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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
d* Y( q$ A7 v4 E$ b6 A7 T5 f第四十二章 身世大白
& u' \1 m; B" y. I; e0 g* H9 j- k 杏树林中除了智光大师身上的骨骼抖动之声,便是风拂树梢、虫鸣草际,谁都不敢作声。过得良久,赵钱孙突然嘿嘿冷笑,说道:“可笑啊可笑!汉人未必高人一等,契丹人也未必便猪狗不如,明明是契丹人,却要硬冒汉人,那有什么滋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肯认,还自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p1 j& e% ]3 \ o( d
乔峰睁大了眼睛,狠狠的凝视著他,问道:“你也说我是契丹人么?”赵钱孙道:“我不知道。只不过那日雁门关外一战,那个契丹武士的容貌身材,却是跟你一模一样。这一架打将下来,只吓得我赵钱孙魂飞魄散,心胆俱裂,那对头人的相貌,便再隔一百年我也不会忘记。”
, m/ E" m$ d; i9 s; |: Q 乔峰将智光大师缓缓放下,右足足尖一挑,将单季山一个庞大的身躯轻轻踢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下。单季山一弹便即站起,并未丝毫受伤。6 u8 H. x" {2 L1 l3 I& s
乔峰眼望智光,但见他容色坦然,殊无半分作假和狡猾的神态,问道:“后来怎样?”) O! \0 N% Q+ U2 c5 d* |1 G- G
智光道:“后来你自己知道了。你长到七岁之时,在少室山中采栗,遇到野狼,有少林寺的僧人将你救了下来,杀死恶狼,给你治伤。自后每天更来传你武功,是也不是?”) L4 r8 A4 _3 @# }1 j# X
乔峰道:“是!原来这件事你也知道。”须知那少林僧人传他武功之时,叫他决计不可向任何人说起,是以江湖上只知他是丐帮汪帮主的嫡传弟子,谁也不知他曾和少林寺有过一段渊源。
# C; t5 u( H' E# l7 }) x. N& t6 q 智光道:“这位少林僧人,乃是受了咱带头大哥的重托,请他从小教诲你,使你不致走入歧途。为了此事,我和带头大哥、汪帮主三人曾起过一场争执。我说由你平平稳稳务农为生,不要学武,再卷入江湖恩仇之中。带头大哥却说咱们对不起你父母,须当将你培养成为一位英雄人物。”
9 T8 G& k- ?+ Y% R) D2 E j0 \* Z 乔峰道:“你们……你们到底怎样对不起他?汉人和契丹相斫相杀,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之可言?”
U8 m9 C/ T% M5 w/ }* O4 J 智光叹道:“雁门关外石壁上的遗文,至今未泯,将来你自己去看吧,带头大哥既是这个主意,我自是拗不过他。到得十四岁上,你遇上了汪帮主,他收你作了徒儿,此后有许许多多的机缘遇合,固然你自己天资卓绝、奋力上进,非常人之所及,但若非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处处眷顾,只怕也不是这么容易吧?”
4 N& _4 G& G* M 乔峰低头沉思,自己这一生遇上什么危险,都是逢凶化吉,从来不曾吃什么大亏,而许多良机,又往往自行送上门来,不求自得,从前只道自己吉星高照,一生幸运,此刻听了智光之言,岂难道暗中真有一位大英雄在力加扶持,而自己竟是全然不觉?他心中一片茫然:“倘若智光之言是真非假,那么我是契丹人而不是汉人了。汪帮主不是我的恩师,而是我的杀父之仇了。暗中助我的那个英雄,也不是真是好心助我,只不过内疚于心,想设法赎罪而已。不!不!契丹人凶残暴虐,是我汉人的死敔,我怎么能做契丹人?”
" t( {5 y+ d6 b- s- t1 a7 S* ?! K 只听智光续道:“汪帮主初时,还十分的提防于你,但后来见你学武的进境既快,行事又处处合他心意,对他恭谨尊崇,渐渐的真心喜欢了你,再后来你立功愈多,威名越大,丐帮上上下下一齐归心,便是帮外之人,也知丐帮将来的帮主非你莫属,但汪帮主始终拿不定这个主意,那便是由于你是契丹人之故。他试你三大难题,你一一办到,但仍要到你立了七大功劳之后,他才以打狗棒法相传。那一年泰山大会,你连创丐帮的强敌八人,使丐帮威震天下,那时他更无犹豫的余地,方立你为丐帮帮主。以在下所知,丐帮数百年来,从无第二位帮主如你这般得来艰难。”
2 l2 z" U/ U- O k 乔峰低头道:“我只道恩师汪帮主是有意锻炼于我,使我多年艰辛,以便担当大任,却原来……却原来……”到了这时,他心中已有八成相信智光之言了。
5 ?* |$ M4 e( K6 w+ } 智光道:“我之所知,言尽于此。你出任丐帮帮主之后,我听得江湖传言,都说你行侠仗义、造福于民,处事公允,将丐帮整顿得好生兴旺,我私下自是代你喜欢。又听说你数度坏了契丹人的奸谋,杀过好几个契丹的英雄人物,那么咱们先前‘养虎贻患’的顾虑,便成杞人之忧了。这件事原可永不提起,却不知何人去抖了出来?这于丐帮与乔帮主自身,都不见得有何好处。”
& F& t3 W$ _1 ]2 P+ W" X1 @9 ~ 徐长老道:“多谢智光大师回述旧事,使大伙有如身临其境。这一封书信……”他扬了扬手中书信,续道:“是那位带头的大侠写给汪帮主的,书中极力劝阻汪帮主,不可将帮主大位传于乔帮主,乔帮主,你不妨自己过一过目。”说著便将书信递将过去。智光道:“先让我瞧瞧,是不是原信。”说著将信接在手中,看了一遍,说道:“不错,果然是带头大哥的手迹。”说著左手手指微一用劲,将信尾的署名撕了下来,放入口中,舌头一卷,已吞入肚中。9 U) ~6 f# x0 e( J4 f' F
其时天色早已全黑,杏林中唯有星月微光,智光和尚撕信之时,先将书信凑到眼边,似因光亮不足,瞧不清楚,再这么撕信入口,信笺和嘴唇之间相距不过寸许。乔峰万万料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僧竟会使这狡猾伎俩,一声怒吼,左掌拍出,凌空拍中了他的穴道,右手将信抢过。但终于是慢了一步,那信尾的署名已被他吞入了咽喉之中。乔峰又是一掌,拍开他的穴道,怒道:“你……你干什么?”
6 i Q, _$ z+ e- `8 \ 智光微微一笑,道:“乔帮主,你既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来定要报你杀父杀母之仇。汪帮主已然逝世,那是不用论了,这位带头大哥的姓名,老衲却不愿让你知道。老衲当年曾参与攻打令尊令堂之事,一切罪孽,老衲甘愿一身承担,要杀要剐,你尽管下手便是。”
! U5 y6 c7 j7 N" ?6 n 乔峰见他垂眉低目,脸含微笑,却有慈悲庄严之容,心下虽是悲愤,却也不由得肃然起敬,说道:“是真是假,此刻我尚未明白。便要杀你,也不忙在一时。”说著向赵钱孙横了一眼。& P, A0 X, N5 u& E, O
赵钱孙耸了耸肩头,似乎漫不在乎,道:“不错,我也在内,这账要算我一份,你几时喜欢,随时劲手便了。”+ P2 ^) u8 m1 S5 H( z7 Y
谭婆大声道:“乔帮主,凡事三思,可不要胡乱行事才好。若是惹起了汉夷之争,中原豪杰人人与你为敌。”乔峰冷笑一声,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看那信时,只见信上写道:
8 j1 M( N+ v6 t( F1 l f “剑髯老弟:数夕长谈,吾弟传位之意始终不改,小兄连日详思,仍期期以为不可。乔君才艺超卓,立功甚伟,为人肝胆血性,不仅为贵帮中佼佼不群之人物,即遍视神州武林同道,亦少有能及,以此才具而继承老弟职位,他日丐帮风云腾达,自意料中耳。”2 r b f- R& W! e: r
乔峰读到此处,觉得这位前辈对自己极是推许,心下好生感激,继续读了下去: “……然当日雁门关外血战,惊心动魄之状,小兄无日不萦于怀。此子非我族类,其父其母,死于我二人之手。他日此子不知其出身来历则已,一旦得悉一己身世,不但丐帮将灭于其手,中原武林,更将遭逢莫大浩劫。当世才智武功,能及此子者,实寥寥也。贵帮帮内大事,原非外人所能置喙,唯尔我交情非同寻常,此事复牵连过巨,祈三思之。”下面的署名,已被智光撕去了。9 L- M$ z3 W. b7 S) }# s) H; ^
徐长老见乔峰读完此信后呆立不语,当下又递过一张信笺来,说道:“这是汪帮主的手书,你自当认得出他的笔迹。”
, w0 Q7 D0 g* N 乔峰接了过来,只见那张信笺上写道:“字谕丐帮马副帮主、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暨诸长老:乔峰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压大宋之举者,即行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下面注的日子是“大宋元丰六年五月初七日”。乔峰一算时日,那正是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日。
1 r4 R& u. e- q" K0 K# e5 `+ B 乔峰认得清清楚楚,这几行字确是恩师汪剑通的亲笔,这么一来,于自己的身世哪里更有什么怀疑,回想恩师一直待己有如慈父,教己固严、爱己亦切,哪知道便在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日,他却暗中写下了这张字条。他心中一阵酸痛,眼泪便夺眶而出。泪水一点点的滴在汪帮主那张手谕之上,那手谕登时湿了。
j! r' b: B7 e4 } 徐长老缓缓的道:“帮主休怪咱们无礼。汪帮主这通手谕,原只马副帮主一人知晓,他严加收藏,从来不曾对谁说起。这几年来丐帮主行事光明磊落,决无通辽叛宋、助契丹而压汉人的情事,汪帮主的遗令自是决计用不著。直到马副帮主突遭横死,马夫人才寻到了这通遗令。本来嘛,大家疑心马副帮主是姑苏慕容公子所害,倘若帮主能为大元兄弟报了此仇,帮主的身世来历,原无揭破必要。老朽思之再三,为大局著想,本想毁了这封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可是,可是……” O1 k. L! \+ ]) S7 @+ Q
他说到这里,眼光向马夫人瞧去,说道:“一来马夫人痛切夫仇,不能让大元兄弟冤沉海底,死不瞑目。二来乔帮主袒护胡人,所作所为已危及本帮……”乔峰道:“我袒护胡人,此事从何说起?”* L! Y$ f2 P. G- `5 D$ e, d. ^" r
徐长老道:“‘慕容’两字,便是胡姓。慕容氏是鲜卑后裔,与契丹同为塞外胡虏戎狄。”5 s! z0 K4 O* T; l3 {7 O( a
乔峰道:“嗯,原来如此,我倒不知了。”徐长老道:“三则,帮主是契丹人一节,帮中知者已众,变乱已生,隐瞒也自无益。”
( H, B* I% U% h+ t 乔峰仰天嘘了一口长气,心中闷了半天的疑团,此时方始揭破,向全冠清道:“全舵主,你知道我是契丹后裔,是以反我,是也不是?”
% x( B! W- ]& y+ m: e; h' \ 全冠清道:“不错。”乔峰又问:“宋奚陈吴四大长老听信你言而欲杀我,也是为此?”
) ?9 E9 @) G( v) ]2 c 全冠清道:“不错,只是他们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事到临头,又生畏缩。”乔峰道:“我的身世端倪,你从何处得知?”: g+ P, K+ q/ J6 |4 h% a5 p
全冠清道:“此事牵连旁人,恕在下无以奉告。须知纸包不住火,任你是再隐秘主事,终究会天下知闻。”& F* q* X Z& ?& k) D
霎时之间,乔峰脑海中思潮如涌,一时想:“他们心生嫉妒,捏造了种种谎言,诬陷于我。乔峰纵然势孤力单,亦当奋战到底,不能屈服。”随即又想:“恩师的手谕,那明明不是假的。智光大师德高望重,于我无恩无怨,又何必来设此鬼计?徐长老是我帮元老重臣,岂能有倾覆本帮之意?铁面判官单正、谭公、谭婆等俱是武林中极有名声的前辈,这赵钱孙虽然疯疯癫癫,却也不是泛泛之徒,众口一辞的都如此说,哪里还有假的?”) J2 ^& r# f9 y1 }
群丐听了智光、徐长老等人的言语,心情也是十分纷乱。乔峰素来于属下极有恩义,才德武功,人人钦佩,哪料到他竟是契丹的子孙。辽国和大宋的仇恨越结越深,丐帮子弟死于辽人之手的,历年已是不计其数,由一个辽国人来做丐帮帮主,那直是不可思议之事。但说要公然将他逐出丐帮,却是谁也说不出口。
8 k" O$ C4 U4 {, c# H1 X 一时间杏林中一片静寂,唯闻各人沉重的呼吸之声。突然之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时自是难加断言。但想先夫平生诚稳笃实,讷于言语,江湖上并无仇家,妾身实在想不出如何有人要取他性命。然而常言道得好:‘漫藏诲盗’,是不是因为先夫手中握有什么重要物事,别人想得之而甘心?别人是不是怕他泄漏机密,坏了大事,因而要杀他灭口?”说这话的,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
; w$ q7 ^2 A$ f1 K 这几句话的用意非常明自,直指杀害马大元的凶手便是乔峰,而其行凶的主旨,在于掩没他是契丹子孙的种种证据。' C6 ?' a- m" F& i
乔峰缓绫转头,瞧著这个全身缟素、娇怯怯、俏生生、小巧玲珑的女子,说道:“你疑心是我害死了马副帮主?”+ [) n- B2 Z" i/ s: U. y8 k
马夫人一直背转身子,双眼向著地面,这时突然抬起头来,瞧向乔峰。但见她一对眸子晶亮如宝石,黑夜中发出闪闪光彩,乔峰心头一震。又听她说道:“妾身是个无知无识的女流之辈,出外抛头露面,已是不该,何敢乱加罪名于人?只是先夫死得冤枉,哀恳众位伯伯叔叔念著故旧之情,查明真相,替先夫报仇雪恨。”说著跪了下去,盈盈拜倒,竟对乔峰磕起头来。
7 o; s# g3 j: x) t, K2 @5 { 乔峰一生最是服软不服硬,对于马夫人这一手柔功,竟是无法招架。她没一句说乔峰是凶手,但每一句话都是指向他的头上。& D; Z% N) O. R. a" l" j
乔峰见她向自己拜倒,心下恚怒,却又不便发作,只得跪倒还礼,说:“嫂子请起。”
6 M& |+ E9 _7 n 杏林左首忽有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马夫人,我心中有一个疑团,能不能问你一句话?”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见是个穿淡绿衫的少女,正是王玉燕。马夫人道:“姑娘有什么话要查问于我?”
/ _* U1 j* A/ D0 M$ F" C; d 玉燕道:“查问是不敢。我听夫人言道,马前辈这封遗书,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徐长老开拆时,漆印仍属完好。那么在徐长老开拆之前,是谁也没看过信中内文了。”马夫人道:“不错。”
3 L+ H# \0 t) d% } 玉燕道:“然则那位带头大侠的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除了马前辈之外,谁都不知。漫藏诲盗、杀人灭口的话,便说不上。”马夫人道:“姑娘是谁?却来干预我帮中的大事?”
8 ^) O4 N. S4 ^( y0 z$ g# [/ ?( e 玉燕道:“贵帮事务,我自然管不著,但你们要诬陷我表哥,我可不答应。”马夫人又问:“姑娘的令表兄是谁?是乔帮主么?”玉燕摇头微笑,道:“不是,是慕容公子。”
3 g4 m5 a) t2 `3 k6 e4 h6 v9 P( X* L 马夫人道:“嗯,原来如此。”她不再理王玉燕,转头向执法长老迈:“白长老,本帮帮规如山,若是长老你犯了帮规,那便如何?”执法长老白世镜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D0 @" h1 ]2 Q3 w- H0 Y- O* t
马夫人道:“若是比你白长老品位更高之人呢?”白世镜知她意中所指,不自禁的向乔峰瞧了一眼,道:“本帮帮规乃祖宗所定,不分辈份尊卑,品位高低,须当一体禀遵。同功同赏、同罪同罚。”马夫人道:“那位姑娘疑心得甚是。初时我也是一般的想法,但在我得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间,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盗。”
* U2 r$ ]) l! s- s 众人都是一惊,有人问道:“偷盗?偷去了什么?伤人没有?”马夫人道:“并没伤人。贼子用了下三滥的薰香,将我及两名婢仆都熏倒了,翻箱倒箧的大搜一轮,偷去了十来两银子。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难的噩耗,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贼子盗银之事?幸好先夫将这封遗书藏在极隐秘之处,才没给贼子搜去毁灭。”这几句话已是明白不过,显是指证乔峰自己或是派人赴马大元家中盗书,他既去盗书,自是早知遗书中的内容,杀人灭口一节,可说是昭然若揭了。6 h5 R' j( {0 i1 s' W% w
玉燕一心要为慕容复洗脱,不愿乔峰牵连在内,说道:“小毛贼来偷盗十几两银子,那也是寻常之事,只不过时机巧合而已。”% N. i8 h5 G3 s2 ~# m# E' b& F% t
马夫人道:“姑娘之言甚是,初时我也这么想,但后来在那小贼进屋出屋的窗口墙脚之下,拾到了一件物事,原来是那小毛贼匆忙来去中掉下的。我一见那件物事,心下惊惶,方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h) D; C9 h' r. H
宋长老道:“那是什么物事?为什么非同小可?”马夫人缓缓从包袱之中,取出一条八九寸长的物事,递向徐长老,道:“请众位伯伯叔叔作主。”待徐长老接过那物事,她登时扑倒在地,大放悲声。
* u8 }! b, {* Q$ h 众人向徐长老看去,只见他将那物事展了开来,原来是一柄折扇。徐长老沉著声音,念著扇面上的一首诗道:“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V% C/ q& J2 o* T/ b+ a! f
乔峰一听到这首诗,当真是一惊非同小可,凝目瞧折扁时,但见到扇面的反面绣著一幅壮士出塞杀敌国,这把扇子乃是自己之物。那首诗是恩帅汪剑通所书,而这幅图画,更是出于徐长老的手笔,笔法虽不甚精,但一股侠烈之气,却随著图中朔风大雪而更显得慷慨豪迈。他向来珍视此扇,妥为收藏,怎么会失落在马大元的家中?, W. Y7 D0 x& X9 h3 F# O* Y
徐长老反过扇子,看了看那幅图画,正是自己亲手所绘,咽了一口长气,喃喃的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汪帮主啊汪帮主,你这事可大大的做错了。”; {$ d: B' l" M+ G l. I+ |- R$ T4 f L( i
乔峰乍闻自己身世,竟是契丹子裔,心中本来百感交集,这十多年来,他每日里便是计谋如何破灭辽国,多杀契丹胡虏,突然间惊悉此事,纵是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也禁不住手足无措。然而待得他的折扇出现,马夫人口口声声指责他阴谋害死马大元,他心中反而平定,霎时之间,脑海中转过了几个念头:“有人盗我折扇,嫁祸于我,这等事可难不倒乔峰。”向徐长老道:“徐长老,这柄折扇是我的。”丐帮中辈份较高、品位较尊之人,听得徐长老念那诗句,已知是乔峰之物,其余帮众却不知道,待听得乔峰自认,又都是一惊。
& M! @1 _6 r, f. w8 A 徐长老心中也是感触良久,喃喃说道:“汪帮主总算将我当作心腹,这件大事却不让我知晓。”3 _, y* k% Z% U g1 t3 C1 @
马夫人忽道:“徐长老、汪帮主不跟你说,是为你好。”徐长老不解,道:“什么?”
, h$ B1 f, a* D" A3 g 马夫人凄然道:“丐帮中只大元知道此事,便惨遭不幸,你……你……若是事先得知,未必能逃此劫。”, ~& w3 H! L, V1 Q" ~8 I+ D3 n: D
乔峰朗声道:“各位更有什么话说?”他眼光从马夫人看到徐长老,看到白世镜,看到传功长老,一个个的望将过去。众人均是默然无语。
% U& W! l6 b$ t. C8 A 乔峰等了一会,见无人作声,说道:“乔某身世来历,惭愧得紧,我自己未能确知。但既有这许多前辈指证,乔某也不敢妄自否认。这丐帮帮主的职份,自当退位让贤。”说著伸手到右腿裤脚外侧的一只长袋之中,抽了一条晶莹碧绿的竹杖出来,正是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双手持了,高高举起,说道:“此棒承汪帮主相授,乔某执掌丐帮,虽无建树,差幸亦无大过。今日退位,哪一位英贤肩负此职,请来领受此棒。”/ Z* S1 v& d4 F. f+ W
要知丐帮中的规矩,新帮主就任,例须由旧帮主以打狗棒相授。只有旧帮主先此逝世。那才是例外。( b1 D( {7 [, ^- o
乔峰方当英年,武功方略,丐帮中再无第二人能够企及,自他出任帮主以来,帮中虽不免亦有心怀叵测之徒,但谁也没想过要继任帮主。群丐见他手特竹杖,气概轩昂的当众站立,有谁敢出来承受此棒?* y7 d8 l( U3 b2 n; Y' o. I
乔峰连问三声,丐帮中始终无人答话,乔峰说道:“乔峰身世未明,这帮主一职,无论如何是不敢担任了。徐长老、传功和执法两位长老,本帮镇帮之宝的打狗棒,请你三位连同保管。日后定了帮主,由你三位一同转授不迟。”7 W; O3 S# N, }, e/ }
徐长老道:“那也说得是。”伸手便欲来接竹棒。宋长老忽然大声喝道:“且慢!”徐长老愕然停步,道:“宋兄弟有何话说?”- O- i& u" K/ d$ L
宋长老道:“我瞧乔帮主不是契丹人。”徐长老道:“何以见得?”宋长老道:“我瞧他不像。”
8 u. q |+ n8 @; ?8 H) a {) s 徐长老道:“怎么不像?”宋长老道:“契丹人穷凶极恶,残暴狠毒。乔帮主却是个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适才咱们反他,他却甘愿为咱们受刀流血,赦那背叛之罪。契丹人哪会如此?”% M3 k) o) T) h1 D* g
徐长老道:“他自幼受江帮主养育教诲,已改了契丹人的凶残习性。”宋长老道:“既然性子改了,那便不是坏人,再做咱们帮主,有何不妥?我瞧本帮之中,再也没哪一个能及得上他英雄了得。别人要当帮主,只怕我姓宋的不服。”" Y$ `* i1 w, |
群丐中与宋长老存一般心思的,实是大有人在。要知乔峰威望极重,单凭几个人的口述和字据,便免去他的帮主之位,许多向来忠于他的帮众便大为不服。宋长老这一领头说出了心中之意,群丐中登时便有数十人七张八嘴的呼叫起来:“只怕有人阴谋陷害乔帮主,咱们不能轻信人言。”5 j; a! P5 h) |/ k$ _& _
“几十年前的旧事,有谁亲眼见来?”“帮主大位,不能如此轻易更换!”“我是一心一意跟随乔帮主,别人当帮主,我也不服。”
# E4 L' p4 t C: K- D; T1 \3 R 奚长老大声道:“谁愿跟随乔帮主的,随我站到这边。”他左手拉著宋长老、右手拉了吴长老,走到了东首。跟著大仁分舵、大勇分舵、大义分舵的三个舵主,也走到了东首。三分舵的舵主一站过去,他们属下的帮众自也纷纷跟随而往。全冠清、陈长老、传功长老、以及大智、大信两舵的舵主,却留在原地不动。这么一来,丐帮人众登时分成了两派,站在东首的约占五成,留在原地的约为三成,其余帮众则心存犹豫,不知听谁的主意才是。执法长老白世镜行事向来斩钉截铁,说一不二,这时却是好生为难,迟疑不决。8 [; ~# z% w6 a) @
全冠清道:“众位兄弟,乔帮主才略过人,英雄了得,谁不佩服?然而咱们都是大宋百姓,岂能听从一个契丹人的号令?乔峰的本事越大,大伙儿越是危险。”奚长老道:“放屁,放屁,放你娘的狗屁!我瞧你的模样,倒有七分像是契丹人。”全冠清大声道:“大家都是忠心耿耿的好汉,难道甘心为异族的奴隶走狗么?”他这几句话倒真有效力,走向东首的群丐之中,有十余人又回向西首。东首的丐众骂的骂、拉的拉,登生纷扰。霎时间或出拳脚,或动兵刃,数十人便混打起来。众长老大声约束,但各人心中均有所偏,吴长老和陈长老戟指对骂,眼看便要动手相斗。) ?/ ~! C) w5 I' C& b
乔峰朗声道:“众兄弟一齐停手,听我一言。”他语声威严,群丐纷争立止,都转头瞧著他。+ m. Y0 Q8 U: x9 H
乔峰道:“这帮主之位,我是决计不当的了……”宋长老插口道:“帮主,你莫灰心……”
\3 k& _1 |* U, |+ {- _ V 乔峰摇头道:“我不是灰心。别的事或有阴谋诬陷,但我恩师汪帮主的笔迹,别人无论如何假造不来。”7 r* |& ~% d" f5 ~
他提高声音,说道:“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威名赫赫,武林中谁不敬仰?若是自相残杀,岂不教旁人笑歪了嘴?乔某临去时有一言奉告,若是有谁以一拳一脚加在本帮兄弟身上,便是本帮莫大的罪人。”群丐本来均以义为首,听了他这几句话,都是暗自惭愧。
. `5 K/ a1 e0 p3 g0 I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倘若是杀了本帮的兄弟呢?”说话的正是马夫人。乔峰朗声道道:“杀人者抵命,残害兄弟,举世痛恨。”马夫人道:“那就好了。”乔峰道:“乔某光明磊落,生平无不可对人言讲之事。马副帮主到底是谁谋害,是谁偷了我这折扇去陷害于我,终究会查个水落石出。马夫人,以乔某的身手,若要到你府上取什么物事,谅来不致空手而回,更不会失落什么随身之物。别说府上只不过三两个女流之辈,便是皇宫内院、相府帅帐、千军万马之中,乔某要取什么物事,也未必不能办到。”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豪迈,群丐素知他的本事,都觉甚是有理,谁也不以为他是夸口。马夫人低下头去,再也不说什么。
9 I2 a. c/ m8 b* y7 A6 D4 a 乔峰抱拳向众人行了一礼,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众位好兄弟,咱们再见了,乔某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有生之年,决不伤一条汉人的性命,若违此言,有如此刀。”说著伸出左手,凌空向单正一抓。/ q& s& T! i- U% A; R0 j7 K
单正只觉手腕一震,手中单刀把捏不定,手指一松,那单刀被乔峰夺了过去。乔峰右手的拇指扳住中指,向外一弹,当的一声响,那单刀断成两截,刀头飞开数尺,刀柄仍拿在他的手中。他向单正说道:“得罪!”抛下刀柄,迳自扬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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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3 J, F+ Q" [7 [# `& M第四十三章 围攻丐帮
/ o* t3 W* G2 N" A; A 众人群相愕然之际,跟著便有人大呼起来:“帮主别走!”“丐帮全仗你主持大局!”“帮主快回来!”忽听得呼的一声响,半空中一根竹棒掷了下来,正是乔峰反手将这打狗棒飞送而至。徐长老伸手去接,右手手掌刚拿到竹捧,突觉自手掌以至手臂、自手臂以至全身,如中雷轰击般的一震。他急忙放手,那竹棒一掷而至的余劲不衰,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群丐齐声惊呼,瞧著这根“见棒如见帮主”的本帮重器,心中都是思虑万千。段誉言道:“大哥,大哥,我随你去!”发足待要追赶乔峰,但只奔出三步,总觉舍不得就此离开玉燕,回头向她望了一眼。这一眼一望,那是再也不能走脱身了,他心中自然而然的生出万丈柔丝,接著他转身走回到玉燕身前,说道:“王姑娘,你们要到哪里去?”玉燕道:“表哥给人家冤枉,说不定他自己还不明不白,我得去告诉他才是。”段誉心中一酸,满不是味儿,道:“嗯,你们三位年轻姑娘,路上行走不便,我护送你们去吧。”他又加上一句,自行解嘲:“久闻慕容公子的英名,我实在也想见一见他。”% ~. A& p$ q) G4 Q
只听得徐长老朗声道:“如何为马副帮主报仇雪恨,咱们自当从长计议,只是本帮不可一日无主,乔……乔峰去后,这帮主一职由哪一位来继任,乃是急不容缓的大事。乘著大伙都在此间,须得即行议定才是。”宋长老道:“依我之见,大家去寻乔帮主回来,请他回心转意,不可辞任……”他话未说完,西首便有人叫道:“乔峰是契丹胡虏,如何可做咱们首领?今日大伙还念一念旧情,下次见到,便是仇敌,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宋长老冷笑道:“你和乔帮主拼个你死我活,配么?”那人怒道:“我一人自是打他不过,十个人怎样?十个人不成,一百人怎样?丐帮义士忠心报国,难道见敌畏缩么?”他这几句话说得慷慨激昂,群丐中有不少人喝起彩来。4 n9 {, K! R5 x0 y" r
彩声未毕,忽听得西北角上一个人阴恻恻的说道:“丐帮与人约在惠山见面,毁约不至,原来都是鬼鬼祟巢的躲在这里,嘿嘿嘿,可笑啊可笑。”这声音尖锐刺耳,咬字不准,又似大舌头,又似鼻子塞,听来极不舒服。大义分舵蒋舵主和大勇分舵方舵主同声“啊哟”,说道:“徐长老,咱们误了约会,对头寻上门来啦!”段誉此时记起,日间与乔峰在酒楼初会之时,听到有人向他禀报,说约定今晚三更,与人在惠山相会,当时乔峰似觉己方人手不足,力量太过单薄,但还是答应了约会。
0 J% t0 Q" d5 P' q6 i2 ~ 眼看此刻月过中天,三更已过,丐帮中人极大多数未知有此约会,便是知道的,也是潜心于本帮帮内人事,都把这个约会抛到了脑后,这时听到对方讥嘲之言,这才猛地醒觉。徐长老连问:“是什么约会?对头是谁?”他久不与闻江湖与本帮事务,一切全不知情。执法长老低声向蒋舵主道:“是乔帮主答应了这约会么?”蒋舵主道:“是的,不过适才乔帮主已派人前赴惠山,要对方将约会押后七日。”那说话阴声阴气之人耳朵也真尖,蒋舵主轻轻说了这两句话,他虽在杏子林外,竟尔也听见了,说道:“既是定了约会,哪有什么押后七日、押后八日的?押后一个时辰也不成。”白世镜怒道:“我大宋丐帮是堂堂的帮会,岂来惧你西夏的胡虏?只是本帮帮内自有要事,没功夫来跟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周旋。更改约会,事属寻常,有什么可啰嗦的?”' B7 U/ J2 @( s
突然间呼的一声,杏树后飞出一个人来,直挺挺的摔在地下,一动也不动。白世镜等一看,只见这人脸上血肉模糊,喉头已披割断,早已气绝多时,认得是本帮大信分舵的副舵主。蒋舵主又惊又怒,说道:“这位谢兄弟,便是乔帮主派去改期的信使。”; ~# E2 V- v- E. {9 ?
执法长老道:“徐长老,帮主不在此间,请你暂行帮主之职。”他不肯泄露帮中无主的真相,以免示弱于敌。徐长老会意,心想此刻若不是自己出头,再无第二个适当的人物出来主持大局,便朗声道:“常言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敝帮派人前来更改会期,何以伤他性命?”那阴恻恻的声音道:“这人神态倨傲、言语无礼,见了我家将军不肯跪拜,不杀何待?”众丐一听,登时群情汹涌,许多人便纷纷喝骂。
6 Z5 V( N4 |. U4 T& d2 w 徐长老直到此时,尚不知对头是何等样人,听白世镜说是“西夏胡虏”,而那人又说什么“我家将军”,真教他难以摸得著头脑,便道:“你鬼鬼祟祟的躲著,为何不敢现身?胡言乱语的,瞎吹什么大气?”那人哈哈大笑,道:“将军,这就出去吧!”猛听得远处号角呜呜吹起,跟著隐隐听得人声马蹄自数里外传来。原来对头的大队人马,相距尚远。+ G$ R% a: ]0 f7 h: N. a& R7 s* w
徐长老凑嘴到白世镜耳遍,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人,为了什么事?”白世镜也低声道:“西夏国有一个讲武馆,叫做什么‘一品堂’,据说是该国国王所立,当中招聘武功高强之士,优礼供养,要他们传授西夏国军官的武艺。”徐长老点了点头,道:“西夏国整军经武,还不是来打我大宋江山的主意?”白世镜低声道:“正是如此。凡是进得‘一品堂’之人,都说是武功天下一品。主理一品堂的堂主,是位王爷,官封征东大将军,叫做什么赫连铁树,最近他带领馆中勇士,出使汴梁,朝见我大宋太后和皇上。朝聘是假,窥探虚实是真。那赫连铁树在京师耀武扬威,说要手下的随从,和我大宋御林军中的军官比试武艺。咱们御林军的军官之中,哪有什么好手?眼看便要出丑,幸得苏学士想出了一条计策。”徐长老道:“苏学士?大苏学士还是小苏学士?”白世镜道:“是大苏学士苏轼苏东坡了,他向太后奏道:我大宋偃武修文,尚文治而不重武功,和邻国敦睦邦交,不愿比试武功。但如西夏人好勇斗狠,唯力是视,轻看我大宋无人,那么明年春季,在东京汴梁观摩我大宋的武学便了。”! P/ @. t* y& T* Y# r) n# Z
徐长老点头道:“这是个缓兵之计。这一年中咱们可招聘天下高手,精选能干,来年与之相敌。”白世镜道:“这些西夏人来大宋之前,于我国武学倒也不是全然无知。他们知晓本帮是大宋武林中一大支柱,想要一举将本帮摧毁,先树声威,然后来年再大获全胜。等到我大宋臣民一听到西夏人便吓得心惊胆战,那时再引兵犯界,疆场之上,自可是驱直进了。”徐长老听得暗暗心惊,低声道:“这条计策果然毒辣得紧。”白世镜道:“这赫连铁树离了汴梁,便到洛阳我帮总舵。恰好其时乔帮主率同我等,到江南来为马副帮主报仇,西夏人扑了个空。这干人一不做二不休,竟是赶到了江南来,终于和乔帮主定下了约会。”徐长老心下沉吟,低声道:“他们打的是如意算盘,先是一举毁我丐帮,说不定再去攻打少林寺,然后破华山、摧东海,将中原各大门派帮会打个七零八落,来年之会便有九成把握了。”白世镜道:“话是如此说,可是这些西夏武士,便真是如此了得么?乔帮主多少知道一些虚实,只可惜他在这紧急关头……”说到这里,自觉不妥,登时住口。
+ W0 k6 l/ A. e- W' ^! W1 ]/ ? 这时马蹄之声已来得甚近,陡然间号角急响三下,八骑马分成两行,冲进树林中来。八匹马上的乘者都是手执长矛,矛头上纬著一面小旗。矛头闪闪发光,依稀可看到那些小旗左首四面都是绣著“西夏”两个白字,右首四面绣著“赫连”两个白字。跟著又是八骑马分成两行,奔驰入林,马上乘者四人吹号、四人击鼓。群丐都是暗皱眉头:“这阵仗是行军交兵,却哪里是江湖上英雄好汉的相会?”5 ~$ @% K; @* Z% F6 _4 Y( p
在号手鼓手之后,进来八名西夏武士。徐长老见八人之中,倒有六人是白须白发的老者,身形也大都龙钟干瘦,心想:“看来这便是一品堂中的人物了。”那八名武士分向左右一站,一乘马缓缓的走进了杏林。马上乘客身穿大红锦袍,三十四五岁年纪,一个鹰钩鼻,显得十分的精明干练。他身后紧跟著一个身形极高,鼻子极大的汉子。这大鼻汉子一进来便说道:“西夏国征东大将军驾到,丐帮帮主上前见驾。”声音阴阳怪气,正是先前说话的那人。徐长老道:“本帮帮主不在此间,由老朽代理帮务。丐帮兄弟是江湖草莽,西夏国将军以客礼相见,咱们是高攀不上,请将军去拜会大宋的王公官长,不用来见咱们要饭的叫化。若是以武林同道身份相会,将军远来是客,请下马来,一叙宾主之礼。”他这几句话说得不亢不卑,既不得罪对方,亦顾到了自己身份。群丐都想:“果然姜是老的辣,徐长老很是了得。”. s6 e3 x. A1 a- T
那大鼻子道:“丐帮帮主既是不在此间,我家将军是不能跟你叙礼的了。”他一斜眼看到那根打狗棒插在地上,说道:“嗯,这根竹棒儿晶莹碧绿,拿去做个扫帚柄儿,倒也不错。”手臂一探,马鞭挥出,便向那打狗棒卷去,群丐齐声大呼:“滚你的!”“你奶奶的!”“狗鞑子!”眼见他马鞭的鞭梢正要卷到打狗棒上,突然间人影一晃,一个人从斜刺里飞跃而至,一伸手臂,刚好挡在打狗棒之前,让那马鞭卷在他的臂上。他手臂一曲,那大鼻汉子无法再坐稳马鞍,纵身一跃,站在地上。两人同时使劲,啪的一声,马鞭从中断为两截。那人反手抄起打狗捧,一言不发的退了开去。众人瞧这人时,见他弓腰曲背,正是帮中的传功长老。他武功甚高,平素不喜说话,却在帮中重器遭逢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的加以维护,刚才这一招,那大鼻汉子身子被从马背上拉了下来,马鞭又被拉断,可说是输了。这大鼻汉子城府极深,虽受小挫,竟是丝毫不动声色,道:“要饭的叫化子果然气派甚小,连一根竹棒儿也舍不得给人。”徐长老道:“西夏国的英雄好汉和敝帮定下的约会,为了何事?”那汉子道:“我家将军听说中原丐帮有两门绝技,一是打猫棒法、一是降蛇十八掌,想要见识见识。”群丐一听,无不勃然大恐,听他故意把打狗棒法说成打猫棒法,将降龙十八掌说成降蛇十八掌,那显是极意侮辱,今日之会,一场判生死、争存亡的恶斗是在所难免了。
) \# g5 z2 C4 ?5 S% O 群丐喝骂声中,徐长老、传功长老飞执法长老等人心下却是暗晴著急:“这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自来只本帮帮主会使,对头既知这两项绝技的名头,仍是有恃无恐的前来挑战,只怕有些不易对付。”徐长老道:“你们要见识敝帮的打猫棒法和降蛇十八掌,那是一点也不难。只要有暖灶猫和癞皮蛇出现,叫化子自有对付之法。阁下是学做猫呢,还是学做蛇?”吴长老哈哈笑道:“对方是龙,咱们才降龙;对方是蛇,叫化子捉蛇的本事,那是再拿手不过了。”那大鼻汉子斗嘴,又输一场,正在寻思在说什么话,他身后一人突然粗声粗气的道:“降龙也好、降蛇也好,来来来。谁来跟我先打上一架?”他一面说,一面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双手叉腰的一站。群丐见这人相貌丑陋,神态凶恶,正惊疑间,忽听段誉大声道:“喂,徒儿,你也来了,见了师父怎么不磕头?”原来那丑陋汉子正是南海鳄神岳老三。他一见段誉,大吃一惊,神色登时尴尬之极,说道:“你……你……”段誉道:“乖徒儿,丐帮帮主是我结义的兄长,这些人都是你的师伯师叔,你不得无礼。快快回家去吧!”南海鳄神大吼一声,只震得四边杏树的树叶都瑟瑟乱响,骂道:“王八蛋,狗杂种!”! C4 z, D# R, A5 K s3 O* h: t
段誉道:“你骂谁是王八蛋、狗杂种?”南海鳄神凶悍绝伦,但对自己说过的话,无论如何不肯食言,他曾在大理国镇南王府中拜段誉为师,倒是不曾抵赖,当下说道:“我喜欢骂人,你管得著么?我又不是骂你。”段誉道:“嗯,你见了师父,怎地不磕头请安?那还成规矩么?”南海鳄神忍气上前,跪下去磕了个头,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好!”他越想越气,一站直身子,发足便奔,口中连声怒啸。众人听得那啸声便如潮水急退,一阵阵的渐涌渐远,声势猛恶,单是听这啸声,便知此人的武功非同小可,丐帮中大概只有徐长老、传功长老等二三人,方能抵敌得住。段誉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居然是他师父,那可奇怪之极了。, n! J1 l) y- c! s4 `; A
只见西夏国众武土中,一人一跃而出,身形长如竹竿,这窜纵之势,却是迅捷无比,双手各执一把奇形兵刃,柄长三尺,尖端乃是一只五指钢抓,在月光下发出蓝汪汪的光芒。段誉识得此人是“天下四恶”中位居第四的穷凶极恶云中鹤,心想:“怎地这四个恶人都投靠了西夏?”凝目往西夏国人丛中瞧去,果见“无恶不作”叶二娘怀抱一个小儿,笑吟吟的站看,只是没见到那首恶“恶贯满盈”延庆太子段延庆,段誉寻思:“只要延庆太子不在此处,那二恶、四恶,丐帮想能对付得了。”
9 D+ h1 }# e! | s5 Y. e% Y# A 原来“天下四恶”在大理国铩羽北去,遇到西夏国一品堂中出来招聘武学高手的使者,四恶不甘寂寞,都投入了一品堂中。这四人的武功何等高强,稍显身手,立受赫连的礼聘。此次东来汴梁,赫连铁树将这四人带在身边,倚若左右手一般。
% W& W/ F; ~! l- F4 W 云中鹤跃出人丛,大声叫道:“我家将军要见见丐帮的两大绝技。到底叫化儿们是确有真实本旗,还是胡吹大气、浪得虚名,请出来见个真章吧!”奚长老道:“我去跟他较量一下。”徐长老道:“好!此人轻功了得,奚兄弟须当小心。”奚长老道:“是!”倒拖钢杖,走到云中鹤身前丈余之处站定,说道:“本帮绝技,因人而施,对付阁下这等无名小卒,哪用得著打狗棒法?看招!”钢杖一起,呼呼风声,向云中鹤左肩斜击下来。奚长老的身材又矮又胖,与云中鹤高瘦的身形恰好截然相反,偏是他这根铜杖长达丈余,一加舞动,虽是对付云中鹤这等身材极高之人,仍能居高临下,凌空下击。要知奚长老的师父教他使这一门长大兵器,本意原是补他身材上的不足,令他发挥膂力浑厚的长处,反矮为高。云中鹤侧身一避,只听得砰的一声,泥土四溅,奚长老一杖击在地下,杖头陷入尺许,力道著实惊人。云中鹤自知真力远不如他,当下东一飘、西一晃,展开上乘轻功,与他游斗。奚长老的钢杖舞得幻成一团白影,却始终沾不上云中鹤的一点衣衫。段誉正瞧得出神,忽听得耳畔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段大哥,咱们帮谁的好?”段誉微一回头,见说话的正是玉燕,不禁心神荡漾,说:“什么帮谁的好?”玉燕道:“这个瘦长个儿是你徒儿的朋友,这个矮胖叫化是你把兄的下属,他二人越斗越凶,咱们该当帮谁?还是劝架?”段誉道:“我徒儿是个恶人,这瘦长条子人品更坏,不用帮他。”玉燕沉吟道:“嗯!不过丐帮众人将你把兄赶走,不让他做帮主,又冤枉我表哥,我讨厌他们。”在她少女心怀之中,谁对她表哥不好,谁就是天下最恶之人,她接著说道:“这矮胖老头使的是五台山二十四路伏魔杖,他身材太矮,那‘秦王鞭石’、‘大鹏展翅’两招使得不好。只要攻他右侧下盘,他便抵挡不了。只不过这瘦长汉子看不出来,以为矮子的下盘必固,其实是谬而不然。”
6 k7 ^* V7 Q/ Z5 x4 S6 q1 L 她说话声音虽轻,但场中精于内功的众高手却已一一听得明白。识得奚长老武功家数的虽是不乏其人,然而一眼便能瞧出他招数中的缺陷所在,却实是寥寥无几,不过一经玉燕指明,众人果觉不错,奚长老使到“泰王鞭石”与“大鹏展翅”这两招时,确是威猛有余、沉稳不足,下盘大有弱点。云中鹤向玉燕斜睨一眼,赞道:“小妞儿好漂亮,更难得是这般有眼光,跟我去做个老婆,也还使得。”他说话之际,手中钢抓向奚长老下盘疾攻三招。第三招上奚长老挡架不及,嗤的一声响,大腿上被他钢抓割了长长一道口子,深可见骨,登时鲜血淋漓。玉燕性格天真,听云中鹤称赞自己相貌美丽,颇是高兴,于他的轻薄言语倒也不以为忤,微笑道:“也不怕丑,你有什么好?我才不嫁你呢。”云中鹤大为得意,说道:“为什么不嫁?你另外有了小白险心上人是不是?我先杀了你的意中人,瞧你嫁不嫁我?”这句话大犯玉燕之忌,她俏脸一板,不再理他。云中鹤还想说几句话占便宜,丐帮中吴长老一跃而出,举起鬼头刀,左臂四刀、右臂四刀,上削四刀、下削四刀,四四一十六刀,来势极其凶猛。云中鹤不识他刀法的路子,东闪四步,西躲四步,一时十分狼狈。玉燕笑道:“吴长老这四象六合刀法,中含八卦生克变化,那瘦长个儿就识不得了。不知道瘦长个儿会不会使‘鹤蛇八打’,倘若会使,那是应手而破。”丐帮众人听她又出声帮助云中鹤,心中都感愤怒。只见云中鹤招式一变,长腿远跨,钢抓横掠,宛然便如一只仙鹤。玉燕将嘴凑到段誉身边,低声笑道:“这瘦长个儿上了我的当啦,说不定他左手都会被削了下来。”
% b. N7 L& p& d" Z0 N7 |+ c 段誉奇道:“是么?”不等玉燕回答,只见吴长老刀法凝重,斜砍横削,似乎不成章法,出手越来越慢,突然间快手三刀,白光闪动,云中鹤“啊”的一声叫,左手手背已被刀锋带中,左手中的铜抓把捏不定,当的一声掉在地下。总算他身法快捷,向后急退,躲开了吴长老跟著进击的三刀。吴长老走到玉燕身前,竖刀一立,说道:“多谢姑娘!”玉燕微笑道:“好精妙的‘奇门三才刀山’!”吴长老一惊,心道:“你居然识得我这路刀法。”原来玉燕识得吴长老的刀法,却故意说成是“四象六合刀”,又从云中鹤的招数之中,看破他一定会使“鹤蛇八打”,引得他不知不觉的处处受制,果然连左手也险被削掉。站在赫连铁树身边,说话阴阳怪气之人,名叫努儿海,虽是其貌不扬,却是足智多谋,识见甚高,见玉燕几句话相助云中鹤打伤奚长老,又是几句话使吴长老伤了云中鹤,便向赫连铁树道:“将军,这个汉人小姑娘甚是古怪,咱们擒回一品堂中,令她尽吐所知,大概极有用处。”赫连铁树道:“甚好,你去擒了她来。”努儿海搔了搔头皮,心想:“将军这个脾气可不大妙,我每向他献什么计策,他总是说:‘甚好,你去办理。’献计容易办事难,看来这小姑娘的武功深不可测,我莫要在众人之前出丑露乖。今日之事,反正是要将这群叫化子一鼓聚歼,不如先下手为强。”$ z0 l4 M# g" W/ m- G* E
他向前走出三步,说道:“徐长老,咱们将军是要看打狗捧法和降龙十八掌,你们有宝献宝,倘若真是不会,咱们可没功夫奉陪,这便要告辞了。”徐长老冷笑道:“贵国一品堂出来的高手,原来也不过是些平平无奇之辈,要想见识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只怕还有些不配。”努儿海道:“要怎地才配见识?”徐长老道:“须得将咱们这些不中用的叫化子都打败了,丐帮的化子头子才会出来……”刚说到这里,突熬间大声咳嗽起来,跟著双眼剧痛,睁不开眼睛,泪水不绝流涌而出。徐长老大吃一惊,一跃而起。& m2 C+ K) Y, {+ A
徐长老江湖上的见闻何等广博,一觉目中有异,便知敌人已在玩弄鬼蜮伎俩,跃身半空,左掌前、右掌后,闭住呼吸,右足连踢三脚。努儿海没料到这人发皓如雪,说打便打,身手这般快捷,自己急忙闪避,但只避得开胸口的要害,肩头却已被踢中,身子晃得两晃,借势后跃。丐帮中众人齐声呼唤:“不好,鞑子搞鬼!”“眼睛中什么东西?”“我睁不开眼了。”各人眼目刺痛,泪水长流。王玉燕、阿朱、阿碧三人同样的睁不开眼来,原来西夏人所撒布的,乃是一种无色无臭的毒雾,系搜集西夏大雪山毒虫谷中的毒雾制炼而成,平时盛在瓶中,使用之时,自己人先服食解药,拔开瓶塞,毒雾缓缓冒出,任你何等机灵之人,都是无法察觉,待得眼目刺痛、泪如雨下,毒气早已冲入头脑。但听得“咕咚”、“啊哟”之声不绝,群丐纷纷倒地。
1 S- }! A3 y- H 段誉服食过莽牯朱蛤,万邪不侵,这毒雾丝毫奈他不得。但他见群丐、玉燕和朱碧双姝都是神情狼狈,一时不明其理,心中自也惊恐。只见徐长老闭住眼睛,拳腿护身,但第二次跃起时,身在半空,便已手足酸麻,重重的摔将下来。努儿海大声吆喝,指挥手下众武士捆缚群丐,他自己便欺到玉燕身旁,伸手去拿她手腕。段誉喝道:“你干什么?”情急之下,右手食指一伸,一股真气从指尖激射而出,嗤嗤有声,正是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努儿海不识厉害,毫不理会,仍是去抓玉燕手腕,突然间喀的一声响,他右手臂骨莫名其妙的断折为二,软软垂挂著,要知这六脉神剑的一击,实非平常人的血肉之躯所能抵挡。努儿海大叫停步,段誉俯身抱住玉燕纤腰,展开“凌波微步”,斜上三步、横跨两步,轻轻的越走越远。叶二娘手指一挥,一枚毒针向他背心射去。这枚毒针准头既正,去势又劲,段誉本来无论如何难以避开,但他的步法忽斜行、忽倒退,待得毒针射到,他身子早在右方三尺之外。西夏武士中三名高手一齐下马,大呼追到。段誉反而欺到一人的马旁,先将玉燕横著放了上鞍,随即飞身上了马背,纵马落荒而逃。. q7 M1 E S- x5 \5 s
西夏康武士早已占了杏林四周的要津,只见段誉一骑马蓦地急窜出来,各人不住放箭,杏林中树林遮掩,十余枝狼牙羽箭都钉在杏子树上。黑暗之中,段誉大叫:“乖马啊乖马,跑得越快越好,回头给你吃鸡吃肉、吃鱼吃羊。”至于马儿不吃荤腥,他哪里还会想起?这马儿奔跑一阵,便已将一干人远远抛在后面。段誉问道:“王姑娘,你怎么啦?”玉燕道:“我中了毒,身上一点力气也没了。”段誉听到“中毒”两字,吓了一跳,忙道:“要不要紧?怎生找解药才好?”玉燕道:“我不知道啊,你催马快跑,到了平安的所在再说。”段誉道:“什么所在方始平安?”玉燕道:“到太湖里去。”
& {4 S4 G0 ^& l% N; N5 b% O6 u 段誉辨别方向,太湖是在西边,当下纵马向西北角上快跑,一面远离敌人,一面渐渐靠向太湖。那马行不到一个时辰,已是大为疲累,跟著天上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段誉过不了一会,便问:“王姑娘,你觉得怎样?”玉燕总是答道:“没事。”段誉有美同行,心中自是说不出的喜欢,可是又怕她所中毒性子猛烈,当真要了她的性命,因此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发愁。黑夜中无人能见到他脸上神情,否则定要诧异不止。5 Y/ {. x( Y0 l9 Z4 z0 U8 \" O% N
那雨越下越大,段誉脱下自己长袍,盖在玉燕身上,但也只好得片刻,过不多时,两人身上都是里里外外的湿透了。段誉又问:“王姑娘,你觉得怎样?”玉燕叹道:“又冷又湿,找个什么地方避一避雨啊。”, [' ?5 W# W% h+ F7 ]/ Y
王玉燕不论说什么话,在段誉听来,都如玉旨纶音一般,她说要找一个地方躲一躲雨,段誉明知未脱险境,却也连声称是,心下又起了一个书呆子的念头:“王姑娘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是她的表哥慕容复,我段誉的一番痴念,自是终生无望,今日与她同遭凶险,我尽心竭力的回护于她,若是为她死了,想她日后一生之中,总会偶尔念及我段誉三分。将来她和慕容复成婚之后,生下儿女,瓜棚豆架之下与子孙们说起往事,或许会提到今日之事。那时她白发满头,说到‘段公子’这三个字时,珠泪点点而下……”他想得出神,不禁得自己的眼眶也自红了。1 @+ c( q. j7 r0 C$ b) t
玉燕见他呆头呆脑的抬头望天,并不找寻躲雨之地,问道:“怎么啦?没地方躲雨么?”段誉道:“那时候你跟你女儿说道……”玉燕奇道:“什么我女儿?”段誉吃了一惊,这才醒悟,笑道:“对不起,我在胡思乱想。”游目四顾,见东北角上有一座大碾坊,小溪的溪水推动木轮,正在碾米,便道:“那边可以躲雨。”当即纵马前行,来到碾坊之前。
6 Q6 U9 L/ l& F# s 他跃下马来,见玉燕脸色苍白,不由得万分怜惜,又问:“你肚痛么?发烧么?头痛么?”玉燕摇摇头,微笑道:“没什么。”段誉道:“唉,不知西夏人放的是什么毒,我拿得到这解药就好了。”玉燕道:“你瞧这大雨,你先扶我下马,到了里面再说不迟。”段誉跌足道:“是,是!你瞧我多胡涂。”玉燕嫣然一笑,心道:“你本来十分胡涂。”段誉瞧看她的笑容,不由得神为之夺,险些儿又忘了去推碾坊的门,待得将门推开,转身回来要扶玉燕下马,他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玉燕的娇靥,没料到碾坊门有一道沟,左足跨前一步,正好踏在沟中。玉燕忙叫:“小心!”却已不及,段誉“啊”的一声,人已摔了出去,扑在泥泞之中,挣扎著爬了起来,脸上、手上、身上、全是烂泥,说道:“对不起。你……你没事么?”; N$ K' ^& O' ^9 @ X' b0 Z% A' O
玉燕道:“唉,你自己没事么?摔痛了没有?”段誉听到她关怀自己,那真是无比欢喜,说道:“没有,没有。就算摔痛了,也不打紧。”伸出手去要扶玉燕下马,蓦地见到自己手掌中全是污泥,急忙缩回,道:“不成!我去洗干净了再来扶你。”玉燕叹道:“你这人当真婆婆妈妈得紧。我全身都湿了,一些污泥有什么干系?”段誉歉然笑道:“我做事乱七八糟,服侍不好姑娘。”终于还是在溪水中洗了手上污泥,这才扶玉燕下马,走进碾坊。
& u/ S" `- V+ o( e2 q3 V0 V 两人跨进门去,只见椿米的石杆提上落下,一下一下的打著米臼中的白米,却不见有人。段誉道:“这儿有人么?”忽听得屋角稻草中两人齐声叫:“啊哟!”站起两个人来,一男一女,都是十八九岁的农家青年。两人衣衫不整,头发上沾满了稻草,脸上红红的,神色十分尴尬忸怩。原来两人是一对爱侣,那农女在此照料碾米,那小伙子便来跟她亲热,大雨中料得无人到来,当真是肆无忌惮,连段誉和玉燕在外边说了半天话也没听见。
8 k" @5 w; ^: [+ y, Q6 q+ ?0 E 段誉抱拳道:“吵扰吵扰,咱们来躲躲雨。两位有什么贵干,尽管请便,不用理睬咱们。”玉燕心道:“你这书呆子又来胡说八道了。他二人当著咱们,怎样亲热?”她一个女孩儿家,乍然见到两人的神态,早就飞红了脸,不敢多看。段誉却是全心全意都贯注在玉燕身上,于这对农家青年全没在意。
- b" {. z$ v: z- x 他扶著玉燕坐在凳上,说道:“你身上都湿了,那怎么办?”玉燕脸上又加了一层晕红,心念一动,从鬓边拔下了一支镶著两颗大珠的金钏,向那农女道:“姊姊,我这支金钏给了你,劳你驾借一套衣衫给我换换。”那农女虽不知这两颗珍珠贵重无比,但黄金却是识得的,心中有些不信,道:“我去拿衣衫给你换,这……这金钏儿我不要。”说著便从身旁的木梯走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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