尚,你倒说说,是姥姥赢了,还是你赢了?哈哈,哈哈,哈哈!”她越笑越响,得意之极。虚竹心下恍然,知道童姥为了恼他宁死不肯食荤,却去掳了一个少女来,诱他破了色戒,霎时间又是悔恨,又是羞耻,突然间纵起身来,将脑袋疾往坚冰上撞去,砰的一声大响,掉在地下。* y' N" o3 H0 T9 M9 m
  童姥大吃一惊,没料到这小和尚性子如此刚烈,才从温柔乡中回来,便图自尽,忙伸手将他拉起,一摸之下,幸好尚有鼻息,但头顶已撞破一洞,汩汩流血,忙替他裹好了伤,喂以一枚“九转熊蛇丸”的疗伤圣药,骂道:“若不是你体内已有北溟真气,这一撞已送了你的小命。”虚竹垂泪道:“小僧罪孽深重,害人害己,再也不能做人了。”童姥道:“嘿嘿,要是每个和尚犯戒都图自尽,天下还有几个活著的和尚?”虚竹一怔,想起自戕性命,乃是佛门大戒,自己愤激之下,竟是又犯了一戒,他躺在冰块之上,浑没了主意,脑中一面自责,一面却又不自禁的想起那个少女来,适才种种温柔旖旎之事,绵绵不绝的涌上心头,突然问道:“那……那个姑娘,她是谁?”童姥哈哈一笑,道:“这位姑娘今年一十七岁,端丽秀雅,无双无对。”
' i: L4 r$ f3 d- ?, q( ?  适才黑暗之中,虚竹看不到那少女的半分容貌,但肌肤相接,柔音入耳,想像起来也必是个十分容色的美女,听童姥说她“端丽秀雅,无双无对”,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童姥微笑道:“你想她不想?”虚竹不敢说谎,却又不便直承其事,只得又叹了一口气。此后的几个时辰,虚竹全在迷迷糊糊中过去。童姥再拿鸡鸭鱼肉之类荤食放在他的面前,虚竹起了自暴自弃之心,寻思:“我已成佛门罪人,既拜入了别派门下,又犯了杀戒、色戒,还成什么佛门弟子?”拿起鸡肉便吃,只是食而不知其味,怔怔的又流下泪来。童姥笑道:“率性而行,是谓真人,这才是个好小子呢。”再过两个时辰,童姥竟又去将那裸体少女用毛毡裹了来,送入他的怀中,自行走上第二层冰窖,让他二人留在第三层窖中。那少女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又做这怪梦了,真叫我又是害怕,又是……又是……”虚竹道:“又是怎样?”那少女抱著他的头颈,柔声道:“又是喜欢。”说著将右颊贴在他左颊之上。虚竹只觉她脸上热烘烘地,不觉动情,伸手抱住了她纤腰。那少女道:“好哥哥,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不在做梦?要说是做梦,为什么我清清楚楚的知道你抱著我?我摸得到你的脸,摸得到你的胸膛,摸得到你的手臂。”她一面说,一面轻轻抚摸虚竹的面颊胸膛,又道:“要说不是做梦,我怎么好端端的睡在床上,突然间会……会身上没了衣裳,到了这又冷又黑的地方?这里寒冷黑蜡,却又有一个你,等著我、怜我、惜我?”
5 R2 E" \: Z' Y. |: ?+ N) f! B  U  虚竹心想:“原来你被童姥掳来,也是迷迷糊糊的,神智不清。”只听那少女又道:“平日我一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也要害羞,怎么一到了这地方,我便……我便心神荡漾,不由自主?唉,说它是梦,又不像梦,说它不是梦,又像是梦。昨晚上做了这个奇梦,今儿晚上又做,难道……难道,我真的和你是前世的因缘么?好哥哥,你到底是谁?”虚竹失魂落魄的道:“我……我是……”要说“我是一个和尚”,这句话总是说不出口。那少女突然伸出手来,按住了他的嘴,低声道;“你别跟我说,我……我心中害怕。”虚竹抱著她身子的双臂紧了一紧,道:“你怕什么?”那少女道:“我怕你一出口,我这场梦便醒了。你是我的梦中情郎,我叫你‘梦郎’,梦郎,梦郎,你说这名字好不好?”她本来按住虚竹嘴上的小手移了开去,抚摸他的眼睛鼻子,似乎是爱怜,又似是以手代目,要知道他的相貌。那只温软的小手摸上了他的眉毛,摸到了他的额头,又摸到了他头顶。虚竹大吃一惊:“糟糕,她摸到了我的光头。”哪知那少女所摸到的,却是一片短发。原来虚竹在这冰库中已二月有余,光头上早已生了三寸来长的头发。那少女柔声道:“梦郎,你为什么这样心跳?为什么不说话?”
, C1 P. i* v( L2 j' G3 e& f* _: S, H  虚竹道:“我……我跟你一样,也是又快活,又害怕。我玷污了你冰清玉洁的身子,死一万次也报答不了你。”那少女道:“千万别这么说,咱们在做梦,不用害怕。你叫我什么?”虚竹道:“嗯,你是我的梦中仙姑,我叫你‘梦姑’,好么?”那少女拍手笑道:“好啊,你是我的梦郎,我是你的梦姑。最好咱们俩做一辈子的梦,永远也不要醒来。”说到情浓之处,两人又沉浸于美梦之中,直不知是真是幻?是天上人间?' J5 G# j( z4 x! s. W: u
  过了几个时辰,童姥才用毛毡来将那少女裹起,带了出去。次日仍是如此,童姥再将那少女带来和虚竹相聚。两人第三日相逢,迷惘之意渐去,惭愧之心亦减,恩爱无俦,尽情欢乐。只是虚竹始终不敢吐露两人何以相聚的真相,那少女也只当是身在幻境,一字不提入梦前之事。4 p! Y% i* q7 P: u
  这三天的恩爱缠绵,令虚竹觉得这黑暗的寒冰地窖便是极乐世界,又何必皈依我佛,从苦行中别求解脱?第四日上,吃了童姥搬来的熊掌、鹿肉等等美味之后,料想她又要去带那少女来和自己温存聚会,不料左等右等,童姥始终默坐不动。虚竹犹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在冰窖中坐立不定,几次三番想出口询问童姥,却又不敢。# m7 c6 b# M$ J2 V
  如此捱过了两个多时辰,童姥对他的局促焦灼种种举止,一一听在耳里,却一直便如听而不闻,毫不理睬。虚竹再也忍不住,问道:“前辈,那位姑娘,是……是这皇宫中的宫女么?”童姥又哼了一声,仍不答理。虚竹心道:“你不睬我也罢,我也不踩你。”但片刻之间,便想到那少女的温柔情意,当真是心猿意马,无可羁勒,强忍了一会,只得央求道:前辈,求求你做做好事,跟我说了罢。”
: w2 w* R4 O# I4 \9 A; @- |$ Q  童姥道:“今日你别跟我说话,明日再问。”虚竹虽是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再提。好容易捱到次日,食过饭后,虚竹道:“前辈……”童姥道:“你想知道那姑娘是谁,有何难处?便是你想日日夜夜都和她相聚,再不分离,那也是易事……”虚竹只喜得心痒难搔,不知说什么好,童姥又道:“你到底想不想?”虚竹一时却不敢答应,嗫嚅道:“晚辈不知如何报答才是。”童姥道:“我也不要你报答什么。只是我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再过几天便将练成,这几日是要紧关头,半分松懈不得,连食物也不能出外取食,所有活牲口和熟食,我均已取来,放在冰窖之中。你要那美丽姑娘,须得要我大功告成之后。”& _, |1 }: _9 i
  虚竹虽失望,但知道童姥所云确是实情,好在为日无多,这几天中只好苦熬相思了,当下应道:“是!一凭前辈吩咐。”童姥又道:“我神功一成,立时便要找李秋水那贱人算帐,片刻也忍耐不得。本来我练成神功之后,那贱人万万不是我的敌手,只是不幸给这贱人断了一腿,真气大受损伤,这大仇是否能报,也就没十足把握了。万一我死在她的手里,无法带那姑娘给你,那也是天意,无可如何。除非……除非……”虚竹心中怦怦乱跳,问道:“除非怎样?”童姥道:“除非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虚竹道:“晚辈武功低微,又能帮得了什么?”童姥道:“我和那贱人展开生死决斗之时,胜负之数,相差只是一线。我要胜她固然甚难,她要杀我,却也非容易。今日起,我再教你一套‘天山六阳掌’的功夫,你练成之后,危急时只须在那贱人身上一按,她立刻真气宣泄,非输不可。”虚竹心下好生为难,寻思:“童姥姥与李秋水仇深似海,这场恶斗,都是生死存亡的决战。我虽犯戒,做不成佛门弟子,但要代助她杀人,这种恶事,大违良心,那是决计干不得的。”便道:“前辈要我相助一臂之力,本属应当,但你若因此而杀了她,晚辈却是罪孽深重,从此沉沦,万劫不得超生了。”8 G6 e2 E0 G* t  E# H6 i
  童姥怒道:“嘿,死和尚,你做和尚不成,却仍是存著和尚心肠,那算什么东西?像李秋水这种坏人,杀了她有什么罪孽?”虚竹道:“纵然是大奸大恶之人,应当教诲感化,不可妄加杀害。”童姥更加怒气勃发,道:“你不听我话,休想再见那姑娘一面。何去何从,你善自抉择吧。”虚竹黯然无语,心中只是念佛。童姥等了半晌,听他没再说话,喜道:“你想起那个小美人儿,只好答应了,是之是?”虚竹道:“要晚辈为了自己欢娱,却去杀伤人命,此事决难从命。就算此生此世再也难见那位姑娘,也是前生注定的因果。宿缘既尽,岂可强求。强求尚不可,何况为非作恶以求?那是更加不可了。”9 }, w2 `+ F! U8 d
  他说了这番话后,便念经道:“得失随缘,心增无减。”话虽如此说,但想得到既是拒绝了童姥,势必从此不能再和那少女相聚,心下自是黯然。童姥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练不练天山六阳掌?”虚竹道:“实是难以从命,前辈原谅。”童姥怒道:“那你给我滚吧,滚得越远越好。”虚竹站起身来,深深一躬,说道:“前辈保重!”想起和她一场相聚,虽是给她设计令自己破戒,做不成和尚,但也因此而得遇“梦姑”,内心深处,总觉童姥对自己的恩惠多而损害少,临别时又不禁有些难过,又道:“前辈多多保重,晚辈不能再服待你了。”转身过来,走上了石阶,他生怕童姥再度出手点穴,阻他离去,是以一踏上石阶,立即飞身而上,胸口提了北溟真气,顷刻间奔到了第二层冰窖,跟著又奔上第一层,伸手便去推门,他右手刚碰到门环,突觉双腿与后心一阵剧痛,叫声:“啊哟!”知道又中了童姥的暗算,身子一晃之间,双肩之后又是两下针刺般的剧痛,再也难以支持,翻身摔到。
/ B7 N4 \- l3 h  只听童姥阴恻恻的道:“你已中了我所发的暗器,知不知道?”虚竹但觉伤口处麻痒,又是酸痛,直如万蚁咬啮,说道:“自然知道。”童姥冷笑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暗器?那是‘生死符’!”虚竹听到“生死符”三个字,耳朵中嗡的一声,登时想起了乌老大等一干奇人异士,一提到“生死符”便吓到魂不附体的情状。他从前只道“生死符”是一张具有极大力量的文件之类,哪想到竟是一种暗器,乌老大这一干人个个凶悍狠毒,却给“生死符”制得服服贴贴,然则这暗器的厉害,可想而知。只听童姥又道:“生死符入体之后,永无解药。乌老大这批畜生反叛飘渺峰,便是不甘永受生死符所制,想要到灵鹫宫去盗得破解生死符的法门。这些狗贼痴心妄想,发他们的春秋大梦,你姥姥生死符的破解之法,岂能偷盗而得?”
, w9 e8 ^  a) {" q0 I# n  她说了几句话后,便盘膝而坐,默不作声。虚竹觉得伤口越痒越是厉害,而且这奇痒渐渐深入体内,不到一顿饭时分,连五脏六腑也似发起痒来,真想一头在墙上撞死了,胜似受这些煎熬之苦,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只听童姥说道:“你想生死符的生死两字,那是什么意思?这会儿已经懂了吧?”虚竹心中说道:“懂了,懂了。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意。”但口中除了呻吟之外,再也没气力说话。5 g' q$ w  I! t/ ^
  童姥又道:“适才你临去之时说了两次要我多多保重,言语之中,颇有关切之意,你这小子倒也不是没有良心。何况你救过姥姥的性命,天山童姥恩怨分明,有赏有罚,你究竟和乌老大他们那些人大大不同。姥姥在你身上种下生死符,那是罚,可是又给你除去,那是赏。”虚竹呻吟道:“咱们把话说明在先,你若以此要挟,要我干那……干那伤天害理之事,我可……我可宁死不……不……不……”这“宁死不屈”的“屈”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m- e; M# O9 P3 o/ o& g( \' a
  童姥冷笑道:“哼,瞧你不出,倒是条硬汉子。可是你为什么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你可知那安洞主为什么说话口吃?”虚竹道:“他当年也是中了你的生……生……以致痛得口……口……口……”童姥道:“你知道就好了!这生死符发作起来,一日厉害一日,奇痒剧痛之感,递加九九八十一日,然后逐步减退,八十一日之后,又再递增,如此周而复始,永无休止。每年我派人巡行各洞各岛,赐以镇痛袪痒之药,这生死符一年之内便可不发。”虚竹这才恍然大悟,这些洞主,岛主听以对童姥的使者敬奉有若神明,甘心挨打,乃是为了这一份可保一年平安的药剂。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也要终身为她听制?为了这份药剂,只好受她如牛马一股的役使?0 i; w  |8 [$ d. d, \) m
  虚竹为人外和内刚,虽然对人极是谦和,内心其实甚为固执,决不肯受人要胁而有所屈服,可以说是“宁折不曲”的性情。童姥和他相处三月,已摸熟了他的脾气,说道:“我说过你和乌老大那些畜生不同,姥姥不会每年给你服一次镇痛止痒之毒,使你整日价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你身上一共给我种了九张生死符,我可以一举而给你除去,斩草除根,永无后患。”虚竹道:“如此,多……多……多……”连说了几个“多”字,那个“谢”字却始终说不出口。当下童姥给他服了一颗丸药,片刻间痛痒立止。童姥道:“除去这生死符的祸胎,须用掌心内力。我这几天神功将成,不能为你消耗元气,我教你运功出掌的法门,你自行化解吧。”虚竹道:“是。”童姥便即传了他如何将北溟真气自丹田经由大巨、天枢、太乙、粱门、神封、神臧诸穴,再过曲池、大陵、阳豁而至掌心,再教他将这真气吞吐、盘旋、挥洒、控纵的诸般法门。虚竹练了两日,已然纯熟。3 W: ?+ ^9 e/ b7 A" ]5 d
  童姥又道:“乌老大这些畜生,人品虽差,武功却著实不低。他们所交往的狐群狗党之中,也颇有些内力深湛的家伙,但没有一个能以内力化解我的生死符,你道是什么缘故?”她顿了一顿,明知虚竹回答不出,接著便道:“只因我种入他们身体的生死符,种类既各各不同,所用手法也大异其趣。他如以阳刚手法化解了一张生死符,第二张生死符以火济阳,力道反而因此剧增,盘根纠结,深入脏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你身上这九张生死符,须以九种不同的手法化解。”当下传了他一种手法,待他练熟之后,便和他拆招,以各种各样阴毒复杂的手法攻将过去,命虚竹以这手法应付。童姥又道:“飘渺峰的生死符千变万化,你下手拔除之际,也须随机应变,稍有差池,不是立刻气窒身亡,便是全身瘫痪。须当视生死符如大敌,全力以赴,半分松懈不得。”
8 B5 B: X1 u: v! @  虚竹受教苦练,但觉童姥这法门巧妙无比,气随意转,不论他以如何狠辣的手法攻来,这法门均能化解,而且化解之中,必蕴猛烈反击的招数。他越练越是佩服,才知道“生死符”所以能令三十六涧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魂飞魄散,确是有它无穷的威力,若不是童姥亲口传授,哪想得到天下竟有如此神妙的化解之法?
  w: B6 @. s: S* Z- S% `  他花了四日功夫,才将九种法门练熟。童姥甚喜,道:“小……小子倒还不笨,兵法有云:知己知披,百战百胜。你要制服生死符,便须知道种生死符之法,你可知生死符是什么东西?”虚竹一怔,道:“那是一种暗器。”童姥道:“不错,是暗器,是什么样的暗器?像袖箭呢,还是像钢镖?像菩提子呢?还是像金针?”虚竹寻思:“我身上中了九枚暗器,虽然又痛又痒,摸上去却无影无踪,实在不知是什么形状。”童姥道:“这便是生死符了,你拿去摸个仔细。”
0 W9 P1 J; b4 g6 H  想到这是天下第一厉害的暗器,虚竹心下惴惴,伸出手去接,一接到掌中,便觉一阵冰冷,那暗器轻飘飘地,圆圆的一小片,只不过是小指头大小,边缘锋锐,其薄如纸。虚竹要待细摸,突觉手掌心中凉飕飕地,过不多时,那生死符竟然不知去向。他大吃一惊,童姥又没伸手来夺,这暗器怎会自行变走?当真是神出鬼没,不可思议,突然间想到一事,叫道:“啊哟!”心道:“糟糕,糟糕!这生死符钻进我手掌心去了。”童姥道:“你明白了么?”虚竹道:“我……我……”童姥道:“我这生死符,乃是一片圆圆的薄冰。”虚竹“啊”的一声,恍如大悟,这时方才明白,原来这片薄冰为掌中热力所化,所以会顷刻间不知去向,只是他掌心内力煎熬如炉,将冰化而为汽,不留水渍,这一节却非他所知了。
: ?' _  Z: X6 R1 i' m- [5 ]  童姥说道:“要学破解生死符的法门,须得学会如何发射,而要学发射,自然先须学制炼。别瞧这小小的一片薄冰,要制得其薄加纸,不穿不破,却也大非容易。你在手掌中放一些清水,然后倒运内力,使掌心中发出来的真气冷于寒冰数倍,清水自然凝结成冰。”当下一步步的教他如何倒运内力,怎样将阳刚之气转为阴柔,好在无崖子传给他的北溟真气,原是阴阳兼蓄,虚竹以往练的都是阳刚一路,但体内既有底子,只要一切逆其道而行便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 w2 X% C: G; P2 R3 i1 R2 \  生死符制成后,童姥再教他发射的手劲和认穴准头,在这片薄冰之上,如何附著阳刚内力,又如何附著阴柔内力,又如何附以三分阳、七分阴,虽只阴阳二气,但先后之序既异,多寡之数又复不同,随心所欲,变化万千。虚竹又足足花了三天时光,这才学会,但说到变化精微,认穴无讹,那自然是将来的事了。第四日上,童姥命他调匀内息,双掌疑聚功力,说道:“你一张生死符,中在右腿膝弯内侧‘阴陵泉’穴上,你右掌运阳刚之气,以第二种法门急拍,左掌运阴柔之力,以第七种手法缓缓抽拔。连拔三次,便将这生死符中的热毒和寒毒一起化解了。”虚竹依言施为,果然“阴陵泉”上一团窒滞之意霍然而解,关节灵活,说不出的舒适。
+ q* A7 A. _: Q  童姥一一指点,虚竹便一一化解,待第七张生死符化去,童姥说道:“余下的两张生死符,你自行将真气围行全身穴道,试知所中的位置所在,再慢慢探知其中所含热毒寒毒的次序份量,想一想该用何种法门破解。你确定之后,说与我知,且看对是不对,却不可贸然从事。”虚竹应道:“是。”童姥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道:“明日午时,我的神功便练成了。收功之时,千头万绪,凶险无比,今日我要定下心来好好的静思一番,大功告成之前,你就别再跟我说话,以免乱我心曲。”虚竹又应道:“是。”心想:“日子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居然整整三个月过去了。”
! b- `+ [2 c5 e* l1 t( A  便在这时候,忽听得一个极轻极细,便如蚊鸣一般的声音钻进了耳中:“师姊,师姊,你躲在哪里啊?小妹想念你得紧,你怎地到了妹子家里,却不出来相见,那不是太见外了么?”这声音轻微之极,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晰异常。那不是李秋水是谁?虚竹一惊之下,呼道:“啊哟,她……她……她……”童姥喝道:“大惊小怪干什么?”虚竹低声道:“她……她寻到了。”童姥道:“她知道我到了皇宫,却不知我躲在何处。皇宫中房舍千万,她一间间的搜去,十天半月之内,未必能搜得到这儿。”虚竹这才放心,道:“只要挨过明日午时,咱们便不怕了。”果然听得李秋水的声音渐渐远去,终于声息全无。
/ W( g1 X4 q% [" }5 Y, ?  虚竹定下心来,依著童姥所授的法门,将北溟真气周运全身,探寻生死符的所在,运不到半个时辰,忽听得那轻如蚊蚋的细声,又钻进了耳中:“好姊姊,你记不得无崖子师兄啊?他这会见正在小妹宫中,等著你出来,有几句十分要紧的话,要对你说。”虚竹低声道:“胡说八道,无崖子前辈早已仙去了,你……你别上她的当。”童姥说道:“咱们便在这里大喊大叫,她也未必听见。她是在运使‘传音搜魂大法’,要想逼我出去。她提到无崖子什么的,只是想扰乱我的心神,我怎会上她的当?”/ V$ a3 w9 b% C: D' ^+ L9 N
  但李秋水的说话,竟是无休无止,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的说下去,一会儿回忆从前师门同窗学艺时的情境,一会儿又说到无崖子对她自己如何铭心刻骨的相爱,随即破口大骂,将童姥说成是天下第一淫荡恶毒、泼辣无耻的贱女人。虚竹双手按住耳朵,那声音竟是隔著手掌钻入耳中,再也阻它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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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56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o: l7 U0 m) M; G+ i2 k+ F
第一百零六章  血洒冰窖% }5 {& z& l" l* S; D# \# K
  虚竹只听得心情烦躁异常,叫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不相信。”撕下衣上布片塞入双耳。童姥道:“这声音是阻不住的。这贱人以高深内力,将说话送出。咱们身处第三层冰窖之中,语音兀自传到,布片塞耳,又有何用?你须当平心静气,听而不闻,将那贱人的言语,都当作是驴鸣犬吠。”虚竹应道:“是。”但听到李秋水说出童姥的种种恶毒之事,却又不能不听,心中又不兔将信将疑,不知道些话是真是假。3 H1 m: @6 d; y
  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前辈,你练功的时间即到,这是你功德圆满最后一次练功,事关重大,将这些言语听在耳中,岂不分心?”童姥苦笑道:“你到此时方知么?这贱人算准时刻,知道我的神功一成,她便不是我的敌手,是以竭尽全力来加以阻扰。”虚竹道:“那么,你暂且搁下如何?这般厉害的外魔侵扰之下,只怕有点儿……有点儿凶险。”童姥道:“傻小子,你宁死也不肯助我对付那贱人,却如何又关心我的安危?”虚竹一怔,道:“我不肯助前辈害人,却也不愿别人加害前辈。”
" `& V( w; w0 Z. y  童姥道:“你心地倒好。这件事我早已千百遍的寻思过了。这贱人一面以‘传音搜魂大法’乱我心神,一面遣人率领灵獒,到处搜寻我的踪迹,这皇宫四周,早己布得犹如铜墙铁壁相似。逃是逃不出去的,可是多躲一天,却多一天危险。唉,也幸亏咱们深入险地,到了她的家来,否则只怕两个月前便给她发见了,那时我的功力低微,无丝毫还手之力,一听到她的‘传音搜魂大法’,早已乖乖的走了出去,束手待缚。傻小子,午时已到,姥姥要练功了。”说著咬断了最后一头白鹤的头颈,吮吸鹤血,便即盘膝而坐。冰窖中不知日夜,却原来午时已届,只听得李秋水的话声越来越是惨厉,想必知道生死存亡,便当决于这个时刻。突然之间,李秋水语音一变,竟是温柔无比,说道:“师哥,是你么?你抱我,嗯,唔,唔,再抱紧些,你亲我,亲我这里。”虚竹一呆,心道:“她怎么说起这些话来?”只听得童姥“哼”了一声,怒骂:“贼贱人!”虚竹大吃一惊,知道童姥这时正当练功的紧要关头,突然分心怒骂,那是凶险无比,一个不对,便会走火入魔,全身经脉迸断。却听得李秋水柔声呢语,不断的传来,都是与无崖子欢爱之辞。虚竹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和那少女欢会的情景,欲念大兴,全身热血流动,肌肤发烫。' Y+ d$ T0 s& J5 c/ U0 \
  但听得童姥喘息粗重,骂道:“贼贱人,师弟从来没真心欢喜你,你无耻勾引于他,当真是万劫不复了。”虚竹惊道:“前辈,她……她是故意气你激你,你千万不可当鼻。”童姥又骂道:“无耻贱人,他对你若有真心,何以临死之前,巴巴的赶上飘渺峰来,将本门的铁指环传了给我?为什么将那个玲珑棋局的解法,亲口说与我知?我跟你说要解那玲珑棋局,黑子须自塞一眼,被白子吃去一大片后,局面舒展,便可反败为胜。贱人,你在心中摆一摆这个棋局,是不是巧妙无比?这解法是我想不出来的,是师弟亲口跟我说的。他……他又拿了一幅我十八岁那年时的画像给我看,是他亲手绘的,他说六十多年来,这幅画像朝夕陪伴于他,和他寸步不离。嘿,你听了不用难过……”
0 d0 K& z- }# b* L( R  她滔滔不绝的说将下去,虚竹却听得呆了,这些话都是假的,她为什么要说?难道是已经走火入魔,神智失常了么?
3 u; S. U0 Q. O3 E+ I' H  猛听得砰的一声,冰库大门被人推开,接著又是开复门、关大门、关复门的声音。只听得李秋水嘶哑著嗓子道:“你说谎,你说谎。师哥他……他……他只爱我一人。他决不会画你的肖像,你这矮子,他怎么会爱你?你胡说八道,专会骗人……”0 W  n" S& F) A
  只听得砰砰碎砰接连十几下巨响,犹如雷震一般,在第一层冰窖中传了出来。虚竹一呆之际,听得童姥哈哈大笑,道:“贼贱人,你以为无崖子只爱你一人吗?你当真想昏了头。我是个矮子,不错,远不及你窕窈美貌,可是师弟隔了这几十年,什么都明白了。你一生便只是喜欢勾引英俊潇洒的少年……”这声音虽然也是在第一层冰窖之中,她在什么时候从第三层飞身而至第一层,虚竹却半点没有知觉。
( J* G! Y3 ~# I2 s# [) z! Q+ ?' s  又听得童姥笑道:“咱师姊妹几十年没见了,该当好好亲热亲热才是,这冰库的大门是封住啦,免得别人进来打扰。哈哈,你喜欢倚多为胜,叫帮手进来,那也是由得你,你动手搬开这些冰块啊,你传音出去啊。”一霎时间虚竹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童姥激怒了李秋水,引得她进了冰窖,随即投掷一块块巨大的冰块,将大门堵塞,决意和她拚个生死。这一来,李秋水在西夏国皇宫中虽有偌大的势力,却是无法召人进来相助。但她为何不以内力将门前冰块推平?为何不如童姥所云,传音出去,叫人攻打进来?想来不论是推冰还是传音,都须分心合力,童姥窥伺在侧,自然会找住机会,立即加以致命的一击。又不然李秋水生性骄傲,不愿借力外人,一定亲手和这情敌算帐。虚竹又想:往日童姥练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之时,见她白气聚顶,不言不动,于外界事物,似乎全无知觉,此刻忍不住出声和李秋水争斗,神功之成,终于还差一日,岂不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不知今日这场争斗谁胜谁收,倘若童姥得胜,不知是否能逃出宫去,明日补练?
0 h/ l2 `- p& W. {( a9 y; C' S) e  他心中胡思乱想,却听得砰砰嘭嘭之声大作,巨声密如连珠,显然童姥李秋水各以上乘内力抛掷巨冰,企图伤害对方。虚竹与童姥相聚三月,虽然老婆婆喜怒无常,行事任性,令他著实吃了不少苦头,但朝朝夕夕都在一起,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意,此刻生怕她遭了李秋水的毒手,当下走到第二层去。黑睛中固然瞧不见两人恶斗的情景,却总可以听得清楚些。他刚上第二层,便听李秋水喝问:“是谁?”砰嘭之声即停了下来。虚竹屏气凝息,不敢回答。童姥却道:“那是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外号人称‘粉面罗刹武潘安,辣手摧花俏郎君’,你想不想见?”虚竹心道:“我这般丑陋的容貌,哪里有什么‘粉面罗刹武潘安,辣手摧花俏郎君”的外号?唉,这前辈拿我来取笑罢了。”却听李秋水道:“胡说八道,我是几十岁老太婆了,还喜欢少年儿郎么?什么粉面罗刹武潘安,多半便是背著你东奔西走的那个丑八怪小和尚。”她提高声音叫道:“小和尚,是你么?”虚竹心中怦怦乱撞,不知是否该当答应。童姥叫道:“梦郎,你是小和尚吗?哈哈,人家把你这个风流俊俏的少年儿郎说成小和尚,真把人笑死了。”
9 g! H0 v- s% \( `2 B5 P& @3 M  “梦郎”两字一传入耳中,虚竹登时满脸通红,惭愧得无地自容,心中只道:“糟糕,糟糕,那位姑娘跟我听说的言语,都被童姥听将去了,这些话怎可让第三者听到?”只听童姥又道:“梦郎,你快回答我,你是小和尚么?”虚竹低声道:“不是。”他这两个字说得虽低,童姥和李秋水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童姥又是哈哈大笑,说道:“梦郎,你不用心焦,不久你便可和你那梦姑相见。她为你相思欲狂,这几天茶饭不思,坐立不安,就是在想念著你。你老实跟我说,你想她不她想?”虚竹对那少女一片真情,这几天虽在用心学练生死符的发射和破解之法,但始终是想得她神魂颠倒,突然听童姥问起,不禁脱口而出:“想的!”李秋水喃喃的道:“梦郎,梦郎,原来你真是个少年俊俏的郎君!你上来,让我瞧一瞧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是何等样的人物!”& W# C$ ^; L, S" [0 ~
  以年岁推算,李秋水已是八九十岁的老太婆,但这句话说得柔腻宛转,虚竹听在耳里,不由得怦然心动,似乎霎时之间,自己真的变成了“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但即哑然:“我是个丑汉子,既笨且拙,哪说得上是什么风流浪子,岂不是笑死人么?”但随即想起一件事:“童姥大敌当前,何以尚有这种闲情拿我来作弄取笑?看来其中必有深意。啊,是了,当日无崖子前辈要收我为逍遥派掌门人之时,一再嫌我相貌难看,后来苏星河前辈又道,要克制丁春秋,必须觅到一个悟性奇高而英俊潇洒的美少年,当时我大惑不解,此刻想来,定是与李秋水有关连。”+ D( i) F; j- t
  正凝思间,突然火光一闪,第一层冰库中传出一星光亮,接著便是呼呼之声大作,虚竹抢上石阶,向上望去,只见一团白影和一团灰影都在急剧旋转,两团影子倏分倏合,发出密如联珠般的啪啪之声,显是童姥和李秋水斗得正剧烈。冰上烧著一个火熠,发出微弱的光芒。虚竹见二人相斗,行动之快,当真是匪夷所思,哪里分得出谁是童姥,谁是李秋水。6 j7 l0 Y+ M6 J4 e. s& N
  那火熠燃烧极快,片刻间便烧尽了,一声轻微的嗤声过去,冰窖中又是一团漆黑,但呼呼掌风,仍是激荡不已。虚竹心情紧张,寻思:“童姥断了一腿,久斗之下,必然不利,我如何助她一臂之力才好?不过童姥此人心狠手辣,若是估了上风,非取李秋水之性命不可,那又非我所愿。何况这两人武功如此之高,我又如何插得手下去?”正彷徨无策之际,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童姥“啊”的一声长叫,似乎受伤失利。李秋水哈哈一笑,道:“师姊,小妹这一招如何?请你指点指点。”突然间变声喝道:“往哪里逃!”虚竹但觉一阵凉风掠过身边,童姥的声音在他身边说道:“第二种法门,出掌!”虚竹不明所以,正想开口询问:“什么?”只觉寒风扑面,一股厉害之极的掌力击了过来。当下无暇思索,便以童姥所授,破解生死符的第二种手法拍了出去,黑暗中掌力相碰,虚竹身子震了震,胸口气血翻涌,甚是难当,随手以第七种手法化开。只听李秋水“咦”的一声,喝道:“你是谁?何以会使天山六阳掌?是谁教你的?”虚竹奇道:“什么天山六阳掌?”李秋水道:“你还不认么?这第二招‘阳春白雪’和第七招‘阳关三叠’,乃本门不传之秘,你从何处学来?”虚竹又道:“阳春白雪?阳关三叠?”心中茫然一片,似懂非懂,隐隐约约之间想到自己上了童姥的当。
9 l; w& T6 P! Z1 M6 f$ z: m  童姥站在他的身后,冷笑道:“这位梦郎既负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之名,自然琴棋书画、医卜星相、斗酒唱曲、行令猜谜,种种子弟的才华,无所不会,无所不精了。那就是大大投合了无崖子师弟的心意,收了他为关门弟子。丁春秋不肯,无崖子已命梦郎出手去消灭了他。”李秋水朗声问道:“梦郎,此言是真是假?”虚竹听她二人都称自己为“梦郎”,又不禁面红耳赤,童姥这番话前半段是假,后半段是真,既不能以一个“真”字相答,却又不能说一个“假”字。那几种手法,明明是童姥教了他来消解生死符的,怎知李秋水称之为“天山六阳掌”?童姥说过要教自己学“天山六阳掌”,用以对付李秋水,自己坚决不学,难道……难道,这几种手法,竟是“天山六阳掌”么?& B, _* c. P) A+ o, H$ r1 \
  李秋水听他不答,厉声道:“姑姑问你,如何不理?”说著伸手往他肩头抓来。虚竹和童姥拆解招数甚熟,而且尽是黑暗中拆招,听风辨形,随机应变,一觉到李秋水的手指将要碰到自己肩头,当即沉肩转身,反手往她手背按去。李秋水立即缩手,赞道:“好功夫,这招‘阳歌天钩’,内功既厚,用得也熟。无崖子师哥将一身功夫都传了给你,是不是?”虚竹道:“他……他……他把功力都传给了我。”! v4 q) t* g0 j0 H4 g+ b% l' y
  虚竹说无崖子将“功力”都传给了他,而不是说“功夫”,这“功力”与“功夫”虽只一字之差,含义却是大大不同。但李秋水心情激动之际,自不会去分辨这中间的差别,又问:“我师兄既收你为弟子,你何以不叫我师叔?”虚竹心念一劲,道:“师伯、师叔,你们两位既是一家人,何必深仇不解,苦苦相争?依小侄之见,过去的事,大家揭过去也就是了。”李秋水道:“梦郎,你年纪轻,不知道这老贼婆用心的险恶,你站在一边……”她话未说完,突然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却原来童姥在虚竹身后突施暗袭,一掌劈将过去。这一掌无声无息,纯是阴柔之力,两人相距又近,李秋水待得发觉,急忙还掌,童姥的掌力已袭到胸前,急忙飘身后退,终于是慢了一步,只觉气息闭塞,经脉已然受伤。童姥笑道:“师妹,姊姊道一招如何?请你指点指点。”李秋水急运内息,防止损伤扩大,竟是不敢还嘴。
7 s6 U6 T; \# Z  童姥偷袭成功,得理不让人,单腿跳跃,纵身扑上,掌声呼呼,直击了过去。虚竹叫道:“前辈,休下毒手!”便以童姥所传的手法,挡住她击向李秋水的三掌。童姥大怒,骂道:“小贼,你用什么功夫对付我?”原来虚竹坚拒学练“天山六阳掌”,童姥知道来日大难,为了要在缓急之际多一个得力助手,便在教他破解生死符时,将这六阳掌传授于他,并和他拆解多时,将其中的精微变化,巧妙法门,一一的倾囊相授。哪料得到此刻自己大占上风,虚竹竟会反过来去帮李秋水?她狂怒之下,又不愿说出这是自己所教他的“天山六阳掌”,当其是暴跳如雷。虚竹道:“前辈,我劝你顾念同门之义,手下留情。”童姥怒骂:“滚开,滚开!”李秋水得虚竹援手,挡开了童姥势若雷霆的三昭,内息巳然调匀,说道:“梦郎,我已不碍事,你让开吧。”左掌拍出,右掌一带,左掌之力绕过虚竹身畔,向童姥攻去。童姥心下暗惊:“这贱人竟然练成了‘白虹掌力’,曲直如意,那却非同小可。”当即还掌相迎。虚竹处身其间,知道自己功夫有限,实不足以拆劝,只得长叹一声,退了开去。
/ X2 @/ x3 ?1 t; b8 V! j( ?% g6 j! B  但听得二人相斗良久,劲风扑面,锋利如刀,虚竹抵挡不住,正要进到第三层冰窖之中,猛听得噗的一响,童姥一声痛哼,给李秋水推得撞上坚冰。虚竹叫道:“罢手,罢手!”连出两招“六阳手”,化开了李秋水的攻击。童姥顺势跃向第三层冰窖,忽然“啊”的一声惨呼,从石阶上滚了下去。虚竹惊道:“前辈,前辈,你怎么了?”急步抢下,摸索著去扶童姥,只觉她双手冰冷,一探她的鼻息,竟是没了呼吸。虚竹又是惊惶,又是伤心,叫道:“师叔,你……你……你将师伯打死了,你好狠心。”忍不住哭了出来。李秋水道:“这人奸诈得紧,这一掌未必打得她死!”虚竹哭道:“还说没有死?她气也没有了,前辈……师伯,我劝你不要记恨记仇……”李秋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熠,一晃而燃,只见石阶上洒满了一滩滩鲜血,童姥嘴边胸前,也都是血。1 D, Z$ d7 U, V) W( Q
  那“无上地下唯我独尊功”修练时每日须喝鲜血,但若逆气断脉,反呕鲜血,只须呕出小半酒杯,立时便气绝身亡,何况此刻石阶上一滩滩的,不下数大碗之多。李秋水和童姥同师学艺,岂不知其中关窍?这功夫练成后威力无尽,但她始终下不了决心去练,便是因其中凶险太多之故。此刻见童姥果然逆气断脉,热血倒冲,这个和自己结仇数十年的师姊到头来死于非命,自不禁欢喜,却又有些寂寞怆然之感。她双目瞪视童姥,呆呆站立在石阶之上,虚竹虽在旁抱著童姥,呜咽而泣,她却也视而不见。过了良久,她才手持火熠,一步步走将下去,幽幽的道:“姊姊,你当真死了么?我可还不大放心。”李秋水走到距童姥五尺之处,火熠上发出的微弱光芒,一闪闪地映在童姥脸上,但见她满脸皱纹,嘴角附近的皱纹中都嵌满了鲜血,神情极是可怖。李秋水轻轻说道:“师姊,我一生在你手下吃的苦头太多,你别装假死来骗我上当。”左手一挥,一掌向童姥尸体的胸口拍了过去,这一掌似乎并不如何出力,却听得喀喇喇几声响,童姥的尸身断了几根肋骨。虚竹大怒,叫道:“她已命丧你手,何以再戕害她的遗体?”眼前李秋水第二掌又已拍出,当即挥掌挡住。李秋水斜眼相睨,一见这个“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眼大鼻大,耳大口大,广额浓眉,相貌甚是粗野,哪里有半分英俊潇洒,一怔之下,已知上了童姥的当,右手一探,便往虚竹肩头抓来。虚竹斜身避开,说道:“我不和你斗,只是劝你别再去动你师姊的遗体。”李秋水连出四招,不料虚竹已将那天山六阳掌练得甚是纯熟,竟然一一格开,挡架之中,还隐隐蓄有绵实浑厚的攻势。李秋水向他一指,唤道:“你背后是谁?”虚竹全无临敌经验,一惊之下,回头去看,只觉胸口一痛,已给李秋水一指点中了穴道,跟著双肩双腿的穴道,都给她点中,登时全身麻软,倒在童姥身旁,不由得惊怒交集,叫道:“你是我长辈,动手时却使诈骗人。”李秋水咯咯一笑,道:“兵不厌诈,今日教训教训你这小子。”回头再看童姥,见她一手搁在小腹之上,小指上赫然戴著那枚掌门人的铁指环,她妒意油然而兴,阴森森的道:“师哥的铁指环,为什么要给你戴?”弯下腰来,将火熠交在左手,右手便去除那指环。8 D& B' w$ _' u& S: B5 ?4 C' n
  突然之间,童姥尸身的右手一弯,啪的一掌,重重打在李秋水后心的“至阳穴”上,跟著左掌猛击而出,正中李秋水胸口的“膻中”要穴。这一掌一拳,贴身施为,李秋水别说出手抵挡、斜身闪避,连仓卒中运气护穴,也是不及,身子给她一掌震飞,摔在石阶之上,手中火熠也脱手飞出。童姥蓄势已久,这一拳志在必得,势道异常凌厉,那火熠从第三层冰窖穿过第二层,直飞到第一层中,方才跌落。霎时之间,第三层冰窖中又是一团漆黑,但听得童姥嘿嘿的冷笑不止。虚竹又惊又喜,叫道:“前辈,你没死么?好……好极了!”
8 n2 X- B5 B: b. z* y3 j  原来童姥功亏一篑,没能练成神功,而在雪峰顶上又被李秋水断了一腿,功力大受损伤,此番生死相搏,斗到二百招后,便知今日有败无胜,待身上中了李秋水一掌之后,劣势更显,偏偏虚竹两不相助,虽然阻住了李秋水乘胜追击,却也使自己的诡计无法得售;情知再斗下去,势将败得惨酷不堪,一咬牙根,硬生生受了李秋水一掌,假装气绝而死。至于石阶上和她胸口嘴边的鲜血,那是她预先备下的鹿血,原是要诱敌人上钩之用。不料李秋水十分机警,明明见她已然断气,仍是再在她胸口印上一掌。童姥一不做二不休,又只得硬生生的受了下来,倘不是虚竹在旁阻拦,李秋水定会接连出掌,将她“尸身”打得稀烂,那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了,幸好一来虚竹仁心相阻,二来李秋水一见到铁指环后,便即堕入算中,再也克制不住,俯身去取指环。她虽知童姥狡狠,却万万想不到她坚忍之力竟是如此匪夷所思,一直忍到此刻,才出以致命的一击。) c3 v$ M  S+ W3 w
  李秋水前心后背,均受重伤,数十年积蓄在体内的内力突然间失却控制,便如洪水泛滥,立时要溃堤而出。逍遥派的武功本是天下一等一的功夫,但若内力难控,在周身百骸游走冲突,却又宣泄不出,这散功时的痛苦,实非旁人所能想像,更非言语所能形容。顷刻之间,只觉全身各处穴道中同时有几千只黄蜂在以毒针相刺,惊惶之余,已知此伤绝不可治,叫道:“梦郎,你行行好,快在我百会穴上用力拍击一掌!”
8 {+ I; B6 n- x* L  当童姥死而复生之初,虚竹心下甚喜,但此刻见到李秋水全身颤抖的情状,又是十分不忍。只见她一伸手,抓去了脸上蒙著的白纱,手指力抓自己的面颊,登时血痕斑斑,可见她内力难泄之苦,实是万分的无法忍受。虚竹想要阻止她自残肢体,苦于先给她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李秋水叫道:“梦郎,你……你快一拳打死了我。”童姥冷笑道:“你点了他穴道,却又要他助你,嘿嘿,自作自受,这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李秋水支撑著想要站起,去解开虚竹的穴道,但全身酸软,便要动一极小指头儿也是不能。虚竹瞧瞧童姥,又瞧瞧李秋水,只见童姥虽然使计打了李秋水一掌一拳,但她所受之伤也是沉重之极,伏在石阶之上,忍不住呻吟出声。虚竹眼光转来转去,只觉越瞧越是清楚,似乎冰窖中渐渐亮了起来。他好生奇怪,侧头往光亮射来处望去,只见第一层冰窖中竟有一团火光。他心下一喜,脱口道:“有人来了!”童姥吃了一惊,心想:“若是有人来,我终究是栽在这贱人手下了。”勉强提一口气,想要站起,却无论如何站不起身,腿上一软,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她慢慢的双手用力,向李秋水爬了过来,要在她救兵到达之前,先行将她扼死。突然之间,只听得极细微的滴答滴答之声,似有水滴从石阶上落下。李秋水和虚竹也已听到了水声,一齐转头瞧去,果见石阶上有水滴落下。三人均感奇怪:“这水从何而来?”只见冰窖中越来越是明亮,水声淙淙,水滴竟是变成了一道道水流,从石阶流了下来,抬头向第一层冰窖中望去,只见有一团熊熊之火,烧得甚旺,却无旁人进来。李秋水嗯了一声,道:“烧著了……麻袋中的……棉花。”原来冰库进门之处,堆满了麻袋,虚竹以为是米麦粮食,童姥当是沙子,其实却是棉花。须知棉花之物,最能隔热,暖寒冬季,人人要盖棉被、穿棉袄,就是为了保暖。棉花本身并无热气,既能保暖,亦能保寒。西夏国皇宫中的管事太监将一袋袋棉花堆在冰库门边,是为了使热气不能入侵,保护冰块不融。不料李秋水给童姥一举震倒,手中火熠脱手飞出,落在麻袋之上,登时烧著了棉花,热力融化坚冰,化为水流,潺潺而下。
1 A' Y% S. B$ p, \+ Q  这棉花极易燃烧,烧了一袋,又是一袋,火头越烧越旺,流下来的冰水也是越多,过不多时,第三层冰窖中已是积水尺余。但石阶上的冰水还在不断流下,冰窖中积水渐高,慢慢的浸到了三人腰间。李秋水叹了口气,道:“师姊,你我两败俱伤,谁也不能活了,你……你解开……解开梦郎的穴道,让……让他出去吧。”三人心中都十分的明白,过不多时,冰窖中积水上涨,大家都非淹死不可。童姥冷笑道:“我自己行事,何必要你多说?我本想解他穴道,但你这么一说,想做好人,我可偏偏不解了。小和尚,你是死在她这句话之下的,知不知道?”转过身来,慢慢往石阶上爬去,只须爬高几级,便能亲眼见到李秋水在水中淹死。虽然自己仍然不免一死,但只要亲眼见到李秋水毙命的情状,这大仇便算是报了。李秋水眼见她一级级的爬了上去,而寒气彻骨的冰水也已涨到了自己胸口,她体内真气激荡,痛苦无比,反盼望冰水愈早涨到口边愈好,溺死于水,那是比犹如万虫咬啮,千针攒刺的散功舒服百倍了。忽听得童姥“啊”的一声,一个筋斗翻了下来,扑通一响,水花四溅,摔跌在积水之中,原来她重伤之下,手足无力,爬了七八级石阶,一块拳头大的碎冰顺水而下,在她膝盖上一碰,童姥稳不住身子,仰后便跌。这一摔跌,正好碰在虚竹的身上,将她一撞,又碰到李秋水的右肩。积水之中,三个竟是挤成了一团。( \7 u5 i/ o5 e
  童姥跌了入水,她身裁远比虚竹及李秋水矮小,其时冰水尚未浸到李秋水胸口,却已到了童姥颈中。童姥受伤虽重,头脑仍是十分清醒,她和李秋水所学的武功相同,此刻也正在苦受散功的煎熬,心想:“无论如何,要这贱人比我先死。”要想出手伤他,却是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虚竹,虽然她内力奔腾,无宜泄之处,但此刻便要将手臂移动一寸两寸,也是万万不能,眼见虚竹的肩头和李秋水肩头相靠,心念一动,便道:“小和尚,你千万不可运力抵御,否则是自寻死路。”不待虚竹回答,内力一催,便向虚竹攻了过去。李秋水立时身子一震,察见童姥以内力相攻。童姥此举其实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要知她此刻无法运气,内力不能补充,多一分消耗,便早一刻毙命,但她若不相攻,积水上涨,三个人中必定是她先死。李秋水叹了口气,道:“姊姊,你是逼得我非同归于尽不可。”立运内力回攻。虚竹处身两人之间,先觉挨著童姥身子的那条臂膀之上,有股热气传来,跟著靠在李秋水肩头的那个肩膀上,也有一股阳和之气入侵,霎时之间,两股热气在他体内激荡冲突,猛烈相撞。原来童姥和李秋水功行相若,势均力敌,各受重伤之后,仍旧是半斤八两,难分高下。两人的内力接触之后,僵持半途,都停在虚竹身上,谁也不能攻向敌人身上,这么一来,可就苦了虚竹,身受左右夹攻之厄幸,好在他曾蒙无崖子以七十年的功力相授,三个同门的内力都是旗鼓相当,只成相持不下的局面,他倒也没在这两大高手的夹击下送了性命。9 q2 U- c2 o% C# I% K. b
  三人中童姥最是心惊,只觉得冰水渐升渐商,自头颈到了下颏,又自下颏到了下唇。她连连催发内力,要在最后的时刻中击毙情敌,偏偏李秋水的内力源源而至,显非一时三刻之间所能耗竭。但听得水声淙淙不绝,口中一凉,已有一缕冰水钻入了嘴里。童姥一惊之下,身子自然而然的向上一抬,无法坐稳,竟在水中浮了起来。原来她少了一腿,远比常人容易浮起。这一来死里逃生,她索性仰卧水面,将后脑浸在积水之中,只露出口鼻呼吸,登时心中大定,寻思水涨人高,我这断腿人在水中反占便宜,手上内力,仍是不绝的向外传出。虚竹大声呻吟,叫道:“师伯、师叔,你们再斗下去,终究难分高下,小侄可就活生生的给你们害死了。”但童姥和李秋水这一斗上了手,成为高手比武中最凶险的比拼内力局面,谁先罢手,谁先丧命,何况二人均知这场比拼不论胜败,终于是性命不保,所争者不过是谁先一步断气。两人都是十分心高气傲,这怨毒累积了数十年,一发不可收拾,哪一个肯先罢手?再者内力离体他去,精力虽是越来越衰,这散功之苦,却也因此而消解了。5 h- X' ^# X: ?4 g- Y1 q
  又过一顿饭时分,冰水涨到了李秋水口边,她不识水性,不敢学童姥这么浮在水面,当即停闭呼吸,以“龟息功”与敌人相拚,任那冰水涨过了眼睛、眉毛、额头,浑厚的内力却仍是不绝的向外发出。虚竹咕嘟、咕嘟、咕嘟连喝了三口冰水,大叫:“啊哟,我……我……咕嘟……咕嘟……我……咕嘟……”正彷徨间,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急忙闭嘴,以鼻呼吸,但吸气之时,胸口气闷无比。原来这冰窖密不通风,棉花烧了半天,将三层冰窖中的助燃之气都快烧光了,燃烧不畅,火头自熄。虚竹和童姥呼吸为难,反是李秋水正在运使“龟息功”,并无知觉。2 R, c6 n: }/ {0 U, L' X
  火头虽熄,冰水仍是不绝的流将下来。虚竹在黑暗之中,但觉冰水淹过了自己嘴唇,淹过了人中,渐渐浸及鼻孔,心中只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而童姥和李秋水仍是不停的分从左右攻到。  E5 H; E$ m(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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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啼笑皆非, G. M& F' K: q" b# s" \/ @2 z
  虚竹既感体内真气奔腾,似乎五脏六腑都易了部位,同时冰水离鼻孔只是一线,再上涨三分,那便无法吸气了,苦在穴道被封,要将头颈抬上一抬,也是不能。可是说也奇怪,过了良久,冰水竟然不再上涨,原来棉花之火既熄,冰块便不再融。又过一会,只觉人中上有些刺痛,这层刺痛之感越来越是厉害,渐渐传到下颏,再到头颈。原来第三层冰窖中堆满冰块,极是寒冷,冰水流下之后,又慢慢凝结成冰,竟将童姥、李秋水、虚竹三人都冻结在冰中了。
  {, b4 n5 y  s, `$ [) U3 P5 v  坚冰一结,童姥和李秋水的内力就此隔绝,不能再传到虚竹身上,但二人十分之九的真气内力,却也因此而尽数封在虚竹体内,彼此鼓荡冲突,越来越是厉害,虚竹只觉全身皮肤似乎都要爆裂开来,虽在坚冰之内,仍是炙热烦躁不堪。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间全身一震,两股热气竟和体内原有的真气合而为一,不经引导,自行在他各处轻脉穴道中迅速无比的奔绕起来。原来他身子被封在冰内,童姥和李秋水的真气相持不下,终于和无崖子传给他的真力归并,合三为一,力道沛然不可复御,所到之处,被封的穴道立时冲开。
0 \* x- f; u; P; Y1 `, [/ s) w  虚竹一感到身上束缚除去,而内息兀自奔腾游行,汹涌不已,双手轻轻一振,喀喇喇一阵响,结在身旁的坚冰立时崩裂,他站起身来,只觉冰窖中的气闷异常,呼吸为艰,心想:“不知师伯师叔二人性命如何,需得先将她们救了出去。”伸手一摸,触手处冰凉坚硬,二人都巳结在冰中,他心中惊惶,不及细想,将二人连冰带人,一手一个的提了起来,去到第一层冰窖中,推开两重木门,只觉一阵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只吸得一口气,便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门外明月在天,花影铺地,却是深夜时分。. S6 R. Q2 z0 c1 j3 J/ V
  他心头一喜:“黑夜中闯出皇宫,那是容易得多了。”提著两团冰块,奔向墙边,提气一跃,突然间身子冉冉向上升去,高过墙头丈余,升势兀自不止。虚竹不知自己体内的直气竟有如许妙用,只怕越升越高,“啊”的一声竟叫了出来。四名西夏国的御前护卫正在这一带宫墙外巡查,听到人声,一齐奔来察看,但见两块大水晶夹著一团灰影越墙而出,实不知是什么怪物。四人惊得呆了,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只见三个怪物一晃之间,没入了宫墙外的树林。四人吆喝著追去,哪里还有踪影?四人疑神疑鬼,争执不休,有的说是山怪,有的说是花妖。
- @8 \3 l1 C$ k! O% x  虚竹一出皇宫,放步而行,脚下走的都是青石板大路,两旁密密层层的尽是人家屋宇。他不敢停留,只是向西疾冲。奔了一会,到了城墙脚下,他又是一提气便上了城头,翻城而过,城头上守卒无甚武功,只是眼睛一花,什么东西也没看清。虚竹直奔到离城十余里,再无一所房屋的荒郊,才停了脚步,将两团冰块放下,心道:“须得尽早除去她二人身外的冰块。”寻到一处小溪,便将两团冰块浸在溪水之中。月光下见童姥的口鼻露在冰块之外,只是双目紧闭,也不知她是死是活。眼见两块团冰上的碎冰一片片随水流开,虚竹又抓又剥,将二人身外的坚冰除去,然后将二人从溪水中提出,摸一摸各人额头,居然各有微温,当下将二人远远放开,生怕她们醒转后又再厮拼。忙了半日,天色渐明,待得东方朝阳升起,树顶雀鸟喧噪,只听得北边树下的童姥“咦”的一声,南边树下李秋水“啊”的一声,两人竟然同时醒了过来。2 u! j* `* \  f, T
  虚竹大喜,一跃而起,站在两人中间,连连合什行礼,说道:“师伯、师叔,咱们三人死里逃生,这一场架,可再也不能打了!”童姥道:“不行,贱人不死,岂能罢手?”李秋水道:“仇深似海,不死不休。”
4 B/ v( W! }$ F) F. n* K* ~' u2 q  虚竹听二人言语之中,仍足充满了怨毒之意,不由得大惊失色,双手乱摇,说道:“你们两位若生死相拼,我可……我可……”只见李秋水伸手在地下一撑,便欲纵身向童姥扑来,童姥双手一圈,凝力待击。哪知李秋水刚伸腰站起,便“啊”的一声,重行软倒;童姥双臂说什么也圈不成一个圆圈,倚在树上只是喘气。要知道二人虽是身负绝世神功,但适才这一场拼斗,已将真气内力都传到虚竹身上,自身所余只是聊足茍延残喘而已,这时虽想鼓勇再斗,却是有心无力,要知童姥今年已九十六岁,李秋水亦已八十余岁,同负重伤,实巳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9 B# X) b8 l/ f4 \
  虚竹见二人无力搏斗,心下大喜,道:“这样才好,两位且歇一歇,我去找些食物来给两位吃。”只见童姥和李秋水各自盘膝而坐,手心脚心均翻著向天,姿式竟是一模一样,知道这两个同门师姊妹正在全力运功,只要谁先能凝聚一些力气,先发一击,对手绝无抗拒的余地。这么一来,虚竹却又不敢离开,生怕自己一转身,回来时两人中便有一个已然尸横就地。他瞧瞧童姥,又瞧瞧李秋水,但见二人都是皱纹满脸,形容枯槁,心道:“二人都是这么一大把年纪,竟然还是如此看不开,火气都这么大。”这时日光渐暖,虚竹抖了抖衣衫,啪的一声,一物掉在地下,却是无崖子所给他的那幅图画。这轴画乃是绢画,浸湿之后,并未破损,但画上丹青,却颇有些模糊了。虚竹将画摊在石上,就日而晒。李秋水听到声音,微微睁目,见到那幅画,尖声叫道:“拿来给我看,我才不信师哥会画这贱婢的画像。”童姥也叫道:“别给她看!我要亲手炮制她。若是气死了这小贱人,岂不便宜了她?”李秋水哈哈一笑,道:“我不要看了!你怕我看画,足见画中人并不是你。师哥丹青妙笔,岂能图传你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侏儒?他又不是画钟馗来捉鬼,画你干什么?”0 |9 Z) }% k( b
  童姥一生最伤心之事,就是练功失慎,以致永不长大,成为侏儒。此事也可说是李秋水当年种下的祸胎,当童姥练功正在要紧关头之时,李秋水大叫一声,令她走火,真气走入岔道,从此再也难以复原。这时听她又提起自己的生平恨事,以自己形体上的缺陷加以嘲笑,不由得怒气填膺,叫道:“贼贱人,我……我……我……”李秋水冷冷的道:“你怎样?”童姥道:“总算你这贼贱人运气好,赶著在我练成‘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之前寻到了我。若是再迟一天,哼哼,只要再迟得一天,你在我手下,就够你受了。”李秋水道:“你练你的功夫,难道我这几十年是白过的么?我跟你说,三百六十面青铜镜上所载的‘天鉴神功’,小妹是揣摩出来了。就算你练成了鬼功夫,我的‘天鉴神功’难道敌不住你?”童姥怔了一怔,道:“‘天鉴神功’给你揣摩出来了?我不信,胡说八道,瞎吹法螺。”李秋水哼了一声,道:“谁要你相信。只可惜……我……我……中了你的奸计,否则叫你见识见识‘天鉴神功’的厉害。”童姥道:“就算你揣摩到了‘天鉴神功’的诀窍,又岂能挡我‘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的一击?我单是一招‘拈花微笑’,你就万万化解不了。”李秋水道:“谁知道你的‘拈花微笑’是什么鬼门道!矮冬瓜拈花微笑,丑人多作怪,再美也不到哪里去。”童姥大怒,挣扎著站起来要施展这招‘拈花微笑”的杀手,可是说什么也站不起来,无可奈何之下,向虚竹道:“你过来。”虚竹走近身去,道:“师伯有何吩咐?”童姥道:“我把这一招教你,你去打这贱人,瞧她如何抵挡。”虚竹摇头道:“我是两不相助,不能去打师叔。”童姥更是仇怒,道:“好,你不用真的打她,只须演个姿式给她瞧瞧。”
9 x4 x( ~; q* ]* E- G/ i1 \  虚竹见二人剑拔弩张,只要稍有力气,便会扑上去厮打,二人若是再打成一团,那是非分生死不可了,听童姥说只是要他演一个姿式给李秋水瞧瞧,那倒是不会有什么损伤之事,便道:“很好,请师伯指教。”童姥道:“你附耳过来,别让这贱人学去了诀窍。”李秋水道:“呸!你这点微末道行,难道我还希罕?”虚竹向李秋水望了一眼,脸有歉然之意,便俯耳到童姥口边。童姥将这招“拈花微笑”详加解释,教他如何运气,如何发力。这三个月来,虚竹曾受过童姥不少指教,自上树飞跃、投掷松球、拍人穴道,以至“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等上乘功夫,可说武学上已极有根基,这一招“拈花微笑”经她一说,便已领会,再问了几处疑难,心中默想一遍,走到李秋水身前,说道:“师叔,师伯命我演一招功夫,请你老人家指点。”, {+ S4 S- A2 s. \: R
  李秋水脸上变色,心想:“小和尚一直和这矮冬瓜在一起,自然是她的心腹,何况她有铁指环在手,掌门人的号令,小和尚不敢不听。看来今日我大限已到,小和尚是要向我下毒手了。”但见虚竹左手一举,大拇指和食指作虚拈花技之状,脸上现出温和可亲的笑容,右手缓缓抬起,两根手指轻轻一弹,似在弹去花朵上的露珠,却听得嗤的一声轻响,一丈外的一株大松树干出现了一个小孔。李秋水心中一惊:“好厉害的指力!”童姥骂道:“笨蛋!为什么有声音?内力运得不纯,知不知?”虚竹道:“是!”依样又试一次,手势更加柔和圆热,那松树上又出现一孔,声音却是细微得多,几不可闻。童姥哼了一声,道:“还是有声音!不过运功的法门是对了!贼贱人,这一招若是由我来发,是半点声音也没有的,你挡得了么?”李秋水见虚竹两指都弹向松树,才知他确无加害自己之意,登时放心。她和童姥斗了一生,如何肯输这口气?说道:“贤侄,你尊姓大名,我还没请教。”虚竹听她言语甚是有礼,忙道:“不敢,我本是在少林寺出家的和尚,法名叫做虚竹,只恨自己不肖,犯了清规戒律,这和尚是做不成了。我……我自幼没有父母,也不知自己俗家的姓名。”言下黯然。+ Z2 c) o; k: s% ~  d. Q3 s: d
  李秋水点点头,道:“贤侄,那也不必难过,禅家言道心即是佛,做不做和尚也无多大分别,只要多行善事,俗家居士一样能修成正果。你既入本门,你师父道号无崖子,你就叫做‘虚竹子’吧!”虚竹做不成和尚,僧不僧,俗不俗,本来大是彷徨,听李秋水这么一开导,心中登时有了归宿,不禁大喜,合什道:“多谢师叔,多谢师叔!我……我感激不尽。”李秋水是西夏国的皇太妃,武功既高,位望又尊,哪把旁人瞧在眼内?何况她向来是个阴险忌刻之人,此番所以对虚竹如此客气,全因自己武功己失,生怕虚竹对自己乘危下手,是以用言语笼络于他,见虚竹喜形于色,其意甚诚,又道:“贤侄,你为人甚好,我一见你便很欢喜,定有大大的好处给你。”
, r  B6 z1 c' S  童姥怒骂:“放屁,放屁!小和尚,别听这贱人的花言巧语。这贱人从来只喜欢英俊风流的美少年,你这副尊容,她本来一见便生气,决不肯跟你多一句话,说什么‘我一见你便很欢喜’,真是漫天大谎。贼贱人,你挡不住我这招‘拈花微笑’,乘早认输。向小和尚勾勾搭搭,又有何用?”她生就一副霹雳火爆的脾气,虽在重伤之余,仍不稍减。李秋水冷笑道:“‘拈花微笑’这个名称倒是不错,我道既安了这么个好名字,必有了不起的气候,哪知竟是如此平庸,岂不笑歪旁人嘴巴?我只须施展‘天鉴神功’中的‘凌波微步’,轻轻巧巧的便将你这一指避开了。”童姥一怔,道:“你会凌波微步?嘿嘿,胡吹大气,谁能相信了?”. L6 Q% @/ P7 Y8 l! n  l
  李秋水向虚竹道道:“贤侄,我这凌波微步,是一种巧妙无比的步法,你学会之后,不论遇到任何强敌,都能轻易避开。”虚竹大喜,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我生平不喜伤人,若能避开对方,不和他动手,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李秋水微笑道:“贤侄心地甚好,将来必定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虚竹听她如此称赞自己,不由得胀红了险,甚是忸怩。童姥骂道:“不要脸!除了拍马屁,你还有别的本事没有?”李秋水不去理她,续向虚竹道:“这凌波微步,乃从易经的六十四卦中变化出来,你学过易经没有?”易经是儒家的典籍,道家倒也学者甚众,佛家却是不学的。虚竹摇了摇头,道:“没有。”李秋水道:“那也不打紧,日后我再慢慢教你。今日我先教你一步,从‘同人’到‘归妹’的步法。”于是拔下头上的珠钗在地下慢慢画了个图样,教虚竹依图而行。虽然说是一步,但身子左斜右摆,脚步似后实前,却也十分繁复。童姥远远望见,透了口凉气,心道:“这果然是‘凌波微步’,居然给这贱人揣摩出来了。”她是个十分性急之人,叫道:“好,这一步算你走对了,避开我这招‘拈花微笑’。但我一招既过第二招跟著来,那是一招‘三龙四象’,威力无穷的招数,掌力中夹有金刚神指的指力,你又如何趋避?小和尚,快快,快过来,我教你这招‘三龙四象’。”李秋水微笑道:“贤侄,你师伯叫你,你就去学吧,多学些武功,对你也大有好处。”当下虚竹走到童姥身前,又学了这一招“三龙四象”。这一招施展之时,果然是刚猛无俦,十指齐出,松树上登时被指力刺出十个小孔,双掌的掌力跟随而至,啪的一响,一株松树从中断绝。虚竹没料到这一招竟是如此厉害,不由得吃了一惊。李秋水道:“这一招掌力中挟有指力,施展时太过霸道,而且出手时没有回旋余地,一打便取了敌人性命,要想饶他也是不成。”虚竹点点道:“正是。我也觉得这一招不大好。”童姥大怒,喝道:“臭和尚,你胆敢附和这贱人,说我的招数不好?”虚竹道:“不是不好,只是……只是太凶了一点。”童姥道:“对付坏人,当然越凶越好,赶尽杀绝才对,留什么余地?”李秋水道:“贤侄,我师姊向我施展这一招杀手,掌风指力笼罩十丈方圆,以凌波微步闪避虽然可以,但不免落了下风,势必要给她连攻十余招,无法还手。”童姥得意洋洋的道:“你知道就好。”李秋水道:“最好抵御之法,是顺著对方的掌力指力飘身后退,示人以弱,但当对方力道将消未消、将绝未绝之际,突然吐气反击,攻她个出其不意。”于是又传了他一招。童姥待见虚竹演将出来,忍不住赞了一声,道:“这一招亏你想得出,也可算是武学中古往今来的杰作了。”李秋水道:“不敢当,多谢姊姊谬赞,遇到姊姊出手指教,小妹不敢不尽全力。”童姥喝道:“你得意什么?我这招后著你又化解得了么?小和尚,快过来,演给她看,演给她看!”话休絮烦,师姊妹俩殚精竭虑,将生平绝学一招招的传夹虚竹,务求折服对方。但二人同门学艺,后来各有际遇,武功上均有大成,一个修练“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虽然功亏一篑,但种种功行门道,全已了然于胸;另一个将逍遥派武学最上层的“天鉴神功”学成。两人在武学上都可说是登堂入室,蔚为一代宗匠,谁也胜不了谁,先前真的动手,不论武功、机智、经验、体力,已是难分高下,此刻单比招数,更无法分出胜负。两人所授的招数越来越难,好在虚竹体内已融合逍遥派三大高手的内力,气随意转,不论多么奇妙古怪的招数,他学会之后,都能正确无误的搬演出来。9 ~  }" i9 l5 E4 v2 G
  童姥和李秋水全力求胜,虚竹凝神学招,心无旁骛,竟然忘了饥渴,直到天色昏黑,虚竹所演的招数旁人再也无法瞧见,童李二人这才无可奈何的住口罢斗。虚竹弹石上天,打下十几只鸟雀,便在溪边洗剥烧烤,三个人吃了一顿,又以双手掬了溪水,分别给童李二人饮用。虚竹和尚自变成虚竹子之后,不忌辈腥。杀戒也不再守了。次晨一早,虚竹尚在睡梦之中,便给童姥大声喝醒,说道有一记绝招,要他快快学了,好去考较李秋水。待得虚竹学会演出,李秋水一口气应了三招,连消带打,守中含攻,竟然也是妙著纷呈。如此日复一日,转眼间竟过了二十余天,童李二人伤势难愈,每日竭尽心力的相斗,虽不亲自出手,但所耗精神却也著实不少。眼看她二人脸色越来越是憔悴,说话之时,也是日益有气无力,虚竹苦口相劝二人暂且罢斗,各自回家休养身体。但童李二人均知自己伤重难痊,若是分手,那是永无相见之日,非叫对方比自己先死不可。
9 Q' k6 m9 m6 \. F3 e' L  R) s7 L5 U  二人相斗之处,本离西夏国都城灵州不远,只是缩在山坳中十分偏僻之地,居然并未给西夏国一品堂中诸高手发现。如此又斗数日,童李二人所出招数屡有重复,就是偶有巧妙新招,那也是苦思良久,方能使出。虚竹心想:“这般缠斗,不知何日方了?说不得,我只好得罪师伯师叔,硬生生将她们拆开。我背李师叔远远走开,令她二人彼此不能见面,说话也彼此不能听到;再回来负了童师伯他去。她们就是骂我,也只好如此了。”只是此刻他所学的巧妙奇幻招数,无虑数千,数月来浸润于高深武学之中,已不由自主的生出极强的兴趣来。童姥使出一招之后,他企盼知道李秋水如何对付,而在李秋水高招的进攻之下,又极想瞧瞧童姥怎生反击。二人每一招都扣得极紧,竟令虚竹找不到余暇来将二人分开,不免一日又一日的拖延下去。这日午后,童姥说了一招,没解释到一半,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便要昏晕过去。李秋水冷笑相嘲,道:“你认输了吧?当真出手相斗之际,哪有……哪有……哪有……”她连说了三个“哪有”,竟是连连咳嗽。便在这时,西南角上忽然传来叮当、叮当,几下清脆的驼铃之声。童姥一听之下,突然精神大振,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的短管,说道:“你将这管子弹上天去。”李秋水的咳嗽声却越来越急。虚竹不明其中原因,当即将那黑色小管扣在中指之上,向上一弹,只听得一阵尖锐之极的哨声,从那管中发了出来。这时虚竹的指力何等了得,那小管笔直的射上天去,没入云端,仍是呜呜呜的响过不停。虚竹心中一惊,道:“不好,师伯这小管乃是信号,他是叫人来对付李师叔了。”当即奔到李秋水面前,俯身低声说道:“师叔,师伯有帮手来啦,我背了你逃走。”5 e7 ?. |) N; ?; m  @
  只见李秋水闭目垂头,咳嗽也已停止,一动也不劲了。虚竹吃了一惊,伸手去探她鼻息时,竟然没了呼吸。虚竹更是惊惶,叫道:“师叔,师叔!”轻轻推了推她肩头,想推她醒转,不料李秋水应手而倒,斜卧于地,却是死了。童姥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小贱人吓死了。哈哈,我大仇报了,贼贱人终于先我而死,哈哈,哈哈……”她激动之下,气息难继,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 T3 C  }* A' d$ U5 P7 W  l  但听得呜呜之声,自高而低,那黑色小管从云端中掉了下来,虚竹伸手接住,正要去瞧瞧童姥,只听得蹄声急促,夹著叮当、叮当的铃声,数十匹骆驼自西南方急驰而至。虚竹回头一望,但见骆驼背上所骑的都是女子,一色的淡绿衣衫,远远奔来,宛如一片绿云,听得几个女子声音叫道:“教主,属下追随来迟,罪该万死。”
4 }0 e: ?( ?# U6 ^3 T. v# Q  这数十骑骆驼奔驰近前,驼上女子远远见到童姥,便即跃下骆驼,在童姥面前拜伏在地。虚竹见这女子当先一人也是个老妇,已有五六十岁年纪,其余的或长或少,四十余岁以至十七八岁的都有,人人对童姥极是敬畏,俯伏在地,不敢仰视。童姥哼了一声,怒道:“你们都当我已经死了,是不是?谁也没有把我这老太婆放在心上了。没人再来管束你们,大伙儿逍遥自在,无法无天了。”她说一句,那老妇在地下重重的磕一个头,说道:“不敢。”童姥道:“什么不敢?你们若是当真还想到姥姥,为什么只来了这一点儿人手?”那老妇道:“启禀教主,自从那晚教主离宫,属下个个焦急得了不得……”童姥怒道:“放屁,放屁!”那老妇道:“是,是!”童姥更加恼怒,喝道:“你明知是放屁,怎地胆敢在我面前放屁?”那老妇不敢作声,只有磕头。虚竹寻思:“我少林寺方丈威重无比,但和童姥相比,怎及得上她威势的十分之一?”童姥道:“你们焦急,那便如何?怎地不赶快下山寻我?”那老妇道:“是,是!属下九天九部一商议,立即分头下山,前来伺候敦主。属下昊天部向东方恭迎教主大驾,其余阳天部向东南方、赤天部向南方、朱天部向西南方、成天部向西方、幽天部向西北方、玄天部向北方、鸾天部向东北方,钧天部则把守本宫。属下无能,追随来迟,该死,该死!”说著连连磕头。4 ^5 @' f' k% J  c' X1 h/ g( V
  童姥道:“你们个个衣衫破烂,这四个多月中,路上想来也吃了点儿苦头。”那老妇听得童姥话中微有奖饰之意,脸上不禁露出喜色,道:“若得为教主尽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些少微劳,原是属下该尽的本份。”童姥道:“我练功未成,猝逢强敌,给贼贱人削去了一条腿,险些性命不保,幸得我师侄虚竹子相救,这中间的艰危,实是一言难尽。”一众青衫女子一齐转过身来,向虚竹叩谢,说道:“先生大恩大德,贱妾等虽然粉身碎骨,亦是难报于万一。”突然之间有这许多女人一齐向他磕头,虚竹不由得手足无措,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忙也跪下来还礼。童姥喝道:“虚竹站起!她们都是我的奴婢,你怎可自失身份?”虚竹又说了几句“不敢当”,这才站起。童姥除下手指上的铁指环,向虚竹掷来,虚竹双手一合,接在手中。童姥道:“你是逍遥派的掌门,我又已将生死符、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等一干功夫传你,从今日起你便是飘渺峰灵鹫宫的主人,灵鹫宫九天九部的奴婢,生死一如你的喜欢。”虚竹大惊,道:“师伯,师伯,这个万万不可。”童姥怒道:“什么万万不可。这九天九部的奴婢办事不力,没能及早迎驾,累得我屈身布袋,竟受乌老大这种狗贼的虐待侮辱,最后仍是不免断腿丧命……”
+ h' z9 `3 O7 @+ ^/ o  那些女子吓得全身发抖,求道:“奴仆等该死,教主开恩。”童姥向虚竹道:“这昊天部诸婢,总算找到了找,罪责可以轻一些,其余八郎的一众奴婢,断手断腿,由你去处置吧。”那些女子叩首道:“多谢教主。”童姥喝道:“怎地不向新教主叩谢?”众女忙又向虚竹叩谢。虚竹双手乱摇,道:“罢了,罢了!我怎能做你们的主人?”童姥道:“我虽命在顷刻,但亲眼见到贼贱人先我而死,生平武学,又得了个传人,可说死也瞑目,你竟不肯答应么?”虚竹道:“这个……我是不成的。”童姥哈哈一笑,道:“那个梦中姑娘,你想不想见?你答不答应我做灵鹫宫的主人?”虚竹一听她提到“梦中姑娘”,全身为之一震,再也无法拒却,只得红著脸点了点头,童姥笑道:“很好,很好,你将那幅图画拿来,让我亲手撕个稀烂,我再无挂心之事,便可指点你去寻那梦中姑娘的道路。”
4 v2 p' G) e; P9 h/ d4 Z7 N- K  虚竹心想李秋水已死,这画已无用处,既然童姥要撕烂了泄愤,且也由她,于是将那幅图画取了过来。童姥伸手拿过,就著日光一看,不禁“咦”的一声,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再一审视,突然哈哈大笑,叫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声中,两行眼泪从颊上滚滚而落,头颈一软,脑袋垂下,就此无声无息。虚竹一惊,伸手去扶时,只觉她全身骨骼如绵,缩成一团,竟是死了,灵鹫宫昊天部一众青衫女子围将上来,哭声大振,甚是真切,原来这些女子每一个都是在艰难困危之极的境遇中,由童姥出手救出,童姥御下虽严,但人人感激她的恩德。$ F8 h1 {% _$ T8 u
  虚竹想起四个多月中和童姥寸步不离,蒙她传授了不少武功,同时察觉她虽然脾气乖戾,对待自己可说甚好,此刻见她一笑身亡,心中难过,也伏地哭了起来。忽听得背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嘿嘿,姊姊,终究是你先死一步,到底是我胜了,还是我胜了!”虚竹听得是李秋水的声音,大吃一惊,心想怎地死人又复活了?一跃而起,转过身来,只见李秋水身子已然坐直,背靠树上,说道:“贤侄,你把那幅画拿过来给我瞧瞧,为什么姊姊又哭又笑,啼笑皆非的西去?”虚竹轻轻扳开童姥的手指,将那幅画拿了出来,一瞥之下,见那画上仍是那个宫装美女,面貌就和王玉燕一般无异,只是水浸之后又再晒干,笔划有许多地方模糊了,他走向李秋水,将那画交了给她,李秋水接过画来,淡淡一笑,道:“你们教主和我苦拼数十日,终于不敌,你们这些萤烛之光,也敢和日月相争么?”虚竹一回头,只见一众青衫女手按剑柄,神色极是悲愤,显然是要一拥而上,杀李秋水而为童姥报仇,只是未得新主人的号令,不敢贸然动手。
. y1 {& K4 Q4 M  虚竹泣道:“师叔,你,你……”李秋水道:“你师伯武功是很好的,就是有时候不大精细。她救兵一到,我哪里还有抵御的余地,自然只好诈死。嘿嘿,终于是她先我而死。她全身骨碎筋断,吐气散功,这种死法,却是假装不来的。”虚竹道:“在那冰窑中恶斗之时,师伯也曾假死,骗过了师叔一次,大家扯直,可说是不分高下。”李秋水叹了口气,道:“在你心中,总是偏向你师伯一些。”一面说,一面将那画展开来,一瞥之下,险上神色便即大变,双手不住发抖,连得那画也是簌簌颤动,低声道:“是她,是她,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她虽然发笑,但笑声之中,充满了愁苦伤痛。虚竹情不自禁的为她难过,道:“师叔,那是怎么了?”心下寻思:“一个说‘不是她’,一个说‘是她’,却不知到底是谁?”李秋水向画中的美女凝神良久,道:“你看,这人嘴角也有个酒窝,右眼旁有颗黑痣,是不是?”虚竹看了看画中美女,点头道:“是!”李秋水黯然道:“她是我的小妹子!”3 Q7 S  n/ T+ v5 r: q
  虚竹更是奇怪,道:“是你的小妹子?”李秋水道:“我小妹子容貌和我十分相似的,只是她有酒窝,我没有;她右眼旁有颗小小黑痣,我也没有。”虚竹“嗯”了一声。李秋水又道:“师姊本来说道:师哥替她绘了一幅画像,朝夕不离,我早就不信,却……却……却料不到竟是小妹。到……到底……这幅画是怎么来的?”虚竹当下将无崖子如何临死时将这幅画交了给自己,如何命自己到天山来寻人传授武艺,童姥见了这画后如何发怒等情,一一说了。$ s  W! Y/ f. B" K3 k
  李秋水长长叹了口气,道:“姊姊初见此画,只道画中人是我,一来相貌甚像,二来师哥一直和我很好,何况……何况姊姊和我相争之时,小妹子还只十九岁,她又不会丝毫武功,姊姊说什么也不会疑心到是她,全没留心到画中人的酒窝和黑痣。唉,小妹子,你好,你好,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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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57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 e* D+ y; c' m: ~8 W0 j% j: D$ y- L
第一百零八章  鹫宫新主+ H& P- ]) C4 d8 C# l8 k, t( D
  李秋水连说了两声“你好”,不禁怔怔的流下泪来。虚竹心想:“原来师伯和师叔虽对师父都是一往情深,师父心目之中,却是另有其人。却不知师叔这个小妹子,是不是还在人间?师叔说她完全不会武功,怎么师父又命我持此图像来寻师学艺?”忽听得李秋水尖声叫道:“姊姊,你我两个都是可怜虫,都……都……教这没良心的给骗了,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三声,身子一仰,翻倒在地。虚竹俯身去看时,但见她口鼻流血,气绝身亡,看来这一次再也不会是假的了。虚竹瞧著两具尸首,不知如何是好。昊天部为首的老妇说道:“主人,咱们是否要将教主遗体运回灵鹫宫隆重安葬?敬请主人示下。”虚竹过:“该当如此。”他指著李秋水的尸身道:“这位……这位是你们教主的同门师妹,虽然她和教主生前有仇,但……但死时怨仇已解,我看……我看也……不如一并运去安葬,你们以为怎样?”那老妇躬身道:“谨遵吩咐。”虚竹心下甚慰,他本来生怕这些青衫女子仇恨李秋水,不但不愿运她尸首去安葬,说不定避会毁尸泄愤,不料竟是半分异议也无,殊不知童姥治下众女对主人敬畏无比,从不敢有半分违拗,虚竹既是她们新主人,自是言出法随,一如所命。* K0 G/ B* e- y- J5 h4 Q3 ]
  那老妇指挥众女,用毛毡将两具尸首裹好,放上骆驼,然后恭请虚竹上驼,虚竹让逊了几句,心想事已如此,总得亲眼见到童李二人遗体入土,这才回少林寺去待罪,是领责后重行受戒,还是索性还俗,都得听方丈及师父的示下。问起那老妇的称呼,那老妇道:“奴婢夫家姓余,教主叫我‘小余’,主人随便呼唤就是。”童姥九十余岁,自然可以唤她“小余”,虚竹却不能如此叫法,说道:“余婆婆,我道号虚竹子,大家平辈相称便是,主人长,主人短的,岂不折杀了我么?”余婆拜伏在地,流泪道:“主人开恩!主人要打要杀,奴婢甘受,求恳主人别把奴婢赶出灵鹫宫去。”
( q! v) c& H6 X' ?4 j4 z& j  虚竹惊道:“快起来,何出此言?”忙伸手将她扶起,其余众女都跪下求道:“主人开恩。”原来童姥怒极之时,往往口出反语,对人特别客气,对方势必身受惨祸,苦不堪言。乌老大等洞主、岛主逢到童姥派人前来责打辱骂,反而设宴相庆,便知再无祸患,即因此故,这时虚竹对余婆谦恭有礼,众女只道他要下重责,一齐跪地求情。虚竹问明原由,再三温言安慰,众女却仍是惴惴不安。虚竹上了骆驼后,众女说什么也不肯乘坐,只是牵了骆驼,在后步行跟随。虚竹道:“咱们须得尽快赶上灵鹫官去,否则天时已暖,只怕教主的遗体途中有变。”众女这才不敢违拗,但各人只在他坐骑之后远远随行。虚竹要想问问灵鹫宫中情形,竟是不得其便。' `" h% u( }) ^
  一行人迳向西行,走了两日,途中回到了阳天部的哨骑。余婆婆发出讯号,那哨骑回去报信,不久阳天部诸女飞骑到来,一色都是紫衫,先向童姥遗体叩拜,然后参见新主人。阳天部的首领姓石,三十来岁年纪,虚竹便叫她“石嫂”。他生怕众女起疑,言辞间不敢客气,只是淡淡的安慰了几句,说她们途中辛苦。众女大喜,一齐拜谢。0 x: }/ K1 x3 o
  如此连日西行,昊天部、阳天部派出去的联络游骑,将赤天、朱天、玄天、幽天、成天五部众女都召了来,只有鸾天部是在极西之处搜寻童姥,未得音讯。灵鹫宫中原无一个男子,虚竹处身数百名女子之间,大感尴尬,幸好众女对他十分恭敬,若非虚竹出口相问,谁也不敢向他说一句话,倒也使虚竹免了许多为难之处。
7 c& ~$ a3 F3 q3 m) ~  这一日正赶路问,突然间一名黑衣女子飞骑奔回,却是玄天部在前探路的单骑,手中榣动黑旗,示意前途出现了变故。. A: l$ g: ~1 n* @. `, L
  那玄天部的哨骑奔到本部首领之前,急语禀告。玄天部的首领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名叫符敏仪,听罢禀报,立即纵下骆驼,快步来到虚竹身前,说道:“启禀主人,属下哨骑探得,本宫旧属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众奴才,乘教主有难,居然大胆作反,正在攻打本峰。钧天部严守上峰道路,一众妖人无法得逞,只是钧天部派下峰来求救的姊妹,却给众妖人伤了。”- g; D& b- i* M" C  \, v
  众洞主、岛主起事造反之事,虚竹早就知道,本来猜想他们既然捉拿不到童姥,不平道人命丧己手,乌老大重伤后生死未卜,谅来知难而退,各自解散了,不料事隔四月,仍是聚集在一起,而且去攻打飘渺峰。他自幼生长于少林寺中,足不出户,各种人情世故,实是一窍不通,遇上这件事,当真不知如何应付才是,沉吟道:“这个……这个……”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奔来,前面的是玄天部另一名哨骑,后面马上横卧著一个黄衫女子,满身是血,左臂也给人斩断了。符敏仪脸上满是悲愤之色,道:“主人,这是钧天部的副首领程姊姊,只怕性命不保。”
$ e" [5 h$ D$ |" q& k  那姓程的女子已晕了过去,众女急忙替她止血施救,眼看她气息微弱,命在顷刻。虚竹见了她的伤势,想起聪辩先生苏星河曾教过他这门治伤之法,当即催驼近前,左手中指连弹几下,已封闭了那女子断臂近处的穴道,血流立止。第六次弹指时使的是从童姥那里学的一招“星丸跳掷”,一股的北溟真气直射入她臂根的“中府穴”中。那女子“啊”的一声大叫,醒了转来,叫道:“众姊姊,快,快,快去飘渺峰接应,咱们……咱们挡不住了!”虚竹使这凌空弹指之法,倒不是故意炫耀神技,只是对方是个花信年华的女子,他虽已不是和尚,仍是谨守佛门子弟远避妇女的习惯,觉得不便伸手和她身体相触,不料数弹之下,应验如神。要知他此刻身集童姥、无崖子、李秋水逍遥派三大名家之所长,功力渊深,招数精奇,实是非同小可,纵然童姥等三人复生,内功武功也已远为不如。诸部群女遵从童姥之命,奉虚竹为新主人,然见他年纪既轻,言行又有点器械头呆脑,傻里傻气,内心其实并不如何敬服,何况灵鹫宫中诸女个个是吃过男人大亏的,不是为男人始乱终弃,便是给仇家害得家破人亡,在童姥乖戾阴狠的脾气薰陶之下,都是视男人有如毒蛇猛兽。此刻见他一出手便是灵鹫官本门的功夫,功力之纯,实已登峰造极。众女惊震之下,齐声欢呼,不约而同的拜伏在地。
5 \9 B# b* J$ c3 w  虚竹惊道:“这算什么?快快请起,请起。”此时早已有人向那姓程女子告知。教主已然仙去,这位青年既是教主恩人,又是她的传人,乃是本宫新主。那女子名叫程青霜,挣扎下马,对虚竹跪拜参见,说道“谢主人救命之恩,请……请……主人相救峰上众姊妹,大伙儿支撑四月,寡不敌众,实在是危……危殆万分。”说了几句话,伏在地下,连头也抬不起来。虚竹急道:“有话好说,不必多礼。石嫂,你快扶她起来。余婆婆,你……你想咱们怎么办?”  Y) n. L7 F3 \# I7 z
  余婆婆和这位新主人同行了八九日,虽然今日方始见得他的功夫,却早知他忠厚老实,不通世务,便道:“禀奉主人,此刻去飘渺峰,尚有两日行程,最好请主人命奴婢率领本部,立即赶去应援救急。主人随后率众而来。主人大驾一到,众妖人自然冰消瓦解、不足为患。”虚竹点了点头,但觉得有点不妥,一时未置可否。余婆转头向符敏仪道:“符妹子,主人初显身手,镇慑群妖,身上法衣似未足以壮观瞻。你是本宫针神,便给主人赶制一袭法衣吧!”符敏仪道:“正是!妹子也正这么想。”虚竹一怔,心想在这紧急当口,怎么做起衣衫来了?当真是妇人之见。4 j7 d) X0 O' t) c
  众女眼光都望著虚竹,等他下令。虚竹一低头,见到身上所穿的那件僧袍又破烂,又肮脏,四个月不洗,自己也觉奇臭难当,混在这许多衣饰鲜丽的女子之中,不由得甚感惭愧,何况自己已经不是和尚,仍是穿著僧衣,大是不伦不类。其实众女既已奉他为主,哪里还会笑他衣衫的美丑?各人群相注目,也不是看他的服色,但虚竹自惭形秽,神色忸怩。余婆等了一会,又问:“主人,奴婢这就先行如何?”( F: k4 X. i: N3 R$ h: w) w
  虚竹道:“咱们一块儿去吧,救人要紧。我这件农服实在太脏,待会我……我去洗洗。”一催骆驼,当先奔了出去。众女敌忾同仇,一齐催动坐骑急驰。那骆驼最有是力,快跑之时,疾逾奔马,众人直奔出数十里,这才觅地休息,生火做饭。" [" @2 a% n3 j+ A  U" F
  余婆指著西北街上云雾中的一个山峰,向虚竹道:“主人,这便是飘渺峰了。这山峰终年云封露锁,远远望去,若有若无,听以叫作飘渺峰。”虚竹道:“此去恐怕尚有百里之遥,咱们早到一刻好一刻,大伙儿乘夜赶路吧。”众女都应道:“是!多谢主人关怀钧天部奴婢。”用过饭后,骑上骆驼又行。急驰之下,途中倒毙了不少骆驼,到得飘渺峰脚下时,已是笫二日黎明。符敏仪双手捧著一团瓦彩斑烂的物事,躬身向虚竹道:“奴蜱工夫粗陋,请主人赏穿。”虚竹奇道:“那是什么?”接过抖开一看,却是件长袍。那袍用一条条极细的锦缎缝缀而成,红黄青紫各色锦缎间成条纹,华贵之中具见雅致,原来符敏仪在众女的衣衫上割下布料,替虚竹缝了一件袍子。虚竹又惊又喜道:“符姑娘针神之名,当真是名不虚传,在骆驼急驰之际,居然做成了这样一件美服。”当即除下僧衣,将长袍披在身上,长短宽窄,无不贴身,袖口衣领之处,更镶以白色豹皮,那也是从众女的皮裘上割下来的。当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虚竹相貌虽丑,这件华贵的袍子一上身,顿时大显精神,众女尽皆喝彩。这时众人已来到上峰的路口,程青霜在途中已向众女说知,她下峰之时,敌人已攻上了断魂崖,飘渺峰的十八天险己失十三,钧天部众女死伤过半,情势万分凶险。虚竹见峰下静悄悄无半个人影,青青小草,正从积雪间茁生出来,若非事先得知,哪想得到这一片宁静之中,蕴藏著无穷杀机。众女忧形于色,挂念钧天部诸姊妹的安危。石嫂拔刀在手,大声道:“‘飘渺九天’之中,八天部下峰,只余一部留守,贼子乘虚而来,无耻之极。主人,请你下令,大伙儿冲上峰去,和群贼一决死战。”神情甚是激昂。余婆却道:“石家妹子且莫性急,敌人势大,钧天部全仗峰上十八处天险,这才支持到百日开外。咱们现在是在峰下,敌人反客为主,反而占了居高临下之势……”石嫂道:“依你之见却又如何?咱们巴巴的赶来,难道就不打了?”余婆微笑道:“那岂有不战之理?不过咱们还是不动声色的上峰,教敌人越迟知觉越好。”虚竹点头道:“余婆之言不错。”虚竹既这样说,当然谁也没有异言,八部分列队伍,悄无声息的上山。这一上峰,各人轻功强弱立时便显了出来。虚竹见余婆、石嫂、符敏仪等几位首领虽是女流,足下著实快捷,心想:“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师伯的部属甚是了得。”# [- z: _5 K1 Y& |& l1 o) D
  一处处天险走将过去,但见每一处都有断刀折剑断树碎石的痕迹,可知敌人通过之时,无不经过惨酷的战斗。过断魂崖、失足岩、百丈涧,来到接天桥时,只见两片峭壁之间的一条铁索桥,巳被人用宝刀砍成两截。两处峭壁相距几达三丈,势难飞渡。群女相顾骇然,均想:“难道钧天部的众姊妹都殉难了?”: }/ j+ [& ~. A: B& T
  要知接天桥乃连通百丈涧和仙愁门两处天险之间的必经要道,虽说是桥,其实只一根铁链,横跨两边峭壁,下临乱石嶙峋的深谷。来到灵鹫宫之人,自然个个武功高超,踏索而过,原非难事。这次程青霜下峰时,敌人尚只攻到断魂崖,距接天桥尚远,但钧天部早已有备,派人守御铁链,一等敌人攻到,便即开了铁链中间的链销,铁链分为两截,这五丈阔的深谷说宽不宽,但要一跃而过,却也非世间任何轻功所能办到。这时但见铁链为利刃所断,显然是敌人下的手,倒似敌人斗然间攻到,钧天部诸女竟然来不及开锁断链,安然后撤。石嫂将柳叶刀挥得呼呼风响,叫道:“余婆婆快想个法子,怎生过去才好。”她脾气急躁,遇到难题,从来不肯静下来好好想上一想。余婆婆道:“嗯,怎么过去,那倒不大容易……”一言未毕,忽听得对面山背后传来“啊,啊”两声惨呼,乃是女子的声音。群女热血上涌,均知是钧天部的姊妹遭了敌人毒手,恨不得插翅飞将过去,和敌人决一死战。但尽管叽叽喳喳的破口大骂,却是无法飞渡天险。* ?* H: K+ G+ d
  虚竹蓦地想起,李秋水和童姥传功相斗之时,曾传了他一招“新柳春燕”,这招名字虽然颇有脂粉气,当时试演之峙,却是威力奇大,童姥也感不易招架。他在心中将这一招默记一遍,再瞧一瞧峡谷的距离,料想当可办到,说道:“石嫂,请借兵刃一用。”石嫂道:“是!”倒转柳叶刀,躬身将刀柄递过。虚竹接刀在手,北溟真气运到了刃锋之上,手腕微抖之间,唰的一声轻响,已将扣在峭壁石洞中约半截铁链斩了下来。那柳叶刀又薄又细,只不过锋利而已,也非什么宝刀,但经他真气贯注,切铁练如斩竹木。这段铁链留在此岸的约有二丈二三尺,虚竹将刀还了石嫂,抓住铁链,提气一跃,便向对岸纵了过去。群女没料到他竟然如此大胆,齐声惊呼起来。余婆、符敏仪等都叫:“主人,不可!”一片呼叫之中,虚竹已跃在峡谷之上,他体内真气流转,轻飘飘的向前飞行,突然间真气一浊,身子下跌,当即将铁链挥出,一卷之间,已卷住了对岸垂下的断链。便这么一借力,身子沉而复起,落到了对岸,他转过身来,说道:“大家且歇一歇,我去探探情由。”余婆等见他露了这手惊世骇俗的轻功,无不拜服,说道:“主人小心!”虚竹当即向传来惨呼之声的山后奔去,走过一条石弄堂也似的窄道,只见两女尸横在地下,身首分离,鲜血兀自从颈口冒出。虚竹合什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对著两具尸体匆匆忙忙的念了一通“往生咒”,顺著小径向峰顶走去,快步而行,越走越高,身周白雾越浓,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到了飘渺峰的绝顶,云雾之中,放眼都是松树,却听不到一点人声。虚竹心下沉吟:“难道钧天部诸女都给杀光了?当真是作孽。”他一走入松林,便见地下出现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每块青石都是长约八尺,宽约三尺,十分整齐。这山峰上石料虽是俯拾即是,但要铺成这样的大道,工程实是浩大之极,似非童姥手下诸女所能。这青石大道约有二里来长,石道尽庭,观出一座巨大的石堡,堡门左右各有一头石雕的猛鹫,高达三丈有余,尖喙巨爪,神骏非凡,堡门半掩,仍是一人也无。虚竹轻轻走了进去,穿过两道庭院,只听得一人厉声说道:“贼婆子藏宝之地到底在哪里?你们说是不说?”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狗奴才,事到今日,难道我们还想活吗?你可莫痴心妄想啦。”又有一人说道:“云兄,有话好说,何必动粗?这般的对付妇道人家,未免太无礼了吧?”5 k' k2 b6 y6 k, Q& ]2 H6 N
  虚竹认得那劝解的声音,乃是出自大理段公子之口,当乌老大要众人杀害童姥,也是这位段公子独持异议,心想:“这位公子似乎不会武功,但英雄肝胆,侠义心肠,远在一众武学高手之上,令人好生钦佩。”只听那姓云的道:“哼哼,你们这些鬼丫头想死,那自然容易,可是天下岂有这等便宜的事?我碧云洞有一十七种奇刑,待会一件件在你们这些鬼丫头身上试过明白。听说黑石洞、伏鲨岛的奇刑怪罚,比我碧云洞还要厉害得多,也不妨让众兄弟开开眼界。”只听得许多人轰然叫好,更有人道:“大伙兄尽可比赛比赛,且看哪一洞、哪一岛的刑罚最先奏效。”从声音中听来,厅内不下数百人之多,加上大厅中的回声,极是嘈杂噪耳。虚竹想找个门缝向内窥望,哪知这座大厅全是以巨石砌成,便无半点缝隙。他一转念间,伸手在地下泥尘中擦了几擦,满手泥污,都抹在脸上,便即迈步进厅。+ B9 ?: Q6 S% f$ X/ f  M! [
  只见大厅中桌上、椅上都坐满了人,一大半人没有座位,便席地而坐,有的人走来走去,随口谈笑,一副群龙无首、各行其是的局面。厅中地下坐著二十来个黄衫女子,显是给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其中一大半都是身上血渍淋漓,受伤不轻,自是钧天部诸女子。厅上本来便乱糟槽地,虚竹跨进厅门,也有几人向他瞧了一眼,见他不是女子,自不是灵鹫宫的人,只道是哪一位洞主、岛主带来的门人子弟,谁也没多加留意。虚竹在门槛上一坐,放眼四顾,只见乌老大坐在西首的一张太师椅,脸色憔悴,但强悍乖戾之气,仍是从眼神中流露出来。一个身形魁梧的黑汉手中握著一条皮鞭,站在钧天部诸女身旁,不住的喝骂,威胁她们吐露童姥藏宝的所在。诸女却是抵死不说。+ b: Q! K" h( b+ c" b  k' s7 e+ f
  乌老大道:“你们这些丫头真是死心眼儿,我跟你们说,童姥姥早就给她师妹李秋水杀了,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事,难道还会骗你们不成?你们乘早降服,我们决不来难为你们。”一个中年黄衫女子尖声叫道:“你胡说八道!教主武功盖世,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有谁还能伤得了她老人家?你们妄想夺取破解‘生死符’的宝诀,快乘早别做这清秋大梦。别说教主必定安然无恙,转眼就会上峰来惩治似们这些万恶不赦的叛徒,就算她老人家仙去了,你们‘生死符’不解,一年之内,个个要哀号呻吟,受尽苦楚而死。”乌老大冷冷的道:“好,你不信,我给你们瞧一样物事。”说著从背上取下一个小小包袱,打了开来,赫然是一条人腿。虚竹和众女认得那条腿上的裤子鞋袜,正是童姥的下肢,不禁都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乌老大道:“李秋水将童姥斩成了八块,分投山谷,乌某人随手捡来了一块,你们不妨仔细瞧瞧,是真是假。”
* a1 U+ W4 _/ w2 O2 Q6 o  钧天部诸女和童姥日夕相处,自然认得出这确是她的左腿,料想乌老大此言非虚,不禁都放声大哭。一众洞主、岛主大声欢呼,都道:“贼婆子已死,当真妙极!”有人道:“普天同庆,环海同欢!”有人道:“乌老大,你耐心真好,这般好消息,居然不向我们说知,该当罚酒三大杯。”却也有人道:“贼婆子既死,咱们身上的生死符,唉,倘若世上无人能够破解……”突然之间,人丛中响起一声“荷荷”之声,似狼叫,如犬吠,声音十分恐怖。众人一听到这声音,立时骇然变色,大厅中除了这有如受伤猛兽般的呼号之外,更加别的声息,只见一名汉子在地下滚来滚去,双手抓自己的脸孔,又撕烂了胸口衣服,露出黑丛丛的长毛,双手力抓胸口,竟似要挖出自己的心肝脏腑一般。片刻之间,他满手是血,脸上、胸口也都是鲜血。这胖子越抓越凶,叫声也越来越是惨厉。众人如见鬼魅,不住的后退。' T5 q. K8 a- S! \$ a  k; n5 d
  有几个人低声说道:“生死符催命来啦!”虚竹虽也中过生死符,但不久即由童姥传授法门,予以破解,并未经历过这般惨酷的煎熬,这时眼见那胖子令人惊心动魄的情状,方知一众洞主、岛主所以如此畏惧童姥之故。众人似乎害怕生死符的毒性能够传染,谁也不敢上前设法减他痛苦。片刻之间,那胖子已将全身衣服撕得稀烂,身上一条条地,都是给手爪抓破,深逾半寸的血痕。5 h/ i2 w- \$ N* t; ^
  突然之间,人丛中奔出一个人来,叫道:“哥哥,哥哥,你静一静,让我替你点了穴道,咱们再想法医治。”那胖子双眼发直,宛似不闻。说话之人相貌和他依稀有些相像,只是年纪轻些,人也没那么胖,显是他的同胞兄弟,那人一步步的走近胖子,神态间充满了戒慎恐惧,走到离他三尺之处,陡出一指,疾点他的“月井穴”。那胖子身形一侧,避开了他的手指,反过手臂,将他牢牢抱住,张口往他脸上便咬。那人叫道:“哥哥,放手!是我!”可是那胖子神智迷失,只是乱咬,便如是一头疯犬一般。他兄弟出力挣扎,却哪里挣得开,霎时间脸上给他咬下几块肉来,鲜血淋漓,只痛得大声惨呼。! s) a! o; s& V, e
  段誉向王玉燕道:“王姑娘,咱们怎地救他们一救。”王玉燕秀眉微蹙,道:“那人发了疯,力大无穷,又不是使什么武功,我可没法子。”段誉转头向慕容复道:“慕容兄,你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神技,可用得著么?”慕容复脸有不愉之色,尚未答话,包不同道:“你叫我家公子学做疯狗,也去咬他一口吗?”段誉歉然道:“是我说得不对,包兄莫怪。”他走到那胖子身边,说道:“尊兄,此人是你同胞手足,快请放了他吧。”那胖子双臂却抱得更加紧了,只听得他兄弟口中也发出犹似兽吼般的呵呵之声。; S4 b" w% `4 ~, T9 a3 Q2 Y2 T# Y
  那姓云的大汉抓过一名黄衫女子,说道:“这里厅上之人,大半曾中老贼婆的生死符,此刻聚在一起,互受感应,不久人人都要发作,几百个人将你咬得稀烂,你怕是不怕?”那女子向那胖子望了一眼,脸上现出十分惊恐的神色。那大汉道:“反正童姥已死,你将她秘藏之处说了出来,治好众人,大家感激不尽,谁也不会难为你们。”那女子道:“不是我不肯说,实在是谁也不知道。教主行事,不会让我们奴婢见到的。”
7 |' i  f/ a+ d  M7 j" I2 y* t1 l  慕容复随众人上山,原想助他们一臂之力,树恩示惠,将这些草泽异人收为己用,日后举义复国,登高一呼,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豪士便可成为一支劲旅。但此刻眼见童姥虽死,她种在各人身上的生死符却是无可破解,看来这“生死符”乃是一种剧毒,非武功所能为力,如果一个个毒发毙命,自己一番图谋便成一场春梦了。他和邓百川、公冶干三人相对摇了摇头,均感无法可施。
( M  E4 }" q! L4 Q% u) ^$ W  那姓云大汉失望之余,只觉自身中了生死符的穴道中隐隐发酸,似乎也有发作的征兆,不禁又急又怒,怒气无处可出,喝道:“好,你不说,我打死了你这臭丫头再说!”提起长鞭,呼的一声,夹头夹脑往那女子打去,这一鞭力道沉猛,眼见那女子要被打得头碎脑裂,忽听得嗤的一声,一件暗器从大门口射向对面石墙,在墙上一撞,反弹转来,撞在那女子腰间。那女子的身子被撞得向外滑出丈余,啪的一声大响,长鞭打在地下的青石板上,石屑四溅。
0 ~( x( ]7 `/ Y$ d& d2 D  这一下变故只是一瞬间之事,谁也没看清那暗器是何人所发,只见地下有一个褐黄色圆球滴溜溜地滚动,原来是一枚松球。众人大吃一惊,均想:“这人用一枚小小松球,反弹而将一个人撞开丈余,暗器功夫固然高极,内力尤其非同小可,那是谁啊?”乌老大蓦地里想起一事,失声叫道:“童姥!那是童姥!”
+ @# F' m+ J4 u8 }; P9 |: E  原来那日李秋水一剑将童姥的左腿斩断,乌老大躲在山石之后亲眼看到,及后虚竹负了童姥掉下百丈悬崖,乌老大自是认定他二人已摔成了肉浆,将童姥的断腿包在油布之中,带在身边。虽然他认定童姥已死,但没有目睹她的死状,终究是未能十分放心,这时见到有人以高明已极的手法投掷松球,救了那黄衫女子,他第一个便想到是童姥到了。要知那日在雪峰之上,虚竹用两枚松球掷穿他的肚子,那手法便是童姥所授。乌老大吃过大苦,一见松球又在大厅上出现,教他如何不吓得魂飞魄散?
. T3 l$ Z( ~3 a7 i5 x7 G  众人听得乌老大狂叫“童姥”,一齐转身朝外,大厅中但听得唰唰、擦擦、叮当、呛啷各种各样拔兵刃之声响成一片,各人均取兵刃在手,同时向后退缩。慕容复反向大门走了两步,要瞧瞧这童姥到底是什么模样,其实那日他与丁春秋、鸠摩智等将虚竹和童姥推来推去之时,曾见过童姥一面,只是谁也不知那个十八九岁、颜如春花的姑娘,竟会是众魔头一想到他便胆战心惊的天山童姥。段誉挡在王玉燕身前,生怕她受人侵害。王玉燕却叫道:“表哥,小心!”# d) s. r8 f5 T' \' p
  众人目光群注大门,但过了好半晌,大门口绝无动静。包不同叫道:“童姥姥,你若是恼了咱们这批不速之客,便进来打上一架吧!”过了一会,门外仍是没有声息。风波恶道:“好吧,让风某第一个来领教童姥的高招,‘明知打不过,仍要打一打’,那是风某至死不改的臭脾气。”说著身形一晃,舞动单刀护住面前,便冲向门外。此人武功虽然未臻一流境界,却是好斗成性,勇悍无比。邓百川、公冶干、包不同三人和他情同手足,知他决不是童姥对手,一齐跟了出来。众洞主有的佩服四人刚勇,有的却暗自讪笑:“你们没有见过童姥的厉害,却来妄逞好汉,一会儿吃了苦头,那可后悔莫及了。”只听得风波恶和包不同两人声音一尖一沉,在厅外大声向童姥挑战,却始终无人答腔。
$ G: l8 q7 ^+ ~7 L  适才搭救黄衫女子这枚松球,其实乃虚竹所发。他见众人疑神疑鬼,不由得暗暗好笑,但他是个诚厚笃实之人,不愿旁人蒙在鼓里,说道:“童姥确已逝世,各位不用惊疑不定。”又见那胖子还在张口乱咬他的兄弟,心想:“这里许多英雄好汉,难道真的无人能够破解生死符?我本来不愿人前显能,但既然谁也不肯救他二人性命,我只好动一动手了。”当下站起身来,走到二人身前,伸手在那胖子背心上拍了一拍,这一拍使的乃是“天山六阳手”功夫,正是破解生死符的对症妙术。一股阳和之气通入那胖子的阴乔脉中,登时将他体内的生死符给化解了。那胖子双臂一松,坐在地下,呼呼喘气,神情委顿不堪,说道:“兄弟,你怎么啦?是谁伤得你这等模样?快说,快说,哥哥给你报仇雪恨。”他兄弟见兄长神智回复,心中大喜,顾不得脸上重伤,不住口的道:“哥哥,你好了!哥哥,你好了!”
( J6 w2 v( n5 z+ r/ j  虚竹又伸手在每个黄衫女子的肩头上拍了一拍,说道:“各位是钧天部么?你们阳天、朱天、昊天各部姊妹,都已到了接天桥边,只因铁链断了,一时不得过来。你们这里有没有铁链或是粗索?咱们去接她们过来吧。”他手到之处,众女被封的穴道立解。原来旁人解穴,都须知道对方哪一处穴道被封,然后在相应的几处穴道上推宫过血,方能解开。但虚竹在每人肩头一拍,掌心中北溟真气鼓荡之下,钧天部诸女不论被封的是哪一处穴道,其中阻塞的经脉立被震开,再无任何窒滞。众女惊喜交集,纷纷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尊驾相救,不敢请教尊姓大名。”有几个年轻女子性急,拔步便向大门外奔去,叫道:”快,快去接应八部姊妹们过来,再和反贼们决一死战。”一面却又回头挥手,向虚竹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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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争擒虚竹
: o3 p  D0 Z% E0 F5 d  虚竹拱手答谢,道:“不敢,不敢!在下何德何能,敢承各位道谢?相救各位的另有其人,只不过是假手在下而已。”他意思是说,他的武功内力,得自童姥等三位师长,实则是童姥等出手救了诸女。大厅上群豪见他举手之际,一众黄衫女子的穴道立解,这等手法不但从所未见,抑且从所未闻,眼见虚竹貌不惊人,年纪轻轻,决无这等功力,听他说是旁人假手于他,都信是童姥已到了灵鹫宫中。
# ?' Q7 U* S& ?" o0 b" e; W4 i, @  乌老大等和虚竹在雪峰上相处数日,此刻虽然虚竹头发已长,装束改变,但一开口说话,乌老大猛地省起,便认了出来,一纵身欺近他身旁,扣住了他右手脉门,喝道:“小和尚,童……童姥已到了这里么?”虚竹道:“乌先生,你肚皮上的伤处已痊愈了么?我……我现在已不是佛门弟子了,唉!说来惭愧得紧。”他说到此处,不禁满脸通红,只是脸上涂了许多污泥,旁人也瞧不出来。乌老大一出手便扣住他脉门,谅他无法反抗,当下加运内力,要他痛得出声讨饶,心想童姥对这小和尚甚好,我一袭得手,将他扣为人质,童姥便要伤我,免不了要投鼠忌器。哪知他连催内力,虚竹恍若不知,所发的内力,都如泥牛入海般无影无踪。乌老大心下害怕,不敢再催内力,却也不肯就此放开了手。群豪都是见多识广之人,一见乌老大所扣的部位,便知虚竹已落入他的掌握,即使他武功比乌老大为高,也已无可抗御,人为刀俎、己为鱼肉,只有听由乌老大宰割,各人均想:“这小子倘若真是高手,决不致如此轻易的要害便为人所制。”各人七张八嘴的喝问:“小子,你是谁?怎么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尊师是是谁?”“谁派你来的?童姥呢?她到底是死是活?”
( [$ p: u: U0 ~8 r  虚竹一一回答,神态甚是谦恭:“在下道号……道号虚竹子。童姥确已逝世,她老人家的遗体已运到了接天桥边。我师门渊源,唉,说来惭愧,在下铸下大错,不便奉告。各位若是不信,侍会大伙儿便可一同瞻仰她老人家的遗容。在下到这里来,是为了替童姥办理后事。各位大都是她老人家的旧部,我劝各位不必再念旧怨,大家在她老人家灵前一拜,种种仇恨,一笔勾消,岂不是好?”他一句句说来,一时羞愧,一时伤感,东一句、西一句,既不连贯,语气也毫不顺畅,最后又尽是一厢情愿之辞,群豪觉这小子胡说八道,有点神智不清,惊惧之心渐去,狂傲之意便生,有人更破口叱骂起来:“小子是什么东西,胆敢要咱们在死贼婆的灵前磕头?”“他*的,老贼婆到底是怎样死的?是不是死在他师妹李秋水手下?这条腿是不是她的?”
. {4 F6 N; |6 Z2 i6 u0 s4 e4 x& r  虚竹道:“各位就算和童姥有深仇大怨,他既已逝世,那也不必再怀恨了,口口声声‘老贼婆’,未免太难听了一点。乌先生说得不错,童姥确是死于她师妹李秋水手下,这条腿嘛,也确是她老人家的遗体。唉,人生如春梦、如朝露,她老人家虽然武功深湛,到头来终于功散气绝,难免化作黄土,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接引童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莲池净土!”
. o$ |* b7 [: c0 L; Q. w% V5 w8 C5 w  群豪听他唠唠叨叨的说来,童姥已死之事倒确然不假,突然有人问道:“童姥临死之时,你是否在她身畔?”虚竹道:“是啊。最近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服侍她老人家。”群豪对望一眼,各人心中同时飞快的转过了一个相同的念头:“破解生死符的宝诀,说不定便在这小子的身上。”但见青影一晃,一人已欺近身来,将虚竹左手脉门扣住,跟著乌老大觉著后颈一凉,一件利器已架在他的项颈之中,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乌老大,放开了他!”乌老大一见扣住虚竹左腕那人,便料到此人的死党必定同时出击,待要出掌护身,巳然慢了一步,白刃加颈,唯有引颈待戮。- i& F; y6 r8 J. i* l, Y
  只听得背后那人道:“再不放开,这一剑便斩下来了。”乌老大松指放开了虚竹的手腕,向前跃出数步,转过身来,说道:“珠崖双怪,姓乌的不会忘了今日之事。”那用剑逼他的是个瘦长汉子,狞笑道:“乌老大不论出什么题目,珠崖双义都接著便是。”这两人江湖上称为“珠崖双怪”,他二人却偏偏自称为“双义”。大怪扣著虚竹的脉门,二怪便来搜他的衣袋。虚竹心想:“你们要搜便搜,反正我身边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事。”二怪将他怀中的东西一件件搜将出来,第一件便摸到无崖子给他的那幅的图画,当即展开卷轴。大厅上数百对目光,一齐向画中瞧去。那画曾披童姥踩过几脚,后来又在冰窖中被浸得湿透,但图中美女,仍是栩栩如生,便如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丹青妙笔,实是出神入化。众人一见之下,立即转望向王玉燕瞧去,有人说:“咦!”有人说:“哦!”有人说:“呸!”有人说:“哼!”咦者是大出意料之外,哦者是说原来如此,呸者甚为愤怒,哼者意存轻蔑,只有段誉、慕容复、王玉燕同时“啊”的一声。至于这一声“啊”表示什么意思,三人却又各自不同。3 h; s8 ^: z6 \1 `0 j
  群豪本来盼望卷轴中绘的是一张地图又或是山水风景,便可循此而去找寻破解生死符的灵药或是武功秘诀,哪知竟是王玉燕的一幅画像,咦哦呸哼一番之后,均感失望。二怪将图像往地下一丢,又去搜查虚竹身子,此后拿出来的是虚竹在少林寺剃度的一张度牒,几两碎银子,几块干粮,一双布袜,看来看去,无一和生死符有关。王玉燕一见到虚竹身边藏著自己的肖像,惊奇之余,晕红双颊,寻思:“难道……难道这人自从那日在玲珑棋局旁见了我一面之后,便也像段郎一般,将我……将我这人放在心里?否则何以描我容貌,暗藏于身?”段誉却想:“王姑娘天仙化身,姿容绝世,这个小师父为她颠倒倾慕,那也不足为异。唉,可惜我的画笔及不上这位小师父的万一,否则我也画一幅王姑娘的肖像,日后和她分手,朝夕和画像相对,倒也可稍慰相思之苦。”
- I/ @  C8 [: s  珠崖二怪搜查虚竹之时,群豪都怕他二人独得灵丹或是宝诀,无不虎视耽耽的在旁监视,只要一搜到什么特异之物,立时涌上抢夺,那是非演成一场大混战不可,不料一轮搜索,什么东西也没搜到。珠崖大怪骂道:“臭贼,老贼婆临死之时,跟你说什么来?”虚竹道:“你问童姥临死时说什么话?嗯,她老人家说:‘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声,就此断气了。”群豪莫名其妙,心思缜密的便沉思这句“不是她”和大笑三声之中有什么含义,性情急躁的却都喝骂了起来。大怪道:“他*的,什么不是她,是她?老贼婆还说了什么?”虚竹道:“前辈先生,你提到童姥她老人家之时,最好稍存敬意,可别胡言斥骂。”大怪向来杀人不眨眼,一听虚竹教训于他,立时暴怒,提起左掌,便向他头顶抽击下来,骂道:“臭贼,我偏要骂老贼婆,却又如何?”这一掌拍到离虚竹天灵顶约有五六寸之处,突然间寒光一闪,一柄长剑伸了过来,横在虚竹头顶,剑刃向上。珠崖大怪倘若仍是一掌拍落,还没碰到虚竹头皮,自己手掌先得在剑锋上切断了。他一惊之下,急忙收掌,只是收得急了,身子向后一仰,退出三步,一拉之下没将虚竹拉动,顺手松了他的手腕,但觉左掌心隐隐疼痛,提掌一看,见一道极细的剑痕横过掌心,渗出血来,他不由得又惊又怒,心想这一下若是收掌慢了半分,这手掌岂非废了?怒目向出剑之人瞪去,见那人身穿青衫,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长须飘飘,面目清秀。- l: d) z! ~. g, Z7 x
  珠崖大怪认得这老者并非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中的人物,不平道人称他为“剑神”,从适才这一剑出招之快,拿捏之准看来,剑上的造诣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又记起那日剑鱼岛区岛主离众自去,顷刻间便给这“剑神”枭了首级,他性子虽躁,却也不敢轻易和这等厉害的高手为敌,说道:“阁下出手伤我,是何用意?”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大伙要从此人口中,查究破解生死符的法门,老兄却突然性起,要将这人杀了。众兄弟身上的生死符催起命来,老兄如何交代?”珠崖大怪语塞,只道:“这个……这个……”那老者将大怪逼开,手肘有意无意的在二怪眉头一撞,二怪站立不定,腾腾腾腾,向后退四步,胸腹间气血翻涌,险险摔倒,好容易站立了脚步,却不敢出声喝骂。那老者向虚竹道:“小兄弟,童姥临死之时,除了说‘不是她’以及大笑三声之外,还说了什么?”虚竹脸上突然一红,神色十分忸怩,慢慢的低下头去,原来他想起童姥那时说道:“你将那幅图画拿来,让我亲手撕个稀烂,我再无挂心之事,便可指点你去寻那梦中姑娘的道路。”岂知童姥一见那画,发现画中人并非李秋水,又是好笑,又是伤感,竟此一瞑不视。他想:“童姥突然逝世,那位梦中姑娘的踪迹,天下再无一人知晓,只怕今生今世,我是再也不能和她相见了。”他言念及比,不禁黯然魂消。3 }% d9 O2 P% {) m# S$ ~
  那老者见他神色有异,只道他心中隐藏著什么重大机密,和颜悦色的道:“小兄弟,童姥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话,你好好说给大伙儿知道,我姓卓的非但不会难为你,并且还有个大大的好处给你。”虚竹满脸胀得通红,摇头道:“这件事我是不能说的。”那老者道:“为什么不能说?”虚竹道:“此事说来……说来……唉,总而言之,我不能说,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说。”那老者道:“你当真不说?”虚竹道:“不说。”那老者向他凝视半晌,见他神气十分坚决,突然间唰的一辉,从腹间拔出一柄长剑来。, ?' n+ X/ p4 F! U
  但见寒光一抖,嗤嗤几声轻响,众人但见那是剑似乎在厅中的一张八仙桌上划了向下,跟著啪啪几声,一张四方的八仙桌竟然分为整整齐齐的九块崩跌在地。原来在这一霎之间,那老者纵两剑、横两剑,连出四剑,在这张八仙桌上划了一个“井”字。划个“井”字还不算奇,奇在这九块木板均成四方之形,大小阔狭,全无差别,便如是用尺来量了之后再慢慢剖成一般。群豪个个是识货之人,见了这老者露出这手妙技,登时雷轰般喝起彩来。这一众洞主、岛主之中,善用长剑的著实有八九人,但自忖剑术上如此神乎其技,实在是自愧不如。" o: _# M% A# `
  王玉燕轻轻的道:“这一手周公剑,是福建建阳‘一字慧剑门’的绝技,这位老先生姓卓,又有剑神之号,多半仗是‘一字慧剑门’的掌门人卓不凡前辈了。”她说话声音甚轻,但群豪齐声大彩之后,随即一齐向那老者注目,更无声息,因此王玉燕这几句话,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那老者哈哈一笑,说道:“这位姑娘好眼力,居然说得出老朽的门派和剑招名称。能猜到老朽的名字,更是难得。”众人心中却想:“从来没听说福建有个‘一字慧剑门’,这老儿剑术如此厉害,他这门派该当威震江湖才是,怎地竟是没没无闻?”只听得老者卓不凡叹了口气,道:“我这掌门人,却只是个光头掌门,一字慧剑门三代六十二人,三十三年之前,便给天山童姥杀得干干净净了。”
- w4 w( K2 M$ `3 Q8 U. n  众人心中一凛,相顾骇然,心道:“此人到灵鹫宫来,原来是为报师门大仇。”只见卓不凡长剑一抖,向虚竹道:“小兄弟,我这几招剑法,便传了给你如何?”
0 A- Y5 y: |0 z! |1 G  卓不凡此言一出,群豪脸上都现出艳羡之色,要知武林中绝世武功的获得,全凭机缘,若得高人垂青,授以一招两式,往往终身受用不尽,天下扬名,立身保命,皆由于此。但江湖上人心险恶,歹毒之徒,习得高招后反噬恩师,亦是数见不鲜,是以贸然授艺之事,可说难得之极。剑神卓不凡的剑术已臻炉火纯青之境,那是人所共见,他所以答应传授虚竹,自是为了要知道童姥的遗言,以解得生死符了。
7 K6 O0 H% m; s$ ]  虚竹尚未答复,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卓先生,你也是中了生死符么?”卓不凡向那人瞧去,只见说话的是个中年道人,便道:“道长何出此问?”那道人道:“卓先生若非身受生死符的荼毒,何以千方百计,也来求这破解之道?倘若卓先生意在挟制我辈,那么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诸兄弟甫脱狮吻,又入虎口,只怕也未必甘心。卓先生虽然剑法通神,但若逼得咱们无路可走,众兄弟也只有不顾死活的一搏了。”他这番话说得不亢不卑,但一语破的,揭穿了卓不凡的用心,辞锋咄咄逼人。群豪中登时有十余人发言响应,说道:“象鼻岛出尘道长之言,正合我心。”“小子,童姥到底有什么遗言,你快当众说了出来,否则大伙儿一拥而上,将你乱刀分尸,味道可不大妙。”卓不凡长剑抖动,发出嗡嗡的声响,说道:“小兄弟不用害怕,你在我身边,瞧有谁能动了你一根毫毛?童姥的遗言你只能跟我一个说,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剑法便不能传你了。”虚竹摇了摇头,道:“童姥所说的遗言,只和我一个人有关,你们便知道了也是无用。再说,不管怎样,我是决计不说的。你的剑法虽好,我也不想学。”群豪轰然叫好,道:“对,对!好小子,挺有骨气,他的剑法学来有什么用?”“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句话便将他剑招的来历揭破了,可见并无稀奇之处。”又有人道:“这位姑娘既然识得剑法的来历,便有破他剑法的本事。小兄弟,若要拜师,还是拜这个小姑娘为妙。”适才王玉燕说出卓不凡的师门来历,已令他甚为恼怒,这时听到各人的冷嘲热讽,更是十分难堪。他斜眼向王玉燕望去,只见她含情脉脉的瞧著慕容复出神,对旁人的言语全不理睬。按理说,既然有人说她能够破得卓不凡的剑法,她必须立即否认,否则便是默认确能破得。其实王玉燕心中在想:“表哥为什么神色不太高兴,是不是生我的气啊?我什么地方得罪他了?莫非……莫非那位小师父画了我的容貌藏在身边,表哥就此著恼!”卓不凡见她不置可否,心下恼怒更甚,一瞥眼间,突然见到放在一旁桌上的那轴图画,陡然想起:“这小子画了她的画像藏在怀中,自然是对她有千万分情意。我要他吐露童姥遗言,那是非从这小妞儿的身上著手不可,哈哈,有了!”说道:“小兄弟,你的心事,我全知道,嘿嘿,郎才女貌,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不过有人从中作梗,你想称心如意,却也不易。这样吧,由我一力主持,将这位姑娘配了给你作妻房,即刻在此拜天地,今晚便在灵鹫宫中洞房如何?”说著笑吟吟地伸手指著王玉燕。
* z: @# z' k1 a6 P! y# w1 e) ]2 ~' w  虚竹脸上一红,忙道:“不,不!先生不可误会。”卓不凡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知好色则慕少艾,原是人之常情,又何害羞之有?”原来自从“一字慧剑门”满门师徒给童姥杀得精光后,卓不凡逃到长白山中极荒极寒之地,苦研剑法,无意中得了一部前辈高手遗留下来的剑诀,勤练三十年,终于剑术大成,自信武功已然天下无敌,此番出山,在河北一口气杀了几个赫赫有名的奸手,更是狂妄不可一世。他只道握著手中一柄长剑,当世无人能与抗衡,言出法随,谁敢有违!" e7 x  v4 k$ a4 E- l# _
  虚竹所想的是他自己心目中的“梦中姑娘”,突然听卓不凡如此说,不由得狼狈万状,连说:“这个……这个……”卓不凡长剑抖动,一招“天如穹庐”,跟著又是一招“白雾茫茫”,两招混而为一,向王玉燕递去,要将她身子圈在剑光之中,然后将她拉了过来,居为奇货,便可作为向虚竹交换吐露秘密的代价。王玉燕见识虽高,武功却是平平,一见卓不凡使出这两招,心中便道:“这是一招‘天如穹庐’,再加上一招‘白雾茫茫’,只须中宫直进,捣其心腹,便逼得他非收招不可,这是不攻自破。”可是心中虽知其法,手上的功夫却使不出来,眼见剑光闪闪,罩向自己头上,惊惶之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U  V  ]# p9 B/ Z& E
  慕容复早看出卓不凡这两招并无伤害王玉燕之意,心想:“我不忙出手,且看这牛鼻子捣什么鬼?这小和尚是否会为了表妹而吐露机密?”但段誉一见卓不凡剑招指向王玉燕,登时大惊失色,情急之下,脚下展开“凌波微步”,疾冲过去,挡在王玉燕的身前。卓不凡的剑招虽快,但段誉步法奇妙,还是抢先了一步,也不知卓不凡是收招不及,还是故意的不欲收招,寒光闪处,嗤的一声轻响,剑尖在段誉胸口剖了一条口子,自颈至腹,长达一尺有余,衣衫尽裂,伤及肌肤。总算卓不凡志在逼求虚竹心中的机密,不欲此时杀人树敌,这一剑手劲的轻重恰到好处,剑尖深入段誉肌肤不过一二分,创伤虽长,却非致命之伤。段誉吓得呆了,一低头见到自己胸膛和肚腹上如此长的一条剑伤,鲜血迸流,只道已被他开膛破腹,立时便要毙命,叫道:“王姑娘,你……你快躲开,我来挡他一阵。”卓不凡冷笑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居然不自量力,来做护花之人。”转头向虚竹道:“小兄弟,看中这位姑娘的人著实不少,我先动手给你除去一个情敌如何?”他手中长剑的剑尖指著段誉心口,相距一寸,抖动不定,只须轻轻一送,立即插入了他的心脏。虚竹:“不可,万万不可!”生怕卓不凡杀害段誉,左手伸出,小指在他右腕“太渊穴”上轻轻一拂,卓不凡手上一麻,握著剑柄的五指便即松了,虚竹顺手将长剑抓在掌中。这一招夺剑之术,乃是“天山折梅手”中的高招,看似平平无奇,其实他小指的一拂之中,含有最上乘的“小无相功”,卓不凡的功力便再深三四十年,那长剑一样的也夺了下来。虚竹抓到长剑,说道:“卓先生,这位段公子乃是好人,不可伤他性命。”顺手又将长剑塞还在卓不凡手中,俯身去察看段誉伤势。2 D  X/ W) R* w7 }+ E7 W: l$ {
  段誉叹道:“王姑娘,我……我要死了,但愿你和慕容兄百年齐眉,白头偕老。爹爹,妈妈……我……我……”他所受之伤其实并不沉重,只是以为自己胸膛肚腹给人剖开了,当然是非死不可,一泄气,身子向后便倒。王玉燕抢看扶住,垂泪道:“段公子,你这全是为了我……”虚竹治伤的本事乃是聋哑老人苏星河所授,虽然不及薛神医老到,却知伤势要点之所在,当下出手如风,点了段誉胸腹间伤口左近的穴道,再看他伤口,登时放心,笑道:“段公子,你的剑伤不碍事,三四天便好。”段誉身子给王玉燕扶住,又见她为自己哭泣,早已神魂飘荡,欢喜万分,道:“王姑娘,你……你是为我流泪么?”王玉燕点了点头,珠泪又是滚滚而下。段誉道:“我段誉得有今日,他便再砍我几十剑,我便为你死几百次,也是甘心。”虚竹的话,两人竟都全没听进耳中。王玉燕是心中感激,情难自己。段誉见到了意中人的眼泪,又知这眼泪是为自己所流,哪里还关心自己的生死?7 V) M) E: m/ k) `: Y
  虚竹夺剑还剑,只是一瞬间之事,除了慕容复看得清楚,卓不凡心中明白之外,旁人都道是卓不凡手下留情,故意不取段誉的性命。2 x0 ?7 M% B$ h' i6 G
  可是卓不凡心中惊怒之甚,实是难以形容,一转念间,心道:“我巧得‘无量剑’派前辈遗留的剑经,苦练三十年,当世怎能尚有敌手?是了,想必这小子误打误撞,刚好碰到我手腕上的太渊穴。天下十分凑巧之事,原是有的。倘若他真是有意夺我手中兵刃,夺了去之后,又怎会还我?瞧这小子小小年纪,能有多大气候,岂能夺得了卓某手中长剑?”心念及此,豪气又生,说道:“小子,你忒也多事!”长剑一递,剑尖便已指在虚竹的后心衣服上。他手上劲力轻轻向前一送,要想刺破虚竹的衣衫,便如对付段誉一般,令他受些皮肉之苦。哪知虚竹这时体内北溟真气充盈流转,浩浩鼓荡,卓不凡一剑刺到,激发了他的真气,剑尖一歪,剑锋便从虚竹身侧滑了开去。卓不凡大吃一惊,变招也真快捷,立时收剑横剑,向虚竹胁下砍到。这一招“玉带围腰”一剑连攻他前、右、后三个方位,三处都是致命的要害,凌厉狠辣。这时他已知虚竹武功之高,大出自己意料之外,若不全力进击,只怕要一败涂地。
, o5 c! T# B: e* }, Q6 j  虚竹“咦”的一声,身子微微一侧,不懂卓不凡适才还说得好端端地,何以突然翻脸,陡施杀手?嗤的一声,剑刃从他腋下穿过,将他的新袍子划破了长长的一条。卓不凡第二击不中,五分惊讶之外,更增了五分惧怕,他剑法本以快取胜,身子滴溜溜的打了半个圈子,长剑一挺,剑尖上突然生出半尺吞吐不定的青芒。群豪有十余人惊呼:“剑芒,剑芒!”那剑芒犹似长蛇般一伸一缩,卓不凡脸上露出狞笑,丹田中蕴一口真气,青芒突盛,一剑向虚竹胸口刺了过来。虚竹从未见过别人的兵刃之上能生出青芒,听得群豪呼喝,料想这是一门厉害的武功,只怕自己对付不了,脚步一错,滑了开去,使的竟是“凌波微步”。卓不凡这一剑出了全力,中无加法变招,唰的一声响,剑刺入了大石柱中,深入尺许。这根石柱乃极坚硬的花冈石所制,一柄柔软的长剑居然刺入一尺有余,可见卓不凡附在剑刃上的真力,实是非同小可,群豪忍不住又喝了一声彩。$ m, G# w$ e/ w0 B4 v- x
  卓不凡手上一运劲,将长剑从石柱中拔了出来,仗剑向虚竹赶去,喝道:“小兄弟,你却能逃到哪里去?”虚竹心下害怕,滑脚又再避开,左侧突然有人嘿嘿一声冷笑说道:“小和尚,你躺下吧!”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两道白光闪处,两把飞刀在虚竹面前掠过。虚竹的凌波微步功夫虽没段誉那么练得纯熟,但这路功夫实在太过精妙,身随意转,飞刀来得虽快,虚竹还是轻轻巧巧的躲过。但见一个身穿淡红衣衫的中年美妇双手一招,便将两把飞刀接在手中。她掌心之中,倒似有股极强的吸力,将飞刀吸了过去。卓不凡赞道:“芙蓉仙子的飞刀神技,可教吾辈大开眼界了。”/ e% O8 f5 l  F8 u
  虚竹蓦地想起,那晚众人合谋进攻飘渺峰之时,剑神、芙蓉仙子二人和不平道人乃是一路,不平道人在雪峰上被自己以松球打死,难怪二人要杀自己为同伴报仇了。他自觉内疚,停了脚步,向剑神连连拱手,又向芙蓉仙子不住作揖,说道:“在下确是犯了极大的过错,当真该死,虽然当时在下并非有意,唉,总之是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大错。两位要打要骂,在下再也不敢躲闪了。”卓不凡和芙蓉仙子崔绿华对望了一眼,均想:“这小子终于害怕了。”其实他们并不知不平道人是死在虚竹的手下,即使知道,也不拟杀他为不平道人报仇。两人是一般的心思,同时欺近身去,一左一右,抓住了虚竹的手腕。虚竹一想到不平道人死时的惨状,心中抱憾万分,嘴里不住讨饶:“在下做错了事,当真后悔莫及。两位尽管重重责罚,在下心甘情愿的领受,就是要杀我抵命,在下也不敢违抗。”  b6 u8 ]4 g; k5 U+ S0 i
  卓不凡道:“你要我不伤你性命,那也容易,即只须将童姥临死时的遗言,原原本本的说与我听,便可饶了你。”芙蓉仙子崔绿华微笑道:“卓先生,小妹能不能听?”卓不凡道:“咱们只要寻到破解生死符的法门,这里众位朋友人人都受其惠,又不是在下一人能得好处。”他既不说让崔绿华同听秘密,亦不说不让她听,但言下之意,显然是欲独居其功,独享其成。崔绿华微笑道:“小妹却没你这么好良心,我便是瞧著这小子不顺眼。”左手紧紧抓著虚竹的手腕,右手一扬,两柄飞刀便往虚竹胸口插了下来。) @: g: }4 R4 |
  原来卓不凡是企图找到破解生死符的法门后,挟制群豪,作威作福,崔绿华的用意却全然不同。她兄长崔成为三十六洞的三个洞主联手所杀,她决意为兄报仇,要令生死符永远无人能够解得,心想只要杀了虚竹,无人知道童姥的遗言,再要破解生死符就渺茫之极了,是以突然之间,猛施杀手。她这下出手好快,卓不凡是剑本已入鞘,忙去拔剑,眼看已然慢了一步。虚竹一惊之下,不及多想,自然而然的生出反应,双手一振,将卓不凡和崔绿华同时震出数步。/ r4 x& U' v8 Z# b6 ~3 p0 B
  崔绿华一声呼喝,飞刀脱手,疾向虚竹射去。她虽跌出数步,但以投掷暗器而论,仍可说是相距极近。卓不凡生怕虚竹被杀,长剑往飞刀上撩去,但崔绿华早料到卓不凡定会出剑相救,两柄飞刀脱手,跟著又有十柄飞刀连珠般掷了出来,其中三刀掷向卓不凡,志在将他挡得一挡,其余七刀都是向虚竹射去,面门、咽喉、胸膛、小腹,尽在飞刀的笼罩之下。虚竹双手连抓,使出“天山折梅手”的高深武功,随抓随抛,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霎时之间,已有十三件兵刃投在脚边。十二柄是崔绿华的飞刀,第十三件却是卓不凡的长剑。原来虚竹一用出这“折梅手”,没再细想对手是谁,只是见兵刃便抓,顺手将卓不凡的长剑也夺了下来。
! R7 D$ a! H. j  他夺下十三件兵刃,一抬头见到卓不凡苍白的脸色,回过头,再见到崔绿华惊惧的眼神,心道:“糟糕,糟糕,我无意中又得罪了人啦。”忙道:“两位请勿见怪,在下行事卤莽。”双手捧起兵刃,送到卓崔二人身前。崔绿华气量甚窄,还道他故意来羞辱自己,双掌运力,猛向虚竹胸膛上击了过去。但听得啪的一声响,但觉一股猛烈无比的力道反击而来,崔绿华“啊”的一声惊呼,身子向后飞出,砰的一下,重重撞在石墙之上,喷出两口鲜血。要知虚竹此时体内的北溟真气便如有形的实质一般,崔绿华的掌力一加引发,立时激起巨大的反力,将她推了出去。卓不凡此次与不平道人、崔绿华联手,事先三人曾考较过武功内力,虽然卓不凡较二人为强,但也只是稍胜一筹而已,实在是相差无几。此刻见虚竹双手捧著兵刃,单以体内的一股真气,便将她弹得身受重伤,自己万万不是对手。他见机甚快,知道今日已讨不了好去,双手向虚竹一拱,说道:“佩服,佩服,后会有期。”虚竹道:“前辈请取了剑去。在下无意冒犯,请前辈不必介意。前辈要打要骂,为不平道长出气,我……我决计不敢反抗。”* u3 K3 h1 {% ~! L& m
  虚竹这些话原是一番诚意,但在卓不凡听来,全成了刻毒的讥讽。他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大踏步向厅外走去,忽听得一声娇叱,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站住了,灵鹫宫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吗?”卓不凡一凛,顺手便按剑柄,一按之下,却按了个空,这才想起长剑已给虚竹声去,抬头看那说话的女子时,却没瞧见说话之人,只见大门外搁著一块花岗巨岩,二丈高,一丈宽,将那大门密不透风的堵死了。这块巨岩不知是何时无声无息的移来,自己竟是全然没有警觉。4 h  V& b6 h! M4 W7 a!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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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58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6 O0 o- Q4 v% f2 G( ?第一百一十章  化敌为友/ {! R% v+ C9 W" A0 J8 }1 U# F  K
  群豪一见这等事情景,均知已陷入了灵鹫宫的机关之中。众人一路攻战而前,将一干黄衫女子杀的杀,擒的擒,扫荡得干干净净,进入大厅之后,也曾四下察看有无伏兵,但此后有人身上生死符发作,各人触目惊心,物伤其类,再加上一连串的变故接踵而来,竟没想到身历险地,危机四伏。待得见到这块石岩堵死了大门,各人心中均是一凛:“今日若要生出灵鹫宫,只怕是大大的不易了。”( D. r4 \0 c; i& h% H" w
  忽听得头顶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童姥姥座下四使婢,参见虚竹先生。”虚竹抬头一看,只见大厅靠近屋顶之处,有九块岩石凸了出来,似乎是九个小小的平台,其中四块岩石上各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向著自己盈盈拜倒。那些平台离地至少也有四丈,但四女一拜之后,随即纵身跃下,身在半空,手中已各持一柄长剑,飘飘而下,当真如仙女下凡一般。众人一见四女跃下的身手,便知她们轻功高得出奇,都不禁暗自惊惧。四女一穿浅红,一穿月白,一穿浅碧,一穿浅黄,同时跃下,同时著地,又向虚竹躬身拜倒,说道:“使婢迎接来迟,主人恕罪。”虚竹作揖还礼,道:“四位姊姊不必多礼。”四个少女抬起头来,众人都是一惊,但见四女不但身形高矮秾纤一模一样,而且相貌也是没半点分别,一般的瓜子脸蛋,眼如点漆,直是清秀绝俗。虚竹道:“四位姊姊,如何称呼?”那穿浅红农衫的女子道:“婢子四姊妹一胎孪生,童姥姥给婢子取名为梅剑,这三位妹子是兰剑、竹剑、菊剑。适才遇昊天、朱天诸部姊妹,得知种种。现下婢子将聚贤厅的大门关了,这一干大胆奴才如何处置,便请主人发落。”. w, k/ N. e3 E" ]. V
  群豪听她自称为四姊妹一胎孪生,这才恍然,怪不得四人相貌一模一样,但见她四人容颜秀丽,语言清柔,各人心中均生好感,不料说到后来,那梅剑竟说什么“一干大胆作反的奴才”,实在是无礼之极,欺人太甚。当下便有两条汉子抢了上来,一人手持双刀,一人拿著一对判官笔,齐声喝道:“小妞儿,你口中不干不净的放……”突然间青光一闪,兰剑竹剑姊妹长剑掠出,跟著当当两响,两条汉子的手腕巳被截断,手掌连著兵刃,掉在地下。这一招剑法迅捷无伦,那二人手腕已断,口中还在说道:“……些什么屁!哎唷!”大叫一声向后跃开,只洒得满地都是鲜血。
. R: c" v8 u- m1 ]: l  虚竹识得兰剑、竹剑二人的剑法,知道这一招“轻车宛转”,乃是童姥的得意剑法之一,那日与李秋水比武,便曾用过。这是用来对付李秋水的剑招,威力之强,岂比寻常?这两名汉子武功虽然不弱,却哪里闪避得了?  @7 P1 H, |* l2 X  \, U
  二女一出手便断了二人手腕,其余众人虽然颇有自信武功比那两条大汉要高得多的,却也不敢贸然出手,何况眼见这座大厅四壁都是厚实异常的花冈巨岩所砌成,又不知厅中另有何等厉害机关,各人登时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作弊。寂静之中,忽然人群中又有一人“荷荷荷”的咆哮起来。众人一听,都知又有人身上的生死符催命来了。. S8 u: |* f; A
  群豪相顾失色之际,一条铁塔般的大汉纵跳而出,双目尽赤,乱撕自己胸口衣服。许多人叫了起来:“铁鳖岛岛主!铁鳘岛岛主哈大霸!”那哈大霸口中呼呼,真如一头受伤了的猛虎,他提起醋钵般的举头。砰的一声将一张茶几击得粉碎,随即向菊剑冲去。菊剑见到他此猛兽还要可怖的神情,忘了自己剑法之强,心中害怕,一钻头便缩入了虚竹的怀中。哈大霸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向梅剑抓来。这四个孪生姊妹心意相通,菊剑吓得混身发抖,梅剑早受感应,一见哈大霸扑到,“啊”的一声惊呼,躲到了虚竹背后。& o. X6 U) I# [0 Q" C! z
  哈大霸一抓不中,翻转双手,便往自己两眼中挖去。群豪瞧得心惊胆战,知他神智巳迷,体内的煎熬实是难以忍受。虚竹叫道:“使不得!”衣袖一带,拂中他的臂弯,哈大霸双手便即垂了下来。虚竹道:“这位兄台体内所种的生死符发作,在下便给你解去吧。”当即使出“天山六阳掌”中一招“阳歌天钧”在哈大霸背心“灵台穴”上一拍。哈大霸一凛,全身宛如虚脱,委顿在地。青光闪跃,两柄长剑分心向哈大霸刺到,正是兰剑、竹剑二姝乘机出手。虚竹道:“不可!”左手一伸,夹手将双剑夺了过来,喃喃念道:“糟糕,糟糕,不知他的生死符中在何处?”原来他虽学会了生死符的破解之法,究竟见识浅陋,看不出哈大霸身上生死符的所在,这一招“阳歌天钧”又出力太猛,哈大霸讫是经受不起。6 q( E- p' \. O3 w" J, k
  哪知哈大霸却道:“……中在……悬枢……气……气海……丝空竹……”虚竹喜道:“你自己知道,那就好了。”原来适才一招“阳歌天钧”,已令他神智恢复,当即以童姥所授法门,用天山六阳手的纯阳之力,将他悬枢、气海、丝空竹三处穴道中的寒冰生死符化去。哈大霸站起身来,挥拳踢腿,大喜若狂,突然扑翻在地,砰砰砰的向虚竹磕头,说道:“恩公在上,哈大霸的性命,是你老人家给的,此后恩公但有所命,哈大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虚竹对人向来恭谨,一见哈大霸行此大礼,急忙下还礼,也砰砰砰的向他磕头,说道:“在下不敢受此重礼,你向我磕头,我也得向你磕头。”哈大霸大声道:“恩公快快请起,你向我磕头,可真折杀小人了。”为了表示心中的感激之意,又多磕几个头。虚竹见他又磕头,当下又磕头还礼。
' `- D5 C) H2 G1 c+ D  两人爬在地下,磕头不休,猛听得几百人齐声叫了起来:“给我破解生死符,给我破解生死符。”身上中了生死符的群豪,蜂涌而前,将二人团团围住。一名老者伸手将哈大霸扶起,道:“不用磕头啦,大伙儿都要请恩公疗毒救命。”虚竹见哈大霸站起,这才站起身来,说道:“各他别忙,听我一言。”霎时之间,大厅上没半点声息。虚竹说道:“要我解生死符,须得确知所种的部位,各位自己知不知道?”只听得众人乱成一团,有的说:“我知道!”有的说:“我中在委中穴、内庭穴!”有的说:“我全身发疼,他*的也不知中在什么鬼穴道!”有的说:“我身上麻痒疼痛,每个月不同,这生死符会走!”突然有人大声喝道:“大家不要吵,这般吵吵嚷嚷的,虚竹子先生能听得见么?”出声呼喝的正是群豪之首的乌老大,众人便即静了下来。虚竹道:“在下虽蒙童姥授了破解生死符的法门……”七八个人忍不住叫了起来:“妙极,妙极!”“吾辈性命有救了!”只听虚竹续道:“……但辨穴认病的本事却极肤浅。不过各位也不必担心,若是自己确知生死符部他的,在下逐一施治,助各位破解。就算不知,咱们慢慢琢磨,再请几位精于医道的朋友来一同参详,总之是要治好为止。”群豪大声欢呼,只震得满厅中都是回声。过了良久,欢呼声才渐渐止歇。梅剑突然冷冷的道:“主人答应给你们取出生死符,那是他老人家的慈悲。可是你们大胆作乱,害得童姥离宫下山,在外仙逝,你们又攻打飘渺峰,害死了钧天部的不少姊妹,这笔帐却又如何算法?”此言一出,群豪面面相觑,心中不禁冷了半截,寻思梅剑所言,确是实情,虚竹既是童姥的传人,对众人所犯下的大罪也不会置之不理。有人便欲出言哀恳,但转念一想,害死童姥,倒反灵鹫宫之罪何等深重,岂是哀求几句,便能了事?是以语到口边,又缩了回去。乌老大说道:“这位姊姊所责甚是有理,吾辈罪过甚大,甘领虚竹子先生的责罚。”
* N% B7 \0 v3 r- c* _  群豪一听乌老大之言,大半会意,都跟著叫了起来:“不错,咱们罪孽深重,虚竹子先生要如何责罚,大家甘心领罪。”有些人想到生死符催命时的痛苦,竟然双膝一曲,跪了下来。要知乌老大看准了虚竹的脾气,知他忠厚老实,绝非阴狠毒辣的童姥可比,若是由他出手惩罚,下手也必比梅兰菊竹四剑为轻,因之向他求告。- R8 y' J2 G9 T  Q/ I
  虚竹浑没了主意,向梅剑道:“梅剑姊姊,你瞧该当怎么办?”梅剑道:“这些都不是好人,害死了均天部这许多姊妹,非叫他们偿命不可。”玉霄洞的洞主是个七十来岁的老者,向梅剑深深一揖,说道:“姑娘,咱们身上中了生死符,实在是惨不堪言,一听到童姥姥她老人家不在峰上,不免著急,做错了事悔之莫及。求你姑娘大人大量,向虚竹子先生美言几句。”梅剑脸一沉,道:“那些杀过人的,便将自已的右臂砍了,这是最轻的惩戒了。”她话一出口,觉得自己发号施舍,于理不合,转头向虚竹道:“主人,你说是不是?”虚竹觉得如此惩罚太重,却又不愿得罪梅剑,道:“这个……这个……嗯……那个……”人群中忽有一人越众而出,脸如冠玉,俊雅文秀,正是大理国王子段誉,他性喜多管闲事,评论是非,向虚竹拱了拱手,笑道:“仁兄,这些人要来攻打飘渺峰,小弟一直是不赞成,只不过便说干了嘴,也劝他们不听,今日闯下大祸,仁兄欲加罪责,倒也应当。小弟向仁兄讨一个差使,由小弟来将这些朋友们责罚一番如何?”那日群豪要杀童佬,歃血为盟,段誉力加劝阻,虚竹是亲耳听到的,知道这位公子仁心侠胆,对他向来好生敬重,何况自已正没做理会处,听他如此说,忙拱手道:“在下识见浅陋,不会处事。段公子肯出面料理,在下感激不尽。”群豪初听段誉强要出头来责罚他们,心下如何肯服?有些脾气急躁的已欲破口大骂,待听得虚竹竟是一口答应,话到口边,便都缩回去了。
$ d; }. |" l9 k! f7 X9 q, K  段誉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说道:“如此甚好。众位所犯过错,实在太大,在下所定的惩罚之法,却也非轻。虚竹子先生既让在下处理,众位若有违抗,只怕虚竹子老兄便不肯给你们拔去身上的生死符了。嘿嘿,这第一条嘛,大家须得在童姥灵前恭恭敬敬磕上八个响头,肃穆默念,忏悔前非,磕头之时,倘若心中暗咒童姥者,罪加一等。”虚竹喜道:“甚是,甚是!这第一条罚得很好。”群豪本来不知这个书呆子般的公子会提出什么古怪难当的罚法来,都在惴惴不安,一听他说在童姥灵前磕头,均想:“人死为大,在她灵前磕头,又打甚紧?何况咱们心里暗咒老贼婆,老子一面磕头,一面暗骂老贼婆便是。”当即齐声答应。. [' l: q" @" f6 q0 P  T
  段誉见自己提出第一条后,众人欣然同意,精神一振,说道:“这第二条,大家在钧天部诸位死难妹姊的灵前行礼。杀伤过人的,必须磕头,默念忏悔,还得身上挂块麻布,戴孝志哀。没杀过人的,长揖为礼,虚竹子仁兄提早给他们治病,以资奖励。”群豪之中,一大半手上没在飘渺峰顶染过鲜血,首先答应。杀伤过钧天部诸女之人,听他说不过是磕头戴孝,比之梅剑要他们自断右臂,惩罪轻了万倍,自也不敢异议。
6 r: {5 P0 P4 H8 S! R  段誉又道:“这第三条吗,是要大家永远臣服灵鹫宫,不得再生异心,虚竹子先生说什么,大家便得听从号令。不但对虚竹子先生要恭恭敬敬,对梅兰竹菊四位姊姊妹妹们,也得客客气气,化敌为友,再也不得动刀弄枪。倘若有哪一位不服,不妨上来和虚竹子先生比上三招两式,且看是他高明呢,还是你厉害!”
! W1 O; N9 [. o  群豪听段誉这么说,都道:“当得,当得!”更有人道:“公子定下的罚章,未死太便宜了咱们,不知更有何吩咐?”段誉拍了拍手,道:“没有了!”转头向虚竹道:“仁兄,小弟这三条罚章定得可对?”虚竹拱手道:“多谢,多谢,对之极矣。”他向梅剑等人瞧了一眼,脸上颇有歉然之色。兰剑道:“主人,你是灵鹫宫之主,不论说什么,婢子们都得听从。你气量宽宏,饶了这些奴才,可也不必对咱们有什么抱歉。”虚竹一笑,道:“不敢!嗯,这个……在下心中还有几句话,不知……不知该不该说?”: s# @2 e! A; I2 @: w
  乌老大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向是飘渺峰的下属,教主有何吩咐,谁也不敢违抗。段公子所定的三条罚章,实在是宽大之至。教主另有责罚,大伙儿自然甘心领受。”虚竹道:“在下年轻识浅,只不过承童姥姥指点几手武功,‘教主’什么的,真是愧不敢当。在下有两点意思,这个……这个……也不知道对不对,大胆说了出来,这个……请各位前辈琢磨琢磨。”他自幼至今,一直受人指使差遣,向居人下,从来不会自己出什么主意,而当众说话,更是窘迫,是以这几句说得吞吞吐吐,语气之间,更是谦和之极。梅兰菊竹四姝心中均想:“主人怎么啦,对这些奴才们也用得著这么客气?”只听乌老大道:“教主对咱们这般谦和,众兄弟便是肝脑涂地,也是难报恩德于万一。教主有命,便请吩咐吧!”
( ]0 b* W- y; e6 |3 D  虚竹道:“是,是!我若是说错了,诸位不要……不要这个见笑。我想说两件事。第一件嘛,好像有点私心,在下……在下出身少林寺,本来……本是个小和尚,请诸位今后行走江湖之时,不要向少林派的僧俗弟子们为难。那是在下向各位求一个情,不敢说什么命令。”乌老大大声道:“教主有令,今后众兄弟在江湖上遇到少林派的大师和俗家朋友们,须得好生相敬,千万不可得罪了。”群豪齐声应道:“遵命。”虚竹见众人答允,胆子便大了些,拱手道:“多谢,多谢!在下这第二件事,是请各位体会上天好生之德,不可随便伤人杀人。最好是有生之物都不要杀,蝼蚁尚且惜命,最好连荤腥也不可吃,不过这一节不大容易,连在下自己也破戒吃荤了。所以……所以……那个杀人吗,总之是不好,还是不杀人的为妙。”乌老大又大声道:“教主有令:灵鸾宫属下一众兄弟,今后不得妄杀无辜,胡乱杀生,否则严惩不贷。”群豪又齐声应道:“遵命!”虚竹笑道:“乌先生,你几句话便说得清清楚楚,我可不成,你……你的生死符中在哪里?我给你拔除了吧!”乌老大所以干冒奇险,率众谋叛,为来为去就是要除去体中的生死符,听得虚竹答应为他拔除,从此去了这为患无穷的附骨之蛆,当真是不胜之喜,心中感激,双膝一曲,便即拜倒。虚竹急忙跪倒还礼,又问:“乌先生,你肚子上松球之伤,这可痊愈了么?”这时梅剑四姊妹开动机关,移开大门上的巨岩,放了朱天、吴天、玄天九部诸女进入大厅。只听得风波恶和包不同大呼小叫,和邓百川、公冶干一齐走了进来。原来他四人出门寻童姥相斗,却撞到八部诸女护送童姥的遗体来到灵鹫宫外,包不同言词不逊,风波恶好勇斗狠,三言两语,便和八部诸女动起手来。不久邓百川、公冶干加入相助,他四人武功虽强,但寡不敌众,如何是诸女的对手,四个人且斗且走,身上都带了伤,倘若大门再迟开片刻,梅兰菊竹不出声喝止,他四人难免遭擒丧生了。当下九部诸女秉承虚竹之意,在大厅上设宴款待群英。慕容复自觉没趣,带同邓百川等告辞下山。剑神卓不凡和芙蓉仙子崔绿华不别而行,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4 @$ t$ d4 @6 Q( ?3 v( P" S  虚竹见慕容复等要走,竭诚挽留。慕容复道:“在下得罪了飘渺峰,好生汗颜,承兄不加罪责,已领盛情,何敢再行叨扰?”虚竹道:“哪里,哪里?两位公子文武双全,英雄了得,在下仰慕得紧,只想……只想这个……向两位公子领教。我……我实在笨得……那个要命。”包不同适才与诸女交锋,寡不敌众,身上受了好几处剑伤,正没做好气处,听虚竹罗里罗嗦的留客,又想到他怀中藏了王玉燕的画像,寻思:“这个贼秃假仁假义,身为佛门子弟,却对我家公子的表妹暗起歹心,显然是个不守清规的淫僧。”便道:“小师父留英雄是假,留美人是真,何不直言要留王姑娘在这飘渺峰上?”/ c/ m$ T2 q" L& B+ Y& v
  虚竹愕然道:“你……你说什么?我留什么美人?”包不同道:“你心怀不轨,难道姑苏慕容家的都是白痴么?嘿嘿,太也可笑!”虚竹道:“我不懂先生说些什么,不知什么事可笑。”包不同虽然身在龙潭虎穴之中,但一激发了他的执拗脾气,早将生死置于度外,大声说道:“你这小贼秃,你是少林寺的和尚,既是名门弟子,怎么改投邪派,勾结一宗妖魔鬼怪?我瞧著你便生气,一个和尚,逼迫了几百良家妇女做你妻妾情妇,兀自不足,却来打起我家王姑娘的主意来,我跟你说,王姑娘是我家慕容公子的人,你癞蛤蟆莫想吃天鹅肉,乘早收了歹心的好!”他越骂越起劲,拍手顿足,指著虚竹的鼻子,大骂起来。
( k: C5 J1 Q& P$ R- }7 Z0 \  虚竹莫名其妙,道:“我……我……我……”忽听得呼呼两声,乌老大挺绿波香露鬼头刀,哈大霸举起一柄六十余斤重大铁锥,齐声大喝,双双向包不同扑来。慕容复知道虚竹既允为这些人解去生死符之毒,已得群豪死力,若是混战起来,凶险无比,一见乌老大和哈大霸扑到,身形一晃,抢上前去,使出“斗转星移”的功夫,一带之间,鬼头刀砍向哈大霸,而大铁锥碰向乌老大,当的一声猛响,两般兵刃激得火花四溅,慕容复反手在包不同肩头轻轻一推,将他推出丈余,向虚竹拱手道:“得罪,告辞了!”身形晃处,已到大厅门口。他适才见过门口的机关,若是那巨岩再移来挡住了大门,那便任人宰杀了。
7 N: t9 q" ]) g5 q6 `  虚竹绝无与慕容复为敌之意,忙道:“公子慢走,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慕容复双眉一挺,转身过来,朗声道:“阁下是否自负天下无敌,要指点几招么?”虚竹连连摇手,道“不……不敢……”慕容复道:“在下不远而至,来得冒昧,阁下真的非留下咱们不可么?”虚竹摇头道:“不……不是……是的……唉!”慕容复站在门口,傲然瞧著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群豪,以及梅兰菊竹四剑、九天九部诸女。群豪诸女为他气势所慑,一时竟然无人敢于上前。隔了半晌,慕容复袍袖一拂,道:“走吧!”昂然跨出大门。乌老大愤然道:“教主,若是让他活著走下飘渺峰,大伙儿还用做人吗?请你下令拦截。”虚竹摇头道:“算了。我……我也不懂为什么他忽然生这么大的气,唉,真是不明白……”: m. E8 x/ [9 {/ }. K( j
  王玉燕随著邓百川等,走在慕容复的前面,见段誉未出大厅,回头道:“段公子,再见了!”段誉一震,心口一酸,喉头似乎塞住了,勉强说道:“是,再……再见了。”眼见王玉燕的背影渐渐逝去,更不回头,耳边只是响著包不同的这句话:“他说王姑娘是慕容公子的人,叫旁人趁早死了心,不可癞蛤蟆吃天鹅肉。不错,慕容公子临出厅门之时,神威凛然,何等英雄气慨!他一举手间便化解了两个劲敌的招数,又是何等深湛的武功,以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到处出丑,如何在她眼下?王姑娘那时瞧著她表哥的眼神脸色,真是深情款款,既仰慕,又爱怜,我……我段誉,当真一只癞蛤蟆罢了。”/ y; I4 O8 O0 f4 r& }+ b6 W- q
  一时之间,大厅上怔住了两个青年,虚竹是满腹疑云,搔首踟蹰;段誉是怅惘别离,黯然魂消。两人茫然相对,倒似是一对傻子。过了良久,虚竹“唉”的一声长叹。段誉跟著一声长叹,说道:“仁兄,你我同病相怜,这铭心刻骨的相思,何以自遣?”虚竹一听,不由得满面通红,以为他知道自己“梦中女郎”的艳迹,嗫嚅问道:“段……段兄如……如何得知?”段誉道:“仁兄不必介意。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不识彼姝之美者,非人者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仁兄,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说著又是一声长叹。他认定虚竹怀中私藏王玉燕的画像,自是和自己一般,同是爱慕王玉燕之人,适才慕容复和虚竹冲突,当然也是为著王玉燕了,又道:“仁兄武功绝顶,可是这情之一物,只讲缘份性情,不论文才武艺,若是无缘,说什么也不成的。”
! T8 N' C3 y2 H5 j" p4 s- d2 t  虚竹喃喃道:“只讲缘份性情……不错……那缘份……当处是可遇不可求……是啊,一别之后,茫茫人海,却又到哪里找去?”他说的是“梦中女郎”,段誉却认定他是说王玉燕。两人各有一份不通世故的呆气,竟然越说越是投机。灵鹫宫诸女摆开筵席,虚竹和段誉便携手入座。诸洞岛群豪是灵鹫宫下属,自然谁也不敢上来和虚竹同席。虚竹不懂款客之道,见旁人不来,也不出声相邀,只和段誉讲论。段誉全心全意沉浸在对王玉燕的爱慕之中,没口子的夸奖,说她性情是如何的和顺温婉,姿容是如何的秀丽绝俗。虚竹只知道他在夸奖他的“梦中女郎”,不敢问他如何认得,更不敢出声打听这女郎的来历,一颗心却是怦怦乱跳,寻思:“我只道童姥一死,天下再无人知道这位姑娘的所在,天可怜见,段公子竟认得。但听他之言,对这位姑娘也充满了爱慕之情,思念之意,我若吐露风声,曾和她在冰窖之中有过一段因缘,段公子定又大怒,离席而去,我便再也打听不到了。”听段誉夸奖这位姑娘正合心意,便也随声附和,其意甚诚。9 n$ w, @) n/ [6 v
  两人各说各的情人,缠夹在一起,只因谁也不提这两位姑娘名字,言话中的笋头居然接得丝丝入扣。段誉道:“仁兄,佛家道,万事都是一个缘字。达摩祖师有言:‘众生无我,苦乐随缘’,如有什么赏心乐事,那也是‘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虚竹道:“是啊!‘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话虽如此说,但吾辈凡人,怎能修得到这般‘得失随缘,心无增减’的境地?”要知大理国佛学昌盛无比,段誉自幼诵读佛经,两人你引一句金刚经,我引一段法华经,自宽自慰,自伤自嗟,惺惺相惜,同病相怜。梅兰菊竹四姝不住轮流上来劝酒。段誉喝一杯,虚竹便也喝一杯,唠唠叨叨的谈到半夜。群豪起立告辞,由诸女指引歇宿之所。虚竹和段誉酒意都有八九分了,仍是对饮讲论不休。2 J) q6 H5 S) ~0 h4 g  P
  那日段誉和萧峰在无锡城外赌酒,乃是以内功将酒从指中逼出,此刻借酒浇愁,却是真饮,迷迷糊糊地道:“仁兄,我有一位金兰结义的兄长,姓萧名峰。此人是大英雄、真豪杰,武功酒量,无双无对。仁兄若是遇见,必然也爱慕喜欢,只可惜他不在此处,否则咱三人结拜为兄弟,共尽意气之欢,实是平生快事。”虚竹从不喝酒,全仗内功精湛,这才连尽数斗不醉,但心中飘飘荡荡,说话舌头也大了,本来拘谨胆小,忽然豪气陡生,说道:“仁兄若是……那个不是瞧不起我,咱二人便先结拜起来,日后寻到萧大哥,再拜一次便了。”段誉大喜,道:“妙极,妙极!兄长几岁?”二人叙了年纪,却是虚竹大了两岁。段誉说道:“二哥,受小弟一拜!”推开椅子,跪拜下去。虚竹急忙还礼,脚下一软,向前直摔。
/ |  o& }0 C( B; `! \) O  g  段誉见他摔跌,忙伸手相扶,两人无意间真气一撞,都觉对方体中内力充沛,急忙自行收敛克制。这时段誉酒意已有十分,脚步踉跄,站立不定,突然之间,两人哈哈大笑,互相搂抱,滚跌在地。段誉道:“二哥,小弟没醉,咱俩再喝他一百杯!”虚竹道:“小兄自当陪三弟喝个痛快。”段誉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会须立尽三百杯!”两人越说越是迷糊,竟都醉得人事不知。
- P+ G8 _7 C3 J2 {/ ^+ @  虚竹次日醒转,却觉是睡在一张温软的床上,睁眼向帐外一看,见是处身于一间极大的房中。这间房物事不多,显得空荡荡地,但铜鼎陶瓶,陈设极见古雅,壁上几幅法书,也是苍劲有力,纸质黄旧,年代已十分久远。一个少女托著一只瓷盘,走到床边,正是兰剑,说道:“主人醒了?请漱漱口。”虚竹宿酒未消,只觉口中苦涩,喉头干渴,见青花盏碗中盛著一碗黄澄澄的茶水,拿起便喝,入口甜中带苦,当下骨嘟骨嘟的喝个清光。原来那是一碗参汤,虚竹一生之中,哪曾尝过什么参汤的滋味?饮干了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他歉然一笑,道:“多谢姊姊,我……我想起身了,请姊姊出去吧!”: y+ l) f2 H- y: i9 \
  兰剑当未答口,房门外又走进一个少女,却是菊剑,微笑道:“咱姊妹二人服侍主人换衣。”说看从床头椅上拿起一套淡青色的内衣内裤,塞在虚竹被中。虚竹大窘,满脸通红,说道:“不,不,非……我不用姊姊们服侍。我又没受伤生病,只不过是喝醉了,噫,佛家十戒,我又犯了一戒。三弟呢?段公子呢?他在哪里?”兰剑抿嘴笑道:“段公子下山追他的心上人去了。临去时命婢子禀告主人,说道待宫中诸事定当之后,诸主人赴中原相会。”虚竹叫道:“啊哟!”道:“我还有事问他呢,怎地他便走了?”心中一急,从床上跳了起来,要想去追赶段誉,问他“梦中女郎”的姓名住处,突然见自身穿著一套干干净挣的月白小衣,“啊”的一声,又将被子盖在身上,惊道:“我怎地换了衣衫?”# t5 \3 x$ |2 X4 B/ L7 v4 O' T
  原来他从少林寺中穿出来的,乃是粗布的内衣裤,穿了半年,早已破烂污秽,现下身上所著,著体轻柔,他虽分不出那是绫罗还是绸缎,总之知道是贵重的衣衫。菊剑笑道:“主人昨晚醉了,咱四姊妹服侍主人洗澡穿衣,主人都不知道么?”虚竹还是大吃一惊,一抬头见到兰剑菊剑,人美似玉,笑靥胜花,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一伸臂间,内衣从手臂间滑了上去,露出他隐隐泛出淡红的肌肤来,显然身上听积的污垢泥尘,都已被洗擦得干干净净。他心中兀自存了一线希望,强笑道:“我真醉得胡涂了,幸好自己居然还会洗澡。”兰剑笑道:“昨晚主人一动也不会动了,是咱们四姊妹替主人洗的。”虚竹“啊”的一声大叫,险险晕倒,重行卧倒,连叫:“糟糕,糟糕!”
+ p7 k5 j" Z5 Q  兰剑,菊剑倒给他吓了一跳,齐问:“主人,何事不妥?”虚竹苦笑道:“我是男人,在你们四位姊姊面前……那个赤身露体,岂不是……岂不是糟糕之极?何况我全身老泥,又臭又脏,怎可劳动姊姊们,做这等污秽之事?”兰剑道:“咱四姊妹是主人的女奴,便为主人粉身碎骨,也所应当,奴婢犯了过错,请主人责罚。”说罢,和菊剑一齐拜伏在地。虚竹见她二人大有畏惧之色,想起余婆、石嫂等人,也曾为自己对她们以礼相待,因而吓得全身发抖,料想兰剑、菊剑也是见惯了童姥的词色,只要言辞一和,面色一温,立时便有杀手相继,便道:“两位姊……嗯,你们起来,你们出去吧,我自己穿衣,不用你们服侍。”兰菊二人站起来,泪盈于眶,倒退著向房外出去。虚竹心中奇怪,问道:“我……我……是我得罪了你们么?你们为什么不高兴,眼泪汪汪的?只怕我说错了话,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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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r. l6 D. p# ^& r. M1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回少林
6 @% L! \5 M0 \# j& V  菊剑道:“主人要我姊妹出去,不许我们服侍主人穿衣盥洗,定是……定是讨厌了我们……”话末说完珠泪已是滚滚而下,虚竹连连摇手,道:“不,不是的。唉,我不会说话,什么也说不明白,我是男人,你们是女的,那个……那个不大方便……的的确确没有他意……菩萨在上,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决不骗你。”兰剑、菊剑见他指手划脚,说得情急,其意甚诚,不由得破涕为笑,齐声道:“主人莫怪。灵鹫宫中向无男人居住,我们还从来没见过男子。主人是天,奴婢们是地,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别?”二人盈盈走近,服侍虚竹穿衣著鞋。不久梅剑与竹剑也走了进来,一个替他梳头,一个替他洗脸。虚竹吓得不敢作声,再也不敢提一句不要她们服侍的话。0 \6 \" u8 \* v) b& M
  他料想段誉已经去远,追赶不上,又想洞岛群豪身上生死符未除,不能猝然离去,用过早点后,便到厅上和群豪相见,替两个痛楚最厉之人拔除了生死符。但这拔除生死符之事,须以真力使动“天山六阳手”,虚竹体内真力充沛,纵使连拔十人,也不会疲累,可是童姥在每人身上所种生死符的部位各各不同,虚竹细思拔除之法,却是颇感烦难。他于经脉、穴道之学所知极是粗浅,又不敢随便动手,若有差失,不免使受治者反蒙毒害。到得午间,竟只治了两人。食过午饭后,略加休息,梅剑见他皱起眉头,沉思拔除生死符之法,颇为劳心,便道:“主人,灵鹫宫后殿,有数百年前旧主人遗下的石壁图像,婢子曾听童姥姥言道,这些图像与生死符有关,主人何不前去一观?”虚竹喜道:“甚好!”当下梅兰菊竹四剑引导虚竹来到花园之中,搬开一座假山,现出地道入口,梅剑高举火把,当先领路,五人鱼贯而进。一路上梅剑在隐蔽之处不住按动机关,使预伏的暗器毒物不致发动。那地道曲曲折折,盘旋向下,有时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巨大的石窟,可见那地道乃是依著山腹中天然的洞穴而开成。否则工程之巨,数百年也未必开凿得成。直行了二里有余,梅剑伸手推开左侧一块岩石,让在一旁,说道:“主人请进,里面便是石室,婢子们不敢入内。”虚竹道:“为什么不敢?里面有危险么?”梅剑道:“不是有危险。这是本宫重地,婢子们不敢擅入。”虚竹道:“一起进来吧,那有什么要紧?外边地道中这么窄,站著很不舒服。”6 Z; |3 \/ {! U7 o4 Z) _+ U1 F1 Q
  四姝相顾,脸上均有惊喜之色。梅剑道:“主人,童姥姥仙去之前,曾对我姊妹们说道,若是我四姊妹忠心服侍,并无过犯,那么到四十岁时,便可许我们每年来到这石室中一日,参研石壁上的武功。就算主人恩重,不废童姥姥当日的许诺,那也是廿二年之后的事了。”虚竹道:“再等廿二年,岂不气闷煞人?到那时你们也老了,再学什么武功?一齐进去吧!”四姝大喜,当即伏地跪拜。虚竹道:“请起,请起。这里地方狭窄,我跪下还礼,大家挤成一团了。”当下四人走进石室,只见四壁岩石,打磨得甚是光滑,石壁上刻满了无数径长两尺的圆圈,每个圆圈之中,刻了各种各样的图形,有的是人像,有的呈兽形,有的是残缺不全的文字,更有些只是记号和线条,每个圆圈之旁,都注著“甲一”、“甲二”、“子一”、“子二”等数字,圆圈之数若不逾千,至少也有八九百个,一时却哪里看得周全?竹剑道:“咱们先看甲一之圆,你说是不是?”虚竹点头称是。当下五人举起火把,端相那编号“甲一”的圆圈,虚竹一看之下,便认出圈中所绘,乃是“天山折梅手”第一招的起手式,道:“这是‘天山折梅手’。”看甲二时,果是天山折梅手的第二招,依次看将下去,天山折梅手图解巳完,便是天山六阳手的图解,各种歌诀奥秘,一一注在圆圈之中。) }" [/ X3 Q0 y# n. N
  待得“天山六阳手”的图谱一完,出现的便是其他武功招数,这些招数,当童姥离开冰窖,与李秋水在荒山较艺之时,也曾传给虚竹。但虚竹看了几个图谱,便觉谱中所刻的文字图形,远较童姥所说的更为详尽细致,略一思索,已明其理。那日童姥与李秋水较艺,力求克敌制胜,本意并不在传授虚竹功夫,只须将一招功夫在李秋水面前演将出来,令她无法还招抵御,便大功告成了,至于招数中种种精微变化,却不必花费时光,令虚竹一一领会。这时虚竹按著圆中所示,运起体内真气,只学得数招,身子便轻轻飘飘地凌虚欲起,只是似乎还在什么地方差了一点,以致无法离地。
! n5 d' ^* R' ~# D+ R: V  正在心旷神怡,万虑俱绝之时,忽听得“啊、啊”两声惊呼,虚竹一惊,回过头来,但见兰剑、竹剑二姝身形一晃摔倒在地。梅菊二剑手扶石壁,也是脸色大变,摇摇欲堕。虚竹急忙走近,将兰竹二姝扶起,道:“怎么啦?什……什么事?”梅剑道:“主……主人,我们功力低微,不能看这里的……这里的图形……我……我们在外面伺候。”四姝扶著石壁,一步步走出了石室。虚竹呆了一阵,跟著走出,只见四姝在甬道中盘膝而坐,一齐用功,身子颤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虚竹一见此情,知道她们已受颇重的内伤,当即使出“天山六阳手”在每人背心的穴道中拍了几拍。一股阳和浑厚的力道进入各人体内,四姝脸色登时平和,不久各人额头渗出汗珠,先后睁开眼来,叫道:“多谢主人耗费功力,为婢子治伤。”翻身拜倒,叩谢恩德。虚竹忙伸手相扶,道:“那……那是怎么回事?怎地好端端地会受伤昏晕?”' w( {; b/ h) R# e7 U
  梅剑叹了口气,道:“主人,当年童姥要我们到四十之后,才能每年到这石室中来看图一日,原来大有深意。这些图谱上的武功太也深奥,婢子们不自量力,照著‘甲一’图中所示一练,真气不足,立时便走入了经脉岔道。若不是主人解救,我四姊妹不能重见天日了。”兰剑道:“童姥对我们期许很切,盼望我姊妹到四十岁后,便能习练这上乘武功,可是……可是婢子们资质庸劣,使算再练二十二年,未必敢再进此室。”虚竹道:“原来如此,那却是我的不是了,我不该要你们进去。”四剑又拜伏请罪,齐声道:“主人何出此言?那是主人的恩德,全怪婢子们狂妄胡为。”菊剑道:“主人功力深厚,练这些高深武举却是大大有益。童姥在石室之中,往往经月不出,便是揣摩石壁上的图谱。”梅剑又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些奴才们攻打灵鹫宫,询问钧天部姊妹们,要知道童姥藏宝的所在。诸姊妹忠心耿耿,宁死不屈。我四姊妹原预备将他们引进地道,发动机关,将他们尽数聚歼在地道之中,只是深恐这些奴才中有破解机关的能手,若是进了石室,见到灵鹫宫石壁图解,那就遗祸无穷。早知如此,让他们进来反倒好了。”虚竹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些图解若让功力不足之人见到了,那比任何毒药利器更有祸害,幸亏他们没有进来。”竹剑微笑道:“主人真是好心,依我说啊,若是让他们一个个练功而死,那才好看呢。”& k8 K- S, C! K3 `0 h
  虚竹道:“我练了几招,只觉精神勃勃,内力充沛,正好去给他们拔除一些生死符。你们上去睡一睡,休息一会。”当下五人从地道中出来,虚竹回入大厅,拔除了三人的生死符。+ K0 Q1 L2 b5 o' E$ Z- \+ Q
  话休絮烦,虚竹每日使“天山六阳手”,替群豪拔除生死符,一感精神疲乏,体力有亏,便到石室中去习练上乘武功。四姝只是在石室外相候,再也不敢踏进一步。虚竹每日亦抽暇指点四姝及九部诸女的武功,一视同人,毫不藏私。
: F  r1 c5 @( _8 h. d  如此直花了二十余天时光,才将群豪身上的生死符拔除干净,而虚竹每日精研石壁上的图谱,融会贯通之余,武功也是大进,与初上飘渺峰之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群豪当日臣服于童姥,乃是为身上的生死符所制,不得不然,此时灵鹫宫易主,虚竹以诚相待,以礼相敬,群豪虽然个个都是桀傲不驯的人物,却也是感恩戴德,心悦诚服,一一拜谢而去。待得各洞主、各岛主分别下山,飘渺峰上只剩下虚竹一个男子。他暗自寻思:“我幼失怙恃,全仗少林寺中师父们抚养成人,若是从此不回少林,太也忘恩负义。我须得回到寺中,向方丈师父领罪,才合道理。”当下向四姝及九部诸女说明原由,即日便要下山。灵鹫宫中一应事务,由九部之首的余婆、石婶等人会商处理。四姝意欲跟随服伺,虚竹道:“我回去少林,乃重做和尚。和尚有婢女相随,天下焉有是理?”说之再三,四姝总不肯信。虚竹拿起剃刀,将头发剃个精光,露出头上的戒点来。四妹无奈,只得与九部诸女一齐送到山下,洒泪而别。虚竹换上了少林寺的僧衣,迈开大步,遥奔嵩山而来。他为人诚谨,路上自然不会去招惹旁人,而他这般一个衣衫褴缕的青年和尚,纵有盗贼歹人,也不会来打他的主意。一路无话,太太平平的回到少林寺来。他重见少林寺屋顶的黄瓦,心下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惭愧,一别数月,自己干了许许多多违犯清规戒律之事,杀戒、色戒、荤戒、酒戒,无一不犯,不知方丈和师父是否能够见恕,许自己再入佛门。他心下惴惴,极是不安,进了山门后,便去拜见师父慧轮。慧轮见他突然回来,不由得一怔,问道:“我差你出寺下书,如何至今方回?”虚竹俯伏在地,痛悔无巳,不禁放声大哭了起来,说道:“师父,弟子……弟子真是孩死,下山之后,把持不定,将师父……师父平素的教诲,都………都不遵守了。”慧轮脸上变色,道:“怎……怎么?你沾了荤腥么?”虚竹道:“是,还不止沾了荤腥而已。”慧轮道:“该死,该死!你……你喝了酒么?”虚竹道:“弟子不但喝酒,而且还喝得烂醉如泥。”慧轮叹了一口长气,两行泪水从面颊上流了下来,道:“我看你从小忠厚老实,怎么一到花花世界的繁荣境中,便竟堕落如此,咳,咳……”虚竹见师父伤心,更是惶恐,道:“师父在上,弟子所犯戒律,更有胜于这些的,还……还犯了……”还没说到犯了杀戒、色戒,突然间钟声当当响起,每两下短声,便略一间断,乃是召集慧字辈诸僧的讯号。慧轮立即起身,擦了擦眼泪,道:“你犯戒太多,我也无法回护于你。你……你……你自行到戒律院去领罪吧!只恐连我也有不是。”说著取过壁上的戒刀,匆匆奔出。虚竹当下来到戒律院前,躬身禀道:“弟子虚竹,违犯佛门戒律,恭恳掌律长老赐罚。”连说了两遍,院中走出一名中年僧人来,冷冷的道:“首座和掌律师叔有事,没空来听你的,你跪在这里等著吧!”虚竹道:“是!”这一跪自中午直跪到天黑,竟没有人过来理他。幸好虚竹内功深厚,虽是不饮不食的跪了大半天,仍是浑若无事,没丝毫疲累。
! D+ ~) |8 \( b$ V  耳听得暮鼓响起,寺中晚课之时已届,虚竹轻轻念经,忏悔过失。那中年僧人走将过来,说道:“虚竹,这几天寺中正有大事,长老们没空来处理你的事。我瞧你长跪念轻,还真有虔诚悔悟之意。这样吧,你先到菜园子去挑粪浇菜,静候吩咐。等长老们空了之后,再叫你来问明实况,按情节轻重处罚。”虚竹恭恭敬敬的道:“是,多谢慈悲。”向他合什行礼,这才站起来,心想:“不将我立即逐出寺门,看来事情还有些指望。”虚竹走到菜园之中,向管菜园的僧人缘根说道:“师兄,小僧虚竹犯了本门戒律,长老们罚我来挑粪浇菜。”那缘根资质平庸,既不能领会禅义,练武也是没什么进境,平素最喜多管琐碎事务。这菜园子有两百来亩地,三四十名长工,他统率人众,倒也威风凛凛,遇到有僧人从戒律院里罚到菜园来做工,更是他大逞威风的时候。他一听虚竹之首,心下甚喜,问道:“你犯了什么戒?”虚竹道:“犯戒甚多,一言难尽。”缘根怒道:“什么一言难尽。我劝你老老实实,给我说个明白。莫说你是个没职司的小和尚,便是达摩院、罗汉堂的首座犯了戒,只要是罚到菜园子来,我一般要问个明白,谁敢不答?我瞧你啊,脸上红红白白,定是偷吃了荤腥,是也不是?”
3 u: q1 b% \0 b2 O, d* x  虚竹道:“正是。”缘根道:“哼,你瞧,我一猜便著。说不定私下还偷酒喝呢,你不用赖,要想瞒过我,可没这么容易。”虚竹道:“正是,小僧有一日喝酒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缘根笑道:“啧啧啧,真正大胆。嘿嘿,灌饱了黄扬,那便心猿意马,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八个宇,一定也置之脑后了。你心中想过女娘们,是不是?不但想一次,至少也想了七次八次,你敢不敢赖?”说时声色惧厉。虚竹叹道:“小僧何敢在师兄面前撒谎?不但想过,而且还犯过色戒。”缘根心中得意之极,戟指大骂:“你这小和尚忒也大胆,败坏我少林寺的清雀。除了色戒,还犯过什么?偷盗过没有,取过别人的财物没有?和人打过架,吵过嘴没有?”虚竹低头道:“小僧杀过人,而且杀了不止一人。”缘根大吃一惊,脸色大变,退了三步。他向来欺善怕恶,一听虚竹说杀过人,而且所杀的不止一人,登时心惊胆战,生怕他狂性发作,动起粗来,自己多半不是敌手,当下定了定神,满脸堆笑,道:“本寺武功天下第一,既然练武,难免失手杀人,师弟的功夫,自然是非常了得的啦。”虚竹道:“说来惭愧,小弟所学的本门功夫,已全然被废,眼下是半点也不剩了。”缘根大喜,道:“那很好,那很好。”听说他本门功夫已失,只道是他犯戒太多,给本寺长老废去了武功,登时便换了一番脸色。+ P% H' ^' A. U( `" d
  但他转念又想:“虽说他武功已废,但若是尚有几分剩余,总是不易对付。”说道:“师弟,你到菜园来做工忏悔,那也极好。可是咱们这里规矩,凡是犯了戒律,手上沾过血腥的僧侣,做工时须得戴上脚镣手铐。这是祖宗们传下来的规矩,不知师弟肯不肯戴?若是不肯,由我去禀告戒律院便了。”虚竹道:“规矩如此,小僧自当遵从。”缘根心下暗喜,当下取出钢铐钢镣,给他戴上。要知少林寺数百年来传习武功,自难免有不肖僧人为非作歹,而这些犯戒僧人,往往武功极高,不易制服,是以戒律院、忏悔堂、菜园子各地,都备得有精钢铸成的镣铐。缘根见虚竹一戴上镣铐,心中大定,骂道:“贼和尚,瞧你不出小小年纪,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什么戒律都去犯上一犯。今日不重重惩戒,如何出得我心中恶气?”折下一松树枝,没头没脑的便向虚竹头上抽来。虚竹收敛真气,不敢以内力抵御,让他抽打,片刻之间,便给打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他只是念佛,脸上无丝毫不愉之色。缘根见他既不闪避,更不抗辩,心想:“这和尚果然武功尽失,我大可作践于他。”想到虚竹大鱼大肉,烂醉如泥的淫乐,自己空活了四十来岁,从未尝过这种滋味,妒忌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下手更加重了,直打断了三根树枝,这才罢手,恶狠狠的道:“你每天挑三百担粪水浇菜,若是少了一担,我用硬扁担、铁棍子打断你的两腿。”
  J6 U; n) S2 i+ Q  虚竹受缘根责打,心下反而平安,自忖:“我犯了这许多戒律,原该遭受重责,责罚越重,我身上的罪孽便化去越多。”当下恭恭敬敬的应道:“是!”走到廊下去提了粪桶,便去挑粪加水,在畦间浇菜。但浇菜之事,乃是一瓢瓢的细功夫,三百桶粪水,岂是顷刻间能够浇完?虚竹毫不偷工,匀匀净净,仔仔细细的灌浇,一夜不睡,直到次日清晨,兀末完工。虚竹精力充沛,也不疲累,直到三百桶浇完,这才在柴房中倒头睡觉。只睡得片刻,缘根便过来拳打脚踢,将他闹醒,骂道:“贼和尚,青天白日的,却躲在这里睡觉,快起来劈柴去。”虚竹道:“是!”也不抗辩,便去劈柴。如此一连六七日,日间劈柴,晚上浇粪,苦受折磨,全身伤痕累累,也不知已吃了几千百鞭。0 k/ o6 ?4 H* g4 G
  第八日早晨,虚竹正在浇菜,忽听见那缘根走了过来,说道:“师兄你辛苦啦!”取过钥匙,便给他打开了镣铐,虚竹道:“也不辛苦,尚有三十余桶,待我浇完之后,再睡不迟。”缘根道:“师兄不用浇了,余下之数,由我代劳便是,师兄请到屋里用饭,小僧这几日多有得罪,当真该死,还求师兄原宥。”
  H* `/ T' @8 ~2 U5 a, ^7 B6 s  虚竹听他口气忽变,心下甚奇,抬起头来,只见他鼻青目肿,显是曾给人狠狠的打了一顿,更是奇怪,缘根苦著脸道:“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师兄,师兄若有不原谅,我……我……便大祸临头了。”虚竹道:“小僧自作自受,师兄责罚得极当。”缘根脸色一变,举起手来,啪啪啪啪四响,在自己脸上重重打了四记巴掌,道:“师兄,师兄,求求你行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说著又是啪啪连声,痛打自己的脸颊。虚竹大奇,道:“师兄此举,却是何意?”缘根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拉著虚竹的衣裾,道:“师兄若不原谅,我……我一对眼珠便不保了。”虚竹道:“我当真半点也不明白。”缘根道:“只要师兄饶恕了我,不挖去我的眼珠子,小僧来生变牛变马,报效师兄的大恩大德。”虚竹道:“师兄说哪里话来?我几时说过要挖了你的眼珠?”缘根脸如土色,道:“师兄既是坚不肯谅,小僧有眼无珠,只好自求了断。”说看右手伸出两指,往自己眼中插去,虚竹一把将他手腕抓住,道:“是谁逼你自挖眼珠?”缘根满额是汗,道:“我……我不敢说,若是说了,他……他们立取我的性命。”虚竹寻思:“少林寺中,更有何人能有如此大的威权?”道:“是方丈么?”缘根道:“不是。”虚竹又问:“是达摩院首座?罗汉堂首座?戒律院首座?”缘根都说不是,并道:“师兄,我是不敢说的,只求求你绕恕了我。他们说,我若想保全这对眼珠子,只要你亲口答应饶恕。”说著偷眼向旁一瞥,满脸都是惧色。
: n! L+ V" K0 \; W# I+ y( w  虚竹顺著他眼光瞧去,只见瓦屋廊下坐著四名僧人,一色灰布僧袍、灰布僧帽,脸孔朝里,瞧不见他们相貌。虚竹寻思:“难道是这四位师兄?想来他们必是寺中大有来头之人遣来,惩罚缘根擅自作威作福,责打犯戒的僧人。”便道:“我不怪罪师兄,早便原谅了你。”缘根这一下喜从天降,便在畦中磕头,额头上沾满了粪水,竟也是全无知觉。虚竹道:“师兄快请起,千万莫行此大礼。”缘根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将虚竹请到饭堂之中,亲自斟茶盛饭的服侍。虚竹推辞不得,眼见若是不允他服侍,缘根便遭逢大祸的模样,也只索性由他。缘根低声道:“师兄要不要喝酒?要不要吃狗肉?我去给师兄弄来。”虚竹惊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如何使得?”缘根眨一眨眼,道:“一切罪孽,由小僧独自承当便是。我这便去设法弄来,供师兄享用。”虚竹摇手道:“不可,不可!这犯戒之事,师兄再也休提起。”
2 O) ^: d) o( ^1 K( g  缘根道:“师兄若嫌在寺中取乐不够痛快,不妨出寺下山,戒律院中若是问将起来,小僧便说是派师兄出去操办物料,一力遮掩,决无后患。”虚竹听他越说越不成话,摇头道:“小僧诚心忏悔以往过误,一应戒律,再也不敢违犯,师兄此言,不可再提。”缘根道:“是。”心想:“你这酒肉和尚,忽然假惺惺起来。”但虚竹既如此说,自也不敢多言,当下服侍他用过素餐,请他到自己的禅房宿息。如此一连数日,缘根都是殷勤相待,恭敬得无以复加。过了三日,这一天午间,虚竹食罢午饭,缘根泡了一壶龙井清茶,双手捧了,说道:“师兄,请用茶。”虚竹道:“师兄,小僧是待罪之身,你再如此客气,教小僧如何克当?”站起身来,双手去接茶壶,忽听得钟声当当大响,连续不断,却是召集全寺僧众的讯号。除了每年佛诞、达摩祖师诞辰等几日之外,寺中向来极少召集全体僧众,缘根道:“方丈鸣钟集众,咱们都到大雄宝殿去吧!”虚竹道:“正是。”当下随同菜园中的十来名僧人,匆匆赶到大雄宝殿,只见殿上已集了二百余人,其余僧众,不断的进来。片刻之间,全寺五百余僧人,都已集在殿中,各分行辈排列,人数虽多,却是静悄悄地鸦雀无声。虚竹排在“虚”字辈列中,偶尔抬头一看,只见各长辈高僧脸上神色都是十分严重,虚竹心下惴惴:“莫非我所犯戒律太大,是以方丈大集寺众,要重重的惩罚,瞧这声势简直是要破门将我逐出寺外的模样,那便如何是好?”正危惧间,只听钟声三响,诸僧高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G" Z6 H( C/ _3 O9 P
  方丈玄慈与玄字辈的三位高僧,陪著七位僧人,从后殿缓步而出。殿上僧众一齐躬身行礼。玄慈与那七僧分宾主坐下。众僧抬起头来,见那七僧年纪都已不轻,服色与本寺不同,乃是别处寺院来的客僧。坐在首位的一僧约有七十来岁年纪,身形矮小,双目却是炯炯有神,顾盼之际,极具威严。玄慈朗声向本寺僧众说道:“这位乃是五台山清凉寺方丈神光上人,大家参见了。”众僧一听,心中都是“啊”的一声,要知神光上人在武林中威名极盛,与玄慈大师并称“降龙”、“伏虎”两罗汉,以武功而论,据说神光上人还在玄慈方丈之上。只是清凉寺规模较小,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远远不及少林,说到声望,却是不如玄慈了。众僧均想:“听说神光上人自视极高,认为僧人而过问武林中俗务,乃是落了下乘,向来不大愿与少林寺打交道,今日亲来,不知是为了什么大事。”当下各人又都躬身向神光上人行礼,玄慈伸手向著其余六僧说道:“这六位有的是清凉寺高僧,有的是神光上人的知交,都是佛门的有道大德。今日七位同时降临,实是本寺的光宠,故此召集大家出来见见,甚盼神光上人开坛说法,宏扬佛义,合寺僧众,同受教益。”神光上人道:“不敢当!”
% r) r" @: N+ O2 z# b  他身形矮小,不料说话声音却是奇响无比,真如狮子吼一般,众僧不由得都是一惊。但他话声宏大,既不是放大了嗓门叫喊,亦非运使内力,故意慑人心魄,乃是自自然然,天生的说话高亢,实是异禀。他接著说道:“少林庄严宝刹,小僧心仪已久,六十年前便来投拜求戒,却被拒之于山门之外。六十年后重来,垣瓦依旧,人事已非,可叹啊可叹。”众僧听了,心中都是一震,听他说话,显然颇有怀恨的敌意,难道竟是前来寻仇生事不成?玄慈为人颇有涵养,平平和和的道:“原来师兄昔年曾来少林寺出家。天下寺院都是一家,师兄今日主持清凉,凡我佛门子弟,无不祟仰。当年少林寺未敢接纳,得罪了师兄,小僧恭谨谢过。但师兄因此另创天地,宏法普渡,有大功业于佛门,未始不是冥冥中的一场因缘呢。”说著双手合什,深深行了一礼。* O! ?8 K+ H5 v$ l
  神光上人起身行礼,说道:“小僧当年所以来到宝刹求戒,固然是仰慕少林寺数百年执武林牛耳,武学渊源,更要紧的是,天下传言少林寺戒律精严,处事平正。”他说到这里,突然双目一翻,精光四射,仰头瞧著大雄宝殿上佛祖的金像,冷冷的继续说道:“岂知世上尽有名不副实之事。早知如此。小僧当年也不会有少林之行了。”  |% u6 L7 r' K: @: z9 G: D; z
  此言一出,少林寺五百余僧众脸上一齐变色,只是众僧戒律素严,虽然人人愤怒,竟无半点声息。玄慈方丈道:“善哉!善哉!师兄何出此言?敝寺上下,若有行事乖谬之处,还请师兄明言,有罪当罚,有过须改。师兄一句话抹煞少林寺数百年清誉,未免太过。”神光上人道:“请问师兄,佛门寺院,可是官府、盗寨?”玄兹道:“小僧不解师兄言中含意,还请赐示。”神光道:“官府拿人监禁,盗寨则掳人勒赎,事属寻常,可是少林寺一非官府二非盗寨,何以擅自扣押外人,不许别人离去?请问师兄,少林寺干下这等强凶霸道的行径,还能称得‘佛门善地’四字么?”4 j/ @+ {2 i3 U- y
  玄慈向坐在神光下首的第四个僧人瞥了一眼,心道:“此僧深目卷发,皮色黝黑,我早便疑心他不是中土僧人,原来他果然是来自天竺的和尚。此人当然是为索取波罗星而来,只不知他如何竟会勾上了清凉寺的神光?”心念一转之际,说道:“师兄,小僧有一事不明,敬请师兄指教。若是有外人来到五台山清凉寺,偷阅了贵寺的‘伏虎拳拳谱’,‘五十一招伏魔剑’的剑经,以及‘心意气混元功’和‘普阑杖法’的秘奥,师兄如何处置?”神光哈哈一笑,向那黝黑僧人说道:“玄慈大师不打自招,承认波罗星师兄是在少林寺中了。”原来那黝黑僧人正便是波罗星的师兄哲罗星,那日他骑蛇东来,接引波罗星,遇到了游坦之和鸠摩智,一斗铩羽,垂头丧气的回去天竺,途中遇到一个中原老僧,手持精钢禅杖,不住向他打量。哲罗星正是满腔气愤,他会说华语,便喝令老僧让道,言词之中,极是无礼。那老僧也是个性如烈火之人,反唇相讥,三言两语,便即斗了起来。这一斗之下,竟是斗了一个时辰,兀自不分高下,两人内功各有所长,兵刃上也是互相克制,谁也胜不了谁。3 J/ M* p% f1 e1 v; o3 y) h
  又斗良久,天已昏黑,那老僧喝令罢斗,说道:“兀那番僧,你武功甚高,只可惜脾气太也暴躁,忒少涵养。”哲罗星道:“你我半斤七两,大哥别说二哥。”他的华语学得不甚到家,本想说“半斤八两”,却说成了“半斤七两”。那老僧甚奇,问道:“什么叫做‘半斤七两’?”哲罗星脸上一红。道:“啊,我说错了,是半斤九两。”那老僧哈哈大笑,道:“我教你吧,是半斤八两。这样普通的话也说不上,咱们的中国话你还得好好学几年再说不迟。”哲罗星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那老僧笑道:“嘿嘿,书袋你倒会掉,却不知半斤乃是八两。”原来哲罗星、波罗星等师兄弟一意到中土求取天竺的轶经,将中华的各种经典读得甚熟,所知的华语,都是来自书本之上,对于“半斤八两”这些俗语,反而一知半解,记不清楚,致有七两九两之误。1 G! g" n+ d! y. O% j& O
  两僧本无仇冤,打了半天,都已有惺惺相惜之意,言笑之间,互通姓名。那老僧法名神音,乃是清凉寺方丈神光的师弟。神音再问起哲罗星东来的原由。哲罗星便将师弟波罗星来到中土,往少林寺挂单,不知何故,竟为少寺林扣住不放。神音一来好事,二来对少林寺的威名远扬本就心中不服,三来要在这个新交的朋友之前逞逞威风,便道:“我师兄神光武功天下无敌,从来就没将少林寺瞧在眼里。我带你去见我师兄,定有法子救你师弟出来。”, N- G% e" K8 G. J1 K- P;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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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0:59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9 y. M/ H$ |/ a* k3 V9 Q$ ~) S第一百一十二章  索偷经僧; a0 S* _% a) G4 s* _  M6 o
  当下神音将哲罗星带到清凉寺去,会见了神光。神光此人却是极工心计,心想少林寺方丈主持为人宽和,好端端地将波罗星扣留作什么,定然另有重大缘由,当下善加款待,慢慢套问,不到半个月,便将哲罗星心中隐藏的言语套了出来。神光寻思:“波罗星到少林寺去,志在盗经,若是盗不到手,少林寺将他赶出寺去,也就算了。若在刚盗到手时发觉,也不过将原经夺回,不为已甚。现下将他扣留不放,定是他不但盗到了手,而且已记熟于心。再说,这番僧所盗经书,若是宏扬佛法、普救世人的典籍,少林寺非但不会干预,反而会慎怿善本,欣然相赠。所以要将他监留于寺,定然他所盗的不是寻常佛经,而是少林寺的武学秘笈。”一想到“少林寺的武学秘笈”不由得大为热衷,要知这神光上人原是武林中的一位奇才,天资颖悟,颇具创见,只可惜清凉寺所具的武学源流远逊于少林,他所能见到的拳经剑谱、内功秘要等等书籍,不但为数有限,而且其中一大部份更是粗疏简陋,不是第一流的功夫,饶是如此,他的武功修为,却亦能臻于上乘境界,足见其人资质之高,非同小可。当年他到少林寺求师,还只一十七岁。少林寺方丈妙叶禅师一见之下,便觉他锋芒太露,气小易盈,不是传法之人,若在寺中做一个寻常僧侣,他却又不甘久居人下,日后必生事端,是以婉言相拒。神光这才投到清凉寺中,只三十岁时便技盖全寺,做了清凉寺的方丈。他自知以日前武功,早已超过寺中典藉上的载录,若要更进一步,非另觅机缘不可,这时听了哲罗星之言,筹思数日,已然打了主意:“我去代他出头,将哲罗星索来。少林寺中高手虽多,但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去,他佛门弟子,难道真能逞强压人么?只要波罗星到手,不愁他不吐露少林寺的武学秘要。”+ B4 X) ^$ a0 v& j9 A  }; f0 \
  当下派遣弟子,持了自己名帖,邀开封大相国寺的龙猛大师、江南普渡寺的道清大师、庐山东林寺觉贤大师、长安净影寺的融智大师四位高僧,随同神音和哲罗星,一同到少林寺来。那四位高僧虽非主持身份,但在武林中却是大大的有名,只是大相国寺、普渡寺等寺院向来重佛法而轻武功,以致龙猛、道清等大师在本寺位份反而不高。少林寺玄慈方丈听神光上人说他“不打自招”,出言极是无礼,他虽素有涵养,心下也是不禁恼怒,说道:“天竺僧人波罗星师兄,确曾来本寺挂单,老僧几时否认过了?”神光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那再好也没有了。这一位是开封府大相国寺的龙猛大师,这一位是江南普渡寺的道清大师,这一位是庐山东林寺的觉贤大师,这一位是长安净影寺的融智大师,四位都是中土大丛林的高僧,老纳邀请四位到此,原是作见证之意。方丈师兄既承认天竺波罗星师兄乃在宝刹,便请释放出寺,回归天竺,以免外邦释门弟子说我中土寺院监禁同道,逞强行凶。”
5 {" k8 ?* x/ L+ L  j% Q1 p0 z  他这句话辞锋咄咄逼人,咬定少林寺扣押释家同道,少林寺中知道内情之人,心想波罗星盗经被扣,本是实情,方丈既不否认其事,只怕不放人是不行的了。只听玄慈道:“适才神光师兄急欲与全寺僧众相见,没暇引见各位高僧,原来四位是天下闻名的武学高手,老纳久慕声华,今得相见,幸甚幸甚。”说著合什行礼。他一面说些不著边际的言语,拖延时刻,一面暗自盘算应付之策。四高僧立起还礼,都道:“天竺的波罗星师兄既在宝刹,若是犯了什么寺规,得罪了方丈,还请方丈师兄念在天下释氏一家,给我们一个薄面,让这位哲罗星师兄将他师弟领去,小僧等同感大德。”玄慈心想:“要放波罗星不难,可是这一释放,少林寺的武功秘要可就从此公诸于世了。”' p  u( Z. L+ P9 o
  玄慈心下踌躇,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连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拖延时间,过了好一会,才道:“波罗星师兄来少林挂单,敝寺上下以他来自佛国,好生礼敬,不料他偷掘地道,私入藏经阁中,窃取敝寺数百年相传的武学秘典。少林虽是佛门寺院,但忝在武林一脉,也当遵守武林的规则。神光上人,适才小僧的一句话,你还没答覆:若是有人私入清凉寺,盗了贵派的拳经剑谱,师兄身为方丈,又是一派的掌门,那便如何处理?”神光上人微笑道:“武功高下,全凭各人本身修为,拳经剑谱之类,乃属次要。要是有哪一位英雄好汉能来到清凉寺中,盗去了敝寺的拳经剑谱,老讷除了自认无能,更有什么话说?难道人家瞧一瞧你的武学法门,还能要人家性命么?能将人家关上一世?嘿嘿,那也太过岂有此理了。”玄慈也是微微一笑,道:“倘若这些武功典藉平平无奇,公之于世又有何碍?但若贵派的拳经剑谱确实内容精微,给旁人盗去传之于外,辗转落入狂妄自大、心胸狭窄之辈的手,那便贻患无穷,决非武林之福。”玄慈这几句话仍是语意平和,但“狂妄自大、心胸狭窄”八个字的评语,却显然是指神光上人而言。各人都听了出来,玄慈简直是明斥神光居心叵恻,所以来求索波罗星,著眼点乃在少林派的武学秘笈。神光一听,不禁勃然变色,说道:“方丈此言,乃是一面之辞,只怕另有别情,亦未可知。哲罗星师兄万里东来,难道方丈连他师兄弟相会一面也是不许么?”玄慈心想:“若是坚决不许波罗星出见,反而显得少林理屈,普渡、东林诸寺高僧,心下也便不服。”便道:“有请波罗星师兄!”
& C/ H1 c8 U% D! ?  执事僧传下话去,过不多时,四位老僧陪同波罗星走上殿来。波罗星一见师兄,悲喜交集,涌身而前,抱住哲罗星,泪水潸潸而下。两人咭咭呱呱的说得又响又快,不知天竺哪一处地方的方言土语,旁人也无法听懂,料想是波罗星述说盗经被擒、少林寺不放的情由。哲罗星连连点头,大声用华语道:“少林寺方丈说假话,波罗星没有盗武功书,只是偷看佛家书。佛家书,本来是我天竺来的,看看,又不犯法,达祖摩师,是我天竺人,他教你们武功,你们反而监禁天竺僧人,这是忘思负……负……那个,总之是不好!”他的华语虽说得颇不流畅,理由倒是十分充足,少林僧众一时倒是无言可驳,他抵死不认偷盗武学经籍,此时并无赃物在身,实难逼迫招认。玄慈道:“善哉,善哉!出家人不打诳语。波罗星师兄,你若说谎话,不怕入阿鼻地狱么?我少林派的大金刚拳经,你偷来看过没有?”波罗星道:“没有。我只借阅了一部金刚经。”玄慈道:“我少林派的般若掌法,你偷看过没有?”波罗星道:“没有,我只借阅过一部般若波罗密心经。”玄慈道:“那么我少林派的摩诃指诀,难道你也没偷看么?那日我五位师弟在藏经楼畔遇到你之时,你不是正偷了这部指法要诀,从藏经阁中溜出来么?”波罗星道:“小僧只在贵寺藏经阁中,借阅过一部‘摩诃僧祗律’。贵国晋时高僧法愿,俗家性龚,三岁出家,向道心坚。晋隆安三年,发愿西行,来我天竺取经,得经书宝藉多部,‘摩诃僧祗律”,即其一也。小僧借阅此书,不知犯了贵寺何等戒律?”要知波罗星聪明机变,学问渊博,否则天竺佛寺也不会派他来担当盗经的重任了,此刻侃侃道来,竟将盗阅武经秘笈之事推得干干净净,反而显得少林寺全然理亏。玄慈道:“阿弥陀佛!”突然身旁风声微动,红影闪处,一人呼的一拳,向波罗星后心击了过去,这一拳迅速沉猛,去势凄厉之极。( o- v* W# e- D. o& ]8 G
  拳风所趋,正对准了波罗星后心的至阳穴要害,只因这一招发得太过突然,几乎已难解救。却见波罗星双手反将过来,左掌贴于神道穴,右掌贴于筋缩穴,掌心向外,掌力疾吐,那神道穴是在至阳穴之上,筋缩穴在至阳穴之下,双掌掌力交织成一片屏障,刚好将至阳要穴护住,手法巧妙之极。大雄宝殿上不乏高手,见他使这一招配合得丝丝入扣,倒似发招者故意凑合上去,要他显一显身手一般,又似是同门师弟拆招习练,试演上乘掌法,众人忍不住都是喝一声:“好掌法!”' @; J: g/ t6 u) N( ~4 L
  波罗星双掌之力将那人来拳挡了一挡,那人跟著变拳为掌,斩向波罗星的后颈。这时众人已看清偷袭之人乃是少林寺中一位身披大红袈裟的中年僧人。不过这人变招奇速,等波罗星回头转身,一掌跟著斩下。波罗星左指挥出,对向他的掌缘。那僧人若不收招,刚好将小指旁的后溪穴送到他的指尖上去,其时波罗星全身之力聚于一指,立时便能废了那僧人的手掌。这一指看似平平无奇,但部位之准、力道之凝,的是非同凡俗。又有人叫道:“好指法!”那僧人不等招数使老,立即收掌,身形一矮,转到了波罗尾的身侧左右出拳扫出,双拳连环,在瞬息之间,一连击出七拳。这七拳分击波罗星的额、颚、颈、肩、臂、胸、背七个部位,快得难以形容。波罗星无法闪避,也是连出七举,但听得砰砰砰砰砰砰砰连响七下,每一拳都和那僧人的七拳相撞。他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居然每一拳都刚好撞在敌人的来拳之上,要不是事先练熟,凭你武功再高,那也是决不可能之事,这七拳一击出,波罗星蓦地想起一事,“啊”的一声,向后跃开。那中年僧人却也不再进击,缓缓向后退开三步,合什向玄慈与神光行了一礼,说道:“小僧无礼,恕罪则个。”玄慈笑吟吟的合什还礼。神光脸有怒色,“哼”了一声。玄慈向著龙猛、道清、觉贤、融智四位高僧说道:“还请四位师兄主持公道。”一时大殿之中,肃静无声。自从神光上人一提到少林寺扣押天竺僧波罗星之事,虚竹便知眼前的事与己无涉,已放了一大半心,待见寺中一位师叔祖出手袭击波罗星而波罗星一一化解,两人拆招之后分开,以他此时武功而言,但觉攻守双方所使招数,尚未臻极上乘的境界,不知二人何以对了三招,便即罢手,更不知何以本寺方丈等人颇有得色,对方却有理屈惭愧之意,以他看来,波罗星在这三招上实在半点也没有吃亏。) @, o. n/ ~/ c2 I+ N
  只听得龙猛大师咳嗽一声,说道:“三位意下若何?”道清大师道:“适才波罗星师兄所使的三招,第一招似乎是叫般若掌法中的‘天衣无缝’;第二招似乎是‘摩诃指’中的‘以逸待劳’;第三招似乎是‘大金刚拳’中的“七星聚会’。”神光上人接口道:“哈哈,中土佛门果然受惠于天竺佛国不浅。当年达摩祖师挟天竺武技东来,建立少林宝刹,天竺武技流传至今,少林高僧的出手,居然和天竺高僧的天竺武功若合符节,实乃可喜可贺。”他这么一说少林群僧不由得均有怒色。要知适才波罗星矢口不认偷看过少林寺的武功秘录,那中年寺人法名玄生,乃是玄慈的师弟,武功既高,性情亦复刚猛,突然间出奇不意的向波罗星袭击。他事先盘算已定,所用招数以及招呼的郎位,逼得波罗星非分别以般若掌、摩诃指以及大金刚拳中的三招来拆解不可。倘若波罗星从未学过,当然另有本门功夫拆解,但新学乍练,这些时日心中所想,手上所习,定然都是少林派功夫,仓卒之际,不及细想,顺手定会以这三招最方便的招数应付。不料神光强辞夺理,反说这是天竺武技。
8 ?  a8 u6 v; `& @+ T0 o' s1 e, e  但少林派的武功源自达摩祖师,达摩是天竺僧人,梁朝时自天竺东来与梁武帝讲论佛法,话不投机,于是驻锡少林传下禅宗心法与绝世武功,那也是天下皆知之事。神光上人机变绝伦,一口咬定少林派的武功般若掌、摩诃指与大金刚拳系从天竺传来,那么波罗星会使这三种武功便毫不稀奇,决不能因此而证明他曾偷看过少林寺的武功秘录。玄慈方丈说道:“本寺佛法与武功,都是传自达摩祖师,那是一点不假。取于天竺,还于天竺,原是合情合理之事。波罗星师兄若是明言相求,本寺原可将达摩祖师遗下的经文,恭录以赠。但这般若掌创于本寺第八代方丈元元大师,摩诃指系一位在本寺挂单四十年的八指头陀所创,那大金刚拳法,乃是本寺第十一代通字辈的六位高僧,穷三十六年之功,共同钻研而成。此三门全系中土武功,与天竺派以意御气、以气御力的功夫截然不同。众位师兄都是武学高人,其中差别一望而知,原不必老衲多所饶舌。”
0 x5 U# \& R4 `; ^/ B' G  龙猛大师、融智大师均觉玄慈之言不错,齐声向神光上人道:“师兄你意下如何?”神光上人微微一笑,道:“这是少林寺方丈的一面之言,据小僧所知,却又不同,日前哲罗星师兄与小僧讲论天竺中土武功异同之时,也曾提到般若掌、摩诃指和大金刚拳的招数。他说那一招‘天衣无缝’,梵文叫做‘阿晶斯尼卓尔’右掌力微而实,左掌力沉而虚,虚实交互为用,敌人不察,极易上当。方丈师兄,哲罗星这句话,不知对也不对?”玄慈脸上黄气一闪而过,说道:“师兄眼光敏锐,佩服佩服。”原来神光既聪明,识见又高,只见波罗星和玄生对了那一掌,便瞧出了“天衣无缝”这招的精义所在,假言闻之于哲罗星,总之是要证明此乃天竺武学。他自见波罗星与玄生对拆三招之后,更是心痒难搔,对少林武功又增加了几分向慕之情,心下只想:“少林寺这些和尚,都是饭桶,上辈传下来这么高明的武学,只怕领悟到的还不到三分。只要让我好好的钻研一番,那不是天下无敌的第一高手么?”玄慈自己也知他这番话,乃是适才见了波罗星的招数而发,什么哲罗星早就跟他说过云云,全是欺人之言,但他一瞥之间,便识破了这高深掌法中所隐藏的秘奥,此人天份之高,眼力之利,确也是世所罕见。他微一沉吟,便道:“玄生师弟烦你到藏经阁去,将记载这三门武功的经籍,取来让几位师兄一观。”玄生道:“是!”带同四名弟子,出殿而去,过不多时,便即取了来,交了给玄慈。大雄宝殿和藏经楼相距几达三里,玄生在片刻间便将经书取到,身手敏捷之极。外人不知内情,倒也不以为异,少林本寺僧众,却无不暗自赞叹。! J. K  I# G" F
  那三部经书纸质黄中发黑,显是年代久远。玄慈将经书放在方桌之上,说道:“众位师兄请看,三部经书中各自叙明创功的经历。众位师兄便不信老纳的话,难道少林寺上代方丈大师这等高僧硕德,也会作无耻之行,说谎话骗人么?”他最后这句话,暗中将神光损了一下。神光装作不知,将“般若掌法”取了过来,一页页的翻阅下去。龙猛大师便取阅“摩诃指秘要”,道清大师取阅“大金刚拳神功”。龙猛、道清二人只随意看了看序文、跋记,便交给觉贤、融智二位。这四位高僧均觉一来这是少林派的武功秘本,自己是别派高手名宿,身份有关,不便窥探人家的隐秘,二来玄慈大师是一代高僧,既然如此说,决无虚假,若是详加审阅,不免有见疑之意,礼貌上颇为不敬。
7 U5 y" D1 o" [2 P- B  神光上人却是认真之极,一页页的慢慢翻阅,显是在专心找寻其中的破绽疑窦,要拿来反驳玄慈。一时大殿上除了众人轻呼吸之外,便是书页的翻动之音。" Q; m& ~8 g8 M  u7 V7 g
  少林群僧注视神光上人的脸色,想知道他是否能在这三本古藉之中找到什么根据,作为强辩之资,但见他神色木然,无甚喜悦之意,亦无失望之情。眼见他一页页的慢慢翻完,合上了最后一本的“摩诃指诀”,只手捧著,还给了玄慈方丈,闭眼冥想,一言不发。玄慈见他这等模样,倒是颇为莫测高深,过了好一会,神光上人张开眼来,向哲罗星道:“师兄,那日你将般若掌的要诀念给我听,我记得梵语是:‘因苦乃罗斯,不尔甘儿星,柯罗波基斯坦,兵那斯尼,伐尔不坦罗……译成华语,那是:‘如或夜间安,心念纷飞,如何摄伏,乃是练般若掌内功之第一要义’,是这句话么?”哲罗星一怔之间,已明其理,说道:“是啊,师兄译得甚是精当。”少林众高僧面面相觑,无不失色,辈份较低之众僧却都侧耳倾听。神光上人又叽哩咕噜的说了一大篇梵语,又道:“这几句话译成华语,想必如此:‘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究之无处,则纷飞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则能究之心安在?能照之智本空,所缘之境亦寂,寂而非寂者,盖无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盖无所照之境也。境智俱寂,心虑安然。外不寻枝,内不住定,二途惧混,一性悟然,此般若掌内功之要也。”哲罗星道:“正是,正是!那日小僧与师兄在五台山清凉寺谈佛法,论武功,所说我天竺佛门般若掌的内功要诀,确是如此。”神光上人道:“那日师兄听说的大金刚拳要旨,摩诃指的秘诀,小僧倒也还记得。”说著又是滔滔不绝的背诵起来。玄慈及少林众高僧一个个面如死灰,原来神光上人所背诵的,一字不错,正是那三部古籍中听记录的要诀。谁也料不到此人居然有过目成诵的奇才,适才默默翻阅一遍,竟将三部武学要籍都记了在心中,而且比人精通梵语,先将经诀译成梵语,再依华语背诵,倒似真的先有梵文,再有华文译本一般。这么一来,波罗星偷阅经书的罪名固然是洗刷得干干净净,而元元大师、八指头陀等少林上辈高僧,反成了抄袭篡窃、欺世盗名之徒。这件事若是据理而争,那神光伶牙利齿,未必辩他得过。玄慈心下气恼之极,但一时却也想不出对付之策。
$ T* ?" T0 t5 K  q) U1 ]% c  玄生忽又越众而出,向哲罗星道:“大师,你说这般若掌、摩诃指、金刚拳,都是本寺传自天竺,大师自然精熟无比。此事是真是假,极易明白,小僧要领教大师这三门武功的高招,小僧所使招数,决不出这三门武功之外,大师下手指点时,也请以这三门武功为限。”说著身形一晃,已站到了哲罗星的身前。玄慈暗叫:“惭愧!这法子甚是简单,那番僧出手真伪立判,怎么我竟是念不及此?”神光上人也是心中一凛:“这一著倒很利害,哲罗星自然不会什么般若掌,却教他如何应付?”哲罗星神色尴尬,说道:“天竺武功,著名者约有三百六十门,小僧虽然约略均知其大要,却不能每一门皆精。据闻少林寺武功有七十二门绝技,请问师兄,是否七十二门绝技件件精通?若是小僧指定师兄施展七十二门绝技中的三顶,师兄是否能允所请?”这番话一说,玄生倒是难住了,要知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每一位高僧所会者最多不过五六门,倘若有人任意指定三门,要哪一位高僧施展,那确是难以办到之事。玄生自己精研武功,所知算是十分庞杂,但七十二门绝技,所会者亦不过六门而已。他正寻思如何回答,突然外面一个清朗的声音远远传了进来,说道:“天竺大德,中土高僧相聚少林寺讲论武功,实乃盛事。小僧有缘,邂逅相遇,能做个不远之客,在旁聆听双方高见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送入了各人耳中。
, {- s2 B2 q( }4 I1 Q* s  ?, ^3 R  这声音的来处,总是在山门之外,入耳如此清晰,却又中正平和,并不震人耳鼓,说话者内功之高之纯,可想而知;而他身在远处,居然能知大殿的情景,岂不是练成了佛家内功最高境界之一的“天耳通”么?玄慈微微一怔之之际,便运内力说道:“既是佛门同道便请光临。”又道:“玄鸣、玄石两位师弟,请代我迎接嘉宾。”他最后这两句话并未使用内力,说得声音甚轻。玄鸣、玄石二人躬身道:“是!”刚转过身来,待要出殿,门外那人已道:“迎接是不敢当。素仰玄鸣大师精擅狮子吼神技,玄石大师摔碑手天下无双,得晤两位少林高僧,实是不胜之喜。”他每说一句,声音便近了数丈,刚说完“之喜”两个字,大殿门口已出现了一位宝相庄严的中年僧人,双手合什,面露微笑,说道:“吐蕃国山僧鸠摩智,参见少林寺方丈。”% w; W3 C1 [5 {1 E! N# R" j! A
  群僧见到他显露这番身手,已是惊异之极,待听他自己报名为鸠摩智,许多人都“哦”的一声,道:“原来吐蕃国师大轮明王到了!”玄慈站起身来,抢上两步,侧身还礼,说道:“明王乃国君之师,远来东土,实乃有缘。素仰国师公正明理,敝寺今日正有一事难以分剖,大驾光临,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便请国师主持公道,代为分辨是非。”说著便替神光、哲罗星师兄弟、龙猛等诸大师逐一引见了。哲罗星与鸠摩智见过,辛辛苦苦从游坦之身边抢来的一部“易筋经”也给他转手夺了去,这时和他又再相见,心下既惊且惧,又是十分气恼,知道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当玄慈引见之时,并不多言,只默默的行了一礼。鸠摩智朝他一笑,却也不提旧事。众人相见罢,玄慈在正中设了一个座位,请鸠摩智就座,鸠摩智略一谦逊,便即坐了,这一来,他是坐在神光的上首。旁人倒也没有什么,神光心中却暗自不忿:“你这番僧装神弄鬼未必便有什么真实本领,待会倒要试你一试。”鸠摩智道:“方丈要小僧主持公道,分辨是非,那是万万不敢。只是小僧适才在半山亭中,听到玄生大师和哲罗星大师讲论武功,颇觉两位均有不足之处。”此言一出大殿上群僧都是一凛,均想:“此人口气好大。”哲罗星领教过他的厉害,不敢上前挑战,玄生性子既刚,又未见过他的真实武功,第一个便忍耐不住,说道:“小僧何处说错了,倒要请教。”鸠摩智微微一笑,道:“哲罗星师兄适才质询大师,言下之意似乎是说,少林派有七十二门绝技,未必有人每一门都能精通,此言错矣。大师认为摩诃指、般若掌、大金刚拳乃是少林派秘传,除了贵派嫡传弟子之外,旁人便不会知晓,否则定是从贵派偷学而得,这句话却也不对。”他一番话连责二人之非,群僧只听得面面相觑,不知他其意何指。
- w2 w* i* M& B* F/ u+ h( C  玄生朗声说道:“据国师所言,那么确是有人以一身而能兼通敝派七十二门绝技?”鸠摩智点头道:“不错!”玄生道:“敢问国师,这位大英雄是谁?”鸠摩智道:“殊不敢当。”玄生变色道:“便是国师?”鸠摩智点头合什,神情肃穆,道:“正是。”两字一出口,群僧同时变色,均想:“此人大言炎炎,一至于此,莫非是疯了?”
3 l8 ], }. d6 I& s& @! A$ y! @  要知少林七十二门绝技有的专练下盘,有的专练轻功,有的以拳掌见长,有的以暗器取胜,或刀或剑,或枪或棒,每一门的武功各有各的特点,使长剑者不擅使禅仗,擅大力神拳者不能收发暗器。虽有人同精五六门绝技,那也是以互相并不冲突者为限。故老相传,上代高僧之中曾有人兼通一十三门绝技,号称“十三绝神僧”,少林寺建寺数百年,只此一人而已。要说一身兼擅七十二绝技,自是欺人之谈。$ C" m* M! ?! H) h8 y- C! B
  少林派七二门绝技之中,更有十三四门异常难练,纵是天资极高之人,毕生苦练一门,也未必一定能够练成。此时少林全寺僧众五百余人,以五百余僧所会者合并,七十二绝技也算不周全。眼看鸠摩智不过四十来岁年记,就说每年能成一项绝技,一出娘胎算起,那也得七十二年功夫,这七十二项绝技每一种都是艰深繁复之极,难说他竟能在一年之中练成数种?玄生心中暗暗冷笑,脸上却是仍维持著恭谨之色,说道:“国师并非我少林派中人,然则摩诃指、般若掌、大金刚拳等几项功夫,却也精通么?”鸠摩智微笑道:“不敢,还请玄生大师指教。”身形略侧,左掌突然平举,右拳呼的一声,直击而出,嘡的一声,如来佛座前一口烧香铜鼎受到击力,一响之后,跳了起来,正是大金刚拳法中的一招“洛钟东应”。拳不著鼎而铜鼎发声,还不算如何艰难,这一举明明是从前方击出,那铜鼎却向上跳起,可见拳力之巧,实已深得“大金刚拳”的秘要。鸠摩智不等铜鼎落下,左手反拍出一掌,姿式正是般若掌中的一招“慑伏外道”,但听得啪的一声,铜鼎上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只是烟雾弥漫,铜鼎中有许多香灰跟著散开,一时看不清楚是什么物件。其时“洛钟东应”这一招余力已尽,那铜鼎急速落下,鸠摩智伸出大拇指,向前一捺,一股凌厉的指力射将过去,那铜鼎突然向左移开了半尺。鸠摩智连捺三下,那铜鼎移开了一尺又半,这才落在大殿的青石板上。玄慈、玄生等高僧心下叹服,知他这三捺看似平凡无奇,其中所蕴藏的功力已到了超凡入圣的境地,正是摩诃指的正宗招数,叫做“三入地狱”。那是说修习这三捺时用功之苦,每捺一下,便如入了一次地狱一般。
/ Z) b5 g& c" z; W5 I  这时香灰渐渐降落,露出地下一块手掌大的物事来,众僧一看,不禁都是惊叫一声,原来那物事却是一只铜手手掌,五指宛然,掌缘指缘闪闪生光,灿烂如金,掌背却是发出灰绿之色。鸠摩智袍袖一拂,笑道:“这‘袈裟伏魔功’练得不精之处,还请方丈师兄指点。”一句话方罢,他身前七尺外的那口铜鼎竟如活的一般,忽然连打几个转,转定之后,本来向内的一侧转而向外,但见鼎身正中,去了一只手掌之形,割口处也是黄光灿然。辈份较低的群僧这才明白,原来鸠摩智适才使到般若掌中“慑伏外道”那一招之时,掌力有如宝刀利刃,竟在这口钢鼎上硬生生的割下了手掌般的一块来。所难的是,切割处不在近身的一边,却是在鼎身的另一侧。
# w7 p3 l0 E" z* c% ]  玄生暗忖,要在铜鼎上用掌力削下一片,自己还可做到,但所切割的要是在鼎身的彼侧,却万万的难以办到。霎时之间,他心念如灰,寻思:“只怕这位神僧所言不错,我少林派七十二门绝技确是传自天竺,他从原地习得秘奥,以致此我中土高明得多。”当即合什躬身,说道:“国师神技,令小僧大开眼界,佩服,佩服!”鸠摩智最后所使的“袈裟伏魔功”,乃玄慈毕生所研,在这门武功上化的时日著实不少,以致颇误禅学的进修,有时著实后悔,觉得为了一拂之纯,穷年累月的练将下去,实在得不偿矢,但想到自己这一门袖功足可独步天下,心下也觉自慰,此刻一见鸠摩智随意拂袖,不著丝毫痕迹,更难得的是口中谈笑,袍袖已动,竟不怕发声而泄了真气,实非自己所能,不由得百感交集,悲从中来。3 Z( c2 u- t: F. s. ?: X: f/ E
  霎时之间,大殿上寂静无声,人人均为鸠摩智的绝世神功所镇慑。只听得玄慈长叹一声,道:“老衲今日始信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老衲数十年苦学,在国师眼中,实是不足一哂。波罗星师兄,少林寺浅水难养蛟龙,福薄之地,不足以留佳客,你请便吧。”% n, g5 H. J3 e" y3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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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无相功& u% P) m# t2 U; n
  玄慈此言一出,哲罗星与波罗星二人喜动颜色。神光上人却是又喜又愁,喜的是波罗星果然精熟少林派绝技,而玄慈方丈准他离寺;愁的是此事自己实在无甚功绩,全是鸠摩智一力促成,此人武功高极,既已控制全局,自己再要想到从波罗星手中转得少林绝技,只怕是难之又难。鸠摩智不动声色,只是合什说道:“善哉善哉,方丈师兄何必太谦?”少林合寺僧众,却个个垂头丧气,要知玄慈被逼到要说这番话,乃是自认少林派武功技不如人。少林派数百年来享誉武林,执中原武学之牛耳,从未有一次受过如此重大的挫折,这么一来,不但少林寺一败涂地,而且使中土武人在番人之前大大的丢了脸面。龙猛、道清、觉贤、融智、神音诸僧兴念及此,也觉面目无光,事情会演变到这步田地,实非他们初上少林寺时所能逆料。玄慈所以不再强留波罗星,实已熟思再三。他想少林寺之扣留波罗星,全是为了不分本寺武功绝技泄之于外,眼见鸠摩智一身而兼本寺七十二门绝技,则纵然扣留波罗星,又有何益?何况波罗星所记忆本寺绝技最多也不过七八种而已,比诸鸠摩智所知,实不可同日而语。以鸠摩智的武功而论,本寺诸僧,无一能是他的敌手,若说五百余名僧众一拥而上,倚多为胜,那真变成了下三滥匪盗行径,岂是扬名天下的少林派的所为?这波罗星今日一下山,不出一月,江湖上不免传得沸沸扬扬,少林寺再不能领袖武林,自己也无颜为少林寺的方丈。这一切他全了然于胸,但形格势禁,若非如斯,又焉有第二条路好走?7 m# X9 C3 \4 t/ n! r: k
  殿上诸种事故,虚竹自始至终,一一都瞧在眼里,待听方丈说了那几句话后,本寺前辈僧众,个个神色惨然,他斜眼望著师父慧轮时,但见他泪水滚滚而下,实是伤心已极,更有几位师叔连连捶胸,痛哭失声。虚竹虽不明白其中关节,但也知鸠摩智适才显露的武功,本寺无人能敌,只有让他将波罗星带走。可是虚竹心中却有一事大感不解。他眼见鸠摩智使出大金刚拳的拳法、般若掌掌法、摩诃指指法,招数是对是错,他因没有学过这几门功夫,自是无法知晓,但运用这拳法、掌法、指法的内功,他却瞧得清清楚楚,那显然是“小无相功”。这小无相功他得自无崖子,后来天山童姥在传他“天山折梅手”的歌诀之时,发觉他身有此功,曾大为恼怒伤心,盖此功她师父只传李秋水一人,虚竹既从无崖子身上传得,则无崖子和李秋水之间的关系,自是不问可知了。天山童姥息怒之后,曾对他详谈“小无相功”的运用之法,但真正精到的指点,还是后来得之于李秋水。虚竹于武学的见闻非但并不广博,而且可说十分简陋,然而于这“小无相功”,却是烂熟于胸,后来在灵鹫宫地下石宫的壁上圆圈之中,又体会到不少“小无相功”的秘奥。“小无相功”是道家之学,讲究清静无为,神游太虚,与佛家“无色无相”之学名虽小同,实质大异。他一听到鸠摩智在山门外以中气传送言语,心中便已一凛,知他的“小无相功”修为甚深,此后见他使动拳法、掌法、指法、袖法,表面上变幻多端,却全是小无相功催动。玄生师叔祖以及波罗星所使的“天衣无缝”等招,却是从内至外,全是佛门工夫,而且般若掌有般若掌的内功、摩诃指有摩诃指的内功,泾渭分明截不相混。他听得鸠摩指自称精通本派七十二门绝技,然而施展之时,明明只不过是以一门小无相功,将股若掌、大金刚拳等招数使了出来,只因小无相功威力强劲,一使劲便镇慑当场,在不会小无相功之人眼中,便以为他真的精通少林派各门绝技。这虽鱼目混珠,小无相功的威力也决不在任何少林绝技之下,但终究是指鹿为马,混淆是非。虚竹觉得奇怪的是鸠摩智所施者明明是小无相功,却自称为少林绝技,少林寺自方丈玄慈以下五百名僧众竞无一人直斥其非。他可不知这小无相功博大精深,又是道家的武学,大殿上却无一个不是佛门弟子,武功再高,也不会去修习道家的内功,何况“小无相功”以“无相”两字为经纬,不著形相,无迹可寻,若非本人也是此道高手,决计看不出来。虚竹初时只道众位前辈师长别有深意,他是第三辈的小沙弥,如何敢妄自出头?但眼见形势急转直下,一众师长均是悲怒沮丧,无可奈何,本寺显然是面临重大劫难,便欲挺身而出,指明鸠摩智所施展的实在不是少林派绝技,只是二十余年来,他在寺中从未当众说过一句话,在大殿中一片森严肃穆的气象之下,话到口退,不禁又缩回去。只听鸠摩智道:“方丈既如此说,那是自认贵派七十二门绝技,实在并非贵派自创,这个‘绝’字,须要改一改了。”玄慈默然不语,心中如受刀剜。一个身形高大的老僧厉声说道:“国师已占上风,本寺方丈亦许天竺番僧自行离去,何以仍如此咄咄逼人,不留丝毫余地?”鸠摩智微笑:“小僧不过想请方丈应承一句,以便遍告天下武林同道。以小僧之见,少林寺不妨从此散了,诸位高僧分投清凉寺、普波诸处寺院托庇安身,各奔前程,岂非胜在浪得虚名的少林寺中茍且偷安?”& g# e( U/ X. d/ _* D
  他此言一出,少林群僧涵养再好都忍不住,纷纷大声呵斥起来。群僧心下开始明白,原来鸠摩智上得少室山来,竟是要以一人之力,将少林寺挑了,使得中原武林从此少了一座重镇。只听他朗朗说道:“小僧孤身来到中土,本意要想见识一下少林寺的风范,且看这号称中原武林泰山北斗之地,是怎样一副宏伟的气象。但听了诸位高僧的言语,看看各位高僧的举止,嘿嘿嘿,似乎还及不上僻处南疆的大理国天龙寺。唉!可令小僧大大失望了。”玄字辈中忽有一个声音说道:“大理国天龙寺枯荣大师和天因方丈佛法深渊,凡释氏弟子,无不仰慕。出家人早无竞胜争强之念,国师说我少林不及天龙,岂足介意?”那人一面说,一面缓步而出,乃是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僧。他右手食指与拇指轻轻搭信,脸露微笑,神色极是温和。
: y; a% i2 S% [  鸠摩智也即脸露笑容,说道:“久慕玄渡大师的‘拈花指’功夫已练得出神入化,今日见得,幸何如之。”说著右手食中两指也是轻轻撑住作拈花之状。二僧左手同时缓缓伸起,向著对方弹了三弹。只听得波波波三响,指力相撞,玄渡大师身子一晃,突然间胸口射出三支血箭,激喷数尺。原来两股指力较量之下,玄渡不敌,给鸠摩智三股指力都中在胸口,便如是利刃所伤一般。这玄渡大师为人最是温和,极得寺中小辈僧侣爱戴。虚竹十六岁那年,曾奉派替玄渡扫叶烹茶,服侍了他八个月。玄渡待他十分亲切,还指点了他一些罗汉拳的拳法。此后玄渡闭关参禅,虚竹极少再能见面,但往日情谊,长在心头。这时见玄渡突为小无相功的指力所伤,知道救援稍迟,立有性命之忧,他既曾得聋哑老人苏星河授以疗伤之法,后来又学了破解生死符的秘诀,于救伤扶死一道,已是天下无人能及。眼见玄渡胸口鲜血喷出,不暇细思,身子一晃之间,已抢到玄渡对面,虚托一掌,说时迟,那时快,三股血水未及落地,在他掌力一逼之下,竟又迅速无比的回入了玄渡胸中。虚竹左手如弹琵琶,一阵轮指虚点,顷刻间封闭了玄波伤口上下左右的十一处穴道,鲜血不再涌出,再将一粒灵鹫宫的九转熊蛇丸喂入他的口中。' D) I6 I( W* z! X4 \
  当日虚竹得段延庆指点,破解无崖子所布下的玲珑棋局之时,鸠摩智曾见过他一面,但当虚竹一进木屋,久久不出,鸠摩智便离去。没见到他后来为慧方、包不同等人疗伤。其后虚竹负了童姥从雪峰绝顶摔下,鸠摩智正与慕容复、丁春秋等一干高手较量,也曾出掌推运虚竹的身子,以显示自己的造诣修为,两次相见,都觉虚竹武功平庸,毫不足道,不料此刻突然见他越众而出,以轮指虚点,封闭玄渡的穴道,手法之妙,功力之强,竟是自己生平所未见,不由得大吃一惊。慈方等六僧那日见虚竹一拿击死玄难,又见他竟做了外道别派的掌门人,种种怪异之处,无法索解,当即奉了玄难尸身,回到少林寺中。玄慈方丈与众高僧详加查询,得悉玄难乃是死于丁春秋“三笑逍遥散”的剧毒,但久候虚竹不归,派了十多名僧人出外找寻,也始终未见他的踪影。虚竹回寺之日,适逢少林寺又遇重大的变故,原来丐帮帮主王星天竟然遣人下帖,要少林奉他为中原武林盟主。玄慈连日与玄字辈、慧字辈群僧筹商对策,实不知那名不见经传的王星天是何等样人物。但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实力既强,向来又侠义自任,与少林派互相扶持,主持江湖上的正气、武林中的公道,突然间要强居于少林派之上,倒令众高僧手足无措起来。虚竹的师父慧轮见方丈和一众师伯、师叔有要务在身,便不敢将虚竹回寺、连犯戒律之事禀告,是以他在园中挑粪浇菜,众高僧也均不知,这时突然见他显示高妙手法,倒送鲜血回入玄渡体内,自也是人人惊异。
" A1 e) v, V  V1 e2 l- S  虚竹将治伤灵丹喂了玄渡,说道:“太师伯,你且不要运气,以免伤口出血。”撕下自己僧袍,裹好了他胸口伤处。玄渡苦笑道:“大轮明王……的……拈花指的功夫……如此……如此了得!老衲拜……拜服。”虚竹道:“太师伯,他使的不是拈花指,也不是佛门武功。”此言一出,众僧心下都是暗暗摇头,鸠摩智的指法固然和玄渡一模一样,连两人温颜微笑的神情,也是毫无二致,却不是少林寺绝技之一的“拈花指”是什么?而鸠摩智是吐蕃国的护国法师,敕封大轮明王,每隔九年,便在大雪山大轮寺开坛讲经说法,四方高僧居士云集聆听,执经问难,无不群起赞叹。他是佛门中天下知名的高僧,怎么所使的会不是佛门武功?鸠摩智心中却又是一惊:“这小和尚怎知我使的不是拈花指?不是佛门的武功?”一转念间,便即恍然:“是了,那拈花指本是一门十分王道和平的功夫,只点人穴道,制敌而不伤人,我急切求胜,指力太过凌厉,竟在那老僧胸口开了三个小孔,便不是迦叶尊者拈花微笑的本意了,这小和尚想必由此而知。”他天生睿智,自少年时起便迭逢奇缘,生平从未败于人手,一离吐蕃,在大理国天龙寺中连胜枯荣、天因、天相等高手,到得中土,与慕容复、丁春秋等较艺,虽然高下未分,却也是略占上风。这时只见虚竹只不过二十来岁,虽然适才“轮指封穴”之技颇为玄妙,料想武功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他此番来到少林,原是想凭一身武功,单枪匹马的斗倒这座千年古刹,岂能在这少年僧人之前退缩?当下便微笑说道:“小师父说我这不是佛门武学,却令少林绝技置身何地?”虚竹不善言辩,只道:“玄渡大师伯的拈花指自然是佛门武学,你……你这个……却不是……”一面说,一面提起左手,学著玄渡的招式,也弹了三弹,指中使上了小无相功。他对人恭谨,这三指不敢正对鸠摩智,只是向无人处弹去,只听得嘡、嘡、嘡,三声巨响,大殿上一口铜钟发出极大的声音。原来虚竹这三下指力,都弹在钟上,便如以钟槌用力撞击一般。
8 v/ o9 B; {& i  鸠摩智叫道:“好功夫。请试我一招般若掌!”说著双掌一立,似是行礼,双掌却不合拢,呼的一声轻响,一股掌力从双掌间吐了出来,奔向虚竹,正是般若掌中的“峡谷天风”。虚竹见他来势凶猛,非挡不可,当即回手一带,以一招“天山六阳手”将对方掌力化得无影无踪。鸠摩智但感他这一掌之中隐含吸力,刚好克制自己这一招的掌力,宛然便是小无相功的底子,心中一凛,笑道:“小师父,你这是佛门功夫吗?我今日到来宝刹,乃是要领教少林派的神技,你怎么反以旁门功夫赐招?难道在大宋国号称数一数二的少林派本身武功,当真徒具虚名,不足以与异邦的武功相抗衡么?”/ @0 h3 G3 R8 e1 l0 @
  要知鸠摩智为人机灵无比,一试出虚竹的内功特异,自己没有制胜把握,便以言语挤迫,要他只用少林派的功夫。虚竹丝毫不明人心险诈,说道:“小僧资质愚鲁,于本派武功只学了一套罗汉拳、一套韦陀掌,那是本派扎根基的入门功夫,如何能与国师过招?”鸠摩智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倒也有自知之明,不是我的对手,那便退下去吧。”虚竹道:“是!小僧告退。”合什行礼,退入虚字辈群僧的班次。. o# Z- ^, }, G, N
  玄慈方丈却是精明之极,虽不明虚竹武功的由来,但以他适才所演的几招观之,招数精奇,内功深厚,足可与鸠摩智相匹对敌,少林寺今日面临存亡荣辱的大关头,不如便遣他出去抵挡一阵,纵然落败,也多少耗去了鸠摩智的一些内力,当即说道:“大轮明王自称精通少林七十二种绝技,高明渊博,令人佩服之至。少林派的入门粗浅功夫,自是更加不放在他的眼里了。虚竹,本寺僧众以‘玄、慧、虚、空’排行,你是本派掌门的第三代弟子了,本来决无资格和吐蕃国第一高手的大轮明王过招动手,但明王万里远来,良机难逢,你便以罗汉拳和韦陀掌的功夫,请明王指点几招。”他将话说在头里,虚竹只不过是第三代“虚”字辈的小僧,败在鸠摩智手下,于少林寺威名并无所损,但只要侥幸勉强支持得一柱香、两柱香的时刻,自己再来乘势喝止双方,鸠摩智便无颜再纠缠下去了。
1 I: k2 o5 q  [) C& d  虚竹听得方丈有令,自是不敢有违,躬身道:“是。”走到殿中,合什说道:“明王手下留情!”心想对方是前辈高人,决不会先行出招,当即双掌一直拜了下去,正是韦陀掌的起手式“灵山礼佛”。他在少林寺中半天念经,半天练武,十多年来,己将这套罗汉拳和韦陀掌练得纯熟无比,这招“灵山礼佛”本来不过是一种礼敬敌手的姿式,表示佛门弟子,礼让为先,决非好勇斗狠之徒。哪知他此刻身上既已有无崖子的“北溟真气”,复兼童姥和李秋水两大高手武学之所长,而灵鹫宫地下石窖中面壁数月揣摩,更是得益良多,双掌一拜下,身上僧衣便即微微鼓起,真气流转,护住了全身。
# O" I0 ~, S# |) }# T  鸠摩智见情势如此,不由得自己避战,一掌击出,掌风隐含必必卜卜的轻微响声,直如炒豆一般,姿式手法,正是般若掌的上乘功夫。那韦陀掌是少林武功的入门,般若掌却是最精奥的掌法,循序而进,通常要花三十五年的功夫,至于般若掌既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练将下去,永无穷尽,掌力越练越强,招数愈练愈纯,那是学无止境了。自少林创派以来,以韦陀掌和般若掌过招,实是从所未有。要知两者的深浅精粗,正是少林武功的两个极端,会般若掌的前辈僧人,决不会和只会韦陀掌的本门弟子动手,就算是师徒之间喂招学艺,师父既然使到般若掌,做弟子的至少也要以达摩掌、伏虎掌、如来千手法等等掌法来应付。
% R  b& ?7 e& W! f; b  q  虚竹一见对方掌到,斜身略避,双掌推出,仍是韦陀掌中一招,叫做“山门护法”,招数平平无奇,所含力道却是雄浑无比。
2 u. {/ h2 v- L2 m1 N  鸠蹭智身形流转,“袖里乾坤”,无相劫指点向对方。虚竹斜身闪避,鸠摩智早料到他闪避的方位,大金刚拳一举击出,砰的一声,正中在他的肩头。虚竹踉踉跄跄的退了两步,鸠摩智哈哈一笑,道:“小师父服了么?”料想这一掌开碑裂石,已将他的肩骨击成齑粉。哪知虚竹有“北溟真气”护体,外力不侵,而且每当受一次撞击,真气便强一分。虚竹猱身复上,双掌自左向右的披下,名为“洪水归海”,双掌之中带著浩浩真气,当真便如大水滔滔,东流赴海一般,鸠摩智见他吃了自已一掌,忧若不觉,这两掌击到,力道如此沉厚,心下不由得暗自惊异,出掌奋力一挡,身随掌起,垫腿连环,霎时间踢出七腿,啪啪有声,尽数中在虚竹心口,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如影随形脚”,盖一腿既出,第二腿如影随形,紧跟而至,这时第二腿也已变为形,而第三腿复如影子,跟随踢到,踢到第七腿时,虚竹身子向后一仰飘开数丈。鸠摩智不容他喘息,连出两指,嗤嗤有声,乃是“多罗指法”。虚竹坐马拉弓,还击一拳,正是“罗汉拳”中的一招“黑虎偷心”。这一招少林众僧无人不会,但附以小无相功后,竟将多罗指的两下穿金破石的指力消于中途。鸠摩智有心炫耀本身功夫,多罗指使罢,立时变招,单臂削出是空手,用的却是“燃木刀法”。这种刀法快速无伦,练成之后,在一根干木旁连劈九九八十一刀,不能损伤木材丝毫,但刀上发出之热力,却要将木材点燃生火,当年萧峰的师父玄苦大师,即擅此技,自他圆寂之俊,寺中已无人能使。鸠摩智一刀劈下,波的一响,已劈在虚竹右臂之上。虚竹叫道:“好快!”一拳打出,拳到中途,右臂上又中一刀。鸠摩智虽然以掌作刀,但真力贯于掌缘,坚利不逊钢刀,一样的能割首断臂,但虚竹臂上连中两刀,竟是浑若无事,反震得他掌缘隐隐生疼。
! h( Y! L3 x  s$ e0 [  鸠摩智骇异之下,心念电转,寻思:“这小和尚便是金钟罩、铁布衫功夫,也经不起我这几下重手,却是何故?啊,是了,此人僧衣之内,定是穿了什么护身宝甲。”他一想到此节,连连出招攻击虚竹的面门,“大智无定指”、“去烦恼指”、“寂灭抓”、“朝华抓”,接连使出六七种少林神功,专攻虚竹的眼口咽喉。这么一轮抢攻,虚竹手忙脚乱,连连倒退,一拳又一拳的打出,全是罗汉拳的“黑虎偷心”,每打一拳,都将鸠摩智逼退半尺,就是这么半尺之差,鸠摩智种种神妙变幻的招数,便都及不上他的肌肤。顷刻之间,鸠摩智又连使十六七种不同的少林武功,群僧只看得目眩神驰,均想:“此人自称一身汇通本派七十二绝技,果非大言虚语。”但虚竹所应付的,不但只有一门“罗汉拳”,而且在对方迅若闪电的急攻之下,心中手上,全无变招的余裕,打了一招“黑虎偷心”,又是一招“黑虎偷心”,拳法之笨拙,纵然是市井武师,也不免为之失笑。一个是巧到了极处,一个却是拙到了极处。但大巧不能胜至拙,这招“黑虎偷心’中所含的劲力,竟在渐渐增强,两人越离越远,鸠摩智手指手爪和虚竹的面门间距离已到了一尺以上。此时鸠摩智已然发觉,虚竹拳中所打出来的,除了浑厚的内力,隐隐然也有小无相功,而且此人的小无相功竟然还远在自己之上,只是不会精巧运使,威力未能充份发挥,如此斗将下去,可不易取胜。他瞧见虚竹又是一招“黑虎偷心”打到,突然间手掌一沉,双手拿处,已抓住虚竹的拳头,正是“擒龙手”中的一招,左手拿著虚竹的小指,右手拿住他的拇指,运力向上一拗。
/ E3 d8 }5 l% ~  这擒拿法手法巧妙之极,手指一碰上对方身体的任何部位,有如胶水一股,立即黏住。虚竹的拇指和小指被鸠摩智双手向上力拘,再也无法仍用这一招“黑虎偷心”来加拆解,手指剧痛之际,自然而然的使出“天山折梅手”来,右腕转了一圈,翻将过来,拿住了鸠摩智的左腕。. @6 [1 j/ u, d1 G( e+ q
  鸠摩智一抓住他两根手指,只道已然得手,万料不到他手腕上突然会生出一种怪异的力道,反拿己腕。他所知武功甚为渊博,但这天山折梅手一大半是天山童姥自己所创,他竟是全然不知来历,心中一凛之间,只觉自己左腕已如套在一只铁箍之中,再也无法挣脱。幸好虚竹慌忙中只求自解,不暇反攻敌人,所以牢牢抓住鸠摩智的手腕,志在不让他再拘自己手指,是以出手之时,忘了抓他脉门。便只这么偏了三分,鸠摩智内力已生,微微一收,随即激迸而出,直欲震裂虚竹的虎口。虚竹但觉手上一麻,生怕鸠摩智脱手之后,又以厉害手法击打自己,忙又运劲,体内的北溟真气源源生了出来。鸠摩智连运三次劲力,竟然未能挣脱,不由得心下大骇,右手成掌,斜劈虚竹项颈。他情急之下,没能再使少林派的武功,这一劈却是他吐蕃的本门功夫。此是近身肉博,虚竹一觉势危,左手以一招天山六阳手将来掌化解了。鸠摩智一掌未能得手,次掌又至,虚竹的六阳手绵绵使出,将对方势若狂飙的攻势一一化解。
% y. U0 E1 N  k) F7 N* f  旁观群僧见鸠摩智左腕被虚竹抓住不放,右掌连使攻击,始终打不到虚竹头上。其时两人近身而斗,呼吸可闻,出掌的都是曲臂回肘,每发一掌只不过七八寸距离。但相距虽近,掌力却是强劲无比,众僧听得鸠摩智的掌声呼呼,刮面如刀,虽是在大雄宝殿之中,却竟似到了高山绝顶,狂风四面吹袭,有如在汪洋大梅,波涛澎湃,这掌力散了开来,众僧均觉寒意逼人。少林寺中辈份较低的僧侣渐渐抵受不住,一个个的缩身向后,贴墙而立。玄字辈的高僧自是不怕掌力侵袭,但也是各运内力抗拒。9 D* H& i9 R# b6 G
  虚竹为了要替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群豪解除生死符,在这天山六阳手上用功甚勤,种种精微变化,全已了然于胸,而灵鹫宫地底石壁上的图谱,更令他大悟其中奥妙。只可惜他从未用之与人对拆过招,虽在童姥和李秋水较艺时学得了使用之法,总是少了习练,一上来便与一位当今第一流的高手生死相搏,掌法虽高,内力虽强,所能使用的实不过二三成而已。
1 B% D* H* U8 f; ]  其时鸠摩智的掌力越来越是凌厉,虚竹心无二用,但求自保,每一掌取的都是守势。他本意并不是要拿住鸠摩智,只是觉得对方武功胜己十倍,单掌攻击,已是这般厉害,若是任他双掌齐施,只怕自己非命丧当场不可,所以拼命拿住他的左腕,乃是要他左掌无法出招之意。这个念头虽笨,不料此刻却是大有用处。鸠摩智双掌只剩了一掌,掌力上连环变化,交互为用的妙著便使不出来,虚竹本来掌法不大纯熟,使单掌较双掌为便。一个打了个对折,十成掌法变成了只剩五成,一个却将二三成的功夫提到了四五成使用。一柱香时刻过去,两人已交拆了数百招,却仍是个僵持的局面。
/ F( i% e& q# n+ _  玄慈、神光、玄渡、龙猛、哲罗星等诸高僧都已看了出来,鸠摩智左腕受制,挣扎不脱,但虚竹的左掌却全然处于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无丝毫还手之力,两人显然都是右优左劣。像这样的打法,众高僧虽见多识广,却实是生平所未见。其中少林众僧更多了一份惊异,一份忧心,虚竹自幼在本寺长大,下山半年,却不知从何处学了这一身惊人技艺回来,又见他抓住敌人,并不能制敌,但鸠摩智每一掌中都是含著摧筋拆骨、震破内家真气的大威力,只要有一招疏虞,给他击中了一掌,立即非气绝身亡不可。$ v. V3 U6 W7 S) g# @3 d
  此刻少林众高僧中,不论是哪一位出手相助,只须轻轻一指,都能取了鸠摩智的性命,但这番相斗,并不是为了报怨雪耻、志在杀了对方,而是为了少林一派的声誉,因此若是有人上前杀了鸠摩智,于少林派的令誉,只有更加大损。群僧个个提心吊胆,手心中捏一把汗,瞧著二人激斗。8 a3 m- `0 t/ R4 z: v: C, J. G# M. h/ F
  又拆了一百余招,虚竹惊恐之心渐去,于天山六阳手中精妙之处,领悟得越来越深,十招中于九招守御之余,已能还击一招。他既还击一招,鸠摩智便须出招抵御,攻势不免略略顿挫。其间相差虽然甚微,消长之势,却是渐渐对虚竹有利。又过了一顿饭时分,虚竹已能在十招中反攻八招。少林群僧见他渐脱困境,无不暗暗喜欢。- l; y, x0 a) [$ z
  神光上人自从鸠摩智一现身,心情便甚矛盾,既盼鸠摩智将少林派的威风杀灭,又不愿异邦僧人到中土来横行无忌,自己又无力将之制住。待见鸠摩智与虚竹斗得相持不决,只盼两人打得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自己便可坐收渔人之利,即使无法从波罗星手中再取其他少林绝技,但那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三种绝技的秘诀,自己总已记在心中,回去后详加参研,依法修习,必可在武林中大放异彩。凭著一己的聪明智慧,当可将这三种武功大加变通,招式上使之与原来的功夫大同而有小异,那时便成为清凉寺的三种绝技,而自己便为创建这三顷绝技的鼻祖了。
* W' _, \4 ~; F$ y" t# `9 |3 X+ i  波罗星却又是另一番心情。他这些时间中在藏经阁中任意出入,观览少林寺历代高僧遗下来的武经秘诀,但觉博大精深,越是钻研,越觉其中奥妙无穷,渐渐的沉迷其中。今日师兄哲罗星来接他出寺,自忖心中所记忆者,还不到少林武功的一成,回归故乡虽是欢喜,但眼见寺中宝藏如此丰富,一出少林山门,从此再也无缘得窥,却也是不胜遗憾。其后见到虚竹与鸠摩智相斗,两人内力之强,招数之奇,自己可说连一个边儿也摸不到。他不知虚竹所使者,其实并不是少林武功,只觉少林寺中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僧人已是如此了得,自己万里奔波,好容易有缘获许出入藏经阁,如此只记得几部武学经书回去,虽不是如入宝山空手而回,但所得者决非真正贵重之物,只怕此后一生之中,不免日日夜夜,悔恨无尽。: L! r' d# b, Q+ ~5 i) E& h& f4 ]8 p
  要知武学一道,便是如琴棋书画种种繁杂奥妙的功夫一般无异,愈是钻研下去,愈是兴味盎然,只要得悉世上另有比自己所学更高一层的功夫,千方百计也要观摩一番。波罗星是天竺高僧中大才智之士,初到少林寺时,一意在盗取武经,回去光大天竺武学,但等到一见少林寺的武学竟是如此浩于烟海,却未免恋恋不舍,不肯遽此离去了。, c% J& u4 M( ?" K7 l
  这时虚竹和鸠摩智相斗之际,已能占了四成攻势,虽然兀自遮拦多而进攻少,但内力愈增愈强,每出一招,鸠摩智都觉极难招架。原来虚竹心中略有余裕之后,突然使了一招,却不是天山六阳手中的招数,而是李秋水在荒辟中教了他用来对付童姥的手法。这一招套中有套,虽只一招,却有八种不同的厉害后著。当日童姥也是费了老大心血,方予妥为拆解。总算鸠摩智武学渊深,机变过人,这才在仓卒中别出心裁的接下来。这一招鸠摩智是勉强接下来,但虚竹一试得手,精神为之一振,第二招跟著使了一招童姥教他用来对付李秋水的。须知童姥和李秋水二人,都是逍遥派中的顶尖高手,苦研数十年后,临死相搏,所出的每一招尽是既阴狠又凌厉的杀手,招招都是极工心计的攻敌要害,这两个女子心中积蓄了数十年的怨毒,又明知对方厉害,出手之时,哪里还有半分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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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六件大事
' X, `7 o% x& M/ u! U5 e# R8 ~/ b  玄慈等高僧见到虚竹所使招数越来越是阴险刻毒,虽见形势渐佳,却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须知少林派僧侣弟子,数百年来并无一个女子,历代创建,全是走的阳刚路子,同时因系佛门武功,出手的用意均是制敌而非杀人,与童姥、李秋水的招数截然相反。但虚竹偶然夹一招“天山六阳手”却又和平威猛,颇合少林寺的本意,只是阴毒多而平实少,旁观者不禁胆战心惊,均想:“这一招若是向我打来,不但送了我性命,而且令我死得惨酷无此。”早在群僧暗自心惊之前,鸠摩智便已觉察到情势于己大大不利,连运三次强劲,要挣脱虚竹的右手,以便施用“火焰刀”的绝技,但己力加强,对方的指力亦相应而增,实不知他的内力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情急之下,杀意陡盛,左手呼呼呼连拍三掌,虚竹挥手化解。鸠智摩手掌一缩,从布袜中取出一柄匕首,一刀向虚竹肩头刺来。虚竹所学全是空手拆招,突然间白光闪处,敌人的匕首刺了过来,不知如何招架才是,抢著便去抓鸠摩智的左腕,这一抓是“天山折梅手”中的擒拿手法,既快且准,三根手指一搭上他手腕,大拇指和小指跟著便收了拢来。便在这时,鸠摩智掌心劲力一吐,匕首脱手而出,虚竹双手都牢牢抓著对方的手腕,无可闪避,噗的一声,那匕首已插入他的肩头,直没至柄。旁观群僧“啊”的一声惊呼,突然人丛中抢出四名僧人,青光闪闪,四柄长剑一齐刺向鸠摩智的咽喉。这四僧一齐跃出,一齐出手,四柄长剑又都指向同一方位,剑法奇快,狠辣无伦。鸠摩智双足运力,要待向后跃避,一拉之下,虚竹竟是纹丝不动,但觉喉头一痛,四剑的剑尖已刺上了肌肤。只听那四僧齐声喝道:“不要脸的东西,快纳命吧!”声音娇嫩,竟似是少女的喉音。虚竹一看这四僧竟然是梅兰竹菊四剑,只是头戴僧帽,掩住了头上青丝,身上穿的便是少林寺僧衣。虚竹大是惊奇,叫道:“休伤他性命!”梅剑道:“是!”剑尖却不离鸠摩智的咽喉。鸠摩智哈哈一笑,说道:“少林寺不但倚多为胜,而且暗藏春色,数百年令誉,原来如此,我今日可领教了!”虚竹心下十分惶惑,不知如何是好,松双手放开了他的手腕。菊剑反过手来,替他拔下肩头匕首,鲜血立涌,菊剑摔下手中长剑,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忙替他裹好伤口。梅兰竹三姝的长剑仍是指在鸠摩智的喉头。虚竹道:“你……你们,是怎么来的?”鸠摩智右掌一划,“火焰刀”的神功已使了出来,当当当三声,三柄长剑从中断绝。三姝大吃一惊,向后飘退丈许,看手中时,长剑都只剩下了半截。鸠摩智仰天长笑,向玄慈道:“方丈师兄,却如何说?”玄慈面色铁青,道:“这中间缘由,老衲大有不明之处。即当查明,按本寺戒律处置。明王和众位师兄远来辛苦,便请往客舍奉斋。”鸠摩智道:“如此有扰了。”说著合什行礼,玄慈还了一礼。鸠摩智合著双手向旁一分,暗运“火焰刀”神功,只听得噗噗噗噗四响,梅兰竹菊四姝齐声惊呼,头上的僧帽无风自落,露出乌云也似的满头秀发,数百茎断发跟著僧帽飘了下来。. |. d8 ]4 r$ m* p/ p% s
  原来鸠摩智火焰刀掠过,将四姝僧帽打落之余,还切断了无数头发。打落僧帽不难,这无形气功居然能切断了许多柔软而无可著力的头发,已与一等一的宝刀宝剑殊无二致,足见此人内功之深,实已登峰造极。他显这一手功夫,不但是炫耀己能,断发而不伤人,表示手下容情之意,同时明明白白的显示四姝乃是女子,叫少林僧此后无可抵赖。玄慈面色更是不喜,道:“众位师兄,请!”5 f0 \, J/ O) _9 R4 ~& k2 n
  神光、龙猛、融智等诸高僧陡见少林寺中竟会有僧装女子出现,无不大感惊讶,别说少林寺是素享清誉的名山名刹,就是寻常一座小小的庙宇,也决不容许有这等大违戒律的行径,听到玄慈方丈一个“请”字,大家都站了起来,自有职司知客的僧侣分别迎入客舍,供奉斋饭。一众外客刚转过身子,还没走出大殿,梅剑便道:“主人,四姊妹私自下山,前来服待你,你可别责怪。”兰剑道:“那缘根和尚对主人无礼,咱们姊妹狠狠的打了他十几顿他才知好歹,没料想这西域和尚又伤了主人。”虚竹“哦”一声,心下这才恍然,原来缘根所以前踞后恭,竟是受她四姊妹胁迫,如此说来,她四人乔装为僧,隐身寺中,已有多日,不由得跺脚说道:“胡闹,胡闹!”随即在如来佛像前双膝跪倒,说道:“弟子前生孽重,今生又未能恪守清规戒律,以致为本寺惹下无穷祸患,恭请方丈重重责罚。”菊剑道:“主人,你也别做什么劳什子的和尚啦,不如大伙儿一齐回飘渺峰去吧,在这儿清茶淡饭,受人家管束,有什么好?”竹剑指著玄慈道:“老和尚,你言中对咱主人若有什么得罪,咱四姊妹对你可也不客气啦,你还是多加小心为妙。”虚竹连连喝止,说道:“你们不得无礼,怎么到寺里胡闹?唉,快快住嘴。”可是四姊妹你一言我一语,咭咭呱呱的,竟将玄慈等高僧视若无物。少林群僧相顾骇然,眼见四姊妹相貌一模一样,明媚秀美骄憨活泼,一派无法无天,实不知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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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1:00 | 只看该作者
  原来四姝是大雪山下的贫家女儿,其母已生下七个儿女,再加一胎四女,实在无力供养,将之弃在雪地之中。适逢童姥在雪山采药以练制九转熊蛇丸,听到啼哭,一看是相貌相同的四个女婴,觉得有趣,便携带回灵鹫宫抚养长大,授以武功。四姝名虽是童姥的待婢,实则是祖孙一般,大得童姥的宠爱。四姝从未下过飘渺峰一步,哪里懂得人情世故,什么大小辈份?她们生平只听童姥一人吩咐,待虚竹接续童姥为灵鹫宫主人,她们也就死心塌地的侍奉虚竹。只是虚竹温和谦逊,远不如童姥御下有威,她们对之就不怎惧怕,四姊妹心意相通,竟然肆意妄为起来。  ^3 e6 f8 P0 `! \' {
  玄慈说道:“除玄字辈众位师兄师弟外,余僧各归僧房。慧轮留下。”众僧齐声道:“是!”按著辈份鱼贯而出。片刻之间,大雄宝殿上只留著三十余名玄字辈的老僧,虚竹的师父慧轮,及虚竹和灵鹫宫四女,慧轮跨上一步,也在佛像前跪倒,说道:“弟子教诲无方,座下出了这等孽徒,请方丈重罚。”竹剑噗哧一笑,道:“凭你这点微末功夫,也配做我主人的师父?前天晚上松树中连绊你八跤的蒙面人,便是我二姊。我说呢,你的功夫实在稀松平常。”虚竹暗暗叫苦:“糟糕,糟糕!她们连我师父也戏弄了。”又听兰剑笑道:“我听缘根说,你是咱们主人的师父,便来考较考较你。三妹今日若是不说,只怕你永远不知道怎么会连摔八跤呢,哈哈,嘻嘻,有趣,有趣!”
& m+ {. F5 y3 l6 K& K) I  玄慈道:“玄惭、玄愧、玄念、玄净四位师弟,请四位女施主不可妄言妄动。”四名老僧躬身道:“是!”转身过来,向灵鹫宫四女道:“方丈法旨,请四位不可妄言妄动。”梅剑笑道:“我们偏偏要妄言妄动,你管得著么?”四僧齐声道:“如此得罪了!”僧袍一动,双手隔著衣抽,分拿四女的手腕,玄惭使的是“擒龙手”,玄愧使的是“虎爪功”,玄念使的是“鹰爪力”,玄净使的则是“少林擒拿十八打”,招数不同,却均是少林派的精妙武功。四女中除了菊剑外,三女的长剑都已被鸠摩智削断。菊剑长剑抖动,护住了三个姊姊。梅兰竹三女各使断剑,从菊剑的剑光下攻将出来。虚竹道:“抛剑!抛剑!不可动手!”: }9 ~4 D: z" m9 \# h5 l+ A
  灵鹫宫四姝听得主人的呼喝,都是一怔,手中兵刃的凌厉招数只得使一半,没敢全力施为,四女的武功本来远不及四位玄字辈的高僧,临敌时一失先机,立时便分给四僧以擒拿法拿住,梅剑用力一挣,没能挣脱,嗔道:“咱们听主人的话,才对你们客气,哎唷,痛死了,你捏得这么重干什么?”兰剑叫道:“小贼秃,快放开我。”抓住她手腕的玄愧大师须眉皆白,已七十来岁年纪,她却呼之为“小贼秃”。竹剑道:“你却不放手,我可要骂你老婆了。”菊剑道:“我吐他口水。”一口唾液,向玄净喷去,玄净侧头让过,手指加劲,菊剑只痛得“哎唷”一声大叫。大雄宝殿本是庄严佛地,霎时间成了小儿女的莺啼燕叱之场。玄慈道:“四位女施主安静毋躁,若再出声,师弟们便点了她们哑穴。”四姝一听要贴哑穴,都觉不是玩的,嘟起了嘴不敢作声。玄惭等四位大师便也放开了她们的手腕,站在一旁,严加监视。玄慈道:“虚竹,你将经过种种,从头说来,休得稍有隐瞒。”虚竹道:“弟子诚心禀告。”当下将如何奉师命下山投书,如何归途中,为叶二娘所擒,如何遇到玄难、慧方等众僧,如何误打误撞的解开玲珑棋局,以致成为逍遥派的掌门人,玄难如何死于丁春秋的剧毒之上,如何为阿紫作弄而破戒开荤,一直说到如何遇到天山童姥,如何深入西夏皇宫的冰窖,而致成为灵鹫官的主人。这段经历本来过程繁复,他口齿笨拙,结结巴巴的说来,著实花了老大时光,虽然拖泥带水,不大清楚明白,但事事交代,毫无遗漏,冰窖中与梦中女郎犯了色戒一事,也是吞吞吐吐的说了。众高僧越听越奇,只觉这个小弟子遇合之巧,实是武林中前所未闻。众人适才都见过他剧斗鸠摩智的身手,对他所述,均无怀疑,都想:“若不是他一身而集无崖子、童姥、李秋水三人的神功,又在灵鹫宫石壁上领悟了一番上乘武技,如何能敌得住大轮明王的绝世神通?”虚竹说罢,在佛像前连连膜拜,道:“弟子无知无识,守戒不严,一遇外魔,便即把持不定,连犯荤戒、酒戒、杀戒、色戒,背弃本门,学练旁门外道的武功,又招致这四位姑娘入寺,败坏本寺清誉,罪大恶极,罚不胜罚,求恳方丈慈悲。”他越想越是难过,不由得痛哭失声。
2 i- P* M9 m8 Y$ {; W  X  梅剑和菊剑同时哼的一声,要想说话,劝他不必再做什么和尚了。玄惭,玄净二僧手指一伸,隔衣袖扣住了二女脉门,二女无可奈何,话到口边复又缩回,却向两个老僧狠狠白了一眼,心中暗道:“死和尚,臭贼秃!”
9 A- W0 [6 ]& h5 d, b+ g  玄慈沉吟良久,道:“众位师兄师弟,虚竹此番遭遇,实是大异寻常,事关本寺千年的法誉,本座一人也不便擅自作主,要请众位共同斟酌。”玄生性子最是急躁,大声道:“启禀方丈,虚竹过失虽大,功劳也是不小。若不是他在危急之际出手镇住那个番僧,本寺在武林之中,焉有立足余地?那番僧叫咱们各自散了,去托庇于清凉、普渡诸寺,这等奇耻大辱,全仗虚竹一人挽救。依小僧之见,命他在达摩院中精研武技,忏悔前非,此后不得出寺,不得过问外务,也就是了。”要知进达摩院研技,乃是少休僧侣一项尊崇之极的职司,若不是武功到了极高境界,决计无此资格,玄字辈三十余高僧中,得进达摩院的也只八人而已,玄生自己便尚未得进。他倡议虚竹进达摩院,非但不是惩罚,反而是大大的奖赏了。& x4 Q( k/ ?+ t! O" d! i3 i/ W% ]
  戒律院首座玄寂说道:“依他武功造诣,这达摩院原也去得。但他所学者乃旁门武功,少林达摩院中,可否容得这旁门高手?玄生师弟,可曾细思过此节没有?”此言一出,群僧低头沉思,均觉玄生之议,颇为不妥。$ z, k$ n0 N6 A) V& e2 W
  玄生道:“依师兄之见,那便如何?”玄寂道:“唔,这个嘛,我,我也打不定主意,虚竹有功有过,有功当奖,有过当罚。这四位姑娘来到本寺,乔装为僧,并非出于虚竹授意,咱们坦诚向鸠摩智、神光诸位说明见相,也就是了。他们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咱们无愧于心,也不必理会旁人妄自猜测,那倒不在话下。但虚竹背弃本门,另学旁门武功,少林寺中,只怕再也容不了他。”2 [, q. _& |) ]0 a
  他这么说,意思显然要驱逐虚竹出寺,这“破门出教”,乃是佛敌中最重的惩罚。群僧一听,都是相顾骇然。玄寂又道:“虚竹仗著武功,连犯诸般戒律,本当废去他的功夫,这才逐出山门。但他原练的武功,早已为人化去,他目下身上所负功夫,并非学自本门,咱们自也无权废去。”虚竹听到戒律院首座主将他逐出庙去,垂泪说道:“众位瞧在菩萨面上,慈悲慈悲,让弟子有一条改过自新之路。不论何种责罚,弟子都甘心领受,就是别把弟子赶出寺去。”一众老僧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拿不定主意,耳听虚竹如此说法,确是悔悟之意甚诚。所谓“放下屠刀,立地处佛”、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门广大,普渡众生,对于穷凶极恶,执迷不悟之人,尚且要千方百计的点化于他,何况于这个迷途知返、自幼出家的本寺弟子,岂可绝了他向善之路?少林寺属于禅宗,向来讲究“顿悟”,本不如律宗、净土等宗斤斤于严守戒律。若无外人,众僧念著他的功劳,决不致破门将他逐出,但眼前之事,不但牵涉到鸠摩智、哲罗星等番邦胡僧,而中土的清凉、普渡等诸大寺,也各有高僧在座,若对虚竹责罚不严,天下势必都道少林派护短,但重门户,不论是非,只讲武功,不管戒律。这等说法流传出外,却也是将少林寺的清誉毁了。
# [/ A- g8 q2 ]% v. |) E  便在此时,一位老僧在两名弟子搀扶之下,从后殿缓步走了出来,正是玄渡。他被鸠摩智指力所伤,回入僧房休息,关心大殿上双方争斗的结局,派遣弟子轮流回报,待听到鸠摩智已暂时退开,群僧质讯虚竹,大有见责之意,当即扶伤又到大雄宝殿,说道:“方丈,我这条老命,是虚竹所救的。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玄渡年纪较长,武功又高,玄慈方丈对他向来十分尊敬,忙道:“师兄请坐下说话,慢慢的说,别牵动了伤处。”玄渡道:“救我一命不算什么。可是眼前有六件大事,尚末办妥,若留虚竹在寺,大有助益,倘是将他逐了出去,那……那……那可难了。”
4 H: ]: |4 `( T' e; l  玄寂道:“师兄所说六件大事,第一件是指鸠摩智未退;第二件,当是指波罗星偷盗本寺武经;那第三件,是丐帮新任帮主王星天欲为武林盟主了。其余三件,师兄何指?”玄渡长叹一声,道:“玄悲、玄苦、玄痛、玄难四位师弟的性命。”他一得到四僧的名字,众僧一齐合什念道:“阿弥陀佛!”要如玄苦死于乔峰之手,玄痛、玄难为丁春秋所害,只因对头太强,大仇迄未得报,而杀害玄悲大师的凶手究竟是谁也还不知。大家只知玄悲是胸口中了“金刚杵”而死,那“金刚杵”乃是少林七十二门绝技之一,正是玄悲苦练了数十年的功夫。以前均以为乃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而下毒手,但后来见到慕容复,一来他矢口不认,二来看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侠义君子,不似是暗害玄悲的小人;兼之适才看到鸠摩智的身手,他既能使般若掌、摩诃指等少林功夫,则这一招“金刚杵”是他所使固有可能,就算另有旁人,也不为奇。玄慈说道;“老衲职为本寺方丈,于此六件大事,无一件能善为料理,实是汗颜无地。可是虚竹手上功夫,全是逍遥派的武学,难道……难道少林寺的大事……”
& k* }4 a9 v: g5 X  玄慈说到这里,言语已难以为继,但群僧都明白他的意思:虚竹功力虽高,却全是别派旁门功夫,即使他能出头将这六件大事都料理了,有识之士也均知道是少林派因人成事,不免为少林派门户之羞,就算大家掩饰得好,旁人不知,但这些有道高借,岂能作自欺欺人的行径,—众高僧默不作声,隔了半晌,玄渡道:“依方丈之见,却是如何?”玄慈道:“阿弥陀佛!我辈接承列祖列宗的衣钵,今日遭逢大大的难关,依老衲之见,须当依正道行事,宁为玉碎,不作瓦全。倘若大伙尽心竭力,得保少林令誉,那是佛祖的慈悲,列祖列宗的遗荫。设若魔盛道衰,老衲与众位师兄弟以命护教,以身殉寺,却也于心无愧,对得起列宗列祖。少林寺千年来造福天下不浅,善缘深厚,就算一时受挫,也决不致一败涂地,永无兴复之日。”这番话说得平平和和,却是正气凛然,群僧一齐躬身说道:“方丈高见。愿遵法旨。”玄慈向玄寂道:“师弟,请你执行本寺戒律。”玄寂道:“是!”转头向知客僧侣道:“有请大轮明王与众位高贤。”知客僧侣躬身答应,分头去请。玄渡、玄生等暗暗叹息,虽有维护虚竹之意,但方丈所言,乃是以大义为重,不能以一时的权宜利害,毁了本寺戒律清誉。各人都已十分明白,若是赦免虚竹的罪过,那是虽胜亦败,但如秉公执法,则虽败犹荣。方丈已说到“以命护教,以身殉寺”的话,那是破釜沉舟,不存任何侥幸之想,虚竹如何受训,反而不是怎么重要之事了。虚竹也知此事已难挽回,哭泣求告,都是枉然,心想:“人人都以本寺清誉为重,我是自作自受,决不可在外人之前露出畏缩乞怜之态,教人小觑了少林寺的和尚。”7 X# b; A3 O8 N' k; s, v
  过不多时,鸠摩智、神光、哲罗星等一干人都来到大殿。跟著号声响起,慧字辈、虚字辈、智字辈群僧又列队而入,站立两厢。玄慈合十道:“大轮明王、列位师兄。少林寺虚字辈弟子虚竹,身犯荤戒、酒戒、杀戒、色戒四大戒律,私学旁门别派武功,擅自出任旁门掌门人,少林寺戒律首座玄寂,便即依律惩处,不得宽贷。”鸠智摩和神光等僧,一听玄慈竟如此说,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众僧见到梅兰竹菊四女乔装为僧,只道虚竹胆大妄为,私自在寺中窝藏少女,所犯者不过色戒而已,岂知方丈所宣布的罪状,却是远过于此。普渡寺的道清大师中年出家,人情世故十分通达,兼之性情慈祥,素喜与人为善。说道:“方丈师兄,这四位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显是守身如玉的处女,适才向大轮明王出手,使的又是童贞功的剑功,咱们学武之人一望而知。这位虚竹小师兄行为不检,容或有之,‘色戒’二字,却是言重了。”玄慈道:“多谢师兄点明,虚竹所犯色戒,非指此四女而言。虚竹投入别派,作了大雪山飘渺峰灵鹫宫的主人,此四女是灵鹫宫旧主的侍婢,私入本寺,意在奉侍新主,虚竹并不得知。少林寺疏于防范,好生惭愧,倒不以此见罪于他。”童姥武功虽高,但从不履足中土,只是和海外西域诸洞诸岛的旁门异士打交道,因此“灵鹫官”之名,群僧都不知。只有鸠摩智在吐蕃国曾听人说过,却也不明底细。道清大师说道:“既然如此,外人不便多所置喙了。”鸠摩智、哲罗星和神光上人等对少林本是不怀善意,但见玄慈一秉至公,毫不护短,虚竹所犯戒律,外来人本来不知,他却当众宣示,心下也不禁钦佩。玄寂走上一步,朗声问道:“虚竹,方丈所指罪孽,你都承认么?有何辩解?”虚竹道:“弟子承认,罪重孽大,无可辩解,甘领太师叔责罚。”群僧心下悚然,眼望玄寂,听他宣布如何处罚。
- J- N  Q- P& k) X" X. R1 S2 h9 @  立寂朗声说道:“虚竹擅犯荤、酒、色、杀四大戒律,罚当众重打一百棍。虚竹你心服么?”虚竹听说只罚打他一百棍子,虽然责罚非轻,却也挨受得起,忙道:“多谢太师权慈悲,虚竹心服。”玄寂又道:“你未得掌门方丈和受业师父许可,擅学旁门武艺,罚你废去全身少林派武功,自今而后,不得再为少林派弟子。你心服么?”虑竹心中一酸,情知此事已无可挽救,道:“弟子该死,太师叔罚得甚是公正。”别派群僧适才都见他和鸠摩智激斗,亲眼见到他以“韦陀掌”和“罗汉拳”的少林派武功大显神威,谁都不知虚竹真正的武功,其实已经不是少林一派。鸠摩智自称一身兼七十二门绝技,实则所通者只不过是表面的招式而已,真正的少林派内功,他却所知极少。虚竹和他相斗时,听使的小无相功,他自然是懂的,但北溟真力、天山六阳掌、天山折梅手等高深武功,他却也以为是少林派功夫。这时玄寂说要废去他的少林派武功,不由得心中大喜,心想:“你们自毁长城,去了我的心腹之患,那是再好也没有了!”觉贤、道清等高僧,心中却连呼:“可惜,可惜!”
% S% h" w8 b( B* J6 [+ U* Y  玄寂又道:“你既为逍遥派掌门人,为飘渺峰灵鹫宫的主人,便当出教还俗,不能再作佛门弟子,从今而后,你不再是少林寺僧侣了。如此处置,你心服么?”虚竹无爹无娘,童婴入寺,自幼在少林长大,于佛法要旨虽然领悟不多,但少林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安身立命之地,一旦被逐而去,不由得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伏地而哭,哽咽道:“少林自方丈大师以次,诸位太师伯叔,诸位师伯叔恩师,人人对弟子恩义深重,弟子不肖,有负众位教诲。”/ p4 \. U2 ^8 Q7 @, E% t, b& K9 V2 {- R
  道清大师忍不住又来说情,说道:“方丈师兄、玄寂师兄,依老衲看来,这位小佛兄迷途知返,大有悔改之意,何不给他一条自新之路?”玄寂道:“师兄指点得足。但佛门广大,何处不可容身?虚竹,咱们罚你破门出寺,却非对你心存恶念,断你敬礼三宝之路,天下庄严宝刹,何止千千万万。神光上人昔年未在少林出家,今日主持清凉,为佛门大放异彩,正是大好榜样。倘若非有皈依我佛之念,还俗后仍可再求剃度,盼你另投名寺,拜高僧为师,发宏誓愿,清净身世,早证正觉。”他说到后来,言语慈和恳切,甚有殷勤劝诫之意。虚竹更是悲切,行礼道:“太师叔教诲,弟子不敢忘记。”玄寂又道:“慧轮听著。”慧轮走上几步,合什跪下。玄寂说道:“慧轮,你身为虚竹的业师,平日惰于教诲,三业六根,未能详予指点,致成今日之祸。罚你受杖三十棍,入戒律院面壁忏悔三年。你可心服么?”慧轮颤声道:“弟子心服。”虚竹跪道:“太师叔,弟子愿代师领受三十杖责。”玄寂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虚竹共受杖责一百三十棍。掌刑弟子,取棍侍候。此刻虚竹尚为少林僧人,加刑不得轻纵。出寺之后,虚竹即为别派掌门,与本寺再无瓜葛,本派上下,需加礼敬。”四名掌刑弟子领命而出,不久回入大殿,手中各执一条檀木齐眉棍。
) a2 g6 z) R: l! }8 z  玄寂正要传令用刑,突然一名僧人匆匆入殿,手中持了一大叠名帖,双手高举,交给玄慈,说道:“启禀方丈,河朔群雄拜山。”玄慈一看手中名帖,只见一共有三十余张,列名的都是北方一带成名的英雄豪杰,其中有不少是曾参与聚贤庄英雄之会的,这些英豪突然于此刻赶到,却不知为了何事。只听得寺外语声不绝,群豪已到门口,玄慈说道:“玄生师弟,请出门迎接。”又道:“列位师兄,嘉宾光临,本派清理门户之事,只好暂缓一步,以免待慢了远客。”当即站起身来,走到大殿檐下,过不多时,使见高高矮矮的河朔群雄,在玄生及知客僧侣的陪同下,来到大殿之前。- V8 D. u2 b0 K! k* j
  玄慈、玄寂、玄生等虽是勤礼佛法的高僧,但究竟是武学好手,遇到武林中的同道,都有惺惺相惜的亲近之意,这时突见这许多成名的英豪到来,虽然正当清理门户,心头十分沉重,但也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少林群僧在外行道,所结交的方外朋友甚多,所来的英豪之中,颇有好几位是玄字辈、慧字辈僧侣的至交,各人执手相见,欢然道故,迎入殿中,并与鸠摩智、哲罗星等人引见了。神光、龙猛等成名素著,群豪若非旧识,也是仰慕已久。玄慈正欲问起来意,知客僧又进来禀报,说道山东、淮南有数十位武林人物前来拜山。
4 r9 m# V7 C8 s- K, J) q, U  玄惭出去迎进殿来。一条黑汉子大声说道:“丐帮王帮主邀咱们来瞧热闹,他自己还没到么?”一个阴声细气的声音道:“老兄怀疑什么?既然来了,要瞧热闹还少得了你一份么?当然咱们小脚色先上场,正角儿慢慢再出台。”玄慈朗声说道:“诸位不约而同的降临敝寺,少林寺至感荣幸,招待不周,还请原谅则个。”群豪都道:“好说,好说,方丈不必客气。”这时机少林僧交好的豪客,早已将来寺原委说知,原来各人都是接到丐帮帮主王星天的英雄帖,说道少林派和丐帮向来并峙中原,不相归属,王星天新任丐帮帮主,意欲立一位中原的武林盟主,并定下一些规章,以便同道一齐遵守,定六月十五亲赴少林寺,与玄慈方丈商酌。各人一面说,一面便拿出英雄帖。帖上的言语虽颇谦逊,但话中之意,显然是说武林盟主,舍我其谁?王星天来到少林,用意也甚明白,要凭一己武功击败少林群僧,压下少林派数百年享誉武林的威风。帖中并未邀请群雄到少林寺观战,但武林人物个个喜动不喜静,对于丐帮与少林互争雄长的大事,哪一个不想来参观一番?是以不约而同纷纷到来。# u( ?. Z0 a  k1 ?' S
  过了不多时,两湖、江南各路的英雄到了、川陕的英雄到了、两广的英雄也到了。群雄南北相隔数千里,却都于一日之中,络绎到来,显然丐帮准备已久,早在一两月前便已发出英雄帖。玄慈和诸老僧口中不言,心下却既感愤怒,又是但忧,丐帮此举可说大大的无礼,仅在数日之前,王星天有书信来,说到要选立武林盟主之事,并说日内将亲来拜山,恭聆玄慈方丈教益,信中既未说明拜山日期,更未提到邀请天下英雄。哪知突然之间,群贤毕集,少林寺竟被闹个措手不及。丐帮发动既久,少林派虽在江湖上广通声气,居然事先绝无所闻,尚未比试,已然先落下风。丐帮此举,更是胜券已握的模样,所以不言明邀请群雄,只不过不便代少林寺作主人,但大撒英雄帖,却是不邀而邀。群僧又想:“丐帮不邀咱们赴他总舵,面子上是对咱们礼敬,亲自移步,实则是要令咱们不克有所准备。”玄生性子急躁,登时便向他好友河北神弹子诸葛中发话:“好啊,诸葛老儿,你得到讯息,也不捎个信来给我,咱们三十年的交情,就此一笔勾销。”诸葛中老脸胀得通红,连连解释:“我……我是三天前才接帖子,一碗饭也没得及吃完,连日连夜的赶来,途中累死了两匹好马,唯恐错过了日子,不能给你这臭贼秃助一臂之力。怎……怎么反怪起我来!”玄生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一片好心了!”诸葛中道:“怎么不是好心?你少林派武功再高,老哥哥来呐喊助威,总不见得是坏心啊!”玄生这才心下释言,一问其他英豪,路远的接帖早,路近的接帖迟,但个个是马不停蹄的赶路,方能及时赶到。倒不是这许多朋友没有一个事先向少林寺送信,而是丐帮策划周详,算准了各人到达少杯寺的日程,令他们无法早一日赶到少林寺,群僧想到此节,都觉得丐帮谋定而后动,帮主和帮众未到,已然先声夺人,只怕尚有不少厉害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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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O/ m9 v: ~9 A6 x  [第一百一十五章  罗汉大阵
1 ~+ O- l* r0 T: S- q" w$ g  这一日正是六月十五,天气炎热。少林群僧先是应付神光上人和哲罗星等一众高僧,跟著与鸠摩智相斗、审询虚竹,已是耗费了不少精神,突然间四面八方的各路英雄豪杰一齐赶到,寺中僧人虽多,只是事出仓卒,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幸好知客院的首座玄净大师是位经理长才,而寺产素丰,物料厚积,群僧在玄净分派之下,接待群豪,却也礼数不缺。
. u* ^; {/ u" k8 s, t  玄慈等迎接宾客,无暇屏人商议,只有各自心中嘀咕。忽听知客僧报道:“大理国镇南王段殿下驾到。”玄慈心中一喜,忙率众迎了出去。那日玄悲大师身中“金刚杵”身亡,大家都疑心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毒手,少林寺邀集天下英雄,筹商对付之策。玄慈修下书信,命慧真、慧禅两僧前赴大理,请段氏参与其事。大理国皇派遣御弟段正淳率领范驿、华赫艮、巴天石、董思归等人前来少林。不料乔峰大闹聚贤庄,英雄大会没开,便打了个落花流水,群雄都说乔峰才是中原武林的大对头,将敌视“南慕容”之心,转而去针对“北乔峰”了。宋国与契丹为世仇,大理国却僻处南疆,和契丹素无瓜葛,中原群雄所以和乔峰死战,主因在于发现他乃是“契丹孽种”。段氏虽是汉人,但已自成一国,雅不愿与辽国为敌,是以便不参与乔峰之争,后来段正淳为段延庆所迫,命在呼吸之间,幸得乔峰相救,对乔峰反而大大的感恩了,段正淳中原之事已了,本当即回大理,但不久便得到大理国遣来使者传讯,他独生爱子段誉为鸠摩智所掳,已赴中原。段正淳既惊且忧,四处打听儿子下落,再加与旧情人秦红绵、阮星竹先后相见,此人风流成性,不免有点乐不思蜀起来,因此数月来一直在中原滞留。这日听到讯息,丐帮新任帮主王星天要和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他想其时少林寺中一定热闹之极,定可访到一些儿子的消息,当下便匆匆赶到。阮星竹一直随伴在侧,一来不愿和情郎分离,二来要找寻女儿阿紫,听说少林寺不许女流入寺,当下改穿男装,跟著段正淳前来。* X* I% ^. c: s
  玄慈将段正淳等迎入殿中,与群雄引见,第一个引见的便是吐蕃国大轮明王鸠摩智。段正淳立时变色,抱拳道:“犬子段誉得蒙明王垂青,携之东来,一路之上,想必多聆教诲,大有进益,段某感激不尽,这里谢过。”鸠摩智微笑道:“不敢!”随即正色摇头,说道:“可惜啊可惜!”段正淳父子关心,心中砰的一跳,只道段誉遭了什么不测,忙道:“明王此言何意?”他虽多经变故,但日夜牵挂爱子的安危,所谓关心则乱,不由得声音也颤了。鸠摩智道:“小僧在天龙宝刹,得见枯荣大师、天因方丈以及令兄,个个神定气闲,庄严安详,真乃是有道之士,镇南王威名震于天下,却何以舐犊情深,大有儿女之态?”段正淳定了定心神,寻思:“誉儿若自己身遭不测,惊慌也已无益,倒教这番僧给小觑了。”便道:“爱惜儿女,人之常情。世人若不生儿育女,呵之护之,人种便即灭绝。吾辈俗人,如何能与明王这等四大皆空、慈悲有德的高僧相比?”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小僧初见令郎,观他头角峥嵘,必将光大段门,为大理国日后的有道明君,实为天南数十万苍生之幅。”段正淳道:“不敢!”心想:“这贼秃好不可恶,仍是这般说话不著边际,令我心急如焚。”鸠縻智长叹一声,道:“唉,真是可惜,这位段君福泽却是不厚。”他见段正淳又是脸上变色,这才微微一笑,说道:“他来到中原,见到一位美貌姑娘,从此追随于石榴裙边,什么雄心壮志,一古脑儿的消磨殆尽。那位姑娘到东,他便随到东,那姑娘到西,他便随到西。任谁看来,都道他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轻薄子弟,那不是可惜之至么?”( n* X8 r' A/ m. A+ [* u1 r! h
  只听得嘻嘻一声,一人笑了出来,却是女子的声音。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却是个面目猥琐的中年汉子。原来此入便是阮星竹,她是阿朱之母,与生惧来有一副乔装改扮的能耐,此刻扮成男子,形容举止,无一不像,决不似灵鹫宫四姝那般一下子便给人瞧破真相,只是她声音娇嫩,却不及阿朱那般学男人说话也是唯妙唯肖。她见众人目光向自已射来,便即粗声粗气的道:“段家小皇子家学渊源,将门虎子,了不起,了不起。”段正淳到处留情之名,播于江湖,群雄听她说段誉苦恋王玉燕乃是“家学渊源,将门虎子”,都不禁相顾莞尔。段正淳也是哈哈一笑,放宽了心,向鸠摩智道:“这不肖孩子……”鸠摩智道:“并非不肖,肖得很啊,肖得紧!”段正淳知他是讥讽自己风流放荡,也不以为忤,继道:“不知他此时到了何方,明王若知他的下落,便请示知。”鸠摩智摇头道:“段公子勘不破情关,整日作憔悴相思。小僧见到他之时,已是形销骨立,面黄肌瘦,此刻是死是活,那也是难说得混。”段正淳猛地想起,儿子在大理之时爱上个乡下姑娘木婉清,阴错阳差,这木姑娘竟是自已的私生女儿,此事令他心神大受挫折,倘若他现下心中所恋,仍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子,那可大事不妙了。段正淳正自怔忡不安,忽然一个青年僧人上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说道:“王爷不必忧心,我那段三弟精神焕发,身子极好。”段正淳还了一礼,心下甚奇,见他形貌打扮,只是少林寺中的一个小辈僧人,却不知如何称段誉为“三弟”起来,问道:“小师傅最近见过我那孩儿么?”那青年僧人便是虚竹,他正要述说与段誉在灵鹫宫相遇的经过,突然段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爹爹,孩儿在此,你老人家身子安好!”声音甫歇,一个人形迅捷无伦的闪进殿来,扑在段正淳的怀里,正是段誉。他内功深厚,耳音奇佳,刚进寺门便听得父亲与虚竹的对答,当下迫不及待,展开“凌波微步”,抢了进来。# D# U# H' Q7 [. R' d  I9 V
  父子俩拥在一起,都是说不出的喜欢。段正淳看儿子时,见他虽然颇有风霜之色,比之在大理时已黑了许多,但神采奕奕,决不是如鸠摩智所说的什么“形销骨立,面黄肌瘦”。段誉回过头来,向虚竹道:“二哥,你又做和尚了?”虚竹在佛像前跪了半天,诚心忏悔已往之非,但一见段誉,立时便想起那个“梦中姑娘”来,不由得面红耳赤,神色甚是忸妮,又哪里敢开口打听?鸠摩智一见段誉到来,心想此人对王玉燕痴情无比,他现在此处现身,王玉燕必在左近,否则少林寺中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决难引得这个呆公子来到少室山上,而王玉燕对他表哥一往情深,也决计不会和慕容复分手,当即从丹田中提了一口气,说道:“慕容公子,既到少室山来,还不进寺礼佛么?”群雄都是一呆,心想:“原来慕容公子也到了。怎地我瞧不到半点征兆,这番僧却已知道了?”殊不知鸠摩智全凭猜测,并非真的听见慕容复的声音。
$ j0 O% t9 E4 @( x# G2 e  不料寺门外声息全无,过了半响,远处山间的回音传了过来:“慕容公子,既到少室山来,还不进寺礼佛么?”鸠摩智心中一凛,寻思:“这番可猜错了,原来慕容复没到少室山,否则听到我的说话决无不答之理!”当下仰天打了个哈哈,正想说几句掩饰的话,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慕容公子和丁老怪恶斗方酣,待杀了丁老怪,再来少林寺敬礼如来。”段正淳、段誉父子一听,脸上微徽变色,听这声音,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他父子俩都曾落在这个第一大恶人的手中,险些丧命。此番再在少林寺中相逢,斗是决计斗他不过,就算不死,也必在天下英雄之前丢尽了颜面。) r7 v1 n* N3 ?; M) M- t
  段正淳心下惴惴不安,筹思应付之策,若说脱身而避,那是畏敌潜逃,一般的声名扫地,只有听其自然,随机应变了。便在此时,身穿青袍、身拄竹杖的段延庆已走进殿来,他身后跟著“无恶不作”叶二娘、“凶神恶煞”南海鳄神、“穷凶极恶”云中鹤,四大恶人,一时齐到。玄慈方丈对客人不论善恶,一般的相待以礼。施礼已罢,段延庆向段正淳点了点头。南海鳄神一见段誉在此,登时满脸通红,转身便欲逃走。段誉笑道:“乖徒儿,近来可好?”南海鳄神听他出口叫出“乖徒儿”三字,知道逃是逃不走的了,恶狠狠的道:“他*的臭师父,你还没死么?”群雄一听,无不愕然,眼见此人神态凶忍,温文儒雅的段誉居然呼之为徒,已是一奇,而他口称段誉为师,言辞却无礼之极,更是大奇。叶二娘手中抱著一个两岁大的婴儿,微笑道:“丁老仙大显神通,已将慕容公子打得无招架之功。这般手段,世所罕见,大伙儿可要去瞧瞧热闹么?”段誉叫声:“啊哟!”首先抢出殿去。原来不出鸠摩智所料,段誉一离灵鹫宫,便去追慕容复和王玉燕,在离飘渺峰六百里之东和慕容复一干人相见。包不同等对他虽有厌憎之意,却也不便公然驱逐,不许同行。一行人途中听到丐帮与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的讯息。慕容复立意结纳天下英豪,为他日兴燕复国之资,和邓百川等人悄悄商议,若是丐帮与少林派斗了个两败俱伤,慕容氏渔翁得利,说不定能夺得武林盟主的名号,以此号令江湖豪杰,那是揭竿而起的一个大好机缘,决计不能放过。不料甫到少室山下,便和星宿老怪丁春秋相遇。这数月中,丁春秋大开门户,广收徒众,不论黑道绿林旁门妖邪,只要是投拜门下,听他号合,那是来者不拒,短短数月之间,中原武林匪人如蚁慕膻,奔竞者相接于道路。慕容复和丁春秋相斗数次,始终未分高下,此刻又再相逢,一见对方徒众云集,不由得心下暗暗忌惮。一阵风风波恶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三言两语,便冲入敌阵之中,和星宿派的门徒斗起来。段誉不会武功,要和王玉燕二人远远避开。偏偏王玉燕关怀表哥安危,不肯离去。星宿派潮水般的徒众一冲,将慕容复等一干人淹没其中。段誉展开凌波微步,避开星宿门人,接著便和父王相见,这时突然听见叶二娘说慕容复已被打得无招架之功,心想:“我快去背负王姑娘脱险。”是以第一个飞步奔出。  m0 E$ Z2 d! `7 G( `
  丁春秋杀害玄痛、玄难二位高僧,乃是少林派大仇。少林僧人人欲杀之而甘心,听说他到了少室山上,登时便鼓躁起来。玄生大呼:“今日人人奋勇,活擒丁老怪,为玄痛、玄难两位师兄报仇!”玄慈朗声道:“远来是客,咱们先礼后兵。”群僧齐道:“是。”玄慈又道:“众位师兄,众位朋友,大家便出去瞧瞧星宿派和慕容氏的高招如何?”群雄早已心痒难搔,正要等他这句话。辈份较低、性子较急的青年英豪一窝蜂的便奔了出去,跟著四大恶人、各路好汉、大理国段氏、诸寺高僧,纷纷都快步而出。但听得乒乓呛啷之声不绝,慧字辈的少林僧将师父、师伯叔的兵刃送了出来。玄慧虚智四代少林僧各执兵刃,列队出寺。刚到山门门口,派在半山守望的僧人便奔来报讯:“星宿派徒众千余人,在半山亭中将慕容公子等团团围住,恶斗不休。”玄慈点了点头,走到石板路上向山下望去,但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只怕尚不止千余之数。呼喝之声,随风飘上山来:“星宿老仙今日亲自督战,那便百战百胜!”“你们几个妖魔小丑,居然还敢顽抗,当真是大胆之极!”“快快抛下兵刃,哀求星宿老仙饶命!”“星宿老仙驾临少室山,小指头一点,连少林寺也得倒塌。”
) ]: ?8 [; h6 @* y  Z: E% k  星宿派的门人,未学本领,先学谄谀师父之术,千余人颂声盈耳,少室山上一片歌功颂德。少林寺建刹千载,在释迎牟尼佛像前所说过的“南无阿弥陀佛”之声,千年总和,只怕还不及丁春秋此刻耳中所听到颂声洋洋如沸。丁春秋捋著白须,眯起了眼晴,飘飘然的有如饱醉醇酒。玄生气运丹田,大声叫道:“少林群僧,结成罗汉大阵。”五百僧众齐声应道:“结罗汉大阵。”但见红衣闪动,灰影翻滚,但见五百名僧众东一簇、西一队,漫山遍野散了开来。群雄久闻少林派罗汉大阵之名,但一百多年来,少林派从未在外人之前施展过,自然除了本寺僧人之外,谁也未克得见。这时但见群僧服饰不同,或红或灰、或黄或黑;兵刃不同,或刀或剑、或杖或链,人人奔跑如飞,顷刻间便将星宿派门人围在核心。星宿派人数远较少林寺僧众多,但极大多数是新近入门,不免是乌合之众,单独接战,各有技艺。这等列阵合战,不由得慌了手脚,歌颂星宿老仙的声音,却也大大减弱了。玄慈方丈说道:“星宿派丁先生驾临少室山,乃与少林派为敌。各路英雄,便请作壁上观,且看中土武术,抗击西来高人如何?”河朔、江南、川陕、湖广各路英雄纷纷叫了起来:“星宿老怪为害武林,大伙儿敌忾同仇,诛杀此獠。”各人抽出兵刃,欲与少林派并肩抗敌。这时慕容复、邓百川等人已杀伤了二十余名星宿派门人,眼见外援已到,暂且罢手不斗,星宿门人却也并不上前进迫,段誉东一窜、西一冲,已经奔到了王玉燕身旁,说道:“王姑娘,待会若是情势凶险,我再负你出去。”王玉燕脸上一红,道:“我既没受伤,又不是给人点中穴道,我……我自己会走……”她向慕容复瞧了一眼,道:“我表哥武功高强,护我绰绰有余。段公子,你还是出去吧。”段誉一听,心中老大不是味儿,心想:“我有什么功夫,怎能及得上你表哥?”但说就此出去,却又如何舍得?讪讪的道:“这个……这个……啊,王姑娘,我爹爹也到了,便在外面。”王玉燕和他数度共经患难,长途同行,相处的时日亦复不浅。但段誉从来不向她提到自已的身份来历,在他心目之中,王玉燕乃是天仙,自已是个尘世俗人,在天仙眼中瞧来,王子和庶人又有什么分别?若是自己说到伯父是大理国当今皇帝、父亲是皇太弟镇南王,不免有夸耀家世、图博美人青睐之嫌。他明知王玉燕一片情意,都倾注在慕容复身上,只要对自已稍假辞色,能见到她一颦一笑,已是天大的幸事,虽然对她爱慕已极,但说和他永结秦晋之好的念头,却是想也不敢想的,只不过有时在梦寐之中,偶尔一现罢了。王玉燕对段誉数度不顾性命的相救自已,内心也顾念其诚,意存感激,但对他这个人本身却从来不放在心上。有时谈到武功家数,段誉又是一窍不通,玉燕只知道他只是个学会了一门巧妙步法的书呆子而已,这时忽听他说爹爹来了,微觉好奇,说道:“令尊是从大理来的么,你们父子俩有好久不见了,是不是?”段誉喜道:“是啊!王姑娘,我带你见我爹爹好不好?我爹爹见了你一定很欢喜。”& e3 I9 W: ~! y$ }2 g2 m  p
  王玉燕面上又是一红,摇摇头道:“我不见。”段誉道:“为什么不见。”他见玉燕不答,一心讨她欢喜,又道:“王姑娘,我的把兄虚竹也在这里,他又做了和尚。还有,我的徒弟也来了,真是热闹得紧。”王玉燕睁著明澄如水的大眼,大是奇怪,心想:“你自已不会武功,又收什么徒弟了?难道是教他读诗书春秋么?”嘴角之边,不禁露出微微笑意。段誉见引得玉燕微笑,心中大喜,没道:“王姑娘,我这徒弟名叫南海鳄神,有个外号叫作‘凶神恶煞’,武功可还真不弱。”
! B" Y; M$ q" k9 |  玉燕微笑道:“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有这么个难听的外号?”她想段誉温文敦厚,他的徒弟也必是个文绉绉的少年读书生。段誉笑道:“好什么?才不好呢?”他虽然身处星宿派的重围之中,但得玉燕与之温言说笑,天大的事也都置之度外。
- u/ |& o7 k' K7 q; |+ c/ t) k  少林群僧一出动,便已布好了罗汉大阵,左右翼冲,前后呼应。有几名星宿门人向西方冲击,稍一交锋,便即纷纷负伤。丁春秋道:“大家暂且别动。”提高声音说道:“玄慈方丈,你少杯寺自称为中原武林首领,依我看来,实是不足一哂。”众弟子群相应和:“是啊,星宿老仙既然驾到,少林派和尚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天下武林,都是源出于我星宿一派,只有星宿派的武功,才是真正正统,此外尽是邪魔外道。”“你们不学星宿派武功,终不免是牛鬼蛇神,祸亡无日。”突然有人放开喉咙,高声唱了起来:“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千余人依声高唱,更有人取出锣鼓箫笛,或敲或吹,好不热闹。群雄大都没见过星宿派的排场,无不骇然失笑。
5 |- x9 ^/ z4 Y- A' N3 c/ P  金鼓丝竹声中,忽然山腰里传来无数马匹奔驰之声。马蹄声越来越响,不久四面黄布大旗从山崖边升起,四匹马奔上来,骑者手中各执一旗,临风招展,左边两面旗上写著六个大字:“丐帮总帮主王”,右面两面旗上也写著六个大字:“极乐派掌门王”。四乘马在山崖边一立,骑者翻身下马,将四面黄旗插在崖上最高之处,但见四人都是丐帮帮众的装束,背负布袋,手扶旗杆,不发一言。群雄却道:“丐帮帮主王天星到了。”
# s3 a* g# S& [9 @) ^/ M  这王天星到底是何等样人物,除了鸠摩智、哲罗星、丁春秋、慕容复等寥寥数人之外,谁都没见过,至于他如何接任帮主之位,这极乐派又是什么门派,那是更加无人得知了。只是瞧著这四面黄旗傲视江湖的声势、擎旗人矫捷剽悍的身手,比之星宿派的自吹自擂,显然更有令人肃然生惧之感。黄旗刚竖起,一匹匹马在山路上疾驰而上,最先的是百余名六袋弟子,其后是三四十名七袋弟子、十余名八袋弟子。稍过片刻,是四名背负九袋的长老,一个个都默不作声的翻身下马,分列两旁。但听得蹄声答答,两匹青骢健马并辔而来,左首马上是个身穿紫衫的少女,明艳文秀,一双眼珠子却是黯然无光。阮星竹一见,脱口叫道:“阿紫!”她忘却了自己改穿男装,这一声叫,却是本音。* M0 e; B1 j) k4 q
  右首马上乘客身穿百结锦袍,脸上神色木然便如是个僵尸。群雄中见多识广之士一看之下,便知戴了张人皮面具,显是不欲以本来面目示人,心中均想:“欲和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之人,如何不肯显露真相?”有的猜想:“看来此人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故意化名为王星天。他怕真面目一露,大家便知道他底细了。既能做丐帮帮主,岂是名不见经传的泛泛之辈?”有的猜想:“多半这一战他无充份把握,若是败于少林僧之手,他便仍是遮脸而退,以免面目无光。”更有人猜想:“莫非他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重掌丐帮大权,却来和少林及群雄为难。”鸠摩智等数人虽是见过他的本来面目,但此刻见他稳据鞍上,气度肃穆,凛然有威,双目顾盼有神,绝非数月前那等猥琐懦怯的模样,心下均是暗暗称奇。丁春秋曾败在他手下,更是暗加提防。他此番到少林寺来,本意是携带了两件星宿派的厉害法宝,乘王星天与少林派先斗得难解难分之时,突加偷袭,出其不意的除了这个大敌。他原想在山腰中等候,待王星天与少林派先斗,然后坐收渔人之利,没料到一遇上慕容复,风波恶即便迫不及待的冲阵挑战,跟著少林惜倾巢而出,反在王星天到达之前,先与少林派动起手来。
/ G6 }. P2 [" L$ `  阿紫听到了母亲的呼叫,但她此刻身有要事,不欲和母亲相会,婆婆妈妈的诉说别来之情,当下只作没有听见,说道:“星哥,这里人多得很啊,我好像听见有人在人唱什么‘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丁春秋这小子和他的虾兵蟹将,也都来了么?”游坦之道:“不错,他门下人众著实不少。”阿紫拍手笑道:“那好极了,倒省了我一番跋涉,不用千里迢迢的到星宿海去找他。”这时步行的丐帮帮众络绎不绝的走上山来,都是五袋、四袋、三袋的弟子,列队站在游坦之和阿紫的身后。# V8 C" A- H/ `" U6 U* Y
  阿紫伸出纤纤素手,向身后一挥,两名丐帮弟子各从怀内取出一团紫色物事,迎风一抖,原来是两面紫绸大旗,持旗的人内力深厚,柔劲到处,两面旗子在空中平平的铺了开来,犹如有硬杆撑持一般,每面旗上都绣著六个殷红如血的大字:“星宿派掌门段”。这两面紫旗一展开,星宿派门人登时大乱,立时便有人大声呼叫:“星宿派掌门乃是丁老仙,四海周知,哪那有什么姓段的掌门人之理?”“胡混冒充,好不要脸!”“掌门人之位,难道是自封的么?”“哪一个小妖怪自称是本派掌门,快站出来,不把你捣成肉酱才怪!”一众僧侣和俗家英雄突见多了个星宿派掌门人出来,既感骇异,亦是暗暗称快,均想这干邪魔窝里反,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s8 u# \+ K! \/ f' }
  阿紫双手拍了三拍,朗声说道:“星宿派门下弟子听者,本派向来规矩,掌门人之位,有力者居之。本派之中,谁的武功最强,谁便是祖师,便是掌门。半年之前丁春秋和我一战,给我打得一败涂地,当场跪在地下向我磕了十八个响头,拜我为师,将本派掌门人之位,双手恭恭敬敬的奉上。难道他没有告知你们么?丁春秋,你忒也大胆妄为了,你是本派大弟子,该为众师弟的表率,怎可欺师灭祖,瞒骗一众师弟?”她语音清脆,一字一句说来,遍山皆闻。众人一听,无不惊奇万分,瞧她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幼女,双目又是盲了,怎能做什么掌门?7 m# A2 S$ p& w  Y& Y/ ^
  段正淳和阮星竹更是相顾骇然。他们知道这个女儿出于星宿派丁春秋门下,刁钻古怪,顽劣无比,但武功却是平平,居然胆敢反徒为师,去捋丁春秋的虎须,这件事只怕难以收场。以大理国在少室山上的寥寥数人,实不足以与星宿派相抗,救她脱险。丁春秋一生阴险狠毒,师父和师兄都命丧其手,那日游坦之一战,却吃了一个大亏。其时游坦之硬生生的剥去了铁铸面具,满脸血肉模糊,令人见之生怖,他自称是极乐派掌门王星天,丁春秋便以为他是铁头人游坦之的师长。此刻在少室山上再度相见,众目睽睽之下,阿紫居然打出“星宿派掌门”的旗号来,此可忍孰不可忍?若不与这王星天决一死战,在世上更无容身之地了。他胸中怒发如狂,脸上却仍是笑嘻嘻地,一派温厚慈和的模样,说道:“小阿紫,本派掌门人之位,唯有力者居之,这句话倒也不错,你觊觎掌门大位,想必是有些真实功夫了,那便过来接我三招如何?”* y) ^1 v9 G" c" T
  突然间眼前一花,身前三尺处已多一人,正是游坦之。这一下来得大是出其不意,以丁春秋眼力之锐,竟也没瞧清楚他是如何来的,心惊之下,不由得退了一步。他这一步退出五尺之遥,但眼见游坦之仍在自己身前三尺之处,可知晓在自己退这一步之时,对方同时踏上了一步,当然他是见到自己后退之后,这才迈步而前,后发先至,不露形迹,此人武功之高,当真令人畏怖。丁春秋曾和他对过一掌而落败,心中本已有了怯意,眼见他一张黄渗渗、死沉沉的脸皮伸手可触,已来不及开口质问:“我是要和阿紫比武,干吗要你来横加插手?”一反手,抓住一名门人便向他掷了过去。
4 y' d8 \8 \; s% b  游坦之应变奇速,立即也是反手一抓,一名丐帮的五袋弟子距他背心约有丈许,被他凌空一抓,突然身不由主的飞将过去。游坦之一抓之后,眼看便是一推,那五袋弟手竟如是一件极大的暗器,向丁春秋扑了过去,正好和星宿派的门人在半空中砰的一撞。旁人瞧了这般劲道,均想:“这两名门人弟子只怕要撞得筋断骨碎而死。”哪知二人一扫之下,只听得嗤嗤声响,跟著各人耳中闻到一股焦臭,直是中人欲呕。群雄有的闭气,有的后退,有的伸手掩鼻,有的立服解药,均知丁春秋和王星天都是以阴毒内劲使在门人弟子身上。那两人一撞,便即软垂垂的摔在地下,动也不动,早已毙命。
+ L& i3 N5 A8 o5 X  丁春秋和游坦之如此交了一招,不分上下,心中都是暗自忌惮,一齐向后退了三尺,跟著各自反手,又抓了一名门人,向前掷出。两人又是在半空中一撞,发出焦臭,一齐毙命。原来两人所使,均是星宿派的一门阴毒武功“腐尸毒”,抓住一个活人向敌人掷出,其实一抓之际,先已将该人抓死,使那人满身都是尸毒,敌人若是出掌将那人撩开,势非沾到尸毒不可。就算以兵刃拨开,尸毒亦会沿兵刃沾上手掌。甚至闪身躲避,或是以劈空掌之类武功击打,亦难免受到毒气的侵袭。游坦之自那日随阿紫相习星宿派武功后,进步神速,自忖要在阿紫跟前逞雄,若无高强武功,法螺总有吹破的一天,当下引她到了个僻静的所在,要她将本门武功,一项项的演将出来,并详述修习之法,他声称是察看阿紫功夫的缺失,其实反是以阿紫为师,修习星宿派的武功。“腐尸毒”的功夫便由此学来。; H1 D8 E. a0 S& d% u2 t
  阿紫虽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但一来眼睛已盲,瞧不到游坦之之脸上的神情,二来亲耳听到这位极乐派掌门王星天一掌将丁春秋打败,恁她聪明绝顶,也决计猜不到这位武功盖世的王公子,还会来向自己偷学武艺。阿紫每说一招,游坦之依法试演,只因他身上既有冰蚕寒毒,又有易筋经的上乘内功,兼负正邪两家之所长,内力非同小可,同样的一招到了他手中,发出来时便断树裂石,威力无穷,阿紫听在耳中,只有钦佩无已的份儿。游坦之也传授她一些易筋经上的修习内功之法,谎道是极乐派的入门功夫,阿紫照练之后,虽无多大进境,却也觉身轻体健,筋骨灵活,料想假以时日,必有神效。
3 a/ `- P1 K& q2 B9 P6 D  但阿紫生性好动,在这僻静的深山中修习武功,只过得数月,便已腻烦不耐,磨著游坦之,定要到外面走走。这时阿紫所会的功夫,游坦之已学了八九成,拗不过地,只得随之出外,不久便在一所古庙之中,听到两个丐帮弟子的对话,说道丐帮定期在伏牛山畔选立帮主。阿紫闻讯大喜,立即出手,将那两个丐帮弟子制住,迫问详情,得知自乔峰被迫去位,传功执法二长老先后去世,丐帮群龙无首,大是衰退。众长老眼见如此下去,这天下第一大帮便将风流云散,因此定期选立帮主。0 {3 ~8 e7 F9 H% |4 d; F
  阿紫和萧峰相处日久,尤其她在养伤之际,萧峰朝夕相伴,和她述说各种江湖上的故事轶闻,丐帮中种种规矩掌故,阿紫自是耳熟能详,知道要做帮主,必须是丐帮弟子,当即强迫那两名丐帮的五袋弟子,收她与游坦之入帮。这两名五袋弟子本来也是大有骨气之人,对阿紫无理胁追,坚不肯屈,但阿紫用出星宿派中种种恶毒的刑罚来,令他们实在难以忍耐,气息奄奄之际,只得答允。
/ {+ [1 x9 Q/ p% H& p3 r# e! N0 A  阿紫和游坦之依期到得伏牛山畔,其时游坦之的武功,岂是宋长老、黄长老、陈长老诸人之所能及,数仗接战,游坦之轻而易举的打败群雄,接掌了丐帮帮主。群丐见他武功之高,真是深不可测,人人心悦诚服,互庆得主,都道丐帮光大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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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1:01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6 X5 d3 _- Q1 t! n/ b9 n- v, `- `7 ~第一百一十六章  挑战玄慈/ o% M! j* M- q4 C
  丐帮中有个足智多谋的人物,名叫“十方秀才”全冠清,身为九袋舵主,执掌“大智分舵”,丐帮帮众背叛萧峰,便是他一手筹划。后来证实萧峰确是辽种,丐帮叛他原不为错。只是当日全冠清策动下手之时,连传功、执法长老也一并擒获,大犯众忌,何况群丐内心,对萧峰有感恩戴德之意,过不多时,宋长老、吴长老等便借个因头,将全冠清免了大智分舵舵主之职,把他连降三级,降为五袋弟子。游坦之接任帮主后,全冠清抓到机会,巴结上了阿紫,替她想出种种法门来消遣解闷,后来更献议与少林派争夺中原武林盟主的名位,使“王星天”成为天下武林的第一人。" c' b; O, O8 U! M3 A
  阿紫喜事好胜的性情,虽盲不改,全冠清这一献议,大投所好。游坦之本不想做什么武林盟主,但不论阿紫说什么,他总之言听计从,当下全冠清精心策划,缜密部署。邀请天下各路英雄好汉同时于六月十五聚集少林寺,便是他的杰作。当丐帮帮众来到少室山之时,全冠清已连升四级,成为九袋长老,递补被萧峰打死的奚长老之位,与宋吴陈三长老并称四大长老了。在少室山与丁春秋相遇,却出于全冠清的意料之外,但他一见山头星宿派门人大集,便知丁春秋必会向阿紫挑战,早向游坦之进言,丁春秋一出口,立即上前动手,以免阿紫为难。
2 s# E5 j5 v) ]" o7 C  这时游丁二人一动手,丁春秋知道对方厉害,一开首便使出星宿派中最阴毒的“腐尸毒”来。这功夫每使一招,不免牺牲一个门人弟子,但对方不论闪避招架,都划难免荼毒,任你是多么高明的武功,只有施展绝顶轻功,逃离十丈之外,方能免害。但一动手便即拔足逃之夭夭,这场架自然是打不成了。不料游坦之已从阿紫学会了这门功夫,便牺牲丐帮弟子的性命,抵御丁春秋的进袭。他二人每掷出一名弟子,便向后退开三尺,接著又掷一名弟子。但听得砰砰响声不绝,片刻之间双方各掷了九名弟子,十八具尸体横卧地下,脸上均一片乌青,神情可怖,惨不忍睹。
, P1 L( i8 k8 L/ d) J  星宿派弟子人人惊惧,拼命的缩在一旁,以防给师父抓到,口中歌功颂德之声仍是不断,只是声音发颤,哪里还有什么欢欣鼓舞之意?丐帮群众见帮主突然使这种阴毒武功,虽说是被迫而为,却也是大感骇异,均想:“本帮行事,素以仁义为先,帮主如何能在天下英雄之前,施出这种为人不齿的功夫来,那岂不是和星宿派同流合污了么”更有人想:“倘若咱们帮帮主仍是乔峰,他必会循正道以抵挡星宿老怪的邪术。”4 `- N2 G; i8 E9 x
  丁春秋连掷九人,退后几及三丈,游坦之也退了三丈,两人相距已在六丈开外。丁春秋反手欲再抓第十人时,一抓却抓了个空,回头一看,只见群弟子都已远远躲开,却听得呼的一声,游坦之的第十人却掷了过来。丁春秋作法自毙,心中又惊又怒,危急之中,飞身而起,跃入了门人群中。那丐帮弟子疾射而至,星宿派众弟子欲待逃窜,已然不及,七八人大呼“我的妈啊”声中,已给尸首撞中。这具尸首剧毒无比,眼见这七八人脸上立时蒙上一片黑气,滚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即毙命。阿紫哈哈一笑,十分得意,说道:“丁春秋,王帮主是我星宿派掌门人的护法,你打败了他,再来和掌门人动手不迟。怎么样?你是输了,还是赢了?”丁春秋懊丧已极,适才这一仗,实在并不是自己在功夫上输了,从王星天之掷尸的方位劲力中看来,他内力虽强,但每一次所用的手法都是一模一样,足见他只是从阿紫处学得一些本门的粗浅功夫,其中种种精奥的变化,全然不知。这一仗乃是输在星宿派门人比丐帮弟子怕死,一个个远远逃开,不像丐帮弟子那样慷慨赴义,临危不避。他心念一转,计上心来,仰天哈哈大笑。
" H6 N5 u+ O) g+ y: T* y5 l  阿紫皱眉道:“笑!亏你还笑得出?有什么好笑?”丁春秋仍是笑声不绝,突然之间,呼呼呼风声大作,八九名星宿派门人被他以连珠手法抓住掷出,一个接著一个,迅速无伦的向游坦之飞去,便如发射连珠箭一般。游坦之却不会使这一门“连珠腐尸毒”的功夫,只抓了三名丐帮帮众掷出,第四招便措手不及,紧急之际,一跃向上,冲天而起,这同样的避开了丁春秋掷来的毒尸,却不必向后逃窜,可说并未输招,丁春秋正是要他闪避,左手向自己胸前一招,但听阿紫一声惊呼,向丁春秋身前飞跃过去。旁观众人一见,无不失色,要知武功高强之士,将“擒龙功”、“控鹤功”之类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原能凌空取物,但最多不过是隔著四五尺远近擒敌拿人,夺人兵刃。所谓“隔山打牛”,原是形容高手的劈空掌、无形神拳能以虚劲伤人,但就算是绝顶高手,也决不能将内力运之于二丈之外。丁春秋其时与阿紫相距七八丈之遥,居然能一招手便将她拖下马来,擒将过去,武功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旁观群雄之中,著实不乏高手,但自忖和丁春秋这一招相比,那是万万不及,骇异之余,尽皆钦服。却不知丁春秋拿阿紫,实非凭籍真实功夫,乃是靠了他“星宿三宝”之一的“柔丝索”。这柔丝索系以星宿海旁的雪蚕之丝制成。那雪蚕野生于雪桑之上,形体远较冰蚕为小,也无毒性,吐出来的蚕丝却是韧力大得异乎寻常,一根蚕丝便已不容易拉断。只是这种雪蚕不会做茧,吐丝也极有限,乃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那日阿紫以一透明渔网捉住凌千里,逼得他羞愤自尽,渔网之中便渗得有少量雪蚕丝。丁春秋这根柔丝索,却全部用的是雪蚕丝,既细且亮,日光之下,几非肉眼听能察见,他掷出九名门人之时,同时挥出了柔丝索,那几具毒尸之掷出,一来逼开游坦之,二来乃是一种障眼之术,令每一个人眼光都去注视于他“连珠腐尸毒”上,柔丝索挥将出去,更是谁都难以发觉。7 a2 i7 n& }: g
  待得阿紫发觉柔丝索到了身上,已被丁春秋牵扯过去。虽说丁春秋擒她时乃有所凭借,但将这一根细若无物的柔丝挥之于七八丈外,在众高手全不知觉之下,一招手便将阿紫擒了过来,这份功力,自也是非同凡俗了。他左手抓住了阿紫背心,顺手点了她穴道,柔丝索早已缩入了大袖之中。他掷尸、挥索、招手、擒人,都是在哈哈大笑声中完成,将阿紫擒到手中,笑声仍未断绝。游坦之身在半空,已见阿紫被擒,惊惶之下向前一扑,六具毒尸已从脚底下全部飞过。他足一著地,一掌猛力便向丁春秋击去。丁春秋左手向前一探,便以阿紫的身子去接他这一绍开碑裂石的掌力。游坦之此刻武功虽强,临敌机变的经验却是半点也无,眼见自己一掌便要将阿紫打得筋骨折断,立即便收回掌力。可是发掌进使了全力,急切间却哪里能收得回来?其实中等武功之人,也知只须将掌力去向偏在一旁,便伤不到阿紫,偏生游坦之对阿紫敬爱太过,一见势头不对,只知收掌回力,不暇更思其他,将一股偌大掌力尽数退回来,那便如以同等力道的掌力,当胸猛击自己一下一般。他一个踉跄,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1 y' W" c9 x" C  若是换作武功稍差之人,这一下便已要了他的性命,但饶是他修习易筋经有成,这一掌究竟也不好受。正欲缓过一口气来,丁春秋哪里容他有喘息的余裕,呼呼呼呼,连续拍出四掌。游坦之丹田之气提不上来,只得挥掌拍出,连接了他四掌,接一掌,吐一口血,连接四掌,吐了四口黑血。丁春秋得理不让人,第五掌跟著拍出,要乘机立时制他死命。只听得旁边数人高声呼叫:“丁老怪休得行凶!”“住手!”“接我一招!”7 O6 s/ i, o0 U+ {/ o) h
  玄慈、龙猛、道清等高僧,以及各路英雄中的侠义之士,都不忍这丐帮帮主王星天如此死于丁春秋手下,呼喝声中,便欲出手相救。不料丁春秋第五掌击出,游坦之回了一掌,丁春秋身形微晃,竟自向后退了一步。众高人人眼光敏锐,一见便知这一招是丁春秋吃了点小亏,当即止步,不再上前应援。原来游坦之吐出四口瘀血后,内息已畅,第五掌上已将冰蚕奇毒和易筋内力一并运出。半年前丁春秋与他交手,已敌不过他的掌力,这半年中游坦之内力大进,丁春秋以掌力硬拼,更加不是敌手。若不是丁春秋占了先机,将游坦之击伤,令他内力大打折扣,则刚才双掌较量,丁春秋非连退五步不可。
$ `& w7 T* g8 g' a- G  丁春秋气息翻涌,心有不甘,运起十成功力,大喝一声,须发戟张,呼的一掌又向前推去。游坦之踏上一步,接了他这一掌,叫道:“快将段姑娘放下!”呼呼呼呼,连出四掌,每出一掌,便跨上一步。这五步一踏出,与丁春秋已面面相对,再一伸手,便能抢夺阿紫。丁春秋见到他木然如僵尸的脸孔,心中惧意已生,微笑道:“我又要使腐尸毒的功夫了,你小心提防!”说著左手提起阿紫身子,轻轻摆了几摆。
/ t- M4 Q- c& y  游坦之急呼:“不,不!万万不可!”声音发颤,惊恐已达极点。要知丁春秋“腐尸毒”一施,阿紫立时变成了一具毒尸。丁春秋是个十分聪明机警之人,听得他话中如此惶急,心中登时已然明白:“原来你是给这臭花娘迷住了,哈哈,那是再好不过。”
7 A1 {" }0 ?% _: t$ M$ W, Z  他出手擒获阿紫,本想当众将她处死,免得来争星宿派掌门人之位,这时见了游坦之的情状,料想似可将阿紫作为人质,挟制这个武功高出于己的王星天作为要胁,便道:“你不想她死么?”游坦之叫道:“你……你……你快将他放下来,这个……危险之极……”丁春秋哈哈一笑道:“我要杀她,不费吹灰之力,为什么要放她?她是本派叛徒,目无尊长,这种人不杀,却去杀谁?”游坦之道:“这个……她是阿紫姑娘,你无论如何不能害她,你已经射瞎了她的一双眼睛,那个,求求你,快放她下来,我……重重有谢。”他语无伦次,显是对阿紫关心已极,却哪里还有半分丐帮帮主、极乐派掌门人的风度?丁春秋道:“要我饶她小命也不难,只是须得依我几件事。”游坦之忙道:“依得,依得,便一百件、一千件也依你。”丁春秋点头道:“很好!第一件事,你立即拜我为师,从此成为星宿派弟子。”游坦之毫不迟疑,立即双膝跪倒,说道:“师父在上,弟子……弟子王星天磕头!”他想道:“我本来就是你的弟子,早已磕过了头,再拜一次,又有何妨?”他这一跪,群雄登时大哗。丐帮自诸长老以下,无不愤慨莫名,均想:“我帮是天下第一大帮,素以侠义自居,帮主却去拜邪名素著的星宿老怪为师。咱们可不能再奉此人为帮主。”猛听得锣鼓丝竹,立时吹打起来,星宿派门人大声欢呼,颂扬星宿老仙之声,响彻云霄,种种歌功颂德,肉麻不堪的言辞,直非常人所能想像,总之日月无星宿老仙之明、天地无星宿老仙之大,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以来,更无第二人能有星宿老仙的威德,孔子佛祖、王母老君,无不甘拜下风。
7 d# ^1 E9 x; U" V! B4 B  当阿紫被丁春秋一擒获,段正淳和阮星竹便相顾失色,但自知本领不敌星宿老怪,决难从他手中救女儿脱险,及后见王星天居然肯为女儿屈膝事敌,却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阮星竹既惊且喜,低声道:“你瞧人家多么情义深重,你……你……你哪及得上人家的万一。”段誉斜目向王玉燕看了一眼,心想:“我对王姑娘一往情深,自忖已是至矣尽矣。但比之这位王帮主,只怕大大不如了。人家这才是情中圣贤,倘若王姑娘被星宿老怪擒去,我肯不肯当众向他下跪呢?”7 F  l6 c' ?* O
  段誉一想此处,突然间血脉贲张,但觉为了王玉燕,纵然万死,亦所甘愿,人前受辱,又算得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肯的,当然肯!”王玉燕奇道:“你肯什么?”段誉面上一红,嗫嚅道:“嗯,这个……”游坦之磕了几个头起身,见丁春秋仍是抓住了阿紫,而阿紫脸上肌肉扭曲,大有痛苦之色,忙道:“师父,你老人家快放开了她!”丁春秋冷笑道:“这小丫头大胆妄为,哪有这么容易便饶了她?除非你将功赎罪,好好替我干几件事。”游坦之道:“是,是!师父要弟子立什么功劳?”丁春秋道:“你去向方丈玄慈挑战,将他杀了。”游坦之迟疑道:“弟子和他无怨无仇,丐帮虽欲和少林派争雄,却似乎不必杀人流血。”丁春秋面色一沉,怒道:“你违抗师命,可见拜我为师之事,全是虚假。”游坦之只求阿紫平安脱险,哪里还将什么江湖道义,是非公论放在心上?忙道:“是,是,不过少林派武功甚高,弟子尽力而为……师父,你……你可须言而有信,不得加害阿紫姑娘。”丁春秋淡淡的道:“杀不杀玄慈,全在于你,杀不杀阿紫,权却在我。”他是有心挑起丐帮与少林派立即恶斗,自己便可从中取利。游坦之转过身来,大声说道:“少林寺玄慈方丈,少林派是武林中各门派之首,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向来并峙中原,不相统属。今日咱们却要分个高下,胜者为武林盟主,败者服从武林盟主号令,不得有违。”他眼光向众位英雄的脸上扫了过去,又道:“天下各位英雄好汉,今日都聚集在少室山下,有哪一位不服,尽可向武林主盟主挑战。”言下之意,竟如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一般。丁春秋和游坦之的对答,声音虽不甚响,但内功深厚之人却将之一字一句都听在耳里。少林寺众高僧听丁春秋公然命这王星天来杀玄慈方丈,无不大为恼怒,但适才见到两人所显示的功力,这王星天的功力既强且邪,玄慈的武功是否能敌得住他,已是难言,而他若将各种毒功邪术旅展出来,那更是不易抵挡了。玄慈且不愿和他动手,但他公然在天下群雄之前向自己挑战,势无退避之理。当下双掌合什,说道:“丐帮数百年来,乃中原武林的侠义道,天下英雄,无不瞻仰。贵帮前任帮主汪剑通帮主,与敝派交情实不浅。王施主新任帮主,敝派未及道贺,虽不免有简慢之弊,但敝派僧俗弟子,向来对贵帮极为尊敬,丐帮少林,数百年的交情,从未伤了和气。却不知王帮主何以今日忽兴问罪之师,还盼见告。天下英雄,俱在此间,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游坦之年轻识浅,不学无术,如何能和玄慈辩论?但他来少林寺之前,曾由全冠清教过了一番言语,当即说道:“我大宋南有辽国,西有西夏、吐蕃、北有大理,四夷虎视耽耽,这个……这个……”他将“北有辽国、南有大理”说错了方位,听众中有人不以为然,便发出咳嗽嗤笑之声。游坦之知道不对,但已难挽回,不由得神态十分尴尬,幸好他戴著人皮面具,别人瞧不到他的面色。他“嗯”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大宋兵微将寡,国势脆弱,全赖我武林义士,江湖同道,大伙儿一同匡扶,这才能外抗强敌,内除奸人。”群雄听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有理,都道:“不错,不错!”游坦之精神一振,继续说道:“只不过近年来外患日深,大伙儿肩头上的担子,也一天重似一天,本当齐心合力,共赴艰危才是。可是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却你争我斗,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架,总而言之,是大家不能够齐心。契丹人乔峰单枪匹马的来一闹,中原豪杰便打了个败仗,又听说西域星宿海的星宿老………星宿老………那个星宿老……嗯,他曾经到少林寺来……这个……”) n& E8 R" H) x5 V1 P# W8 N% v5 ~% |
  全冠清本来教他说“西域星宿老怪到少林寺来连杀两名高僧,少林派束手无策”,游坦之原已将这些话背得纯熟,突然间话到口边,觉得不对,连说了三句“星宿老”,却“老”不下去了。群雄中有人叫道:“他是星宿老怪,你是星宿小妖!”人众中发出一阵哄笑。星宿派门人齐声唱道:“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千余人齐声高唱,登时将群豪雄的笑声压了下去。唱声甫歇,人丛中忽有一个嘶哑难听的的声音唱道:“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大放狗屁!”曲调和星宿派一模一样,只因他前面三句唱的完全和星宿派“歌功颂德曲”相同,星宿派门人一句一彩,连声叫好,认为别派之中居然也有人来颂赞本派老仙,十分难得,那是远胜于本派弟子的自称自赞。不料第四句突然急转直下,众门人相顾愕然之际,锣鼓丝竹半途不及收科,竟尔一直伴奏到底,将一句“大放狗屁”衬托得甚是悠扬动听。- f* _- D7 h% x5 \" ?$ y- e6 G
  群雄笑得打跌,星宿派门人却是破口大骂。王玉燕嫣然一笑,道“包三哥,你的嗓子好得很啊!”包不同道:“献丑,献丑!”原来这四句歌,却是包不同的杰作。
% u+ L6 ]5 A$ W9 [- T  游坦之乘著众人扰攘之际,和全冠清低声商议了一阵,又朗声道:“我大宋国步艰危,江湖同道,又不能齐心,以致时受番邦欺压,因此上丐帮主张立一位武林盟主,大伙儿听他号令,有什么大事发生,便不致乱成一团了。玄慈方丈,你赞不赞成?”玄慈机灵的道:“王帮主的话,倒也言之成理。但老纳有一事不解,却要请教。”游坦之道:“有什么事?”玄慈道:“王帮主已拜星宿老仙为师,算是星宿派门人了,是也不是?”游坦之道:“这个……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玄慈道:“星宿派乃西域门派,非我大宋武林同道。我大宋立不立武林盟主,可与星宿派无涉。就算中原武林同道要推举武林盟主,以便统筹事功,阁下是星宿派门人,却也不便参与了。”0 t6 [) S7 Y5 A$ S3 ?- C% t2 i
  各位英雄都道:“不错!”“少林方丈之言甚是。”“你是番邦门派的走狗奴才,怎可妄想做我中原武林的盟主。”游坦之无言可答,向丁春秋望望,又向全冠清瞧瞧,盼望他们出言声援。丁春秋咳嗽一声,道:“少杯方丈言之错矣!老夫乃山东曲阜人氏,生于圣人之邦,星宿派乃老夫一手创建,怎能说是西域番邦的门派?星宿派在西域只不过是老夫暂时隐居之地。你说星宿派是番邦门派,那么孔夫子也是番邦人氏了,可笑啊可笑。说到西域番邦,少林派武功源于天竺达摩祖师,连佛教也是西域番邦之物,我看少林派才是西域番邦的门派呢!”此言一出,玄慈和群雄都感不易抗辩。$ v7 c# n, x- @6 }. q
  全冠清也朗声道:“天下武功,源流难考。西域武功传于中土者有之,中土武功传于西域者亦有之。我帮王帮主乃中土人氏,丐帮素为中原门派,他自然是中原武林的领袖人物。玄慈方丈,今日之事,当以武功强弱定胜负,不以言辞舌辩定输赢。丐帮与少林派到底谁胜谁强,只须你们两位首领出手较量,高下立判,否则便是说上半天,又有何益?倘若你有自如之明,不是我帮主的敌手,那么只须甘拜下风,推戴我王帮主为武林盟主,倒也不是非出手不可的。”这几句话,显然认定玄慈是明知不敌,胆怯推诿。
+ ~+ I& J  w3 |# ?, c  玄慈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说道:“王帮主,你既是非要老衲出手不可,老衲若再顾念贵帮和敝寺数百年的交情,坚不肯允,倒是对贵帮不敬了。”他眼光向群雄缓缓掠过,朗声道:“天下英雄,今日人人亲眼目睹,我少林派决无与丐帮争雄斗胜之意,实是王帮主步步见逼,老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群雄纷纷说道:“不错,咱们都是见证,少林派并无理亏之处。”
. {( [! [6 f2 T( G: \6 _) E( }  游坦之只是挂念著阿紫的安危,一心要早杀了玄慈,好得向丁春秋交差,大声说道:“比武较量,强存弱亡,说不上谁理亏不理亏,快快上来动手吧!”要知游坦之幼年时好嬉不学,本质虽不纯良,终究是个质朴少年。他父亲死后,浪迹江湖,大受欺压屈辱,从一个聪明正直之士,好好的加以教诲指点,近年来和阿紫日夕相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何况他一心一意的祟敬阿紫,一脉相承,是非善恶之际的分别,学到的都是星宿派那一套。他拜丁春秋为师后,丁春秋并没教过他什么本领,哪知道他辗转学到的,仍是星宿派的功夫。星宿派武功没一件不是阴狠毒辣取胜,日积月累的浸润下来,竟将那系出中土侠义之门的弟子,教成了一个善恶不分、唯力是视的暴汉。
& @# S: y" m. n* e& j  玄慈朗声道:“善哉,善哉!王帮主的言语,和丐帮数百年来的仁侠之名,可太不相称了。”游坦之身形一摆,倏忽之间已欺近了丈余,说道:“要战便战,不战便退。”说话间又向丁春秋与阿紫瞧了一眼,心中甚是不耐。玄慈道:“好,老衲今日领教王帮主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的绝技,也好让天下英雄好汉,瞧瞧丐帮帮主数百年来的嫡传功夫。”游坦之一怔,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他虽接任丐帮帮主,但这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两大绝技,却是一招也不会。只是他也曾听人说过,巧帮帮主之位传于新人时,附带的必定传授这两项绝技,是称为“镇帮神功”。那降龙十八掌,偶尔也有传与并非出任帮主之人,打狗捧法却非帮主不传,而数百年来,从无一个丐帮帮主不会这两项镇帮神技的。玄慈一见他的神情,便道:“老讷是少林寺方丈,当以本派的大金钢般若掌接一接帮主的降龙十八掌,以伏魔禅杖接一接帮主的打狗棒。唉,少林派和贵帮世代交好,这几种武功,向来切磋琢磨则有之,从来没有用以敌对过招,老衲不德,却是愧对丐帮历代帮主和少林派历代掌门了。”群雄听了他的话,都不由得肃然起敬。只见玄慈大袍飘飘,双掌一合,正是大般若掌中的起手式“礼敬众生”,脸上神色蔼然可亲,但僧衣的束带向左右笔直射出,足见这一招之中,蕴藏看极深的内力。0 n! D$ ?. W' {, g5 C" \' [
  游坦之更不打话,左手凌空劈出一掌,右手跟著又是迅捷之极的劈出一掌,左手掌力先发后至,右手掌力后发先及,两股力道交差而前,诡异之极。两人掌力在半途相逢,波的一响,相互抵消,却听得嗤嗤两声,玄慈腰间束带的两端齐齐断截,分向左右飞出数丈。原来游坦之这两掌掌力笼罩的范围甚广,攻向玄慈身子的力道被“礼敬众生”的掌力消解,但玄慈飘向身侧的束带,却为他掌力震断。少林派僧侣和群雄一见,纷纷呼喝起来:“这是星宿派的邪门武功!”“不是降龙十八掌!”“不是丐帮功夫!”丐帮弟子中,竟也有人叫道:“咱们和少林派比武,不能使邪派功夫!”“帮主,你该使降龙十八掌才是!”“使邪派功夫,没的丢了丐帮脸面。”
3 I- a, G0 s5 x9 A5 b) t8 k9 Y4 c  适才这一下双掌相对,游坦之占了一点上风,但听得众人呼喝之声大作,不由得心下踌躇,第二招便使不出去。星宿派门人却大叫了起来:“星宿派神功比丐帮武功高强得多,干吗不使好的使差的?”“王师兄,再上啊,当然要用恩师星宿老仙传给你的神功,去宰了老和尚!”“星宿老仙,德配天地。”“星宿神功,天下第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双方正纷攘间,突然间山下响起一个雄壮的声音,说道:“谁说星宿派武功,胜过了丐帮的降龙十八掌?”这声音也不如何响亮,只是自自然然的吐出,但山上数千人的呼喝叫声,霎时间都给这句话压了下去。众人一愕之间,都住了口。& _4 }! H2 ~. H, }3 h: K
  但听得马蹄声响,十余乘马势如飞奔雷般冲上山来。马上乘客一色都是玄色薄绸大氅,里面玄色布衣,但见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捷,马亦雄骏。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黑毛,奔到近处,群雄眼前不禁一亮,金光闪闪,却见每匹马的蹄铁竟然是黄金打就。来者一共是一十九骑,人数虽不住多,气势之壮,却似有如千军万马一般,前面一十八骑奔到近处,拉马向两旁一分,最后一骑从中间驰出。丐帮帮众一见之下,猛地里大声呼叫起来:“乔帮主,乔帮主!”数百名帮众疾奔出来,在马前躬身参见。原来这人竟然便是萧峰。他自被逐出丐帮之后,只道帮中弟子人人视他有如寇仇,万没料到敌我之限难分,竟然仍有这许多人如此热诚的过来参见,陡然之间,热血上涌,英雄虎目含泪,翻身下马,抱拳还礼,说道:“契丹人萧峰,被逐出帮,与丐帮更无瓜葛。众位何得仍用旧时称呼?众位兄弟,别来俱都安好?”最后这句话中,旧情拳拳之意,竟是难以自已。过来参见的大都是帮中的三袋、四袋弟子。一二三袋弟子都是低辈新进,平素少有机会和萧峰相见,五六袋以上弟子,却是严于夷夏之防,年长位尊,不如年青的热肠汉子那么说干便干,极少顾虑。须知若以丐帮帮规论处,这数百名帮众贸然向萧峰行礼,都已非受处分不可了。众弟子听他这么说,才猛然地省起行事太过冲动,这位一乔帮主,乃是大对头契丹人,帮中早已上下均知,何以一见他突然现身,心中爱戴之情油然而生,竟将这件大事忘了?有些人当下低头退了回去,却仍有不少人道:“乔……乔……你老人家好,自别之后,咱们无日不……不想念你老人家。”
8 G' |0 S( }7 |4 F+ d  萧峰这次重到中原,乃是有备而来,所选的“燕云十八骑”个个是契丹族中顶尖儿的高手。他上次在聚贤庄中独战群雄,若非有一位大英雄突然现身相救,早已命丧当地,可见不论武功如何高强,真要以一敌百,终究不能,现在偕燕云十八骑俱来,以一当十,何况胯下坐骑皆是千里良马,急危之际,若是只求全身而退,当非难事。他在山下听到星宿派门人大吹,说什么星宿武功远胜降龙十八掌,不禁怒气陡生。他虽已不是丐帮帮主,但降龙十八掌乃恩师汪剑通所亲授,如何能容旁人肆意诬蔑?一瞥之间,又见丁春秋手中抓著一个紫衣少女,身材婀娜,雪白的瓜子脸蛋,正是阿紫。
0 F8 A) t8 U& D0 C, w. u  他这次不辞艰险的重临中原,虽然是为了另外一件要事,但寻觅阿紫的下落,也是原因之一。此则一见她在人掌握之中,立即想起阿朱临死的重托,突然间大步迈出,左手一划,右手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击了出去,正是降龙十八掌的一招“亢龙有悔”。他出掌之时,与丁春秋相距尚有十七八丈,但说到便到,力自掌生之际,两人相距已不过十丈。但天下武术之中,任你掌力再强,也决无一掌可击到十丈以外者。丁春秋素闻“南慕容、北乔峰”的大名,对他决无半点小觑之心,然见他竟在十几丈之外出掌,万料不到此掌乃是针对自己而发。殊不料萧峰一掌既出,身子抢到七八丈处,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后掌推前掌,两掌力道并在一起,排山倒海的压将过来。& B9 h. ]% d% C# P, N% G! J
  只是一瞬之间,丁春秋便觉气息窒滞,对方掌力便如怒潮狂涌,势不可当,又如是一堵有形的高墙,向自己身前疾冲,这一下连著阿紫和自己,似乎都要压成一团肉泥。他大惊之下,哪里还有余裕筹思对策,但知若是单掌出迎,势必臂断腕折,说不定全身筋骨尽碎,眼见萧峰神威凛凛,双掌飞舞,跟著又有七八掌向自己周身要害击来,百忙中将阿紫向上一抛,双掌连划三个半圆,护住身前,同时足尖著力,飘身后退。* V# Y  v* o/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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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豪情义气# x4 r. I0 m8 u8 D9 M1 z
  萧峰跟著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前招掌力未消,后招掌力又至。丁春秋不敢正面直撄其锋,一掌斜斜的挥了出去,与萧峰掌力的偏势一触,但沉右臂酸麻,胸中气息登时沉浊,当即乘势纵出三丈以外,唯恐敌人又再追击,竖掌当胸,暗暗将毒气凝到掌上。萧峰轻伸猿臂,将从半空中堕下的阿紫接住,著手之际,已解开了她的穴道。
2 D4 {5 Z+ p# U  阿紫自被丁春秋制住,虽然目不能视物,口不能说话,于周遭变故,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身上穴道一被解开,立时喜道:“好姐夫,多亏你来救了我。”萧峰想起她不辞而别,害得自己好生挂念,这女孩子实在太过顽劣,怒气上冲,伸手在她的屁股上便是一掌,说道:“你便是要出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到处找你。”他在辽国日久,多沾契丹人的风习,性子又向来豁达豪爽,不拘小节,怒发于心,伸手便打。饶是他这一掌未含真力,阿紫便痛得哇哇大叫起来,说道:“坏姐夫,你怎么打人?”萧峰道:“正要教训教训你这小丫头!”蓦见阿紫转过头来,眼中无光,瞳仁已毁,不由得吃惊道:“你……你的眼睛……”萧峰来到山上之时,群雄立时骚动,那日聚贤庄上一战,他孤身一人连毙数十名好手,当真是威震天下。中原群雄思之切齿,却也是闻之丧胆,这时见他突然又到少室山来,众人心想恶战又是势所难免,当日曾参与聚贤庄之会者,同思其时庄中大厅上血肉横飞的惨状,兀自心有余悸,不寒而栗。待见他仅以一招“亢龙有悔”,将一个不可一世的星宿老仙打得落荒而逃,个个更增加了几分惊惧,一时山上群雄面面相觑,肃然无语,只有星宿派门人还有十几个在那里大言不惭:“姓乔的,你身上中了我星宿派老仙的仙术,不出十天,全身化为脓血而亡!”“星宿老仙见你是后生小辈,先让你三招!”“星宿老仙是什么身份,怎屑与你动手?你再不悔悟,向星宿老仙求饶,日后势必死无葬身之地。”只是声音零零落落,绝无先前的嚣张气焰。游坦之见到萧峰,心上微有惧意,待见他打责阿紫,那却难以忍耐,当即纵身而前,说道:“你快放下阿紫姑娘!”萧峰将阿紫放在地下,道:“阁下何人?”游坦之在辽国曾和他相见,此刻自己不但面目全非,身份武功亦已全然不同,但萧峰的“南院大王”之威,在游坦之心中根深蒂固,实是难以磨灭,何况萧峰出手救出阿紫,这勇救佳人之德,于他已胜过了杀父之仇、毁家之恨,不由得气势先自怯了,嗫嚅道:“在下……在下是极乐派掌门、丐帮帮主……帮主王星天。”丐帮中有人大声说道:“你已拜入星宿派门下,怎么能是丐帮帮主?”阿紫道:“我才是星宿派的掌门。王公子向星宿老怪行使‘磕头化血功’,你道真是拜他为师么?星宿老怪已著了道儿,不出三日,便全身化血而死,尸骨无存。你若不信,等著瞧吧!”她不愧为星宿派嫡传弟子,这强辞夺理,老著面皮公然说谎的本领,练得到家之极。丐帮群弟子将信将疑,心想星宿派功夫奸恶邪毒,无奇不有,说不定真有什么“磕头化血功”也未0可知。萧峰听阿紫又在胡说八道,目光环扫之际,在人丛中见到了段正淳和阮星竹,胸中一酸又是一喜,朗声道:“大理国岭南王爷,令爱千金在此,你好好的管教吧!”携著阿紫的手,三脚两步,走到段正淳身前,轻轻将她一推。阮星竹早已哭湿了衫袖,这时更加泪如雨下,扑上前来,搂住了阿紫,道:“乖孩子,你……你的眼睛怎么样了?”阿紫对父母却没有情谊,她要强好胜,不肯承认是给丁春秋弄盲,大声道:“那有什么要紧?我在练星宿派的‘四眼普观大法’,故意把眼睛瞎了的。丁春秋就不会这功夫。”. y4 b1 v( U5 r+ O* \4 L: `9 y
  段誉见到萧峰突然出现,大喜之下,早便想上前厮见,只是萧峰掌击丁春秋,责打阿紫,会见游坦之,没丝毫空间。待得阮星竹抱住了阿紫大哭,段誉不由得暗暗纳罕:“怎地乔大哥说这个盲眼少女是我爹爹的令爱千金?”但他素知父亲到处留情,心念一转之际,便已猜到了父亲与阮星竹的关系,快步而出,叫道:“大哥,别来可好?这可想煞小弟了。”萧峰自和他在无锡酒楼中赌酒结拜,虽然相聚甚短,却是倾慕如故,肝胆相照,意气十分相投,当即上前握住他的双手,说道:“兄弟,别来多事,一言难尽,差幸你我安好。”忽听得人丛中有人大声叫道:“姓乔的,你杀了我兄长,血仇未曾得报,今日和你拼了。”跟著又有人喝道:“这乔峰乃契丹胡虏,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可再也不能容他活著走下少室山去。”但听得呼喝之声,响成一片,有的说萧峰杀了他的儿子,有的说他杀了父亲。要知萧峰当日在聚贤庄一战,杀伤的高手著实不少。此时聚在少林山上的各路英雄,与死者若非亲人戚属,大都也有师门渊源,或是知交战友,心中虽对萧峰甚是忌惮惧怕,但想到亲友血仇,终于忍不住向之叫骂。喝声一起,登时越来越是响亮。众人眼见萧峰随行的不过一十八骑,他与丐帮及少林派均有仇怨,而适才与丁春秋一战更成为星宿派的大敌,动起手来,就算丐帮两不相助,各路英雄、少林寺僧侣,再加上星宿派门人,以数千人围攻萧峰一十九骑契丹人马,就算他真有通天的本领,那也决计难脱重围。声势一盛,各人胆气也便更加壮了。何况到少室山来的,都是各门各派中的首脑人物,武功既高,向来均是独霸一方,谁也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 q/ r' ?" i, T8 i" [! K4 l5 X; n  萧峰听得群雄叫嚣,朗声说道:“萧峰此番来到中原,乃是有一件要事向少林寺请教。众位欲杀萧某而后快,原无不可,能否成功,待会各凭双手本事,此刻却恕不奉陪。”群雄人多口杂,混乱之中哪里肯静静的等待,有些粗鲁之辈、急仇之人,不免口出污言,叫骂得甚是凶狠毒辣。这么的推波助澜,数十人纷纷拔出兵刃,舞刀击剑,涌将过来,看情势便欲一拥而上,将萧峰乱刀分尸。  N, W" c; i3 m! S6 n  H4 B9 G9 j# j
  萧峰一人快马奔驰的来到少室山,事先绝未料到竟有这许多对头聚集在一起,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却也不便立时退去。此刻见群雄剑拔弩张,一场血战已如箭在弦,萧峰自幼便在中原江湖行走,与各路英雄不是素识,便是相互闻名,知道这些人大都是侠义之辈,所以与自己结怨,一来由于自己乃契丹人,二来却是有人从中挑拨,出于误会。当日聚贤庄一战,为了自全,杀伤甚多,实非心中所愿,今日若再大战一场,取胜决无可能,自己纵能全身而退,携之同来的“燕云十八骑”,却不免伤亡惨重。何况即令将这些人杀得干干净净,只有增加心中内疚,又有何益?他此念一起,心中便即盘算:“在这许多人之前,要向少林寺请问的事,是不便提的了。不如先行避开,以免流血伤人,待众人散去之后,再来不迟。”当即向段誉道:“兄弟,此时局面恶劣,我兄弟难以多叙,你暂且退开,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 ?$ P2 {6 w) |& ~$ o/ H( K. {. U
  他是要段誉避在一旁,免得向山下冲突之时,旁人出手误伤了他。段誉虽是不会武功,却是极具血性肝胆,眼见各路英雄数逾千人,个个要击杀义兄,不由得激起了他的侠义之心,大声说道:“大哥,做兄弟的和你结义之时,说什么来?咱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大哥有难,兄弟焉能茍且偷生?”他以前每次遇到危难,都是施展凌波微步的巧妙步法,从人丛中奔逃出险,这时丝毫没想到自逃性命,越是见到情势凶险,越是决意与萧峰同死,以全结义之情。
6 `; z; q. [! {. {* I. G& n1 }4 ^  一众豪杰大都不识段誉是何许人,见他自称是萧峰的结义兄弟,决意与萧峰联手和众人对敌,这么一副文弱儒雅的模样,年纪又轻,自是谁也没将他放在心上,反而叫嚷得更凶,萧峰道:“兄弟,你的好意,哥哥甚是感谢,他们想要杀我,却也没有这么容易。你快退开,否则我要分手护你,反而不便迎敌。”段誉道:“你不用护我。他们和我无怨无仇。如何便杀我?”萧峰脸上露出苦笑,胸间感到一阵悲凉之意,心想:“倘若无怨无仇便不加害,世间种种怨仇却又从何而生?”
- {* n# Z) x5 _" h( j# L! v  段正淳低声向范驿、华赫良、巴天石诸人说道:“这位萧大侠于我有救命之恩,待会危急之际,咱们冲入人群,助他脱险。”范驿道:“是!”他向拔刃相向的数千豪杰瞧了一眼,说道:“对方人多,不知主公有何计策?”段正淳摇摇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勉力而为,以死相报。”大理众士齐声道:“原当如此!”这边姑苏燕子坞诸人也在轻声商议,公冶乾自在无锡与萧峰对掌赛酒之后,对他极是倾倒,力主出手相助。包不同和风波恶对萧峰也十分佩服,跃跃欲试的要上前助拳。慕容复却道:“众位兄长,咱们以复兴大燕为第一要务,岂可为了萧峰一人得罪天下英雄?”邓百川道:“公子之言甚是。咱们该当如何?”慕容复道:“收揽人心,以为己助。”突然间长啸而出,朗声说道:“萧兄,你是契丹英雄,视我中原豪杰,有如无物,区区姑苏慕容复,今日想领教阁下高招。在下死在萧兄掌下,也算是为中原豪杰尽了一分微力,虽死犹荣。”他这几句话其实是说给中原豪杰听的,这么一来,不论胜败,中原豪杰自将姑苏慕容氏视作生死之交,果然群豪一听之下,喝彩之声,响彻四野。% L9 @4 n3 ^" Z) @4 i
  要知群豪虽有一拼之心,但谁也不敢首先上前挑战。人人均知纵然战到后来终于能将他击毙,但头上几十人却是非死不可,这时忽见慕容复上场,不由得大是快慰,精神为之一振。“北乔峰、南慕容”二人向来齐名,慕容复决死出手,就算最后不敌,也已大杀对方凶焰,耗去他不少内力。萧峰也是久闻“姑苏慕容”的大名,知道他这一家的武功非同小可,忽听他向自己挑战,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然慕容复一人未必能制自己死命,但有这么一个高手为敌,可不怎么容易脱身了。他双手一合,抱拳相见,说道:“素闻公子英名,今日得见高贤,大慰平生。”段誉急道:“慕容兄,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大哥初次和你相见,素无嫌隙,你何必乘人之危?”慕容复冷冷一笑,道:“段兄要做抱打不平的英雄好汉,一并上来赐教便是。”他对段誉纠缠王玉燕,心中早已不耐,此刻乘机发作了出来。段誉道:“我有什么本领来赐教于你?只不过说句公道话罢了。”丁春秋被萧峰数掌击退,大感面目无光,而自己的种种绝技,至未得施,当下纵身而前,打个哈哈,说道:“姓萧的,老夫看你年轻,适才让你三招,这第四招却不能让了。”游坦之上前说道:“王星天多谢你救了阿紫姑娘,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姓萧的,你今日要想生下少室山,那是难上加难。”少林派玄生大师暗暗传下号令:“罗汉大阵把守各处下山的要道。这恶徒害死了玄苦师兄,决不容也再生还。”萧峰见三大高手以鼎足之势围住了自己,少林群僧东一簇、西一撮,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含极厉害的阵法,这情形比之当年聚贤庄之战又是凶险得多。忽听得几声马匹悲嘶之声,十九匹雄健之极的契丹骏马,一匹匹翻身滚倒,口吐白沫,毙于地下。4 M( D: R9 F6 k6 Q9 Z
  萧峰一见己方的坐骑突然倒毙,更是一惊。十八名契丹武士连声呼叱,出刀出掌,刹那间将七八名星宿派门人砍倒击毙,另有数名星宿门人却逃了开去。原来丁春秋上前挑战之际,他们便分头下毒,算计了契丹人的坐骑,要萧峰不能倚仗骏马脚力冲出重围。萧峰一瞥眼间,看到爱马在临死之时,眼望自己,流露出恋主的凄凉之色,想到乘坐此马日久,千里南下,更是朝夕不离,不料却于此处丧于奸人之手,胸口热血上涌,激发了英雄肝胆,一声长啸,说道:“慕容先生、王帮主、丁老怪,你们便是三位齐上,萧某何惧?”他恼恨星宿派手段阴毒,呼的一掌,向丁春秋猛击出去,丁春秋领教过他掌力的厉害,双掌齐出,全力抵御。萧峰顺势一带,将二人的掌力都引了开来,斜斜的劈向慕容复。慕容复最擅长本的是“斗转星移”之技,将对方使来的招数转换方位,反施于对方,但萧峰这一招挟著二人的掌力,力道太过雄浑,同时掌力急速回旋,实不知他击向何处,竟然无法牵引,当即凝运内力,双掌推出,同时向后飘开了三丈。萧峰身子微侧,避开了慕容复的掌力,大喝一声,犹似半空中响个霹雳,一拳平平向游坦之击出。他身体魁伟,比游坦之足足高了一个头,这一拳打将出去,正对准了他的面门。游坦之对他心中本存惧意,听到他一声大喝,更是大吃一惊。萧峰这一拳来得好快,掌击丁春秋、斜劈慕容复、拳打游坦之,虽说有先后之分,但三招接连而施,快如电闪,游坦之双手一伸,待要招架,拳力已及面门。总算他勤练“易筋经”后,功力大增,体内自然而然的生出反应,忙将脑袋向后一仰,两个空心跟斗向后翻出,这才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萧峰的千斤一击。
" J5 E; W: a" f8 J2 N5 C. Z- s  只听得群雄“咦”的一声,游坦之脸上一凉,便见一片片碎布如蝴蝶般四散飞开。他蒙在脸上的面幕,竟被萧峰这一拳击得粉碎。旁观众人见到这个丐帮帮主、极乐派掌门人一张脸凹凹凸凸,一块红,一块黑,满是创伤疤痕,丑陋可怖,达于极点,无不骇然。萧峰三招之间,击退了当世的三大高手,豪气勃发,大声道:“拿酒来!”一名契丹武士从死马背上解下一只大皮袋,快步走近,双手奉上。萧峰放下袋上的塞子,将袋高举过顶,一股白酒激泻而下。他仰起头来,咕嘟咕嘟的喝之不已。皮袋中所装的酒,少说也有二十来斤,但萧峰一口气不停,将一个装得鼓胀的皮袋中的白酒,喝得涓滴无存。只见他肚子微微胀起,脸色却黑黝黝地一如平时毫无酒意。群雄相顾失色之中,萧峰右手一挥,余下十七名契丹武士各持一只大皮袋,奔到身前。萧峰向十八名武士说道:“众位兄弟,这位大理公子,乃是我的结义兄弟。今日咱们陷身重围之中,寡不敌聚,已然势难脱身。”他适才和慕容复等各较一招,虽然占了上风,却已试出这三大高手每一个都是身负绝技,三人聚手,自己便非其敌,何况此外虎视耽耽、环伺在侧者,又有千百名豪杰。他拉著段誉之手,说道:“兄弟,你我生死与共,不枉了结义一场,死也罢,活也罢,大家痛痛快快的喝他一场。”
) k4 n' t  k. q; p6 K  段誉为他豪气所激,接过一只皮袋,说道:“不错,正要和大哥喝一场酒。”
% L$ z' |2 i9 q3 ^  ?- m8 Y) k  突然之间,少林群僧中走出一名灰衣僧人,朗声道:“大哥、三弟,你们喝酒,怎么不来叫我?”正是虚竹。他在人丛中见到萧峰一上山来,登即英气逼人,群雄黯然无光,不由得大为心折,又见段誉顾念结义之情,甘与共死,当日自己在飘渺峰上与段誉结拜之时,曾将萧峰也结拜在内,大丈夫一言既出,至死不渝,想起与段誉大醉灵鹫宫的豪情胜慨,登时将什么安危生死、清规格律,一概置之脑后。* N/ a# Y' R8 D5 R4 b
  萧峰从未见过虚竹,忽听他称自己为“大哥”,不禁一呆。段誉却抢了上去,拉著虚竹的手,转身向萧峰道:“大哥,这也是我的结义哥哥。他出家时法名虚竹,还俗时叫虚竹子。咱二人结拜之时,将你也结拜在内。二哥,快来拜见大哥。”虚竹当即上前,跪下磕头,说道:“大哥在上,小弟叩见。”萧峰微微一笑,心想:“兄弟做事有点呆气,他和人结拜,竟将我也结拜在内。我死在顷刻,情势凶险无比,但这人不怕艰危,挺身而出,足见是个重义轻身的大丈夫,好汉子。萧峰和这种人相结为兄弟,却也不枉了。”当即跪倒,说道:“兄弟,萧某得能结交你这等英雄好汉,欢喜得紧。”两人相对拜了八拜,竟然在天下英雄之前,义结金兰。$ E) g' A3 L( Z
  萧峰不知虚竹身负绝顶武功,见他是少林寺中的一名低辈僧人,料想功夫有限,只是他既慷慨赴义,若教他避在一旁,反而小觑他了,提起一只皮袋,说道:“二位兄弟,这十八契丹武士对哥哥忠心耿耿,平素相处,有如手足,大家痛饮一场,放手大杀吧。”拔开袋上塞子,大饮一口,交给虚竹。虚竹胸中热血如沸,管他什么佛家的五戒六戒、七戒八戒,提起皮袋,便即喝了一口交给段誉,段誉喝一口后,交了给一名契丹武士。众武士一齐举袋痛饮烈酒。虚竹向萧峰道:“大哥,这个星宿老怪害死了我的师父、师兄,及害死我少林派的师叔祖玄难大师和玄痛大师。兄弟要报仇了!”萧峰心中一奇,道:“你……”第二个字还没说下去。虚竹双掌飘飘,已向丁春秋直击了过去。萧峰见他掌法精奇,内力浑厚,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道:“原来二弟武功如此了得,那个万万意想不到。”喝道:“看拳!”呼呼两拳,分向慕容复和游坦之猛击过去。十八名契丹武士知道主公心意,在段誉身周一围,团团护卫,游坦之和慕容复分别出招,也解了萧峰击来的拳势。虚竹的“天山六阳掌”盘旋飞舞,著著进逼。这天山六阳掌虽是天山童姥所创,但根基完全源自逍遥派的功夫,丁春秋只拆了三招,便暗暗心惊:“怎么这小和尚竟会使逍遥派的掌法?”他自和游坦之对掌吃了大亏之后,再见虚竹使出逍遥派的掌法来,不敢使用毒功,深恐虚竹的毒功更是自己之上,那时害人不成,反受其害,剧毒若是逼入自身,为祸惨不堪言,当即也以本门掌法相接,心道:“我先摸清了你这小秃的底细来历,再来计算于你也不迟。”
  \5 r2 @, C% x- y, m: F" P  V  那逍遥派的武功讲究轻灵飘逸,无迹可寻,丁春秋和虚竹都是个中翘楚,这一交上手,但见一个童颜白发,彷若神仙,一个僧袖飘飘,冷若御风。两个人都是一沾即走,当真便似一对花间蝴蝶,蹁跹不定,于这“逍遥”二字发挥到了淋漓尽致。旁观群雄于这逍遥派的武功大都是从未见过,一个个只看得心旷神恰,均想:“这二人招招凶险,攻向敌人要害,显然每一招都是生死之争,偏生姿式却是如此优雅美观,直如舞蹈。这般举重若轻,潇洒如意的掌法,武林中从所未闻,却不知哪一门功夫,叫做什么名字?”6 h1 X# B4 Q- ?1 E) j
  那边厢萧峰独斗慕容复、游坦之二人,最初十招,颇占上风,但到十余招后,只觉游坦之每一掌击出,每一掌拍来,都是满含阴寒之气。萧峰以全力和慕容复相拼之际,游坦之再向他出招,不由得寒气袭体,大为难当。要知游坦之体内的冰蚕寒毒得到易筋经内功一加培养,正邪为辅,火水相济,已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厉害内功。萧峰虽然天生的勇武,遇到了这种亦正亦邪的功夫,却也颇觉不易应付,再加上慕容复的武功和他亦是在伯仲之间,每在要紧关头出手攻击要害,更感辣手。0 P& T: V5 v8 o8 V1 i
  萧峰力战慕容复与游坦之两大高手,凶险之情,比之当日在聚贤庄与敷百名武林好汉对垒,实是不遑多让。但他天生的雄健威武,越是处境不利,体内潜在神力越是发扬了出来,他将天下阳刚第一的“降龙十八掌”一掌掌的发出,竟尔使慕容复和游坦之二人无法近身,却也幸得如此,游坦之的冰蚕寒毒才不致侵袭到他身上。但萧峰如此发掌内力消耗著实不小,只要拆到二百余招之后,掌力势非斌弱不可。游坦之并无接战经验,看不透其中的诀窍,慕容复却是心下雪亮,知道如此这般的斗将下去,只须自己和王星天不在一个时辰中落败,此后便能稳占上风。
/ ]  \( H4 _0 |( }% G% w9 R  但“北乔峰、南慕容”二人素在武林中齐名,今日首次当众拼斗,自己却要丐帮帮主王星天相助,纵然将萧峰打死,“南慕容”却也显然不及“北乔峰”了。慕容复在心中盘算数转,寻思:“复兴事大,名望事小。我若能在天下英雄之前,除去了这个中原武林的大害,则大宋豪杰之士,不论识与不识,自然对我怀恩感德,看来这武林盟主一席,非我莫属了。那时候振臂一呼,大燕复兴可期。何况其时乔峰这厮已死,就算‘南慕容’如不及‘北乔峰’,也不过往事一件罢了。”他转念又想:“杀了乔峰之后,王星天便成大敌,倘若武林盟主之位终于被他夺去,我反而要听他号令,却又大大的不妥。”是以发招出掌之了,暗暗留下几分内力,只是面子上似乎全力出击,勇不顾身,但萧峰“降龙十八掌”的威力,却大半由游坦之受了去。慕容复身法精奇,旁人谁也瞧不出来。
( y' t! V" c, o7 D  转瞬之间,三人翻翻滚滚的己拆了百余招。萧峰连使巧劲,诱使游坦之上当。游坦之经验极浅,几次险险著了道儿,多亏慕容复从旁照料,及时化解,而对萧峰所击出刚猛无俦的掌力,游坦之却以深厚内功坦然承受。
' J* ?2 z  n0 X% E/ b9 X3 u2 D9 Y  段誉在十八名契丹武士围成的圈子之中,眼看二哥步步进逼,丝毫不落下风,大哥以一敌二,虽然神威凛凛,但想他每一掌都是打得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只怕难以持久,心道:“我口口声声说要和两位哥哥同赴患难,事到临头,却躲在人丛之中,受人保护,那算得什么义气?算得是什么同生共死?左右是个死,咱结义三兄弟中,我这老三可不能太不成话。我虽是全无武功,但以凌波微步去和慕容复纠缠一番,让大哥腾出手来先打退那个丑脸王帮主,也是好了。”/ j3 O# {& @. ]. M
  他思念已定,一闪身便从十八名契丹武土围成的圈子中走了出来,朗声说道:“慕容公子,你自称‘北乔峰、南慕容’该当和我哥哥一对一的比拼一番才是,怎么要人相助,方能苦苦撑持?就算勉强打个平手,岂不是已然贻羞天下?来来来,你有本事,便打我一拳试试。”说著身子一晃,抢到了慕容复身后,伸手往他后颈抓去。慕容复见他身形来得奇快,反手啪的一掌,正击在段誉脸上。段誉登时右颊上血肉模糊,痛得眼泪也流了下来。% Y/ o5 g: W1 I1 b) d; ]0 X
  原来段誉这凌波微步虽是神妙,但他于武学之道,却是一窍不通。这巧妙步法施展开来之时,别人要去打击他的身子,原来万万不能,可是这一次他是出手去攻击旁人。这么毛手毛脚的一抓,焉能抓得到武功绝项的姑苏慕容?被他一掌击来,段誉又不会闪避,立时皮开肉绽,苦不堪言。( q" h, a* X. v0 z% e
  可是慕容复的手掌只和他面颊这么极快的一触,立觉身子内的内力猛地向外奔泻,就此无影无踪,手臂手掌上失了这一部份内力后,不由得麻了一麻,心中也是大吃一惊:“他使的什么古怪邪术,竟和丁老怪的化功大法一模一样?星宿派的妖术流毒天下,这小子居然也学上了,倒是不可不防。”变色骂道:“姓段的,你几时也投入星宿派门下了?”
3 E% o; h3 P6 a6 K. a* g, k  段誉道:“你说什……”一言未毕,冷不防慕容复飞起一脚,将他踢了个跟斗。原来慕容复见他会使“化功大法”,不敢正面和他相斗,出其不意的飞腿而出,登时将他踢倒。慕容复没料到竟是如此容易得手,飞身而上,右足踩住了他的胸口,喝道:“你要死是要活?”段誉一侧头,见萧峰还在和王星天恶斗,心想自己若是出言挺撞,立时便给他杀了,他空出手来又去相助王星天,大哥却是不妙,还是跟他拖延时刻的为是,便道:“死有什么好?当然是活在世上做人,比较有些趣味。”
, v1 h6 |' |3 K, Z/ B1 D* j: T& ]  慕容复没想到此人死在临头,居然还是在漫不在乎的说俏皮话,脸色一沉,道:“你若是要活,便……”他想叫段誉向自己磕一百个响头,当众折辱于他,但转念一想,要是放开了他,未必便能轻易再度将之制住,随即转口道:“……便叫我一百声‘亲爷爷’!”段誉笑道:“你又大不了我几岁,怎么能做我爷爷,怎不害臊?”慕容复呼的一掌拍出,击在段誉脑袋右侧,登时泥尘纷飞,地下现出一坑,这一掌只要偏得数寸,段誉当场便脑浆迸裂。慕容复喝道:“你叫是不叫?”5 _. q# \- \  h, H* C
  段誉侧过了头,避开地下溅起来的尘土,一瞥眼,看到王玉燕远远站在包不同和风波恶的身边,双眼目不转睛的注视著自己,段誉这一眼看得甚是清楚,王玉燕确是在凝神看著自己和慕容复相斗,然脸上却无半分关切焦虑之情,显然,她心中所想的,只不过是:“表哥会不会杀了段公子?”但若自己给他杀了,王姑娘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伤心难过。他一看到王玉燕的脸色,不由得万念俱灰,只觉还是即刻死于慕容复之手,兔得日后受那相思的无穷折磨,便道:“你干么不叫我一百声‘亲爷爷’?”
; N5 a2 o0 ^" D9 u: e% p' g. }  慕容复大怒,提起一掌,向段誉面门直击下去,倏见两条人影如艏般冲来。一个叫道:“别伤我儿!”一个叫道:“别伤我师父!”两人身形虽快,其势却已不及阻止他掌击段誉,但段正淳和南海鳄神都是武功极高明之士,两股掌力一前一后的分击慕容复要害。慕容复若不及时回救,虽能打死段誉,自己非受重伤不可。他自不愿自身甘受重伤,右掌立即收回,挡向段正淳拍来的双掌,左掌在背后画个圆圈,化解南海鳄神的来势。三人六掌相接,各自心中一凛,均觉对方武功著实了得。段正淳急于解救爱子,左掌一横,右手食指点出,便是一招“一阳指”,招数正大,内力雄浑。王玉燕叫道:“表哥小心,这是大理段氏一阳措,不可轻敌。”南海鳄神哇哇大叫:“你奶奶的,我这他*的师父虽然不成话,总是我岳老二的师父。你打我师父,便如打我岳老二一般。我师父若是贪生怕死,叫了你一句亲爷爷,我岳老二今后还能做人么?见了你如何称呼?你岂不是比岳老二要大上三辈?我不成做了你的灰孙子?实在欺人太甚,今日给你拼了。”他一面叫骂,一面取出鳄嘴剪来,左一剪,右一剪,不断向慕容复剪去。原来他生平最怕的便是辈份排名低于别人,连“四大恶人”中老二、老三的名次,还要和叶二娘争个不休。此刻段誉倘若叫了慕容复一声“亲爷爷”,南海鳄神这现成“灰孙子”可就做定了。在他想来,当真是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宁可脑袋落地,灰孙子是万万不做的。慕容复不知他叫骂些什么,右足牢牢踏定了段誉,双手分敌二人。拆到十余招后,觉得南海鳄神虽有一件厉害的兵刃,倒还容易抵敌,段正淳的一阳指却著实难以小觑,是以正面和段正淳相对,凝神拆招,对于南海鳄神的鳄嘴剪却只以余力化解,百忙中还攻得一两招,便将南鳄神逼得跃出数丈以外相避。段誉身子被他踏住了,出力挣扎,要爬起身来,却哪里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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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1:02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K3 [8 R3 v6 u!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兄弟逞强
/ l0 Z' O4 r7 {6 s* R  X  段正淳见爱子受制,想这慕容复脚下只须略一加力,儿子便会给他踩得呕血身亡,眼前情势利于速战,只有先将儿子救脱险境才是道理,当下将那一阳指使得虎虎生风,著著进迫。忽听得一个阳阴怪气的声音说道:“大理段氏一阳指,讲究的是气度森严,雍容肃穆,于威猛之中不脱王者风度。像你这般死缠烂打,变成丐帮中的没袋弟子了,还成什么一阳指?嘿嘿,嘿嘿,这不是替大理段氏丢人么?”段正淳一听便知道说话的是大对头段延庆,他的话原本不错,但爱子有难,关心则乱,哪里还有余暇来顾及什么气象,什么风度?他一阳指出手越来粗沉,这一来,不由得失了恰到了好处的宽猛相济,变成狠辣有余,稳重不足,倏然间一指点出,给慕容复就势一带,嗤的一声响,正好点中在南海鳄神的肩窝。南海鳄神哇哇怪叫,骂道:“你奶……”呛啷一声,鳄嘴剪落地,剪身一半砸在他的脚骨之上。南海鳄神又痛又怒,原想破口大骂,但转念一想:“他是师父的老子,我若骂他,不免乱了辈分,此人可杀而不可骂,日获若有机缘,我悄悄将他嘴袋瓜子剪去便是。”是以只骂了两个字,第三个字便缩口不骂了。便在此时,慕容复乘著段正淳误伤帮手、心神微分之际,左手中指直进,快如闪电般点中了段正淳胸口的中庭穴。这中庭穴在膻中穴之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乃人身气海、百息之所会,最当冲要,一著敌指,立时气息闭塞。慕容复知道对方了得,百忙中但求一指著体,来不及非点中膻中穴不可,但饶是如此,段正淳已感胸口一阵剧痛,内息难以运行。王玉燕见慕容复这一招使得高明,拍手喝彩:“表哥,好一招‘夜叉探海’!”本来要点中对方膻中气海,才算是“夜叉探海”,但王玉燕对意中人的武功自不免要宽打几分,他这招虽差一寸六分,却也马马虎虎的称之为“夜叉操海”了。/ c# X, ]7 i9 [* K- a
  慕容复知道这一指并未点中对方要害,立即补上一招,右掌推出,直击段正淳的胸口。段正淳一口气还没换将过来,无力抵挡,在慕容复一掌猛击之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爱子心切,不肯退开,急忙运气,慕容复第二招已拍出。: q: ?( F8 `3 @" U2 z3 g
  段誉身处慕容复足底,突见父亲口中鲜血直喷,慕容复第二掌又将击出,他父子情深,右手一指,叫道:“你敢打我爹爹?”情急之下,内力自然而然从食指中涌出,正是“六脉神剑”中“商阳剑”的一招。嗤的一声响,慕容复一只衣袖已被无形剑切下,跟著剑气与慕容复的掌力一撞。慕容复只感手臂一阵酸麻,大吃一惊,急忙向后跃开。段誉身得自由,一骨碌翻身站起,左手小指一指,一招“少泽剑”又向他刺去。慕容复不敢怠慢,展开左袖迎敌,但嗤嗤两剑,左手袖子又已被剑气切去。邓百川叫道:“公子小心,这是无形剑气,用兵刃吧?”拔剑出鞘,倒转剑柄,向慕容复掷去。段誉听得王玉燕在慕容复打倒自己父亲之时大声喝彩,心中十分气苦,内力源源涌出,一时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六种剑法,纵横飞舞,使来得心应手,有如神助。: W  |9 R. ^. B
  慕容复接剑在手,精神为之一振。他慕容家家传剑法,招招连线不绝,直如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武林人士向来只闻姑苏慕容氏武功渊博,各家各派的功夫均有涉猎,殊不料这剑法竟是精妙如斯,直是瞧得呆了。但慕容复每一招不论如何凌厉狠辣,总是递不到段誉身周一丈之内。只见段誉双手点点戳戳,便逼得慕容复纵高伏低,东闪西避。突然间啪的一声响,慕容复手中长剑化为寸许的二三十截,飞上半空,斜阳映照,闪出点点白光。$ F. K, q5 n1 [
  慕容复手中长剑为段誉的无形剑气所断,虽然猛吃一惊,却毫不慌乱,挥出一掌,将二三十戳断剑,化作满天花雨般的暗器,向段誉激射过来。段誉大叫一声:“啊哟!”急忙伏地。要知他不会最基本的武功,即使对方只射来一枚暗器,也不知如何躲闪才是,眼见二三十枚断创同时射到,更是手足无措,慌怍一团,六脉神创的功夫虽然厉害,他却只会袭人一处,不会抵挡雨丛般的暗器。他这一伏地,那十枚断剑都从他头顶掠过,高手比武,竟出到形如“狗吃屎”的丢脸招数,实在是难看极了。慕容复长剑虽被截断,但败中求胜,潇洒自如,反较段誉光彩得多。- c* t$ x& [& _7 A1 d6 D7 X0 E
  风波恶叫道:“公子,接刀!”将手中单刀掷了过去。慕容复换刀在手,见段誉已爬了起来,笑道:“段兄这招‘恶狗吃屎’,是大理段氏的家传绝技么?”段誉一呆,道:“不是!”右手指一挥,一招“少冲剑”刺了过去。慕容复舞刀抵御,但见他一忽儿是“五虎断门刀”,一忽见是“八卦刀法”,过不数招,又是“六合刀”,顷刻之间,连使八九种刀法,层出不穷,竞似天下各种刀法使将出来,都能深中窍要,得其精义,令得旁观的使刀名家,尽皆叹服。只是他刀法虽精,却总是无法欺进段誉身旁去。段誉一招“小冲剑”从左侧绕了过来,慕容复举刀一挡,当的一声,一柄利刃又被震断。
4 R% N. n0 X5 m6 e  u' T  公冶干手一抬,两根判官笔向慕容复飞去。暮容复抛下断刀,接过判官笔来,一出手,招招点穴招数,笔尖上嗤嗤有声,隐隐然也有一股内力发出。段誉斗得兴发,百余招拆将下来,畏惧之心渐去,想起伯父和天龙寺枯荣大师,所传的内功心法,将那六脉神剑使得渐渐的圆转融通。忽听得萧峰说道:“三弟,你这六脉神剑尚未纯熟,六种剑法齐使,转换之时中间留有空隙,对方便能乘机趋避。你不妨只使一种剑法试试。”
4 k- I, D5 E+ G+ I  段誉道:“是,多谢大哥指点!”侧眼一看,只见萧峰负手旁站,意态闲逸,王星天却是躺在地下,大声呻吟,双足一齐折断。原来段誉出手和慕容复相斗后,萧峰和游坦之单打独斗,立时大占上风,只是和他硬拼数掌,每一次双掌相接,都是不禁机伶伶打个冷战,感到寒气袭体,说不出的难受。幸好萧峰内力雄浑无比,运气一转,便将寒毒消解,但如此斗将下去,掌法上虽占便宜。终须分力化解他的寒毒,又怕寒毒积累一多,自己毕竟挨受不起。他随机应变,何等快速,呼呼呼猛击数掌,乘游坦之举掌全力相迎之际,倏地横扫一腿,游坦之所长者乃是冰蚕寒毒和易筋经内功,拳脚上的功夫全是学自阿紫,即使丁春秋亲自接战,也远远不及萧峰天下无双的拳法脚法,何况是自阿紫处学来的一些平庸功夫?但觉腿上一阵剧痛,喀喇一声,两条小腿,胫骨已被萧峰一腿扫断,再也站立不住,便即摔倒。萧峰朗声说道:“丐帮向以仁侠为先,你身为一帮之主,岂可和星宿派的妖人同流合污?没的辱没了丐帮数百年来的侠义美名!”, _7 Q5 \% Z+ _$ Y& @* l
  游坦之所以得任丐帮帮主,全仗著过人的武功,见识气度,却均不足以服众,何况戴起面幕,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一切事务均听阿紫和全冠清二人调度,众丐已然不喜。这日当众向丁春秋磕头,投入星宿派门下,众丐更不将他当帮主看待了。萧峰一脚踢断他的双腿,众丐反而心中窃喜,竟无一个上来相助。全冠清等少数死党纵然有心趋前救援,但见到萧峰威风凛凛的神情,有谁敢上来送死?% C; u$ i! l5 q( u) C* f) @7 b  y# V9 B
  萧峰打倒游坦之后,见虚竹和丁春秋相斗,颇居优势,段誉虽会使六脉神剑,有时精巧,有时笨拙无比,许多取胜的机会都莫名其妙,放了过去,若是稍有不虞,只怕会反被慕容复毒手所害,是以忍不住出声指点。2 P/ j' i. H& k# {: D6 l8 j+ S
  段誉侧头观看萧峰和游坦之二人,心神略分,六脉神剑中便现出破碇。幕客复机灵无比,右手一挥,一枝判官笔势挟劲风,向段誉当胸射到,眼见便要穿胸而过。段誉见判官笔来势惊人,不由得慌了手脚,叫道:“大哥,大哥!”萧峰一招“见龙在田”,从旁拍击过去,那判官笔为掌风听激,笔腰竟尔弯曲,从段誉脑后绕了个弯。反向慕容复射了回去。
: j4 A; }5 i- r% u/ J% [  这一下连萧峰自己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他本来只想以掌力将判官笔拍飞,以解那段誉的困厄,没上想近年来掌力在不知不觉中已大有进境,一拍之力,居然能将一根纯钢的判官笔击弯,恰巧又转而射向对方。这是无意中的巧合,旁观群雄却瞧得目瞪口呆,无不骇然,都道他这一掌中既含猛劲,又蓄巧力,实是匪夷所思。范骅大声说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慕容复举起右手单笔,将射来的一枝判官笔砸开,呛的一声,双笔相交,只震得右臂发麻,心想:“这人膂力好强。”不等那枝弯曲了的判官笔落地,左手一抄,已然抓住,一使开来,竟然是单钩的钩法。群雄既震于萧峰掌力之强,又见慕容复应变无穷,钩法精奇,忍不住也大声喝起彩来,都觉今日得见当世奇才各出全力相拼,实足大开眼界,不虚了此番少室山的一行。
- ?1 r7 ?  U% W; p6 h+ x  段誉逃过了飞笔穿胸之险,定一定神,大拇指向前按出,使的是六脉神剑中的“少商剑法”。这少商剑法大开大阖,气派甚是宏伟,每一剑刺出,都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的气慨,慕容复一笔一钩,渐感难以抵挡。段誉得到萧峰的指点,只是专使一部少商剑法,果然这剑法结构严谨,再无破绽。本来六脉神剑的六路创法回转运使,威力比之一剑单用自是强大得多,但段誉不懂其中诀窍,单使一剑反更圆熟,十余剑使出,慕容复已然额头见汗,一路退到一株大槐树旁,倚树防御。段誉将一路少商剑法使完,拇指一屈,食指点出,变成了“商阳剑法”。6 ?4 p2 M$ e7 x9 u
  这商阳剑剑势不及少商剑的博大,但轻灵迅速却远远过之,他食指连动,一剑又一剑的刺出,实是快速无伦。要知实质之剑使劲时,全仗手腕灵便,出剑收剑,不论如何迅速,总是有数尺的距离,他以食指运那无形剑气,却不过是数寸范围之内的转动,一点一戳,何等方便?何况慕容复被他逼在丈许之外,全无还手余地。段誉若是和他一招一式的拆解,那是万万不是对手,用不到第二招便给慕容复取了性命,现下只攻不守,任由他运使从天龙寺中学来的商阳剑法,自是占便宜。
, i5 W- K# D9 ^& t$ B' i/ j  王玉燕眼看表哥形势危急,心中焦虑万分,她虽熟知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招式,于这六脉神剑却是一窍不通,无法出声指点,唯有空自著急的份儿。萧峰见段誉的无形剑气越出越妙,既感欣慰,又是钦佩,蓦地里心中一酸,想起了阿朱:“阿朱那日所以甘代她父亲而死,乃是为了怕我杀她父亲后,大理段氏找我复仇,深恐我抵敌不住他们的六脉神剑。今观三弟剑法如此神奇,我若和慕容复公子易地而处,那就确是难以抵敌。阿朱以她的性命来救我一死。我……我……我以契丹一介武夫,怎配消受她的柔情深恩?”7 s6 s4 P2 y! P) t' I# h. \
  忽听见西南角上数百名女子齐齐喊道:“星宿老怪,你敢和我飘渺峰灵鹫宫教主动手?快快跪下磕头。”萧峰侧头一看,只见山边站著八队女子,有老有少,分列八队,每一队各穿不同颜色的衣衫,嫣红姹紫,鲜艳夺目。八队女子之旁又有百余名江湖豪客,服饰打扮,大异常人。这些豪客也郎纷纷呼叫:“教主,给他种下几片‘生死符’!”“对星宿老怪,生死符最具神效!”8 f+ ?& v; E9 i% C  z
  虚竹正出全力与丁春秋相搏。他武功内力均在丁春秋之上,本来早可取胜,只是一来他临敌经验实在太浅,本身功力只不过发挥到六成;二来他心存慈悲,许多取人的厉害杀手,往往只施一半便即收回;三来丁春秋周身剧毒,虚竹心下颇存顾忌,不敢轻易沾到他的身子,是以剧斗良久,还是相持不下。忽听得一众男女齐声大呼,虚竹向声音来处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原来灵鹫宫的九天九路诸女,倒有八部到了,余下的鸾天部,想必是在灵鹫宫留守。那些男子却是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一时之间不知是否已经齐到,但人数众多,至少也已到了八九成。
* h: E, O& b/ o; Y# V! r  虚竹叫道:“余婆婆、乌先生,你们怎么也来了?”余婆婆说道:“启禀教主,属下等接到梅兰竹菊四位姑娘的传书,得知少林寺的贼秃们要和教主为难,因此知会各洞各岛,星夜赶来。天幸教主无恙,属下不胜之喜。”虚竹道:“少林派是我师门,你言语不得无礼,快向少林寺方丈谢罪。”他口中说话,“天山折梅手”仍是使得妙著纷呈,丝毫不因与旁人对答而见分心。余婆脸现惶恐之色,躬身道:“是,老婆子知罪了。”走到玄慈方丈之前,双膝跪倒,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说道:“灵鹫宫教主属下昊天部余婆,言语无礼,冒犯少林寺众位高僧,谨向方丈磕头谢罪,恭请方丈大师施罚。”她这番话说得甚是诚恳,但吐字清朗,显得内力充沛,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8 d, r3 y7 |' r: Q+ w# q( g  玄慈袍袖一拂,道:“不敢当,女施主请起!”这一拂之中,用上了八分内力,本想将余婆托了起来。那余婆身上只是微微一震,竟没给他这一拂托起。她又磕了个头,道:“老婆子冒渎教主师门,罪该万死。”这才缓缓站起,回归本队。玄字辈的一众老僧曾听虚竹述说他上飘渺峰的经过,得知就里,其余少林众僧和旁观群雄却都心下大奇:“这老婆子内力修为著实了得,其余一众男女看来身手也不弱,怎么会都是虚竹的部下?”星宿派一众门人见到灵鹫八部诸女中,有许多美貌少妇少女,言语中当即不清不白起来,那些洞主、岛主大都是粗豪汉子,听得星宿门人如此无礼,立刻反唇相讥,一时山头上呼喝叱骂之声,响成一片。众洞主、岛主纷纷拔刀挑战。星宿门人未得师父吩咐,不敢出阵应战,只是口中叫骂,可就加倍的污秽了。段誉心不旁骛,于灵鹫宫属下众人上山全不理会,凝神使动商阳剑法,著著向慕容复进逼。慕容复斗到后来,已看不清对方无形剑气的来路,唯有舞动一笔一钩,使得风雨不透,护住全身。陡然间嗤的一声,段誉的剑气一剑透围而入,将慕容复帽子削下,登时头发四散,狠狈不堪。王玉燕惊叫道:“段公子,手下留情!”段誉心中一凛,长叹一声,第二剑便不再发出,心道:“我知你心中所念,只是你表哥一人,若是我失手将他杀了,你悲痛无已,从此再无笑容。段某敬你爱你,决不愿令你悲伤难过。”慕容复结起头发,脸如死灰,心想今日少室山上斗剑而败,已是奇耻大辱,若再由一女子出言求情,对方由此而饶了自己性命,今后在江湖上哪里还有立足的余地?大声喝道:“大丈夫死则死耳,谁要你卖好让招?”舞动钩笔,和身而上,向段誉直扑过来。
4 V: F7 X+ o  n# Y# W( t  段誉双手连摇,说道:“咱们又无仇怨,何必再斗?不打了,不打了!”慕容复素性高傲,从没将天下人放在眼内,今日在当世豪杰之前,被段誉逼得全无还手余地,又因王玉燕一言而得对方容让,这一口忿气如何咽得下去?他钢钩挥向段誉面门,判官笔疾刺段誉胸膛,心中只想:“你用无形剑气杀我好了,拼一个同归于尽,胜于在这世上茍且偷生。”这一下扑来,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5 s" |5 r$ {5 M4 m) v1 r
  段誉见慕容复来势凶猛,若是以六脉神剑刺他要害,生怕伤了他的性命,一时之间竟然呆了。慕容复这一纵志在拼命,来得何等快速,人影一晃之际,噗的一声,右手判官笔已插入了段誉身子。总算段誉在危急之间向左一侧,判官笔的笔尖没能正中胸膛,却已深入右肩,自前至后,直透而过。段誉“啊”的一声大叫,慕容复左手钢钩疾钩他的后脑。这时候段誉被判官笔钉住,再也移劲不得半分。那钢钩这一招“大海捞针”,乃是北海拓跋氏“渔叟钩法”中的一招厉害招数,系从深海钩鱼的钩法之中变化出来,的是既准且狠,段誉哪里还有方法破解?% Q) c: w+ a8 r2 P7 l' t4 ]" \  N6 G
  段正淳和南海鳄神一见情势不对,又再双双扑上。这一次慕容复一心要杀段誉,宁可自己身受重伤,也决不肯有丝毫缓手,因此竟不理会段正淳和南海鳄神的攻击。眼见钢钩的钩尖便要触及段誉后脑之际,突然间背后“神道穴”上一麻,身子被人凌空提了起来。这神道穴的要穴被人抓住,登时双手酸麻,再也抓不住判官笔和钢钩,只听得萧峰厉声喝道:“人家饶你的性命,你反痛下毒手,还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 d8 P0 @+ {: o& {) \1 @6 f  原来萧峰见慕容复猛扑而至,门户大开,破绽毕露,料想段誉无形剑气使出,一招便取他性命,万没想到段誉竟会在这当儿住手,慕容复来势奇速,虽以萧峰出手之快,竟也不及解救那一笔之厄。但慕容复跟著使出那一招“大海捞针”时,萧峰便即出手,一把抓住他后心的“神道穴”。本来慕容复的武功虽较萧峰稍弱,也不至一招之间便为所擒,只因其时他愤懑填膺,一心一意要杀段誉,全没顾到自身。萧峰这一出手又是精妙之极的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要穴,慕容复再也动弹不得。! r/ T+ R- V9 z5 ?& h. @
  萧峰身形魁伟,手长脚长,将慕容复提在半空,直如老鹰捉小鸡一般。邓百川、公冶干、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齐叫:“休伤我主人!”一齐奔将过来。王玉燕也从人丛中沧出,说道:“表哥,表哥!”慕容复处人掌握之中,虽有周身本颁,却是半分也施展不出,恨不得立时死去,免受这无穷羞辱。萧峰一声冷笑,朗声道:“萧某大好男儿,竟和你这种人齐名!”手臂一振,将他直掷了出去。慕容复被他神力一掷,直飞七八丈外,腰板一挺,便欲站起,不料萧峰抓他神道穴之时,内力直透诸处经脉,他竟无法在这瞬息之间恢复手足的麻痹,砰的一声,背脊著地,只摔得狼狈不堪。$ V' {7 {. b) Z% ?$ b
  邓百川等顾不得与萧峰为敌,转身向慕容复奔去。慕容复运转内息,不待邓百川等奔到,已然翻身姑起。他脸如死灰,一伸手,从邓百川腰间剑鞘中拔出长剑,跟著左手划个圈子,将邓百川、王玉燕等直人推出数尺之外,右手手腕翻转,横剑便往脖子中抹去。王玉燕大叫:“表哥,不可……”  ]* e& ^: z  D+ G- Q: D$ z7 p0 j* ]3 \
  便在此时,只听得破空之声大作,一件暗器从二十余丈外飞来,横过山顶的广场,撞向慕容复手中长剑,铮的一声响,慕容复手臂一阵酸麻,长剑脱手飞出,手掌中满尽鲜血,原来虎口已然震裂。慕容复抬头往暗器来处瞧去,只见岩石之后站看一个白衣僧人,身形瘦长,险上蒙上了一块白布,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珠。那白衣僧人迈开大步,不疾不徐的横过广场,走到慕容复身边,问道:“你有儿子没有?”+ K. l& ?. I& J3 O( O# T* Y/ L
  众人见一件小小暗器破空之声如此凌厉,力道如此强劲,早已心下骇然,待见这发射暗器的白衣僧人走到慕容复身前,问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不由得又是奇怪,又是好笑。听这僧人的口音苍老,显然年岁已高,所穿的僧服,与少林寺僧侣所穿的亦颇为不同。慕容复道:“我尚未婚配。何来子息?”* u( ?* H9 `6 `. g' M" A5 D8 I9 Q
  那白衣僧森然道:“你有祖宗没有?”慕容复甚是气恼,大声道:“自然有!我自愿就死,与你何干?士可杀不可辱,慕容复堂堂男子,受不得你这些无礼的言语。”白衣僧道:“你高祖有儿子,你曾祖、祖父、父亲都有儿子,便是你没有儿子!嘿嘿,大燕国当年慕容俊、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何等英雄,却不料都变成了断种绝代的无后之人!”
- n8 ]/ B0 I3 n3 P& |" E( |  这慕容俊、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诸人,都是当年燕国的英主名王,威震天下,创下轰轰烈烈的事业来,正是慕容复的列祖列宗。他在头昏脑胀、怒发如狂之际突然听到这四位先人的名字,正如当头淋下一盆冷水,心想:“先父昔年谆谆告诫,命我以兴复大燕为终生职志,今日我以一时之忿,自寻短见,慕容氏从此绝代。我连儿子也没有,还说得上什么光宗复国?”兴念及此,不由得背上额头,周身全是冷汗,当即伏拜在地,说道:“慕容复识见短绌,得蒙高僧指点迷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白衣僧坦然受他跪拜,道:“古来成大功业者,哪一个不历尽千辛万苦?汉高祖有白登求和之困,唐高祖有降顺突厥之辱,倘若都似你这么引剑一割,只不过是个心窄气狭的自了汉罢了,还谈得上什么开国建基?你连勾践、韩信也不如,当真是无知无识之极。”
5 ]: u9 e" |  s* o2 m  慕容复跪著受教,悚然惊惧:“这位神僧似乎知道我心中抱负,居然以汉高祖、唐高祖这等开国之主来相比拟。”说道:“慕容复知错了!”白衣僧道:“起来!”慕容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白衣僧道:“你姑苏慕容氏的家传武功,神奇精奥,举世无匹,只不过你没学得到而已,难道当真就不及大理国段氏的‘六脉神剑’了?瞧仔细了!”突然间伸出食指,凌虚点了三点。, `5 T5 a& B1 b% O8 P
  这时段正淳和巴天石二人在段誉身旁,段正淳已用一阳指封住段誉伤口四周的穴道,正要将那枝纯铜判官笔从他肩头拔出来,不料白衣僧指风点处,疾如闪电,两人胸口一麻,向后便即摔倒。白衣僧第三指点判官笔的尾端,那判官笔忽如活了一般,向前疾射而出,余势不衰,啪的一声,插入了一株松树干。段正淳和巴天石摔倒后,立即翻身跃起,不禁相顾骇然。这白衣老僧显然是手下留情,否则这两下虚点,已取了二人性命。只听那白衣僧朗声说道:“这便是你慕容家的‘参合指’!当年老衲从你先人处无意中学来,也不过一知半解,学到一些皮毛而已,其余老衲所不知的武功,不知还有多少,嘿嘿,难道凭你少年人这一点儿微末道行,便创得下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大名么?”群雄本来人人震于“姑苏慕容”的威名,但见慕容复一败于段誉,再败于萧峰,心下都不禁觉得:“见面不如闻名,虽不能说浪得虚名,却也不见得惊世骇俗,艺盖当代。”待见那白衣僧显示了这一手神功,又听他说只不过慕容氏“参合指”的一些皮毛,不由得对“姑苏慕容”四字重生敬意,只是人人心下嘀咕:“这白衣僧究竟是谁?他和慕容氏又有甚么关系?”. O0 g2 c8 A5 t$ Z1 I) y5 Q
  那白衣僧转过身来,向著萧峰,合什说道:“乔大侠武功卓绝,果然名不虚传,老衲想领教几招!”萧峰早有提防,当他合什施礼之时,便即抱拳还礼,说道:“不敢!”两股内力一撞,二人身子同时微微一晃。便在此时半空中使如大鹏一般,有一条黑衣人影扑将下来,正好落在白衣僧和萧峰之间。这人从天而降,突兀无比,众人惊奇之下,一齐呼喊起来,待他双足落地,这才看清,原来他手中拉著一条长索,长索的另一端盘在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树顶上。只见这人光头黑衣,也是一个僧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冷电般的眼睛。二僧一黑一白,相向而立。$ ^; h$ }2 B- B+ y/ {
  黑白二僧相对而立,过了好一阵,始终是谁都没有开口。群雄见这二僧身材都是瘦高,只是黑衣僧较为魁梧,白衣僧却极瘦削。旁观众人之中,只有萧峰一人又是喜欢,又是感激,他从这黑衣僧挥长索远掠而来的身法之中,已认出此僧便是那日在聚贤庄救他性命的黑衣大汉,只不过当时那黑衣大汉头戴毡帽,身穿俗家衣衫,此刻虽然已换作僧装,但萧峰的眼光何等锐利,一个人的声音相貌或许过后难再记忆,但身法武功,只要一入他的眼睛,那便终身不忘,何况那黑衣大汉救他入山,曾和他拆解数十招之多。这日聚在少室山上的群雄,颇有不少当日曾参与聚贤庄之会的,只是其时那黑衣大汉一瞥即逝,谁都没看清他的身法,这时自然也认他不出。1 f; y4 s0 K7 N% R, J- z
  又过良久,黑白二僧突然同时说道:“你……”但这“你”字一出口,二僧立即住口。再隔半晌,那白衣僧才道:“你是谁?”黑衣僧道:“你又是谁?”群雄听黑衣僧说了这四个字,心中都道:“这和尚声音苍老,原来也是个老僧。”萧峰听到这声音正是那日在荒山中教训他的声调,一颗心剧烈跳动,恨不得便上去相认,叩谢救命之恩。却听那白衣僧道:“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为了何事?”黑衣僧道:“我也正要闻你,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又是为了何事?”
: t' X. ~# U, \  二僧这几句话一出,少林群僧自玄慈方丈以下,无不大感诧异,各人面面相觑,均想:“这两个老僧怎么在本寺已有数十年,我却丝毫不知?难道当真有这等事?”只听白衣僧道:“我藏身在少林寺中,是为了探查一件事的真相。”黑衣僧道:“我藏身在少林寺中,也是为了探查一件事的真相。我要查的事情,已经探明了,你的事呢?”白衣僧道:“我所要查的事情,也已经探明了。尊驾武功了得,实为在下生平罕见,咱二人较量了三场,始终难分高下,今日还再比不比?”黑衣僧道:“兄弟对阁下的武功也是十分佩服,便是再比下去,只怕也是不易分出胜败。”众人忽听这二僧以“阁下、兄弟”的口吻相称,不是出家人的言语,更是摸不著头脑。" t! r+ n1 X& r# N6 O3 \% s2 z
  只听白衣僧道:“既是如此,你我惺惺相惜,莫逆于心,不用再较量了。”黑衣僧道:“甚好。”二僧点了点头,相偕走到一株大树之下,并肩而坐,闲上了眼睛,便如入定一股,再也不说话了。0 d& z7 k, X$ G4 g4 L8 ^2 |
  慕容复受了重大羞辱,一时念头转不过来,便欲自寻短见,却为那白衣僧三言两语点醒,心下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寻思:“这位高僧识得我的先人,不知相识的是我爷爷,还是爹爹?今后兴复大事,势非请这高僧详加指点不可,今日可决不能先之交臂,当下退在一旁,不敢便去打扰,决意待那白衣僧站起身来,再上来叩领教益。王玉燕想到他适才险些自刎,这时候兀自惊魂未定,拉著他的衣袖,汗水涔涔而下。慕容复心感厌烦,不过觉得她究是一片好意,却也不便甩袖将她摔开。
/ v; j9 p' v- t6 _  当白黑二僧相继现身,直到偕赴树下打坐,虚竹和丁春秋始终在剧斗不休。这时群雄的目光又都转到他二人身上来。灵鹫四姝中的菊剑忽然想起一事,走向那十八名契丹武土身前,说道:“我主人正在和人相斗,须得喝点儿酒,力气才得大增。”一名契丹武士道:“这儿酒浆甚多,姑娘尽管取去。”说著提起两个大皮袋来。菊剑笑道:“多谢!我家主人的酒量甚浅,有一袋也就够了。”提起一袋烈酒,拔开了袋上木塞,慢慢走近虚竹和丁春秋相斗之处,叫道:“主人,你给星宿老怪种生死符,得用些酒水吧!”横转皮袋,用力向前一送,袋中烈酒化作一道酒箭,向虚竹喷了过去,梅兰竹三姝拍手叫道:“菊妹,妙极!”8 [5 V# f2 U4 ]$ P( X) j, B;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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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身世之谜& w7 p+ w. [) D7 t+ ~- C
  忽听得山门外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唱道:“一枝浓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我乃杨贵妃是也,好酒啊好酒,奴家醉到沉香亭畔也!”歌唱声中,菊剑的一皮袋烈酒已有一半向虚竹泼到。虚竹和丁春秋剧斗良久,苦无制他之法,听得灵鹫宫属下男女众人叫他以“生死符”对付,虽觉这法门太过凶狠霸道,但见菊剑以酒水泼到,也即伸手一抄,抓了一把入掌,只见山后转出九个人来,正是琴癫康广陵、棋魔范百龄、书呆茍读、画狂吴领军、神医薛慕华、巧匠张阿三、花痴石清露、戏迷李傀儡等“函谷八友”,再加上康广陵的徒儿阿碧。这九人见虚竹正和丁春秋拳来脚往,打得酣畅淋漓,当即大叫助威:“掌门师叔今日大显神通,快杀了丁春秋给师父报仇!”
- `/ W! o0 M$ F  少林群僧又是一阵诧异:“怎么这些人都称虚竹为师叔?”其时菊剑手中烈酒,还在不住向虚竹射去,余势不绝,一大部分竟喷向丁春秋。星宿老怪恶斗虚竹,转辗打了半个时辰,但觉对方妙著层出不穷,自己给他迫住了手脚,种种邪术无法尽量施展,陡然间见到一股酒水射来,心念一动。左袖拂出。将那股酒水拂成四散飞溅的酒雨,向虚竹喷去。这时虚竹全身功劲行开,无崖子、天山童姥,李秋水的内力便如铜罩铁网,已将他周身护住,当真百邪不侵,这些时候中,丁春秋连连下毒,始终不能沾到他身上,便是如此。千千万万酒点飞到,没沾到衣衫,便给内劲撞了出去,蓦听得“啊啊”两声,菊剑和阿碧翻身摔倒。原来丁春秋将酒水化作雨点拂出来时,每一滴之中已然藏了剧毒。菊剑站得较近,阿碧正要奔到慕容复身前拜见,身沾毒雨,当即倒地。
3 |* f; U% e4 P/ n0 m  虚竹一瞥眼间,见到菊剑和阿碧在顷刻之间便即脸如死灰,又惊又怒,心想丁春秋此獠不除,实是祸患无穷,更听得薛神医惊叫:“师叔,这毒药好生厉害,快制住老怪,须他取解药救冶。”虚竹右掌挥舞,不绝向丁春秋进攻,左掌掌心中暗运内功,逆运北溟真气,不多时已将掌中酒水化成七八片寒冰,右掌飕飕飕连拍三掌。丁春秋乍觉寒风袭体,冷不可当,不禁吃了一惊:“这小贼秃的阳刚内力,怎地陡然变了?”忙凝真力招架,猛地里肩头“缺盆穴”上微微一寒,便如溅上了一片雪花,跟著小腹“天枢穴”、大腿“伏兔穴”、小腿“阳前穴”、上臂“天泉穴”四处也是觉得凉飕飕地有些冰冷之感。丁春秋暗骂:“小贼秃的阴柔掌力倒是不能小觑了,居然能逼得我遍体生寒。”当即再催掌力抵挡,忽然间后颈“天柱穴”、背心“风片穴”、后腰“志室穴”三处也是微微一凉,丁春秋见识广博,心下大奇:“他掌力便再阴寒,也决不能绕了弯去袭我背后,何况寒凉之处都在大穴之上,莫非小贼秃有什么古怪邪门?倒是不可不防。”双袖拂处,袖间藏腿,一足向虚竹踢出,这是他生平绝学之一,乃是真实武功,百发百中,当者非死必伤。不料一脚踢到半途,突然间“伏兔穴”和“阳交穴”上同时奇痒难当,情不自禁的一声“啊哟”,叫了出来。右脚的脚尖明明已沾到虚竹僧衣,但两处要穴同时发痒,右脚自然而然的垂了下来。他一声“啊哟”叫过,跟著又是“啊哟,啊哟”两声。众门人却仍是高声颂赞:“星宿老仙神通广大,天下无双,双袖微摆,两个小妞便中仙法倒地!”“他老人家一蹬足天崩地裂,一摇手日月无光!”“星宿老仙大袖摆劲,口吐真言,叫你旁门左道的一众牛鬼蛇神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这些肉麻之极的歌颂之中,夹杂著“星宿老仙”“啊啲”又“啊哟”的一声声叫唤,实在大是不称。众门人精乖的已是愕然住口,大多数却还是放大了嗓门直嚷。: @8 a/ L3 @8 E# c4 R! k
  丁春秋霎时之间,但觉天枢、伏兔、阳交、天泉、天柱、风门、志室七处穴道之中,同时麻痒难当,直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同时在咬啮一般。这七处穴道虽非人身的致命要穴,要知丁春秋武功非凡,接战之际,诸处要穴自然而然的已为内劲护住,虚竹的生死符射他不著,但饶是如此,七片生死符终于还是在其余穴道中钻进了他的身子。这符附有虚竹的内力,寒冰入体,随即为热力化去,再无痕迹,内力却留在池的穴道经脉之中。这生死符既非毒药,亦非暗器,却是一种触不到、摸不著的内力。丁春秋手忙脚乱,连连在怀中掏摸,一口气服了七八种解药,通了五六次内息,穴道中的麻痒却只有越加厉害。若是换作旁人,早已滚倒在地下,丁春秋神功惊人,勉力苦苦撑持。殊不知这生死符既是外来的一种内劲,中符者倘若不会武功,受害者感应极轻,越是内功高深,强加抗御,则受到的感应越是厉害。只见他脚步踉跄,有如喝醉了酒一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乱舞,形状极是可怖。虚竹微感后悔:“这人虽然罪有应得,但所受的苦恼,竟然一至于斯。早知如此,我只给他种上一两片生死符,也就够了。”星宿派门人见到师父如此狼狈,一个个静了下来,虽然还有几个死硬之人仍在叫道:“星宿老仙正运大罗金仙舞蹈功,待会这小和尚便知道厉害了。”但这种死撑面子之言,已说得毫不响亮。李傀儡大声喝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哈哈,我乃李太白是也!饮中八仙,第一乃诗仙李太白,第二乃星宿老仙丁春秋!”群雄见到丁春秋醉态可掬的狼狈之状,听了李傀儡调侃的言语,一齐尽笑。要知虚竹这七枚生死符乃烈酒所化,与寻常寒冰又自不同。过不多时,丁春秋终于支持不住,伸手乱扯自己的胡须,将一丛垂胸至腹,银也似的美髯,扯得一根根随风飞舞,跟著便撕裂衣衫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肤,却兀自精壮似少年,他手指到处,身上便鲜血迸流,一面扒搔,一面大声叫道:“痒死我了,痒死我了!”又过一刻,他一膝跪倒,越叫越是惨厉。群雄虽然大都是见多识广之士,但见到一个童颜鹤发、神仙也似的武林高人,霎时间竟然形如鬼魅,发出野兽般的号叫来,谁也不禁骇然变色,连最爱开玩笑的李傀儡也是吓得哑口无言。只有大树下的黑白二僧仍是闭目静坐,直如不闻。- Q0 \# M* g5 \9 C+ T! a9 H
  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虚竹,你解了丁居士身上的苦难吧!”虚竹了道:“是!谨遵方丈法旨!”玄寂忽道:“且慢!方丈师兄,丁春秋作恶多端,我玄难、玄痛两位师兄,都是命丧彼手,岂能轻易饶他?”康广陵也道:“掌门师叔,你是本派掌门,何必去听旁人言语?我师祖、师父的大仇,焉可不报?”虚竹一时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薛慕华道:“师叔,先要他取解药要紧。”虚竹点头道:“正是。梅剑姑娘,你将镇痒丸给他服上半粒。”梅剑应道:“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绿色小瓷瓶,倒出一粒豆大的丸药来,然见到丁春秋如癫如狂的神态,却不敢走近身去。2 u7 W# ?$ O; @, l7 e& c
  虚竹接过药丸,劈了半粒,叫道:“丁先生张开口来,我给你服镇痒丸!”丁春秋荷荷而呼,张大了口,虚竹手指一弹,半粒药丸飞将过去,送入他的喉咙。药力一时未能行到,丁春秋已痒得满地打滚,过了一顿饭时分,奇痒稍减,这才站起身来。他神智始终不失,知道再也不能反抗,不等虚竹开口,自行取出解药,乖乖的去交给薛慕华,说道:“红色外搽,白色内服!”他号叫了半天,说出话来已是哑不成声。薛慕华料他不敢作怪,依法给阿碧和菊剑敷搽服食。
8 e  `9 q: a# H; }0 ~+ `7 I( a! W  梅剑朗声说道:“星宿老怪,这半粒止痒丸可止三日之痒。过了三天,奇痒又再发作,那时候我主人是否再赐灵药,要瞧你乖不乖。”丁春秋兀自惊魂未定,身子发抖,说不出话来。星宿派一众门人最会见风驶帆,早有二百人奔将出来,跪在虚竹面前,恳请收录,有的说:“灵鹫宫主人仁义无双,技艺冠于天下,小人诚心归附,死心塌地,愿为主人效犬马之劳。”有的说:“这天下武林盟主一席,非主人莫属。只须主人有令,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更有许多为了表示赤胆忠心,指著丁春秋痛骂不已,说他“灯烛之火,也敢和日月争光,”说他“心怀叵测,是个邪恶不堪的小人”,又有人要求虚竹速速将丁春秋处死,为世间除此丑类。只听得丝竹锣鼓响起,众门人大声唱了起来:“灵鹫主人,德配天地,威震当世,古今无比。”除了将“星宿老仙”四字改为了“灵鹫主人”外,其余曲调词句,便和“星宿老仙颂”一模一样。
% A! G6 D7 r+ S; R8 m2 d  虚竹虽为人质朴,但听星宿派门人如此颂赞,却也不自禁的有些飘飘然起来。兰剑喝道:“你们这些无耻小人怎么将拍星宿老怪的陈词烂调,转而对我主人道?当真无礼之极。”星宿门人登时大为惶恐,有的道:“是,是!小人立即另出机杼,花样翻新,包仙姑满意便是。”有的道:“四位仙姑,花容月貌,胜过西施,远超贵妃。”种种肉麻的言辞,却也不胜尽录。一众星宿门人向虚竹叩拜之后,自行站到诸洞主、岛主身后,一个个得意洋洋,自觉光耀体面,登时又将中原群豪、丐帮帮众,和少林僧侣不放在眼下了。玄慈说道:“虚竹,你自立门户,世教日后走侠义正道,约束门人弟子,令他们不致为非作歹,祸害江湖,那么在家出家,也都是一样。”虚竹哽咽道:“是。虚竹愿遵方丈教诲。”玄慈又道:“破门之式不可废,那杖责却可免了。”忽听得一人哈哈大笑,说道:“我道少林寺重视戒律,执法如山,却不料一般也是趋炎附势之徒。”众人向说道之人瞧去,原来是大轮明王鸠摩智。* |  c! X8 q8 \
  玄慈脸上变色,说道:“明王以大义见责,老纳知错了。玄寂师弟,安排法杖。”玄寂道:“是!”转身说道:“法杖伺候!”向虚竹道:“虚竹,你目下尚是少林弟子,伏身受杖。”虚竹躬身道:“是!”跪下向玄慈和玄寂行礼,说道:“弟子虚竹,违犯本寺大戒,恭领方丈和戒律院首座的杖责。”星宿派众门人突然大声鼓噪起来纷纷叫嚷:“我家灵鹫宫主人乃武林盟主,你等少林僧众岂可冒犯他老人家的贵体?”“你们若是碰了他老人家的一根汗毛,我非跟你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可。我为他老人家粉身碎骨,虽死犹荣。”余婆婆知道虚竹心意,喝道:“‘我家主人’四字,岂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叫得的?快些给我闭上了嘴。”星宿派众人听她一喝,登时鸦雀无声,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v- G! @! R: l& l* h* G7 I7 V
  少林寺戒律院的执法僧人听得玄寂喝道:“用杖!”便即撩起虚竹的僧衣,露出他背上肌肤,另一名僧人举起“守戒棍”便欲击下。虚竹意守丹田,不敢运气,心想:“我身受杖责,乃是为了罚我种种不守戒律之罪,每受一棍,罪孽便消去一分。倘若运气抵御,自身不感痛楚,这杖却是白打了。”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呼道:“且慢,且慢!你……你背上是什么?”众人齐向虚竹背上瞧去,只见他腰背之间,竟是整整齐齐的烧著几点香疤。僧人受戒,香疤都是烧在头顶,不料虚竹除了头顶的香疤之外,背上也有香疤。背上的疤痕大如铜钱,显然是在他幼年时所烧炙,随著身子长大,香疤也渐渐增大,此时看来,已非十分圆整。4 \$ u+ j8 o& z3 L0 l; A' q
  群雄都是一愕之际,突见人丛中一个中年女子奔了出来。这女子身穿淡青色的长袍,一头长发,直垂至眉,左右双颊各有三条血痕,正是四大恶人中的“无恶不作”叶二娘。她疾扑而前,双手一分,已将两名少林寺戒律院的执法僧推开,伸手便去拉虚竹的裤子,竟是要将他裤子扯将下来。虚竹吃了一惊,转身站起,身子向后飘开数尺,说道:“你……你干什么?”叶二娘全身发颤,叫道:“我……我的儿啊!”张开双臂,便去搂抱虚竹。虚竹一闪身,叶二娘便抱了个空。众人都想:“这女人莫非是发疯?”叶二娘接连抱了几次,都给虚竹轻轻巧巧的闪开,要知她自被游坦之一掌击得晕死过去,醒转之后,功力已然大不如前,原本最擅胜场的轻身功夫,更是及不上从前的一半。但见她如痴如狂,叫道:“儿啊,你怎么不认你娘了?”
4 }3 ]& }7 D. x" Y, ~7 ^  虚竹心中一凛,有如电震道:“你……你是我娘?”叶二娘叫道:“儿啊,我生你不久,便在你背上、两屁股上,都烧上了九个戒点香疤。你这两边屁股上是不是各有九个香疤?”虚竹大吃一惊,他双股之上确是各有九点香疤。他自幼便是如此,从来不知来由,也羞于向同侪启齿,有时沐浴之际见到,还道自己与佛有缘,天然生就,因而更坚了向慕佛法之心。这时陡然间听到叶二娘的说话,当真半空中打了个霹雳,颤声道:“是,是!我……我两股上各有九点香疤,是你……是娘……是你给我烧的?”叶二娘放声大哭,叫道:“是啊,是啊!若不是我给你烧的,我怎么知道?我……我找到儿子了,找到我亲生乖儿子了!”一面哭,一面伸手去搂虚竹的颈子。虚竹这次不再避让,任由她抱在怀里。他从少无爹无娘,只知是寺中僧侣所收养的一个孤的儿,他双股烧有香疤,这件隐秘天下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叶二娘居然也能得悉,哪里还有假的?二十余年来突然如愿领略到了生平从来所未知的慈母之爱,眼泪也不禁涔涔而下,叫道:“娘……娘,你是我妈妈!”这一件事突如其来,旁观众人无不大奇,但见二人相拥而泣,又悲又喜,一个情深舐犊,一个至诚孺慕,群豪心肠虽硬,却也不禁为之鼻酸。只听叶二娘道:“孩子,你今年二十四岁,这二十四年来,我白天也想你,黑夜也想念你,我气不过人家有儿子,我自己的儿子却给天杀的贼子偷去了。我……我只好去偷人家的儿子。可是……可是……别人的儿子,哪有自己亲生的好?”南海鳄神哈哈大笑,道:“三妹,你老是去偷人家白白胖胖的娃儿来玩,玩够了便喝他的血,原来为了自己的儿子给人家偷去啦。我岳老二问你什么缘故,你却又不肯说?很好,妙极!虚竹小子,你妈妈是我义妹,你快叫我一声‘岳老伯’!”他想到自己的辈份还在这武功奇高的灵鸶宫主人之上,这份乐子,可真不用说了。
! b, L2 {9 `% k" J% X$ Q: P2 k  云中鹤摇摇头道:“不对,不对!虚竹子是你师父的把兄,你得叫一声师伯。我是他*的义弟,辈份比你高了两辈,你快叫我‘师叔祖’!”南海鳄神一怔,吐了一口浓痰,骂道:“你奶奶的,老子不叫!”叶二娘放开了虚竹的头颈,抓住他的肩头,左看右瞧,喜不自胜,转头向玄寂道:“他是我的儿子,你这臭贼秃,可不许打他!”虚竹蓦地想起,那日拆解珍珑棋局之时,见到叶二娘和丁春秋神态亲热,叶二娘口口声声叫他什么“春秋哥哥”,显然二人之间颇有暧昧,莫非自己竟是丁春秋的儿子?这一下可不得了,母亲是声名狼藉的叶二娘,位居四大恶人的第二位,父亲倘若真是丁春秋,那声名尤其恶劣。更糟的是,自己适才还将他打得狼狈不堪,亲手在他身上中了七片生死符。那……那便如何是好?0 s7 O2 s) Y: D$ s5 M
  虚竹偷眼向丁春秋瞧去,心下大是不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转头又瞧叶二娘,盼他说出自己父亲到底是谁,但想一说出来如果竟然是星宿老怪丁春秋,那还不如不说的好。可是他自幼无父无母,会见母亲之后,又盼见生父,纵然父亲是丁春秋,那也决不能不认。心中正自栗六,只听得叶二娘大声说道:“是哪一个天杀的狗贼,偷了我的孩子,害得我母子分离二十四年?孩子,孩子,咱们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这个狗贼,将他千刀万剐,斩成肉浆。你娘斗他不过,孩子武功高强,正好给娘报仇雪恨。”$ B0 e7 ^0 F1 F% S- N
  坐在大树下一直不言不动的黑衣僧人忽然站起身来,缓缓说道:“你这孩儿是给人家偷去的,还是抢去的,你面上这六道血痕,从何而来?”叶二娘突然变色,尖声叫道:“你……你是谁?你……你怎么知道?”黑衣僧道:“你难道不认得我么?”叶二娘尖声大叫:“啊!是你,就是你!”纵身向那黑衣僧扑将过去,奔到离他身子丈余之处,突然立定,伸手戟指,却也不敢近前,咬牙切齿,愤怒已极。: i5 h5 x: h, Q7 \% t  H
  黑衣僧道:“不错,你孩子是我抢去的,你脸上这六道血痕,也是我抓的。”叶二娘叫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抢我孩儿?我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你……你害得我好苦。你害得我这二十四年之中,日夜苦受熬煎!”黑衣僧道:“那日你中了王星天的寒冰毒掌,性命已然难保,是谁救活你的?”叶二娘道:“我不知道。难道……难道是你?”黑衣僧点头道:“不错,是我。”叶二娘那日受伤奇重,昏昏迷迷中只知有人以深厚内力为己疗伤,醒转后那人便不知去向。他事后问过丁春秋和段延庆,得知并非他二人听救,这事在她心中始终成为一个疑团,自忖作恶多端,劣迹昭彰,正道中人无不欲诛己而后快,除了丁段二人交好之外,哪里还有什么一流高手会救自己性命?今日眼见黑衣僧显示了惊世骇俗的武功,他声称自己性命乃彼所救,谅来不假,这一来,她心中的疑云可更加浓了。她呆呆地瞪著黑衣僧,口中只道:“为什么?为……为什么?”黑衣僧指著虚竹,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叶二娘全身一震,道:“他……他……我不能说。”虚竹心情激荡,奔将过去,叫道:“妈,你跟我说,我爹爹是谁?”叶二娘连连摇头道:“我不能说。”黑衣僧缓缓说道:“叶二娘,你本来是一个好好的姑娘,温柔美貌,端庄贞淑。可是在你十八岁那年,受了一个武功高强、大有身份的男子所诱,失身于他,生了这个孩子,是也不是?”叶二娘木然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是的。”黑衣僧又道:“这男子只顾到自己的声名前程,全不顾念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未嫁生子,处境是何等的凄惨。”叶二娘道:“不,不!他顾到我的,他给了我很多银两,给我好好安排了下半世的生活。”黑衣僧道:“他为什么令你孤零零的飘流江湖?”叶二娘道:“我不能嫁他的。他怎么能娶我为妻?他是个好人,他向来待我很好,是我自己不愿连累他的。他……他是个好人。”言辞之中,对于这个遗弃了她的情郎,仍是充满了温馨和思念,昔日恩情,丝毫不因自己受苦和岁月流逝而有所减退。众人均想:“叶二娘恶名素著,但对她当年的情郎,却著实情深义重。只不知这男人是谁?”段誉、阮星竹、范骅、华赫良、巴天石等大理一系诸人,听二人说到这一桩昔年的风流事迹,情不自禁的都偷眼向看段正淳瞄了一眼,都觉叶二娘这个情郎,身份、性情、处事,无一不和他相似。更有人想起:“那日四大恶人同赴大理,多半是为了找镇南王讨这笔孽债。”连段正淳也是大起疑心:“我所识女子著实不少,难道有她在内?我怎么半点也记不起来?”
9 _$ s# q9 M1 F3 @" `  黑衣僧人朗声道:“这孩子的父亲,便在此间,你为什么不指他出来?”叶二娘道:“不,不!我不能说。”虚竹眼光只是向丁春秋射去。段正淳心中更加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黑衣僧又道:“你为什么在你孩儿背上、股上,烧了三处戒点香疤?”叶二娘掩面道:“我不知道,求求你,你不要问了。”黑衣僧声音仍是十分平淡,一似无动于衷,继续问道:“你孩儿一生下来,你就想要他当和尚么?”叶二娘道:“不是,不是的。”黑衣僧人道:“那么为什么要在他身上烧这些佛门的香疤?”叶二娘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黑衣僧朗声道:“你不肯说,我却知道,只因为这孩子的父亲,乃是佛门子弟,是个有道高僧。”叶二娘一声呻吟,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地。群雄登时大哗,眼见叶二娘这等神情,那黑衣僧所言,显非虚假,原来和她私通之人,竟然是个和尚。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虚竹伸臂扶起叶二娘,叫道:“妈,妈,你醒醒!”' ?' E; Q" I6 h8 K# z8 A. Q& v( M
  过了半响,叶二娘悠悠醒转,低声道:“孩儿你快扶我下山去。这……这人是个妖怪,他……他什么都知道。我再也不要见他了。这……这仇也……也不用报了。”虚竹道:“是,妈,咱们这就走吧。”黑友僧道:“且慢,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不要报仇,我要报仇。叶二娘,我为什么抢你孩儿,你知道么?因为……因为有人抢了我的孩儿,令我家破人亡,夫妇父子,不得团聚。我这是报仇。”叶二娘道:“有人抢你孩儿?你是为了报仇?”黑衣僧道:“正是,我抢了你的孩儿来,放在少林寺的菜园之中,让少林将他抚养长大,授他一身武艺。因为我自己的亲生孩儿,也是给人抢了去,抚养长大,由少林僧授了他一身武艺。你想不想瞧瞧我的真面目?”# C4 @* K( K- J& o# V2 r' ?- Q& H! ~
  不等叶二娘示意可否,黑衣僧一伸手便拉去自己的面幕。群雄“啊”的一声惊呼,只见他方面大耳,虬髯丛生,相貌十分威武,约摸六十岁年纪。萧峰惊喜交集,抢步上前,拜伏在地,叫道:“你……你是我……”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孩儿,好孩儿,我正是你的爹爹。咱爹儿俩一般的身形相貌,不用记认,谁都知道我是你的老子。”一伸手,扯开胸口衣襟,露出一个刺花的狼头,左手一提,将萧峰拉了起来。萧峰扯开自己的衣襟,也现出胸口那张口露牙、青郁郁的狼头来。两人并肩而行,突然间同时仰天而啸,声若狂风怒号,远远传了出去,只震得山谷鸣响,数千豪杰听在耳中,全感不寒而栗。十八名契丹武士拔出长刀,但见声势之盛,直如千军万马一般。0 h7 ~$ H0 n$ W5 r/ f) Z* U
  萧峰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打了开来,取出一张折叠好的黄纸。一展开间,纸幅甚大,正是智光和尚给他的石壁遗文的拓片,上面一个个都是空心的契丹文字。那虬髯老人指著最后几个字笑道:“萧远山绝笔,萧远山绝笔!哈哈,孩儿,那日我伤心之下,跳崖自尽,不料命不该绝,堕在谷底一株千年大树的枝干之上,竟得不死。这一来,为父的死志已去,便兴复仇之念。那日雁门关外,中原豪杰不问情由便杀了你不会武功的妈妈,孩儿,你说此仇该不该报?”萧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焉可不报。”萧远山道:“当日害你母亲之人,大半已为我当场击毙,智光和那隐姓埋名自称‘赵钱孙’的家伙,已为孩儿听杀。丐帮前任帮主江剑通染病身故,总算便宜了他。只是那个领头的‘大恶人’,迄今兀自健在。孩儿,你说咱们拿他怎么办?”萧峰急道:“此人是谁?”萧远山一声长啸,喝道:“此人是谁?”目光如电,在豪杰脸上一一扫射而过。/ m& S6 v# ^" X8 S
  群豪和他目光接触之时,无不栗栗自危,虽然这些人均与当年雁门关外戕害萧峰之母一事无关,但见到萧远山、萧峰父子的神情,却也是谁也不敢手脚上一动,张口发出半点声音,唯恐将祸事惹上身来。萧远山道:“孩儿,那日我和你妈怀抱了你,到你外婆家去,不料路经雁门关外,数十名中土武士突然跃将出来,将你妈妈和我随众杀死。大宋与契丹有仇,互相砍杀,原非奇事,但这些中土武士埋伏山后,显是大有预谋。孩儿你知道那是为了什么缘故?”萧峰道:“孩子听智光大师说道,他们得到讯息,误信契丹武士要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为他日辽国谋夺大宋江山基本,是以突出袭击,害死了我妈妈。”萧远山惨笑道:“嘿嘿,嘿嘿!当年你老子并无夺取少林寺武学典藉之心,他们却冤枉了我。奸好!萧远山一不做二不休,人家冤枉我,我便给人家瞧瞧,这三十年来,萧远山便躲在少林寺中,将他们的武学典藉瞧了个饱。少林寺诸位高僧,你们有本事便将萧远山杀了,否则少林武功非流入大辽不可。你们再在雁门关外埋伏,那可来不及了。”少林众僧听了萧远山这么说,无不骇然变色,均想此人之言,多半不假,本派武功若是流入了辽国,令契丹人如添翼,那便如何是好?! ~( {& p& k/ a! m
  萧峰道:“爹爹,这大恶人当年杀我妈妈,还可说是事出误会,虽然鲁莽,尚非故意为恶。可是他却去杀了我义父义母乔氏夫妇,令孩儿大蒙恶名,那却是大大不该了。到底此人是谁,请爹爹指将出来。”萧远山哈哈大笑,道:“孩儿,你这可错了。”萧峰愕然道:“孩儿错了?”萧远山点点头,道:“错了。那乔氏夫妇,是我杀的!”
4 ^  |4 y' Q. N; B# O7 g  萧峰大吃一惊,道:“是爹爹杀的?那……那为什么?”萧远山道:“你是我的亲生孩儿,本来我父子夫妇一家团聚,何等快乐?可是这些南朝武人将我契丹人看作猪狗不如,动不动便横加杀戮,将我孩儿枪了,去交给别人,当作他的孩儿。那乔氏夫妇冒充是你父母,既夺了我的天伦之乐,又不跟你说明真相,那便该死。”萧峰胸口一酸,道:“我义父义母待孩儿极有恩义,他二老乃是大大的好人。然则放火焚烧单家庄、杀死谭公、谭婆等等,也都是……”萧远山道:“不错!都是你爹爹干的。这些人明明知道当年带头在雁门关外杀人的是谁,却不肯说了出来,个个袒护于他,岂非该杀?”
; q& g/ ]2 l- \+ E8 l  萧峰默然,心想:“我苦苦追寻的‘大恶人’却原来是我爹爹,这……这却从何说起?”缓缓的道:“少林寺玄苦大师亲授孩儿武功,十年中寒暑不间,孩见得有今日,全蒙恩师栽培……”说到这里,低下了头来,已然虎目含泪。萧远山道:“这些南朝武人阴险奸诈,有什么好东西了?这玄苦是我一掌震死的。”他此言一出口,少林群僧齐声诵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声音十分悲愤,虽然一时未有人上前向萧远山挑战,但群僧在这念佛声中所含的沉痛之情,显然已包含了极大决心,决不能与萧远山善罢干休。萧远山又道:“杀我妻室、夺我独子的大仇人中,有丐帮帮主,亦有少林派高手,嘿嘿,他们只想永远遮瞒这桩血腥罪过,将我儿子变作了汉人,叫我儿子拜大仇人为师,继任仇人为丐帮的帮主。嘿嘿,孩儿,那日晚间我打了玄苦一掌之后,隐身在旁,不久你又去拜见那个贼秃。这玄苦见我父子容貌相似,只道是你出手,连那小沙弥也分不清你我父子。孩儿,咱契丹人受他们冤枉欺侮,还少得了么?”萧峰这时方始恍然,为什么玄苦大师那晚见到自己之时,竟然如此错愕,而那小沙弥又为什么力证是自己出手打死玄苦。却哪里想得到真正行凶的,竟是个和自己容貌相似,血肉相连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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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1:02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旧版)
9 }! U5 J2 U+ B' ?3 @9 O% ^第一百二十章  当众揭秘/ O: u/ v+ L+ B( p* Q3 N7 Y+ q8 \
  萧峰道:“这些人,既是爹爹出手所杀,便和孩儿所杀没有分别,孩儿一直担负著这名声,却也不枉了。那个带头中原武人,埋伏在雁门关外的首恶,爹爹可探明白了没有?”萧远山道:“嘿嘿,岂有不探查明白之理?此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若是一掌将他打死,岂不是便宜他了。叶二娘,且慢!”他见叶二娘扶著虚竹,正一步步走远,当即喝住,说道:“跟你生下这孩子是谁,你若不说,我可要说出来了,我在少林寺中隐伏三十年,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眼去?你们在紫云洞中相会,他叫乔婆婆来给你接生,种种事情,要我一五一十的当众说出来么?”叶二娘转身过来,向前奔了几步,突然跪倒在地,说道:“萧英雄,请你大仁大义,高抬贵手,放过了他。我孩子和你公子有八拜之交,结为兄弟,他……他……他在武林中有这么大的名声,这般的身份地位……年纪又这么大了,你要打要杀,只对付我,可别……可别去难为他!”群雄先听萧远山说道虚竹之父乃是个“有道高僧”,此刻又听叶二娘说他在武林中声誉甚隆、地位甚高,几件事一凑合,难道此人竟是少林寺中一位辈份甚高的僧人?各人眼光不免便向少林寺一干白须飘飘的老僧射了过去。忽听得玄慈方丈趾道:“善哉,善哉!既种孽因,便有孽果。虚竹,你过来!”虚竹走到方丈身前屈膝跪下。玄慈向他端相良久,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说道:“你在寺中二十四年,我竟始终不知你便是我的儿子!”
9 d7 ]& O- j( P! o0 e6 T' `4 A5 Y  此言一出,群僧和众豪杰,齐声大叫。各人面上神色之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形形色色,实是难以形容。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过了好半天,纷扰声才渐渐停歇。玄慈缓缓说话,声音仍是安和镇静,一如平时:“萧施主,你和令郎分离三十余年,不得相见,却得知他的武功精进,声名鹊起,成为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儿日日相见,却只道他为强梁掳去,生死不知,反而日夜为此悬心。”叶二琅哭道:“你……你不用说出来,那……那便如何是好?可怎么办?”玄慈温言道:“二娘,既是作下了罪孽,后悔亦已无用。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叶二娘哭道:“我不苦!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玄慈缓缓摇头,向萧远山道:“萧施主,雁门关外一役,老衲铸成大错。众家兄弟为老衲包涵此事,却又一一送命。老衲今日再死,实在已经晚了,只是心中尚有一事不明,”忽然间提高声音,说道:“慕容博慕容施主,当日你假传音讯,说道契丹武士要大举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却是为了何故?”众人突然听到他说出“慕容博”三字来,又都是吃了一惊。群雄之中,只有见闻广博、阅历丰富之人,才听说过“姑苏慕容”的先辈人物中,有一个名叫慕容博的,只是此人诡秘,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近数十年来早已无人再提。怎么玄慈会突然叫出这个名字来?各人顺著他的眼光瞧去,但见他双目所注,正是坐在大树底下的白衣僧人。
2 f! k, K$ {9 x2 \9 u$ y  那白衣僧人一声长笑,站起身来,说道:“方丈大师,你眼光好生厉害,居然将我认了出来。”伸手扯下面幕,露出一张神清目秀,俊雅瘦削的脸来。慕容复本就站在他身旁不远,一惊之下,大声叫道:“爹爹,你……你没有……没有死?”
" @3 H" R- P2 \* s- v/ f/ ~6 p) S4 ^% X  玄慈道:“慕容施主,我和你多年交好,素来尊敬你的为人。那日你向我告知此事,老衲自是深信不疑。其后误杀了好人,老衲可再找你不到了。不久听到你因病逝世了,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道你当时和老衲一般,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哪知道……唉!”他这一声长叹,实是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责备。萧远山和萧峰父子顿对望了一眼,直到此刻,他二人方始知道这个假传音讯、从中挑拨之人竟是慕容博。二人心中同时涌出一个念头:“当年雁门关外的惨事,虽是玄慈方丈带头所为,但他是少林寺的方丈,关心大宋江山安危和本寺典籍的存亡,倾力以赴,原是义不容辞。其后发觉错失,便即尽力补过,真正的大恶人,乃是慕容博而不是玄慈。”萧远山二十余年的怨毒,蓄积已深,对玄慈仇无可解,萧峰对玄慈的遭遇,却不禁起了怜悯之心。3 |2 t; l; ]) }8 f% p+ k' c
  慕容博哈哈一笑,道:“宋人与契丹人乃是世仇,见面即杀,还分什么是非?孩儿,咱们走吧!”一转身,携了慕容复之手便欲离去。萧峰大声喝道:“且慢!你这么容易想走么?”慕容博道:“怎么?你想领教我姑苏慕容的武功?”萧峰道:“杀母之仇,能不报么?种种祸害,皆由你身上而起,今日叫你难逃公道。”慕容博一声长笑,放开了慕容复之手,纵身而起,疾向山上窜去。萧远山和萧峰道:“咱们追!”分从左右追上山去。这三人都是登峰造极的武功,晃眼之间便已去得老远。但见一前二后,三个人竟向少林寺奔去。一条白影、两条黑肜,霎时间都隐没在少林寺的黄墙碧瓦之中。
# P7 D4 |2 R$ b5 x  群雄均感大为诧异,都想:“这慕容博和萧远山功力相若,难分上下,再加上个萧峰,慕容博便绝非敌手。怎么他不向山下逃窜,反而进了少林寺去?”慕容复叫道:“爹爹,爹爹!”跟著也追上山,他轻功也甚了得,但比之前面三人,却是颇有不如了。邓百川、公冶干、包不同、风波恶、以及一十八名契丹武士,都想上山分别相助主人,刚一移动脚步,只听得玄寂喝道:“结阵拦住!”百余名少林僧齐声应喏,一排排的排在当路,或横禅杖,或挺戒刀,不令众人上前。玄寂厉声说道:“我少林寺乃佛门善地,非私相殴斗之场,各位施主,请勿擅进。”邓百川等见了少林僧这等声势,知道无论如何冲不过去,若是动手硬冲,徒然多树强敌,虽然心悬主人,也只得停步,站于原地。包不同道:“不错,少林寺乃是佛门善地,乃养私生子的善地。”他此言一出,数百道愤怒的目光都向他射了过来。包不同胆大包天,明知少林群僧中高手极多,不论哪一个玄字辈的高僧,自己都不是敌手,但他要说便说,素来没有什么忌惮。数百名少林僧对他怒目而视,他便也怒目反视,眼睛霎也不霎。
" z/ p* Y+ _5 l  只听得玄慈朗声说道:“老衲犯了佛门大戒,有玷少林清誉。玄寂师弟,依本寺戒律,该当如何惩处?”玄寂道:“这个……师兄……”玄慈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任何门派帮会、宗族寺院,都是难免有不肖弟子,清名令誉之保全,不在求永远无人犯规,在求事事按律惩处,不稍假借。执法僧,将虚竹杖责一百三十棍,一百棍因他自己过犯,三十棍乃他甘代业师所受。”执法僧眼望玄寂。玄寂点了点头。虚竹已然跪下受杖。执法僧当即举起刑杖,一棍棍的向虚竹背上、臀上打去,只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叶二娘心下痛惜,但她素惧玄慈威严,不敢代为情求。4 R% W0 }0 S3 A# @$ C  f6 C( G* r
  好容易一百三十棍打完,虚竹不运内力抗御,已痛得无法站立。玄慈道:“自此刻起,你破门还俗,不再是少林寺的僧侣了。”虚竹垂泪道:“是!”玄慈又道:“玄慈犯了淫戒,与虚竹同罪,身为方丈,罪刑加倍。执法僧重重责打玄慈二百棍。少林寺清誉攸关,不得循私舞弊。”说著跪伏在地,遥遥对著少林寺大雄宝殿中的佛像,自行捋开了僧袍,露出背脊。群雄面面相觑,少林寺方丈当众受刑,那当真是骇人听闻,大违物情之事。
1 I+ s/ g6 w3 Y2 c. w  玄寂道:“师兄,你……”玄慈厉声道:“我少林寺千年清誉,岂可坏于我手?”玄寂含泪道:“是极!法僧,用刑!”两名执法僧合十躬身,道:“方丈,得罪了。”随即站直身子,举起荆杖,向玄慈背上击了下去。二僧知道方丈受刑,最难受的还是当众受辱,不在皮肉之苦,倘若容情,叫旁人瞧了出来,落下话柄,那么方丈这番受辱,反而成为毫无结果了,是以一棍棍的打将下去,啪啪有声,片刻间便将玄慈背上、股上打得满是杖痕,血溅僧袍。群僧听得执法僧“一五、一十”的呼著杖责之数,都是垂头低眉,默默念佛。普渡寺的道清大师突然说道:“玄寂师兄,贵寺尊重佛门戒律,方丈一体受刑,贫僧好生欣佩。只是玄慈师兄年纪老迈,他又不肯运内功护身,这二百棍却是经受不起。贫僧冒昧,且说个情,现下已打了八十杖,余下之数,暂且记下。”群雄中许多人都叫了起来,道:“正是,正是,咱们也来讨个情。”玄寂尚未回答,玄慈朗声说道:“多谢众位盛意,只是戒律如山,不可宽纵。执法僧,快快用杖。”两名执法僧本已暂停施刑,听方丈语意坚决,只得又一五、一十的打将下去。" d( j9 g. P% g- z5 v$ r/ @- B1 P
  堪堪又打了八十余杖,玄慈支持不住,撑在地下的双手一软,脸孔触到尘土。叶二娘哭叫:“此事须怪不得方丈,都是我不好!是我受人之欺,故意去引诱方丈。这……这……余下的棍子,由我来受吧!”一面哭叫,一面奔将前去,要伏在玄慈的身上,代他受杖。玄慈左手一指点出,嗤的一声轻响,已封住了她的穴道,微笑道:“痴人,你非佛门女尼,勘不破爱欲,何罪之有?”叶二娘呆在当地,动弹不得,只是泪水簌簌而下。玄慈喝道:“行杖!”好容易二百下法杖打完,鲜血流得满地,玄慈勉提真气护心,好教自己不致痛得昏晕过去。两名执法僧将刑杖一竖,向玄寂道:“禀报首座,玄慈方丈受杖完毕。”玄寂点了点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j0 T8 E" i2 ^  e, W
  玄慈挣扎著站起身来,向叶二娘虚点一指,要想解开他的穴道,不料重伤之余,真气不易凝聚,这一指竟没有生效。虚竹一直随侍在侧,见状便即去替母亲解开了穴道。玄慈向二人招了招手,叶二娘和虚竹走到他的身旁。虚竹心下踌躇,不知该叫“爹爹”,还是该叫“方丈”。玄慈眼望少林群僧,缓缓说道:“少林寺玄字辈四僧死于人手。玄痛、玄难两位师弟,系星宿派掌门丁先生所害。玄苦师弟,乃萧远山施主所杀。还有玄悲师弟,死于非命,老衲起初只道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毒手,待见到慕容复施主,心想凭他本事,可还伤不了玄悲师弟,苦苦思索,难得头绪。适才见到慕容博老施主出手阻他儿子自杀,这才想起这位故人原来竟然未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绝技。只是少林派和慕容老施主素无仇怨,不知他何以如此苦心焦虑,图谋本派,这就非老衲所能知了。”少林群僧心下悲愤,齐声叫道:“活捉慕容博来处死,为玄悲大师的过世复仇。”玄慈摇了摇头,脸露微笑,援缓的道:“众生各有各的不是,各有孽,唯望佛法慈悲消解。”他伸出手去,一手抓住了叶二娘的手腕,一手抓住虚竹,说偈道:“人生于世,有欲有爱。四大皆空,甚难甚难!”说罢慢慢闭上了眼睛。叶二娘和虚竹都不敢动,不知他还有什么话说,不料只觉他手掌越来越冷。叶二娘大吃一惊,伸手一探他的鼻息,竟然早已气绝而死,变色叫道:“你……你……怎舍我而去了?”突然一纵丈余,从半空中摔将下来,砰的一弹,掉在玄慈脚边,身子扭了几下,便即不动。虚竹叫道:“娘,娘!你……你……不可……”
6 q6 Y* A2 T; l- w% z' f  虚竹伸手将母亲扶起,只见一柄匕首对准了插在心脏之中,眼见是不活了。虚竹急忙点她伤口四周的穴道,又以真气运到玄慈方丈体内,手忙脚乱,欲待同时解救两人。薛慕华奔将过来相助,但见二人心停气绝,已是无法可救,劝道:“师叔节哀,两位老人家是不能救的了。”虚竹却不肯死心,运了好半晌北溟真气,却哪里有半点动静?只听得群僧高诵佛号,齐念“往生咒”。虚竹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二十四年来,他一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未领略过半分天伦之爱,今日刚找到生父生母,但不到一个时辰,便即双双惨亡,世事之惨实是莫过于此了。群雄初闻虚竹之父竟是少林寺方丈玄慈,人人均觉他不守清规,大有鄙夷之意,待见他坦然当众受刑,以维少林寺的清誉,这等大勇,实非常人所能,都想他受此重刑,也可抵偿一时失足了。万不料他受刑之后,随即自绝经脉,以偿罪孽,虽然僧人自尽,亦触犯戒,但玄慈此举显然是以一死来表明自己罪孽之重,忏悔之深,非二百杖的棍责可以抵消。本来一死后,一了百了,既然他早萌死志,这二百杖之辱原可免去,但他定要在受杖之后再死,实是英雄好汉的行径,群雄心敬他的为人,当下便有不少人纷纷走到玄慈的遗体之前,躬身下拜。
0 D* _& c& O1 ?, ?3 q. {  q# s6 s  南海鳄神道:“二姊,你人也死了,岳老三不跟你争这排名啦,你算老二便了。”这些年来,他处心积虑的要和叶二娘一争雄长,想在武功上胜过他而居“天下第二恶人”之位,此刻居然如此退让,实是大是不易,可见他对叶二娘之死一来伤痛,二来也十分敬佩她的义烈。丐帮的群丐一团高兴的赶来少林寺,哪知王帮主既拜了丁春秋为师于前,为萧峰踢断双脚于后,人人意兴索然,面上无光,吴长老大声说道:“众位兄弟,咱们还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要讨残羹冷饭不成?这就下山去吧!”群丐轰然答应,正要转身下山,忽听得包不同说道:“且慢!包不同有一言要告知丐帮。”陈长老当日在无锡曾与他及风波恶斗过,知道此人口中素来没有好话,右足在地一顿,厉声道:“姓包的,有话便说,有屁少放。”包不同伸手撮住了鼻子,叫道:“好臭,好臭。喂,会放臭屁的化子,你帮中可有一个名叫易一清的老化子?”陈长老听他说到易一清,登时便留上了神,道:“有便怎样?没有又怎样?”包不同道:“我是在跟一个会放屁的叫化子说话,你搭上口来,是不是承认了?”陈长老牵挂本帮大事,哪耐烦跟他作这种无关重要的口舌之争,说道:“我问你说易一清怎么了?他是本帮的弟子,派到西夏公干,眼下可有他的讯息么?”包不同道:“我正要跟你说一件西夏国的大事,只不过易一清却早已见阎王去啦!”陈长老道:“此话当真?请问西夏国有什么大事?”包不同道:“你骂我说话如同放屁,这会儿我可不想放屁了。”
5 f. o' a* y4 I. l- O  m, |  E0 W  陈长者只气得白须飘动,但他是个颇工心计之人,当即哈哈一笑,道:“适才说话得罪了阁下,老夫陪罪。”包不同道:“陪罪倒也不必,以后你多放屁,少说话,也就是了。”陈长老一怔,心道:“这是什么话?”只是眼下有求于他,不愿无谓纠缠,微微一笑,并不再言。包不同忽然道:“好臭,好臭!你这人太不成话。”陈长老道:“什么不成话?”包不同道:“你不开口说话,无处出气,自然另寻宣泄之处了。”陈长老心道:“此人当真难缠。我只说了一句无礼之言,他便颠三倒四的没了没完。我只有不出声才是上策,否则他始终言不及义,说不上正题。”当下又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跟我抬杠,那是你错之极矣!”% \: f7 B' K2 B6 _9 X0 d' K1 V
  陈长老微笑道:“在下口也没开,怎能与阁下抬杠?”包不同道:“你没说话,只放臭屁,自然不用开口。”陈岳老皱起眉头,道:“取笑了。”包不同见他一直退让,自己已占足了上风,便道:“你既开口说话,那便不是和我抬杠了。我跟你说了罢。半年之前,我随著咱们公子、邓大哥、公冶二哥等一行人,在甘凉道上见到一死一伤的两个叫化子。死的化子很瘦,想是讨来的饭不够吃,饿得皮包骨头,一命呜呼,可怜啊!可怜。”陈长老道:“想必是本帮的耿斌兄弟了?”包不同道:“我见到他之时,他已经腰骨折断,死去多时,那时候啊,也不知道喝了孟婆汤没有,上了望乡台没有,也不知在十殿阎王的哪一殿受审。他既不能说话,我自也不便请教他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否则他变成了鬼,也骂我一声‘有话便说,有屁便放!’岂不是冤哉枉也?我怎知地是姓耿呢还是姓陈?”陈长老既不敢默不作声,更不敢出言顶撞,只得道:“包兄说得是!”心中却道:“这家伙当真难缠,我随口一句话说得不大客气,他非报复得淋漓尽致不可。”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姓包的生平最瞧不起随声附和之人,你口中说道‘包兄说得是’,心里却是破口骂我‘直娘贼,乌龟王八蛋’,这便叫做‘腹诽’,此乃是星宿一派无耻之徒的行径。男子汉大丈夫,是也是,非也非,旁人有旁人的见地,自己有自己的主张,‘自反而不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特立独行矫矫不群,这才是英雄好汉!”他又将陈长老教训了一顿,这才道:“另外一个受伤的化子,年记较老,自称名叫易一清,他从西夏国揭来一张西夏国的榜文,托咱们交给贵帮长老。”
3 V$ s2 G; P1 P  宋长老心想:“陈兄弟在言话中已得罪了此人,还是由我出面较好。”当即上前深深一揖,说道:“包先生仗义传讯,敝帮上下,均感大德。”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未必贵帮上下,都感我的大德。”宋长老一怔,道:“包先生此话从何说起?”包不同指著游坦之道:“贵帮帮主,就非但不承我情,心中反而将我恨到了极处!”宋陈二长老齐声道:“那是什么缘故?倒要请包先生指教。”
: T8 |* r$ x0 T8 w& L& E  包不同道:“那易一清不久也即死了,这两个化子,都是王帮主出手打死的。”要知当日游坦之出手打死易耿二丐,包不同乃是亲见。游坦之事先曾蒙风波恶赠以匕首,用以削割头上铁罩,因此旁人不知王星天便是游坦之,慕容氏这一伙人却早猜到了。
! O  l8 W7 d1 D  p  包不同一出此言,群丐登时耸动。吴长老走到游坦之身前,厉声道:“此话是真是假?”游坦之自被萧峰踢断双腿,一直坐在地下,不言不动,潜运内力止痛,突然听包不同揭露当时秘密,不由得甚是惶恐,对吴长老的质询,不知如何回答才是。群丐一见他的神色,知他已是默认,只是不管他行止如何不符众望,目下终究还是帮主,一时却也拿他无可奈何。吴长老又问:“你为什么要打死易耿二位兄弟?”游坦之道:“我……我……我本无伤他们性命之意,是他们自己经受不起。”这么一说,包不同等更无怀疑,确知道这个王星天便是那行事怪诞的游坦之。宋长老不愿当著天下群雄面前暴本帮之丑,向包不同道:“易一清兄弟交付先生的榜文,不知先生是否带在身边?”包不同回头道:“没有!”宋长老脸色微变,心想你说了半天,仍是不肯将榜文交出,岂不是找人消遣?包不同深深一揖,道:“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说著便转身走开。吴长老急道:“那张西夏国的榜文,阁下如何不肯转交?”包不同道:“这可奇了!你怎知易一清是将榜文交在我手中?何以竟用‘转交’二字?难道你当日是亲眼瞧见么?”: a2 a" M. B: T
  宋长老强忍怒气,说道:“包兄适才明明言道,敞帮的易一清兄弟从西夏国而来,揭了一张西夏国国王的榜文,请包兄交给敝帮长老。这番话此刻许多英雄好汉人人听见,包兄怎地忽然又转了口?”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没有这样说过。”他见宋长老脸上变色,又道:“素闻丐帮诸长老都是铁铮铮的好汉子,怎地竟敢在大下英豪之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那岂不是将诸位长老的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么?”
" N+ V# c$ r, L- _+ {/ Y: a! W$ F  宋陈吴三长老互相瞧了一眼,脸色都是十分难看,一时打不定主意,到底立时跟他翻脸动手呢,还是再忍一时。陈长老道:“阁下既要如此说,咱们也无法可施,好在是非有公论,单凭口舌之利而强辞夺理,终究无用。”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说单凭口舌之利,终究无用,为什么当年苏秦凭一张利嘴而佩六国相印?为什么张仪以口舌之利,施连横之计,终于助秦并吞六国?”宋长老听他越扯越远,只有苦笑,道:“包先生若是生于春秋六国之际,早已超越苏张,身佩七国、八国的相印了。”
! K# j5 y7 c, t  K! F  包不同道:“你这是讥讽我生不逢辰,命运太糟?好,姓包的今后若有三长两短,头痛发烧、腰酸足麻、喷嚏咳嗽,一切唯你是问。”陈长老怫然道:“包兄到底意欲如何,便即爽爽快快的示下。”包不同道:“嗯,你倒性急得很。陈长老,那日在无锡你和我四弟较量武艺,你手中提一只大布袋,大布袋中有一只大蝎子,大蝎子尾巴上有一对大毒刺,大毒刺刺在人身上会起一个大毒泡,大毒泡会送了对方的小性命,是也不是?”陈长老心道:“明明一句话便可说清楚了,他偏偏要什么大、什么小的罗里罗嗦一大套。便道:“正是。”包不同道:“很好,我想跟你打一个睹,倘若你赢了,我立刻将易老化子从西夏国带来的讯息告知于你,若是我赢了,你便将那只大布袋、大布袋中的大蝎子,以及装那消解蝎毒之药的小瓶子,一古脑儿的输了给我。你是赌不赌?”陈长老:“包兄要赌什么?”包不同道:“贵帮宋长老向我栽脏诬陷,硬指我曾说什么贵帮的易一清揭了西夏国国王的榜文,请我转交给贵帮长老。其实我的的确确没有说过,咱们二人便来赌上一赌。倘若我确是说过的,那么是你赢了。倘若我当真没有说过,那么是我赢了。”陈长老向宋吴二老长瞧了一眼,二人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这里数千人都是见证,不论凭他如何狡辩,终究是难以抵赖。跟他赌了!”陈长老道:“好,在下跟包兄赌了!但不知包兄如何证明谁输谁赢了,是否要推举几位德高望重的公证人出来,秉公判断?”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说要推举几位德高望重的公证人出来秉公判断,就算推举十位八位吧,难道除了这十位八位之外,其余千百位英雄好汉,就德不高,望不重了?既然德不高,望不重,那么就是卑鄙下流的无名小卒了?如此侮慢当世英雄,你丐帮忒也无礼。”陈长老道:“包兄取笑了,在下决无此意。然则以包兄所见,该当如何?”0 L# M7 ]  S" M  X* ^3 t0 F
  包不同道:“是非曲直,一言而决,待在下给你剖解刟解。拿来!”这“拿来”两字一出口,便即伸出手去。陈长老道:“什么?”包不同道:“布袋、蝎子、解药!”陈长老道:“包兄尚未证明,何以便算羸了?”包不同道:“只伯你输了之后,抵赖不给。”陈长老哈哈一笑,道:“小小毒物,何足道哉?包兄既要,在下立即奉上,又何必赌什么输赢?”说著除下背上一只布袋,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将过去。
& Z4 ~# X$ A( `7 r  包不同老实不客气的便接了过来,打开布袋之口,向里一张,只见袋中竟有七八只花斑大蝎,忙合上了袋口,将解药揣在怀中,说道:“现下我给你瞧一瞧证据,为什么是我赢了,是你输了。”一面说,一面解开长袍的衣带和扣子,抖一抖衣袖,提一提袋角,叫众人看到他身边除了几块银子、火刀、火石之外,更无别物。宋陈吴三长老兀自不明他其意何为,险上现出茫然之色。包不同道:“二哥,你将榜文拿在手中,给他们瞧上一瞧。”
1 u. w; J# E5 J0 n1 @/ u  公冶干一直挂念著慕容公子的安危,好生著急,但既然无法闯过少林群僧结成的罗汉大阵,却也是无法可施,只得微微一笑,取出榜文,提在手中。群雄目光都向那榜文射去,但见一张大黄纸上盖著朱砂大印,写满弯弯曲曲的外国文字,虽然难辨真伪,看模样倒也似乎并非膺物。包不同道:“我先前说道,贵帮的易一清将一张榜文交给‘我们’,请我们交给贵帮长老。是也不是?”宋陈吴三长老听他忽又自承其事,喜道:“正是。”包不同道:“但宋长老却硬指我曾说,贵帮的易一清将一张榜文交给了我,请我交给贵帮长老。是也不是?”三长老齐道:“是,那又有什么说错了?”4 q& c5 }6 I; A5 f. S( X
  包不同摇头道:“错矣,错矣!错之极矣,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矣!差之亳厘,谬以千里矣,我说的是‘我们’,宋长老说的是‘我’。夫‘我们”者,我们姑苏慕容氏这伙人也,其中有慕容公子,有邓大哥、公冶二哥、风四弟和我包不同,还有一位王玉燕王姑娘。‘我’者,只是包不同孤家寡人,孤苦伶仃,形单影只,无伴无侣,寂寞凄凉的一条光棍是也。众位英雄瞧上一瞧,王玉燕王姑眼花容月貌,是个大美女,和我‘非也非也’包不同包三爷大不相同,岂能混为一谈?”
" i8 }5 L, P  I3 M* X8 _9 Z. w8 w  宋陈吴三长老面面相觑,万不料他咬文嚼字,专从“我”与“我们”之间的差异上大做文章。只听包不同又道:“这张榜文,是易一清交在我公冶二哥手中的,要向贵帮报讯,是慕容复公子定下的主意,我说‘我们’,那是不错,若是说‘我’,那可与其事不符了。须知在下不懂西夏文字,去接这张榜文来干什么?在下在无锡城外曾栽在贵帮手中,吃了一个败仗,就算不来找贵帮报仇,这报仇却总是要报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接西夏榜文,向贵帮报讯,都是‘我们’姑苏慕容氏一伙人,却不是‘我’包不同独个儿!”他说完这番话,转头向公冶乾道:“二哥,是他们输了,将榜文收起来吧。”
1 o$ }3 l8 i/ @* t5 a1 g  陈长老极是机灵,心道:“你大兜圈子,说来说去,原来是忘不了那日无锡城外一战落败的耻辱。”当下拱手说道:“当日包兄赤手空拳,与敝帮奚长老一条六十斤重的钢杖相斗,包兄已大占胜算。敝帮眼见不敌,结那‘打……打……’那个阵法,还是奈何不了包兄。后来当时上任敝帮帮主的乔峰以生力军上阵,与包兄酣斗良久,这才勉强胜了包兄半招。当时包兄放言高歌,飘然而去,斗是斗得高明,去也去得潇洒,敝帮上下事后说起,哪一个不是津津乐道,心中钦佩?包兄怎么自谦如此,反说是败在敝帮中?决无此事,决无此事。那乔峰和敝帮早已没有瓜葛,甚至可说已是咱们的公敌。”
* C% Q4 r8 W5 G4 {  他哪知包不同东拉西扯,其志只在他最后一句话。包不同立即打蛇随棍上,说道:“既是如此,那再好也没有了。你率领贵帮兄弟,咱们同仇敌忾,去将乔峰那厮擒了下来。那时我们念在好朋友的份上,自会将那榜文双手奉上。老兄若是不识榜文中弯弯曲曲的文字,我公冶二哥索性人情做到底,从头至尾,源源本本的译解明白。你道如何?”陈长老瞧瞧宋长老,望望吴长老,一时拿不定主意。忽听得一人高声叫道:“原当如此,更有何疑?”% m' y- T& a: z& \2 U.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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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J  ?; ]; x/ L第一百二十一章  僧人说法
' r; q3 G* G8 B# w0 H  众人齐向声音来处瞧去,原来说话之人乃是丐帮中的“十方秀才”全冠清,只听他继续说道:“辽国乃我大宋死仇大敌。这乔峰之父萧远山自称在少林寺潜居三十年,尽得少林派的武学秘籍。今日大伙儿若不齐心合力,将之除去,他回到辽国之后,传授得自中土的武功,契丹人如虎添翼,再来进攻大宋,咱们炎黄子孙个个要做亡国奴了。”群雄一听,都觉这番话甚是有理,只是玄慈圆寂、王星天断脚,少林派和丐帮这中原武林的两大支柱都变成群龙无首,须得有人出来主持大局才好。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时之间都是没了主意。全冠清道:“便请少林寺玄字辈三位高僧,与丐帮宋陈吴三位长老共同发号施令,大伙儿齐听差遣,先杀了萧远山、萧峰父子,除去我大宋的心腹大患。其余善后事宜,不妨慢慢的从长计议。”群雄中登时便有人纷纷呼叫起来:“这话说得是,请三高僧、三长老发令。”“此事关及天下安危,六位前辈当仁不让,义不容辞。”“咱们同遵号令,扑杀这两条番狗!”霎时间千百人乓乓乒乒的拔出兵刃,更有人便要向一十八名契丹武士攻杀过去。余婆叫道:“众位契丹兄弟,请过来说话。”那十几名契丹武士不知余婆用意何居,却不过去,各人挺刀在手,并肩而立,明知寡不敌众,却也要决一死战。余婆叫道:“灵鹫八部,将这十八位朋友护住了。”八部诸女奔将前去,站在十八名契丹武士身前,诸洞主、岛主翼卫在旁。星宿派门人急欲在新主人前立功,帮著摇旗呐喊,这一来声势倒也极盛。余婆躬身向虚竹道:“主人,这十八名武士乃主人义兄的下属,若是在主人的眼前让人乱刀分尸,未免大折灵鹫宫的威风。咱们且行将他们看管,敬候主人发落。”虚竹心伤父母之亡,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只是点了点头,朗声道:“我灵鹫宫与少林派是友非敌,大伙不可伤了和气,更不得斗殴残杀。”' i; R9 n1 @/ @; Z& P
  玄寂见了灵鹫宫这等声势,情知大是劲敌,一听虚竹之言,便道:“这十八名契丹武士杀与不杀,无关大局,冲著虚竹先生的情面暂且记下了。虚竹先生,咱们擒杀萧峰,你相助何方?”虚竹踌躇道:“少林派是我出身之地,萧峰是我义兄,一者于我有恩,一者于我有义。我……我……我只好两不相助。只不过……只不过……师叔祖,我劝你放我萧大哥过去吧,我去劝他不来攻打大宋便是。”
1 S8 O# h/ b# m  玄寂心道:“你枉自武功高强,又为一派之主,说出话来却似三岁小儿一般。”说道:“‘师叔祖’三字,虚竹先生此后再也休提。”虚竹道:“是,是,我这可忘了。”玄寂道:“灵鹫宫既是两不相助,咱少林派与贵帮自也是友非敌,双方不得伤了和气。”他转头向丐帮三长老道:“三位长老,咱们齐到敝寺去瞧瞧动静如何?”宋陈吴三长老齐声道:“甚好,甚好!丐帮众兄弟,同赴少林寺去!”3 F' @* w9 d, N0 N, L3 j
  当下少林僧领先,丐帮与中原群雄齐声发喊,向山上冲了上去。邓百川喜道:“三弟,真有你的,一番说辞,竟替主公和公子拉到了这么多得力帮手。”包不同道:“非也非也!耽搁了这么久,不知主公和公子是祸是福,胜负如何。”王玉燕道:“快走!别非也非也的了。”一面说,一面提步急奔,忽见段誉跟随在旁,道:“段公子,你也上去吗?你又要助你义兄,跟我表哥为难么?”言辞之中,大有不满之意。须知适才慕容复横剑自尽,全系因败在段誉和萧峰二人手下,羞愤难当之故,王玉燕忆起此事,对段誉大是恚怒。段誉一怔,停了脚步。他自和王玉燕相识以来,对她千依百顺,为了她临危蹈险,全不顾一己生死,可从未见过她对自己如此神色不善,不由得呆了。
" I; l" w8 s* p7 \& H% k  段誉一时间惊慌失措,心乱如麻,隔了半晌,才道:“我……我并不想和慕容公子为难……”抬起头来时,只见身旁群雄纷纷奔跃而过,王玉燕和邓百川等众人早已不知去向了。他又是一呆,心道:“王姑娘既已见疑,我又何必上去自讨没趣?”但转念又想:“这千百人蜂涌而前,对萧大哥群相围攻,他处境实是凶险无比,虚竹二哥已言明两不相助,我若不竭力援手,金兰结义之情何在?纵使王姑娘见怪,却也顾不得了。”当下又发足奔将上去。3 X0 M4 e6 [) O# @4 r7 d$ _4 C6 D
  他奔跃捷逾常人,片刻间已追过了不少赶在头里的英豪。到得少林寺前,只见众人穿门直入,他也就闯进山门。少林寺占地甚广,前殿后舍,也不知有几千百间,但见一众僧侣与中原群豪在各处殿堂中转来转去,吆喝呐喊,找寻萧远山父子和慕容复父子的所在,更有许多跃上屋顶,登高了望,四下里扰攘纷纭,乱成一团,却始终没听见有人出声呼喝已发现敌人的下落。众人穿房入舍,奔行来去,人人都在询问:“在哪里?见到了没有?”少林寺庄严古刹,霎时间变作了乱墟闹市一般。. @$ W* J# S. A7 {9 `
  段誉乱走了一阵,突见一个白发老僧快步从侧门闪了出来,登时心念一动:“寺中的隐秘所在,外人不得而知,我跟著这位少林寺的老和尚,或能找到萧大哥,胜于自己没头苍蝇般的瞎闯。”当下展开“凌波微步”的轻功,悄没声的跟在那老僧之后。那老僧直向寺旁的树林中奔去,沿看一条林间小道,径向西北,转了几个弯,眼前突然开朗,只听得水声淙淙,山溪旁耸立著一座楼阁,楼头一块匾额,写著“藏经阁”三字。段誉心道:“少林寺藏经阁名闻天下,却原来建立此处。是了,这藏经阁临水而筑,远离其他房舍,那是唯恐寺中失火,毁了珍贵无比的经典。”
& ~& B" T' S& E  见那老僧直往藏经阁中去,段誉便也跟随而往,走到门口,突见两名中年僧人闪将出来,拦住阁门,说道:“施主何往?”段誉道:“我……我想去瞧瞧,那……”一名僧人道:“施主请留步,本寺藏经重地,外人请勿擅入。”另一名僧人道:“姓萧的不在此阁。”段誉点头道:“在下冒昧,大师恕罪则个。”两名僧人一齐双手合什,道:“不敢,本寺规矩所限,施主幸勿见怪。”忽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阁中高处传了出来:“你见到他们从何方而去。”正是玄寂的喉音。另一人道:“咱们四个守在这里,那白衣僧人闯了进来,一手便点了咱们的昏睡穴,师伯救醒我时,那白衣僧已不知去向了。”又听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此处窗户破损,想必是到了后山。”玄寂道:“不错。”那老僧道:“但不知他们是否盗了阁中的经书。”玄寂道:“这二人在本寺隐居数十年,咱们上下僧众混混噩噩,一无所觉,可算得无能。他们若要盗经,数十年来哪一日不可盗,何待今日?”那老僧道:“师兄说得是。”二僧同时喟然长叹,心情极是沮丧。
5 s; {; K+ P; _5 t8 f  段誉心想他们在说少林寺的丢脸之事,不可私听,向两个中年僧人一拱手,便即离去。其实玄寂等僧说话声音甚低,只因段誉内力深厚,这才听闻,守门的僧人茫然不知。段誉慢慢走开,寻思:“他们说萧大哥到了后山,我这去瞧瞧。”少室后山地势险峻,林密路陡,段誉走出数里,已不再听到下面寺中的嘈杂之声,空山寂寂,唯有树间鸣禽关关相呼。其时正当大暑天候,但山间林中阳光不到,竟是颇有寒意。段誉心道:“萧大哥父子一到此处,脱身就甚容易,群雄难再围攻。”欣慰之下,忽又想到王玉燕怨怒的神色,突然一惊:“倘若大哥已将慕容复公子打死了,那……那便如何是好?”( W; b. ]6 P; F4 _1 k7 P3 {/ h% N8 q
  一想到慕容复可能已死于萧峰父子之手,段誉背上不由得出了一阵冷汗,心道:“慕容公子若死,王姑娘只怕伤心欲绝,一生都要郁郁寡欢了。”他茫然失措,在密林中信步漫行,越走越高,忽听得左首随风飘来几句诵经念佛之声:“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识佛,识佛明心,离心非佛,离佛非心……”声音祥和浑厚,却是从来没听见过的。段誉心道:“原来此处没有人,不妨去问问他有无见到萧大哥他们。”当即循声走去。转过一片竹林,忽见林间一块草坪之上,聚集著好几个人口 一个灰袍僧人背向坐在岩上,诵经之声便自他口出,他面前跪著多人,不但萧远山、萧峰父子,慕容博、慕容复父子在内,连天竺番僧哲罗星、波罗星,五台山清凉寺的神光上人、大相国寺龙猛大师、普渡寺的道清大师、东林寺的觉言大师、净影寺融智大师,以及少林寺的好几位玄字辈高僧也都跪在地下,只有相隔四五丈远站著一人,却是吐蕃国师鸠摩智。跪的众人尽皆垂首低眉,静听那灰袍僧念佛说法,鸠摩智脸上却露出讥嘲之色,显是心中不服。$ c+ P; x( _' m, ~5 n
  段誉奇怪之极,但听那灰袍僧继续说道:“水中盐味,色里胶青,决定是有,不见其形。心王亦尔,身内居停,面门出入,应佛随情,自在无碍,所作皆成,了本识心,识心见佛。是心是佛,是佛是心。”跪在地下的众人有的低眉沉思,有的点头领悟。段誉出身于佛国,自幼即随高僧研习佛法,于佛学经义,颇有会心,只是大理国佛学,非少林寺的禅宗一派,所学略有不同,然听那老僧所说偈语,虽似浅显,却含至理,寻思:“瞧这位高僧的服色,乃是少林寺中僧侣,而且职司极低,只不过是烧茶扫地的杂役,怎地少林寺的高僧和萧大哥他们都跪著听经?”
$ u5 }& ~7 X* H  他慢慢绕将过去,要瞧瞧那高僧何等容貌,究竟是何许人物。但要看到那僧人正面,须得走到萧峰等人身后,他不敢惊动诸人,放轻了脚步,远远兜了个圈子,斜身缩足,正要走近鸠摩智身畔时,突见鸠摩智转过头来,向他微微一笑。段誉也以笑容相报,便在此时,猛然间觉得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当胸射将过来。段誉知道不好,叫声:“啊哟!”欲施六脉神剑抵御,已然不及,只觉胸口一痛,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念道:“善战!善哉!”便已人事不知了。
( \0 e; Y3 Z& j6 q; j  原来慕容博被玄慈揭破本来面目,又说穿当日假传讯息,酿成雁门关祸变之人便即是他,情知不但萧氏父子欲得己而甘心,且亦不容于中原豪雄,当即飞身向少林寺中奔去。要知少林寺房舍众多,自己又熟悉地形,不论在哪里一藏,萧氏父子都不容易追到。不料萧远山和萧峰二人恨之切骨,如影随形般跟踪而来,萧远山和他年纪相当,功力相若,慕容博既先奔了片刻,萧远山便难追及。萧峰却正当壮年,武功精力,正是登峰造极之候,被他发力疾赶,当慕容博奔到少林寺山门之时,萧峰十余丈外一掌拍出,掌力已及后背。+ _9 }3 F0 V8 ]' Z2 P
  慕容博回掌一挡,全身一震,手臂隐隐酸麻,不禁大吃一惊:“这契丹小狗功力如此厉害!”一侧身便即闪进山门。萧峰哪容他脱身,抢步赶下。只是慕容博既入寺中,到处回廊殿堂,萧峰掌力虽强,却已拍不到他。三个人一前二后,片刻间便已奔到了藏经阁中。慕容博破窗而入,一出手便点了守舍四僧的昏睡穴,转过身来,冷笑道:“萧远山,是你父子二人齐上呢,还是咱二老单打独斗,拼个死活?”萧远山拦住阁门,说道:“孩儿,你挡著窗口,别让他走了。”萧峰道:“是!”闪身窗边,横掌当胸,父子二人合围,眼看慕容博已无处可去。
6 C; b" d0 n# Q* v$ U/ ^+ }  萧远山道:“你我间深仇大怨,不死不解。这不是较量武艺高下,自然我父子联手齐上,取你性命。”慕容博哈哈一笑,正要回答,忽听得楼梯间脚步声响,走上一个人来,正是鸠摩智。他向慕容博合什一礼,说道:“慕容先生,昔年天竺一别,嗣后便闻你已归道山,小僧好生痛悼,原来先生隐居不出,另有心意,今日重会真乃喜煞小僧也。”慕容博抱奉还礼,笑道:“在下因家国之故,蜗伏假死,致劳大师挂念,实深惭愧。”鸠摩智道:“岂敢,岂敢,当日小僧与先生在天竺相逢,讲武论剑,得蒙先生指点数日,生平疑义,一旦尽解,又承先生以少林寺七十二绝技要旨相赠,更是感激于心。”慕容博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 Z, N9 c1 |/ {$ X. z6 ?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了一眼,均想:“这鸠摩智武功了得,他与慕容博渊源如此之深,自然要相助于他,此战胜败,倒是不易预卜了。”只听鸠摩智又道:“小僧曾听先生论及剑法,以大理国天龙寺‘六脉神剑’为天上诸剑第一,恨未得见,引为平生憾事。小僧得悉先生噩耗后,便赴大理天龙寺,欲求六脉神剑之谱,焚化于先生墓前,以报知己。不料天龙寺枯荣老僧狡诈多智,竟在紧急关头将剑谱以内力焚毁。小僧虽存季札挂剑之念,却不克完愿,实深惭愧。”慕容博道:“大师只存此念,在下已是感怀良深。何况段氏六脉神剑尚存人间,适才大理段公子与犬子相斗,剑气纵横,天下第一剑之首,名不虚传。”便在此时,人影一晃,藏经阁中又多了一人,正是慕容复。他落后数步,一到寺中,便失了父亲和萧峰父子的踪迹,待得寻到藏经阁中,反被鸠摩智赶在头里。他刚好听得父亲说起段誉以六脉神剑剑法胜过自己之事,这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在父亲口中当众说出,更令他羞惭无地。
$ u" H' O# m& o# i" N, x4 J1 Q  只听慕容博又道:“这里萧氏父子欲杀我而甘心,大师以为如何?”鸠摩智道:“忝在知己,焉能袖手?”萧峰一见慕容复赶到,变成对方三人而己方只有二人,这五个人个个是一等一的好手,慕容复虽然稍弱,却也是未可小觑,对方多了一人,立时便大占优势,只怕非但杀慕容博不得,自己父子反要毕命于藏经阁中。但他胆气豪勇,越处逆境,越是神威凛然,大声喝道:“今日之事,不判生死决不罢休。接招吧!”呼的一掌,便向慕容博疾拍了过去。慕容博左手一拂,凝运功力,将他一掌的掌力化去。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左手一座书架木片粉飞,碎成数块,架上经书落将下来。原来萧峰这一掌的掌力雄浑无比,慕容博虽然将之拂开,却未得消解,只是将掌力转移方位,击在书架之上。那书架虽是极坚牢的檀木所制,却如何轻得起萧峰这种裂石碎碑的掌力?" e! J1 K8 Q( T: f  `! a3 {
  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南慕容、北乔峰!果然是名下无虚!萧兄,我有一言,你听是不听?”萧远山道:“任凭你如何花言巧语,休想叫我不报杀妻深仇。”慕容博道:“你要杀我报仇,以今日之势,只怕未必能够。我方三人,敌你父子二人,请问是谁多占胜面?”萧远山道:“当然是你多占胜面。大丈夫以寡敌众,又何足惧?”慕容博道:“萧氏父子英名盖世,生平怕过谁来?可是惧虽不惧,今日要想杀我,却也甚难。我跟你做一桩买卖,我随你得遂报仇之耻,但你父子却须答允我一件事。”萧远山、萧峰均觉诧异:“这老贼不知又生什么诡计?”一时沉吟不答。慕容博又道:“只须你父子答应了这件事,便可上前杀我报仇。在下束手待毙,决不抗拒,鸠摩师兄和复儿也不得出手救援。”他此言一出,萧峰父子固然大奇,鸠摩智和慕容复也是惊骇莫名。慕容复叫道:“爹爹,我众彼寡……”鸠摩智也道:“慕容先生何出此言?小僧但教有一口气在,决不容人伸一指加于先生。”慕容博道:“大师高义,在下交了这样一位朋友,虽死何憾?萧兄,在下有一事请教。当年我假传讯息,致酿巨祸,萧兄可知在下干下这等无行败德之事,其意何在?”萧远山怒气填膺,戟指骂道:“你本是个卑鄙小人,为非作歹,幸灾乐祸,又何必有什么用意?”踏上一步,呼的一拳便击了过去。
* h; P- n5 }$ i" L+ X# t, m: q  鸠摩智斜刺里闪至,双掌一封,波的一声响,拳风掌力相互激荡,冲将上去,屋顶灰尘沙沙而落。这一拳掌相交,竟是不分高下,两人都是暗自钦佩。$ O+ D2 O8 `8 `8 G3 B6 ~6 ]
  慕容博道:“萧兄暂抑怒气,且听在下毕言。我慕容博虽然不肖,在江湖上也总算薄有声名,和萧兄素不相识,自是无怨无仇。至于少林寺玄慈方丈,在下更和他多年交好。我既费尽心力挑拨生事,要双方斗个两败惧伤,以常理度之,自当有重大原由。”萧远山双目中如欲喷出火来,道:“什么重大原由?你……你说,你说!”慕容博道:“萧兄,你是契丹人。鸠摩智明王是吐蕃国人。他们中土武人,都说你们是番邦夷狄,并非上国衣冠。令郎明明是丐帮帮主,才略武功,震烁当世,真乃丐帮中古今罕有的英雄豪杰。可是群丐一知他是契丹番族,立刻翻脸不容情,非但不认他为帮主,而且人人欲杀之而甘心。萧兄,你说此事是否公道?”萧远山道:“宋辽无仇,两国攻伐征战,已百有余载。边疆之上,宋人辽人,相见即杀,自来如此。丐帮中人既知我儿乃是辽人,岂能奉他为主?此是事理之常,也没有什么不公道。”他顿了一顿,又道:“玄慈方丈、汪剑通等杀我妻室、下属,原非本意。但就算存心如此,那也是宋辽之争,不足为奇,只是你设计陷害,却放你不过。”慕容博道:“依萧兄之见,两国相争,攻战杀伐,只求破敌制胜,克成大功,是不是还须讲究什么仁义道德?”萧远山道:“兵不厌诈,自古已然,宋襄之仁,陡贻后世之讥。可是你说这些不相干的言语作甚?”慕容博微微一笑,道:“萧兄,你道我慕容博是哪一国人?”! R9 I( V0 z% Z, ^! J
  萧远山微微一凛,道:“你姑苏慕容氏,当然是南朝汉人,难道还是什么外国人?”慕容博摇头道:“萧兄这一下可猜踏了。”他转向慕容复道:“孩儿,咱们是哪一国人?”慕容复道:“咱们慕容氏乃鲜卑族人,昔年大燕国威震河朔,打下了锦绣江山,只可惜敌人凶险狠毒,颠覆我邦。”慕容博道:“爹爹给你取名,用了一个‘复’,何所含义?”慕容复道:“爹爹是命孩儿时时刻刻不可忘了列祖列宗的遗训,兴复大燕,夺还江山。”慕容博道:“你将大燕国的传国玉玺,取出来给萧先生瞧瞧。”慕容复道:“是!”伸手入怀,取出一颗黑玉雕成的方印来。那玉印上端雕著一头形态生动的豹子,慕容复将印一翻,显出印文。萧远山、萧峰、鸠摩智三人目光敏锐,但见篆文雕著“大燕皇帝之宝”六个大字。那玉玺雕琢精致,角上却颇有破损,想见数百年来已多历灾难,虽然真伪难辨,却决非新制之物。! T2 I) R) Q/ t' O
  慕容博又道:“你将大燕皇帝世系谱表,取出来请萧先生过目。”慕容复道:“是!”将玉玺收入怀中,顺手掏出一个油布包来,打开油布,抖出一幅黄绢,双手提起。萧远山等一看,只见黄绢上以朱笔书写两种文字,右首的弯弯曲曲,众皆不识,想系鲜卑文字,左首则是汉字,最上端写著:“太祖文明帝讳辚”,其下写道:“烈祖景昭帝讳俊”,其下写道:“幽帝讳玮”。另起一行写道:“世祖成武帝讳垂”,其下写道:“烈宗惠闵帝讳宝”,其下写道:“开封公讳详”、“赵王讳瞵”。
% q8 z7 |/ w* c: w3 \  那黄绢上其后又写道:“中宗昭武帝讳盛”、“昭文帝讳熙”等等字样,皇帝的名讳,各有缺笔。至太上六年,南燕慕容超亡国后,以后的世系便都是庶民,不再是帝王公侯,年代久远,子孙繁衍,萧远山、萧峰、鸠摩智三人一时也无心详览。但见那系表最后一人是“慕容复”,其上则是“慕容博”。鸠摩智道:“原来慕容先生乃大燕王孙,失敬失敬!”慕容博叹道:“亡国遗民,得保首领,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历代祖宗遗训,均以兴复为嘱,慕容博无能,江湖上奔波半世,始终是一无所成。萧兄,我鲜卑慕容氏意图光复救国,你道该是不该?”萧远山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群雄逐鹿中原,又有什么该与不该之可言?”慕容博道:“照啊!萧兄之言,大得我心。慕容氏若要兴复大燕,须得有机可乘,想我慕容氏人丁单薄,势力微弱,重建邦国,当真是谈何容易?唯一的机缘是天下大乱,四处征战不休。”萧远山森然道:“你捏造音讯,挑拨是非,便在要使宋辽生衅,大战一场?”
2 ~/ p7 J8 P: W7 G1 m  慕容博道:“正是,倘若宋辽间战伐复起,大燕便能乘时而动了。想当年东晋有八王之乱,司马氏自相残杀,我五胡方能割据中原之地。今日之势,亦复如此。”鸠摩智点头道:“不错!倘若宋朝既有外患,又生内乱,不但慕容先生复国有望,我吐蕃国也能分一杯羹了。”萧远山冷哼一声,斜睨二人。慕容博道:“令郎官居辽国南院大王,手握兵符,坐镇南京,若是挥军南下,尽占南朝黄河以北土地,建立赫赫功业,则进而自立为主,退亦长保富贵。那时顺手将中原群豪,聚而歼之,如踏蝼蚁,昔日被丐帮斥逐的那一口恶气,岂非一旦而吐?”萧远山道:“你是要我儿为你尽力,俾你辈能混水摸鱼,以遂兴复燕国的野心?”慕容博道:“不错,其时我慕容氏建一枝义旗,兵发山东,为大辽呼应,同时吐蕃、西夏、大理三国一时并起,咱五国瓜分了大宋,亦非难事。我燕国不敢取大辽一尺一寸土地,若得建国,尽当取之于南朝。此事于大辽大大有利,萧兄何乐而不为?”他说到这里,突然间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晶光灿烂的匕首,一挥手间,将那匕首插在身旁几上,说道:“萧兄只须依得在下的倡议,便请立取在下性命,为夫人报仇,在下决不抗拒。”嗤的一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肌肤。
# [1 n: C" f% V9 [% l  这番话实是大出萧远山、萧峰父子的意料之外,万料不到他在大占优势的局面之下,竟肯束手待毙,一时倒也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n6 Q4 x- J* b# w! M( F
  鸠摩智道:“慕容先生,常言道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军国大事,不厌机诈。倘若慕容先生甘心就死,萧氏父子事后却不依先生之言而行,先生这……这不是死得轻于鸿毛了么?”慕容博道:“萧老侠隐居数十年,侠踪少现人间,萧大侠却是英名播于天下,一言九鼎,岂肯反悔?萧大侠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少女,尚且肯干冒万险,孤身而入聚贤庄求医,怎能手刃老朽之后而自食其言?在下筹算已久,这正是千载一时的良机。老朽风烛残年,以一命而换万世之基,这买卖如何不做?”他脸露微笑,凝视萧峰,只盼他快些下手。
& I  j$ P5 }3 K+ x6 m  萧远山道:“峰儿,此人之意,倒似不假,你瞧如何?”萧峰道:“不行!”突然拍出一掌,击向木几,只听得噼啪一声响,木几碎成数块,那匕首直穿过楼板,掉到了藏经阁的下层,凛然说道:“杀母大仇,岂可当作买卖交易?能报便报,不能报则我父子毕命于此便了。这等肮肮脏脏之事,焉是我萧氏父子所屑为。”慕容博仰天大笑,朗声说道:“我素闻萧峰萧大侠才略盖世,识见非凡,殊不知今日一见竟是个不明大义、徒逞意气的一勇之夫。嘿嘿,可笑啊可笑!”
. z3 Y* X% Z$ g& o* A- }  萧峰知他乃以言语相激,冷冷的道:“萧峰是英雄豪杰也罢,是凡夫俗子也罢,总不能为人作嫁,遂你心愿。”慕容博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但记父母私仇,不思尽忠报国,如何对得起大辽?”萧峰踏上了一步,昂然说道:“你可曾见过边关之上,宋辽相互仇杀的惨状?可曾见过宋人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辽之间好容易罢兵数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铁骑侵入南朝,你可知将有多少宋人惨遭横死?多少辽人死于非命?”他说到这里,想起当日雁门关外宋兵和辽兵相互打草谷的残酷情状,声音越说越响,又道:“兵凶战危,世间哪有必胜之事?大宋兵多财足,只须有一二名将,奋力御敌,大辽、吐蕃联手,未必便能取胜。咱们打一个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却让你慕容氏来乘机兴复燕国、建功立业,何如保土安民?”6 J: A7 T' N3 m( T
  忽听得长窗之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善哉,善哉!萧居士宅心仁善,如此以天下苍生为念,便是菩萨心肠。”五人一听都是吃了一惊。这五人都是绝顶高手,怎能窗外有人居然不知觉?而且听此人的说话口气,似乎在窗外已久。慕容复喝道:“是谁?”不等对方回答,砰的一掌拍出,两扇长窗脱钮飞出,落到了阁下,只见窗外走廊之上,一个身穿灰袍的枯瘦僧人拿著一把扫帚,正在弓身扫地。这僧人年纪不小,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行动迟缓,有气没力,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慕容复又道:“你躲在这里有多久了?”那老僧慢慢抬起头来,道:“施主问我躲在这里……有……有多久了?”五人一齐凝视著他,只见他双目眯成了一线,目光茫然,全无精神,但说话的声音,却正便是适才称赞萧峰的口音。慕容复道:“不错,公子爷问你躲在这里有多久了?”) L4 r% A, e# S' t2 H# f5 u2 w
  那老僧屈指计算,计了半天,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歉然之色,道:“我……我记不清楚啦,不知是四十二年,还是四十三年。这位萧老居士最初晚上来看经之时,我……我已来了十多年。后来……后来,慕容老居士来了,去年,那天竺番僧波罗星也来盗经,唉,你来我去,将阁中的经书翻得乱七八糟,也不知所为何来。”' k. z! G6 C9 r/ _" u6 h, }, W
  萧远山大是惊讶,心想自己到少林寺来钻研武功,全寺僧人没有一个知悉,这个老僧怎会知道?多半他适才在下面听了自己的言语,便在此胡说八道,当下说道:“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那老僧道:“居士全神贯注,全在少林派的武学典籍之上,心无旁骛,自然瞧不见老僧。老僧还记得居士第一晚来阁中借阅的,乃是‘无相劫指谱’,唉!从那晚起,居士便入了魔道,可惜啊可惜!”萧远山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自己第一晚偷入藏经阁,找到一本“无相劫指谱”,知道这是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之一,当时喜不自胜,此事除了自己之外,更无第三人知晓,难道这个老僧当时确是在旁亲眼目睹么?一时之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道:“你……你……你……”: T6 j. s0 s  k6 k9 ^8 f
  老僧又道:“居士第二次来借阅的,乃是一本‘般若掌法’。当时老僧暗暗叹息,知道居士由此入魔,愈堕愈深,心中不忍,在居士惯常取书之处,放了一部‘法华经”,一部‘四十二章经’,只盼居士能借了出去,研读参悟。不料居士沉迷于武功,于正宗佛法,却是置之不理,将道两部入门经书撇在一旁,找到一册‘伏魔杖法’,欢喜鼓舞而去。唉,沉迷苦海,不知何日方得回头?”* V4 t& B' x3 w" H. G: ^
  萧远山听他随口道来,将三十年前自己在藏经阁中夤夜的作为,说得丝毫不错,渐渐由惊而惧,由惧而怖,背上冷汗一阵阵的冒将出来,一颗心几乎也停了跳动。" b6 ^- B% \! @6 N; |! 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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