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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旧版)
8 z- H1 F0 S' s第九十二回 奸谋揭露
) A% @5 c |+ C' G) l: k+ n 那黄衫女子说道:“韩山童起义淮泗,驱逐鞑子,道路传言,都说他信仁好义,不扰百姓。既是这么一位英雄人物,岂能为了儿子而背叛明教,投降丐帮,张教主,你尽管将这信还他。就算将这信送到韩大爷手中,那也是丐帮自讨没趣而已。我只是见这位龙头大哥胡涂得可笑,又因丐帮中有件大事,须他亲自在场,才截下他的信来。”张无忌抱拳道:“多谢大姊援手相助,张无忌有礼。”黄衫女子还了一礼,道:“不必客气。”张无忌右手一扬,将那信向掌棒龙头掷去,这一扬之后,手上跟着是一股暗劲送出,这暗劲后发先至,反而抢在那信之前两尺,但旁人不明乾坤大挪移法的神妙,谁都看不出来。
! W% V- g( t; N4 Z" h 掌棒龙头伸手正欲去接那信,突然间被一股无影无踪的暗劲一撞,腾腾腾连退三步,一个踉跄,险些儿摔倒。那信无人来接,便即掉在地下。掌棒龙头又惊又怒,俯身拾起,骂道:“是那一个贱婢暗箭伤人,不算好汉。”他还道是那些黑衣白衣少女之中,有人向他施放了一件奇形暗器。( s0 x/ s1 u0 d, T" H
那黄衫女子摇头道:“亏你也是丐帮中的一流高手,不识得张教主这『隔山打牛』的神功。”群丐听了此言,都是一惊,武林中虽然故老相传,有这么一路神妙的武功,能运掌力击伤人,但一向都以为那是说说罢了,岂知今日亲眼目睹,掌棒龙头为暗劲击得连退三步,那决不是故意假装,自己硬要出丑。黄衫女子又道:“聪明反为聪明误,世事之奇,往往如此。你们以为挟按韩林儿,便能逼迫韩山童投降么?那日你在道上接连受阻,以为改行小道,便能避过么?嘿嘿,就是避过了,这信送到韩山童手中,于你丐帮也无好处。”陈友谅心中一动,夹手抢过那封信来,只见信皮完好无缺,撕开封皮,抽出信笺,一瞥之下,脸色登时大变。原来一封向韩山童招降的信,已变成丐帮向明教投诚的降书,文字中卑躬屈膝,尽极谦抑,务请明教收录,俾为驱赶元虏的马前先行。
" A3 b6 k5 J, v/ \; K: n7 a, i2 j 黄衫女子冷笑道:“不错。这信我是瞧过啦,可不是我改的。我看了此信,才知掌棒龙头早已着了人家手脚,上了大当。我念着跟丐帮上代的渊源,不愿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大帮,到今日出丑露乖,才截了下来。你倒想想,此信倘若由丐帮掌棒龙头亲手送到了明教手中,丐帮今后还有颜面立足于江湖之上么?”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掌钵龙头、掌棒龙头等先后接过信来,一看之下,无不惊怒,心下却又不禁暗叫:“惭愧!”果如黄衫女子所言,这封卑辞奴言、没半分骨气的降书一落入明教之手,丐帮丑名扬于天下,所有丐帮弟子,再难在人前直立,如此说来,黄衫女子截下这封书信,那是帮了丐帮一个大忙了。然则偷换书信,却又是何人?) P3 \& k( S1 O- U, a% j$ ?
黑衣少女小翠笑道:“你们想问:这封信是谁换的,是不是?”群丐不答,但人人脸上均露出急欲知晓的神色。小翠笑道:“掌棒龙头,你除下外袍,便知端的。”掌棒龙头是个直性子之人,双手拉住外袍两边衣襟一扯,噗噗数声轻响过去,扣子尽数崩断。他向后一甩,已将外袍丢下,喝道:“那便怎地?”只听得他身后群丐齐声“咦”的惊呼,似乎瞧到了什么怪异物事。掌棒龙头道:“什么?”转过身来,只见六七人指着他的背脊。掌棒龙头更是焦躁,双手使劲,撕破内衫前襟,将贴肉的内衫除下,露出一身扎缠纠结的肌肉,挥过内衫一瞧,只见衫上用靛青绘着一只青色的大蝙蝠,蝙蝠口边,点着几滴红色血点。这蝙蝠双翼大张,睁狞可怖,正是一头吸血蝙蝠。+ C, M. L" G& J3 T, Z
傅功长老、执法长老等齐声说道:“青翼蝠王韦一笑!”要知韦一笑从前少到中原,声名不响,但近年来在江湖上神出鬼没,大显身手,威名之盛,几乎有盖过白眉鹰王之势。无忌见了那蝙蝠,心下暗喜:“若非韦兄这等来去无影的轻功,原是难以戏弄这掌棒龙头于掌股之上。”掌棒龙头一怔,提起那件内衫,劈脸向张无忌打来,骂道:“好啊,原来是你这些魔崽子戏弄老夫。”无忌衣袖一拂,那内衫被一股劲风带得冉冉上升,挂在庭中一株银杏树桠枝之上,临风飘扬,衫上那只吸血大蝙蝠更显得栩栩如生。张无忌笑道:“掌棒龙头,敝教韦蝠王手下留情,你难道不知么?他当日若要取你性命,你便怎样?”掌棒龙头一想,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陈友谅心知此事越闹越臭,只有搁下不理,是为上策。问那黄衫女子道:“请问姑娘高姓,不知与我们有何渊源。”黄衫女子冷笑道:“跟你们有什么渊源?我只跟这根打狗棒有些渊源。”说着向丑女童手中的青竹棒一指。* k3 E% ~8 j1 C, N2 B) N2 s' `1 F6 z
群丐早认出这是本帮帮主信物打狗棒,却不明何以会落入旁人手中,各人的眼光都瞧着史火龙,但见他脸色惨白,不知所措。传功长老问道:“帮主,这女孩拿着的打狗棒,是假的么?”史火龙道:“我——我看多半是假的。”
: V% {! ^7 Z u( N J+ p: S 黄衫女子道:“好,那么你将真的打狗棒取将出来,比对比对。”史火龙道:“打狗棒是丐帮至宝,怎能轻易示人?我也没随身携带,若有失落,岂不糟糕?”群丐一听,都觉这句话不成体统,身为丐帮帮主,怎会怕打狗棒失落?
* Z, c6 S) x; |6 _' l: ?5 d 那女童高举竹棒,大声道:“大家来看。这打狗棒是本帮——本帮一代代传下来的棒儿,怎么会假?”群丐听她口称“本帮”,暗自惊奇,走近细看,见这棒晶润如玉,坚硬胜铁,确是要本帮帮主的信物无疑。各人面面相觑,不明其理。2 A! }" z( o2 R2 y* ]
黄衫女子道:“素闻丐帮帮主以降龙十八掌及打狗棒法二大神功驰名天下。小虹,你先向史帮主讨教讨教降龙十八掌的功夫。小玲,你待小虹姊姊胜了之后,再向史帮主讨教讨教打狗棒法的功夫。”两名手持长箫的少女应声跃出,分站左右。陈友谅怒道:“姑娘不肯见示姓名,已是没将丐帮放在眼中,更令两名小婢向我们帮主挑战,江湖上焉有这个道理?史帮主,待弟子先料理了这两个丫鬟,再来领教这位姑娘的高招。咱们要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如此轻视丐帮。”史火龙道:“他奶奶的,很好,就请陈长老下场。”陈友谅刷的一声拔出长剑,缓步走到中庭。
* o" _9 `9 R" B& A' U0 I7 b3 U 那小虹道:“姑娘叫我讨教降龙十八掌,你会这路掌法?使降龙十八掌是用剑么?”陈友应谅喝道:“史帮主何等身分,怎能跟你小丫头动手过招?降龙十八掌的神功,岂是你小丫头轻易见得的?”说着又踏上一步。0 w! C* X3 E. ^( S2 m* I% b! Y/ g1 Q
黄衫女子向张无忌道:“张教主,我求你一件事。”张无忌道:“姑娘请说。”黄衫女子道:“请你将这姓陈的家伙撵了开去,将那冒充史帮主的大骗子揪将出来。”
5 h) [, `2 b- M( D8 g; {- l! w) W5 K 张无忌先前只一招便将史火龙擒住,觉得他功夫实在平庸之极,再想起那日韩林儿一口浓痰吐去,史火龙竟然没能避开,心下早已起疑,又见他事事听陈友谅指点,自己没半点主意,凭他武功、识见,决不能为丐帮之主,这时听黄衫女子说他是“冒充帮主的大骗子”,前后一加印证,已自明白了六七成,一点头,已欺到史火龙身前。
6 O/ S% J! f8 Q- m 史火龙一招“冲天炮”打出、砰的一拳,打在张无忌胸口,张无忌哈哈大笑,说道:“降龙十八掌神功,是如此脓包吗?”伸手抓住他胸口衣襟,将他提了出来。陈友谅自知非张无忌敌手,不等他动手,自行退入了人丛之中。
" X" ]4 Z' Z. Q$ n5 w0 p$ ^ 突然之间,那丑女童放声大哭,扑将上来,抓住史火龙乱撕乱打,叫道:“你害死我爹爹,害死我爹爹,你这个千刀万剐的恶贼。”抓住他头发一扯,史火龙满头头发,忽然跌落,露出油光晶亮的一个光头。 ^8 M, H" S- R5 @2 U
原来史火龙竟是个秃头,头上戴的是假发。他被张无忌拿住后心,半点劲道也使不出来。他身材高大,那女童一阵乱打,小拳头只打到他的肚子。张无忌手臂一拗,将他脑袋掀了下来,那女童乱抓之下,忽然间抓下了他一块鼻子,却无鲜血流出。众人惊奇之下,凝目细着,原来他鼻子低塌,那高挺的鼻子也是假装的。群丐一阵大哗,齐问:“你是谁?怎地来冒充史帮主?”无忌提起他身子,重重往下一顿,只摔得他七荤八素,半晌说不出话来,无忌微微一笑,自行退开,心想此人冒充史火龙真相大白,自有群丐跟他算帐。5 f3 {# g+ s* m5 F4 c0 k' m
掌棒龙头性如烈火,上前左右开弓,拍拍拍拍的打了七八个重重的耳光,那假帮主双颊红肿,大叫:“不干我事,不干我事。是陈——陈长老叫我干的。”执法长老心头一凛,喝道:“陈友谅呢?”不料陈友谅一见事情败露,早已逃之夭夭。执法长老道:“快追他回来!”早有数名七袋弟子应声而出,追出门去。$ ^0 C M# }/ V) U
党棒龙头骂道:“直娘贼!你是什么东西,要老子向你磕头,叫你帮主。”提起蒲扇大的巴掌,又要往他脸上掴去,执法长老忙伸手格开,说道:“冯兄弟不可鲁莽。你一掌打死了他,什么事都查不出来了。”他转身向那黄衫女子抱拳行礼,恭恭敬敬的道:“若非姑娘拆穿此人奸谋,咱们至今兀自蒙在鼓里,姑娘芳名可能见示否,敝帮上下,同仰大德。”黄衫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女子幽居深山,自来不与外人往还,姓甚名谁,自己也早忘了。至于这一位小妹妹,你们之中难道没一人认得她么?”群丐瞧着这个女童,没一人认得。传功长老忽地心念一动,踏上一步,道:“她—她—好像史帮主夫人哪——莫非—莫非—”黄衫女子道:“不错,她姓史名红石,便是史火龙史帮主的独生爱女。史帮主临危之时,命他大弟子王啸天抱了这孩子,携带打狗棒前来找我,替他报仇雪耻。只可惜王啸天苦战脱力,伤重难治,但终于将这孩子送到了我手里。”传功长老道:“姑——姑娘!你说史帮主已经归天了?他——他老人家是怎么死的?”
8 R; E$ a' ^; l$ ^" I# [ 原来史火龙在二十余年之前,便因苦练降龙十八掌,内力不济,得了上半身瘫痪之症,双臂不能动弹,自此携同妻子,到各处深山寻觅灵药治病,将丐帮帮务,交与传功、执法二长老,掌捧、掌钵二龙头分工处理。只因帮务主持乏人,二长老、二龙头不相统属,各管各的。污衣派和净衣派又积不相能,以数偌大一个丐帮,渐趋式微。待这假帮主最近突然现身,年轻的丐帮弟子,从未见过帮主,而传功长老等人,和史火龙一别数十年,见这假帮主相貌依稀相似,谁会想到竟会是假冒的?2 [; d5 T+ b: h; X$ `( e/ J
黄衫女子叹了口气道:“史帮主是丧在混元霹雳手成昆的手下。”张无忌“咦”了一声,满腹疑窦,心想自己在光明顶上,亲眼见到成昆死于舅舅手下,尸横就地,怎么会去杀死史火龙?难道是他在上光明顶之前干的事么?问道,“请问姑娘,史帮主丧生,已有多久了?”黄衫女子道:“去年十月初六,距今两月有余。”黄无忌道:“这就奇了。不知何以知道是成昆那老贼下的毒手。”黄衫女子道:“王啸天言道:他师父史帮主和一老者连对一十二掌,那老者呕血而走。史帮主自知伤重不治,料想老者三日之后,必定元气恢复,重来寻衅,当即向王啸天嘱咐后事,说出仇人姓名,乃是混元霹雳手成昆。史帮主双臂瘫痪之症,其时已愈了九成,他曾得降龙十八掌中十二掌真传,武功之强,已是世所罕有,但竭尽全力,十二掌使完,仍是难逃敌人毒手。”女童史红石听到这里,放声大哭起来。* _8 P# z* x# A3 I8 b7 r
传功长老脸现悲愤之色,掏出一块脏脏的手帕,替史红石擦去泪水,说道:“小世妹。帮主之仇,即我帮上下数万弟子之仇,咱们终当擒住那混元霹雳手成昆,碎尸万段,以报令尊的大恨。不知令堂现在何处?”史红石指着黄杉女子,道:“我妈妈在杨姊姊家里养伤。”众人直至此时,方知那黄衫美女姓杨,至于她是何等人物,仍是猜不到半点端倪。
+ x% \8 ?" P" V- J8 K2 M3 n! f6 | 黄衫女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史夫人也挨了成昆一掌,伤势着实不轻,长途跋涉来到舍下,至今昏迷不醒,是否能够痊可,那也——那也难说。”执法长老悔恨的道:“这成昆不知跟老帮主有何仇怨,竟尔下此毒手?”黄衫女子道:“史帮主遗言道:他和这成昆素不相识,仇怨两字,更是无从说起。因此他老人家直到临终,仍是不明其中之理,据他推测。多半是丐帮中人什么地方得罪了成昆,因而找到史帮主头上。”执法长老沉吟道:“这成昆为了躲避谢逊,数十年前便已在江湖上消声匿迹,不知所终,丐帮弟子怎能和他结仇?看来其中必有重大的误会。”
! o7 N* O4 s( J4 B- g) r 掌钵龙头一直在旁静听,一言不发,这时突然抓起一柄弯刀,架在那假冒史火龙的秃子颈中,喝道:“你叫什么名字?何以假冒帮主?快快说来,若有半字虚言,哼,哼!”说着手起一刀,将一张椅子劈为两半。那秃子吓得魂不附体,道:“我—我说—小人名叫癞头鼋刘敖,本是山西解县乱石冈山寨中的一名头目,这天下寨做没本钱的买卖,撞到了陈友谅陈大爷,还有陈大爷的师父。陈大爷一脚将小人踢翻了,提剑正要砍杀,小人连忙磕头求饶。陈大爷对小人左瞧右瞧,忽然说道:『师父,这小贼挺像咱们前天所见那个人哪。』他师父摇头道:“嘿嘿,年纪不对,鼻子塌了,又是个秃头。』陈大爷笑道:『弟子有法子弄他像来。』于是叫小人跟着他们到解县,住在客店之中。陈大爷去弄了些石膏,装高了小人鼻子,又叫我戴上白头假发的发,乔扮成这等模样——各位老爷,小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戏弄诸位,只是陈大爷这么说,小人只好这么干,小人狗命一条,全捏在他手里,那——那是无可奈何,小人家中尚有八十岁的老娘,众位大爷饶命则个。”说着双膝跪倒,磕头便如捣蒜。
& L3 s0 E0 X: Z+ `- o 执法长老沉吟道:“陈友谅出身少林派,他师父是少林寺的高僧,他——他还有什么师父?”这一言提醒了张无忌,当即接口道:“不错,他师父便是成昆。”于是将成昆化名圆真,混入少林寺拜神僧空见为师,自己幼时曾在少林寺中遭圆真毒手等情简略说了,其后又叙述圆真如何偷袭光明顶,终于为白眉鹰王殷天正所击毙,但尸身却又突然失踪。掌钵龙头和执法长老齐声道:“此事已无可疑。在光明顶上,成昆乃是假死,混乱之中,悄悄溜走。”传功长老怒道:“看来罪魁祸首,竟是陈友谅这奸贼。他师徒二人野心勃勃,妄图独霸天下,是以害死史帮主,命这小毛贼冒充史郡主,做他们傀儡,再想进一步挟制明教,笼络少林、武当、峨嵋三大派。这奸计不可谓不毒,野心不可谓不大。宋青书呢?宋青书到那里去了?”各人这些时中只注视着丐帮主、黄衫女子、史红石等人,没防到宋青书竟也步着陈友谅后尘,不知何时溜之大吉了。说到此时,各方面一加印证,陈友谅的奸计终于全盘暴露,传功长老向黄衫女子深深一揖,说道:“姑娘有大德于敝帮,丐帮不知何以为报。”黄衫女子淡淡一笑,道:“我先人和贵帮上代渊源甚深,些些微劳,何足挂齿?这位史家小妹妹,你们好好照顾。”说了这几句话,躬身一礼,黄影一闪、已掠上屋顶。传功长老叫道:“姑娘且请留步。”& P8 ]& D7 ]2 b, X1 Y1 |! W9 [
只见那四名黑衣少女,四名白衣少女一齐跃上屋顶,琴声丁冬、萧声呜咽,片刻间琴萧之声飘然远引,曲未终而人已不见,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众人心下均感一阵惘然。
- n/ ?0 X, d/ ~% u) N! e 传功长老携了史红石的手,向张无忌道:“张教主,且请进厅内说话。”群丐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请张无忌先行。无忌也不客气,走进厅内,和传功长老等分宾主坐定,周芷若坐在他的肩下。无忌第一件事便是关心谢逊的下落,请问了传功长老、执法长老诸人的姓名后,便道:“曹长老,我义父金毛狮王若在贵帮,便请出来相见。”傅功长老叹了口气,道:“陈友谅这奸贼玩弄手段,累得丐帮愧对天下英雄。不瞒张教主说,谢大侠和这位周姑娘,确是咱们在关外合力请来敝帮,其时谢大侠身染疾病,昏迷在床。咱们没经动手过招,就请他大驾到了此间。八日之前的晚间,谢大侠突然击毙了看守他的敝帮弟子,脱身而去。所毙丐帮人众,棺木尚停在后院未葬,张教主若是不信,可请移驾到后院审察。”无忌见他言语诚恳,何况那晚丐帮弟子尸横斗室之情,则是自己亲眼目睹,便道:“曹长老既如此说,在下焉敢不信?”寻思:“义父离去的那晚,我曾见一个身形苗条的女子黑影。轻功极高,又在墙头见到一个女子的足印,莫非是那位黄衫女子么?”
1 x, X# r w9 i; B 于是问史红石道:“小妹妹,这位杨姊姊之家住何处?你从前识得她么?”史红石摇头道:“我从前不识。王大哥听了我爹爹吩咐,带着这根竹棒儿,和妈妈同我一起坐车,路上遇到恶人,打了一架,王大哥又伤了。咱们一起坐车走了好几天。又上山去。王大哥走不动了,便在地下爬,后来到了一座树林外边,王大哥大叫几声。后来一位穿黑衣的小姊姊出来,后来杨姊姊出来,问了王大哥许多话,拿这棒儿去了半天。后来王大哥死了,妈妈又昏了过去。杨姊姊便带了我,又带了八个穿白衣裳、黑衣裳的小姊姊,坐了车子来啦。”她年纪幼小,说不出个所以然,问到地名日子,也是一概不知,从她口中,竟是探不到半点端倪。
% g C/ H: K1 M4 R1 ]# J6 t 传功长老道:“贵教韩山童大爷的公子,却在敝帮。”他转头吩咐了几句,一名丐帮弟子匆匆进去。过不多时,只听得韩林儿破口大骂的声音,从后堂传了过来:“你们这些个个不得好死的臭叫化,又来欺骗老子!咱们张教主身份何等尊贵,岂能驾临你们这臭叫化窝来。你乘早送老子上了西天,鬼鬼祟崇的奸计,一概不管用。”丐帮众长老听了这些骂声,脸上均现羞惭之色。张无忌心想:“这位韩大哥确是个忠义赤胆、铁铮铮的好男儿。”心下敬他为人,站起身来,抢上几步,见韩林儿从后壁大踏步走将出来,便道:“韩大哥,我在这里,这几天委屈了你啦。”韩林儿一见张无忌,一征之下,心中大喜,当即跪下拜倒,说道:“张教主,果然是你老人家来啦,这可想煞了小人。你快传下号令,将这些臭叫化儿杀他个干净。”
+ s" p4 y" r! S* ^) g 张无忌含笑扶起,说道:“韩大哥,丐帮诸位长老也是中了旁人奸计,致生误会。此刻已分解明白,韩大哥瞧在兄弟面上,不必介意。”韩林儿站起身来,向传功长老等怒目而视,本想痛骂几句,出一出心中怨气,只是教主如此吩咐,只得强自忍耐。执法长老道:“张教主今日光降,实是敝帮莫大荣宠,快整治筵席,大伙儿一来向张教主接风,二来向峨嵋派周掌门致歉,三来向韩大哥陪罪。”早有众弟子答应了下去。无忌心悬义父,有许多话要向周芷若询问,实是无心饮食,当即抱拳说道:“诸位美意,在下多谢了。只是在下急于寻访义父,只好日后再行叨扰,莫怪,莫怪。”9 l4 i1 I% n7 R, J
传功长老等挽留再三,张无忌见其意诚,只得留下与宴。席间丐帮诸高手又郑重谢罪,并说即当派丐帮中弟子,四出寻访谢逊下落,一有讯息,立即遣急足报与明教知道。张无忌谢了,与诸长老、龙头痛饮而散。丐帮众高手见他年纪虽轻,但武功既高而绝无傲人之态,豁达大度,殷殷以携手共抗鞑子为勉,众人均是大为心折,席上订交,直送至卢龙城外十里,方始分手。
$ Q( h" D- O, J4 |) H 张无忌、周芷若、韩林儿三人骑着丐帮所赠骏马,沿着官道南下。韩林儿对教主十分恭谨,不敢并骑而行、远远跟在后面,沿途倒水奉茶,犹如奴仆一般的服侍张周二人。张无忌过意不去,数次说道:“韩大哥,你虽是我教下兄弟,但我敬你为人,在公事上你听我号令,日常相处,咱们平辈论交,便如兄弟朋友一般。”韩林儿甚是惶恐,道:“属下对教主死心塌地的敬仰,平辈论交,如何克当?平时无缘多亲近教主,今日得小小尽心,服侍教主,实是属下生平之幸。”周芷若微笑道:“我不是你教主,你却不必对我这般恭敬。”韩林儿道:“周姑娘是天人一般的人物,小人能跟你说几句话,已是一辈子的大幸。言语粗鲁,姑娘莫怪。”周芷若见他说得诚恳,眼中所流露的严谨崇敬,当真是将自己当作了天仙天神。她自知容色清丽,所有青年男子遇到自己,无不心摇神驰,但如韩林儿这般五体投地的拜倒,却也是生平从所未遇,少女情怀,实不禁暗自欣喜。1 L- A* @5 d* E0 w
无忌详细问她当日被丐帮擒获的经过,周芷若言道:那日无忌出了客店,去侦视丐帮有无密谋,去后不久。谢逊突然浑身颤抖,胡言乱讲起来。她心中害怕,竭力对他安静,但谢逊似乎不认得了她,在店房中乱跳乱窜,过了一会,便即瘫痪在地,人事不知,便在此时,丐帮中有六七名高手同时抢进房来,她来不及抽剑抵御,便被点中了穴道,和谢逊二人同时被送到卢龙。无忌幼时便知义父因练七伤拳伤了心脉,兼之全家为成昆所害,偶尔会心智错乱,只是没料到他,偏在这当口发作,以致无法抵挡丐帮的侵袭,两人琢磨谢逊不知此刻到了何处,周芷若亦感茫无头绪。无忌道:“京师是各路人物会聚之处,咱们南下路过,便可去大都打探一下消息。我想青翼蝠王韦兄手中,多半会有若干线索。”周芷若抿嘴笑道:“你去大都啊,当真是想见韦一笑么?”张无忌知她言中之意,不禁脸上一红,道:“那也不一定找得到韦兄。咱们要打探义父的所在,若能遇上韦兄、苦头陀、杨左使他们,总能帮我出一些主意。”周芷若微笑道:“有一位神机妙算、足智多谋的人儿,你到大都去找她,更能帮你出一些好生意,杨左使、苦头陀他们,万万不及这位姑娘聪明。”张无忌一直不敢跟她说起在弥勒佛庙中与赵明邂逅相遇之事,这时听他提及赵明,不由得神色问颇为尴尬忸怩,道:“你总是念念不忘赵姑娘,高兴起来便损我两句。”周芷苦笑道:“也不知是我念念不忘她呢,还是另有一人念念不忘于她。你自己作贼心虚,当我瞧不出你心中有鬼么?”# j8 Z9 j5 a2 Z7 X. ^
张无忌天性至诚,心想自己与周芷若已有白头之约,此后生死与共,两情不贰,什么事都不该隐瞒于她,当下提起勇气,说道:“芷若,有一件事我该当与你说,请你别生气。”周芷若道:“我该生气便生气,不该生气便不生气。”无忌听了这两句话,心中一窒,暗想自己曾对她发下重誓,决意杀了赵明,为表妹殷离报仇,但与赵明相见后非但不杀,反而和她荒郊共宿,连骑并行,这番话说出来实是心中有愧。他不善作伪,自觉羞惭,神色间便尽数显了出来。
5 I4 p+ L. q7 j: {) l 无忌沉吟之间,双骑已奔近一处小镇,眼见天色不早,当下找一家小客店投宿。晚饭过后,无忌又替周芷若背心穴道上推拿了一阵,虽然仍非解这奇异的点穴之法,但点穴后为时已久,血脉运转,被封住的穴道终于也自行解开了。无忌心下暗想:“丐帮诸长老的武功虽非极强,点穴手法却大是神妙。芷若心性高傲,不肯在席间求他们解穴,那出手点穴之人居然也假装忘记了。嘿嘿,这些化子们死要面子,一败涂地之余,勉强在点穴法上占一些上风,也是好的。”
0 c( k- B( \9 H( e: h$ {& o. G/ U s 周芷若嫌客店中一股污秽的霉气,道:“咱们到外面走走,活活血脉。”张无忌道:“好!”携了她手,走到镇外。其时夕阳在山,西边天上晚霞如血,两人闲步一会,在一株大树下坐了,但见太阳慢慢钻入地下,周遭暮色渐渐逼来。于是张无忌将弥勒佛庙中如何遇见赵明、如何发现莫声谷的尸体、如何和宋远桥等相会、如何循着明教的火焰记号在冀北大兜圈子等情一一说了,说到最后,双手握着周芷若的手,道:“芷若,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咱俩夫妇一体,我什么事也不会瞒你。赵姑娘坚要再见我义父一面,说有几句要紧的话问他。我当时便起了疑心。此刻回思,越想越是害怕。”说到最后这几句话,声音也发颤了。周芷若道:“你害怕什么?”张无忌只觉掌中的一双小手寒冷如冰、也是轻轻发抖,便道:“我想起义父患有失心疯之症,一发作起来,人事不知。当年他疯疾大发,竟图向我妈妈非礼,他一对眼睛,便是因此被我妈妈打瞎的。当我出生之时,义父又想杀死我爸爸妈妈,幸而听到我的哭声,这才神智清醒。我怕——我怕——”
/ A) _$ g, B! B& }: I. `) | D 周芷若道:“你怕什么?”无忌叹了口气,道:“此话我本来不该说,但我确是担心,我那表妹是—是—义父杀的。”周芷若跳起身来。颤声道:“谢大侠仁侠仗义,对咱们后辈更是慈爱,怎会去杀殷姑娘?”无忌道:“我这只是空口猜测,当然作不得准。就算我表妹真为义父所杀,那也是他老人家旧疾突发,犹如梦魇一般,不是他老人家生性残忍。唉,这一切帐,都该算在成昆那恶贼身上。”周芷若沉思半晌,摇头道:“不对,不对!难道咱们齐中『十香软筋散』之毒,也是义父他老人作的手脚?他又从何处得这毒药?”无忌眼前犹如罩了一团浓雾,瞧不出半点光亮。只听周芷若冷冷的道:“无忌哥哥,你是千方百计,在想替赵明开脱洗刷。”无忌道:“倘若赵姑娘她真是凶手,她躲避义父尚自不及,何以执意要见义父,说有几句要紧话问他?”周芷若冷笑道:“这位姑娘机变无双,她要为自己洗脱罪名,难道还想不出什么巧妙法儿么?”她语声突转温柔,偎倚在他身上,说道:“无忌哥哥,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忠厚老实之人,说到聪明智谋,如何能是赵姑娘的对手?”无忌叹了口气,觉得她所言确甚有理,伸臂轻搂住她柔软的身子,低声道:“芷若,我只觉世事烦恼不尽,即如亲如义父,也令我起了疑心,我只盼驱走鞑子的大事一了,你我隐居深山,共享清福,再也不理这尘世之事了。”周芷若道;“你是明教的教主,倘若天如人愿,真能逐走了胡虏,那时天下大事。都在你明教掌握之中,如何能容你去享清福?”张无忌道:“我才干不足以胜任教主,更不想当教主。要是明教掌握重权,这一教之主,更非由一位英明智哲之士来担当不可。”周芷若道:“你年纪尚轻,目下才干不足,难道不会学么?再说,我是峨嵋一派的掌门,肩头担子甚重。师父将这掌门人的铁环授我之时,命我务当光大本门,就算你能隐居山林,我却没这般福气呢。” ( v8 Z- u/ l( |" H
% }. R/ j. a6 y. L! K6 a第九十三回 花烛春宵1 b9 d6 M, q) Y7 b7 f
无忌抚摸她手指上的铁指环,道:“那日我见这指环落在陈友谅的手中,心里焦急得了不得,只怕你受了奸人的欺辱,恨不得插翅飞到你的身边。芷若,我没能早日救你脱险,这些日子中,你可受了委屈啦,这铁指环,他们怎么又还了你?”周芷若道:“是武当派的宋青书少侠拿来还我的。”无忌听她提到宋青书的名字,眼前突然出现她与宋青书并肩共席、在丐帮花厅上饮酒的情景,问道:“宋青书对你很好,是不是?”周芷若听他语声有异,问道:“什么叫做『对你很好』?”无忌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这位宋师哥对你一往情深,不惜叛派逆父,弑叔谋祖,对你自是很好的了。”
% f1 V A, B( n3 Z, V 周芷若仰头望着东边初升的新月,幽幽的道:“你待我只要能有他一半的好,我就心满意足的了。”无忌道:“我固是不及宋师哥这般情痴,要我为你做这些不孝不义之事,那是万万不能。”周芷若道:“为了我,你是不能。为赵姑娘,你偏能够。你在那小岛上曾立过重誓,定当杀此妖女,以替殷姑娘报仇。可是你一见她面,早将这些誓言忘得干干净净了。”无忌道:“芷若,要是我查明屠龙刀和倚天剑确是赵姑娘所盗,害死了表妹的恶事确是她所干,我自不饶她。但若她是清白无辜,我总不能无端端的杀她。说不定我当日在小岛上立的誓,是立错了。”
. D/ i# e% w8 g$ k. J 芷若不语,无忌道:“是我说错了么?”周芷若道:“不!是想起我自己在万法寺的高塔之上,也曾在师父跟前发过重誓。只恨我在那小岛上对你以身相许之时,不肯把这重誓说了出来。”无忌惊道:“你——你发过什么重誓?”周芷若道:“那时我对师父发誓说,要是我日后嫁你为妻,我父母死在地下不得安稳,我师父化为厉鬼,日夕向我纠缠,我跟你生的子孙男的世世为奴,女的代代为娼。”# t6 v9 O# e' F `5 d! C
张无忌一听到这几句如此毒辣的恶誓,不禁身子发抖,隔了半晌,才道:“芷若,那是作不得数的。你师父只道明教是为非作恶的魔教,我是奸邪无耻的淫贼,才逼你发此重誓。她老人家若是得知真相,定能教你免了此誓。”周芷若泪流满面,道:“可是她——她老人家已经不知道啦。”说着扑在无忌怀里,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休。无忌抚摸她的柔发,慰道:“你师父若是地下有知,定然不会怪你背誓。难道我真是个奸邪无耻的淫贼?”周芷若抱着他腰,说道:“你现下还不是,可是你将来受了赵明的蛊惑,说不定——说不定便奸邪无耻了。”无忌伸指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弹,笑道:“你也把我忒也瞧得小了。良人者,所仰望终身者也。你的夫君是这样的人么?”周芷若抬起头来,脸颊上兀自带着晶晶珠泪,眼中却已全是笑意,说道:“也不羞,你已是我的夫君了么?你再跟那赵明小妖女鬼鬼祟祟,我才不要你呢。谁保得定你不会如那宋青书一般,为了一个女子,便做出许多卑鄙的勾当。”无忌低下头去,在她脸颊上一吻,笑道:“谁叫你天仙下凡,咱们凡夫俗子,焉能自持?这是你爹爹妈妈不好,生得你太美,可害死咱们男人啦!”" u$ M, h2 n$ G& x" H
突然之间,三丈外一株大树之后,“嘿嘿”连声,传来两下冷笑,无忌正将周芷若搂在怀里,一愕之间,只见一个人影连晃几晃,已远远去了,周芷若一跃而起,苍白着脸,颤声道:“是赵明!她一直跟在咱们身后。”无忌听这两下冷笑,确是女子的声音,只是难以断定是否真是赵明,迟疑道:“真是她么?她跟着咱们干么?”周芷若怒道:“她喜欢你啊,还假惺惺的装不知道呢。你们多半暗中约好了的,这般装神扮鬼的来耍弄我。”无忌连叫冤枉。周芷若俏立寒风之中,思前想后,不由得怔怔的掉下泪来。1 \( q. E( V: C0 _! ~& g2 ^, a
无忌左手轻轻楼住她肩头,右手伸袖替她擦去泪水,柔声道:“怎么好端端地又流起泪来?若是我约赵姑娘来此,教我天诛地灭。你想想,要是我心中对她好,又知她人在左近,怎会跟你疯疯癫癫的说些亲热话儿?那不是故意让她难堪么?”周芷若心想这话倒也不错,叹口气道:“无忌哥哥,我心中一直难以平定。”无忌道:“为什么?”周芷若道:“我总是忘不了对师父发过的重誓,又想这赵明定然放不过我,不论武功智谋,我都跟她差得太远。”无忌道:“我尽心竭力,护你周全。她胆敢伤我爱妻的一根毫毛,我岂肯饶她?”周芷若道:“若是我不幸死在她的手里。那也罢了,只怪我自己命苦。怕的是你受了她的迷惑,信了她花言巧语,中了她的圈套机关,却来杀我,那时我才死不瞑目呢。”无忌道:“那当真是杞人忧天了。世上多少害过我、得罪过我的人,我都不杀,怎么反而会杀你?”他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剑疤,笑道:“这一剑是你刺的?你越是刺得我深,我越是爱你。”
8 p- q5 i' C! a0 q7 I) G7 B: A3 p9 _ 周芷若伸纤纤素手,抚摸他胸口的伤痕,心中若不胜情,突然脸色苍白,说道:“一报还一招,将来你便是一剑将我刺死,我也不悔。”无忌伸臂将她楼在怀里,道:“待咱们找到义父,请他老人家替咱俩主婚,自后咱二人行坐不离,白头偕老。只要你喜欢,再刺我几剑都成,我重话儿也不说你一句,这么着,你够便宜了吧?”周芷若将脸颊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之上,闻到他肌肤间男子的气息,低声道:“但愿你大丈夫言而有信,不忘了今日之言。”两人偎倚良久,直至中宵,风露渐重,方回客店分别就寝。8 H ~) q* ~* W. {% L3 ]$ u l
次晨三人继续南行,一路没再发见赵明的踪迹,不一日已来到大都。进城时已是傍晚,只见合城男女,都在洒水扫地,将街道里巷,扫得干干净净,每一家门口都摆了一张香案,无忌等投了客店,问店伴城中有何大事,店小二道:“客官远来不知,却也撞得真巧,合该有眼福,明日是大游皇城啊。”无忌道:“什么叫游皇城?”店小二道:“明儿是一年一度皇上大游皇城的日子。皇上要到庆寿寺供香,数万男男女女扮戏游行,头尾三十余里。那才叫好看哩。客官今晚早些安息,明儿起一个早,到王德殿门外去占个座儿,要是你眼光好,皇上、皇后、贵妃、太子、公主,个个都能瞧见。你想想,咱们做小百姓的,若不是住在京师,那里有亲眼见到皇上的福气?”韩林儿听得不耐烦起来,斥道:“认贼作父,无耻汉奸。鞑子的皇帝,有什么好看?”店小二睁大了眼睛,指着他道:“你——你说这种话,不是造反么?你不怕杀头要?”韩林儿道:“你是汉人,鞑子害得咱们多惨,你居然皇上长、皇上短的,还有半点骨气接?”那店小二见他凶霸霸的,转身便欲出去。周芷若手起一指,点中了他背上的穴道,道:“此人出去,定然多口,只怕不久有官兵前来拿人。”说着一脚将他踢到了床底,笑道:“且饿他几日,咱们走的时候再放他。”过不多时,掌柜的在外面大叫;“阿福,阿福,又在那里唠叨个没完没了啦!快给三号房客人打脸水。”韩林儿忍住好笑,拍桌叫道:“快送酒饭来,大爷们饿啦。”过了一会,另一名店小二送酒饭进来,不断自言自语:“阿福这小子定是去皇城瞧烟花去啦,这小子正经事不干,便是贪玩。”
8 Q* w1 ~1 t4 @$ F! _ 次日清晨,无忌刚起床,便听得门外一片喧哗。他走到门口,只见无数男女,都是衣衫光鲜,一齐向北涌去,人人嘻嘻哈哈,比过年还要热闹,炮仗之声,四面八方的响个不停。周芷若也到了门口,道:“咱们也瞧瞧去。”
4 d1 {" _( c) o9 w! s7 U t 张无忌道:“我和汝阳王府中的武士们动过手,莫要被他们认了出来,既要去瞧,须得乔装改扮一下。”当下和周芷若、韩林儿三人扮成了村汉村女的模样,用泥水涂黄了脸颊双手,跟着街上人众,涌向皇城。
$ n, q/ T/ k) r, o6 h4 n 其时卯末辰初,皇城内外,已是人山人海,几无立足之地。张无忌双臂前伸,轻轻开道,终于在延春门外一家大户人家的屋檐之下,挤到了三个空位。立定不久,已听得锣声当当,自远而来。众百姓齐呼:“来啦,来啦!”人人延颈而望。锣声渐近渐响,敲到近处,只见见一百零八名长大汉子,一色青衣,左手各提一面径长三尺的大锣,右手锣锤齐起齐落。一百零八面大锣当的一声一齐响了出来,直是震耳欲聋。锣队过去,跟着是三百六十人的鼓队,其后是汉人的细乐吹打、西域琵琶队、蒙古号角队,每一队少则百余人,多则千人。乐队行完,只见两面素缎大旗,高擎而至。一面旗上书着“安邦护国”,一面旗上书着“镇邪伏魔”,旁附许多金光闪闪的梵文。大旗前后各有二百蒙古精兵卫护,长刀胜雪,铁矛如云,四百人骑的一色白马。众百姓见了这等威武气概,都大声欢呼起来。无忌心下暗自感叹:“外省百姓,对蒙古官兵无不恨之切骨,这京师人士却是身为亡国奴而不知耻,想是数十年来日日见到蒙古朝廷的威风,竟忘了自己是亡国之身了。”7 q1 P4 H) ^$ q1 P
两面大旗刚经过无忌身边不久,突然问西首人丛中白光连闪,两排飞刀直射出来,迳奔两根旗杆。每排飞刀均是连串七柄,七把飞刀整整齐齐的插在旗杆之上。那旗杆虽粗,但连受七把飞刀的砍削,立时折断,呼呼两响,从半空中倒将下来。只听得惨叫之声大作,十余人被旗杆压在下面。在旁瞧热闹的众百姓大呼小叫,纷纷逃避,登时乱作一团。
2 M3 K# w( L' r* p% E 这一下变起仓卒,张无忌等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韩林儿大喜之下,正要喝采,蓦地里一只软绵绵的手掌伸了过来,按住他的口上,却是周芷若及时制止他的呼喝。只见四百名蒙古兵各持兵刃,在人丛中插索捣乱之人。无忌见这十四柄飞刀发射的手劲甚是凌厉,显是武林高手所为,只是闲人阻隔,没能瞧见放刀之人是谁。连他都没法见到,蒙古官兵只自乱哄哄的瞎搜一阵。过不多时,人丛中有七八名汉子被横拖直曳的拉了出来,口中大叫:“冤枉——”蒙古兵刀矛齐下,立时将这些汉子杀死在大街之上。韩林儿大是气愤,说道:“放飞刀的人早已走了,凭这些脓包,也捉得到么?却来乱杀良民出气。”周芷若低声道:“韩大哥禁声!咱们是来瞧游皇城,不是来大闹皇城。”韩林儿道:“是。”不敢再说什么了。8 H' B* z5 l; q$ z0 L
乱了一阵,后边乐声又起,过来的一队队都是吞刀吐火的杂耍,各种西域秘技,看到众百姓喝采不迭,适才血溅街心的惨剧,似乎已忘了个干净,其后是一队队的傀儡戏、皮影戏,更后是骏马拖拉的彩车,每辆车上都有俊童美女扮饰的戏文,什么“白娘娘水浸金山”、“唐三藏西天取经”、“唐明皇游明宫”,“李存孝打虎”、“刘关张三戏吕布”、“张生跳粉墙”,争奇斗胜,极尽精功。张无忌等三人一向生长于穷乡僻壤,那里见过这许多繁华气象,都是不禁暗叹今日大开眼界。
% G6 t! @1 C1 Q& g 这些彩车之上,都插有锦旗,书明“臣湖广行省左丞相某某贡奉”、“臣江浙行省右丞相某某贡奉”等字样。越到后来,贡奉者的官爵愈大,彩车愈是华丽,扮饰戏文男女的身上,也是越加珠光宝气,发钗颈炼,竟然都是极贵重的翡翠宝石。原来这些蒙古王公大臣,一来为讨皇帝欢喜,二来各自夸耀豪富,都是不惜工本的装点贡奉彩车。
) i" i/ p- e/ G, a. d 丝竹悠扬声中,一辆装扮着“白兔记”戏文的彩车过去,忽然乐声一变,音乐单调古拙,彩牵上一面白布旗子,写的是“周公流放管、蔡”,车中一个中年汉子手捧朝笏,扮演周公,旁边坐着一个穿天子衣冠的小孩。扮演成王。管叔蔡叔交头接耳,向周公指指点点。接着一辆彩车,旗上写的是“王莽假仁假义”,车中的王莽,白粉涂面,双手满持金银,向一群寒酸士人施舍。其后是四面布旗,写着四句诗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便身死,千古真伪有谁知。”
) L, y8 A3 z8 x0 B2 j5 l0 X5 R 张无忌见了这两出戏文,心中一动:“天下是非黑白,固非易知。周公是大圣人,当他流放管叔蔡叔之时,人人说他有篡位之意。王莽是大奸臣,但起初谦恭下士,举世莫不歌功颂德。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世事真伪,实非朝夕之际可辨。”又想:“这二辆彩车与众大不相同,其中显是隐藏深意,主理之人,却是个颇有学识的人物。”正沉吟闲,忽听得一声破锣,一辆彩车由两匹瘦马拉了过来。那车子朴素无华,众百姓遥遥望见,已哄笑起来,都道:“这等破烂家生,也来游皇城,那不笑掉了大伙儿的下巴么?”
0 g1 X/ \% j# b 车子渐近,无忌看得分明,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车中一个大汉黄发垂肩、双目紧闭,盘膝坐在榻上,扮的却不是金毛狮王谢逊是谁?旁边一个青衣美貌少女,手捧茶碗,殷勤服侍,相貌虽不如周芷若之清丽绝俗,但衣饰打扮,和周芷若当日在风外之时全然一模一样。韩林儿失声道;“周姑娘,这人好像你啊。”周芷若哼了一声,并不回答。无忌回过头去,只见她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知她心中极是恼怒,于是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一时猜不透这辆彩车是何用意。7 }# E! Q/ d1 r) c$ q2 c7 S
这车之后,跟着一辆车上仍是一旦一净,分别扮演谢逊和周芷若。只见那旦角笑嘻嘻绕到净角背后,伸出两指,突然在假谢逊背上用力一戮。假谢逊“啊”的一声大叫,倒撞下榻,假周芷若伸足将他踏住,提剑欲杀。众百姓大声喝采:“好啊,好啊,快杀了他。”第三辆车上仍是假谢逊和假周芷若二人,另有六七名丐帮帮众,将假谢逊和假周芷若擒住。张无忌此时更无怀疑,情知这三车戏文定是赵明命人扮演,料知他和周芷若要到大都来,是以这般羞辱周芷若一番。他俯身从地下拾起几粒小石子,中指轻弹,嗤嗤连响,将第三辆车前的两匹瘦马右眼睛打瞎了。小石贯脑而入,两马几声哀嘶,倒地而毙。彩车翻了过来,车上的旦角、净角和众配角滚了一地,街上又是一阵大乱。0 @, U. h- |$ q: J1 i% [, b
周芷若咬着下唇,轻声道:“这妖女如此辱我,我——我——”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了。张无忌只觉她纤手冰冷,身子颤抖,忙慰道:“芷若,这小浑蛋什么希奇百怪的花样也想得出来,你别理会。只须我对你一片真心,旁人挑拨离间,我如何能信?”周芷若顿了一顿,忽道:“啊,我想起来了。那日,义父本是好端端地,突然间身子一颤,摔倒在地,跟着便胡言乱语的发起疯来,莫非——莫非当时这妖女真是伏在客店中的暗处,向义父后心施发暗器?”张无忌沉吟道:“她若是做了手脚,再赶来弥勒庙,时刻也来得及,不过以她武功,只怕算计不了义父,也说不定是玄冥二老施的暗算。”说话之间,蒙古官兵已弹压住众百姓,拉开死马,后面一辆辆彩车又络绎而来。张无忌和周芷若只是想着适才情事,也无心观看车上戏文。
) c, f/ R/ w8 b' q# v' V 彩车过完,只听得梵唱阵阵,一队队身披大红袈裟的番僧迈步而来。众番僧过后,铁甲锵锵,二千名铁甲御林军各持长矛,列队而过,跟着是三千名弓箭手。弓箭手过尽,香烟缭绕,一尊尊神像坐在轿中,身穿锦衣的夫役抬着经过,什么土地、城隍、灵官、韦陀、财神、东岳,共是三百六十尊神像,最后一神是关圣帝君。众百姓喃喃念佛,有的便跪下膜拜。神像过完,手持金瓜金锤的仪仗队开道,羽扇宝伞,一对对的过去。众百姓齐道:“皇上来啦,皇上来啦。”远远望见一座黄绸大轿,三十二名锦衣侍卫抬着而来。张无忌凝目瞧那蒙古皇帝,只见他面目憔悴,委靡不振,一望而知是荒于酒色。皇太子骑马随侍,倒是颇有英气,背负镶金嵌玉的长弓,不脱蒙古健儿本色。$ b: U+ F# j3 j! S9 Q3 j
韩林儿在张无忌耳边低声道:“教主,让属下扑上前去,一刀刺死这鞑子皇帝,也好为天下百姓除一大害?”张无忌道:“不成,你去不得,鞑子皇帝身旁护卫中必多高手,除非是我去。”3 h- V3 C7 ^. `7 L( P/ r
无忌左首一人忽然说道:“不妥,不妥。以暴易暴,未见其可也。”张无忌。韩林儿、周芷若一齐吃了一惊,向这人看去,却是个五十来岁的卖药郎中,背负药囊,右手拿着个虎撑。那人双手拇指翘起、并列胸前,做了个明教的手势,低声道:“彭莹玉拜见教主。教主贵体无恙,千万之喜。”+ w+ g; Q5 E8 h( W
无忌大喜,道:“啊,你是彭——”他化装之术极是巧妙,站在无忌身旁已久,无忌等三人竟是毫没察觉。彭莹玉低声道:“此间非说话之所。鞋子皇帝除他不得。”张无忌素知他极有见识,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伸出右手去抓住了他左手,心头喜之不胜。
" P6 r0 t2 U, j2 h' X/ G3 z 皇帝和皇太子过后,又是三千名铁甲御林军,其后成千成万的百姓跟着瞧热闹。街旁众百姓都道:“瞧皇后娘娘公主娘娘去。”人人一涌而西。周芷若道:“咱们也去瞧瞧。”四人挤入人丛,随着众百姓到了玉德殿外,只见七座金脊彩楼耸然而立,楼外御林军手执藤条,驱赶闲人。百姓虽众。但张无忌等四人既要挤前,自也轻而易举,不久便到了彩楼之前。中间最高一座彩楼,皇帝居中坐在龙椅上,旁边两位皇后,都是中年的胖胖妇人,全身包裹在珠玉宝石之中,说不尽的灿烂光华。皇太子坐于左边下首,右边下首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穿绵袍,想必是公主了。无忌一瞥之下,只见左首第二座彩楼中,一个少女身穿貂裘,颈垂珠练,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正是赵明。这彩楼居中坐着一位长须王爷,相貌威严,自是赵明的父亲汝阳王察罕特穆尔。赵兄之兄库库特穆尔在楼上来回闲步,鹰视虎步,极见骠悍。4 Z( O% ~; a1 ` x# i2 S t
周芷若瞧着两位皇后,呆呆出神,不禁走得太近。突然之间,一名御林军扬起藤鞭,劈头向她击了下来。无忌右手轻带,已抓住了鞭梢,只须一挥,便将他摔得鼻青目肿,但随即放手,转身退入人丛。此时众番僧正在彩楼前排演“天魔大阵”,五百人敲动法器。左右盘旋,纵高伏低。阵法变幻极尽巧妙,众百姓欢声雷动,皆大赞叹。周芷若向赵明凝望半晌,叹了口气,道:“咱们回去了吧?”
8 s* Z9 n* L5 p& e- j( Q; _ 四人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回到客店。彭莹玉向张无忌行参见之礼,各道别来情由。无忌问起谢逊消息,彭莹玉却是甫从淮泗来到大都,未知谢逊已回中原。他说起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年来攻城略地,甚立战功,明教声威大振。韩林儿道:“彭大师,适才咱们抢上彩楼,一刀将鞑子皇帝砍了,岂非一劳永逸?”彭莹玉摇头道:“这皇帝昏庸无道,正是咱们大大的帮手,岂可杀他?”
, W+ Z' x# D, m6 Z0 A 韩林儿奇道:“鞑子皇帝昏庸无道,苦害百姓,怎么反而是咱们大大的帮手了?”彭莹玉道:“韩兄弟有所不知,鞑子皇帝任用番僧,朝政紊乱,又命贾鲁开掘黄河,劳伤财,弄得天怒人怨。咱们近年来打得鞑子落花流水,你道咱们这些乌合之众,当真打得过纵横天下的蒙古精兵么?只因这胡涂皇帝不用好官。汝阳王善能用兵,鞑子皇帝偏生处处防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大,抢了他的皇位,因此不断削减他兵权,尽派些只会吹牛拍马的酒囊饭袋来领兵。蒙古兵再会打仗,也给这些混蛋将军害死了。这鞑子皇帝,可不是咱们的大帮手么?”
' t* L, V7 f# D/ p1 f4 T 这番话只听得张无忌连连点头称是。彭莹玉又道:“咱们若是杀了鞑子皇帝,皇太子接位,瞧那皇太子的模样,倒是个厉害角色,就算新皇帝也是昏君,总比他的胡涂老子好些。倘若他起用一批能征惯战的宿将来打咱们,那就糟了。”张无忌道:“幸得大师及时提醒,否则今日我们若然鲁莽,只怕已坏了大事。”
$ m$ m- f: N9 I9 S9 q 韩林儿连打自己嘴巴,骂道:“该死,该死!瞧你这小子以后还敢胡说八道、乱出胡涂主意么?”登时把张无忌、周芷若、彭莹玉逗得都笑了。
/ u$ R8 i' C: S* p 彭莹玉又道:“教主是千金之体,肩上担负着驱虏复国的重任,也不宜干冒大险,效那博浪之一击。属下见皇帝身旁的护卫之中,高手着实不少,教主虽然神勇绝伦,但终须防寡不敌众。万一失手,如何是好?”张无忌拱手道:“谨领大师的金玉良言。”
) @, p0 H/ w5 G* \5 c 周芷若叹道:“彭大师这话当真半点不错,你怎能轻身冒险?要知待得咱们大事一成,坐在这彩楼龙椅之中的,便是你张教主了。”韩林儿拍手道:“那时候啊,教主做了皇帝,周姑娘做了皇后娘娘,杨左使和彭大师便是左右丞相,那才教好呢!”周芷若双颊晕红,含羞低头,但眉梢眼角间显得不胜欢喜。张无忌连连摇手,道:“韩兄弟,这话不可再说。本教只图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功成身退,不贪富贵,那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2 k, x4 Y) {# @5 S: p$ U 彭莹玉道:“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只不过到了那时候,黄袍加身,你想推也推不掉的。当年陈桥兵变之时,赵匡胤何尝想做皇帝呢?”5 s2 h5 o' ~7 D/ A7 f" w. S( ]9 ~
张无忌只道:“不可,不可!我若有非份之想,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周芷若听他说得决绝,脸色微变,眼望窗外,不再言语了。& l" `# _) ^6 e
当下彭莹玉向无忌禀报各地明教起事抗元的情形,虽是有胜有败,声势却是日盛一日,只可惜各大门派、各大帮会妒忌者有之、牵制者有之,未能齐心协力,以致许多起义都是功败垂成,倘若武林群豪能开一大会,同心反元,那么大事定然能就。张无忌道:“大师此言甚是,待得会见杨左使后,咱们好好计议一番。”四人谈了一会,用过酒饭,无忌道:“我和彭大师到街上走走,打听义父的消息。”
2 {+ H+ w9 R; s! s2 g 他想韩林儿性子直,在京师中见到什么不平之事,立时便会挥拳相向,闯出祸来,便道:“韩兄弟,你和芷若今晚别出去了,便在客店中歇歇。”韩林儿道:“是,教主诸多小心!”当下张无忌和彭莹玉言定一个向西,一个向东,二鼓前回到客店会合。7 I A/ w+ L1 _! u. ^/ I
张无忌出店后信步向西,一路上听到众百姓纷纷谈论,说的都是今日“游皇城”的豪华热闹,那当真是一年胜于一年。有人说道:“南方明教造反,今天关帝菩萨游行时眼中大放煞气,反贼定能扑灭。”又有人道:“明教有弥勒菩萨保佑,看来关圣帝君和弥勒佛将有一场大战。”又有人道;“贾鲁大人拉夫挖掘黄河,挖出一个独眼石人,那有人背上刻有两行字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是运数使然,勉强不来的。”, w; j, s5 G/ L
张无忌对这些愚民之言,也无意多听,信步之间,越走越是静僻,蓦地抬头,竟是到了那日与赵明会饮的小酒店门外。无忌心中一惊,暗想:“怎地无意之间,又来到此处了?难道我心中对赵姑娘竟是如此撇不开、放不下吗?”只见店门半掩,门内静悄悄地,似乎并无酒客。无忌稍一迟疑,轻轻推门走下进去,见柜台一名店伴伏在桌上打盹。他走进内堂,只见角落里那张方桌上点着一枝明灭不定的腊烛,桌旁坐着一人,脸朝向里。这张方桌正是他和赵明两次饮酒的所在,除了这一位酒客之外,堂上更无旁人。无忌一征之下,走近一步,那人听见声音,霍地站起。烛影摇晃,映在那人脸上,竟是赵明。
5 Y% Y6 E8 Z8 q @2 Y d+ ^ 她和无忌两人都没料到居然又会在此地和对方相见,不禁都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赵明低声道:“你——你怎么会到这里?”语声颤抖,显是心中极为激动。无忌道:“我闲步经过,便进来瞧瞧,那知道——”他走到桌边,只见赵明对面另有一副杯筷,问道:“尚有旁人来要?”赵明脸上一红,道:“没有了。前两次我跟你在这里饮酒,你坐在我对面,所以—所以我叫店小二仍是多放一副杯筷。”无忌心中感激,只见桌上的四碟酒菜,竟和第一次赵明约他来饮酒时一般无异,她一番柔情深意,此刻方从心底体会到了,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双手,道:“赵姑娘!”赵明道:“只恨,只恨自己生在蒙古王家,做了你的对头——”
( G, Y" \( Y0 ` 突然之间,窗外“嘿嘿”两声冷笑,一物飞了进来。拍的一声,打灭了烛火,堂中登时漆黑一团。无忌和赵明听这冷笑之声,都知是周芷若所发,一时彷徨无主,追出去也不是,留在这里也不是。耳听得屋顶之声细碎,周芷若如一阵风般去了。
! u5 U+ r/ F; E& U$ P7 T 赵明低声道:“你和她已有白首之约,是也不是!”无忌道:“是,我原是不该瞒你。”赵明道:“那日我在树后,听到你跟她这般甜言蜜语,恨不得自己立时死了,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生在这世界上。那日我冷笑两声。她一报还一报,也来冷笑两声,可是——可是你却没跟我说过半句教我心中欢喜的话儿。”无忌心下歉仄,道:“赵姑娘,我不该到这儿来,不该再和你相见。我的心已有所属,决不应再惹你烦恼。你是金枝玉叶之身,从此将我这个山村野夫忘记了吧。”赵明拿起他的手来,抚着他手背上的疤痕,道:“这是我咬伤你的,你武功再高,医道再精,总是去不了这个伤疤。你自己手背上的伤疤也去不了,能除去我心上的伤疤么?”突然之间,双臂楼住他的头颈,在他唇上深深一吻。张无忌迷惘之间。赵明用力一口,将他上唇咬得出血。跟着在他肩头一推,身子窜出窗去,叫道:“你这小淫贼,我恨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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