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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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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08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 K# V% }1 s" f9 s  U# K4 ~第四十回 雪岭双姝/ m7 S" d/ U5 ?( J, T) f( j
  杨逍乍闻纪晓芙的死讯,昏晕过去,张无忌却是因肩头剧痛而跌倒。何太冲和班淑娴对望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双剑齐出,指住了杨逍眉心和咽喉。
, S: S6 g/ p  }  原来杨逍是明教中的重要人物,和昆仑派怨仇甚深。当年昆仑派的前辈高人游龙子,就因和他比武不胜,因此活活气死。班淑娴和何太冲两人的师父白鹿子,也是死在明教中人的手里,只是真凶是谁,不得而知,说不定就是杨逍,也是毫不奇怪。何氏夫妇跟他蓦地里狭路相逢,心中一直有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素知他武功精湛,虽是师门深仇,却也不敢贸然便和他动手,那知他竟然晕倒,当真是天赐良机,两柄长剑同时指住了他的要害。: b7 B+ u! U0 E5 M" U$ v( S1 i) Q
  班淑娴道:“斩断他双臂再说。”何太冲道:“是!”这时杨逍兀自未醒,张无忌疼得满头大汗,心中却始终清醒。杨逍虽然捏碎了他的肩骨,可是他天性不会对人记恨,眼见情势危难,足尖在杨逍头顶的“百会穴”上轻轻一点。那“百会穴”和脑府相关,这么一震,杨逍立时醒转,一睁开眼,但觉寒气森森,一把长剑的剑尖抵住了自己眉心,跟着青光一闪,又有一把长剑在自己左臂上斩落。杨逍待要出招挡架,为势已然不及,何况班淑娴的长剑制进了他眉心要害,根本便动弹不得,当下一股真气运向左臂。何太冲的长剑斩到他左臂之上,突觉剑锋一滑,斜向一旁,剑刃竟是并不受力,宛如斩上了什么又光又韧的物件,但白袍的衣袖变红,还是斩伤了他。5 s2 O  _) l: n8 _$ |
  便在此时,杨逍的身子猛然向前滑出丈余,好似有人用绳索缚住他头颈,以快迅无伦的手法向前拉扯一般。班淑娴的剑尖本来抵住他的眉心,他身子向前急滑,剑尖便从眉心经过鼻子嘴巴胸膛,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深入半寸。这一招实是险极,倘若班淑娴的剑尖再深了半寸,杨逍已是惨遭开膛破腹之祸。他身子滑出,立时便直挺挺的站直。这两下动作,全是决不可能,但见他膝不曲、腰不弯,陡然滑出,陡然站直,便如全身装上了机括弹簧,而身体之僵硬怪诡,又和僵尸无异。
$ T2 w9 p( M. A$ D  杨逍身刚站起,双脚踏出,喀喀两响,将何氏夫妇手中长剑同时踏断。以何氏夫妇剑法上的造诣而论,杨逍武功再强,也决不能一招之间,便将他二人兵刃踏断,只是他招数怪异,左臂和脸上都受了重伤,却突然反击。何氏夫妇惊骇之下,不及收剑,以致落败。杨逍双足踢出,从两柄长剑上折断下来的剑头激飞而起,分向两人射去。何氏夫妇各以半截断剑挡格,但觉虎口一震,半身发热,虽将剑头格开,却已是吃惊不小,急忙抽身后退,一个在西北方,一个站在东南方,虽然手中均只剩下半截断剑,但阳剑指天,阴剑向地,两人双剑合壁,使的是昆仑派“两仪剑法”,气定神闲,凝若山岳,确是名家高手的气度。3 q2 ~8 i7 N8 V2 j6 t
  昆仑派两仪剑法成名垂数百年,是天下有名剑法之一,何氏夫妇同门学艺,从小练到大,精熟无比,这剑法施展起来更是威力倍增。杨逍和昆仑派数度大战,知道这剑法的厉害之处,虽然心中不惧,但知要击败二人,非在五六百招之后不可,此刻心中只想着纪晓芙的生死,那有心情争斗?何况手臂和脸上的伤势均是不轻,若是流血不止,也是麻烦,于是冷冷的道:“昆仑派越来越不长进了,今日暂且罢手,日后再找贤伉俪算帐。”一手仍是抱着杨不悔,另一手拉起张无忌,也不见他提足抬腿,突然间倒退丈余,一转身,已在数丈之外。何氏夫妇相顾骇然,好容易这大魔头自行离去,却那里敢追?杨逍带着二小,一口气奔出数里,忽然停住脚步,问无忌道:“纪晓芙到底怎样了?”
) K1 K8 ?" B, N1 ?2 u  杨逍奔得正急,那知他说停便停,疾奔时势若狂飙,陡止时静如渊停,张无忌收势不及,向前一冲,若非杨逍将他拉住,已是俯跌摔倒,听杨逍这般问,喘了几口气道:“纪姑姑已经死了,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用不着捏碎我的肩骨。”杨逍脸上闪过一丝歉色,随即又问:“她怎么会死?”张无忌喝下了班淑娴的毒酒,虽是呕出了大半,在路上又服了解毒药,但毒质未曾去尽,这时腹中又疼痛起来。他取出金冠血蛇,让他咬住自己左手食指吸毒,一面缓缓将如何识得纪晓芙,如何替她治病,如何见她被灭绝师太击毙的情由一一说了,待得说完,金冠蛇已吸尽了他体内的毒药。
  \  I3 w+ F3 r; B6 H; }  杨逍又细问了一遍纪晓芙临死时的言语,垂泪道:“灭绝恶尼是逼她来害我,只要她肯答应,那便是替峨嵋派立下大功,便可继承掌门人之位。唉,晓芙啊,晓芙,你宁死也不肯答应,其实,你只须假装答应,咱们不是便可相会,便不会丧生在灭绝恶尼的手下了么?”张无忌道:“纪姑姑为人正直,她不肯暗下毒手害你,却不肯虚言欺骗恩师。”杨逍凄然苦笑,道:“你倒是晓芙的知己——岂知她恩师却能痛下毒手,取她性命。”张无忌道:“我答应纪姑姑,将不悔妹妹送到你手——”杨逍身子一颤道:“不悔妹妹?”转头向杨不悔道:“孩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杨不悔道:“我姓杨,名叫不悔。”杨逍仰天长啸,只震得四下里高叶簌簌乱落,良久方绝,说道:“你果然姓杨。不悔,不悔,好!晓芙,我虽是强逼于你,你却并没懊悔。”张无忌听纪晓芙说过他二人之间的一场孽缘,这时眼见杨逍英俊潇洒,年纪虽然稍大,仍不失为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比之稚气犹存的殷利亨六叔,实是更易使女子倾倒。纪晓芙自被迫失身终至对他真心相恋,须也怪她不得。  Y6 A0 x3 w) d5 W# C# A
  张无忌左肩骨破碎,痛得大是难熬,接骨和止痛的草药一时找不到,只得先行理齐碎骨,摘些些消肿的草药敷上,折了两根树枝,用树皮将树枝绑在肩臂之上。杨逍见他小小年纪,单手接骨治伤,手法竟是十分熟练,心中微觉惊讶。  _3 M& |/ U+ z) d* c
  张无忌绑扎完毕,说道:“杨伯伯,我没负纪姑姑所托,不悔妹妹已找到了爸爸,咱们便此别过。”杨逍道:“你万里迢迢,将我女儿送来,我岂能无所报答?你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我杨逍做不到的事,拿不到的东西,天下只怕不多。”张无忌哈哈一笑,道:“杨伯伯,你也把纪姑姑瞧得忒也低了,枉自叫她为你送了性命。”杨逍脸色大变,喝道:“你说什么?”张无忌道:“纪姑姑没将我瞧低,才托我送她女儿来给你。若是我有所求而来,我这人还值得托付么?”他心中在想:“一路上不悔妹妹遭遇了多少危难,我多少次以身相代?倘若我是贪利无义的不肖之徒,今日你父女焉得团圆?”只是他不喜表伐自己的功劳,途中的困厄一句也没提起,说了那几句话,躬身一揖。转身便走。杨逍道:“且慢!你帮了我这个大忙,杨逍自来有仇必报,有恩必报。你随我回去一年之内,我传你几件天下罕有敌手的功夫。”张无忌亲眼见到他踏断何氏夫妇手中长剑,武功之高,江湖上实是少有其匹,便是学到他的一招半式,也必大有好处,但想起太师父曾谆谆告诫,决不可和魔教中人多有来往,何况自己不过再有半年寿命,便是学得举世无敌的武功,又有何用?当下说道:“多谢杨伯伯垂青,但晚辈是武当子弟,不敢来学别派高招。”杨逍“哦”的一声,道:“原来你是武当派中弟子!那殷利亨——殷六侠——”3 u) Z$ I% C; V
  张无忌道:“殷六侠是我师叔,自先父逝世,殷六叔待我和亲叔叔没有分别。我受纪姑姑的嘱托,送不悔妹妹到昆仑山来,对殷六叔可不免——不免心中有愧了。”杨逍和他目光相接,自己也是心下惭愧,右手一摆,说道:“既是如此,后会有期。”身形一晃,已在数丈之外。杨不悔大叫:“无忌哥哥,无忌哥哥!”但杨逍展开轻功,顷刻间已奔得甚远,那“无忌哥哥”的呼声渐远渐轻,终于叫声和人形俱杳。
2 [6 y$ f# E) Z' ]3 U  Y  无忌悄立半晌,他和杨不悔万里西来,形影相依,突然分手,心中甚感黯然。这时肩头碎骨处又疼痛起来,于是绕过山岭,尽拣荒僻处走去,想先找些接骨止痛的草药敷上再说,又怕再和何太冲班淑娴等昆仑诸人碰面,只是往山深处行走。那昆仑山一带,花草树木和中原大异,胡青牛医书上所载的草药,竟是一项也寻不着。走了二十余里,无忌伤口加痛,于是坐在一堆乱石上休息,忽然听得西北方传来一阵犬吠之声,听声音共有十余头之多。犬吠声越来越近,似在追逐什么野兽。
3 V/ r- _# {3 b! {9 E  犬吠声中,一只小猴子急奔而来,后股上带了一枝短箭。那猴儿奔到离无忌十余丈外,打了个滚,它股上中箭之后,不能窜高上树,这时筋力竭,再也爬不起来。无忌走过去一看,那猴儿目光中露出恐惧和乞怜的神色。无忌触动心事:“我被昆仑派众人追逐,正和你一般狼狈。”又想起儿时在冰火岛上时那只玉面火猴,于是将猴儿抱起,轻轻拔下短箭,从怀中取出金创药来,给它敷在伤口。便在此时,犬吠声已响到近处,无忌拉开衣襟,将猴儿放在怀内,只听得汪汪汪几声狂吠,十余头身高齿利的猎犬已团团将无忌围住。那些猎犬嗅到猴儿的气息,围着无忌,张牙舞爪的发威,一时还不敢扑将上来。无忌见了这些猎犬露出白森森的长牙,神能凶狠,心中大是害怕,知道只须将怀中的猴儿掷出,群犬自会去扑击猴儿,不再和自己为难。但他自幼受父母陶冶,天生的侠义心肠,虽对一只野兽,也不肯相负,于是提一口气,从群犬头顶飞跃而过,迈开步子急奔。群犬胡胡猛吠,在后追来。
+ n# u' H+ t6 a& J8 ?  那些猎犬奔跑时何等迅速,无忌只逃出十余丈,就被群犬追上,只觉腿上一痛,已被一头猛犬咬中,牢牢不放。他回身一掌,击在那猎犬头顶,这一掌使力极重,竟将那头猎犬打得翻了个觔斗,昏晕过去。其余的猎犬毫不畏惧,蜂涌而上,无忌拳打足踢,奋力与抗,他左肩骨碎,左臂不能转动,不久便被一头恶犬咬住了左手,但见四面八方,群犬扑上乱咬,头脸肩背,到处被群犬的利齿咬中,昏乱之中,隐隐似听得几声清脆娇嫩的呼叱之声,但这些声音好像很远很远,和他全没干系,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j0 e! l, L3 X
  他做了许多许多恶梦,看见无数豺狼虎豹,不住的在咬他身体,他要张口大叫,却又叫不出半点声音。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些野兽方才退去,只听得一个人的声音说道:“退了烧啦,或许死不了。”无忌睁开眼来,先看到一点淡黄的灯火,发觉自己是睡在一间小室之中,一个中年汉子站在身前。无忌道:“大——大叔——我怎——”只说了这几个字,猛觉全身火烫般疼痛,这才慢慢想起,自己曾被一群恶犬围着狂咬。那汉子道:“小子,算你命大,死不了。怎样?肚饿么?”无忌道:“我——我在那里?”各处伤口同时剧痛,又昏晕了过去。/ ?. k) W! U0 U# O
  待得第二次醒来,那中年汉子已不在室中。无忌心想:“我明明活不长久了,何以又要受这许多折磨?”一低头,见自己胸前项颈,手臂大腿,到处都缚上了布带,一阵药草气息,甚是刺鼻,原来已有人在他伤处敷了伤药。
; H! ]% g; _( I" m) F% j5 w  张无忌闻到那药物的气息,即知替他敷药那人,对治伤一道,所知甚是肤浅。药物之中,显是有杏仁、马前子、防风、南星诸味药物,这些药若治疯犬咬伤,用以拔毒,原具灵效,但咬他的并非疯狗,他是筋骨肌肉受损而不是中毒,药不对症,反而多增痛楚。但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无力起床,直挨到天明,那中年汉子才又来看他。( `  ~+ B0 e- N
  无忌道:“大叔,多谢你救我。”那汉子冷冷的道:“又不是我救你的,谢我什么?”无忌道:“这是什么地方?是谁救我来的?”那汉子道:“这儿是红梅山庄,咱们小姐救你来的。你肚子饿了吧?喝几碗热汤提提神。”说着出去端了一碗热粥进来,粥碗上堆着一小堆肉松。无忌喝了几口,但觉胸口烦恶,头晕目眩,便吃不下了。4 B9 l" Q5 [( |% g- a) p3 p
  一直躺了八天,才勉强起床,脚下虚飘飘的没一点力气,他自知失血过多,看来一时不易复原。那汉子每日跟他送饭换药,虽然神色之间显得颇为厌烦,但无忌还是十分感激,只是见他不喜说话,心中纵有满腹疑团,却不敢多问。这天见他拿来的药物仍是防风南星之类捣烂的药糊,无忌忍不住说道:“大叔,这些药不大对症,劳你驾给我换几味成不成?”那汉子翻着一对白眼,上上下下打量张无忌,隔了良久,才道:“老爷开的药方,还能错得了么?你说药不对症,怎地将你死人也治活了?真是的,小孩子家胡言乱语,咱们老爷虽然宽洪大量,就算听到了也不会见怪,可是你也不能太过不识好歹啊。”说着便将药糊在无忌伤口上敷了下去,无忌只有苦笑。那汉子道:“小兄弟,我瞧你身上的伤也大好了,该得去向老爷、太太和小姐磕几个头,谢谢救命之恩。”无忌道:“那是该当的,大叔,请你领我去。”6 Y# C% \  V9 Z
  那汉子领着他出了小室,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又穿过两进厅堂,来到一座暖阁之中。这时已届隆冬,昆仑一带早已极为寒冷,那暖阁中却是温暖如春,可又不见何处生着炭火,但见暖阁正中挂着一幅工笔仕女主轴,几上一只大胆瓶中斜插着几枝红梅,榻上椅上,都铺着锦缎软垫。无忌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等富丽舒适的所在,自顾全身衣衫破烂寒蠢,站在这豪华的暖阁中实是大不相称,不由得大起自惭形秽之感。& V+ l, Y$ N: o( m
  暖阁中无人在内,那汉子脸上的神色却极是恭谨,躬身禀道:“那给狗儿咬伤的小子好了,来向老爷太太磕头道谢。”说了这几句话后,垂手站着,连透气也不敢用劲。过了好一会,只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来,向无忌斜睨了一眼,发话道:“乔福,你也是的,怎么把他带到这里?他身上臭虫虱子跳了下来,那怎么算啊?”乔福应道:“是,是!”无忌本已局促不安,听了那少女这几句话,更是羞得满脸通红,要知他除了身上一套衣衫之外,并无替换衣服,确是生满了虱子跳蚤,心想这位小姐说得半点不错。但见她一张鹅蛋脸,颇为艳丽,乌丝垂肩,身上穿的不知是什么绫罗绸缎,闪闪发光,腕上戴着一只精致异常的金镯,这等装饰华贵的小姐,无忌也是从来没有见过,心想:“我被群犬围攻之时,依稀听得有个女子的声音喝止。那位乔福大叔又说,是他小姐救了我的。我理当叩谢才是。”于是跪下磕头,说道:“多谢小姐救我一命,张无忌终身不忘。”
4 @, f% m1 Z$ [, Q" Q+ S; `  那少女一愕,突然间格格娇笑起来,说道:“乔福,乔福,你怎么啦?你作弄这傻小子,是不是?”乔福笑道:“小凤姊姊,这傻小子就向你磕几个头,你也不是受不起啊。这傻小子没见过世面,见了你当是小姐啦!”无忌吃了一惊,忙站起身来,心想:“糟糕!原来她是ㄚ鬟,我可将她认作了小姐。”脸上又红又白,尴尬非常。% Q/ D2 ^7 B0 m, e* Q! d
  小凤忍着笑,向张无忌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脸上污血未除,咬伤处裹满了布条,自知极是秽臭难看,恨不得地下有个洞便钻进去。小凤举袖掩鼻,道:“老爷太太正有事呢,不用磕头了,去见见小姐吧。”说着远远绕开无忌,当先领路,唯恐无忌身上的虱子臭虫,跳到了自己衣上。
* |' {  `( E$ z: E  ]* X  无忌随在小凤和乔福之后,一路上见到的婢仆家人,个个衣饰华贵,所经屋宇楼阁,无不精致极丽。他十岁以前居住冰火岛上,此后数年,一半在武当山,一半在蝴蝶谷,饮食起居,均极简朴,当真是故梦也想不到世上有这等豪富的人家。  t  E( x& O' w  f* P" B
  走了好一会,来到一座大厅之外,只见厅上匾额写着“狂犺居”三字。小凤先走进厅去,过了一会,出来招招手,乔福便带着张无忌进厅。无忌一走进厅门,心中便是一惊,但见三十余头雄健猛恶的大犬,分成三排,蹲在地上,一个身穿纯白狐裘的女郎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上,手中执着一根鞭子,娇声喝道:“咽喉!”一头猛犬急纵而起,向着站在墙边的一个人咽喉中咬去。无忌见了这等残忍情景,忍不住“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却见那狗口中咬着一块肉,踞地大嚼。无忌定一定神,这才看清楚那人原来是个皮制的假人,周身要害之处挂满了肉块。那少女又喝:“小腹!”第二条猛犬窜上去便咬那假人的小腹。看来这些猛犬竟是习练有素,应声咬人,部位丝毫不爽。无忌一怔之下,立时认出,当日在山中狂咬自己的,便是这些恶犬,再一回想,依稀记得那天喝止群犬的声音,就是这个身穿狐裘的女郎。1 v: D, e; |1 z
  他心目中本来想这位小姐救了自己性命,是以要向她叩谢,此刻得知自己受了这般苦楚,全是出于这女郎所赐,忍不住怒气填胸,心想:“罢了,罢了!她有恶犬相助,我也奈何她不得。早知如此,宁可死在荒山之中,也不在她家养伤。”撕下身上的绷带布条,抛在地上,转身便走。乔福惊道:“喂,喂!你干什么呀?这位便是小姐,还不上前磕头?”无忌怒道:“呸!我多谢她?咬伤我的恶犬,不是她养的么?”
5 y% [& j+ k# ^9 Q+ n, B  那女郎转过头来,见无忌大怒无已的模样,微微一笑,招手道:“小兄弟,你过来。”无忌回过头来,和她正面相对,胸口不知怎地,蓦然间突突的跳个不住,但见这女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容颜娇媚万状,又白又腻,他美女子也见过不少,但生平从未像这一次般的动心,忙低下了头不看她,本来绝无血色的脸,但是涨得通红。那女郎笑道:“你过来啊。”无忌抬头又瞧了她一眼,但觉她的眼色勾人心魄,竟是无法拒绝,于是慢慢的走近。那女郎站起身来,握住了他双手。张无忌全身一颤,只觉她两只手掌柔嫩温滑,不由得又窘又急,只想挣脱,却又不舍得挣脱。
: |0 `7 n8 }7 A- f. D  那女郎道:“小兄弟,你恼我了,是不是?”张无忌在群犬的爪牙之下吃了这许多苦头,如何不恼?但这时给她握住了双手,相距不过尺许,只觉她吹气如兰,一阵阵幽香送了过来,几欲昏晕,那里还说得出这个“恼”字,当即摇头道:“没有!”那女郎道:“我姓朱,名叫九真,你呢?”无忌道:“我叫张无忌。”朱九真道:“无忌,无忌!嗯,这名字高雅得很啊,小兄弟想来是个世家弟子了。喏,你坐在这里。”说着指一指身旁的一张矮凳。张无忌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美貌女子的魔力,这朱九真便是叫他跳到火坑之中,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听她叫自己坐在她的身畔,真是说不出的喜欢,当即依言乖乖的坐下。
5 [9 c5 |" z. Q  小凤和乔福见小姐对这个又脏又臭的小子居然如此垂青,都是大出意料之外。
7 M9 p" a) N& `$ ?2 F4 n  朱九真又娇声喝道:“心口!”一只大狗纵身而出,向那假人咬去。可是那假人心口悬挂的肉块已先被咬去,那狗便撕落假人胁下的肉块,吃了起来。朱九真怒道:“馋嘴东西,你不听话么?”走过去提起鞭子,刷刷便是两下。那鞭上生满小刺,两鞭抽落,狗背上登时现出两条长长的血痕。那狗想是饿得久了,兀自不肯放下口中的肉食,反而呜呜发威。朱九真道:“你不听我话?”,长鞭挥动,打得那狗满地乱滚,遍身鲜血淋漓。她出鞭之际,手法极是灵动,不论那猛犬如何窜突翻滚,始终逃不出长鞭挥去的圈子,到后来那猛犬伏在地下不动,低声哀鸣,朱九真仍不停手,直打得它奄奄一息,才道:“乔福,搭下去敷药。”乔福应道:“是,小姐!”将那猛犬抱出厅去,群犬见了这般情景,尽皆心惊胆战,一动也不敢动。$ x  G5 q# J& q. i
  朱九真坐回椅中,又喝:“左腿!”“右臂!”“眼睛!”一头猛犬依声而咬,都没错了部位,朱九真笑道:“小兄弟,你瞧这些畜生贱么?不狠狠的给它们吃顿鞭子,怎会听话?”无忌虽在群犬爪牙之下吃过极大苦头,但见那狗被打的惨状,心下却也不禁恻然。朱九真见他不语,笑道:“你说过不恼我,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你怎地会到西域来?你爹爹妈妈怎么了?”张无忌心想,自己如此落魄,倘若提起太师父和父母的名字,徒然辱没了他们,便道:“我父母双亡,在中原难以存身,随处流浪,便到了这里。”朱九真笑道:“我射了那只猴儿,谁叫你偷偷藏在怀里啊?饿得慌了,想要吃猴肉,是不是?没想到自己险些给我的狗儿撕得稀烂。”张无忌胀红了脸,连连摇头,道:“我不是想吃猴儿肉。”朱九真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娇笑道:“你在我面前啊,乘早别赖的好。”她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学过什么武功?一掌把我的『左将军』打得头盖碎裂而死,掌力很不错啊。”: H8 W8 L& B2 l3 N( ?* W& M: I
  张无忌奇道:“左将军?”朱九真微微一笑,叫道:“前将军!”一头猛犬应声而出,伏在地下。她又叫:“车骑将军!”又有一头猛犬出来。原来她这数十头猛犬,都有将军封号,什么征东将军、折冲将军、平寇将军、威远将军等等,不一而足,她自己指挥若定,俨然是个大元帅了。无忌听她说自己打死了她的爱犬,心下甚是歉然,说道:“那时我心中慌乱,出手想是重了。我小时跟爹爹学过两三年拳脚,不懂什么叫做武功。”
. D7 r5 y* r! B  朱九真点了点头,对小凤道:“你带他去洗个澡,换些像样的衣服。”小凤抿嘴笑道:“是!”领了无忌出去。无忌对这位小姐恋恋不舍,走到厅门时,忍不住回头向她望了一眼。那知朱九真也正在瞧他,遇到他的眼光时秋波流慧,嫣然一笑。无忌羞得连头发根子中都红了,魂不守舍,也没瞧到地下的门槛,脚下一绊,登时跌了个狗吃屎。他全身都是伤处,这一跌,着地之处,同时剧痛。但他不敢哼出声来,撑持着慢慢爬起,小凤吃吃笑道:“见了我家小姐啊,谁都要神魂颠倒。可是你这么小,也不老实吗?”张无忌大窘,抢先便行,走了一会,小凤笑道:“你到太太书房去么?咱们是从这儿来的么?”无忌站定一会,但见前面垂着绣金的软帘,确是从来没有见过,原来自己慌慌乱乱的又走错了路。小凤这ㄚ头却是狡狯,先又不说,直等到他错到了家,这才出言讥刺。无忌红着脸低头不语。小凤道:“你叫我声小凤姊姊,求求我,我才带你出去。”无忌道:“小凤姊姊——”小凤右手的一根食指指着面颊,一本正经的道:“嗯,干什么啊。”
) {; S9 e' z& n6 ]  张无忌道:“求求你,带我出去。”小凤笑道:“这才是了。”带着他回到那间小室之外,对乔福道:“小姐吩咐了,给他洗个澡,换上件干净衣衫。”乔福道:“是,是!”答应得很是恭敬,看来小凤虽然也是下人,但身份却又比寻常婢仆为高。五六个男仆一齐走上,你一声“小凤姊姊”,我一声“小凤姊姊”,小凤却爱理不理的,突然向无忌福了一福。无忌愕然道:“怎——怎么?”小凤笑道:“先前你向我磕头,这时跟你还礼啊。”说着翩然入内。乔福将无忌把小凤认作小姐向她跪下磕头的事说了,说时加油添酱,形容得十分不堪,群仆哄堂大笑。无忌低头入房。却不生气,只是将小姐一笑一嗔,一言一语,在心坎里细细咀嚼回味。
+ ^1 R+ N; o5 }# U8 D6 B  一会儿洗过澡,见乔福拿来给他换的衣衫,青布直身,竟是僮仆装束。无忌怔了良久,心想:“我又不是你家低三下四的奴仆,如何叫我穿这等衣裳?”当下有心不穿,仍是穿回自己原来的破衣,却见肌肤都从群犬咬烂的破洞中露了出来,又想:“待会小姐叫我前去说话,见我仍是穿着这等肮脏的破衫,定然不喜。其实我便是真的做她奴仆,又有什么不好?”这么一想,登时心中坦然,便换上了僮仆的直身。0 o* ~$ p5 U! \- j$ c+ a) L3 A
  那知别说这一天小姐没来唤他,接连十多天,连小凤也没有见到一面,更不用说小姐了。张无忌痴痴呆呆,只是想着小姐的声音笑貌,但觉世上女子之中,再无一人比她更为可爱的了。有心想到后院,远远瞧瞧小姐一眼也好,听她向别人说一句话也好,但乔福叮嘱了好几次,若非主人呼唤,决不可走进中门以内,否则必为猛犬所噬。无忌想起群犬的凶恶神态,虽是满腔渴慕,终于不敢走到后院。& H$ @! }2 X$ h+ e
  又过一月有余,他被群犬咬伤之处已然痊愈。但脸上手上,却已留下了几个无法消除的齿痕疤印,无忌可毫不着恼,每当想起这是小姐爱犬所伤,心中反而有一些甜甜之感。这些日中,他身上寒毒仍是每隔七日便发作一次,每发一回,便厉害一回。这一日,寒毒又作,他躺在床上,将棉被裹得紧紧的,牙关不住打战。乔福走进房来,他见得惯了,也不以为异,说道:“待会好些,喝碗腊八粥吧!这是太太给你的过年新衣。”说着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
* T& V: v6 [' M5 V: K3 ?7 A* ^  无忌直熬过半夜,寒毒才慢慢减弱。他打开包裹一看,见是一套新缝的皮衣,衬着雪白的长毛羊皮,心中也自喜欢,只是那皮衣似是裁作仆僮装束,看来朱家是将他当定是奴仆了。无忌生来性情温和,处之泰然,也不以为侮,只想:“想不到在这里一住月余,转眼便要过年。胡先生说我只不过一年之命,这一过年,第二个新年是不能再见到了。”: ~/ k% T6 C8 @! i/ {' c
  富家大宅之中,一到年尽岁尾,便加倍有一番热闹气象,众人忙忙碌碌,刷墙漆门、杀猪宰羊都是好不兴头。无忌帮着乔福做些杂事,只盼年初一快些到来,心想给老爷、太太、小姐磕头拜年,定可见到小姐,只要再见她一次,我便悄然远去,到深山中自觅死所,免得整日和乔福等这一干无聊僮仆为伍。/ @; y0 f( ^6 c0 ]: P4 z7 b
  好容易爆竹声中,盼到了元旦,无忌跟着总管,到大厅上向主人拜年。只见大厅正中坐着一对面目清秀中年夫妇,七八十个僮仆跪了一地,主人夫妇一时也瞧不明白。只见那对夫妇笑嘻嘻的道:“大家都辛苦了!”旁边便有两名管家分发赏金,无忌也得到了四两银子。他不见小姐,心中十分失望,拿着那锭银子正自发怔,忽听得又娇又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表哥,你今年来得好早啊。”正是朱九真的声音。一个男子声音笑道:“跟舅舅、舅母拜年,敢来得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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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v" L0 q! j; n$ L" A第四十一回 花园较技* Z) i8 U4 l7 e9 p9 j* n+ }
  张无忌脸上一热,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两手掌心都是汗水,他盼望了整整两个月,才再听到朱九真的声音,教他如何不神摇意夺?只听得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笑道:“师哥这么早来,也不知是给两位尊长拜来呢,还是给表妹拜年?”说话之间,厅门中走进三个人来。群仆纷纷让开,张无忌却失魂落魄般站起,直到乔福使劲拉了他一把,这才走在一旁。, M0 I. b& I$ N( j7 ?: E) b
  只见进来的三人中间是个青年男子。朱九真走在左首,穿着一件猩猩红的貂裘,更衬得她脸蛋儿娇嫩艳丽,不可方物。那青年的另一旁也是个女子,三人似乎都是差不多年纪。自朱九真一进厅,无忌的眼光没再离开他脸儿,也没瞧见另外两个青年男女是俊是丑,穿红着绿?那二人向主人夫妇如何磕头拜年,宾主说些什么,他全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眼中所见,便只朱九真一人。其实他年纪尚小,对男女之情,只是一知半解,更非急色之徒,但每人一生之中,初次知好色而慕少艾,无不神魂颠倒,如痴如呆,固不仅无忌一人为然。只是他天性对人多情,不论对方男女老幼,均是如此,何况朱九真容色绝丽,无忌在颠沛困厄之际与之相遇,竟致倾倒难以自持。他也决非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觉能多瞧她一眼,多听她说一句话,心中便喜乐无穷了。
8 S! }) o/ x. S6 J, C: s0 a) Q# ^$ j  众僮仆领了赏,逐渐散去。主人夫妇和三个青年说了一会,只听朱九真道:“爸,妈,我和大哥、青妹玩去啦!”主人夫妇微笑点头,三个青年男女并肩走向后院。张无忌不由自主,远远的跟随在后。这天是大年初一,众婢仆玩耍的玩耍,赌钱的贱钱,谁也没有理他。这时无忌才看明白了,那男子英俊温雅,身长玉立,实是个罕见的美男子,虽在这等大寒天候,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黄色缎袍,显是内功颇有火候。那女子穿着黑色的貂裘,身形苗条,言语举止,极有斯文,说到相貌之美,和朱九真可说各有千秋,但此刻在张无忌眼中瞧出来,自是大大不如他心目中敬如天仙的小姐了。
4 O7 e5 S+ ~* D7 q6 F  三人一路说笑,一路走向后院。那少女道:“真姊,你的一阳指功夫,练得又深了两层吧?显露一手给妹子开开眼界好不好?”朱九真道:“啊哟,你这不是要我好看么?我便是再练十年,也及不上你武家兰花拂穴手的一拂啊。”那青年笑道:“你们两个谁都不用谦虚了,大名鼎鼎的『雪岭双姝』,一般的威风厉害。”朱九真道:“我独个儿在家中瞎琢磨,那及得上你师兄妹俩有商有量的进境快?今日喂招,明儿切磋,那还不一日千里吗?”那少女听她言语中隐含醋意,抿嘴一笑,并不答话,竟似给她来一个默认。. ~5 e# `# M6 ?) ~* `8 l
  那青年似怕朱九真生气,忙道:“那也不见得,你有两个师父,舅父舅母一起教,不是又比咱强么?”朱九真道:“咱们咱们的?哼,你们同门师兄妹,自是亲过表妹了。我跟青妹说着玩,你总是一股儿帮着她。”说着扭过了头不理他。那青年陪笑道:“表妹亲,师妹也亲,我是一般厚薄,不分彼此。”朱九真倏地转过身来,说道:“表哥,听说你师父也收了一个女弟子,是不是?”那青年道:“是的。”那少女似乎存心气她,微笑道:“真姊,我那个小师妹美貌得紧呢,又会说话。又讨人喜欢,整日价便是缠住了师哥,要他教这样教那样的。赶明儿你见到了她,一定也会打从心儿里爱她。”朱九真冷冷的道:“是么?难道比青妹你还美丽么?”那少女微笑道:“我怎及得上这个小师妹,除非是真姊,方能跟他比一比。”
0 Y/ L( s5 {- ?! P' P* H9 S) \, f7 L  朱九真道:“我又不是风流潇洒的美男子,怎地会见一个爱一个?”那男子听她辞锋直指自己,忙岔开话头,笑道:“表妹,你带我去拜访你那些守门大将军,好不好?一定给你调教得越来越厉害了。”朱九真高兴了起来,道:“好!”领着他们,迳往狂犺居去。张无忌远远跟在后面,但见三人又说又笑,却听不见说些什么,当下也跟到了狗场之中。朱九真命饲养群犬的狗仆放了众犬出来。诸犬听令行事,无不凛遵。那青年不住口的称赞,朱九真很是得意。那少女抿嘴笑道:“师哥,你将来是『冠军』呢还是『骠骑』啊?”那青年一怔,道:“你说什么?”那少女道:“你这么听真姊的话,真姊还不赏你一个『冠军将军』或是『骠骑将军』的封号么?只不过要小心她的鞭子才是。”要知朱九真所养的猛犬或称“征东将军”,或称“威远将军”,只只都有将军封号,那少女这般说,乃是讥笑那青年与犬为伍。那青年俊脸通红,眉间颇有恼色,道:“胡说八道!你骂我是狗么?”那少女微笑道:“这些将军们长侍美人妆台,摇尾乞怜,写意得紧啊,有什么不好?”
# e) b- q" H2 ^5 k/ A, w2 G8 [  朱九真脸一沉,道:“青妹,我又没得罪你,怎地大年初一就来跟我过意不去?”那少女显得大是诧异,说道:“咦?我巴巴的来跟你拜年,怎地跟你过不去了?”朱九真哼了一声,心想双方尊长都是世代交好,心中虽然恼极了她,却是不便翻脸,问那个青年道:“表哥,你倒来评评这个理,是得罪了武小姐呢,还是她故意来跟我吵架?”那青年颇感为难,既不能帮表妹,也不能帮师妹,两个女孩子都是娇生惯养,心胸狡窄的姑娘,不论偏袒了那一个,日后都是受罪无穷,唯一的法子便是顾左右而言他,于是笑道:“表妹,咱们好久不见了,说这些气话干什么?我问你,舅舅舅母这些日子传了你什么厉害的武功,露几手给我观摩成不成?”4 Q, b; h$ k- s) `! t" ^, ^- {2 a
  朱九真微一沉吟,道:“前几天爹爹教了我一路笔法,只是我没学好,请青妹和表哥指点。”那青年和少女一齐叫好,说道:“别客气啦,让我们见识见识,一开眼界。”朱九真一摆手,在旁伺候的狗仆便从壁上摘了一对判官笔下来。张无忌见墙壁上挂了许多兵刃,但长长短短的判官笔最多,似乎朱小姐平时擅使判官笔。他父亲张翠山号称“银钩铁划”,原是使判官笔的名家,平时和他讲论武功时,说到兵刃,自以谈到单钩和判官笔两种兵器为多,因此张无忌对判官笔的招数也相当熟习,心想:“曾听爹爹说过,武林中从未见过有女子使判官笔。这位朱小姐居然用这种兵刃,武功自是高强。”他对朱九真已倾心得如痴如呆,待见她所用兵刃和自己父亲一样,更增三分倾倒。只见她取了双笔在手,左笔轻轻一摆,说道:“青妹,你来跟我喂喂招啊,这路笔法一个人不能练。”那少女知她存心不良,有意要自己出丑,摇头道:“我这点微末道行,怎跟真姊垫手?”朱九真连声催促,那少女总是不肯下场。那青年见势成僵局,缓步而出,拱手道:“表妹,我来陪你玩,可是你得让我些儿,朱家判官笔要是点中了我『膻中』、『百会』,卫璧今年可没年酒喝了。”要知膻中、百会等穴都是人身极要紧的穴道,点中即死。朱九真给他奉承得很是欢喜,笑着叱道:“油嘴表哥!看招!”左笔下,右笔上,当真是分点他顶门“百会”、胸口“膻中”两穴。' w1 Y# u+ o! v+ ?  ~" v4 Z
  双笔势出如风,电闪而至,卫璧竟是不闪不避,似乎料到朱九真决计不会当真伤他要害,那知朱九真双笔极是狠辣,认穴之准,不差分毫,一晃眼间,双笔笔尖和他两穴相去已不盈寸。卫璧在千钧一发的当儿,仍是笑道:“当真要表哥的性命么?”青光闪处,叮叮两声轻响,不知他何时已是长剑在手,架开了朱九真的判官笔。朱九真娇声喝道:“好!”双笔纵横,舞成了两道白气。张无忌在一旁瞧得心旷神怡,他曾听父亲说道:这判官笔固然是点穴打穴的利器,但因带了一个“笔”字,乃是武林中有文的兵刃,贵在潇洒自如,姿态飘逸,倘若一味蛮打恶斗,不免落了下乘。这时他旁观朱九真的笔路。当真是深得判官笔的三味,一时如瑶台簪花,娇媚自喜,一时又若天马行空,不可羁勒。张无忌看了一会,心中一动:“她这路判官笔法,就如我爹爹的『倚天屠龙功』一般,也是脱胎于书法。”
6 ~3 l8 a2 B% V. h- j; i: m) ]# q  再看卫璧的剑术,也是精妙入神,只是张无忌不懂剑术,便未能领略其中的好处。斗了一会,卫璧左支右撑,似乎越来越招架不住,只见朱九真左手笔自右向左一掠,右手笔惊雷奔电般的划了下来。卫璧“啊哟”一声,腾腾腾向后倒退三步,朱九真得理不让人,右笔指向他胸腹之交的“巨阙穴”,左笔指向他脐眼“神阙穴”,这一招“双阙归元”,甚是厉害不过。卫璧举起长剑,伸了伸舌头,道:“我投降啦!大小姐饶命!”说着双膝微屈,作个下跪之势。+ O5 P+ L+ x/ [9 X! ]. G% n
  朱九真很是得意,笑道:“承让,承让!”斜转向右,双笔脱手掷出,铮铮两响,末入砖墙之中,笔尾露出在外者不过数寸,别看她娇柔婀娜,内力还真示小。张无忌忍不住脱口喝采:“好啊!”他跟在朱九真身后,来到狗场,为时已久,但谁也没加留意,这声喝采一出口,他登时后悔不迭。场上众人一齐回头瞧着他,朱九真先见是个僮儿,也不理睬,她早就忘了两个月前群犬咬伤张无忌之事,向卫璧道:“表哥,我这路笔法破绽百出,你给我指点指点。”卫璧笑道:“我要是能指点,还能输在你手上吗?表妹,你这路功夫好看得紧,攻势又很凌厉,叫什么名字啊?”
, n; ]" y4 z6 `; S6 L( r  朱九真双手叉腰,道:“你倒猜上一猜。”卫璧搔搔头,道:“舅舅是世代家传的书法名家,这路武功好像是从书中变化出来的。”朱九真拍手笑道:“不错!是什么书法呢?”卫璧道:“好表妹,你别考究我啦,我可说不上来。”张无忌站在一旁,见朱九真跟卫璧说话时满脸春风,心下早就说不出的难过,只想能有什么法儿可以压倒这个英俊美貌的青年,这时胸口一热,冲口而出:“大江东去帖!”
' a. c$ _& A# I2 ~0 K# [: M  原来朱九真是朱子柳的后人,那姓武的少女名叫武青婴,是武三通的后人,属于武修文一系。武三通和朱子柳都是一灯大师的朝臣兼弟子,武功原是一路。但百余年后传了几代,两家后人所学便各有增益变化,例如武敦儒、武修文兄弟拜大侠郭靖为师,虽然也学“一阳指”神功,但武功便近于九指神丐洪七公一派刚猛的路子。卫璧是朱九真的表哥,拜武青婴之父为师,他人既英俊,性子又温柔和顺,是以朱九真和武青婴芳心可可,暗中都爱上了他。1 T( D& g$ G8 T' d) Z
  朱武二女年龄相若,人均美艳,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家传的武学又是不相上下,两三年前就被昆仑一带的武林中人合称为“雪岭双姝”。她二人暗中早就较上了劲,偏生卫璧觉得熊掌与鱼,难以取舍,因此只要三个人走上了一起,面子上客客气气,但二女唇枪舌剑,却谁也不肯让谁,只是武青婴较为含蓄不露,反正她和卫璧同门学艺,日夕相见,比之朱九真要多份便宜。1 d9 B! s& W; V$ I; M/ e1 x
  三个人突然听到这个小僮儿口中吐出“大江东去帖”五字,都是一愕,其实卫璧和武青婴文武双全,何尝没瞧出这是“大江东去帖”,只是藏在心中不说而已。
, [6 o, l) ^' a& Z5 t/ L  这时见张无忌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相貌也无特异之处,居然说得出“大江东去帖”,三人心中先是均感奇怪,但卫璧和武青婴一怔之下,登时明白:“想来是在练功场中侍候老爷小姐的小厮,老爷传授功夫之时,当然说过这路笔法的名字。”朱九真却知父亲传功时机密之极,绝无第三人听到,难道这小厮暗中窥探,偷学本门武功?这却非严加查究不可,当即喝道:“你叫什么名字?怎地知道这是『大江东去帖』?”张无忌听得小姐又来问自己姓名,心中一酸:“我早就跟你说了,原来你丝毫没放在心上。”说道:“我叫张无忌。小人随口瞎说,不知道对不对。”, C2 @' ?/ C$ c
  朱九真哦了一声,道:“你便是给众将军咬伤的那个小孩?”想起他曾一掌打碎“左将军”的头盖骨,颇有武功根底,更起疑心:“莫非他是我爹爹的仇人派来卧底的?否则我爹爹这门得意功夫的名字,他小小一个孩子怎能知道?”说道:“啊,我想起来啦。”待要详加查问,一瞥眼间,见卫璧和武青婴并肩坐在一旁,低声细语,不知说些什么,心中妒意又生,不再理会无忌,大声道:“表妹,我和表哥都献过丑啦,现下请你露一手绝艺给咱们瞧瞧。”武青婴和卫璧款款深谈,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没理她。
8 k6 @, }- [1 y  朱九真大怒,冷笑道:“我这路笔法虽然平常,看来武家的武学却还挡不住。”武青婴抬起头来,冷冷的道:“我师哥知道你要强好胜,存心让你,亏你还得意呢。”朱九真道:“谁要他让我?你问问他,他能不能拆解我这招『双阙归元』?”武青婴道:“你道咱们都是傻子,瞧不出这是苏东坡的大江东去帖么?我师兄倘若当真不知,为什么这么巧,迟不迟,早不早的,刚好等你使到一句『一尊还酬江月』的『月』字诀上,这才罢手认输?”朱九真一呆,心想自己左笔掠,右笔直而钩,再加一招“双阙归元”,正是最后一字的“月”字诀,原来他师兄妹早就知道了,那不是将自己当作傻子来耍弄么?到了我背后,不知要如何的耻笑编排我了?想到这里,更是老羞成怒,大声道:“就算识得,未必便能拆解?就算表哥存心让我,青妹总不会让吧?单是嘴上说说,哼!你瞧,连我家里的小厮也会说,有什么希奇?”  c0 a9 Y( D, G. b
  武青婴站起身来,铁青着脸,道:“表哥,我回家去啦!人家把我比作低三下四的小厮,何苦赖在这里受人家羞辱?”卫璧陪笑道:“师妹,你别当真,表妹跟你说笑呢。这泥腿小厮是什么东西,这种人你府上要多少有多少,理他作什么?”张无忌听他言语中对自己如此轻贱,他脾气再好,也是不禁有气,却听朱九真道:“好啊,你瞧不起我的泥腿小厮,青妹,你在三招之内,未必便打得倒他。”武青婴道:“哼,这样的人也配我出手么?真姊,你不能这般瞧我不起。”6 ^% Z- z' D0 f. L* {. i- O
  张无忌大声道:“武姑娘,我也是父母所生,难道不是人么?你又是什么高贵人物了?”武青婴一眼也不瞧他,却向卫璧道:“师哥,你让我受这小厮的抢白,也不帮我。”卫璧见她楚楚的神态,心中早就软了,而且在他心底,虽对雪岭双姝无分轩轾,可是知道师父武功深不可测,自己蒙他传授的,最多不过十之一二,要学他绝世功夫,非讨师妹的欢心示可,当下对朱九真笑道:“表妹,你这个小厮武功很不差吗?让我考考他成不成?”朱九真明知他是在帮师妹,但转念一想:“这姓张的小子不知是什么来路,让表哥迫出他的根底来也好。”便道:“好啊,让他领教一下武家的绝学,那是再妙也没有了,这人啊,连我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门派的弟子。”
* Z- J6 m2 h6 I  ?% ^+ t  卫璧奇道:“这小厮学的,不是府上的武功么?”朱九真向张无忌道:“你跟表少爷说,你师父是谁,是那一派的门下。”张无忌心想:“你们这般轻视于我,我岂能说起父母的门派,羞辱太师父和死去的父母?何况我又没真正练过武当派的功夫。”便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流落江湖,没学什么武功,只有我义父指点过我一些。但他眼睛瞎了,也瞧不见我到底练得对不对。”朱九真道:“你义父叫什么名字?是什么门派的?”张无忌摇头道:“我不能说。”
$ j2 P9 Q5 i/ t  h  卫璧长笑道:“以咱们三人的眼光,还瞧他不出么?”缓步走到场中,笑道:“小子,你来接我三招试试。”说着转头向武青婴使个眼色,意思是说:“师妹莫恼,我狠狠打这小子一顿给你消气。”岂知陷身在情网中的男女,对情人的一言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留心在意,卫璧这一个眼色,尽教朱九真瞧在眼里。她见张无忌不肯下场,向他招招手,叫他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表哥武功很强,适才你已见过了。你不用想胜他,只须挡得他三招,就算是给我面子。”说着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意示鼓励。6 [' [$ k/ r' o/ m. c: c
  张无忌原知不是卫璧的敌手,若是一场跟他放对,徒然自取其辱,不过让他门开心一场而已,但一站到了朱九真的面前,已不禁意乱情迷,再听她软语叮嘱,香泽微闻,那里还有主意?心中只想:“小姐命我给她挣面子,我岂能让她失望。”迷迷惘惘的走到卫璧面前,呆呆呆呆的站着。卫璧笑道:“小子,接招!”拍拍两声,打了他两个耳光。这两掌来得好快,无忌待要伸手挡架,脸上早已挨打,双颊上都起了红红的指印。卫璧既知他并非朱家传授的武功,不怕削了朱九真和舅父的面子,下手便不容情,但这两掌也没真使上内力。否则早将他打得齿落颊碎,昏晕过去。
" I0 |* E0 S+ ~! f3 H* U  朱九真叫道:“无忌,还招啊!”张无忌听得小姐的叫声,精神一挀,呼的一拳打了出去。卫璧侧身避开,赞道:“好小子,还有两下子!”一闪身跃到他的背后,张无忌急忙转身,那知卫璧手出如电,已抓住了他的后领,提臂将他高高举起,笑道:“跌个狗吃屎!”用力往地上一摔。张无忌跟谢逊和父亲学过几年功夫,但一来时间甚短,二来当时年纪太小,三来谢逊只叫他记忆口诀和招数,不求实战对拆,遇上了卫璧这等出自名门的弟子,竟是缚手缚脚,一点也施展不开。被他这么一摔,想要伸出手足撑持,已然不及,砰的一响,额头和鼻子重重撞在地下,鲜血长流。( ^; Z" q5 s* n/ G; F* t
  武青婴拍手叫好,格格娇笑,说道:“真姊,我武家的功夫还成么?”朱九真又羞又恼,若说武家的功夫不好,不免得罪卫璧,说他好吧,却又气不过武青婴,只有寒着脸不作声。张无忌爬了起来,战兢兢的向朱九真望了一眼,见她秀眉紧蹙,心道:“我便是性命不在,也要给小姐挣这面子。”只听卫璧笑道:“表妹,这小子连三脚猫的功夫也不会,说什么门派?”张无忌突然冲上,一脚往他小腹上踢去。卫璧笑着叫声:“啊哟!”身子向后微仰,避开了他这一脚,跟着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他踢出后尚未收回的右脚,往外一摔。这一下只用了三成力,但无忌还是如箭离弦,平平往墙上撞去。他危急中身子用力一跃,这才背脊先撞上墙,虽免头破骨裂之祸,但背上已痛得宛如每根骨头都要断裂,如烂泥一团般堆在墙边,再也爬不起来。4 D7 h/ v8 C, n! M* ^6 i6 S
  他身上虽痛,心中却仍是牵挂着朱九真的脸色,迷糊中只听她说道:“咱们到花园中玩去吧!”话意中显是气恼之极。张无忌也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股力气,翻身跃起,一纵上前,一掌便向卫璧打去。2 H3 r- c! g3 t2 ^; h% Z
  张无忌这一掌,竟是使上了“降龙十八掌”中一招“亢龙有悔”。这降龙十八掌,在普天下掌法中威力第一,当年洪七公和郭靖恃此而傲视群雄,那是何等厉害?只可惜谢逊学到的已是破碎不全,而张无忌再学到的,更是这破碎不全掌法的一些皮毛,这时使将出来,连原来掌法的一成威力也及不到。饶是如此,这一掌击出,仍是风声虎虎。卫璧忙挥掌相迎,拍的一响,他竟是身子一晃,退了一步,武青婴更是“咦”的一声,大为诧异。3 K' N& c! W4 a7 g
  原来她的祖上武修文虽拜郭靖为师,但限于资质,这路降龙十八掌并未练成,传到武青婴之父武烈的手上,那降龙十八掌的招式仍是全然知晓的,其中威力却仍然一点也发挥不出。武青婴常见父亲在密室之中,比划招式,苦苦思索,十余年来从不间断,但始终无甚收获。须知自武修文至武青婴,一百多年来已传了五代,每一代都在潜心钻研这套掌法的诀窍,可是百余年无数心曲,尽付流水。这倒不是武家这些子孙鲁钝愚笨,实在降龙十八掌的精要能否把握,和聪明智慧无关,说不定越是聪明之人,越是练不成。只看黄蓉聪明而郭靖鲁钝,反而郭靖练成而黄蓉始终学不会,便知其理。郭靖并非秘技自珍之人,但杨过、耶律齐、郭芙、郭襄、郭破虏武氏兄弟诸小辈,无一能得其真传,降龙十八掌所以失传,原因便在于此。6 p# t. ^! ?: m3 s6 X
  卫璧却不知张无忌这一掌的来历,只是双掌相交,但觉手臂酸麻,胸口气血震荡,一斜身,挥拳往张无忌后心击去。无忌手掌向后挥出,正是一招“神龙摆尾”。卫璧见他手掌来势神妙无方,急向后闪时,肩头已被他三根指头扫中,虽不如何疼痛,但朱九真和武青婴都已看到,卫璧已是输了一招。
2 B& Y+ J0 J1 T  在美人之前,这个台如何坍得起?卫璧初时和张无忌放对,眼看对方年纪既小,身份又贱,实是胜之不武,只不过拿他来耍弄耍弄,以博武青婴一粲,因此拳脚下都只使二三成,这时连吃了两次亏,大喝一声:“小鬼,你不怕死么?”呼的一声,一拳当胸打了过去,这招“长江三叠浪”中共含三道劲力,敌人如以全力挡住了第一道劲力,料不到第二道接踵而至,跟着第三道劲力又汹涌而来,若非武学高手,遇上了不死也得重伤。7 y+ P9 i6 m7 F* V
  这一招他是使出了全力,但他究非穷凶极恶之徒,只不过为了挽回颜面,并不想真的一拳便将表妹家中的僮儿打死,是以将这招“长江三叠浪”中的第三道劲力扣住不发。张无忌见对方招数凌厉,左掌斜向下按,劲力似聚似散、如发如藏,乃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潜龙勿用”。这一招博大精深,奥妙无方,张无忌那能领会到其中的微旨?只是危急之际,顺手便使出来。卫璧一掌打出,见他按掌相迎,姿式极是怪异,自己拳招中的,第一道劲力便如投入汪洋大海,登时无影无踪,心中一惊之下,喀喇一响,那第二道劲力反弹过来,他右臂下臂已然震断。幸好他一念之仁,第三道劲力扣住不发,否则张无忌不懂这招“潜龙勿用”的妙用,两个人都要同时重伤在第三道劲力之下。0 m1 S+ d; I* F; B( Y4 z1 W* N% D
  朱九真和武青婴齐齐惊呼,奔到卫璧身旁察看他的伤处。卫璧苦笑道:“不妨,是我一时大意。”朱九真和武青婴心疼情郎受伤,两人不约而同,挥掌向张无忌打去。无忌一掌震断卫璧手臂,自己早是吓得呆了,朱武二女双掌打来,他避也不避,一中前胸,一中肩骨,登时吐出了一口鲜血。可是他心中的愤慨伤痛,尤在身体上的伤痛之上,暗想:“我为你拚命力战,为你挣面子,当真胜了,你却又来打我!”卫璧叫道:“两位住手!”朱武二女依言停手,只见他提起左掌,铁青着脸,一掌向张无忌打去。
$ |7 f8 n# s3 b4 i4 m, g6 d' Z  张无忌身形急闪,避开了卫璧这一招。朱九真叫道:“表哥,你受了伤,何必跟这小厮一般见识?是我错啦,不该要你跟他动手。”凭她平时心高气傲的脾气,要她向人低头认错,实是千难万难,若不是眼见情郎臂骨折断,惶急之际,决不能如此低声下气。岂知卫璧一听,更是恼怒,冷笑道:“表妹,你的小厮本领高强,你那里错了?只是我偏不服气。”说着左臂横推,将朱九真推在一旁,跟着一拳便向张无忌打去。. h: q1 C, w# S4 R0 Q
  张无忌要退后避让,那知武青婴双掌向他背心轻轻一挡,使他无路可退,卫璧那一拳正中他的鼻梁,登时鼻血长流。原来武青婴远比朱九真工于心计,她暗中相助卫璧,却不露相助的痕迹,要使卫璧脸上光采,心中感激。张无忌的武功本来远远不如卫璧,再加朱武二女一个明助,一个暗帮,顷刻之间,给三人拳打足踢,连中七八招,又吐了几口鲜血。可是他骨气甚硬,愤慨之下,仍是奋力招架,虽是以一敌三,但临到拚命,将谢逊所授各种武功、父亲教过的一些武当派拳法掌法,扫数使将出来,虽然功力不足,一拳一脚均无威力,但他所学的均是上乘家数,尤其“神龙摆尾”、“亢龙有悔”、“潜龙勿用”之三招,更是厉害,居然支持了一盏茶时分,仍是直立不倒。
' j! S+ A* F; F  E$ [, h: B  朱九真喝道:“那里来的臭小子,却到朱武连环庄来撒野,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眼见卫璧举起左掌,运劲劈落,当下左肩一撞,将张无忌的身上往他掌底推去。卫璧断臂处越来越是疼痛,不愿跟张无忌多所纠缠,是以这一掌劈下,已是用了十成力。无忌身不由主的向前一撞,但觉劲风扑面,自知抵挡不来,只有任他一掌劈死。蓦地里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且慢!”黄衫一晃,一个人在旁窜到,举臂轻轻一格,挡开了卫璧这一掌。看他轻描淡写的随手一格,卫璧竟是立足不定,急退数步,眼见他身形后仰,便要坐倒在地,那身穿黄袍之人行动快极,早已纵到他的身旁,在他肩后一扶,卫璧这才立定。朱九真叫道:“爹!”武青婴叫道:“朱伯父!”卫璧喘了口气,才道:“舅舅!”原来这人正是朱九真之父朱长龄。卫璧受伤断臂,事情不小,狂犺居的狗仆向前飞报,朱长龄匆匆赶来,见到三人已在围攻张无忌。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待见卫璧猛下杀手,这才出手救了无忌一命。  G/ x5 y  d! q5 b% Q
  朱长龄见无忌混身血污,身子摇摇晃晃,但仍是咬牙站定,心中暗赞这小子极有骨气,横眼瞧着女儿和卫武二人,满脸怒火,突然间反手拍的一掌,打了女儿一个耳光,大声喝道:“好,好!朱家的子孙越来越争气了。我生了这样的乖女儿,将来还有脸去见祖宗于地下么?”) e; F5 L, s( b- |
  朱九真自幼极得父母宠爱,连较重的呵责也没一句,今日在人前竟被老父重重打了一个耳光,一时眼前天旋地转。不知所云,隔了一会,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朱长龄喝道:“住声,不许哭!”声音中充满威严,声音之响,只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朱九真心下害怕,当即住声。" ^* w9 \  h6 @1 Y: S2 n
  朱长龄道:“我朱家世代相传,以侠义自命,你高祖子柳公佐一灯大师,在大理国官居宰相,后来助守襄阳,名扬天下,那是何等的英雄?那知子孙不肖,到了我朱长龄手里,竟会有这样的女儿,三个大人围攻一个小孩,还想伤他性命。你说,羞也不羞,羞也不羞?”他虽是对着女儿厉声责备,但这些话卫璧和武青婴听在耳里,句句犹如刀刺,不由得满脸羞惭。张无忌见朱长龄一脸正气,心下好生佩服,暗想:“是非分明,那才是真正的侠义中人。”
9 G" V5 P9 ^' p1 l2 m- W9 m8 |  只见朱长龄气得面皮焦黄,全身发颤,不住呼呼喘气。卫璧等三人眼望地下,不敢和他目光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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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0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0 I1 x) z' ]8 L, I
第四十二回 真假谢逊
: L# B6 E) D' g3 Q0 e  n4 z! k  张无忌见朱九真半边粉脸肿起好高,显见她父亲这一掌打得着实不轻,但见她又羞又怕的可怜神态,想哭却不敢哭,只是用牙齿咬着下唇,便道:“老爷,这不关小姐的事。”他话一出口,不禁吓了一跳,原来自己说话嘶哑,几不成声,那是咽喉处受了卫璧的重击之故。# O: }+ q- C/ {: S
  朱长龄道:“小兄弟会使『降龙十八掌』的功夫,想必是丐帮子弟了?”张无忌不愿吐露自己身份门派,听他当自己是丐帮子弟,便含含糊糊的答应。朱长龄又呵责女儿道:“这路掌法由丐帮帮主九指神丐洪七公传下来,他老人家当年威震大江南北,和咱们朱武两家都有极深的渊源。”转头向武青婴道:“郭靖郭大侠是你祖上修文公的师父,你既识得『降龙十八掌』,怎么还可动手?”他一顿疾言厉色的斥责,竟对卫璧和武青婴也是丝毫不留情面,张无忌听着,反觉惶悚不安。
3 Y: N3 q+ v9 u2 k  朱长龄又问起张无忌何以来庄中,怎地身穿僮仆衣衫,一面问,一面叫人取了伤药和接骨膏来给无忌及卫璧治伤。朱九真明知父亲定要着恼,但又不敢隐瞒,只得将无忌如何收藏小猴、如何由群犬咬伤自己、如何救他来庄的情由说了。朱长龄越听眉头越皱,听女儿述说完毕,突然厉声喝道:“好啊,这位张兄弟是丐帮中的好朋友,你居然拿他当作厮仆,日后传扬开去,江湖上好汉人人要说我『乾坤一笔』朱长龄是个无义之徒。你养这些恶狗,我只当你为了玩儿,那也罢了,那知大胆妄为,竟然纵犬伤人?我今日不打死你这ㄚ头,我朱长龄还有颜面厕身于武林么?”朱九真见父亲动了真怒,双膝一屈,跪在地下,说道:“爹爹,孩儿再也不敢了。”朱长龄兀自狂怒不休,卫璧和武青婴一齐跪下求恳。张无忌道:“老爷——”朱长龄忙道:“小兄弟,你怎可叫我老爷?我疾长你几岁,最多称我一声前辈,也就是了。”. p2 _1 s- D0 G
  张无忌道:“是,是,朱前辈。这件事须怪不得小姐,她确是不知。”朱长龄道:“你瞧,人家小小年纪,这等胸襟怀抱,你们三个那里及得上人家?大年初一,武姑娘又是客人,我原不该生气,可是这件事实在太不应该,那是黑道中卑鄙小人们的行迳,岂是我辈侠义中人的所作所为?既是小兄弟代为说情,你们都起来吧。”卫璧等三人含羞带愧,站了起来。" z/ S( ?7 z2 ~4 a  ?" [" `
  朱长龄向喂养群犬的狗仆喝道:“那些恶犬呢?都放出来。”三名狗仆答应了,将群犬放出。朱九真见父亲脸色不善,不知他有何举动,低声叫道:“爹。”朱长龄冷笑道:“你养了这些恶犬,纵犬伤人,好啊,你叫恶犬来咬我啊。”朱九真哭道:“爹,女儿知错了。”朱长龄哼了一声,走入恶犬群中,双掌挥动,拍拍拍拍四声响过,四条巨狼般的恶犬已狗骨碎裂,尸横就地。旁人吓得呆了,都说不出话来。朱长龄拳打足踢、掌劈指戳,但见他身形飘动,一阵黄影在这狗场上绕了一圈,三十余条猛犬已全被击毙,别说噬咬抗击,连逃窜几步也来不及。卫璧和武青婴相顾骇然,心想:“虽知他武功极高,但从未见他出过手,想不到竟是这般厉害。不知何年何月,咱们才能练到这般地步。”朱长龄尽毙群犬,将无忌横抱在臂弯之中,送到自己的房中养伤。不久朱夫人和朱九真一齐过来照料汤药。张无忌被群犬咬伤后失血过多,身子本已衰弱,这一次受伤不轻,又昏迷了数日,稍待清醒,便自己开了张疗伤调养的药方,命人煮药服食,这才好得快了。朱九真常自伴在床边,跟他猜谜说笑,持笛和歌,像大姊服侍生病的弟弟一般,细心体贴,无微不至。
# o% j5 c- y0 |- D; C' O7 A( N  张无忌伤愈起床后,朱九真每日仍有大半天和他在一起。朱家的规矩,上午学武,下午练字,盖朱家家传武学,主要系脱胎于书法,书法愈精,武功跟着愈高。朱九真的小书房窗明几净,东壁悬着一幅杜牧书的“张好好诗”,北壁上两张山水条幅之间,悬着怀素如和尚的“食鱼帖”。朱九真每日练字,给张无忌一副纸笔,也要他临池学书,两人相对而坐,但闻笔尖在宣纸上划过时的沙沙微声,有时写得倦了,抬起头来相对一笑,此时之乐,实是虽宣难言。朱九真跟父亲学武之时,居然对张无忌也不避忌,常常叫他在一旁观看。空闲时拆解招数,也要张无忌作为对手。朱家的武功虽和张无忌大不相同,但攻守搏击之道,天下武学都是一例,朱长龄和朱九真毫不藏私的向他指点。张无忌自从离冰火岛来到中土后,一直颠沛离、流忧伤困苦,那里有过这等安乐快活的日子?0 t6 {3 \; i, M  `0 U; w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这日,无忌正和朱九真在房中写字,ㄚ鬟小凤进来禀报:“小姐,姚二爷从中原回来了。”朱九真大喜,掷笔叫道:“好啊,我等了他大半年啦,到这时才来。”拉着无忌的手,说道:“无忌弟,咱们瞧瞧去,不知姚二叔有没替我买齐了东西。”两人并肩走向大厅,无忌问道:“姚二叔是谁?”朱九真道:“他是我爹爹的结义兄弟,叫做千里追风姚清泉。去年我爹爹托他到中原去送礼,我请他到杭州买胭脂水粉、到苏州买绣花的针线和图样,又要买湖笔徽墨、碑帖书籍,不知他买齐没有。”要知这朱家庄僻处西域的昆仑山中,大姑娘家所用的精致物事,千里之内都无买处,和中土相隔万里之遥,来回一次,动辄便是两年三年,若是有人前赴中原,朱九真自要托他购买大批用品了。+ `( f& \* z& {: [+ }9 {
  两人走近厅门,只听到一阵呜咽哭泣之声,不由得都吃了一惊,进厅一看,更是惊诧,只见朱长龄和一个身裁高瘦的中年汉子都跪在地下,相拥而泣。那汉子身穿白装丧服,腰中系了一根草绳。朱九真走近身去,叫道:“姚二叔!”朱长龄放声大哭,叫道:“真儿,真儿!咱们的大恩人张五爷,张——张五爷——他——他——已死了!”朱九真惊道:“那——那怎么会?他——失踪十年,不是已安然归来么?”那身穿丧服的汉子正是千里追风姚清泉,呜咽着说道:“咱们住得偏僻,讯息不灵,原来张恩人在四年多以前,便已和夫人一齐自刎身亡。我还没有上武当,在途中已听到消息。上山后见到宋大侠和俞二侠,才知实情,唉——”9 @0 Z1 `' |% t1 U# Y4 u  p" N1 N
  张无忌越听越惊,到后来更无疑惑,他们所说的大恩人张五爷,自是自己的生父张翠山了,眼见朱长龄和姚清泉哭得悲伤,朱九真也是泫然落泪,忍不住便要扑上前去,吐露自己身份,但转念一想:“我一直自充是丐帮子弟,这时说明真相,只怕朱伯伯和真姊反而不信,说我冒充求恩,反而被他们瞧得小了。”过不多时,只听得内院哭声大作,朱夫人扶着ㄚ鬟走出厅来,连连向姚清泉追问。
3 a2 x+ o" @8 s, ^1 s+ L  姚清泉悲愤之下,也忘了向义嫂见礼,当即述说张翠山自刎身亡的经过。张无忌虽然强忍,不致号哭出声,但泪珠却已滚滚而下,只是大厅上人人均在哭泣流泪,谁也没留心到他。朱长龄突然手起一掌,喀喇喇一声响,将面前的一张八仙桌打塌了半边,说道:“二弟,你明明白白说给我听,上武当山去逼死恩公恩嫂的,到底是那些人?”姚清泉道:“我一得到讯息,本来早该回来急报大哥,但想须得查明何人的姓名要紧。原来上武当山逼死恩公的,自少林派三大神僧以下,人数着实不少,小弟暗中到处打听,这才耽搁了日子。”
5 B& c' b+ j- S' @  当下姚清泉将少林、崆峒、昆仑、峨嵋各派,海沙、巨鲸、神拳、巫山等等帮会中,凡是曾上武当山去勒逼张翠山的,诸如空闻大师、何太冲、静玄师太等的名字,都说了出来。朱长龄慨然道:“二弟,这些人都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咱们本来是一个也惹不起。可是张五爷对咱们恩重如山,咱们便是粉身碎骨,也得给他报这个仇。”姚清泉道:“大哥说得是,咱哥儿俩的性命,都是张五爷救的,反正已多活了这十多年,交还给张五爷,也就是了。小弟最感抱憾的,是没能见到张五爷的公子,否则也可转达大哥之意,最好是能请他到这儿来,大伙儿尽其所有,好好的侍奉他一辈子。”* _2 F7 }, K' S
  朱夫人当下絮絮询问这位张公子的详情,姚清泉说只知他受了重伤不知在何处医治,似乎今年还只八九岁年纪,大概张三丰张真人要传以绝世武功,将来可能出任武当派的掌门人。朱长龄夫妇跪下拜谢天地,庆幸张门有后。姚清泉道:“大哥叫我带去的千年人参王、天山雪莲、玉狮镇纸、乌金匕首等等这些物事,小弟都在武当山上,请宋大侠转交给张公子。”朱长龄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2 z/ y* L: v) {5 _
  朱长龄向女儿道:“我家身受大恩,你可跟张兄弟说一说。”朱九真携着无忌的手,走到父亲书房,指着墙上一幅大中堂给他看。那中堂右端题着七个字道:“张公翠山恩德图。”张无忌见到父亲的名讳,已是泪眼糢糊,只见图中所绘是一处旷野,一个少年英俊的武士,左手持银钩、右手挥铁笔,正和五个凶悍的敌人恶斗。张无忌知道这人便是自己父亲了,虽然面貌并不肖似,但依稀可从他眉目之间,看到自己的影子。地下躺着两人,一个是朱长龄,另一个便是姚清泉,还有两人却已身首异处。左下角绘着一个青年妇人,满眼惧色,正是朱夫人,她手中抱着一个女婴,无忌凝目细看,但见那女婴嘴角边有一颗小黑痣,那自是朱九真了。这幅中堂纸色已变淡黄,为时至少已在十年以上。朱九真指着图画,向无忌解释。原来其时朱九真初生不久,朱长龄为了躲避强仇,携眷西行,但途中还是给对头追上了。两名师弟为敌人所杀,他和姚清泉也被打倒,敌人正要痛下毒手,适逢张翠山路过,行侠仗义,将敌人击退,救了他一家的性命。依时日推算,那自是张翠山在赴冰火岛之前所为。
2 f- N! ]1 e" {  朱九真说了这件事后,神色黯然,道:“咱们住得隐僻,张恩公从海外归来的讯息,直至去年方才得知。爹爹因为立誓不再踏进中原一步,忙请姚二叔携带贵礼物,前赴武当,那知道——”说到这里,一名书僮进来请她赴灵堂行礼。朱九真匆匆回房,换了一套最素净的衣衫,和无忌同到后堂。只见后堂已排列了一个灵位,素烛高烧,灵牌上写着“恩公张大侠讳翠山之灵位”。朱长龄夫妇及姚清泉跪拜在地,哭泣甚哀。无忌跟着朱九真一同跪拜。朱长龄抚着他头,哽咽道:“小兄弟,很好,很好。这位张大侠慷慨磊落,实是当世无双的奇男子,你虽跟他并不相识,无亲无故,但拜他一拜,也是应该的。”当此情境,张无忌更不能自认便是这位“张恩公”的儿子,心想:“那姚二叔传闻有误,说我不过八九岁年纪。此时我便明说,他们也一定不信。”忽听姚清泉道:“大哥,那位谢爷——”朱长龄咳嗽一声,向他使个眼色,姚清泉登时会意,说道:“那些谢仪该怎么办?要不要替恩公发丧?”朱长龄道:“你瞧着办吧!”无忌心想:“我明明听你说的是『谢爷』,怎地忽然改为『谢仪』?谢爷,谢爷?难道说的是我义父么?”
" J! g& s! K4 z8 q  这一晚张无忌想起亡父亡母,以及独个儿在冰火岛上苦渡余生的义父,思潮起伏,那里睡得安稳?次晨起身,听得脚步细碎,鼻中闻到一阵幽香,见朱九真端着洗脸水,走进房来。张无忌一惊,道:“真姊,怎——怎么你给我——”朱九真道:“佣仆和ㄚ鬟都走干净了,我服侍你一下又打什么紧?”张无忌更是惊奇,问道:“为——为什么都走了?”朱九真道:“是我爹爹昨晚叫他们走的,每个人都领了一笔银子,各自回自己家去,因为在这儿危险不过。”她顿了一顿,道:“你洗脸后,爹爹有话跟你说。”* y6 ^. j0 z; T$ o0 i  E& o
  张无忌胡乱洗脸,朱九真拿了梳子,给他梳头,然后两人一同来到朱长龄的书房。这所大宅子中本有一百多名婢仆,这时突然冷清清的一个也不见了。朱长龄见二人进来,说道:“张兄弟,我敬重你是位少年英雄,本想留你在舍下住个十年八载,可是眼下突起变故,迫得和你分手,张兄弟千万莫怪。”说着托过一只盘子,盘中放着十二锭黄金,十二锭白银,又有一柄防身的短剑,说道:“这是愚夫妇和小女的一点敬意,请张兄弟收下。老夫若能留得这条性命,日后当再相会——”说到这里,喉头塞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 S- d' Z4 y: E  无忌闪身让在一旁,昂然道:“朱伯伯,小侄虽然年轻无用,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府上眼前既有危难,小侄决不能自行趋避。纵使不能帮伯父和姊姊什么忙,也当跟伯父和姊姊同生共死。”朱长龄劝之再三,无忌只是不听。朱长龄叹道:“唉,小孩子家不知危险。我只有将真相跟你说了,可是你先得立下一个重誓,决不向第二人泄露机密,也不得向我多问一句。”张无忌跪下地下,朗声道:“皇天在上,朱伯伯向我所说之事,若是我向旁人泄露,多口查问,教我乱刀分尸,身败名裂。”4 T. n5 y, Q6 F1 b. ~0 Z
  朱长龄扶他起来,探首到窗外一看,随即飞身上屋,查明四下里无旁人偷听,这才回进书房,在无忌耳旁低声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只可记在心中,却不许问我,不得向我说一句话,以防隔墙有耳。”无忌点了点头,朱长龄低声道:“昨日姚二弟来报张恩公的死讯时,还带了一个人来,此人姓谢名逊,外号叫作金毛狮王——”1 B  C; B( c; M9 X9 ?! O
  张无忌大吃一惊,身子发颤。朱长龄又道:“这位谢大侠和张恩公有八拜之交,他和天下各家各派的豪强都结下了深仇,张恩公夫妇所以自刎,便是为了不肯吐露义兄的所在。他不知如何回到中土,动手为张恩公报仇雪恨,杀伤了许多仇人,只是好汉敌不过人多,终于身受重伤。姚二弟为人机智,救了他逃到这里,对头们转眼便要追到,对方人多势众,咱们万万抵敌不住。我是舍命报恩,决意为谢大侠而死,可是你跟他并无半点渊源,何必将一条性命陪在这儿?张兄弟,我言尽于此,你快快去吧!敌人一到,玉石俱焚,再迟可来不及了。”3 f$ {; j6 W# C
  张无忌只听得心头火热,又惊又喜,万想不到义父竟会到了此处,问道:“他在那——”朱长龄右手迭出,按住了他嘴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说话。敌人神通广大,一句话不小心,便危及谢大侠性命。你忘了适才的重誓么?”张无忌点了点头。朱长龄道:“我已跟你说得明白,张兄弟,我当你是好朋友,跟你推心置腹,绝无瞒隐。你即速动身为要。”张无忌道:“你跟我说明白后,我更加不走了。”% n  }% S! ?( R) B2 y- o  N4 G
  朱长龄长叹一声,说道:“事不宜迟,须得动手了。”当下和朱九真及无忌奔出大门,见朱夫人和姚清泉已候在门外,身旁放着几个包袱,似要远行。无忌东瞧西望,却不见义父的影踪。朱长龄晃着火折,点燃了一个火把。便往大门上点去。顷刻间火光冲天而起,火头延向四处,原来这座大庄院的数百间房屋上,早已浇遍了火油。
4 i1 D( ~2 d" Z/ w8 s  西域天山昆仑一带,自古盛产火油,常见油如涌泉从地底喷出,取之即可生火煮食。朱家庄广厦华宅,连绵里许,但在火油助燃之下,焚烧极是迅速。张无忌眼见雕梁画栋,顷刻间化为灰烬,心下好生感激:“朱伯伯毕生积储,无数心血,尽为焦土,那完全是为了我爹爹和义父,这等血性男子,世间少有。”9 z4 a  e, G) I& o) b
  当晚朱长龄夫妇、朱九真、张无忌四人在一个山洞中宿歇,朱长龄的五名亲信弟子手执兵刃,由姚清泉率领,在洞外戒备。这场大火直烧到第三日上方熄,幸而敌人尚未赶到。第三日晚间,朱长龄带同妻女弟子,和姚清泉张无忌从山洞深处走去,经过黑越越的一条长隧道,来到几间地下石室之中。这几间石室中粮食清水等物,储备充分,只是颇为闷热。朱九真见无忌不住伸袖拭汗,笑道:“无忌弟,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如此炎热?你可知咱们是在什么地方?”无忌鼻中闻到一阵焦臭,登时省悟:“啊,咱们便是在原来的庄院之下。”朱九真道:“你真聪明。”
  G, p* M- U5 f) s  无忌对朱长龄用心的周密,更是佩服。敌人大举来袭之时,眼见朱家庄已烧得片瓦不存,只有向远处追索,决不会猜到谢逊竟是躲在火场之下。他见石室彼端有一处铁门紧紧闭住,料想义父便藏在其中,心中虽是亟盼和义父相见,一叙别来之情,但想眼前步步危机,连朱长龄都不敢去和谢逊说话,自己怎能随便,倘若误了大事,自己送命不打紧,累了义父和朱家全家的性命,那是多大的罪过?6 t2 y+ c( h+ k+ F4 Q
  在地窖中住了半日,各人展开毛毡,正要安睡,忽然听得一阵急速的马蹄声,远远传来,不多时便到了头顶。只听得一人粗声说道:“朱长龄这老贼定是护了谢逊逃走啦,快追,快追!”各人虽在地底,上面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在地窖中有铁管通向地面,传下声音。但听得马蹄杂沓,渐渐远去。
( B6 A, [, m1 N  这一晚从地窖经过的追兵,先后共有五批,有昆仑派的巨鲸帮的,其中两批人却听不出来历,每一批少则七八人,多则十余人,兵刃锵锵,健马嘶吼,无不口出恶言,声势汹汹。无忌心想:“我义父若非双目失明,又受重伤,那将你们这些妖魔小丑放在心上。”待第五批人走远,姚清泉拿起木塞,塞住铁管之口,如此地窖中各人的说话,不致为上面偶然经过之人听见。但他话声仍是压低,轻声道:“我去瞧瞧谢大侠的伤势。”朱长龄点了点头。姚清泉伸手扳动铁门的机括,铁门缓缓开了。他左手提着一盏火油灯,走进铁门。这时张无忌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在姚清泉背后张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向里面而卧。张无忌乍见义父,热泪盈眶,只听姚清泉低声道:“谢大侠,觉得好些了么?要不要喝水?”$ x+ u, O1 @% R% D
  突然间劲风响处,姚清泉手中的火油应风而灭,跟着砰的一声,姚清泉被谢逊一掌击出,飞出铁门,重重摔在地下。只听谢逊大声叫道:“少林派的,昆仑派的,崆峒派的众狗贼,来啊,来啊,我金毛狮王谢逊岂能畏惧于你?”朱长龄叫道:“不好,谢大侠神智迷糊。”走到门边,说道:“谢大侠,咱们是你朋友,并非仇敌。”谢逊哈哈笑道:“什么朋友?花言巧语,骗得倒我么?”大踏步走出铁门,一掌向朱长龄当胸击来,这一掌劲力充沛,带得室中那盏油灯火焰不住晃动。
6 O# j+ D! y# f  X  朱长龄不敢挡架,转身闪避,谢逊左手一拳便向朱夫人打去。朱夫人不会武功,眼见这一拳便要了她的性命,朱长龄和朱九真迫不得已,双双举臂架开他这一拳。张无忌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禁吓得呆了。5 J7 P0 x3 N0 v9 B
  那谢逊双掌如风,凌厉无比,朱长龄不敢与抗,只是退避。谢逊一掌击不中朱长龄,扫在石墙之上,但见石屑纷飞,足见他掌力惊人,若是中在人体,当真不死也得重伤。那谢逊长发披肩,双目如电,脸上血污斑斑,口中荷荷而呼,掌势越来越是猛烈。朱夫人和朱九真吓得躲在壁角,朱长龄见他拳掌攻到,只得将身边的木桌推过去一挡。谢逊砰砰两拳,登时将桌子打得粉碎。张无忌茫然失措,张大了口,呆立在一旁。眼看这个“谢逊”,根本不是他的义父金毛狮王谢逊。他义父双眼早盲,这人却目光炯炯,极具威猛。只是这大汉呼的一掌打过去,朱长龄背靠石壁,已是退无可退,但并不出掌招架,叫道:“谢大侠,我不是你敌人,我不还手。”那大汉毫不理会,一掌打在他的胸口。朱长龄神色极是痛苦,叫道:“谢大侠,你相信了么?”那大汉喝道:“狗贼,再吃我一拳!”又是一拳打去。朱长龄喷出一口鲜血,颤声道:“你是我恩公义兄,便打死我,我也不还手。”那大汉狂笑道:“不还手最好,我便打死你。”左一拳,右一掌,齐中胸腹。朱长龄“啊”的一声惨呼,身子软倒。3 _' Q+ Y2 g& G
  那大汉更不容情,又是一拳打去。张无忌抢上一步,拚命挡了他一拳,便觉这一拳劲力好大,一震之下,几乎气也透不过来,当下不顾生死,叫道:“你不是谢逊,你不是——”那大汉怒道:“你这小鬼知道什么?”一脚向他踢去。无忌闪身避开,叫道:“你冒充谢逊,不怀好意,假的,假的——”) J2 e6 g+ r. S6 g3 Y6 a
  朱长龄本已委顿在地,听了无忌的叫声,慢慢挣扎爬起,指着那大汉:“你——你不是——你骗我——”突然一大口鲜血喷出,射在那大汉脸上,身子向前一跌,顺势便伸指点了他右乳下的“神封穴”。要知朱长龄重伤之后,已非那大汉的敌手,却藉着喷血倾跌,出其不意,以家传的“一阳指”手法,点中了他大穴。“一阳指”点穴功夫天下无双,那大汉武功虽强,竟也受制,动弹不得。朱长龄又在他腰胁间补上两指,自己却支持不住,晕倒在地。朱九真和张无忌急忙上前扶起。
; W& P- [& a) B" d/ q  过了一会,朱长龄悠悠醒转,问无忌道:“他——他——”张无忌道:“朱伯伯,我再也不能隐瞒,你所说的恩公,便是家父。金毛狮王是我义父,我怎会认错?”朱长龄摇了摇头,不能相信。张无忌道:“我义父双眼已盲,这人眼目完好,便是最大的破绽。我义父是在冰火岛上失明,此事外间无知晓,这人前来冒充,却不知我义父盲目这会事。”朱九真拉住他手,道:“无忌弟,你当真是咱家大恩公的孩子?这可太好了,太好了。”朱长龄兀自不信,无忌只得将如何来到昆仑的情由,简略说了。姚清泉旁敲侧击,问他武当山上和种情形,又询问张翠山夫妇当日自刎的经过,听他讲得半点不错,这才相信。朱长龄仍感为难,说道:“倘若这孩子说的是谎话,咱们得罪了谢大侠,那可如何是好?”姚清泉拔出匕首,对着那大汉的右眼,说道:“朋友,金毛狮王谢逊双目已毁,你既要学他,便须学得到家些,今日先毁了你这对招子。我姓姚的上了你的大当,若不是这位小兄弟识破,岂非不明不白的送了我朱大哥的性命?”说着匕首向前一送,刃尖直抵他的眼皮。那大汉哈哈大笑,说道:“有种的便一刀将我杀了。你当我开碑手胡豹是什么人?能受你逼供的么?”朱长龄“哦”的一声,道:“开碑手胡豹!嗯,你是崆峒派的。”胡豹大声道:“不错,天下各门各派,都知你朱长龄要为张翠山报仇。常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J1 R& `0 Q7 [! U; q6 Y$ D$ R
  姚清泉喝道:“你这人恁地恶毒!”匕首一抵,便往他心口刺去。朱长龄左手探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道:“二弟,且慢,倘若他真的是谢大侠,咱哥儿俩可是万死莫赎。”姚清泉道:“这位小兄弟已说得明明白白,大哥你若三心两意,决断不下,眼前大祸,可就难以避过。”朱长龄摇头道:“咱们宁可自己身受千刀,决不能错伤了张恩公的义兄一根毫毛。”张无忌道:“朱伯伯,这人决不是我义父。我义父外号叫作『金毛狮王』,头发是黄的,这人却是黑头发。”3 t( s" ?+ K% O0 W% I6 g; T/ G
  朱长龄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携着他手,道:“小兄弟,你跟我来。”两人走出石室,再出了石洞,直到山坡后的一座悬崖之下。朱长龄和无忌并肩在一块大石上坐下,说道:“小兄弟,这人倘若不是谢大侠,咱们非杀了他不可,但在动手之前,我须得心下确无半点怀疑。你说不是不是?”张无忌道:“这是你尊敬我爹爹和义父,唯恐有甚失闪,原是应当的。但这人绝非我义父,朱伯伯,你放心好了。”朱长龄轻轻叹了口气,道:“孩子,我年轻之时,曾上过不少人的当。今日我所以不肯还手,以致身受重伤,还是识错了人之故。一错不能再错,此事关系重大,我死不足惜,却无论如何,须得维护你和谢大侠的平安。我本该问个明白谢大侠到底身在何处,方能真正放心,可是这件事我却又不便启口。”张无忌心下激动,道:“朱伯伯,你为了我爹爹和义父把百万家产都焚毁了,自己又受了这等重伤,难道我还有信你不过的。我义父的情形,你便是不问,我也要跟你说。”于是将父母和谢逊如何飘流到冰火岛上、如何一住十年、如何三人结义回来的种种情由,一一对朱长龄说了。当然其中一大半经过,是他转从父母口中得知,但也说得十分生动明白。/ V3 g% _, r% y' o
  朱长龄一生饱经忧患,处事甚为慎重,听得无忌所言确无半点破绽,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仰天说道:“恩公啊恩公,你在天之灵,祈请明鉴,我朱长龄今日还不能死,定当竭尽所能,抚养无忌兄弟长大成人。只是强敌环伺,我朱长龄武艺低微,万望恩公时加佑护。”说罢跪倒在地,向天叩头。无忌又是伤心,又是感激,跟着跪下。
, m4 o; g& ]' ^9 f9 ?  朱长龄站起身来,说道:“现下我心中已无半分疑惑。唉!昆仑崆峒,少林峨嵋,那一派不是人多势众?小兄弟,先前我是决意拚了这条老命,杀得一个仇人是一个,以报令尊的大恩,但今日抚孤事大,报仇尚在其次,只是大地茫茫,却何处是避秦的桃源?连我这等偏僻之极的处所,他们也都找上来了,那里更有一块乐土?”他顿了一顿,又道:“谢大侠孤零零的独处冰火岛上,这几年的日子,想来也甚凄惨。唉,这位大侠对恩公恩嫂如此高义,我但盼能见他一面,死亦甘心。”- T, B1 P/ f& ]7 ]3 A
  张无忌听他说到义父人在冰火岛受苦,极是难过,心念一动,冲口说道:“朱伯伯,咱们一起往冰火岛去,好不好?我在岛上的十年何等逍遥快活,待等一回到中土,所见所受,不是凶杀流血,便是耽惊受怕。”朱长龄道:“小兄弟,你很想回到冰火岛去,是不是?”无忌踌躇不答,暗忖自己已活不多久,何况去冰火岛途中海程艰险!未必能至,不该累得朱长龄一家身冒奇危,须知大海无情,只要稍有不测,那便葬身于洪波巨涛之中。  f' z( x% {" _
  朱长龄握住他双手,瞧着他脸,说道:“小兄弟,你我不是外人,务请坦诚相告,你是不是想回冰火岛去?”话声诚恳已极。张无忌此时心中,确是苦厌江湖上人心的险恶,亟盼在身死之前,能再见义父一面,如能死于义父怀抱之中,那么一生再无他求,在朱长龄面前,他也无法作伪,隐瞒自己心事,于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 L1 u' s& i, l3 B* S: A4 F
 
& Z! h( G: G' N+ ]0 B5 \7 P第四十三回 万丈深谷9 `- Q, S2 ?: Q" Z2 L, L
  朱长龄不再多言,携着张无忌的手,回到石室,向姚清泉道:“那是奸贼,确然无疑。”姚清泉点了点头,手执匕首,走进密室,只听得那开碑手胡豹长声惨呼,已然了帐。姚清泉从密室中出来,关上了铁门,但见他匕首上鲜血殷然,顺手在鞋底拂拭。朱长龄道:“这贼子来此卧底,咱们的踪迹看来已经泄露,此地不可再居。”当下领着各人,从石洞中出来,行了二十余里,转过两座山峰,进了一个山谷,一棵大槐树旁筑着四五间小屋。此时天将黎明,各人进了小屋后,无忌见屋中放的都是犁头、镰刀之类农具,但锅灶粮食,一应俱全。看来朱长龄为防强仇,在宅第之旁,安排了不少避难的所在。朱长龄重伤之下,卧床不起。朱夫人取出土布长衫,以及草鞋、包头,给各人换上,霎时间,大富之家的夫人小姐,变成了农妇村女,虽然言谈举止不像,但只要不加近视,也不致露出马脚。
8 g! D2 r+ |6 D; s3 k  在农舍中住了数日,朱长龄因有祖传的云南伤药,服后痊愈很快,幸喜敌人也不再追来。张无忌闲中旁观,见姚清泉每日出去打探消息,朱夫人却率领弟子,收拾行李包裹,显有远行计。他知朱长龄是为了报恩避仇,决意举家前往海外冰火岛,心中极是欢喜。这一晚他睡在床上,想起日后到了冰火岛,如能天幸不死,终生得和这位美若天人的朱九真姊姊在岛上厮守,不禁面红耳热,一颗心怦怦跳动,又想朱伯伯、姚二叔和义父见面之后,三人结成好友,在岛上无忧无虑的啸傲岁月,既不怕蒙古鞑子残杀欺压,也不必耽心武林强仇明攻暗袭,为人若斯,自也更无他求了。他想得喜欢,虽在黑暗之中,脸上也露着微笑,直到中夜,仍未睡着,正朦胧间,忽听得板门轻轻被人推开,一个人影闪进房来。无忌微感诧异,鼻中已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正是朱九真日常用以薰衣的素馨花香。他心中一动,突然间满脸通红,说不出的害羞。只见朱九真悄步走到床前,低声道:“无忌弟,你睡着了么?”无忌不敢回答,紧紧闭住双眼,假装睡熟。过了一会,忽有几根温软的手指摸到他眼皮上,要探知他是否真的睡着。
$ S1 b. k5 o+ [$ J9 n  无忌又惊又喜,又羞又怕,只盼朱九真快快出房,须知他心中对朱九真敬重无比,只求每日能瞧她一眼,便已心满意足,稚弱的心灵之中,固然从无半分亵渎的念头,便是将来娶她为妻的盼望,也是从未有过。这时见她半夜里忽然走进自己房来,如何不令他手足无措?他忽然又想:“真姊难道有什么要紧事情,须得半夜里来跟我说么?”便在此时,突觉胸口“膻中穴”上一麻,接着肩贞、神藏、曲池、环跳诸穴上都一一被点。这一下大出无忌意料之外,那想得到朱九真深夜竟来点自己的穴道?不由得大是懊丧:“啊,真姊是来试探我睡着之后,是否警觉?明儿她解了我穴道,再来嘲笑我一番。早知如此,她进房时我便该跃起身来,吓她一跳,免得她明日说嘴。”
; I- }" {+ w" N  w% _8 D  只见朱九真点了他穴道后,轻轻推开窗子,飞身而去。张无忌心道:“我快些解穴,跟在她身后,扮鬼吓她,倒也好玩。”于是即以谢逊所授的独门解穴之法,冲解穴道。不料朱九真家传的“一阳指”功夫厉害无比,无忌直用了大半个时辰,方始解开被点的诸穴,这也因一来朱九真功力不够,二来她不欲使无忌受到些微损伤,因而使力极轻,否则倘若是练就一阳指力的高手来点,无忌解穴之法再妙,却也冲不开。待得他站起身来,匆匆穿上衣服,跃出窗去时,空山寂寂,树影深深,那里还寻得着朱九真的芳踪?, ?5 D" B; M& B3 ^. D
  张无忌站在黑暗之中,颇是沮丧,但忽而转念:“真姊明儿要笑我无用,让她取笑便是,何必跟她争强斗胜?我平日想博她个欢喜,也是不易,今晚倘若追到了她,只怕她反而要着恼了。”想到此处,登时心安理得。这时已是初春,山谷间野花放出清香,良夜人静,无忌一时也睡不着,信步便顺着山谷中一条小溪走去。山坡上积雪初溶,雪水顺着小溪流去,偶尔挟着一些细小的冰块,相互撞击,铮铮有声。
8 B% G2 d, m% @% q, f+ w2 X  无忌走了一会,忽听得左首树林中传出格格一声娇笑,正是朱九真的声音。无忌吃了一惊,心道:“真姊瞧见了我么?”却听得朱九真低声叱道:“表哥,不许胡闹,瞧我不老耳括子打你。”跟着是几声男子的爽朗笑声,不问可知便是卫璧。无忌心头一震,几乎要哭了出来,做了半天的美梦登时破灭,登时心中雪亮:“真姊点我穴道,那里是跟我闹着玩?她是半夜里跟她表哥相会,怕我知道。”霎时间手酸脚软,又想:“我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文才武功,人品相貌,那一样都远远不及卫相公。真姊和他是表兄妹之亲,跟他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J9 p8 D+ j* s4 S
  自己宽解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后面走来,便在此时,朱九真和卫璧也低声笑语,手携手的并肩而来。张无忌不愿和他们碰面,忙闪身在一株大树后一躲,但听得两边脚步声渐渐凑近,朱九真叫道:“爹!你——你——”声音颤抖,似乎很是害怕,原来从另一边来的那人正是朱长龄,他对女儿深夜中和外甥私会一事,显得大为忿怒,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朱九真强作无所挂碍,笑道:“爹,表哥跟我这么久没见了,他今日难得来到这里,咱们随便谈谈。”朱长龄道:“你这小妮子忒也大胆,若是给无忌知觉——”朱九真忙接口道:“我轻轻点了他五处大穴,这时他正睡得香甜呢。待会去解开穴道,管教他决不知觉。”" S" z3 V6 a& N: a$ o
  无忌心道:“朱伯伯也瞧出我喜欢真姊,为了我爹爹有恩于他,不肯令我伤心失望。其实我虽喜欢真姊,却是绝无他念。朱伯伯,你待我当真是太好了。”只听朱长龄道:“虽是如此,一切还当小心,不可功亏一篑,被他瞧出破绽。”朱九真笑道:“孩儿理会得。”卫璧道:“真妹,我也该回去了,只怕师父等我。”朱九真对他甚是依恋,道:“我送你去。”朱长龄道:“好,我也去再跟你师父谈一会,咱们此去北海冰火岛,大家须得万事齐备,不可稍有差失。”说着三人一齐向西。# y  p* @( r0 F  t) i. X
  无忌听得颇为奇怪,知道卫璧的师父叫做武烈,是武青婴的父亲,听朱长龄的口气,好像武家父女和卫璧都要到冰火岛去,怎么事先没听他说起?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不泄漏风声,别要累及义父才好。他藏身树后,低头沉思,突然间想到了朱长龄的一句话:“别要被他瞧出了破绽。”破绽,破绽,有什么破绽?
$ g$ l7 y* D9 w& Z/ p  想到“破绽”两字,脑海中一个糢糊的疑团,蓦地里鲜明异常的显现在眼前:那幅“张翠山恩德图”中,为什么人人相貌逼肖,却将他尖脸的父亲画作了方脸?他父亲的眉目很像,不错,那因为他父子俩眉目相似,可是他父亲是尖脸蛋,不像无忌自己,脸作长方。
+ V' o2 z! J2 B" }  听朱长龄说:这幅书是十余年前他亲笔所绘,就算他丹青之术不佳,也不该将大恩公画得面目全非。画上的张翠山,倒像是长大了的张无忌一般。“啊,另有节难解之处。爹爹所用铁笔形似毛笔,笔管极短,但画中爹爹所使兵刃,却是寻常的判官笔。朱伯伯自己是使判官笔的大行家,什么都可画错,怎能将爹爹所用的判官笔也画错了?”
( _! Q5 t. Z  B5 P' t' c  张无忌想到此节,心中隐隐感到恐惧,在他内心,已是有了一个答案,可是这答案实在太可怕,无论如何不敢明明白白的去想它,只是安慰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朱伯伯如此待我,怎可瞎起疑心?我这就回去睡吧,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半夜中出来,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他想到“性命之忧”四字,全身为之一震,自己也解释不来,为什么无端端的会这样害怕。
9 P0 h" A& [; N! f: _4 h# l  他呆了半晌,不自禁向着朱长龄父女所去的方向逃去,只见树林中透出一星光,原来这树丛之中,另有房屋。张无忌心中怦怦乱跳,放轻脚步,朝着火光悄悄前行,走到屋后,定了定神,探头从窗缝中向内一张,只见朱长龄父女和卫璧对窗而坐,在和人说话,有两个人背向无忌,看不见面目,但其中一个少女显是“雪岭双姝”之一的武青婴,另外那男子身材高大,倾听朱长龄述说如何假装客商,到山东一带出海,他一声不响的听着,不住点头。无忌心想:“我这人不是庸人自扰吗?这一位多半是武庄主,朱伯伯既然跟他交好,邀他同去冰火岛,本来也是人情之常,我又何必大惊小怪。”
' W( C8 K5 j) `" f( B; j  只听得武青婴道:“爹,咱们都去冰火岛,要是茫茫大海之中,找不到那小岛,回又回不来,那可怎生是好?”无忌心想:“这位果然是她爹爹武庄主。”只听他说道:“你若是害怕,那就别去。天下之事,不经艰难困苦,那有安乐时光?”武青婴娇嗔道:“我不过问一问,又引得你来教训人家。”武烈哈哈的一笑,朗声说道:“这一下原是孤注一掷。要是运气好,咱们到了冰火岛上,想那谢逊武功再好,也只一人,何况双目失明,自不是咱们的敌手——”无忌听到此处,一道凉气从背脊上直冲了下来,全身打战,答答两响,牙齿互击出声。他用力咬紧牙关,只听武烈继续说道:“——那屠龙刀还不手到拿来?那时『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我和你朱伯伯并肩成为武林至尊。倘若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终于死在大海之中,哼,世上有那个人是不死的?”
# L; _" o' h4 h; I; o  卫璧说道:“听说金毛狮王谢逊武功卓绝,王盘山岛上一吼,将数十名江湖好手一齐震死,昆仑派的两名弟子被震成了白痴。依弟子之见,咱们到得岛上,不用跟他明枪交战,只须在食物中偷下毒药,别说他是盲人,便算他双目完好,瞧得清清楚楚,也决不会疑心他义儿会带人来害他啊。”朱长龄点头道:“璧儿此计甚妙。只是咱们朱武两家,上代都是名门正派的侠士,向来不碰毒药,便是暗器之上,也从不喂毒。到底要用什么毒药,使他服食时全不知觉,我可一窍不通了。”卫璧道:“我爹爹多在中原行走,定然知晓,请他购买齐备便是。”
9 z: e+ O, T! O/ k1 v  武烈站起身来,拍了朱九真的肩头,笑道:“真儿——”这时他回过头来,张无忌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此人正是假扮他义父的“开碑手胡豹”,什么将朱长龄打得重伤吐血、被姚清泉一刀杀死等等,全是诳骗无忌的巧妙机关,为了这戏要演得逼真,一掌击出,碰到墙上是石屑纷飞,遇到桌椅是坚木破碎,所以要武功精强的武烈亲自出马。只听武烈对朱九真笑道:“所以啊,这场戏还有得唱呢,你一路得跟那小鬼假装亲热,直至送了谢逊的性命为止。可千万别露出马脚。”) W2 v0 G/ h3 w
  朱九真道:“爹,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朱长龄道:“什么?”朱九真道:“你叫我侍候这小鬼,这些日子来,吃的苦头可真不小。要到那冰火岛,时候还长着呢,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罪。等你取到屠龙刀后,我可要这小鬼一刀杀死!”
, A8 F/ T- T% h( t. N5 z  张无忌听朱九真这么恶狠狠的说话,眼前一黑,几欲晕倒,隐隐约约听得朱长龄道:“咱们这般用巧计骗他,诱出金毛狮王的所在,说来已有些不该。这小子也不是坏人,咱们杀了谢逊,取得屠龙宝刀之后,将这小子双目刺瞎,留在冰火岛上,也就是了。”武烈赞道:“朱大哥就是心地仁善,不失侠义家风。”朱长龄叹道:“咱们这一步棋子,实在也是情非得已。武二弟,咱们出海之后,你们座船远远跟在我们后面,倘若太近,会惹起那小子的疑心,过份远了,又怕失了连络,这梢公舟师,可得费神物色才是。”武烈道:“是,朱大哥想得甚是周到。”
' X! ?# F$ A8 x& L8 T  张无忌心中一片混乱:“我从没吐露自己身份,怎地会给他们瞧破?嗯,想是我全力和卫璧及朱武二女周旋之时,使出了武当心法和降龙十八掌中的功夫,朱伯伯见多识广,登时便识破了我的来历。”又道:“他知道我爹爹妈妈宁可自刎,也不吐露义父的所在,若是用强,决不能逼迫我泄露真相。于是假造图画、焚烧巨宅、再使苦肉计使我感动。他不须问我一句,却使我反求他带往冰火岛去。朱长龄啊朱长龄,你的奸计,可真是毒辣之至了。”# q1 g2 y) r4 a
  这时朱长龄和武烈兀自在商量东行的各种筹划。张无忌不敢再听,凝住气息,轻轻提脚,轻轻放下,每跨一步,要听得屋中并无动静,才敢再跨第二步。他知朱长龄、武烈两人武功强极,自己只要稍一不慎,踏断半条枝枯枝,立时便会给他们惊觉。这三十几步路,跨得其慢无比,直至离那小屋已在十余丈外,方才走得稍快。他慌不择路,只是向山坡上的林木深处走去,越攀越高,越走越快,到后来竟是发足狂奔,一个多时辰之中,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他奔逃了半夜,到得天色明亮,只见自己处身在一个雪岭的丛林之内。他回头眺望,要瞧瞧朱长龄等是否追来,这么一望,不由得叫一声苦,只见一望无际的雪地之中,留着长长的一行足印。原来西域苦寒,这时虽然已是春天,但山岭间积雪未溶。他昨晚仓惶逃命,不敢在山谷和平地上逗留,竭力的攀登山岭,那知反而泄露了自己行藏。* H: M4 H9 X8 Y0 J5 z7 ?1 {# U
  便在此时,隐隐听得前面传来一阵狼嗥的声音,极是凄厉可怖,张无忌站在一块突出的悬崖之上,向前遥望,只见山谷中有七八条大灰狼仰起了头,向着他张牙舞爪的嗥叫。显是群狼腹饥,想要食之裹腹,只是和他站立之处隔着一条望不见底的万丈峡谷,无法过来。他回头再看,心中突的一跳,只见山坡上有五个黑影,慢慢向上移动。此时相隔尚远,似乎这五人走得不快,实则奔行如风,不用一个时辰,便能追到,那自是朱武两家一行人了。张无忌定了定神,打定了主意:“我宁可被饿狼分尸而食,也不能落入他们手中,苦受他们折磨。”想到自己对朱九真如此痴心敬重,那知她美艳绝伦的面貌之下,竟是藏着这样一副蛇蝎心肠,他又是惭愧,又是伤心,纵身便往密林中奔去。
! |* W0 x1 _7 t- z+ P  y- r  树林中长草齐腰,虽然也有积雪,足迹却不易看得清楚。他奔了一阵,体中寒毒突然发作,双腿也已累得无法再动,便钻在一丛长草之中,从地下拾起一块尖角的石头,拿在手里,若是朱长龄等追到,发觉了自己藏身所在,那么便用尖石撞击太阳穴自杀。
7 G* N. ]) H/ w" N: E  他心意已决,灵台清明,回想这两个多月来,寄身朱家庄的种种经过,越想越是难受,心道:“少林寺的高僧害我,那也罢了。崆峒派、华山派、昆仑派这些人恩将仇报,我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对真姊这般一片诚心,到头来才知内中真相原来如此——唉,唉,妈妈临死之时叮嘱我什么话?怎地我全然置之脑后?”
. h9 d5 q* J. f( `6 J" B9 X, T  他的母亲素素临死时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清晰异常的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孩儿,你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张无忌热泪盈眶,眼前一片糢糊,心道:“妈妈跟我说这几句话之时,那柄匕首已插在她胸口。她忍着剧痛,如此叮嘱我,我却将她这几句血泪之言全不放在心上。若不是我会冲解穴道之法,鬼使神差的听到了朱长龄的阴谋,以他们布置的周密,我非将他们带到冰火岛上,害了义父的性命不可。”他心中一静,对朱长龄父女所作所为的含意,登时瞧得明明白白。朱长龄一料到他是张翠山的之子,便出手击毙群犬,掌击女儿,使得张无忌深信他是一位是非分明、仁义过人的侠士。至于将这些连绵数十里的华厦付之一炬,虽然有些可惜,但比之“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却又是不值什么了。1 ]  |2 l% I: t* I1 n: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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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0 | 只看该作者
 张无忌又想:“我在岛上之时,每天都见义父抱着那柄刀儿呆呆出神,十年之中,始终参解不透刀中的秘密。可是这朱长龄机智过人,计谋之深,远远胜我义父。我义父想不出,宝刀若是到了朱长龄手中,他却多半能想得出——”这时猛听得脚步声响,朱长龄和武烈二人已找到了丛林之中。1 x/ h4 t- f3 L- N: Z# @1 T; Q, x/ |
  武烈低声道:“那小子定是躲在林内,不会再逃往远处——”朱长龄急忙打断他的话题,说道:“唉,不知真儿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这位小兄弟。我真是担心,他小小年纪,若是在这大雪遍野的山岭中有甚失闪,我便是粉身碎骨,也对不起张恩公啊。”他这几句话说得忧心如捣,自责甚深,张无忌听在耳里,不由得毛骨悚然,暗想:“他心尚不死,还在想花言巧语的骗我。”只听得朱、武二人各持木杖,在长草丛中拍打,张无忌全身蜷缩,一动也不敢动,幸而那林中占地甚广,要每一处都拍打到,却是无法办到。不久卫璧和雪岭双姝也赶到了,五人在这丛林中搜索了半天,始终没找到张无忌,各人都感倦累,便石上坐下休息。其实五人所坐之处,和张无忌相隔不过两丈,只是林密草长,将无忌的身子掩蔽得极是严密。1 |; P! w6 u$ W% s8 N
  朱长龄凝思片刻,突然大声喝道:“真儿,你到底怎地得罪了无忌兄弟,害得他三更半夜的不告而别?”朱九真一怔,朱长龄忙向她使个眼色。张无忌伏在草丛,却将这眼色瞧得清清楚楚。朱九真会意,便大声道:“我跟他开玩笑,点了他的穴道,不知怎样,这位小兄弟却当了真。”说着提高嗓子,纵声叫道:“无忌弟弟,无忌弟弟,你快出来,真姊跟你陪不是啦。”声音虽响,却仍是娇媚婉转,充满了诱惑之意。她叫了一会,见无动静,忽然哭了起来,说道:“爹,你别打我,别打我。我不是故意得罪无忌弟弟啊。”朱长龄大声怒喝,朱九真不住口的惨叫,似乎给父亲打得痛不可当。张无忌眼见他父女俩做戏,可是听着这声音,仍是心下恻然,暗道:“幸而我瞧见你们的神情,否则听了她如此尖声惨叫,明知于我不利,也要忍不住挺身而出。”8 _; M. _0 O( g, b3 L* J7 G
  朱氏父女知道张无忌是藏身在这树林之内,一个怒骂,一个哀唤,声音越来越是凄厉,张无忌双手掩耳,那声音还是一阵阵传入耳中。他再也忍耐不住,把心一横,纵身跃出,叫道:“你们捣什么鬼,难道还骗倒我么?”朱长龄等五人齐声欢呼:“在这里了!”张无忌道:“真姊,你好!”穿林而北,发足狂奔。朱长龄和武烈便如两头大鸟般向他身后扑去。张无忌死志早决,更无犹疑,笔直向那万丈峡谷奔去,可是朱长龄的轻功胜他甚远,待他奔到峡谷边上,朱长龄已追到他的身后,伸手往他背心抓去。' f# x1 W1 n$ W6 e& H- o& q' b$ e, b
  张无忌只觉背心奇痛彻骨,朱长龄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紧紧抓住他背脊,就在此时,他足底踏空,半个身子已在深渊之上。他左足跟着跨出,全身向前一扑。朱长龄万没料到他宁可投崖而死,也不愿落入他的手里,被他一带,跟着向前倾出。以他数十年的武功修为,若是立时放手反跃,自可保住性命,可是他知道只须五根手指一松,那“武林至尊”的屠龙刀,便永远再无到手的机会,这两个月来的苦心筹划、成为一片焦土的巨宅华厦,尽数随着这五根手指的一松而付诸东流。, ]5 \% k# j1 }, O& a
  当真是时迟那时快,他策一犹豫,张无忌下跌之势却是决不稍缓,朱长龄叫道:“不好!”反探左手来和自后驰到接应的武烈相握时,却是差了尺许。他抓着张无忌的右手兀自不肯放开,两人一齐自峭壁跌落,直摔向足底的万丈深渊,只听得武烈和朱九真等人的惊呼声自头顶传来,一霎间便听不到了,两人冲开弥漫谷中的云雾直向下坠。1 M+ x) {) h8 K  X( _
  朱长龄心知这一摔下去,自必变成肉泥,但他一生之中经历过不少风浪,临危不乱,只觉身旁风声虎虎,不住的向下摔落,却是仍未着地。这峡谷两边相距并不甚宽,偶尔见到峭壁上有树枝伸出,朱长龄左手去抓,但几次都是差数尺,没能抓到,最后一次是抓到了,可是他二人下跌的力道太强,那枝树枝吃不住力,喀喇一声,一根手臂粗的松枝登时折断。但就是这么缓得一缓,朱长龄身子已有借力之处,双足一绞,使招“乌龙绞柱”,牢牢的抱住那株松树,提起无忌,将他放在树上,唯恐他仍要跃下寻死,抓住他手臂不放。
& P" F% S) g& r0 M  张无忌见始终没能逃出他的掌握,灰心沮丧已极,恨恨的道:“朱伯伯,不论你如何折磨我,若要我带你去找我义父,那是一万个休想。”朱长龄翻转身子,在树枝上坐稳了,抬头一望,上面的峭壁相距极远极远,朱九真等人固然见不到,呼声也已听不到了,饶是他大胆厉害,想起适才的死里逃生,也自不禁心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定了定神,笑道:“小兄弟,你说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懂,别胡思乱想。”张无忌道:“你的奸谋既被我识破,那是无用的了。便是逼着我带去冰火岛,我东南西北的乱指一通,大家一齐死在大海之中,你当我不敢么?”朱长龄心想这话倒是实情,眼前不能跟他破脸,总要着落在女儿身上,另图妙策。当下气凝丹田,纵声叫道:“咱们都好好儿的,放心好啦!”( u/ R% e' Z! G; L# f8 e
  这一声叫了上去,只震得山谷鸣响,“放心好啦——放心好啦——放心好啦——”朱长龄猛地里想起:“啊哟,不好!这雪山之中,可不能如此呼叫。”只见山壁上白雪滚滚而下,幸好这一带积雪不厚,并未造成雪崩,但朱长龄却也不敢再叫,一瞧四下的情势,向上攀援决不可能,脚下仍是深不见底,便算到了谷底,十九也无出路。唯一的法子是沿着山壁斜坡,慢慢爬行出去,于是向张无忌道:“小兄弟,你千万不可瞎起疑心,总而言之,我决计不会逼迫你去找谢大侠,若有此事,教我姓朱的万箭攒身,死无葬身之地。”* Q: H  z6 |0 [% J- I/ B4 @, h
  他立这个誓,并非虚言,实则他明知便是逼迫,也决计无用,只有诱得他心甘情厚的带去,才有指望。张无忌听他如此立誓,心下稍宽。朱长龄道:“咱们从这里慢慢爬出去,你不能再往下跳,知道么?”张无忌道:“你既不逼我,我何必自己寻死?”朱长龄点点头,取出短刀,剥下树皮,搓成了一条绳子,两端分别缚在自己和无忌腰里,两人沿着雪山斜坡,手脚着地,一步步向有阳光处爬去。% l# @9 m4 f' I2 d% x8 H' `
  至于这般爬将出去,到底是步出生天,还是陷入绝境,朱长龄却也无法逆料,眼前之计,也只有走得一步算一步。那峭壁本就极陡,加上冻结的冰雪,更是滑溜无比,张无忌两度滑跌,都是朱长龄使力拉住,才不跌入下面的深谷。无忌心中并不感激,暗想:“你不过是想得屠龙宝刀,那里是真的好意救我了?”
# u  A! W) J' d  两人爬了半天,手肘膝盖都已被坚冰割得鲜血淋漓,总算山坡已不如何陡峭,两人站起身来,一步步的向前挣扎而行,好容易转过了那堵屏风也似的大山石,朱长龄只叫得一声苦,不知高低。原来眼前茫茫云海,更无去路,却是置身在一个三面皆空,当真是死路一条。这大平台上白皑皑的都是冰雪,既无树木,更无野兽,那里有可吃的东西?
" A7 j: N& |; v+ N$ H  张无忌反而高兴,笑道:“朱伯伯,你花尽心机,却到了这个半天吊的石台上来。这会儿就有一把屠龙宝刀给你,你拿着它却又如何?”朱长龄叱道:“你别胡说八道!”盘膝坐下,吃了两口雪,运气休息半晌,心想:“此时虽然疲累,精力尚在,若在这里再饿上一天,只怕再也难以脱困了。”于是站起身来,说道:“这里既是前路已断,咱们回去向另一边找找出路。”张无忌道:“我却觉得这儿很是好玩,又何必回去?”朱长龄怒道:“这儿什么也没得吃的,呆在这儿干么?”张无忌笑道:“不食人间烟火更好,便于修仙练道啊。”朱长龄心下大怒,但知若是逼得紧了,说不定他便纵身往崖下一跳,便道:“好,你在这儿多休息一会,我找到了出路,再来接你。别太走近崖边,小心摔了下去。”张无忌笑道:“我生死存亡,何劳你如此挂怀,你这时候还在妄想我带你到冰火岛去,劝你别操这份心了吧。”3 [3 [& V; Z; k  ^% t" g# s% [
  朱长龄不答,迳自从原路回去,到了那棵大松树旁,向左首探路而前。这一边的山壁地势更加凶险,只是不须顾到张无忌,他行得反而更快,或爬或走的行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处悬崖之上。眼前再无去路。朱长龄临崖浩叹,怔怔的呆了良久,才没精打采的回到平台。张无忌不用询问,一看他的脸色,便知没找到出路,心想:“我身中玄冥神掌之后,阴毒难除,屈指计来,原是寿元将尽,不论死在那里,都是一样,只是这朱伯伯好端端的有福不会享,贪心一起,竟陪着我在冰天雪地中活活饿死,可叹可怜!”! ?0 x! E! C9 r+ M. R/ O
  他初时憎恨朱长龄阴狠奸险,坠崖出险之后还取笑他几句,这时眼见生路已绝,朱长龄垂头丧气,心下反而怜悯他起来,温言说道:“朱伯伯,你年纪已大,什么荣华快活都享过了,此刻便是与世长逝,又有何憾?不用难过吧。”
4 s! v+ f# i; S$ u$ ^. q8 u6 Z  朱长龄将张无忌一直容让三分,只不过不肯死心,盼望最后终能骗动了他。带领自己前往冰火岛去,这时眼见生路已断,心想所以陷入这个绝境,全是为了这个小子,一口怨气那里消得下去?双眼中如要喷出烈火,恶狠狠的瞪视着他。张无忌见这个向来面目慈祥的温厚长者,陡然间如同变成了一头野兽,不由得大是害怕,一声惊叫,站起来便逃。朱长龄喝道:“这儿还有路逃么?”伸手向他背后抓去,决意尽情将他折磨一番,使他死不死、活不活的受尽痛楚,这才将他弄死。2 I3 `  y' y3 C1 S
  张无忌向前滑出一步,但见左侧山壁黑黝黝的似乎有个洞穴,更不思索,便钻了进去,嗤的一声,裤管被朱长龄的手爪撕去了一块,大腿也已抓破。张无忌舍命向前爬行,同时反手一掌,拍出一招“神龙摆尾”。他与朱长龄武功相差悬殊,可是朱长龄对这一招“神龙摆尾”却也颇为忌惮,不敢过于逼近,但仍是弯着腰,一步步的追来。 % V& r. l- U" ?"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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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金在油中
$ @6 U/ {4 s- K+ l' [- f4 r  张无忌跌跌撞撞的急钻,突然间砰的一下,额头和山石相碰,撞得眼前金星乱舞。他知道这时朱长龄已撕破了脸,什么毒辣的凶狠的手段都会做得出,自己虽是死不足惧,可是他倘若不是一下子便下杀手,而是让自己吃够零碎苦头,这罪可就大了,因此拚命的向洞里钻去。他也没盼望能逃离朱长龄的毒手,只是能和他隔得远一步,就尽量的远远离开。幸而那洞穴越走越小,爬进十余丈后,他已是仅能容身,朱长龄却再也挤不进去了。张无忌又爬进数丈,只见前面透进光亮,心中大喜,手足兼施,加速前行,朱长龄又急又怒,叫道:“小兄弟,我不来伤你,别走啊。”张无忌却那里理他?朱长龄运起掌力,往石壁上击去,岂知这山石坚硬无比,一掌打在石上,只震得自己掌心剧烈疼痛,石壁竟是纹丝不损。他摸出短刀,想掘松山石,将洞口挖得稍大,但只挖得几下,拍的一声,一柄青钢短刀断为两截,山石上只划出浅浅的两条白痕。朱长龄狂怒之下,劲运双肩,向前一挤,身子果是前进了尺许。可是再想前行,却已是万万不能,坚硬胜铁的石壁压在他胸口背心,竟是气也喘不过来。; u* v0 y$ f3 v
  朱长龄但觉窒息难受,只是后退。不料身子嵌在坚石之中,前进固是不能,后退却也不得,这一下他吓得魂飞魄散,竭尽生平之力,双臂向石上猛推,身子才退出了尺许,猛觉得胸口一阵奇痛彻骨,竟已轧断了一根肋骨。
* r6 F' r! Z( N: y3 _  且说张无忌在窄小的孔道中又爬行数丈,眼前越来越亮,再爬一阵,突然间阳光耀眼。他闭着眼定一定神,再睁开眼来,只见面前竟是一个生满了红花绿树的翠谷。张无忌大声欢呼,从山洞里爬了出来。那山洞离地不过丈许,他轻轻一跃到底,脚底下踏着的是柔软的细草,鼻中闻到的是清幽的花香,鸣禽间隔,鲜果悬枝,那想得到在这黑越越的洞穴之后,竟是另有这样一个洞天福地?这时他已顾不到伤处的疼痛,放开脚步,向前疾奔,直奔了两里有余,才遇一座高峰阻路。原来这翠谷四周高山环绕,似乎亘古以来,从未有人迹到过。四边的山峰都是又高又陡,决计无法攀援出入。
1 @8 G( c$ }- I  张无忌满心喜欢,见草地上有七八头野羊低头吃草,见了他也不惊避,树上十余头猴儿跳跃相嬉,看来虎豹之类猛兽身子笨重,不能踰峰而至。无忌心道:“老天爷待我果真不薄,安排下这等仙境,给我作葬身之地。”他缓步回到洞穴的入口处,只听得朱长龄在洞穴彼端大呼:“小兄弟,你出来,在这洞里不怕闷死吗?”张无忌大声笑道:“这里好玩得紧呢?”在矮树上摘了几枚不知名的果子,拿在手里,已闻到一阵甜香,咬了一口,更是鲜美绝伦,桃子无此爽脆,苹果无此香甜,而梨子却逊它三分滑腻。他拿了一枚果子,从洞中掷了进去,叫道:“接住,好吃的来了!”
9 X- {3 L: B$ t2 d, ^& M2 e  那果子穿过山洞,在山壁上撞了几下,已是砸得稀烂,但朱长龄连皮带核的咀嚼,越吃越是饥火上升,叫道:“小兄弟,再给我几个。”无忌叫道:“你这人良心这么坏,饿死也是应该。要吃果子,自己来吧。”朱长龄道:“我身子太大,穿不过山洞。”张无忌笑道:“你把身子切成两半,不就能过来了么?”朱长龄料想自己阴谋败露,张无忌定要使自己慢慢饿死,以报此仇,当下也不向他求恳,索性破口大骂:“贼小鬼,这洞里就有果子,难道能给你吃一辈子么?我在外面饿死,你不过多活三天,左右也是饿死。”张无忌不去理他,吃了十二三枚果子,肚子也饱了。过了半天,突然一缕浓烟,从洞口喷了进来。张无忌一怔之下,随即省悟,原来朱长龄在洞外点燃松枝,想以浓烟薰自己出去,却那里知道洞内别有天地,便是焚烧千担万担的松柴,也是无济于事。他想想好笑,假意大声咳嗽。朱长龄叫道:“小兄弟,快出来,我发誓决不害你就是。”张无忌大叫一声:“啊——”假装晕去,自行走开,再也不去理他。/ u6 d' }7 \8 g# I- T# d
  他向西走了二里多地,只见峭壁上有一片溶雪而成的瀑布冲击而下,阳光照射下犹如一条大玉龙,极是壮丽。那瀑布泻在一个碧绿的深潭之中,潭水却也不见满,想是另有泄水的去路。张无忌观赏了半晌,一低头,只见自己适才在山洞中爬行,手足上染满了青苔污泥,于是走近潭边,除下鞋袜,伸足到潭水中去洗涤。他足底一和潭水碰到,“啊哟”一声大叫,全身跳了起来。原来那潭水奇寒难当,足底碰到水面,竟比浸在滚水中还要痛楚。他扳过足底一看,只见肌肤上已是一片红肿,若是多浸得片刻,只怕两双脚都要冻掉了。他伸了伸舌头,叫道:“奇怪,奇怪!”他自幼生长在冰火岛上再冷的冰水雪块也碰过了,却从未遇到过这般寒冷的潭水。更奇的是,此水虽冷,偏又不结冰。他知道此水中定是含有奇特的物事,退开两步细看,忽听得阁阁数声,潭中跳出三只遍体血红的大蛙来。这蛙儿约有寻常青蛙四倍大小,一出水,身上便冒出一缕缕白气,便如冰块化为水气一般。无忌见这些红蛙生得奇异,童心大起,便要去捉一只来玩玩。他慢慢蹑步而前,突然扑上,伸手将一只红蛙按住。手掌刚和那红蛙滑腻腻的背脊相触,但觉一股暖气从红蛙身上直传到自己手臂。不料那红蛙极是凶恶,用力一挣,从他掌心挣脱,一口咬住他的右臂,再也不放。2 A# [- |, r  \3 U; E& h6 e
  张无忌大惊,忙伸手去拉,那知这红蛙生有满口利齿,紧紧咬住他的肌肤,倘若拉得重了,只怕连自己手臂上的肉也得拉下一大块来。便在此时,另外两头红蛙也跳跃而前,疾如电闪的扑上,分别咬住了无忌的双脚。无忌从未见过这样凶狠的大蛙,惊惶之下,左手五根手指使劲,拍的一响,捏破了右臂上那头红蛙的肚子,但觉手掌心热烘烘的都是鲜血,看来这红蛙吸血为生,是以不但遍体血红,并能在这奇寒的潭水中生存。+ I1 }  D# n' P- Y+ W" q* L8 q5 i
  他俯下腰来,再将脚上的两头红蛙捏死,这才慢慢扳开死蛙的牙齿,看到自己臂上和脚背上的三排齿印,犹是心有余悸。他指着三头死蛙骂道:“死蛙儿,人家欺侮我,恶狗咬我,连你这小小的蛙儿也来咬我。反正我肚子也饿了,我吃了你们,瞧你们还敢不敢欺侮我?”眼见那肥肥的蛙腿,想来味道必甘美,于是找些枝枝,从身边取出火石火绒生了个火,将三只红蛙放在火上烤了起来。烤了一会,脂香四溢,眼见已熟,他已不管有毒无毒,撕下一条蛙腿,咬了一口,当真是滑嫩鲜美,非任何美味所能及。片刻之间,将三只红蛙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堆骨头。
  n3 i" U- m8 H7 y/ {" f  约莫过了一顿饭时分,一股热气,突然从腹中冒了上来,只觉暖洋洋的,全身说不出的舒适受用,宛似泡在一大缸暖水之中洗澡一般。原来这红蛙是天地间的一种异物,生于奇寒之地,其性却是至热,否则无法在这寒潭中过活。若是常人吃了一只,登时七孔流血而暴毙。刚巧张无忌身中玄冥神掌,体内积下无数阴毒,以至寒逢至热,两种毒性相互抵消,红蛙的热毒尽数消去,而体内的寒毒却也消减不少。* T: Y" |- I2 |: J2 b1 O. U
  这是他无意中的巧遇,张无忌也不知其理,但觉全身慵倦,便欲睡倒。他生怕睡着之后,潭中又有红蛙上来吸血,强睁双眼,直走出里许,再也支持不住,便躺在草地上沉沉睡去。
. K& Y: {  s. j" a# E" f3 S' r2 n  这一呼呼大睡,待得醒来,月当中天,已是午夜,张无忌肚腹之中,犹有一团暖意缓缓滚动。他略加思索,已知这红蛙乃是大有补益的物事,适才这一场酣睡,自觉体内“心肾相交,水火相济”,精神奕奕,伸手抬足之际,劲力也大胜往昔。当下打坐运气,想把体内这股暖气,试行推到各处经脉之中,但试行半晌,只觉头晕目眩,烦恶欲呕,只得罢休,叹道:“我原说那有这样的好运气,倘若暖气能行走各处经脉,玄冥神掌的阴毒岂非就能治好了?”好在他早就一切任其自然,也不觉失望,到次日午间,肚中饥饿起来,折了一根长长的树枝,伸到寒水潭中撩拨,只撩得几下,树枝上便有三四头红蛙牢牢咬住。张无忌收回树枝,用石块打死蛙儿烤食。心想:“一时既是不得便死,倒须留下火种。”于是围了一个灰堆,将半燃的柴草藏在其中,以防熄灭。他自幼在冰火岛上长大,一切用具全须自制,这种在野地里独自过活的日子,在他毫不希奇,忙忙碌碌的捏土为盆,铺草作床。忙到傍晚,想起朱长龄饿得惨了,于是摘了一大把鲜果,隔洞掷了过去。他生怕朱长龄若是吃了蛙肉,力气大增,竟能冲过洞来,那可抵敌不住,是以烤蛙却不给他吃。这一次倒是朱长龄的幸运,倘若无忌不是有此顾虑,一念心慈,掷一头烤蛙给他尝尝美味,那当场便送了他的老命。
, I# a+ c* x0 }+ M! `  如此过了数日,张无忌这一日正在砌一座土灶,忽听得一头猴子吱吱狂叫,声音极是惨厉。张无忌循声奔去,只见一头小猴正在寒水潭边,大叫大跳,背心上被三头红蛙咬住了吸血,潭中又有两头红蛙跳上来咬它。张无忌飞身跃去,抓住猴儿右臂,先将它拉得远离寒潭,再弄死咬在它背身上的红蛙。只是那猴儿的右爪腕骨却已被一头大蛙咬断,一双手掌紧晃晃的悬着,痛得它吱吱直叫。
- F# _* @+ G, P' z  无忌心想:“我正苦于无伴,有只小猴儿做朋友倒好。”折了两根枝条作为夹板,把那猴儿的腕骨续上,找些草药,嚼烂了给它敷在伤处。虽然幽谷之中,药草难找,所敷的未具灵效,但凭着他的接骨手段,料得六七天后,断骨便能续上。
5 R+ P) P2 s  {  那猴儿居然也知感恩图报,第二日便摘了许多鲜果,送给无忌,不到十天,断腕果然好了。这一来,想是那小猴儿出去向同类大加宣扬,张无忌倒成了这山谷中的百兽医生,向他求治的尤以猿猴之属为多。猿猴的疾患和人相差不远,生疮的要拔毒生肌,跌伤的要止血裹创。张无忌大是高兴,心想我与其医人,还不如医兽,至少他们不会反过头来把我吃了。
% K5 z' Z5 G7 y6 k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他每日烤食红蛙,体内寒毒发作之苦,渐渐消减。这一天清晨,他兀自酣睡未醒,必觉有只毛茸茸的大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张无忌吓了一跳,睁开眼来,只见一只白色大猿,蹲在他的身旁。那大猿手里抱着一只小猴,正是无忌替它接续腕骨的那猴儿。那小猴吱吱喳喳,说个不停,指着大白猿的肚腹。无忌鼻中闻到一阵腐臭之气,见白猴肚上脓血糢糊,生着一个大疮,便笑道:“好,好!原来又带病人瞧大夫来着!”大白猿伸出左手,掌中托着一枚拳头大小的蟠桃,恭恭敬敬的呈上。8 D2 D2 E  F0 h' o
  无忌从未见过这般大的蟠桃,心想:“妈妈讲故事时说,昆仑山有个女仙西王母,设蟠桃之宴,宴请群仙。这西王母虽是假的,但昆仑山出产仙桃,想是不假。”笑着接了,说道:“我不收医金,便无仙桃,我也跟你治疮。”于是伸手到白猿肚子上轻轻掀了一下,不禁吃了一惊。8 T) j* o7 Z. Q# t" M- K
  原来那白猿腹上的恶疮,不过寸许圆径,可是触手坚硬之处,却大了十倍尚且不止。张无忌在医书之上,从未见过有如此险恶的疔疮,倘若这坚硬处尽数化脓腐烂,只怕是不治之症了。他按了按白猿的脉搏,却无险象,当下拨开猿腹上的长毛,再看那疔疮时,更是一惊,只见它腹上方方正正的一块凸起,四边用针线缝着。这显然是人类手迹无疑,猿猴虽然聪明,决不可能会用针线。张无忌细察疔疮,知是那凸起之物作祟,压住血脉运行,以致腹肌腐烂,长久不愈,欲治此疮,非得取出缝在肚中的那物不可。; z& b8 B/ _7 X3 p3 h) d$ `
  说到开刀治伤,他跟胡青牛学得一手好本事,原是轻而易举,只是手边既无刀圭,又无药物,那便麻烦得多了。略一沉思,又捡了一片尖石,磨得十分锋利慢慢割开白猿肚腹上缝补过之处。那白猿年纪已是极老,颇具天性,知道张无忌给它治病,虽然腹上剧痛,竟是强行忍住,一动也不动。张无忌割开右边及上下两端的缝线之处,揭开腹皮,只见它肚子里藏着一个油布包裹。这一下他更觉奇怪,这时不及拆视包中之物,将油布包放在一边,忙又将白猿的腹肌缝好。手边没有针线,只得以红蛙的利齿作针,在它腹上刺下一个个小孔,再将树皮撕成细丝,穿过小孔打结,勉强补好。忙了半天,方始就绪,白猿虽然强壮,却也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k$ m0 {9 q( O% K2 c, }* s
  张无忌洗去手上和油布包上的血渍,打开包来看时,原来包裹是四本薄薄的经书,只因油布包得紧密,虽是长期藏在猿腹之中,书页却是完好无损。书面上写着几个弯弯曲曲的文字,无忌一个字也不识得,翻开来一看,四本书中尽是这些怪文,但每一行之间,却以蝇头小楷写满了中国文字。张无忌定一定神,从头细看,文中所记似是练气运功的诀窍,慢慢诵读下去,突然心头一跳,有两行字极是熟悉,略加回想,即行记起是在少林寺中所学到的“少林九阳功”,但继续读下去却又不同。他随手翻阅,过得几页,又遇到了三行背熟了的经文,那却是父亲所授的“武当内功心法”。$ H  Y6 I; w, b( Q: @
  他心中突突乱跳,掩卷静思:“这到底是什么经书?为什么既有少林九阳功,又有武当心法?”想到此处,登时记起太师父在带自己上少林寺去时所说的故事来,怎样太师父的师父觉远大师学得“九阳真经”,圆寂之前怎样背诵经文,太师父、郭襄郭女侠、少林派无色大师三人怎样各自记得一部份,因而武当、峨嵋、少林三派怎样武功大进,数十年来分庭抗礼,名震武林,“难道这便是那部给人偷去了的九阳真经?不错,太师父说,那九阳真经是写在楞枷经的夹缝之中,这些弯弯曲曲的文字,想必是梵文的楞伽经了。那为什么是在猿腹之中呢?”, U2 i1 Y  [: G
  这一部经书,的确便是九阳真经,至于何以藏在猿腹之中,其时世间已无一人知晓。原来在十余年之前,潇湘子和尹克西从少林寺藏经阁中盗得这部经书,被觉远大师直追到华山之巅,眼看无法脱身,刚好身边有只苍猿,两人心生一计,便割开苍猿肚腹,将经书藏在其中。后来觉远、张三丰、杨过等搜索潇湘子、尹克西二人身畔,不见经书,便放了他们带同苍猿下山(此事本末,具见“神雕侠侣”)。九阳真经的下落,从此成为武林中近百年来不解的大疑案。后来潇湘子和尹克西带同苍猿,远赴西域,两人心中各有所忌,生怕对方先习成经中武功,害死了自己,互相牵制,迟迟不敢取出猿腹中的经书,终于来到昆仑山的惊神峰上时,尹潇二人互施暗算,斗了个两败俱伤。这部修习内功的无上心法,从此留在这头苍猿腹中。/ @8 o; e; m* R" H
  潇湘子的武功本来尚比尹克西稍胜一筹,但因他在华山绝顶打了觉远大师一拳,由于反震之力,身受重伤,因之后来与尹克西相斗时,反而先行毙命。尹克西临死时遇见“昆仑三圣”何足道,良心不安,请他赴少林寺告知觉远大师,那部经书是在这个猿猴的腹中?但他说话之时神智迷糊,口齿不清,他说“经在猿中”,何足道却听作什么“金在油中”。后来他信守言诺,果然远赴中原,将这句金在油中的话跟觉远大师说了,觉远无法领会其中之意,固不待言,反而惹起一场绝大风波,武林中从此多了武当峨嵋两派。7 I6 Z0 J# K1 X
  至于那头苍猿却是幸运,在昆仑山中采取仙桃为食,得天地之灵气,过了九十余年,仍是跳纵如飞,全身黑黝黝的长毛也尽转皓白,变成了一头白猿。只是那部经书藏在它肚腹之中,逼住大肠小肠,不免时时肚痛,肚上的肿疮也时好时发,今日幸得张无忌给它取出,就这头白猿而言,倒是去了一个心腹大患。5 f) F' b6 b" W- }1 M
  这一切曲折原委,张无忌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是猜想不出,他呆了半晌,便取过白猿所赠的那枚大蟠桃,撕去薄皮,尚未入口。已是清香扑鼻,轻轻一咬,但觉一股极甜的汁水,缓缓流入咽喉,比之谷中那些不知其名的鲜果,可说是各擅胜场。张无忌吃完这枚大蟠桃,腹中已是半饱,心想:“太师父当年曾说,若我习得少林、武当、峨嵋三派的九阳神功,或能驱去体内的阴毒。但这三派九阳功都是脱胎于九阳真经,倘若这部经文当真便是九阳真经,那么照书修习,又远胜于分学三派的神功了。在这谷中左右也无别事,我照书修习便是。便算我猜错了,这部经书其实毫无用处,甚而习之有害,最多也不过一死而已。”
% q; H$ P8 h8 S) ?  他心无挂碍,便将三卷经书放在一处干燥的所在,上面铺以干草,再压上三块大石,生怕猿猴顽皮,玩耍起来你抢我夺,说不定便将经书撕得稀烂,手中只留下第一卷经书,先行诵读几遍,背得熟了,然后照书中之法,自第一句习起。他心想,我便算真从经中习得神功,驱去阴毒,但既被活活的囚禁在这石谷之中,不论武功如何高强,总是不能出去,山中岁月正长,今日练成也好,明日练成也好,都无分别。他心中存了这个念头,修习九阳真经之时,成固欣然败亦喜的,居然进展奇速,短短四个月时光,便已将第一卷经书上所载功夫,尽数学成。% d& N+ E1 S% h
  当年达摩祖师手着九阴真经,九阳真经两部武学奇书,一阴一阳,两部书中的武功相辅相成,相生相克,不分高下。只是九阳真经中的功夫偏重养气保命,九阴真经则偏重致胜克敌。从内功纯真言,是“九阳”较胜,说到招数的奇幻变化,则是“九阴”为优。当年铜尸陈玄风、铁尸梅超风偷得九阴真经下卷后,所修习的各种奇妙武功(见“射雕英雄传”),九阳真经中均付缺如,但九阳神功如能练到大成之境,却也非世间任何奇怪奇妙的武功所能伤。, f( J: ?: U! }! R/ b6 X$ i
  张无忌练完第一卷经书后,屈指算来,胡青牛预计他毒发毕命之期早已过去,可是他身轻体健但觉全身真气流动,绝无半点病象,连以前时时发作的寒毒侵袭,也是要隔一月以上,才偶有所感,而发作时也极是轻微。此时他更无怀疑,知道这部经书就算并非九阳真经,却也于养生大有益处,加之他常食水潭中的血蛙,那白猿感他治病之德,常自采了大蟠桃来相赠,待得练到第二卷经书的一小半,体内寒毒已被驱得无影无踪。本来此时再食血蛙,已有中毒之虞,可是一来他在不知不觉之中,九阳神功已练得小有成功;二来久食异种蟠桃,竟是百毒不侵。血蛙至阳之性,反而更加厚了他九阳神功的功力。2 z: I+ N: ]  n$ s! S3 K3 H
  张无忌每日除了练功,便是与猿猴为戏,采摘到的果实,总是分一半给朱长龄,倒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是朱长龄局处在小小的一块平台之上,当真是度日如年,一到冬季,遍山冰雪,寒风透骨,这份苦处更是难以形容。张无忌练到第三卷经书时,早已不畏寒暑,高兴起来便跳到寒水潭中去洗个澡。他全身真气流动,肌肤一逢外侵,自然而然的生出抗御之力,血蛙牙齿虽利,却已咬他不到,潭水寒冷于冰,他也漫不在乎。
2 A1 B; d- O: b9 \8 }/ J5 Y& H  只是那九阳真经越练到后来,越是艰深奥妙,进展也就越慢,第三卷整整花了一年功夫,最后一卷更是练了两年有余,方始功行圆满。这一日午夜,张无忌揭过最后一页经书,心中又是喜欢,又微微感到怅惘。他到这雪谷之中已是四年有余,自己也从一个孩子长成为身材高高的青年。这四年多来,说不定外面世界上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大变,而他却安安静静的在深谷之中练成了九阳神功。这些日子来,他有时兴之所至,也偶然与众猿猴攀援山壁,登高遥望,以他那时精纯无比的功力,若要逾峰出谷,原非难事,但他想到世上人心的阴险狠诈,不由得不寒而栗,心想何必到外面去自寻烦恼,自投罗网?在这美丽的山谷中直至老死,岂不是好?
: X9 o. E; l0 D, b! F  他在山洞左壁挖了一个三尺来深的洞孔,将四卷九阳真经,以及胡青牛的医经、王难姑的毒经,一起包在从白猿腹中取出来的包油布之中,埋在洞内,填上了泥土,心想:“我从白猿腹中取得经书,那是极大的机缘,不知千百年后,是否又有人凑巧来到此处,得到这三部经书?”伸出手指,在山壁上划下六个大字:“张无忌埋经处”。
6 D2 x* s( a" D9 Y0 f5 J1 v  他在修习神功之时,每日均是忙忙碌碌,心有所专,丝毫不觉寂寞,这一晚大功告成,心头反觉空虚,暗想:“此时朱伯伯便要再来害我,我也已无惧于他,不妨去跟他说说话。”于是弯腰向洞里钻去。他进来时十五岁,身子尚小,出去时已是十九岁,长大成人,却钻不过那狭窄的洞穴了。他吸一口气运起缩骨功来,全身骨骼挤拢,骨头和骨头之间的空隙缩小,轻轻易易的便钻了过去。
) B' q% Z) _- q8 K( {6 x2 S  朱长龄倚在石壁上,睡得正甜,梦见自己在家中大开筵席,厮役奔走,亲朋趋奉,好不威风快活,突觉肩头有人拍了几下,一惊而醒!睁开眼来,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影,站在面前。朱长龄跃起身来,神智未曾十分清醒,叫道:“你——你——”张无忌微笑道:“朱伯伯,是我,张无忌。”朱长龄又惊又喜,又恼又恨,向他瞧了良久,才道:“你长得这般高了。哼,怎地一直不出来跟我说话?不论我如何求你,你总是不理?”张无忌微笑道:“我怕你给我苦头吃。”朱长龄右手倏出,施展“擒拿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厉声道:“怎么今天却不怕了?”突然间手掌心一热,不由自主的手臂一震,便放开了他的肩头,自己胸口兀自隐隐生痛,吓得退开三步,呆呆的瞪着他,说道:“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9 f4 @& n: h; M/ |5 D" w, c: G  张无忌练成了九阳神功之后,首次试用,竟是威力绝伦,朱长龄原是一流高手,但被他神功一震之下,居然不得不撤掌松指。这一下张无忌还只使了二成力,若是全力施为,只怕身不动、手不抬,一下子便能震断对手的手臂。他眼见朱长龄如此狼狈惊诧,心中自是得意,笑道:“这功夫还使得么?”朱长龄又问:“那是什么功夫?”张无忌道:“我不知,或许是九阳神功。”朱长龄吃了一惊,问道:“你怎样练成的?”张无忌也不隐瞒,便将如何替白猿治病,如何从它腹中取得经书、如何依法修习等情一一说了。  {* {, [! m3 ^# V
  这一番话只把朱长龄听得又是妒忌,又是恼怒,心想:“我在这绝峰之上吃了四年难以形容的苦头,你这小子却练成了奥妙无比的神功。”他也不想自己处心积虑的陷害张无忌,才落得今日的结果,但觉对方过于幸运,自己却太过倒霉,当下强忍这口怒气,笑吟吟的道:“那部九阳真经呢,给我见识一下成不成?”张无忌心想:“给你瞧一瞧那也无妨,难道你一时三刻便记得了?”便道:“我已埋在洞内,明天拿来给你看吧。”朱长龄道:“你已长得这般高大,怎能过那洞穴?”张无忌道:“那洞穴也不太窄,缩着身子用力一挤,便这么过来了。”朱长龄道:“你说我能挤过去么?”张无忌点头道:“明儿咱们一起试试,洞里地方很大,老是在这块小小的平台上,味道确乎不大好受。”他心想朱长龄硬挤过去是不成的,但自己运功捏他肩膀、胸部、臀部各处骨骼,当可助他通过。
; j/ p' s( ~2 w$ ?( Z& J0 T4 D  朱长龄笑道:“小兄弟,你真好,君子不念旧恶,从前我颇有对不起你之处,万望你多多原谅。”说着深深一揖。张无忌急忙还礼道:“朱伯伯不必多礼,咱们明儿一起想法儿离开此处。”朱长龄大喜,道:“你说能离开这儿么?”张无忌道:“猿猴既能进出,咱们也便能够。”朱长龄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出去,一直等到现下?”张无忌微微一笑,道:“从前我不想到外面去,只怕给人欺侮,现下似乎不怕了,又想去瞧瞧我的太师父、师伯、师叔、他们。”朱长龄哈哈大笑,拍手道:“很好,很好!”退后了两步,突然间身形一晃,“啊哟”一声,踏了个空,身子从悬崖旁摔了下去。
: F, F/ n; G! ~5 A  j+ y  这一下乐极生悲,竟然有此变故,张无忌大吃一惊,俯身到悬崖之外,叫道:“朱伯伯,你好吗?”只听下面传来两下低微的呻吟。无忌大喜,心想:“幸好没直摔下去,但只怕已是身受重伤。”听那呻吟之声,相距不过数丈,凝神一看,原来悬崖之下刚巧生着一株松树,朱长龄的身子横在树干之上,一动也不动。张无忌瞧那形势,自己跃下去将他抱了再上悬崖,凭着此时功力,当不为难。于是吸一口气,看准了那根如手臂般伸出的枝干,轻轻跃下。
8 T% g" w( c. B  T  那知他足尖离那枝干尚有半尺,突然间那枝干倏地坠下,这一来空中绝无半点借力之处,饶是他练成了绝顶神功,但究竟人非飞鸟,如何能再回上崖来?心念如电光般一闪,立时省悟:“原来朱长龄又使奸计害我,他早扳断了树枝,拿在手里,等我快要着足之时,轻轻一松手,便将那树枝抛下。”但这时明白,已然迟了,身子笔直的坠了下去。
- ~* Y( b/ E/ U9 h  朱长龄在这方圆不过数丈的小小平台上住了四年,平台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无不烂熟于胸,他在黑暗中假装摔跌受伤,料定张无忌定要跃下相救,果然奸计得逞,将无忌骗得坠下万丈深谷。朱长龄哈哈大笑,拉着松树旁的长藤,跃回悬崖,心想:“我第一次没能挤过那个洞穴,定是心急之下,用力太蛮,以致压断肋骨。这小子身材比我高大得多,他既能过来,我自然也能过去。我取得九阳真经之后,从那边觅路回家,日后练成神功,无敌于天下,岂不妙哉?哈哈,哈哈!”! I8 I2 T$ U8 Y$ H3 `: H
  他越想越是得意,当即从洞穴中钻了进去,没走多远,便到了四年前折骨之处。朱长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比我高大,他能钻过,我当然更能钻过。”想法原本丝毫不错,只是有一点却没料到:“张无忌已练成九阳神功中的缩骨之法。”朱长龄平心静气,在那窄小的洞穴之中,一寸一寸的向前挨去,果然比四年前又多挨了丈许,可是到得后来,不论他如何出力,要向前半寸,也已决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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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荆钗村女
! X; u9 q) J; }/ M  |/ p  朱长龄心知若用蛮劲,又要重蹈四年前的覆辙,势必再挤断几根肋骨,于是定了定神,竭力呼出肺中存气,果然身子又缩小了两寸,能再向前挨了三尺。可是肺中无气,越来越是窒闷,自觉一颗心跳得打鼓一般,几欲晕去,知道不妙,只得先退出来再说。那知进去时两足撑在高低不平的山壁之上,一路推进,出来时却已无可借力之处,双手被岩石束在头顶,伸展不开,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他心中却兀自在想:“他身材比我高大,他既能过去,我也必能够过去。为什么我竟会挤在这里?当真是岂有此理!”那知世上确有不少岂有此理之事,这个文才武功,俱臻上乘的高手,从此便嵌在这窄窄的山洞之中,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
/ Z  b1 m" c+ l  且说张无忌又中朱长龄的奸计,从悬崖上直坠下去,霎时间自恨不已:“张无忌啊张无忌,你这小子忒煞无用。明知朱长龄奸诈无比,却一见面又上了他的恶当,该死,该死!”他虽自骂该死,其实却是拚死的求生,体内真气流动,运劲向上纵跃,想要将下坠之势稍为延缓,着地时便不致跌得碎骨。可是人在半空,虚虚晃晃,实是身不由已,但觉耳旁风声不绝,顷刻之间,双眼刺痛,地面上白雪的反光射进了目中。
, e2 ^  e, Z1 b7 S" P. J4 @  张无忌知道生死之际,便系于这一刻关头,只见丈许之外有一个大雪堆,这时也无暇分辨雪堆中到底是何物,当即在空中翻了一斤斗,向那雪堆中扑去,身形斜斜划了个弧线,左足已点上雪堆,波的一声,身子已陷在雪堆之中。他苦练四年的九阳神功便于此时发生威力,借着雪堆中所生的反弹之力,向上一纵,但那万寻悬崖上摔下来的这股力道何等厉害,只觉腿上一阵剧痛,双腿腿骨一齐折断。- u$ u1 A( e7 i0 G' g4 D4 X
  他受伤虽重,神智却仍清醒,但见柴草纷飞,原来这大雪堆是农家积柴的草堆,不禁暗叫:“好险,好险!倘若这雪堆之下藏的不是柴草,却是一块大石头,我张无忌便一命呜呼。”他双手用力,慢慢爬出柴堆,滚向雪地,再检视自己腿伤,吸一口真气,伸手接好了折断的腿骨,心想:“我躺着一动也不动,至少要一个月方能行走,可是那也没有什么,至不济是以手代足,总不会在这里活生生的饿死。”2 I3 f2 }8 r1 |3 |. l
  又想:“这柴草堆明明是农家所积,附近必有人家。”他本想纵声呼叫求援,但转念一想:“世上恶人太多,我独个儿躺在雪地中养伤,那也罢了,若是叫得一个恶人来,反而糟糕。”于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雪地,静待腿骨折断处慢慢的自行愈合。. R+ O8 w  R' i  z$ j
  如此睡了三天,腹中饿得咕噜咕噜直响,但他知接骨之初,最是动弹不得,倘若断骨处稍有歪斜,一生便成跛子。因此始终以最大毅力,半分也不移动,真是耐不住了,便抓几把雪块充饥。这三天中心里只是想:“从今以后,我在世上务要步步小心,决不可再上恶人的当。须知日后未必再能如此幸运,终能大难不死。”3 [8 \, F- u* B+ D7 F- H" U
  到得第四天晚间,他静静躺着用功,只觉心地空明,周身舒泰,腿伤虽重,所练的神功却又深了一层,万籁皆寂之中,猛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之声,跟着犬吠声越来越近,显是有几头猛犬在追逐什么野兽。张无忌吃了一惊:“难道是朱九真姊姊所养的恶犬么?嗯!她那些猛犬都已被朱伯伯打死了,可是事隔多年,她又会养起来啊。”目凝向雪地里望去,却见有一人如飞的奔来,身后三条大犬又吠又咬的追着他。那人显已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奔几步,便摔了一交,但害怕恶犬的利齿锐爪,还是拚命的向前奔跑。张无忌想起数年前自己身被群犬围攻之苦,不禁胸口热血上涌。
4 M: H* [& t$ i. x, G+ s  他有心出手相救那被群犬追杀之人,苦于自己双腿断折,行走不得,蓦地里听得那人长声惨呼,摔倒在地,两头恶犬爬在他的背上狠咬。张无忌怒叫:“恶狗,到这儿来!”那三条大犬不懂得人话,果然如飞扑至,嗅到张无忌并非熟人,站定了狂吠几声,扑上来便咬。张无忌有心一试所练的神功,伸出手指,在每头猛犬的鼻子上一弹,三头恶犬先后了帐。无忌没想到随便出手即行轻轻易易的杀毙三犬,对这九阳神功的威力,不由得暗自心惊。. T  W' A2 P5 A& v, J
  只听得那人呻吟之声极是微弱,便道:“这位兄台,你给恶犬咬得很厉害么?”那人道:“我——我不成啦——我——我——”张无忌道:“我双腿断了,没法子行走。请你勉力爬过来,我瞧瞧你的伤口。”那人道:“是——是——”气喘吁吁的挣扎爬行,爬一段路,停一会儿,爬到离张无忌丈许远处,“啊”的一声,伏在地下,再也不能动了。
) P; }+ D7 {2 K4 ?  两人便是隔着这么远,一个不能过去,一个不能过来。张无忌道:“大哥,你伤在何处?”那人道:“我——胸口,——肚子上——给恶狗咬破肚子,拉出了肠子。”张无忌大吃一惊,知道肚破肠出,再也不能活命,问道:“那些恶狗为什么追你?”那人道:“我——夜里出来赶野猪,别——别踩坏了庄稼,见到一位大小姐和一位公子在大树下说话——我不过走近去瞧瞧——我——啊哟!”大叫一声,再也没声息了。
- v1 E7 o( i& p  他这番话虽没说完,但张无忌十成已猜到了九成,多半是朱九真和卫壁半夜出来私会,却让这乡农撞见了,朱九真放犬咬死了他。正自气恼,只听得马蹄声响,有人连连呼哨,正是朱九真在呼召群犬。蹄声渐近,两骑马驰了过来。张无忌自练九阳神功后,目力大异常人,虽在黑暗之中,借着白雪反映上来的星光,依稀可以看到两匹马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子突然叫道:“咦!怎地平西将军他们都死了?”说话的正是朱九真,她所养的猛犬,仍是各拥将军封号,与以前丝毫无异。' B, B$ T9 t& p' y
  和她并骑而来的正是卫璧,他纵身下马,奇道:“有两个人死在这里!”无忌心下暗暗打定了主意:“他们若想过来害我,说不得,我下手可不能容情了。”朱九真见那乡农肚破肠流,死状甚可怖,张无忌却是衣服破烂已到极点,蓬头散发,满脸长满了长长的胡子,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想来也是被狗子咬死了。她急欲卫璧谈情说爱,不愿在这里多所逗留,说道:“表哥,走吧!这两个泥腿子临死拚命,倒伤了我三位将军。”拉转马头,便向西驰去。卫璧虽见三犬齐死,心中微觉古怪,但见朱九真驰马走远,不及细看,当即跃上马背,跟了下去。1 D) F7 n2 p  M) I! K' F; n# }* _
  张无忌听得朱九真的娇笑之声,远远传来,心下只感恼怒,自己觉得奇怪,四年多前和她初遇时,对朱九真敬若天神。只要她小指头儿指一指,就是要自己上刀山、下油锅,也是毫无犹豫,但今日重见,不知如何,她身上的魅力竟是消失得无形无踪。张无忌只道是修习九阳真经之功,实则凡是少年男子,大都有过如此胡里胡涂的一段初恋,这些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日后头脑清醒,对自己旧日的沉迷,往往不禁为之哑然失笑。
" n- m, {; K0 p" R  得到第二日早晨,天空一头兀鹰见地下的死人死狗,在空中盘旋了几个圈子,便飞下来啄食。那知道这头兀鹰也是命中该死,好端端的死人死狗不吃,偏向张无忌脸上扑下来,无忌手一伸,早扭兀鹰的头颈,手上微一使劲,便将那鹰捏死了,喜道:“当真是天上飞下来的早饭。”拔去兀鹰羽毛,撕下鹰腿,便大嚼起来,虽是生肉,但饿了三日,却他吃得津津有味。
: r0 U! F1 b8 X: Q, R  一头兀鹰没吃完,第二头又飞了下来。张无忌便以鹰肉充饥,躺在雪地之中养伤,静得腿骨愈合,接连数日,这旷野中竟是一个人也没经过。他身畔是三只死狗,一个死人,好在隆冬严寒,尸体不会腐臭,他又过惯了寂寞独居的日子,也不以为苦。$ J/ K% `# }+ ^8 i" H& z  ]( t
  这一日下午,他运了一遍内功,眼见天上两头兀鹰飞来飞去的盘旋,良久良久,终是不敢下来。他正自无聊,只见一头兀鹰向下一扑,离地身子约莫三尺,便即冲向空际,身法转折之间,极是美妙。他忽然想道:“这一下转折,如果能用在武功之中,袭击敌人时对方固是不易防备,即使一击不中,飘然远扬,敌人也是极难还击。”要知他所练的九阳神功纯系修习内功,攻击防御的招数是半招都没有的。因此当年觉远大师虽然练就一身神功,受到攻击时却毛手毛脚,丝毫不会抵御;张三丰也要杨过当面传授四招,才能和尹克西放对。张无忌从小便学过武功,和觉远及张三丰幼时截然不同,但要将极上乘的内功融化在他所学的招数之中,却也非短期内所能奏效。因此每见飞花落地,怪树撑天,以及鸟兽之动,风云之变,他往往便想到武功的招数上去。( T- f! l  K7 `0 x7 e
  这么一想,他只盼空中的兀鹰盘旋往复,多现几种姿态,正看得出神,忽听得远远有人在雪地中走来,脚步细碎,似乎是个女子。张无忌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女子提着一只篮子,很迅捷的走近。她看到雪地中的人尸犬尸,“咦”的一声,怔住停步。张无忌定神一看,但见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荆钗布裙,是个乡村贫女,黄发蓬蓬,面容黝黑,脸上肌肤凹凹凸凸,嘴角歪斜,生得极是丑陋,只是一对眸子颇有神采,身段也是苗条纤秀。7 y' x9 F0 l7 R  ^; F0 Y; N
  她走近一步,看见张无忌睁着眼瞧着她,微微吃了一惊,道:“你——你没死么?”张无忌道:“我没死。”一个问得不通,一个答得有趣,两人一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少女笑道:“你既不死,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的干什么?倒吓了我一跳。”张无忌道:“我从山上摔下来,把两条腿都跌断了,只好在这里躺着。”那少女问道:“这人是你同伴么?怎么又有三条死狗?”张无忌道:“这三狗凶恶得紧,咬死了这位大哥,可是它们也活不了啦。”) B1 _; L8 r  y
  那少女道:“你躺在这里怎么办?肚子饿吗?”张无忌道:“自然是饿的,可是我动不得,只好听天由命了。”那丑女嫣然一笑,从篮子中取出两个饼来,递了给他。张无忌道:“多谢姑娘。”接了过来,却不便吃。那少女道:“你怕我的饼中有毒吗?干么不吃?”张无忌已有四年多没跟人说话,偶尔和朱长龄隔着山洞对答几句,也是绝无意味,这时见那少女容貌虽丑,说话却很有风趣,心中喜欢,便道:“是姑娘给我的饼子,我舍不得吃。”, q0 H4 b# g+ {2 a" {
  这句话已有几分调笑的意思,他向来诚厚,说话从来不油腔滑调,但在这丑女面前,心中轻松自在,不知不觉的这句话便冲口而出。那少女听了,眼中忽现怒色,哼了一声。张无忌心下大悔,忙拿起饼子便咬,只因吃得慌张,竟哽在喉头,咳嗽起来。那少女转怒为喜,说道:“谢天谢地,你这丑八怪不是好人,老天爷当场便要罚你。怎么谁都不摔断狗腿,偏生是你摔呢?”张无忌心想:“我四年不剪发,不剃面,自是个丑八怪,可是你也不见得美到那里去,咱们半斤八两,大哥别说二哥。”但这番话却无论如何不敢出口了,一本正经的道:“我已在这里躺了九天,好容易见到姑娘经过,你又给我饼吃,真是多谢了。”那少女抿嘴笑道:“我问你啊,怎地谁都不摔断狗腿,偏生是你摔断呢?你不回答,我就把饼子抢回去。”
: m* k9 ?) E2 B( w, \) F2 K( J8 g  张无忌见她这么浅浅一笑眼睛中流露出极是狡谲的神色来,心中不禁一震:“她这眼光,多么像妈。妈临去世时欺骗那少林寺的老和尚,眼睛中就是这么一副神气。”想到这里,忍不住热泪盈眶,跟着眼泪便流了下来。那少女“呸”了一声,道:“我不抢你的饼子就是了,也用不着哭。原来是个没用的傻瓜。”张无忌道:“我又不希罕你的饼子,只是我自己想起了一件心事。”那少女本已转身,走出两步,听了这句话,转过头来,说道:“什么心事?你这傻头傻脑的家伙,也会有心事么?”张无忌叹了口气,道:“我想起了妈妈,我去世的妈妈。”1 H$ o. P) n) _* }$ A& r# [
  那少女噗哧一笑,道:“你妈妈常常给你饼吃,不过我所以想起妈来,因为你笑的时候,很像我妈。”那少女怒道:“死鬼!我很老了么?老得像你妈了?”说着从地下拾起木柴,在无忌身上抽了两下。无忌若要夺下她手中木柴,自是轻而易举,但想:“我妈去世的时候,是很好看很好看的。”
( u# P: q' U' b' s  那少女板着脸道:“你取笑我生得丑陋,你不想活了。我拉你的腿!”说着弯下腰去,作势要拉他的腿。张无忌吃了一惊,自己腿上断骨刚起始愈合,给她一拉那便全功尽弃,忙抓了一团雪,只要那少女的双手碰到自己腿上,立时便打她眉心穴道,叫她当场昏晕。幸好那少女只是吓他一吓,见他神色大变,说道:“瞧你吓成这副样子!谁叫你取笑我了?”张无忌道:“我若是存心取笑姑娘,教我这双腿好了之后,再跌断三次,永远好不了,终生做个跛子。”那少女嘻嘻一笑,坐到无忌身旁,道:“你妈既是个美人,怎地拿我来比她?难道我也好看么?”
' N! z. @7 q+ L' r) k- K$ |  张无忌呆了一呆,道:“我也说不上什么缘故,只觉得你有些像我妈。你虽然没我妈好看,可是我喜欢看你。”那少女弯过中指,用指节轻轻在无忌的额头上敲了两下,笑道:“乖儿子,那你叫我作妈妈吧!”说了这两句话,登时觉得不雅,按住了口,转过头去,可是仍旧忍不住笑出声来。张无忌瞧着她这副神情,依稀记得从前在冰火岛上之时,妈妈跟爸爸说笑,活脱也是这个模样,霎时之间,只觉这丑女一点也不丑,清雅妩媚,风致嫣然,怔怔的呆望着她,不由得痴了。那少女回过头来,见到他这副呆相,笑道:“你为什么喜欢看我,且说来听听。”张无忌呆了半晌,摇了摇头,道:“我说不上来。我只觉得瞧着你时,心中很舒服,很平安,你只会待我好,不会欺侮我!害我!”那少女笑道:“哈哈,你全错了,我生平最喜欢害人。”突然提起手中的木柴,在无忌断腿上敲了两下,跳起身来便走。这两下出其不意,正好敲在他断骨的伤处,无忌大声呼痛:“哎哟!”只听得那少女格格嘻笑,回过头来扮了个鬼脸。( k. U, W' K" U+ L
  无忌眼望着她渐渐远去,断腿处的疼痛甚是难熬,心想:“原来女子都是害人精,美丽的会害人,难看的也一样叫我吃苦。”8 |. @% E( d$ t/ ^# G4 V' g
  这一晚睡梦之中,他好几次梦见那少女,又好几次梦见母亲,又有几次,竟分不清到底是母亲还是那少女。他瞧不清梦中那脸庞是美丽还是丑陋,只是见到那澄澈的眼睛,又狡狯又妩媚的望着自己。他梦到了儿时的事情,虽然是母亲,也常常捉弄他,故意伸足绊他跌一交,等到他摔痛了哭将起来,母亲又抱着他不住的亲吻,不住说:“乖儿子别哭,妈妈疼你!”
6 B9 u, o5 o/ t% f5 K2 g  他在睡梦中突然醒转,猛地里想起了一件以从来没想到过的事:“妈妈为什么这般喜欢让人受苦?义父的眼睛是妈妈打瞎的,俞三师伯是在妈的手下以致残废的,临安府龙门镖局全家是妈杀的,她到底是好人呢,还是坏人呢?”他望着天空中不住瞬眼的星星,过了良久良久,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她是好人坏人,她是我妈妈。”心中想道:“要是妈妈还活在世上,我真不知有多爱她。”
* H. C+ [; f0 L; ?/ \  ]- q  他又想到了那个村女,真不懂她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来打自己断腿,“我一点也没得罪她,为什么要我痛得大叫,她才高兴?难道她真的是喜欢害人?”他很想她再来,但又怕她再想什么法儿加害自己。他摸到身边那块吃了一半的饼子,想起那村女说话的神情:“你妈既是个美人,怎地拿我来来比她?难道我也好看么?”忍不住自言自语:“你好看,我喜欢看你。”5 t. _& a1 ]$ ^& T
  这般胡思乱想的躺了两日,那村女并没再来,张无忌心想她是永远不会来了。那知到第三天下午,那村女挽着篮子,从山坡后转了出来,笑道:“丑八怪你还没饿死么?”无忌道:“饿死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还活着。”那少女笑嘻嘻的坐在他身旁,忽然伸足在他断腿上踢了一脚,问道:“这一半是死的还是活的?”张无忌大叫:“啊哟!你这人怎么这样没良心?”那少女道:“什么没良心?你待我有什么好?”张无忌一怔,道:“你大前天打得我好痛,可是没有恨你,这两天来,我在天天想你。”那少女脸上一红,便要发怒,可是强忍住了,说道:“谁要你这丑八怪想?你想我多半没有好事,定是肚子里骂我又丑又恶。”张无忌道:“你并不丑,可是为什么定要害得人家吃苦,你才喜欢?”那少女格格笑道:“别人不苦,怎显得出我心中喜欢?”
. e/ m+ Z! [( s  她见张无忌一脸不以为然,却不说话,又见他手中拿着吃剩的半块饼子,相隔三天,居然还没吃完,说道:“这块饼一直留到这时候,味道不好么?”张无忌道:“是姑娘给我的饼子,我舍不得吃。”他在三天前说这句话时,有一半意存调笑,但这时却说得诚诚恳恳,那少女知他所言非虚,微觉害羞,道:“我带了新鲜的饼子来啦。”说着说着从篮中取了许多食物出来,除了饼子之外,又有一只烧鸡,一条烤羊腿,香喷喷的,拿着还有些烫手。张无忌大喜,四年多来,除了血蛙之外,从未吃过肉食,这鸡腿一入口,真是美无穷。那少女见他吃得香甜,笑吟吟的抱膝坐着,说道:“丑八怪,你吃得开心,我瞧着倒也好玩。我对你似乎有点儿不同,就算不害你,也能教我喜欢。”张无忌道:“人家高兴,你也高兴,那才是真高兴啊。”那少女冷笑道:“哼!我跟你说在前头,这时候我心里高兴,就不来害你,那一天心中不高兴了,说不定会整治得你死不了,活不成,那时候你可别怪我。”张无忌摇头道:“我从小给坏人整治到大,越是整治,越是硬朗。”那少女冷笑道:“别把话说得满了,咱们走着瞧吧。”
2 ]& G7 G9 f. N5 V2 R3 p  张无忌道:“待我腿伤好了,我便走得远远的,你就是想折磨我,害我,也找不到我了。”那少女道:“那么我先斩断了你的腿,叫你一辈子不能离开我。”张无忌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只觉她说得出做得到,这两句话绝非随口说说而已。那少女向他凝视半晌,叹了口气,忽然脸色一变,说道:“你配么,丑八怪!你也配给我斩断你的狗腿么?”蓦地里站起来,抢过张无忌没吃完的烧鸡、羊腿、面饼,远远掷了出去,一口口唾沫向张无忌脸上吐去。" v2 y* S1 z3 Q- ?( J- I
  张无忌怔怔的瞧着她,只觉她并不是发怒,也不是轻贱自己,却是满脸惨凄之色,似乎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张无忌对别人的伤心不幸,向来甚是同情,见那村女如此哀伤,有心想劝慰她几句,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适当的言辞。1 I  @8 ?" O! e; t6 W6 [
  那村女见张无忌这般神气,突然住口,喝道:“丑八怪,你心里在想什么?”张无忌道:“姑娘,你为什么这般不高兴?说给我听听,成不成?”那少女听他如此温柔的说话,再也无法矜持,蓦地里坐倒在张无忌身旁,手抱着头,抽抽咽咽的哭了起来。张无忌见她肩头起伏,纤腰如蜂,甚是楚楚可怜,便低声道:“姑娘,是谁欺侮你了?等我腿伤好了之后,我去给你出气。”那少女一时止不住哭,过了一会才道:“没有人欺侮我,是我生来命苦,我自己又不好,心里想着一个人,总是放他不下。”张无忌点点头,道:“那是个年轻男子,是不是?他待你很凶狠吧?”
- u5 K  J6 d' Z! ^  那少女道:“不错!他生得很英俊,可是傲慢得很。我要他跟着我去,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他不肯,那也罢了,那知还骂我,打我,将我咬得身上鲜血淋漓。”张无忌怒道:“这人如此蛮横无理,姑娘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那少女流泪道:“可——可我总是放他不下啊,他远远避开我,我到处找他不着。”张无忌心想:“这种男女间的情爱之事,实是勉强不得。这位姑娘容貌虽然差些,但显是个至性至情之人。她脾气虽然有点儿古怪,那也是为了心下伤痛,失意过甚的缘故。想不到那男子对她竟是如此狠毒凶狠!”于是柔声道:“姑娘,你也不用难过了,天下好男子有的是,你何必牵挂这个负心薄幸的恶汉。”那少女叹了一口长气,眼望远处,呆呆出神。张无忌知她终生是忘不了意中的情郎,说道:“那个男子,不过打你一顿,可是我所遭之惨,却又胜于姑娘十倍。”那少女道:“怎么啦?你受了二个美丽姑娘的骗么?”张无忌道:“本来,她也不是有意骗我,只是自己呆头呆脑,见她生得美丽,就呆呆的看她。其实我那里配得上她,我心中也没有什么妄想。但她和她爹爹暗中摆下了一个毒计,害得我惨不可言。”说着拉起衣袖,指着手臂和臂膀上的累累伤痕,道:“这些牙齿印,都是她所养的恶狗所咬。”
2 V. F& W; [2 F( F/ {  a* c4 h  那少女见到这许多伤疤,不禁勃然大恕,说道:“是朱九真这贱ㄚ头害你的么?”张无忌奇道:“你怎么知道?”那少女道:“这贱ㄚ头爱养恶犬,方圆数百里地之内,人人皆知。”张无忌点点头,淡然道:“是的。这些伤痕早已好了,我早已不痛了,幸好性命还活着,我也没死,也不必再恨她了。”那少女和他四目相对,凝视半晌,但见张无忌脸上神色平淡冲和,闲适自在,心中颇有些奇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到这儿来?”
8 K4 d) y% A" ^2 b2 n  无忌心想:“我自到中土,人人向我打听义父的下落,威逼诱骗,无所不用其极,以致我吃尽了不少苦头。从今以后,『张无忌』这人算是死了,世上再没人知道金毛狮王谢逊的所在了。就算日后再遇上比朱长龄更厉害十倍的人,也不怕落入他的圈套,无意中害我义父。”于是说道:“我叫阿牛。”那少女微微一笑,道:“姓什么?”张无忌心道:“我姓张、姓殷、姓谢都不好,『张』和『殷』两个字的切音是曾字。”便道:“我我姓曾。姑娘贵姓?”那少女身子一震,道:“我没姓。”隔了片刻,缓缓的道:“我亲生爹爹不要我,见到我就会杀我。我怎能姓爹爹的姓?我妈妈是我害死的,我也不能姓她的姓。我生得丑,以后你叫我丑姑娘便了。”  N2 f. T* F* z+ c" p
  张无忌惊道:“你——你害你妈妈?那怎么会?”那少女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有两个妈妈,我亲生的妈妈是我爹爹原配,一直没生儿养女,爹爹便娶了二娘。二娘生了我两个哥哥,一个姊姊,爹爹就特别宠爱她,妈后来生了我,偏生又是个女儿。二娘恃着爹爹宠爱,她自己的娘家又很有来头,我妈常受她的欺压,只有偷偷痛哭。我哥哥姊姊又厉害得很,帮着他们亲娘,处处欺负我妈,你说,我怎么办呢?”张无忌道:“你爹爹该当秉公调处才是啊。”那少女道:“就因我爹爹一味袒护二娘,我才气不过了一刀杀了我那二娘。”
; \* s9 e7 k5 n4 Y7 i0 A  张无忌“啊”的一声,大是惊讶,他是武林中人,这几年来见惯了杀人殴斗之事,原也不以为奇,可是听到这个平平常常的村女居然也动刀子杀人,却颇出意料之外。那少女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声调平淡,丝毫不见激动,慢慢的道:“我妈一见我闯下这个大祸,护着我立刻逃走。但我姊姊跟着追来,要捉我回去,我妈阻拦不住,为了救我,便抹脖子自尽。你说,我妈的性命不是我害的么?倘若我爸爸见到我,不是非杀我不可么?”
6 o- K5 w& ~6 P. C7 `1 T9 c( P8 b  这一番话,只将张无忌听得一颗心怦怦乱跳,自忖:“我虽然不幸,父母双亡,可是我爹爹妈妈生时何等恩爱,对我何等怜惜,比之这位姑娘的遭遇,我却又幸运万倍了。”想到这里,对那少女同情之心更甚,柔声道:“你离开家里很久了么?这些时候便独个儿在外边么?”那少女点点头。无忌又问:“你想到那儿去?”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世界很大,东面走走,西面走走。只要不碰到我爹爹和哥哥姊姊,也没什么。”张无忌胸中,突然兴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感,当年他万里迢迢的护送着杨不悔,也不过是一念生悯,这时见那少女楚楚可怜,便道:“等我腿好之后,我陪你去找那位——那位大哥。问他到底对你怎样。”$ w, [( y5 M: N, D
  那少女道:“倘若他又来打我呢?”张无忌昂然道:“哼,他敢碰你一根毫毛,我决计不和他干休。”那少女道:“要是他对我不理不睬,话也不肯说一句呢?”张无忌哑口无言,心想自己武功再高,也不能勉强一个男子来爱上他所不爱的女子,呆了半晌,道:“我尽力而为。”那少女突哈哈大笑,前仰后合,似乎是听到了一句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B* ]+ X+ p) W# p  M* w
  张无忌奇道:“什么事好笑?”那少女笑道:“丑八怪,你是什么东西?人家会来听你的话么?再说,我到处找他,找不到人,也不知这会儿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你尽力而为,你有什么本事?哈哈,哈哈!”张无忌一句话已到了口边,但给她笑得胀红了脸,说不出口。那少女见他嗫嗫嚅嚅,停了笑,问道:“你要说什么话?”张无忌道:“你要笑我,我便不说了。”那少女冷冷的道:“哼,笑也笑过了,最多不过是再给我笑一场,还会笑死人么?”张无忌大声道:“姑娘,我对你是一片好心,你如此笑我,可是不该。”那少女道:“我问你,你本来要跟我说什么话?”
2 A) s3 c8 o  w  张无忌道:“你既是孤苦伶仃,无家可归,我跟你也是一般。我爹爹妈妈都死了,也没有兄弟姊妹。我本想跟你说,那个恶人若是仍旧不理你,咱们不妨一块作个伴儿,我也陪着你说话解闷。但你既说我不配,那么你就请便吧。”那少女怒道:“你当然不配!那个恶人比你好看一百倍,我在这儿跟你歪缠,尽说些废话,真是倒霉。”说着将掉在雪地中的羊腿熟鸭一阵乱踢,掩面疾奔而去。! B  D% S3 }  R8 R& {( L
  这么一顿好没来由的排揎,张无忌却不生气,心道:“这位姑娘真是可怜,她心中不好过,原也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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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1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 G; J% Z* T& S. ?& N+ I+ D第四十六回 初演神功& }' `8 g* x6 `1 ^6 v/ k. I
  忽听得脚步声响,那少女又奔了出来,恶狠狠的道:“丑八怪,你心里一定不服气,说我自己相貌这般丑陋,却还在瞧你不起,是不是?”张无忌摇头道:“不是的。你相貌不很好看,我才跟你一见投缘,倘若你没有变丑,像从前那样——”那少女突然惊呼:“你——你怎地知道我从前不是这样子的?”张无忌道:“我这一次见你,你脸上比上次见你时,又肿得厉害了些,皮色也更黑了些。如果一个人生来便这样,决不会越来越难看的。”那少女惊道:“我——我这几天不敢照镜子。你说我是在越来越难看了?”张无忌柔声道:“一个人只要心地好,相貌美丑有何分别?我妈妈跟我说,越是美貌的女子,良心越坏,越会骗人,叫我要特别小心提防。”
9 G6 V3 S- d$ J& ?1 c/ s6 N  那少女那有心思去理他妈妈说过什么话,急道:“我问你啊,你第一次见我时,我还没有变得这样丑怪,是不是?”张无忌知道若是答应一个“是”字,她必伤心难受,只是怔怔的望着她,心中对她很是怜悯。那少女聪明之极,一见到他脸上神色,早料到他所要回答的是什么话,掩面哭道:“丑八怪,我恨你,我恨你!”这一次离去,却不再回转了。
5 T- V% C) R6 H* C% b  张无忌又躺了两天,那日晚上,有头饿狼出来觅食,边嗅边爬。走到张无忌身边来。无忌手起一拳,登时将那饿狼打死。这头野狼觅食不得,反而做了无忌肚中的食料。
4 H- \1 i) [: c0 u5 u1 F! Q  如此过了数日,张无忌腿伤已愈合大半,大约再过得七八天,便可起立行走了,心想那个村女这一去之后,从此不会再来,只可惜连名字也没问她,又想:“她脸上容色何以会越变越丑,这事倒令人猜想不透。”想了半日无法解答,也就不再去想,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睡到半夜,睡梦中忽听得远处有几个人踏雪而来。这时他所练的九阳神功已有两三成火候,便在沉睡之中,方圆数十丈内稍有异动,也决计逃不过他的耳目,这几个人一齐走路,他立时便惊醒了。张无忌双腿仍是不可移动,上身却已能坐直,当下坐起身来,向脚步声处一望,这晚上一弦新月如眉,淡淡月光之下,只见走来共有七人,当先一人身形婀娜,似乎便是那个村女。他凝目细看,心下微觉惊讶,这人果然便是那容貌丑陋的少女,可是她身后的六人,却是散成扇形,似乎是防她逃走了的模样。无忌心道:“难道她是被她爹爹、哥哥、姊姊们拿住了?怎么却到这儿来?”
7 L6 q; }/ @! H( u, j0 t' i  他心中转念未定,那少女和她身后六人已然走近。张无忌一看,那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原来那六人他无一不识,左边是雪岭双姝之一的武青婴。她父亲武烈、她师兄卫璧,右边是昆仑派掌门人何太冲,他妻子班淑娴,走在最右边的是个中年女子,面目依稀相识,却是峨嵋派的丁敏君,张无忌大奇:“她怎么跟这些人都相识?难道她也是武林中人,识破了我本来面目,便引他们来拿我,逼问我义父的下落?”他想到此处,心下更无怀疑,不觉大是气恼:“我和你无冤无仇,原来你也来加害于我!”寻思:“我双足眼下不能动弹,这六个人没一个是弱者,说不定这村女的武功也强。我姑且跟他们虚于委蛇,答应带他们去找我义父。待得将双腿养伤好了,那时再跟他们一个个算帐。”
+ U' N3 }; ^/ {9 i( b6 Q  若在四年之前,张无忌只是将性命溪出去不要,任由对方如何加刑威逼,总是咬紧牙关不说出而已,但此时一来他年纪大了,二来练成九阳真经后神情心定,遇到任何危难都能沉着应付,当下心中微微冷笑,丝毫不感畏惧,只是没料想到那村女居然也来出卖自己,愤慨之中,不自禁的有些伤心,索性躺在地下,曲臂作枕,谁也不理会。- {/ J0 @# D6 I5 M2 e8 a
  那村女走到张无忌身前,静静的瞧了他半晌,隔了良久,才慢慢转过身去。张无忌听到她极轻微的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声音极轻极轻,可是叹息之中,却充满了哀伤之意。张无忌心下冷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又何必假惺惺的可怜起我来?”只见卫璧将手中长剑一摆,冷笑道:“你说临死之前,定要去和一个人见上一面,我道定是个貌如潘安的英俊少年,却原来是这么一个丑八怪,哈哈,好笑啊好笑,这人和你果然是天生一对,地生一对。”那村女竟是毫不生气,只淡淡的道:“不错,我临死之前,要来再瞧他一眼。因为我要明明白白的问他一句话,我听了之后,才能死得瞑目。”6 G/ ]; Z8 X! ?( s: h
  张无忌大奇,对两人所说的言语,半点也不懂,似乎这六人拿住这村女要杀她,而她却要来再瞧自己一面,有事要问,便道:“姑娘,到底是什么事?”那村女道:“我有一句话问你,你须得老老实实的答我。”张无忌道:“是我自己的事!我件件都可明白相告。若是旁人的事,便是我身受千刀万箭之苦,也决计不能吐露一字半句。”他生怕那村女问的是谢逊的所在,是以先把言语说得绝了。
* |$ R6 D$ ~+ s8 g  那村女冷笑道:“旁人的事,要我担什么心?我问你,那一天你跟你我说,咱两人都是孤苦伶仃,无家可归,你愿意跟我作伴。这句话确是出于真心肺腑之言么?”张无忌坐起身来,只见她眼光中又露出那哀伤的神色来,便道:“我自是真心的。”那村女道:“那么你是不嫌我容貌丑陋,愿意和我一辈子厮守么?”张无忌怔了一怔,这“一辈子厮守”五个字,他心中一直没想到过,只是他不忍见这村女哀伤无依,便道:“什么丑不丑,美不美的,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你如要我陪伴你说话谈心,我自然也是很喜欢的。”那村女声音颤抖,问道:“那么你是愿意娶我为妻了?”
) H( Q) G" V% j1 Q. X! R  张无忌身子一震,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喃喃的道:“我——我没想过——娶妻子——”只听得卫璧和武青婴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卫璧笑道:“连这样一个又丑又老的乡巴佬也要你,咱们便不杀你,你活在世上又有什么味儿,还不如就在这块大石上一头撞死了吧。”张无忌凝视着那村女的脸,只见她低下了头,眼泪水一滴滴的流了下来,显是心中悲伤无比,只不知是为了她自己命在旦夕,是为了她容貌丑陋,还是为了卫璧那些利刃般的讽剌讥嘲?
) P; K: w  x) i& Q. Z  张无忌心中大动,蓦地里想起自己父母双亡之后,颠沛流离,不知受了人家的多少欺侮,这村女茕茕弱质,年纪比自己小,身世比自己更是不幸,这时候不知何以巴巴的来问这一句话,自己焉可令她伤心落泪,受人侮辱?何况这少女这般相问,自是诚心委身。“我一生之中,除了父母、义父,以及太师父、众位师伯叔,有谁是这般真心的关怀过我?我日后好好待她,她也好好待我,两个人相依为命,有什么不好?”眼见那少女身子颤抖,便要走开,张无忌左手伸出,握住了她的右手,大声道:“姑娘,我诚心愿意,娶你为妻,只盼你别说我不配。”1 p5 i9 B, C; C9 V8 H
  那少女听了这话,眼光中霎时间射出极明亮的光采,低低的道:“阿牛哥哥,你这话不是骗我么?”张无忌道:“我自然不骗你。从今而后,我会尽力爱护你,照顾你,不论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不论有多么厉害的人来欺侮你,我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我要使你心中快乐,忘去了从前的苦处。”那少女坐下地来,倚在他身旁,又握住了他另只手,柔声道:“你肯这样待我,我真是快活。”闭上了双眼道:“你再说一遍给我听,我要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你说啊,你要怎样待我?”
; m( G7 z+ A# m8 p) S  张无忌见她喜慰无比,心下也感快乐,握着她一双小手,只觉柔腻滑嫩,温软如绵,说道:“我要使你心中快乐,忘却小时候的苦处,不论有多少人欺侮你,跟你为难,我宁可不要自己性命,也要保护你周全。”那村女脸露甜笑,靠在他胸前,柔声道:“从前我叫你跟着我去,你非但不肯,还打我、骂我、咬我——现下你跟我这般说,我很是欢喜。”张无忌听了这几句话,心中登时凉了,原来这村女闭着眼睛听自己说话,却仍是把他幻想作她心目中的情郎。那村女只觉得他的身子一颤,睁开眼来,脸上的神色非常奇,又是气愤,又是失望,但也不免带着几分歉仄和柔情。她定了定神,说道:“阿牛哥哥,你愿娶我为妻,我很感激,像我这般丑陋的女子,你居然不加嫌弃。可是早在几年之前,我的心早就属于旁人的了。那时候他尚且不睬我,这时见我如此,更加眼角也不瞧我一眼。这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啊——”
, l! m+ V9 m, D  f  ?2 E$ j$ q  她虽骂那人为“狠心短命的小鬼”,可是骂声之中,仍是充满着不胜眷恋低徊之情。张无忌听在耳中,心下酸溜溜的满不是味儿。武青婴冷冷的道:“他也肯娶你为妻了,情话也说完啦,可以起来了吧?”那村女慢慢站起身来,对张无忌道:“阿牛哥,我快死了。就是不死,我也决不能嫁你。但是我很喜欢听你刚才跟我说过的话。你别恼我,有空的时候,便想我一会儿。”她的话说得很是温柔,很是甜蜜,张无忌忍不住心下一酸。
  Z/ z1 i. n+ G0 [, Y6 V3 ^  只听得班淑娴嘶着嗓子说道:“我们已如你所愿,让你跟这人见面一次。你也当言而有信,将那人的下落说了出来。”那村女道:“好!我知道那人曾经藏在他的家里。”说着伸手向武烈一指。武烈脸色微变,哼了一声,道:“瞎说八道!”卫璧道:“我们要问你,你杀我朱九真表妹,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张无忌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道:“杀了朱——朱九真姑娘?”卫璧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道:“你也知道朱九真姑娘?”张无忌道:“雪岭双姝大名鼎鼎,谁没听见过?”武青婴嘴角边掠过一丝笑意,大声道:“喂,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t) d  x9 [& W3 x
  那村女道:“指使我来杀朱九真的,是昆仑派的何太冲夫妇,峨嵋派的灭绝师太。”武烈大喝一声:“你妄想挑拨离间,又有何用?”呼的一声,便向那村女拍去。他这一喝威风凛凛,掌随喝声而出,便只一掌,激得地上雪花飞舞。那村女不敢强挡,身形一闪,避过了他这一掌,身法奇幻之极,不知她脚下如何跨步。
; a( m$ a8 V2 M. o( p# d  张无忌心下一片混乱:“她原来当真是武林中人。她去杀了朱姑娘,那自是为了我。我说受了朱姑娘的骗,被她所养的恶犬咬得遍体鳞伤,我可没要她去杀人啊。我只道她因为相貌变丑,家事变故,以致脾气古怪,那知竟是动不动便杀人。”只见卫璧和武青婴各持长剑分从左右夹击,剑气掌风之中,夹着地下激起的一片雪花。张无忌凝神观战,只见那村女东一闪西一窜,尽量避开武烈雄浑的掌力,但对武青婴和卫璧的剑招似乎不在意下,突然间纤腰一扭转到了武青婴的身侧,拍的一声,打了她一记耳光,左手探处,已抢过了她的长剑,武烈和卫璧大惊,双双来救。
6 z2 F! z" X, ~0 Q2 _0 \& M  那村女长剑颤动,叫声:“着!”竟是硬生生在武青婴的脸上划了一条血痕,想是武青婴一再讥笑貌丑,因而冒奇险,不理武烈和卫璧从两侧进攻,强使武青婴的俏脸受伤。. m2 }; h- ?" f2 \: ]2 A8 E
  武青婴一声惊呼,向后便倒,其实她受伤不重,但她爱惜容貌,只觉脸上刺痛,便已心惊胆战。武烈左手一掌向那村女按去,那村女斜身闪避,叮当一响,手中长剑和卫璧的长剑相交。张无忌没看清她手腕如何奇奇怪怪的一转,卫璧已然长剑脱手,飞向天空。但就此时,武烈右手食指颤动,已点中了她左腿外侧的伏兔风市两穴。武烈这两下点穴,正是家传的一阳指法,虽然他远远不及上当年的一灯大师甚而祖上武三通的造诣,但指力究是非同小可。那村女轻哼一声,立足不定,倒在张无忌身上。那风市穴属于足少阳胆经,伏兔穴属于足阳胃经,一经一阳指的指力透入,那村女但觉全身暖洋洋的,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便是想抬一根手指,也是宛似有千斤之力缚着,只是身上却不觉丝毫痛苦。须知那武烈虽非正人端士,但这一阳指的武学,却是极为正大光明,被点中了的人只是失却抗拒之力,不受任何苦楚。2 A- Z2 \( }% j" g( Q6 X3 W/ w
  武青婴拾起卫璧的长剑,恨恨的道:“丑ㄚ头,我却不让你痛痛快快的死,只斩断你两手两腿,让你在这里喂狼。”一剑正要向那村女右臂砍下,武烈道:“且慢!”伸手在女儿手腕上一带,将她这一剑引开了,对那村女道:“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来,那便给你一个痛快的。否则的话,哼哼!我瞧你断了四肢,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也不大好受吧。”那村女年纪轻轻,却是极具胆色,微笑道:“你一定要我说,我实在无法再瞒了。武青婴姑娘要嫁给一个男子,另外一个美貌姑娘也要嫁这人,两女不相下,那个美貌姑娘便指使我去杀了朱九真。这件事我本要严守秘密——”她还待说下去,武青婴已气得花容失色,手腕向前直送,一剑便往那村女心窝中刺去。* n. {" x7 F$ m/ m+ t' u
  那村女鉴貌辨色,已将武青婴和卫璧、朱九真三人之间的尴尬情形,猜了个八九不离,她如此激怒武青婴,正是要她爽爽快快的将自己刺死,但见青光一闪,长剑已到心口,突然间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飞来,无声无息的在那剑上一撞,武青婴虎口震裂,呼的一声响,那剑直飞出去,这股力道大得异乎寻常,长剑竟是飞出二十余丈之外,方才落地。黑暗中谁也没看见武青婴的兵刃如何脱手,但这剑以如此劲道飞了出去,便是要她自己用力投掷,也决计无法做到,看来那村女暗中已到了强援。六个人一惊之下,各自退了几步,回头察看。这一带地势开阔,并无山石丛林可以藏身,一眼望出去,半个人影也无,六人面面相觑,都是惊疑不定。武烈低声道:“青儿,怎么啦?”武青婴道:“似乎是什么极厉害的暗器,将我的剑儿震飞了。”武烈游目四顾,确是不见有人,哼了一声道:“便是她弄鬼。”心中暗暗奇怪:“她明明已中了一阳指力,怎地尚能使力震飞青儿的长剑?这ㄚ头的武功当真邪门。”踏步上前,一掌往那村女左肩拍去,这一掌运劲雄猛,要拍碎她的肩骨,使她武功全失,再由女儿来称心摆弄于她。
8 E2 Y- h" n0 h% a7 f, @  掌心离她肩头约有七八寸,眼看她便要肩头粉碎,蓦地里那村女左掌翻将上来,双掌相交,武烈胸口一热,但觉对方的掌力犹似狂风怒潮,竟非人力所为,“啊”的一声大叫,身子已然飞起,砰的一响,摔出三丈以外。总算他武功深厚,背脊一着地立即跃起,但胸腹间热血翻涌,头晕眼花,身子刚站直,待欲调匀气息,晃了一晃,终于又俯身跌倒。卫璧和武青婴大惊,急忙抢上扶起。忽听得何太冲道:“让他多躺一会!”武青婴回过头来,怒道:“你说什么!”心想:“爹爹受了敌人暗算,你却乘火打劫,反来讥嘲。”- j' @2 b  `9 I; L
  何太冲道:“你血气翻涌,静卧从容。”卫璧登时省悟,道:“是!”轻轻将师父放回地下。何太冲和班淑娴夫妇对望一眼,心下大是诧异,他们都和那村女动过手,觉得她招术精妙,果有过人之处,然以年龄所限,内力未臻上乘,可是适才和武烈对这一掌,明明是以世所罕有的内力将他震倒,实是令人大惑不解。/ [2 H& V: B" Q1 I
  他们感到奇怪,那村女心中更是诧异万分。她被武烈的一阳指点倒后,倒在张无忌怀中,动弹不得,眼看武青婴挥剑刺来,却不知突然从那里飞来一物,将她长剑震脱,跟着自己小腿上足三里和阳陵泉两处穴道中,突有一股火炭一般的热气透入,在伏兔和风市两穴上一冲。登时将被点的穴道解开了。她身一震,低头看时,只见张无忌双手握住自己两脚足踝,那热气源源不绝的从悬钟穴中涌入体内。这当儿变化快极,未及细想,武烈的一掌已拍了下来。她随手抵御,原来拚着手腕折断,胜于肩头被他拍得粉碎,那知双掌相交之下,武烈竟给自己一掌挥出数丈之外。她一怔之下,心道:“难道这丑八怪、乡巴佬,竟是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高手?”
0 g, ^/ I7 H- r6 N3 ?) c  何太冲心存忌惮,不愿再和她比拚掌力,拔剑出鞘,说道:“我领教领教姑娘的剑法。”那村女笑道:“我没剑啊!”何太冲左足一挑,勾起武青婴掉在地下的长剑,柄前刃后,平平的向那村女当胸前飞去。那村女伸手一抄,接在手里。何太冲是一派掌门,不肯占小辈的便宜,说道:“你进招吧,我让你三招再还手!”那村女一剑刺出,迳取中宫。何太冲怒哼一声,低声道:“小辈无礼!”举剑一封。
: Q# e2 j- G% o0 N- n! D  却听得喀喇一响,双剑一齐震断,何太冲脸色大变,身形晃处,已自退开半丈。那村女暗叫:“可惜,可惜!”原来张无忌将九阳神功传到体内,但她不会发挥神功的威力,结果双剑齐断,若能运力攻敌,那么断的将只何太冲的兵刃,她手中长剑却可完好无恙。! X& P2 A8 W7 @0 u
  班淑娴大奇,低声道:“怎么啦?”何太冲手臂兀自酸麻,苦笑道:“邪门!”班淑娴拔出长剑,寒着脸道:“我再领教。”那村女双手一摊,意示无剑可用。班淑娴指着掉在二十余丈之外卫璧的那把长剑,道:“去捡来用啊!”那村女知道只要一离开张无忌之手,自己那里还有这般厉害的功力,不敢去拾长剑,只得扬一扬手中半截断剑,笑道:“就是这把断剑,也可以了!”
7 W  Z5 {% F! [: b/ F! W( f  班淑娴大怒,心想:“死ㄚ头如此托大,轻视于我。”她却不似何太冲,处保持前辈高人身份,长剑回处,疾刺那村女的头颈。那村女举断剑挡架,班淑娴剑法轻灵之极,早已改削她的左肩。那村女忙翻断剑相护,班淑娴又已斜刺她右胁。接连八剑,势若飘风,始终不与那村女的断剑相碰。原来班淑娴见她适才出手,虽然没瞧出真正原因,但已猜到她内力奇大,是以打定了主意,尽量发挥自己剑法所长,不令对方有施展内力之机。! A+ S/ w7 C! z6 M6 W' K- p
  果然这么一来,那村女左支右绌,登时迭遇凶险,本来单以剑法而论,那村女虽然不及班淑娴,但要支持百余招,也勉强可以对付得了,只是她手中只有半截断剑,双足又不敢移动,变成了只守不攻,剑法上大大打了个折扣,又拆数招,班淑娴剑尖闪处,嗤的一声,在那村女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昆仑派的剑法是非同小可,这一剑刺中敌人,却不容敌人有半分喘息之机,跟住着着进逼,只听村女“啊”的一声,肩头又中了一剑。那村女大声叫道:“喂,你再不帮忙,眼睁睁瞧着我给人欺侮么?”班淑娴退后两步,横剑当胸,四下一看,却见有人,但见她剑尖上抖出朵朵寒梅,又向那村女攻去。" T% z. n, L( [
  那村女疾舞断剑,连挡三剑,对方剑招来得奇快,她却也挡得迅捷无伦,这当儿眼明手快,当真是招招间不容发。班淑娴赞道:“死ㄚ头,手下倒快!”那村女半句也不肯吃亏,回骂道:“死婆娘,你手下也不慢啊。”不料班淑娴是剑术上的大名家,数十年的修为,口中说话,手下丝毫没有闲着。那村女终究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虽然得遇名师,但岂能学得到班淑娴好整以暇的风范?这一说话微微分心,但觉手腕上一疼,半截断剑已然脱手飞出。+ m6 t( @2 J* F  l: f6 Q& ?3 k
  那村女“啊”的一声惊呼,班淑娴第二剑已刺向她的胁下。丁敏君一直在袖手观战,这时看出便宜,不及拔剑,一一招“推窗望月”,双掌便向那村女背上击去,同时武青婴也纵身而起,飞腿直踢那村女的右腿。那村女只吓得一颗心几欲从腔子中跳了出来,但觉全身炙热,如坠火窖,伸指在班淑娴的长剑上一弹,便在此时,背心中掌,腰间被踢。却听得“啊哟”“哎唷”两声惨叫,丁敏君和武青婴一齐向后摔出,班淑娴手中也只剩下了半截断剑。原来张无忌眼见情势危及,霎时间将全身真气,尽数运入那村女的体内,他所修习的九阳神功已有二成功力,威力大是不小,那村女伸指一弹之下,班淑娴的长剑登时折断,丁敏君双手腕骨和武青婴右足趾骨节一齐震碎。何太冲、武烈卫璧三人看到九阳神功显示威力的这副可怕声势,无不目瞪口呆,一时怔在当地,做声不得。
- f" k6 s) Q9 E' \! B  班淑娴将半截断剑往地下一抛,恨恨的道:“去吧,丢人现眼还不够么?”向丈夫怒目而视,一肚皮怨气,尽数要发泄在他身上。何太冲道:“是!”两人并肩驰去,片刻之间,已奔得老远,昆仑派轻功之佳妙,确是武林中一绝。至于班淑娴回家后如何整治何太冲出气,是罚跪顶剑,或是另有怪招,那也不必细表。卫璧一手扶着师父,一手扶了师妹,慢慢走开。他三人极怕那村女乘胜追击,可是又不能如何太冲夫妇这般飞驰远去,每走一步,便担一份心事。丁敏君双手腕骨断折,足腿却是无伤,咬紧牙关,独自离去。
5 j! @  E3 P6 v2 W4 E  l: u; U6 E  那村女极是得意,哈哈一笑,说道:“丑八怪!你——”突然间一口气接不上来,晕了过去。原来张无忌助她驱退强敌,眼见六个对头分别离去,当即缩手,放脱她的足踝。那村女充沛体内的一股九阳真气蓦地里泄去,她便如全身虚脱,四肢百骸,再无分毫力气。张无忌一惊之下,便即领会,双手拇指轻轻按住她眉头尽处的“丝竹穴”,微运神功,那村女这才慢慢醒转。她睁开眼来,见自己躺在张无忌的怀处,他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不觉大羞,一跃而起,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左耳,用力一扭,骂道:“丑八怪,你骗人!你有一身厉害武功,怎么不跟我说?”张无忌痛叫:“哎哟!你干什么?”那村女哈哈笑道:“谁叫你骗人!”张无忌道:“我几时骗你了,你没跟我说你会武功,我也没跟你说我会武功。”那村女道:“好,我便饶了你这一遭。适才多承你助我一臂之力,将功折罪,我也不来追究了。你的腿能走路了吗?”张无忌道:“还不能。”那村女叹道:“总算好心有好报,若不是我记挂着你,要再来瞧你一次,你也不能救我。”她顿了一顿,又道:“早知你本事比我强得多,我也不用替你去杀朱九真那鬼ㄚ头了。”张无忌脸一沉,道:“我本来没叫你去杀她啊。”那村女道:“啊哟,啊哟!原来你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美丽的姑娘,倒是我不好,害了你的意中人。”张无忌道:“朱姑娘不是我的意中人,她再美丽,也不跟我相干。”那村女奇道:“咦!这可奇了,那么她害得你这样,我杀了她给你出气,难道不好吗?”0 ~* [- F) r$ h& R, s) _' H1 D
  张无忌淡淡的道:“害过我的人很多,若是一个个都杀去了出气,也杀不尽这许多。何况,有些人存心害我,在我看来,他们也是很可怜的,好比这个朱姑娘,她整日价提心吊胆,生怕她表哥不和她好,担心他娶了武姑娘为妻。像她这样,又有什么快活?”那村女脸一沉,怒道:“你是讥刺我么?”张无忌呆了一呆,没想到说着朱九真时,无意中触了眼前这位姑娘之忌,道:“不,不。我是说各人有各人的不幸。别人对你不起,你就杀了他,那很不好。”那村女冷笑道:“你学武功如果不是为了杀人,那学来做什么?”张无忌沉吟道:“咱们学好了武功,坏人如想加害,咱们便可抵挡了。”那村女道:“佩服,佩服!原来你是个正人君子,大大的好人!”4 w- c$ B% |# K" u# q- {
  张无忌低了头瞧着她,总觉得这位姑娘的举止神情,自己是说不出的亲切,说不出的熟悉。那村女颚下一扬,道:“你瞧什么?”张无忌道:“我妈妈常笑我爸爸是滥好人,是软心肠的可怜书生。她说话时的神气,就像你这时候一样。”那村女脸上一红,斥道:“呸!又来占我便宜,说我像你妈妈,你自己就像你爸爸了!”她虽出言斥责,眼光中却孕含笑意。张无忌急道:“老天爷在上,我若是有心占你便宜,教我天诛地灭。”那村女笑道:“口头上占一句便宜,没什么大不了,又用得着赌咒发誓?”刚说到此处,忽听东北角上有清啸一声,啸声清脆悠长,是个女子。跟着近处有人作啸相应,那正是尚未走远的丁敏君。那村女脸色微变,低声道:“峨嵋派又有人来了。”两人听那远处传来的清啸之声,明亮凝聚,距离虽比丁敏君为远,但听在耳中,却是清楚得多,显然那人功力远较丁敏君深厚。
6 U$ H# W$ b+ q7 q& C9 s  丁敏君听到啸声后,便停步不走。张无忌和那村女向东北方眺望,这时天已黎明,只见一个绿色的人形,在雪地里轻轻飘飘的走来,行到了丁敏加身畔,张无忌已看到原来是个身穿葱绿衣衫的女子。她和丁敏君说了几句话,向张无忌和那村女看了一眼,便即走了近来。只见她衣衫飘动,脚步极是轻盈,出步甚小,但顷刻间便到了离两人四五丈之处。只见她清丽秀雅,容色极美,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张无忌心下颇为诧异,暗想听她啸声、看她身法,料想必是个比丁敏君年长得多的女子。那知她似乎比自己还小。! q; `% ]; v, y" j  {, ]
  只见这女郎腰间悬着一柄短剑,却不拔取兵刃,空手走近。丁敏君出声警告:“周师妹,这鬼ㄚ头功夫邪门得紧。”那女郎点点头,斯斯文文的道:“两位尊姓大名?因何伤我师姊?”自她走近之后,张无忌一直觉得她好生面熟,待得听到她说话,登时想起:“原来她便是在汉水中相逢的周芷若姑娘。太师父携她上武当山去,如何却投入峨嵋门下?”胸口一热,便想探问张三丰的近况,但转念想到:“张无忌已然死了,我这时是乡巴姥、丑八怪、曾阿牛。只要我少有不忍,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祸患。不管是在谁的面前,我都不能泄露了自己身份,以免害及义父,使爸妈白白的冤死于九泉之下。”一想到已死的父母,独处荒岛的义父,便有天大的原因,他也不肯再以本来身份示人。  `2 o4 U' \1 u" Y' x) v# P/ x
  那村女冷冷一笑,说道:“令师姊一招『推窗望月』,双掌击我背心,自己折了手腕,难道也怪得我么?你倒问问令师姊,我可有向她发过一招半式?”周芷若转眼瞧着丁敏君,意存询问。丁敏君怒道:“你带这两人去见师父,请她老人家发落便是。”周芷若道:“倘若这两位并未存心得罪师姐,以小妹之见,不如一笑而罢,化敌为友。”丁敏君大怒,喝道:“什么?你反而相助于外人?” : [) h1 R& M; l" `# e1 r$ E
 
% W: k, x- q( p; N0 l第四十七回 千蛛绝户/ `: A8 k8 ?- Z" y1 E% E* q
  张无忌一见丁敏君这副神色,想起那一年晚上彭莹玉和尚在林中受人围攻,纪晓芙因而和丁敏君反脸,今日旧事重演,丁敏君又来逼迫这个小师妹,不禁暗暗为周芷若担心。不料周芷若对丁敏君极是尊敬,躬身道:“小妹听由师姐吩咐,不敢有违。”丁敏君道:“好,你去将这ㄚ头拿下,把她双手也打折了。”周芷若道:“是,请师姐给小妹掠阵。”转身向那村女道:“小妹无礼,想请教姐姐的高招。”那村女冷笑道:“那里来的许多啰唆!”身形一晃,快如闪电般连击三掌。
( B# @  s% t: u8 m  周芷若斜身抢进,左掌擒拿,以攻为守,招数极为巧妙。张无忌内功虽强,武术上的招数却未融会贯通,但见周芷若和那村女都是以快打快,周芷若的峨嵋绵掌轻灵迅捷,那村女的掌却是古怪奇异。张无忌看得又是佩服,又是关怀,自己也不知盼望谁胜,只望两个都不要受伤。两女拆了二十余招,已是各遇凶险,猛听得那村女叫声:“着!”一掌斩中了周芷若的肩头。跟着嗤的一响,周芷若反手扯下了那村女的半幅衣袖。两人各自跃开,脸上微红。那村女喝道:“好擒拿手!”待欲抢步又上,只见周芷若眉头深皱,按着心口,身子晃了两晃,墬墬欲倒。张无忌忍不住叫道:“你——你——”关切之情,见于颜色。
* A0 ]5 N) N: }/ h* A( Z  周芷若见这个长须长发的男子居然对自己大是关心,暗自诧异。丁敏君道:“师妹,你怎么啦?”周芷若左手搭住师姐的肩膀,摇了摇头。丁敏君吃过那村女的苦头,知道她的厉害,只是师父常自称许这个小师妹,说她悟性奇高,进步神速,本派将来发扬光大,都要着落在她身上,丁敏君心下不服,是以叫她试上一试。见周芷若竟能和那村女拆上二十余招方始败落。已远远胜过自己,心中不免颇为嫉忌,待得觉到她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双手全无力气,才知她受伤不轻,生怕那村女上前追击,忙道:“咱们走吧!”两人携扶着向东北而去。   那村女瞧着张无忌脸上神色,冷笑道:“丑八怪,见了美貌姑娘便魂飞天外。”张无忌欲待解释,但想:“若不自露身世,这件事便说不清楚,还不如不说。”便道:“她美不美,关我什么事?我是关心你,怕你受伤啊。”那村女道:“你这话是真是假?”无忌想:“我本是对两位姑娘都关心。”说道:“我骗你作甚?想不到峨嵋派中这样二个年轻姑娘,武艺竟恁地了得。”那村女道:“厉害,厉害!”5 W" f0 Z# S! q& e* C+ c
  张无忌望着周芷若的背影,见她来时轻盈,去时蹒跚,想起当年汉水舟中她对自己喂饮喂食,赠巾抹泪之德,暗暗祷祝,但愿她受伤不重,那村女忽然冷笑道:“你不用担心,她压根儿就没受伤。我说她厉害,不是说她武功,是说她小小年纪,心计却如此厉害。”张无忌奇道:“她没有受伤?”那村女道:“不错!我一掌斩中她肩头,她肩上生出内力,将我手掌弹开,原她已练过峨嵋九阳功,倒震得我手臂微微酸麻。她那里会受什么内伤?”张无忌大喜,心想:“原来灭绝师太对她青眼有加,竟将峨嵋派镇派之宝的峨嵋九阳功传了给她?”那村女忽地翻过手背,重重打了张无忌一个耳光,这一下突如其来,无忌丝毫没加防备,半边颊登时红肿,怒道:“你——你干什么?”: U8 w& Q: y; S3 i5 Q4 u
  那村女恨恨的道:“见了人家闺女生得好看,你灵魂儿也飞上天啦。我说她没受伤,要你乐得这个样子的干什么?”张无忌道:“我就是代她喜欢,跟你有什么相干?”那村女又是一掌劈了过来,这一次张无忌却头一低,让了开去,那村女大怒道:“你说过要娶我为妻的。这句话说了还不上半天,便见异思迁,瞧上人家美貌姑娘了。”$ d2 ~  \3 W4 p6 z
  张无忌道:“你说过我不配,又说你心目中自有情郎,决计不能嫁我。”那村女道:“不错,可是答应了我,这一辈子要待我好,照顾我。”张无忌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那村女怒道:“既是如此,你怎地见了这个美貌姑娘,便如此失魂落魄,教人瞧着好不惹气?”张无忌笑道:“我又没有失魂落魄。”那村女道:“我不许你喜欢她。不许你想她。”张无忌道:“我也没说喜欢她,但你为什么心中又牵记旁人,一直念念不忘呢?”那村女道:“我识得那人在先啊。如果我先识得你,就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人好,再不会去爱旁人。这叫做『从一而终』。一个人要是三心两意,便是天也不容。”张无忌心想:“我相识周姑娘,远在识得你之前。”但这句话不便出口,便道:“要是你只对我一人好,我也只待你一人好。要是你心中想着旁人,我也去想旁人。”
7 E0 @6 |' u: E% P6 S8 h  那村女沉吟半晌,数度欲言又止,突然间眼中珠泪欲滴,转过头去,乘张无忌不觉,伸袖拭了拭眼泪。无忌心下不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咱们没来由的说这些干什么。再过得几天,我的腿伤便全好了。咱们到处去玩赏风景,岂不甚美?”那村女回过头来,愁容满脸,道:“阿牛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张无忌道:“什么事啊?但教我力之所及,总会给你做到。”那村女道:“你答应我不生气,我才跟你说。”张无忌道:“不生气就是。”那村女踌躇了一下,道:“你口中说不生气,心里也不许生气才成。”张无忌道:“好,我心里也不生气。”# M9 c0 o  s% n( H8 E2 ~# ~; [
  那村女反握着无忌的手,说道:“阿牛哥哥,我从中原万里迢迢的来到西域,为的就是找他。以前还听到一点踪迹,但到了这里,却如石沉大海,再也问不到他的消息了,你腿好之后,帮我去找到他,然后我再陪你去游山玩水,好不好?”张无忌忍不住心中不快,哼了一声,那村女道:“你答应我不生气的,这不是生气了么?”张无忌道:“好,我帮你去找他。”1 I* s. L  n0 {+ w1 J
  那村女大喜,道:“阿牛哥,你真好。”望着远处天地相接的那一线,心摇神驰。轻声道:“咱们找到了他,他想着我找了他这么久,就会不恼我了。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切全听他的话。”张无忌道:“你这个情郎,到底有什么好,教你如此念念不忘?”那村女微笑道:“他有什么好,我怎么说得上来?阿牛哥,你说咱们能找到他么?他见了我还会打我骂我么?”无忌见她如此疾情,不忍扫她的兴,低声吟道:“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那村女樱口微动,眼波欲流,也低声道:“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 J$ i$ h2 {. y+ @0 a: d  张无忌心想:“这位姑娘对她情郎痴心如斯,倘若世上也有一人如此关怀我,思念我,我这一生便再多吃些苦,也是快活。”瞧着周芷若和丁敏君并排在雪地上留下的两行足印,心想:“倘若丁敏君这行足印是我留下的,我得能和周姑娘并肩而行——。”那村女突然叫道:“啊哟,快走,再迟便来不及了。”张无忌从幻想中醒了过来,道:“怎么?”那村女道:“那峨嵋少女不愿跟我拚命,假装受伤而去,可是那丁敏君口口声声说要拿我去见她师父,灭绝师太必在左近,这老贼尼极是好胜,怎能不来?”+ W9 k6 Z. S' |6 n( U, r
  张无忌想起灭绝师太一掌击死纪晓芙的残忍狠辣,不禁心下犹有余悸,惊道:“这老尼姑厉害得紧,咱们可敌她不过。”那村女道:“你见过她么?”张无忌道:“见是没见过,但峨嵋掌门,岂同等闲?”那村女眉头微皱,便取下柴堆中的硬柴,用树皮卷成绳子,扎好了一个雪枆,叫张无忌双腿伸直,躺在雪橇之上,拉了他飞奔。: L0 i( ^' s. ~) R3 z
  她提气疾奔,迅捷无伦。张无忌回头瞧她,但见她身形微晃,好似晓风中一朵荷叶,极是美妙,脚下也不跨大步,拖着雪橇,一阵风般掠过雪地。那村女奔驰不停,赶了三四十里地,张无忌仍不听见气息粗重之声,好生佩服她轻功佳妙,但也颇为过意不去,说道:“喂,好歇歇啦!”那村女笑道:“什么喂不喂的,我没名字么?”张无忌道:“你不肯说,我有什么法子?你要我叫你『丑姑娘』,可是我觉得你好看啊。”那村女嗤的一笑,一口气泄了,便停了脚步,掠了掠头发,说道:“好吧,跟你说也不打紧,我叫蛛儿。”张无忌道:“珠儿,珠儿,珍珠宝贝儿。”那村女道:“呸!不是珍珠的珠,是毒蜘蛛的蛛。”张无忌一怔,心想:“那有用这个『蛛』字来作名字的?”
8 T; F  u3 b2 q( z3 C, ?  蛛儿道:“我就是这个名字,你倘若害怕,那便不用叫了。”张无忌道:“是你爸爸给你取的么?”蛛儿道:“哼,若是爸爸取的,你想我还肯要么?是妈取的。她教我练『千蛛绝户手』,说就用这个名字。”7 x% w% J) J( g6 ^
  张无忌听到“千蛛绝户手”五个字,不由自由的心中一寒。蛛儿道:“我从小练起,还差着好多呢。等得我练成了,也不用怕灭绝这贱尼啦。你要不要瞧瞧。”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黄澄澄的金盒来,打开盒盖,只见盒中两只拇指大小的蜘蛛,蠕蠕而动。两只蜘蛛背上花纹斑烂,极是鲜明夺目。寻常蜘蛛都是八只脚,这两只花蜘蛛却各有十二只脚。张无忌一看之下,蓦地想起王难姑所著的“毒经”来,那经中言道:“蜘蛛身有彩斑,乃剧毒之物,倘若身有十足,更是奇毒无比,螯人后无药可救。”眼前这对蜘蛛又多了两足,连“毒经”也未载及,想必比那十足蜘蛛更是厉害。
2 m' k% U4 A" s  蛛儿见无忌脸现戒惧之色,笑道:“你倒是个行家,知道我这宝贝蛛儿的好处。你等一等。”说着飞身上了一棵大树,眺望周遭地势,跃回地下,道:“咱们且走一程,慢慢儿再说蜘蛛的事。”拉着雪橇,又奔出七八里地,来到一处山谷边上,将无忌扶下雪橇,然后搬了几块石头,放在撬中,拉着急奔,冲向山谷。她奔到山崖边上猛地收雪橇,然后搬了几块石头,放在撬中,拉着急奔,冲向山谷。她奔到山崖边上,猛地收步,那雪撬却带着石块,轰隆隆的滚下深谷,声音良久不绝。张无忌回望来路,只见雪地中柴撬所留下的两行轨迹,远远的蜿蜒而来,至谷方绝,心想:“这位姑娘心思倒也细密。灭绝师太若是顺着轨迹找来,只道咱们已摔入雪谷之中,跌得尸骨无存了。”
0 N0 b% R8 d. m6 N* v* @- x2 ^  蛛儿蹲下身来,道:“你伏在我背上!”无忌道:“你背着我走吗?那太累了。”蛛儿白了他一眼,道:“我累不累,自己不知道么?”无忌不敢多说,便伏在她的肩上,轻轻搂住她的头颈。蛛儿笑道:“你怕握死我么?轻手轻脚的,教人头颈里痒得要命。”张无忌原是个坦诚率直之人,见蛛儿对自己一无猜嫌,心下甚喜,手上便搂得紧了些,蛛儿突然间一跃而起,带着无忌飞身上树。4 n* i- E; i! {. {7 g; ~& {. Q' B, M7 J
  这一排树木一直向西延伸,蛛儿从一株树上跃到另一株树上,她身材纤小,张无忌甚是高大,但她步法轻捷,竟是毫不累赘,过了七八十棵树,跃到一座山壁之旁,便跳下地来,轻轻将无忌放在地上,笑道:“咱们在这儿搭个牛棚,倒是不错。”张无忌奇道:“那不用了,再过得四五天,我断骨的接续便硬朗啦,其实这时勉强要走,也对付得了。”蛛儿道:“哼!勉强走,已经是个丑八怪,牛腿再跛了,很好看么?”说着便折下一条树枝,扫去山石旁的积雪。
2 h8 {1 {$ [( r1 x( X* @  张无忌听着“牛腿再跛了,很好看么?”这句话,蓦地里体会到她言语中的关切之意,不由得心中一动,只听蛛儿口中轻轻哼着歌儿般的小曲,攀折树枝,在两块大石之间搭了一个上盖,竟成了一间足可容身的小屋,茅顶石墙,颇有天然雅趣。蛛儿搭好小屋,却又抱起地下一大块的雪团,堆在小屋顶上,忙了半天,直至外边瞧不出半点痕迹,方始罢手。她取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你等在这里,我去找些吃的来。”张无忌道:“我也不怎么饿,你太累啦,歇一会儿再去吧。”蛛儿道:“你要待我好,要真的待我好,嘴里说得甜甜的,又有什么用?”说着展开轻身功夫,钻入了树林。. \" s* B- ~' q, g" ]
  张无忌在山石之上,想起蛛儿语音娇柔,举止轻盈,无一不是个绝色美女的风范,可就是一张脸蛋儿却生得这么丑陋,又想起母亲临终时说过的话来:“越是美丽的女子,越会骗人,你越是要小心提防。”这蛛儿相貌不美,待自己又是极好,有心和她终身相守,可是她心中另有情郎,全没把自己放在意下。
1 w% R! ^8 t, n  他胡思乱想,心念如潮,不久蛛儿已提了两只雪鸡回来,生火一烤,味美绝伦。张无忌将一只雪鸡吃得干干净净,犹未餍足。蛛儿抿着嘴笑了笑,将顶先留下的两条鸡腿,又掷了给他。那是她在自己那只雪鸡上省下来的,原是雪鸡身上的精华。张无忌欲待推辞,蛛儿怒道:“你想吃便吃,谁对我假心假意,言不由衷,我用刀子在他身上刺三个透明窟窿。”张无忌不敢多说,便把两条鸡腿吃之。他满嘴油腻,从地下抓起一块雪来,擦了擦脸,伸衣袖抹去。
+ X: W: V# J& q* S  蛛儿偶一回头,看到张无忌用雪块擦干净了脸,不禁怔住了,呆呆的望着他。无忌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问道:“怎么啦?”蛛儿道:“你几岁啦?”张无忌道:“刚好二十岁。”蛛儿道:“嗯,比我大两岁。为什么留了这么长的胡子?”张无忌笑道:“我一直独个儿在深山荒谷中住,从不见人,就没有想到要剃须。”蛛儿从身旁取出一把金柄小刀来,按着他脸,慢慢将胡子剃去了。张无忌只觉刀锋极是锐利,所到之处,髭须纷落,她手掌手指却是柔腻娇嫩,摸在他面颊上,忍不住怦然心动。9 T- X( m8 f6 o% a* u; W; q
  那小刀渐渐剃到他颈中,蛛儿笑道:“我稍一用力,在你喉头一割,立时一命呜呼。你怕不怕?”张无忌道:“死在姑娘玉手之下,做鬼也是快活。”蛛儿反过刀子,用刀背在他咽喉上用力一斩,喝道:“叫你做个快活鬼!”张无忌吓了一跳,但他来势太快,刀子又近,待得惊觉,一刀已斩下,半点反抗之力也无,随身才知她用的只是刀背。蛛儿格格笑道:“快活么?”张无忌笑着点了点头。他本来为人朴实,但见了蛛儿,不知怎的,心中无拘无束,似乎跟他青梅竹马,自幼儿一块长大一般,说不出的逍遥自在,忍不住要说几句笑话。; @3 D1 J1 ^" q4 J+ }
  蛛儿替他剃净胡须,向他呆望半晌,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张无忌道:“怎么啦?”蛛儿不答,又替他割短头发,梳个髻儿,用树枝削了根钗子,插在他发髻之中,张无忌这么一打扮,虽然衣服仍是褴褛不堪,却已神采焕发,英气勃勃,变成一个极俊美的少年。蛛儿又叹了口气,道:“阿牛哥,真想不到,原来你是这样好看。”无忌心想她是为自身的丑陋难过,便道:“天地间极美的物事之中,往往含有极丑。孔雀羽毛华美,其胆却是剧毒,仙鹤丹顶殷红,何等好看,那知却是最厉害的毒药。诸凡蛇豸昆虫,也都是越美的越具毒性。一个人相貌俊美有什么好,要心她良善那才好啊。”蛛儿冷笑道:“心地良善有什么好,你倒说说看。”& ^! h) ^% T& Y7 V5 o
  张无忌被她这么一问,一时倒答不上来,怔了一怔才道:“心地良善,便不会去害人。”蛛儿道:“不去害人却又有什么好?”张无忌道:“你不去害人,自己心里就平安喜乐,处之泰然。”蛛儿道:“我不害人便不痛快,要害得旁人惨不可言,自己心里才会平安喜乐,才会处之泰然。”无忌摇头道:“你强辞夺理。”蛛儿冷笑道:“我若不是为了害人,练这千蛛绝户手干什么?自己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熬煎,难道是贪好玩么?”说着取出黄金小盒,打开盒盖,将双手的两根食指伸进盒中。
7 N- l" E! [/ C4 G  盒中的一对花蛛慢慢爬近,咬住了她的指头,只见她深深吸一气,双臂轻微颤抖,潜运内力和蛛毒相抗。花蛛吸取她手指上的血液为食,但蛛儿手指上血脉运转,也带了花蛛体内毒液,回到自己血中。张无忌见她满脸庄严肃穆之容,同时眉心和两旁太阳穴上,淡淡的罩上了一层黑气,咬紧牙关,竭力忍受痛楚。再过一会,又见她鼻尖上渗出细细的一粒汗珠。她这功夫练了几有半个时辰,双蛛直到吸饱了血,肚子涨得和圆球相似,这才跌在盒中,沉沉睡去。1 \; m) C) ]( |" @3 N
  蛛儿又运功良久,脸上黑气渐退,重现血色,一口气喷了出来,张无忌闻着,只觉甜香无伦,但头脑却被这阵奇怪的香气冲得发晕,似乎气息中也含了剧毒。蛛儿睁开眼来,微微一笑。张无忌道:“要练到怎样,才算大功告成?”蛛儿道:“要每只花蛛的身子从花转黑再黑转白,那便要去净毒性而死,蜘蛛体中的毒液都到了我手指之中。至少要练过一千只花蛛,才算是小成。真要功夫深啊,那么五千只一万只也不嫌多。”张无忌听她说着,心中不禁发毛,道:“那里来这许多花蛛?”蛛儿道:“一面得自己养,它们会生小蜘蛛,一面须得到产地去捉。”张无忌叹道:“天下武功甚多,何必非练这门毒功不可。这些花蛛剧毒无比,吸入体内,虽然你有抵御之法,日子久了,终究没有好处。”蛛儿冷笑道:“天下武功虽多,可是有那一间功夫,能及得上这千蛛绝户手的厉害?你别自恃内功深厚,要是我这门功夫练成了,你未必能挡得住我手指的一戳。”说着凝气于指,随手在身旁的一株树上戳了一下,她功力未到,只戳入半寸来深。! P, k5 x6 p/ t- ~
  张无忌又问道:“怎地你妈妈教你练这功夫?她自己练成了么?”蛛儿听他说到自己妈妈,眼中突然射出狠毒的光芒来,竟似一头要扑上来咬人的野兽,恨恨的道:“练这千蛛绝户手,练到八百只花蛛以上,身体内毒性积得多了,容貌便会变形,待得千蛛练成,更会奇丑难当。我妈本已练到将近五百只,偏生遇上我爹爹,怕自己容貌变丑,我爹爹不喜,硬生生将毕身的功夫散了,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庸女子。她容貌虽然好看,但受二娘和我哥哥姊姊的欺侮凌辱,竟无半点还手的本事,到头来还是送了自己性命。哼,相貌好看有什么用?我妈是个极美丽极秀雅的女子,只因年长无子,我爹爹还是去另娶妾侍——”
) O" @3 }( _0 _+ U9 l+ G! n  w4 [  张无忌的眼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低声道:“原来——你是为了练功夫——”蛛儿道:“不错,我是为了练功夫,才将一张脸毒成这样。哼,那个负心不理我,等我练成千蛛手之后,找到了他,他若无旁的女子,那便罢了——”张无忌道:“你并未和他成婚,也无白头之约,不过是——不过是——”蛛儿道:“爽爽快快的说好啦,怕什么?你要说我不过是片面的单相思,是不是?单相思便怎样?我既爱上了他,便不许他心中另有别的女子。他负心薄幸,教他尝尝我这『千蛛绝户手』的滋味。”
4 ?( X! c" D: n0 b  张无忌微微一笑,也不跟她再行辩说,心想这蛛儿脾气很是特别,好起来很好,凶野起来却是极端的蛮不讲理,又想起太师父和大师伯、二师伯们常说的武林中正邪之别,看来她所练的“千蛛绝户手”必是极歹毒的邪派功夫,她母亲也必是妖邪一流,想到此处,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戒惧之意。
$ l& F2 g  D! u  蛛儿却并未察觉他心情异样,在小屋里里外外奔进奔出,折了许多野花布置起来。张无忌见她将这间小小的屋子整治得颇俱雅趣,可见爱美出自天性,然而一副容貌却毒成这个样子,便道:“蛛儿,我腿好之后,去采些药来,设法治好你脸上的毒肿。”蛛儿听了这几句话,脸上突现恐惧之色,说道:“不——不——不要,我熬了多少痛苦才到今日地步,你要散去我的千蛛毒功么?”张无忌道:“咱们或能想到一个法子,功夫不散,却能消去你脸上的毒肿。”蛛儿道:“不成的,要是有这法子,我妈妈的祖传的功夫,焉能不知?天下除非是蝶谷医仙胡青牛,方有这等惊人的本事,可是他——他早已死去多年了。”张无忌道:“你知道胡青牛?”蛛儿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啦?什么事奇怪?蝶谷医仙名满天下,谁都知道。”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便是他还活着,这人号称『见死不救』,又有什么用?”9 ~/ g0 Q5 k3 w# \0 U& B# _
  张无忌心想:“这位姑娘对我很好,我终须有以报答。她不知蝶谷医仙的一身本事,已尽数传了给我,这时我且不说,日后我想到了治她脸上毒肿之法,也好让她大大的惊喜一场。”说话间天色已黑,两人便在这小屋中倚着山石睡了。睡到半夜,张无忌睡梦中忽听到一两下低泣之声,登时醒转,定了定神,原来蛛儿正在哭泣。无忌坐直身子,伸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安慰她道:“蛛儿,别伤心。”
3 v& V. s( u3 b# m5 J! x  那知他柔声说了这两句话,蛛儿更是难以抑止,伏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张无忌道:“蛛儿,什么事?你想起了妈妈,是不是?”蛛儿点了点头,抽抽噎噎的道:“妈妈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谁也不喜欢我,谁也不同我好。”张无忌拉起衣襟,缓缓替她擦去眼泪,道:“我喜欢你,我会待你好。”蛛儿道:“我不要你待我好。我心中喜欢的人,他不睬我,他打我、骂我,还要咬我。”张无忌颤声道:“你忘了这个薄幸郎吧。我娶你为妻,我一生好好的待你。”& ?. [7 w7 R1 J7 k2 x( L: A
  蛛儿大声道:“不!不!,我不忘记他。你再叫我忘了他,我永远不睬你了。”张无忌大是羞惭,幸好在黑暗之中,蛛儿没瞧见他满脸通红的尴尬模样。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蛛儿道:“阿牛哥,你恼了我么?”张无忌道:“我没恼你,我是生自己的气,不该跟你说这些话。”蛛儿忙道:“不,不!你说愿意娶我为妻,一生要好好的待我,我很喜欢听你说这些话。你再说一遍吧。”无忌怒道:“你既忘不了那人,我还能说什么?”蛛儿伸过手去,握住了他手,柔声道:“阿牛哥,你别着恼,我得罪了你,是我不好。你如真的娶了我为妻,我会刺瞎了你的眼睛,会杀了你的。”
  L! P7 k$ w  T2 U+ x: z' r3 z5 M  张无忌身子一跳,道:“你说什么?”蛛儿道:“你眼睛瞎了,就瞧不见我的丑样。就不会去瞧峨嵋派那位周姑娘。倘若你还是忘不了她,我便一指戮死你,再一指戮死自己。”她说着这些可怪的言语,但声调自然,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张无忌听她说到“峨嵋周姑娘”,心头怦的一跳。便在此时,只听得远远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峨嵋周姑娘,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 H5 q. Y5 Z- A7 w. k% ~* T" b  蛛儿一惊跃起,低声道:“是灭绝师太!”她说得很轻,但外面那人还是听见了,森然道:“不错,是灭绝师太。”8 r  ~+ A6 z; V8 g- R" W
  外面那人起初说这句话时,相距甚远,但瞬息之间,便已到了小屋近旁,蛛儿知道事情不妙,便要抱着张无忌设法躲避,也已不及,只得屏息不语,过了一会,只听得外面那人冷冷的道:“出来!还能在这里面躲一辈子么?”蛛儿握了握张无忌的手,掀开茅草。走了出来,只见相距小屋两丈来远之处,站着一个白发萧萧然的老尼,正是峨嵋派当今掌门人灭绝师太。数十丈外,又有十二个人分成两排奔来。奔到近处,那十二个人在灭绝师太两侧一站,其中四个是尼姑,四个女子,四个男子,均是灭绝师太的弟子,丁敏君和周芷若也在其内。四个男弟子站在最后,原来峨嵋门下,掌门人数代相传的都是女子,男弟子不能获得传最上乘的武功,地位也较女弟子为低。' z( j2 }2 v1 c
  灭绝师太冷冷的向蛛儿上下打量,半晌不语,张无忌见过灭绝师太掌毙纪晓芙的辣手,当下提心吊胆,伏在蛛儿身后,心中打定了主意,她若是向蛛儿下手,明知不敌,也要竭力和她一拚。只听灭绝师太哼了一声,转头问丁敏君道:“就是这个小女娃么?”丁敏君躬身道:“是!”
- h2 v0 T" K: [1 N  猛听得喀喇、喀喇两响,蛛儿闷哼一声,身子已摔出三丈以外,双手腕骨折断,晕倒在雪地之中。张无忌眼前但见灰影一闪,灭绝师太以快捷无伦的身法欺到蛛儿身旁,以快捷无伦的手法断她腕骨,摔掷出外,又以快捷无伦的身法退回原处,颤巍巍的有如一株古树,又诡怪又雄伟的挺立在夜风里。这几下出手,每一下都是干净利落,无忌全都瞧得清清楚楚,但实是快得不可思议,无忌竟是被这骇人的速度镇慑住了,失却了行动之力。. H& {* x* ~& Y# m2 Z( e4 V
  灭绝师太刺人心魄的目光瞧向无忌,喝道:“滚出来!”周芷若走上一步,禀道:“师父,这人似乎断了双腿,一直行走不得。”灭绝师太道:“做两个雪撬,带了他们去。”众弟子齐声答应。除了丁敏君手伤未愈,其余十一名弟子快手快脚的扎成两个雪撬,两个女弟子抬了蛛儿,两名男弟子抬了张无忌,分别放上雪撬,雪撬跟在灭绝师太身后,向西奔驰。: z% D# M2 x+ k5 ^, ]( Z
  张无忌凝神倾听蛛儿的动静,不知她受伤轻重如何,对自己生死,反而置之度外。奔出十余里,才听得蛛儿轻轻呻吟了一声。张无忌大声问道:“蛛儿,伤得怎样?受内伤没有?”蛛儿道:“她折了我双手腕骨,内脏没伤。”张无忌道:“你用左手手肘,去撞右手臂弯下三寸五分处,再用右手手肘,去撞左手弯下三寸五分处,便可稍减疼痛。”蛛儿还没答话,灭绝师太“咦”的一声,回过头来,瞪了张无忌一眼,说道:“这小子倒还精通医理,你叫什么名字?”张无忌道:“在下姓曾,名阿牛。”灭绝师太道:“你师父是谁?”张无忌道:“我师父是乡下小镇上的一位无名医生,说出来师太也不会知道。”灭绝师太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8 V5 I2 P3 O' ]4 m& q; z3 P  一行人直走到天明,才歇下来分食干粮。周芷若拿了几个冷馒头,分给张无忌和蛛儿吃,她见无忌剃须束发之后,变成个神采奕奕的美少年,不禁暗自惊异。各人歇了两个时辰,再又赶路。如此向西急行,一直赶了三天,看来显是有要务在身。峨嵋派弟子不论是赶路或休息,除非必要,谁都一言不发,似乎都变成哑巴一般,到底西去何事?张无忌猜不出半点端倪,这时他腿上断骨早已痊愈,随时可以行走,但他不动声色,有时还假意呻吟几声,好让灭绝师太不防,只待时机到来,便可救了蛛儿逃走。只是一路上所经之处都是莽莽平野,逃不多远,立时给峨嵋派追上,一时却也不便妄动。他替蛛儿接上腕骨,灭绝师太冷冷的瞧着,却也没加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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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2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J: V' g0 O/ m, G2 S5 j+ e3 a, o
 
1 t  ?" g+ G, q# G$ {第四十八回 围剿魔教
7 ^$ a1 J5 x7 U" r  又行了两天,这日午后,来到一片大沙漠中,地下积雪早已熔尽,两个雪撬便在沙地中滑行。正走之间,忽听得马蹄声响,有乘者自西而来。灭绝师太做个手势,众弟子立时隐身在沙丘之后伏下,有两人分挺短剑,对住张无忌和蛛儿的后心,这意思非常明白,峨嵋派是在伏击敌人,无忌等若是出声示警,短剑向前一送,立时便要了他们性命。
8 R4 x! N7 a3 u) ~6 u! S0 M& D1 ~  听那马蹄声奔得甚急,但相距尚远,过了好半天方始驰到近处。马上乘客突然见到沙地中的足迹,勒马注视,静虚师太拂尘一举,十一名弟子分从埋伏处跃出,将乘者团团围住。张无忌探首一看,只见共有四骑马,乘者均穿白袍,白帽上绣着一个大红的火把。四人陡见中伏,齐声呐喊,拔出兵刃,便往东北角上突围,静虚师太大叫道:“是魔教的妖人,一个也不可放走了!”
  M+ S  e. H$ A/ ?  峨嵋派虽然人多,却不以众攻寡,听着静虚师太指挥,两名弟子,两名男弟子分别上前堵截。魔教的四人手持弯刀,出手甚是悍狠,但峨嵋派这次前来西域的十二弟子,个个是派中的精萃,无一不是武艺精强,斗不七八合,三名魔教徒众分别中刃,从马上摔了下来。余下那人却厉害得多,砍伤了一名峨嵋男弟子的左肩,夺路而走,纵马奔出数丈,静虚师太叫道:“下来!”身法轻灵,一下子便已欺到了那人背后,拂尘挥出,卷他左腿。那人舞刀挡架,静玄师太拂尘突然变招,刷的一声,正好打在他的后脑。这一招击中要害,拂尘中蕴蓄着静虚师太深厚的内力,那人如何抵挡得住?登时倒撞下马。# C0 E- G8 n$ b
  不料那人极是骠悍,身受重伤之下,竟图与敌人同归于尽,张开双臂,疾向静玄扑来。静玄侧身闪开,一拂尘又击在他的胸口,便在此时,马颈的笼子中有三只白鸽突然振翅飞起。静虚叫道:“玩什么古怪?”衣袖一抖,三枚铁莲子分向三鸽射去,两鸽应手而落,第三枚铁莲子却被那白袍客打出一枝铁锥撞歪了准头,一只白鸽冲入云端,峨嵋派诸弟子暗器纷出,再也打它不着,眼见那鸽投东北方去了。静虚左手一摆,各男弟子拉起四名白袍客,站在静虚面前。
+ |  G! i# D" r  自攻敌以至射鸽、擒人,灭绝师太始终冷冷的负手旁观。张无忌心想:“她亲自对蛛儿动手,那是对蛛儿十分看重了,想是因丁敏君双腕震断之故。这老尼若要拦下那双白鸽,只是一举手之势,有何难处。可是她偏生不理,任由众弟子自行处理。”要知静虚、静玄等人,都已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高手,任何一人都能独当一面,主持武林中的大事,对付魔教中的几名徒众,自不能再由灭绝师太出手,现下由静虚、静玄亲自动手,都已是将对方的身份抬高了,只见一名女弟子拾起地下两头被打死的白鸽,后鸽腿上的小筒中取出一个纸卷,道:“一模一样。可惜有一头鸽儿漏网。”灭绝师太冷冷的道:“有什么可惜?群魔聚会,一举而歼,岂不是痛快?省得咱们东奔西走的到处搜寻。”张无忌听到“向白眉教告急”这几个字,心下一怔:“白眉教教主是我外公,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来?哼,你这老尼如此傲慢,未必是我外公的对手。”他本来想乘机救了蛛儿逃走,这时好戏当前,倒想瞧瞧热闹。只听静虚向四名白袍人喝道:“你们还邀了什么人手?如何得知我六派围剿魔教的消息?”
: `" {! J( u: T9 I' F1 c1 t. F  四个白袍人仰天哈哈惨笑,突然之间一齐扑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众人吃了一惊,两名男弟子俯身一看,惊叫:“师姐,四个人都死了!”1 }! t8 I# l3 p
  只见那四个白袍男子脸上各露诡异笑容,均已气绝。静玄怒道:“妖人服毒自尽。这毒药到是厉害得紧,发作得这么快。”静虚道:“搜身。”四名男弟子应道:“是!”一人服侍一具尸体,便要往衣袋中搜查,周芷若忽道:“众位师兄小心,提防袋中藏有毒物。”四名男弟子一怔,取出兵刃去挑尸体的衣袋,只见袋中蠕蠕而动,原来每个人的衣袋中各藏着两条极毒的小蛇,若不是周芷若事先提醒,只要伸手入袋,立时便会给毒蛇咬死。众弟子脸上变色,人人斥骂魔教徒众行事毒辣。灭绝师太冷冷的道:“你们从中土西来,今日首次和魔教徒众周旋。这四个人不过是无名小卒,已是如此阴毒,倘若遇上教中的主脑人物,咱们还有尸骨回归峨嵋么?”她哼了一声,又道:“静虚年纪不小了,处事这等草率,还不及芷若细心。”静虚满脸通红,躬身领责。
/ b# \$ I; x7 U' E# z+ _% }6 P# V  当晚一行人在沙漠中露宿,生起了一个大火堆。众人知道这一带已是魔教人众出没之所,轮流守夜,严加戒备。到得二更天时,只听得玎玲、玎玲的驼铃声响,有一头骆驼远远奔来。因众人本已睡倒,听了这声音,一齐惊醒。那驼铃声从西南方响来,但过了一会,铃声却响到了西北方。众人相顾愕然,过不多时,铃声竟又在东北方出现。如此忽东忽西,行同鬼魅,要知不论那骆驼的脚程如何迅速,决不能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
' q5 c, k# a2 [1 w5 G% v4 {: _  这时候那驼铃声却是自近而远,越响越轻,陡然之间,东南方铃声大振,竟似那骆驼像飞鸟般飞了过去。峨嵋派诸人从未来过大漠,听了这铃声如此怪异,人人都是暗中惊惧。灭绝师太朗声道:“是何方高人,便请现身相见。这般装神弄鬼,成何体统?”她这声音远远传送出去,数里内字字入耳清晰。果然她说了这句话后,铃声便此断绝,再无声响,似乎铃声的主人怕上了她,不敢再弄玄虚。3 X) y, `+ t! b* p
  第二日白天平安无事,到得晚上二更天时,那驼铃声又再出现,忽远忽近,忽东忽西,灭绝师太又再斥责,这一次驼铃却对她毫不理会,一会儿轻,一会儿响,有时似乎是那骆驼怒驰而至,但蓦地里却又悄然而去,吵得人人头昏脑胀。张无忌和蛛儿相视而笑,虽然不明白这铃声如何能响得这般怪异,但知定是魔教中的高手所为,搅得峨嵋众人六神不安,倒也好笑。
' `4 i8 J4 {7 O: h  灭绝师太手一挥,众弟子躺下睡倒,不再去理会铃声。这铃声响了一阵,虽然花样百出,但峨嵋众人不加理睬,似乎自己觉得无趣,突然间在正北方大响数下,就此寂然无声,看来灭绝师太这“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法子,倒也颇具灵效。3 e- H4 Y* g, |
  次晨众人收拾衣毡,起身欲行,张无忌和蛛儿不约而同的“啊”的一声惊叫,只见身旁有一人躺着,呼呼大睡,这人自头至脚,都用一块污秽的毡子裹着,不露出半点身体,屁股翘得老高,鼾声大作。峨嵋派众人也都惊觉,昨晚各人轮班守夜,如何会不知有人混了进来?灭绝师太何等神功,便是风吹草动,花飞叶落,也逃不过她的耳目,怎地人群中突然多了一人,直到此时才见?各人又是惊讶,又是惭愧,早有两人手挺长剑,走到那人身旁,喝道:“是谁,弄什么鬼?”
; y0 X; J% U6 H9 y  那人仍是呼呼打鼾,不理不睬。一名弟子伸出长剑,将那毡子挑起,只见毡子底下赫然是个身披条子长袍的男子,伏在沙里,睡得正酣。静虚心知这人胆敢如此,定然大有来头,走上一步,说道:“阁下是谁?来此何事?”那鼻鼾声更响,简直便如打雷一般。静玄见这人如此无礼,心下大怒,挥动拂尘,刷的一下,便朝那人臀部打去。9 x) \  P0 u6 a3 ^/ D9 h  g
  猛听得呼的一声,静玄师太手中那柄拂尘不知如何,竟尔笔直的向空飞中飞去,一直飞上十余丈高,众人不自禁的抬头观看。灭绝师太大叫道:“静玄,留神!”话声甫落,只见那身穿长条袍子的男子已在数丈之外,静玄却被他横抱在双臂之中,静虚和另一名年长的女弟子苏梦清各挺兵刃,飞步向那男子追去。可是那人身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灭绝师太一声清啸,手执倚天宝剑,随后赶去。
6 i, h: ]+ q& E, _7 T1 _5 P2 D( Q. `  峨嵋掌门的身手果真与众不同,瞬息间已越静虚、苏梦清两人,青光闪处,一剑向那人背上刺出。但那人奔得快极,这一剑差了尺许,没能刺中,那人臂中虽抱了静玄,但奔跑之快,丝毫不逊于灭绝师太,他似乎有意炫耀功力,竟不远走,便绕着众人急兜圈子,灭绝师太连刺数剑,始终刺不到他身上。只听得拍的一响,静玄的拂尘才落下地来。
: j  }5 M9 A: C- Y% A  W( U' [  这时静虚和苏梦清也停了脚步,各人凝神屏息,望着数十丈外那两大高手的追逐。此处虽是沙漠,但两人飞奔快跑,尘沙却不飞扬。峨嵋众弟子见静玄被那人擒住,便似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无一心惊。众人平素知道这位师姊武功已颇得师父真传,如何一招之间便被敌人擒住,各人有心上前拦截,但凭以师父的威名,怎能自己拾夺不下,却要门人弟子相助?这以众欺寡的名声传了出去,岂不被江湖上好汉耻笑?是以各人提心吊胆,却谁也不敢上前,只盼师父奔快一步,一剑便在他后心刺个透明窟窿。! E3 c& V; F7 Y6 b* z
  片刻之间,那人和灭绝师太已绕了三个大圈,眼见灭绝师太只须多跨一步,剑尖便能伤敌,可是差来差去,便只差得这一步。那人虽然起步在先,灭绝师太是自后赶上,可是手中抱着一人,多了百来斤的重量,这番轻功较量就算打成平手,无论如何也是灭绝师太输了一筹。张无忌一扯蛛儿的衣角,道:“咱们走不走?”蛛儿道:“这场热闹不可不瞧。”张无忌也正是这个心思,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a1 e! ^* ~4 Z$ i. i( L9 y2 p, v
  等奔到第四个圈子时,那人突然回身,将静玄向灭绝师太掷来,灭绝师太觉得这一掷之力有如狂风怒涛,势不可当,忙气凝双足,使个“千斤坠”功夫,轻轻将静玄接住。那人哈哈长笑,说道:“六大门派围剿光明顶,只怕没这么容易吧!”说着向北疾驰。他初时和灭绝师太追逐时脚下尘沙不惊,但这时却踢得黄沙飞扬,一路滚滚而北,宛如一条黄龙,将他背影遮住。
% t4 q: L6 d) f% v4 F3 w  峨嵋众弟子拥向师父,只见灭绝师太脸色铁青,一语不发。苏梦清突然失声惊呼:“静玄师姊——”但见静玄脸如黄腊,喉头有个伤痕,已是气绝,众女弟子都大哭起来。灭绝师太大喝道:“哭什么?把她埋了。”众人立止哭声,就地将静玄的尸身掩埋立墓。静虚躬身道:“师父,这妖人是谁?咱们牢记在心,好替师妹报仇。”灭绝师太冷冷的道:“此人多半是魔教四王之一的『青翼蝠王』,久闻他轻功天下无双,果然是名不虚传,远胜于我。”张无忌对灭绝师太本来颇存憎恨之心,但这时见她身遭大变之下,仍是丝毫不动声色,镇定如恒,而且当众赞扬死敌,自愧不如,确是一派宗匠的风范,不由得心下钦服。  m% I& @: d8 G, o6 h
  丁敏君恨恨的道:“他便是不敢和师父过手动招,一味奔逃,算什么英雄?”灭绝师太哼了一声,突然间拍的一响,打了丁敏君一个嘴巴,说道:“师父没追上他,没能救得静玄之命,便是他胜了。胜负之数,天下共知,难道英雄好汉是自封的么?”丁敏君半边脸颊登时红肿,躬身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知错了。”静虚道:“师父,这『青翼蝠王』是什么来头,还请师父示知。”7 K0 y' v2 b) [$ U' X
  灭绝师太将手一摆,不答静虚的话,自行向前走去。众弟子见大师姊都碰了这么一个钉子,还有谁敢多言?一行人默默无言的走到傍晚,生了火堆,在一个沙丘旁露宿。
' h4 D# K/ [. o6 f0 P  灭绝师太望着那一堆火,一动也不动,有如一尊石像。张无忌想像她的心情,峨嵋派天下驰名,今日尽倾派中高手,远征西域,一招也没交手,便有一名女弟子送了性命,心中自是极为难过。群弟子见师父不睡,谁都不敢先睡,这般呆坐了一个多时辰,灭绝师太突然双掌一推,一股劲风扑去,蓬的一响,一堆大火登时熄了。张无忌和蛛儿都是大吃一惊:“这老尼好大的掌力。”火堆一熄,众人都处在黑暗之中,仍是谁都不动。
9 n; U. u& {# R- B/ K( P  冷月清光,洒在各人肩头,张无忌心中,忽起怜悯之意:“难道威名赫赫的峨嵋派就会在西域一败涂地,甚至全军覆没?”忽听得灭绝师太喝道:“熄了这妖火,灭了这魔火!”她顷了一顿,缓缓说道:“魔教以火为圣,尊火为神,自从第三十三代明尊教主杨破天死后,魔教并没有教主,两大光明使者,四大护教法王,以金、木、水、火、土五旗掌旗使,谁都觊觎这教主之位,自相争夺残杀,魔教便此中衰。也是正大门派合当兴旺,妖邪数该覆灭,倘若魔教不起内哄,要想挑了这妖孽,倒是大大的不易呢。”张无忌自幼便听到魔教之名,可是自己母亲和魔教颇有牵连,每当多问几句,父母均各不喜,问到义父时,他不是呆呆出神,便是突然暴怒,因之魔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始终莫名其妙。
* s4 w! k5 k1 e* Q( ~  其后跟着太师张三丰,他对魔教也是深恶痛绝,一提起来,便是谆谆告诫,可是张无忌后来遇到的胡青牛、王难姑、常遇春、徐达、朱元璋等好汉,都是魔教中人,这些人慷慨好义,未必全是恶人,只是各人行动有些诡秘,外人瞧着颇感莫测高深而已。这时他听灭绝师太说起魔教,不禁留神倾听。
0 j, Y* k  m% H  灭绝师太说道:“魔教历代明尊教主,都是以圣火令作为传代的信物,可是到了第三十一代教主手中,天夺其魄,这块火令不知如何竟会失落,于是第三十二代,第三十三代两代教主,便成了有权无令的教主,这教主已做得很勉强。杨破天突然而死,实不知是中毒还是受人暗算,众说纷纭,魔教内部就此大乱。杨破天既是暴毙,不及指定继承之人,想那魔教中人才济济,有资格当教主的,少说也有五六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直到此时,仍是没有推定教主。咱今日所遇,也是个想做教主的,他便是魔教中四大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韦一笑。”
! p0 v" V; d0 u/ U7 V) l  群弟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都没听见过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名字。灭绝师太道:“这人绝足不到中原,魔教中人行事又鬼祟得紧,因此这人武功虽强,在中原却是半点名气也无。但白眉鹰王殷天正、金毛狮王谢逊,这两个人你们总知道吧?”张无忌心中一禀,只听得蛛儿轻轻“啊”的一声惊呼,灭绝师太向她横了一眼。殷天正和谢逊的名头何等响亮,武林中可说谁人不知,那人不晓,静虚奇道:“师父,这两人也都在魔教?”灭绝师太道:“『魔教四王,紫白金青』白眉是一王,金毛是一王,青翼也是一王。青翼排名最末,身手如何,今日大家都眼见了,白眉、金毛可想而知。金毛狮王丧心病狂,倒行逆施,二十来前突然滥杀无辜,终于不知所终,成为武林中的一个大谜。殷天正没能当上魔教的教主,一怒而另创白眉教,自己去过一过教主的瘾,咱们只道殷天正既然背叛魔教,和光明顶势成水火,那知光明顶遇上危难之时,还是会去向白眉教求救。”3 p3 H; n- p) u4 W
  张无忌心中甚为混乱,他早知义父和外祖父行事邪僻,均为正派人士所不容,却没料到他二人然居然都属魔教中的“护教法王”,一时自己想着心事,没听到峨嵋群弟子说些什么。过了一会,才听得灭绝师太在说道:“咱们六大门派这一次进剿光明顶,志在必胜,众妖邪便是齐心合力,咱又有何惧?只是战斗时损伤便多,各人须得先存决死之心,不可意图侥幸,心存畏惧,临敌时堕了峨嵋派的威风。”众弟子一齐站起,躬身答应。+ m0 C. h& ]9 m- M
  灭绝师太又道:“武功强弱,关系天资机缘,半分勉强不来。像静玄这般一招未交,便死于吸血恶魔之手,谁都不会耻笑于她。咱们平素学武,所为何事?还不是要锄强扶弱,扑灭妖邪?今日少林、武当、峨嵋、昆仑、崆峒、华山六大派围剿魔教,吉凶祸福,咱们峨嵋派早就置之度外。静玄第一个先死,说不定第二个便轮到你们师父——”群弟子默然躬身,月光下显得人人脸色更是惨白。
3 u$ o# t+ C: L+ m+ J$ ^  只听灭绝师太道:“俗语说得好:『千棺从门出,其家好兴旺。子存父先死,孙在祖乃丧。』人孰无死?只须留下子孙血脉,其家便是死了千人百人,仍能兴旺。最怕是你们都死了,老尼却孤零零的活着。嘿嘿,但纵是如此,亦不足惜。百年之前世上有什么峨嵋派?只须大伙儿轰轰烈烈的死战一场,峨嵋派就是一举覆灭,又岂足道哉?”群弟子听了师父这番话,人人热血沸腾,拔出兵刃,大声道:“弟子誓决死战,不与妖魔邪道两立。”灭绝师太淡淡一笑,道:“很好!大家坐下吧!”张无忌看着峨嵋派众人虽然大都是弱质女流,但这番慷慨决死的英风毫气,丝毫不让须眉,心想峨嵋位列六大门派,自非偶然。不仅仅以武功取胜而已,眼前她们这副情景,大有荆轲西入强秦,“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慨,看来魔教的势力,实是厉害。本来这些话在出发之时便该说了,但想来当时没料到魔教在分崩离析之余,群魔仍能联手以抗外侮。今者青翼蝠王这一出手,情势便大不相同。/ C) V$ M4 b4 g6 S3 K/ A/ ^& b
  果然灭绝师太又道:“青翼蝠王既然能来,白眉鹰王和金毛狮王亦能来,紫衫龙王和五大掌旗使更加能来。咱们原定是倾六派之力先取光明使者杨逍,然后逐一扫荡妖魔余孽,岂知华山派的神机先生这一次神机妙算失灵,料事不中,哈哈,全盘错了。”静虚问道:“那紫衫龙王,又是什么恶毒的魔头?”灭绝师太摇头道:“紫衫龙王恶迹不着,我也是仅闻得其名而已。听说此人争教主不得,便远逸海外。不再和魔教来往。这一次他若能置身事外,自是最好。『魔教四王,紫白金青』,这人位居四王之首,不用说是极不好斗的。魔教的光明使者除了杨逍之外,另有一人,魔教历代相传,光明使者必是一左一右,地位均在四大护教法王之上。杨逍是光明左使,可是那光明右使的姓名,武林中却是谁也不知。少林派空闻大师、武当派宋远桥宋大侠,都是博闻广见之士,但他们两位也不知道。咱们和杨逍正面为敌,明枪交战,胜负各凭武功取决,那倒罢了,但若那光明右便暗中偷放冷箭,这才是最为可虑之事。”) H3 [: r8 u8 z6 r# r% g
  众弟子心下悚然,不自禁的回头向身后瞧瞧,似乎那光明右使或是紫衫龙王突然掩到偷袭一般。灭绝师太冷然道:“杨逍害死纪晓芙,韦一笑害死静玄,峨嵋派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本派掌门人的衣钵传于谁人,当以这一役中是谁立功最伟大而定,倘若那一名男弟子奋不顾身,竟能侥幸伤得魔教法王,本师便不惜破除百年来的惯例——”) N9 {$ X) T. K9 A7 E
  灭绝师太续道:“本派掌门,自创派祖师郭祖师以来,惯例是由女子担任,别说男儿无份,便是出了阁的妇人,也不能身任掌门。但本派今日面临存亡绝续的大关头,岂可泥守成规,只要是谁立得大功,不论他是男子妇女,都可传我衣钵。”群弟子默然俯首,都觉得师父郑而重之的安排后事,计议门户传人,似乎料不能生还中土,各人心中都有三分不祥之感、凄然之意。0 {( }* V8 E% v& r1 s8 R1 }& C* s
  灭绝师太纵声长笑,哈哈,哈哈,笑声从大漠上远远的传了出去。群弟子相顾愕然,暗自惊骇,灭绝师太衣袖一摆,喝道:“大家睡吧!”静虚就如平日一般,分派守夜人手,灭绝师太道:“不用守夜了。”静虚一怔,但随即领会,如果青翼蝠王这一等高手半夜来袭,众弟子那能发觉?守夜也不过白守。: j) Y; M! ~7 A8 u! a
  这一晚峨嵋派戒备外弛内紧,似疏实密,倒无意外之事,次日续向西行,走出百余里后,已是正午,赤日当头,虽在隆冬,亦觉炎热。正行之际,西北方忽地传来隐隐几声兵刃相交和呼叱之声,众人不待静虚下令,均各加快脚步,向声音来处疾驰。不久前面便出现几个相互跳荡激斗的人形,奔到近处,只见是三个白袍道人手持奇形兵刃,在围攻一个中年汉子。那三个道人左手衣袖上都绣着一个红色火把,显是魔教中人。那中年汉子手舞长剑,剑光闪闪,和三个道人斗得甚是激烈,虽是以一敌三,却丝毫不落下风。! e5 g% F( @2 X6 \$ {; x; [* `
  张无忌坐在雪撬之中,他腿伤早愈,但不愿被峨嵋诸人知觉,仍是假装不能行走,这时眼光被身前的一名男弟子挡住,须得侧身探头,方能见到那四人相斗。只见那中年汉子长剑越使越快,突然间转过身来,一声呼喝,刷的一剑,在一名魔教道人胸口刺过。峨嵋众人喝采声中,张无忌忍不住轻声惊呼,这一招“顺水推舟”,正是武当剑法的绝招,使这一招剑法的中年汉子,却是武当派的六侠殷利亨。
' ^. F; n5 w; r1 V$ V1 j  W, N& L  峨嵋群弟子远远观斗,并不上前相助。余下两名魔教道人见己方伤了一人,对方又来了帮手,心中早怯,突然呼啸一声,两人分向南北急奔。殷利亨飞步追那向南方的道人,他脚下比那道人快得多,跃出七八步,便已追到道人身后,拍出一掌,那道人回身招架,甩出了性命不要,图与殷利亨斗个两败俱伤。峨嵋众人眼见殷利亨一人难追两敌,逃向北方的道人轻功极了得,越奔越快,瞧这情势,殷利亨待得杀了南方那缠战的道人,无论如何不及再回身追杀北逃之敌。峨嵋弟子和魔教中人仇深似海,都望着静虚,盼她发令拦截。更有几个女弟子平素和纪晓芙交好的,知道殷利亨曾和纪晓芙有婚姻之约,这位武当六侠和本派的关系特别不同,纪晓芙因受魔教光明使者杨逍淫辱而死,各人加倍的同情殷利亨,均盼助他一臂之力。静虚心下也颇感踌躇,但想武当六侠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他若不出声求助,旁人贸然伸手,便是对他不敬,因之略一沉吟,便不发令拦截,心想宁可让这妖道逃走,也不能得罪了武当殷六侠。
! [1 s- e6 Q7 j: D  便在此时,蓦地里青光一闪,一柄长剑从殷利亨手中掷了出来,急飞向北,如风驰电掣的射向那道人背心。说是如此,实则这柄长剑自脱手以至射到敌人身后,快得难以形容,那道人陡然惊觉,待要闪避时,那长剑已穿心而过,透过了他的身子,仍是向前疾飞。那道人脚下兀自不停,又向前奔了两丈有余,这才扑地倒毙,那柄长剑却又在那道人身前三丈之外方始落下,青光闪耀,笔直的插在沙中,虽是一柄无生无知的长剑,却也是神威凛凛,众人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无不神驰目眩,半晌说不出话来。3 d+ N" v! |- t: A, c$ `0 [
  待待回头再看殷利亨时,只见和他缠斗的那个魔教道人身子摇摇晃晃,便似喝醉了酒一般,双手在空中乱舞乱抓,殷利亨不再理他,自行向峨嵋众人走来。他跨出几步,那道人再也支持不住,一声闪哼,仰天倒在沙地之中而死,至于殷利亨用什么手法将他击毙,却是谁也没有瞧见。峨嵋群弟子这时才大声喝起采来,连灭绝师太也点了点头,跟着叹息一声。这一声长叹也许是说:武当派有这等佳子弟。我峨嵋派却无如此了得的传人。更也许是说:晓芙福薄,没能嫁得此人,却伤在魔教淫徒之手。(在灭绝师太心中,纪晓芙当然是为魔教所害,而不是她自己击死的。)
" y3 N8 e/ Q! g1 y  张无忌一句“六师叔”冲到了口边,却又强行缩回,在众师叔伯中,殷利亨和他父亲最是交好,待他也特别亲厚。他瞧着这位相别八年的六师叔时,只见他满脸风尘之色,两鬓微见斑白,想是纪晓芙之死于他心灵有极大打击。张无忌乍见亲人,亟想上前相认,但终于想到不能显露自己真相,以免惹起无穷后患。* U. m; L& B4 x2 o
  殷利亨向灭绝师太躬身行礼,说道:“晚辈大师兄率领师兄弟及第三代弟子,一共三十二人,已到了一线畔,晚辈奉大师兄之命,前来迎接贵派。”灭绝师太道:“好,还是武当派先到了。可和妖人接过仗么?”殷利亨道:“曾和魔教的木、火两旗交战三次,杀了几名妖人,七师弟莫声谷受了些伤。”灭绝师太点了点头,她知殷利亨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其实这三场恶斗,定是惨酷异常,以武当五侠之能,尚且杀不了魔教的掌旗使,七侠莫声谷甚至受伤。灭绝师太又问:“贵派可曾查知,光明顶上实力如何?”殷利亨道:“听说白眉教、九毒会等魔教的支派,都大举赴光明顶,有人还说紫衫龙王和青翼蝠王也到了。”灭绝师太一怔,道:“紫衫龙王也来么?”两人一面说,一面并肩而行,群弟子远远跟在后面,不敢去听两人说些什么。2 Q& }5 U9 d+ I) V- U
  两人说了半个时辰,殷利亨举手作别,要再去和华山派联络,静虚说道:“殷六侠,你来回奔波,定必饿了,吃些点心再走。”殷利亨也不客气,道:“如此叨扰了。”峨嵋众女侠纷纷取出干粮,有的更堆沙为灶,搭起铁锅煮汤,她们自己饮食甚是简朴,但款待殷利亨却是加倍的周到,自然都是为了纪晓芙之故。殷利亨懂得他们的情意,眼圈微红,哽咽道:“多谢众位师姊师妹。”
+ @5 L) w) x) V- l  蛛儿一直旁观不语,这时突然说道:“殷六侠,我跟你打听一个人,成么?”殷利亨手中捧着一碗汤面,回过头来,神能很是谦和,说道:“这位小师妹尊姓大名?不知要查问何事?但教所知,自当奉告。”蛛儿道:“我不是峨嵋派的,我是他们对头,被他们捉了来的,是这老尼姑的俘虏。”殷利亨起先只道她是峨嵋派的小弟子,听她这么说,不禁一呆,但想这个小姑娘倒很率直,便问道:“你是魔教的么?”蛛儿道:“不是,我是魔教的对头。”殷利亨不暇细问她的来历,为了尊重主人,眼望静虚,请她示意。静虚道:“你要问殷六侠何事?”蛛儿道:“我想请问:令师兄张翠山张五侠,也到了那一线峡么?”, q( F- h& c" P& y% S
  此话一出,殷利亨和张无忌都是大吃一惊,殷利亨道:“你打听五师哥,为了何事?”蛛儿红晕生脸,低声道:“我是想知道他的公子无忌,是不是也来了。”这一下张无忌自是更加吃惊,心道:“原来她早知道了我的真相,这时要揭露。”只听殷利亨道:“你这话可真?”蛛儿道:“我是诚心向殷六侠打听,怎敢相欺。”殷利亨道:“我五哥逝世十年,墓木早拱,难道姑娘不知此事么?” . X  e& n' u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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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玉面孟尝
& Q* V" m& |2 ?2 x# i( o) S1 W  蛛儿一惊站起,“啊”的一声,道:“原来张五侠早死了,那么——他——他早就是个孤儿了。”殷利亨道:“姑娘认得我那无忌侄儿么?”蛛儿道:“五年之前,我曾在蝶谷医仙胡青牛家中见过他一面,不知他现下到了何处。”殷利亨道:“我奉家师之命,也曾到蝴蝶谷去探视过,但胡青牛夫妇为人所害,无忌早已不知去向,后来多方打听,音讯全无,唉,那知——那知——”说到这里,神色凄然,不再说下去了。蛛儿忙问:“怎么?你听到什么噩耗么?”殷利亨凝视着她道:“姑娘何以如此关切?我那无忌侄儿于你有恩,还是有仇?”
8 r7 a9 \  y" N6 N" n2 N  蛛儿眼望远处,幽幽的道:“我要他随我去灵蛇岛上——”殷利亨插口道:“灵蛇岛?银叶先生和金花婆婆是你什么人?”蛛儿不答,仍是自言自语:“——他非但不肯,还打我骂我,咬得我手掌鲜血淋漓——”她一面说,一面左手轻轻摸着右手的手背:“——可是,可是——我还是想念着他。我又不是要害他,带他去灵蛇岛,婆婆会教他一身武艺,设法治好他身上玄冥神掌的阴毒,那知他凶恶得狠,将人家的好心,当作了歹意。”
  f  W' y5 h( w. ~8 h5 D7 o! j  张无忌只听得心中一片混乱,这时才知:“原来蛛儿便是在蝴蝶谷中抓住我的那个少女阿离,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情郎,居然便就是我。”侧头细看她的容貌,她脸颊浮肿,那里还有初遇时的半分俏丽,但眼如秋水,澄澈清亮,依稀还可记忆起一些当年的情景。4 _$ Q! V( l1 {( T. D& f+ P* h% q
  只听灭绝师太冷冷的道:“她是金花婆婆的徒儿,按理说也是与魔教有梁子的。但金花婆婆实非正派之人,此刻咱们不想多结仇家,暂且将她扣着。”殷利亨道:“嗯,原来如此。姑娘,你对我无忌侄儿倒是一片好心,只可惜他福薄,前几日我遇到昆仑派的掌门人铁琴先生何太冲,得知无忌已于四年多之前,失足摔入万丈深谷之中,尸骨无存。唉,我和他爹爹情愈手足,那知皇天不佑善人,竟连仅有的这点骨血——”他话未说完,咕咚一声,蛛儿仰天跌倒,竟尔晕了过去。
' N) I8 s! c' n' _9 R- Y% e  周芷若抢上去扶了她起来,在她胸口推拿好一会,蛛儿方始醒转。张无忌甚是难过,眼见殷利亨和蛛儿如此伤心,自己却硬起心肠置身事外。便在此时,突然有几滴热泪,落在他手背之上,张无忌一抬头,只见到一张俏脸,眼眶中泪水盈盈,正沿着白嫩的面颊流了下来,却是周芷若。张无忌心中一动:“原来咱们幼小时汉水中的一会,她也没有忘记。”
* x/ h2 r4 S' C0 B$ ~8 x  蛛儿咬了咬牙,说道:“殷六侠,张无忌是被那何太冲害死的么?”殷利亨道:“那倒不是。据说朱武连环庄的武烈亲眼见到无忌自行失足,摔下深谷,武林中颇有名望的朱长龄,也是一起摔死的。”蛛儿长叹一声,颓然坐下。殷利亨道:“姑娘尊姓大名?”蛛儿摇头不答,怔怔下泪,突然间伏在沙中,放声大哭。殷利亨劝道:“姑娘也不须难过,我那无忌侄儿便是不摔入雪谷,此刻阴毒发作,也已难于存活。唉,他跌得粉身碎骨,未始非福,胜于受那无穷无尽的熬煎。”
5 G! M0 x3 y* m7 u9 {1 n& a  灭绝师太忽道:“张无忌这种孽种,早死了倒好,若是留在世上,定是为害人间的祸胎。”蛛儿大怒,厉声喝道:“老贼尼,你胡说八道什么?”峨嵋群弟子听她竟然胆敢辱骂师尊,早有四五人拔出长剑,指住她胸口背心。蛛儿毫不畏惧,仍然骂道:“老贼,张无忌的父亲是这位殷六侠的师兄,侠名播于天下,有什么不好?”灭绝师太冷笑不答,静虚却道:“他父亲固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可是他母亲呢?魔教妖女生的儿子,不是孽种祸胎是什么?”蛛儿问道:“张无忌的母亲是谁?是魔教妖女?”; X& F0 [6 F- V8 q2 y
  峨嵋众弟子齐声大笑,张无忌见众人嘲笑自己母亲,不禁面红耳赤,热泪盈眶,若不是决意隐瞒自己身世,便要站起身来厉声抗辩。静虚为人忠厚,见蛛儿确实不知,见蛛儿确实不知,说道:“张五侠的妻子便是白眉教殷天正的女儿,名叫殷素素——”蛛儿“啊”的一声,脸色大变,似乎突然间见到了最骇人的鬼魅一般,静虚续道:“张五侠便因娶了这个妖女,以致身败名裂,在武当山上自刎而死。这件事天下皆闻,难道姑娘竟然不知么?”蛛儿道:“我——我住在灵蛇岛上,中原武林之事,全无听闻。”静虚道:“这便是了。”蛛儿道:“那殷素素呢?她在何处?”静虚道:“她和张五侠一齐自刎。”蛛儿身子又是一跳,道:“她——她死了?”静虚奇道:“你认得殷素素么?”
3 h$ X1 q9 D5 h7 \6 N  便在此时,突见东北方一道蓝焰,冲天而起。殷利亨道:“啊哟,是我青书侄儿受敌人围攻。”转身向灭绝师太弯腰行礼,对余人一抱拳,便即向蓝焰奔去。静虚手一挥,峨嵋群弟子跟着前去。众人痛恨魔教,与武当派敌忾同仇,既是殷利亨的师侄受敌人围攻,自是争相赴援。1 M$ G' K& V2 M) ]8 T3 i; U, K
  众人奔到近处,只见又是三人夹攻一个的局面,那三个罗帽直身,都作僮仆打扮,每人手中各持单刀。众人只瞧了几招,心下便暗暗惊讶,原来这三人虽穿僮仆装束,出手之狠辣,却竟不输于一流高手,比之适才殷利亨所杀的那三个魔教道人,武功又高一筹,三个人绕着一个青年书生,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厮杀。那书生已落下风,但一口长剑,将门户守得严密异常,看来一时还不致有什么危险。3 |, a. T, n# l( A3 a
  在那酣杀的四人之旁,站着六个身穿黄袍的汉子,袍上各绣着红色火把,自是魔教中人。这六人远远站着,并不参战,眼见殷利亨和峨嵋派众人赶到,六人中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叫道:“殷家兄弟,你们不成了,夹了尾巴走吧,老子给你们殿后。”穿仆人装束的一人怒道:“厚土旗爬得最慢,姓颜的,还是你先请。”静虚冷冷的道:“死到临头,还在自己吵嘴。”周芷若道:“师姊,这些人是谁?”静虚道:“那三个穿佣仆衣帽的,是殷天正的奴仆,叫做殷无福、殷无禄、殷无寿。”周芷若惊道:“三个奴仆,也这么——这么——”静虚道:“他们本是黑道中成名的大盗,原非寻常之辈。那些穿黄袍的是魔教厚土旗下的妖人。这个矮胖子说不定便是厚土旗的掌旗使颜垣。师父说魔教五旗掌旗使和白眉教教主争位,向来不和——”他说到这里,那青年书生迭遇险招,嗤的一声,左手衣袖被殷无寿的单刀割去了一截。
% c/ V8 w0 r3 G2 F3 {  殷利亨一声清啸,长剑递出,指向殷无禄。殷无禄横刀硬封,刀剑相交,此时殷利亨内力浑厚,已是非同小可,拍的一声,殷无禄的单刀陡然震得弯了过去,变成了一把曲尺。殷无禄吃了一惊,向旁跃开三步。突然间蛛儿犹如闪电般纵身而上,右手食指一戮,戮中了殷无禄的后心,又如闪电般跃回原处。
5 F! e& K! r$ H% v- c. z7 n9 }  殷无禄武功原非泛泛,但蛛儿竟会突然间乘虚偷袭,却是谁也意料不到,何况他单刀被震得弯曲,已是大吃一惊,竟被蛛儿一指戮中。他左掌护身,右手握着曲刀,作横掠之势,就此僵硬不动,霎时之间,一张脸变成墨一般黑。8 s7 G1 ]9 }0 T, H. ?% i6 ^; c
  殷无福、殷无寿大惊之下,顾不得再攻那青年书生,抢到殷无禄身旁,见他早已气绝毙命。两人眼望蛛儿,突然齐声说道:“原来是离小姐。”蛛儿道:“哼,还认得我么?”众人心想这两人定要上前和蛛儿拚命,那知两人抱起殷无禄的尸身,一言不发,发足便向北方奔去。这个变故突如其来,人人目瞪口呆,摸不着头脑。
2 d1 C5 ?, {3 `" G1 g. G  那身穿黄袍的矮胖子左手一扬,手里已执了一面黄色大旗,其余五人一齐取出黄旗挥舞,虽只六人,但大旗猎猎作响,气势极是威武,缓缓向北退却。峨嵋众人见那旗阵古怪,都是呆了一呆,突然间两名男弟子发一声喊,拔足追去,殷利亨身形一晃,后发先至,拦在两人身前,横臂轻轻一推,那两人身不由主的退了三步,满脸胀得通红。静虚喝道:“两位师弟回来,殷六侠是好意,这厚土旗追不得。”殷利亨道:“前几日我和莫七弟追击烈火旗阵,吃了个大亏。莫七弟头发眉毛烧掉了一半。”一面拉起左手衣袖,只见他手臂上红红的有烧炙伤痕。那两名峨嵋弟子适才见过殷利亨的身手,不禁暗自心惊。7 z5 x. x* Y8 P) s* O$ `
  灭绝师太冷森森的眼光在蛛儿脸上转了几圈,阴沉沉的道:“你这是『千蛛绝户手』?”蛛儿道:“还没练成。”灭绝师太道:“倘若练成了,那还了得么?你为什么杀了这人?”蛛儿道:“我爱杀就杀,你管得着么?”灭绝师太身型一错,已从静虚手中接过长剑,只听得铮的一声,蛛儿急忙向后跃开,脸色有如白纸。原来灭绝师太在这一瞬之间,已在蛛儿的右手食指上斩了一剑,手法之快,谁都没有看清。那知蛛儿这根手指上套有精钢的套子,灭绝师太所用的不是倚天剑,这一剑竟然没能伤了她。灭绝师太将长剑掷还静虚,哼了一声,道:“这次便宜了你,下次休教再撞在我手中。”须知她是一派掌门之尊,对小辈既然一击不中,就须自重身份,不肯再度出手。
5 F/ r$ k2 X* x; J8 m7 M  殷利亨见蛛儿练这种歹毒阴狠的武功,原是武家的大忌,但一来见她杀了殷无禄,乃是相助自己,二来她牵挂张无忌,一往情深,自己也不禁感动,不愿灭绝师太伤她,便劝道:“师叔,这孩子学错了功夫,咱们慢慢再叫她另从明师,嗯,或者我推荐她去铁琴先生门下,也是好的。”拉着那青年书生过来,说道:“青书,快拜见师太和众位师伯师叔。”那书生抢上三步,跪下向灭绝师太行礼,待得向静虚行礼时,众人连称不敢当,一一还礼。要知张三丰年过百岁,算起辈份来比灭绝师太高了实不止一辈,殷利亨只因曾和纪晓芙有婚姻之约,才算比灭绝师太低了一辈,倘若张三丰和峨嵋派祖师郭襄平辈而论,那么灭绝师太反过来要称殷利亨为师叔了。好在武当和峨嵋门户各别,互相不叙班辈,大家各凭年纪,随口乱叫。但那青年书生称峨嵋众弟子为师伯师叔,静虚等人自非谦让不可。
; T6 }* C9 m3 {+ V! K9 D, E$ h  众人适才见他力斗殷氏三兄弟,法度严谨,招数精奇,的是名门子弟的风范,而在三名高手围攻之下,镇静拒敌,丝毫不见慌乱,尤其不易,此时走到临近一看,众人心中不禁暗暗喝采:“好一个美少年!”但见他眉目清秀,俊美之中带着三分轩昂的气度,令人一见之下,自然心折,生出亲近之意。殷利亨道:“这是我大师哥的独生爱子,叫做青书。”静虚道:“啊,近年来颇闻玉面孟尝的侠名,江湖上都说宋少侠慷慨仗义济人解困。今日得识尊范,幸何如之。”峨嵋众弟子惊叹不已,看来“玉面孟尝宋青书”的名头,在江湖上着实响亮,是以一听之下,群相耸动。
( h1 A  e) L/ [7 R0 Q  蛛儿站在张无忌身旁,低声道:“阿牛,这人生得比你俊多啦。”张无忌道:“当然,那遇用说?”蛛儿道:“你喝醋不喝?”张无忌道:“笑话,我喝什么醋?”蛛儿道:“你那位周姑娘这般模样的瞧着他,倾慕之极,你还不喝醋?”周芷若这时果然正在瞧着宋青书,蛛儿的话说得很轻,谁都没有留意,不知怎的,周芷若却似都听见了,突然间回过头,晕生双颊,向张无忌和蛛儿望了一眼。+ N3 |" Z) w+ k( C0 ?% B
  张无忌自从得知蛛儿即是当年在蝴蝶谷中遇见过的阿离之后,心中思潮一直翻涌不定。当时蛛儿用强,定要拉他前赴灵蛇岛,他挣扎不脱,只得拚命咬了她一口,岂知事隔数年,她竟对自己念念不忘。这时见众人围拥玉面孟尝宋青书,他想着自己的事,也没多加留神。忽听殷利亨道:“书儿,咱们这便走吧。”宋青书道:“崆峒派预定今日中午在这一带会齐,但这时候还不到,只怕出了什么岔子。”殷利亨脸有忧色,道:“此事是甚为可虑,咱们眼下深入敌境,危机四伏,实是大意不得。”宋青书道:“不如咱们便和峨嵋派同向西行,此去西方十五六里之处,或有敌人埋伏。”6 J) b6 T: b' T- l. u( W4 i, h
  静虚奇道:“宋少侠何所见而云然?”宋青书道:“晚辈胡乱猜测,只料敌不准。”静虚深知他父亲宋远桥,不但武功卓绝,而且精通奇门术数,擅于行军打仗的兵法,他家学渊源,料也不弱,当下便不再问。殷利亨道:“好,咱们便和峨嵋的众位前辈同行吧。”灭绝师太和静虚等心道:“这三四十年来,张三丰真人早就不管俗务,实则宋远桥才是真正的武当掌门。看来第三代的武当掌门将由这位宋少侠接任。殷利亨虽是师叔,反倒听师侄的话。”实则殷利亨素来随和温顺,不大有自己的主张,别人说什么,他总是不加反对。
6 T' \) }5 z% U& U/ S+ y& v  一行人向西行了十四五里,前面出现一个大沙丘,静虚见宋青书加快脚步,抢上沙丘,左手一挥,两峨嵋弟子奔了上去,不肯落于武当之后。三人一上沙丘,不禁齐声惊呼,只见沙丘之西,沙漠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具尸体。众人心知不妙,急步上前,只见那些死者有老有少,不是头骨碎裂,便是胸口陷入,似乎个个受了巨棍大棒的重击。殷利亨江湖上见识最多,说道:“江西鄱阳帮全军覆没,是被魔教巨木旗歼灭的。”灭绝师太皱眉道:“鄱阳帮来干什么?贵派邀了他们么?”言中颇有不悦之意。要知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对各帮会颇有歧视,灭绝师太很不愿和他们混在一起。殷利亨忙道:“没邀鄱阳帮。不过鄱阳帮刘帮主是崆峒派的记名弟子,听说六派围剿光明顶,他们想必自告奋勇,为师门效力。”灭绝师太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 B/ h4 J: U2 I( t$ R  众人将鄱阳帮帮众的尸体在沙中埋了,峨嵋群弟子对宋青书料敌的本事十分佩服,一个姓韦的男弟子道:“宋兄弟,过去还有多少路,咱们不会遇到敌人?”宋青书瞧着十七个排成一列坟墓,沉吟未答,突然间最西一座坟墓从中裂开,跃出一个人来,抓住姓韦的弟子,疾驰而去。
2 K4 o  x3 l: ]3 @* f  这一下众人当真是吓得呆了,七八个峨嵋女弟子都尖叫了出来,只见灭绝师太、殷利亨、宋青书、静虚四人,一齐发足在后追赶。追了好一阵,众人这才醒悟,原来从坟墓中跳出来那人,正是魔教中的青翼蝠王,他穿了鄱阳帮帮众的衣服,混在众尸首之中,闭住吸呼,假装死去,峨嵋群弟子不察,竟将他埋入沙坟。他艺高人胆大,当时竟不发作,直将众人作弄得够了,这才突然破坟而出。初时灭绝师太等四人并肩齐行,奔了大半个圈子,已然分出高低,变成二前二后,殷利亨和灭绝师太在前,宋青书和静虚在后。奔到第二个圈子时,静虚已然落后,宋青书反而和前面两人的距离渐渐缩短,足见他内力浑厚,年纪轻轻,修为着实深湛。可是那青翼蝠王轻功之高,当真世上无双,手中虽抱着一个男子,殷利亨等那里又追赶得上。/ }) R( ]2 R( G, b! T4 Q: U
  第二个圈子将要儿完,宋青书猛里立定,叫道:“赵灵珠师叔、黄绮文师叔请向离位包抄,孙良贞师叔、李明霞师叔,请向震位堵截——”6 f5 ?+ G5 M& j3 y, I
  宋青书随口呼喝,号令峨嵋派的十多名弟子分占八卦方位,峨嵋众人本当群龙无首之际,听到他的号令之中自有一番威严,人人立即遵从。这么一来,青翼蝠王韦一笑已无法顺利大兜圈子,纵声尖笑,将手中抱着那人向天上掷去,自行疾驰而逝,灭绝师太伸手将从天空落下来的弟子接住,只听得韦一笑的声音隔着尘沙传了过来:“嘿嘿嘿,后生可畏,峨嵋居然有这等人才,灭绝老尼了不起啊。”这几句话显然是称赞宋青书的,灭绝师太脸一沉,看手中那名弟子时,只见他咽喉上露出两排齿印,已然气绝。
+ v) Y' h% }) G; n" Y/ N  众人围住在她的身旁,均感无话可说。隔了良久,殷利亨道:“曾听人说道,这青翼蝠王每次施展武功之后,必须饱吸一个活人的热血,果是所言不虚。”灭绝师太又是惭愧,又是痛恨,她自接任掌门以来,峨嵋派从未受过如此重大的挫折,两名弟子接连被敌人吸血而死,但敌人面目如何,竟也没有瞧着。她呆了半晌,瞪目问宋青书道:“我门下这许多弟子的名字你怎地知道?”宋青书道:“适才静虚师叔给弟子引见过了。”灭绝师太道:“嗯,过耳不忘!我峨嵋派那有这样的人才?”; q: T( Q3 f$ g+ w, g4 S  f; |8 a
  当日晚间歇宿,宋青书恭恭敬敬的走到灭绝师太跟前,行了一礼,说道:“前辈,晚辈有一不情之请相求。”灭绝师太冷冷的道:“既是不情之请,那便不必开口了。”宋青书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是。”回到殷利亨身旁坐下。众人听到他向灭绝师太出言求恳,可是一被拒绝,随即不再多言,各人心中都是好奇心起,不知他想求些什么事。丁敏君最是沉不住气,走过去问道:“宋兄弟,你想求我师父什么事?”宋青书道:“家父传授晚辈剑法之时,说道当今之世,剑术通神,自以本门师祖为第一,其次便是峨嵋派的灭绝前辈。武当和峨嵋剑法各有长短,例如本门这一招『手挥五弦』,和贵派的『轻罗小扇』大同小异,但威力一强,便不够清灵活泼,远不如『轻罗小扇』的挥洒自如。”他一面说,一面取出长剑,比划了两招。那一招“轻罗小扇”不免有些不伦不类。丁敏君笑道:“这一招不对。”接过他手中长剑,试给他看,说道:“我手腕还痛着,使不出力,但就是这么一个模样。”
  G$ \0 L& T% Q4 P0 ~! x" h' r  宋青书大为叹服,说道:“家父常自言道,他自恨福薄,没能见到尊师的剑术。今日晚辈一见丁师叔这一招『轻罗小扇』,当真是开了眼界。晚辈适才是想请师太指点几手,以解晚辈心中关于剑法上的几个疑团,但晚辈非贵派子弟,这种话本该不应出口。”1 k; O& {1 V8 e5 e# S, d
  灭绝师太远远听着,将他每句话都听在耳里,听他推许自己为天下剑法第二,心中极是乐意,张三丰是当世武学中的泰山北斗,人人都是佩服的,她从未存心要盖过这位古今罕见的大宗师。但武当派居然认为她除张三丰外剑术最精,不自禁的颇感得意,眼见丁敏君比划这一招,精神劲力,都只不过三四分火候,名震天下的峨嵋剑法,岂仅如此而已?当下走近身去,一言不发的从丁敏君手中接过长剑,手齐鼻尖,轻轻一颤,剑尖嗡嗡连响,自右至左又自左至右的连晃九下,快得异乎寻常,但每一晃却又是清清楚楚。+ J3 k- r( |' A% q+ O% }
  众弟子见师父施展如此精妙的剑法,几乎将心提到了脖子里,殷利亨大叫:“妙极!”宋青书凝神屏气,暗暗心惊。他初时不过为向灭绝师太讨好,称赞一下峨嵋剑法,那知她一经施为,实有难以想像的奇奥,不由得衷心钦服,诚心诚意的向她讨教起来。
1 ^* K1 L; U4 p9 i) M$ T+ M4 m" x  他问什么,灭绝师太便教什么,竟比传授本门弟子,还要尽力。宋青书武学修为本高,人又聪明,每一句都问中了窍要。/ h, A. h2 B6 ^( \' c0 s& k5 L" B
  峨嵋群弟子围在两人之旁,见师父所施展的每一记剑招,无不精微奇奥,妙不巅毫,有的随师十余年,也未见师父显过如此神技。蛛儿站在人圈之外,忽向张无忌道:“阿牛哥,我若能学到青翼蝠王那样的轻功,真是死也甘心。”张无忌道:“这种邪门功夫,学他作甚?殷六——殷六侠说,这韦一笑每施展一次武功,便须吸饮人血,那不是成了魔鬼么?”蛛儿道:“他武功好,便杀死峨嵋派的弟子,要是他轻功差了些,给老尼他们捉住,还不是一样给人杀死。什么名门正派,邪魔外道,有什么分别?”! n: c- e2 |- f' w$ S, O
  张无忌一时无言可答,忽见人丛中飞起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直向天空,原来是宋青书和灭绝师太拆招,被她在第五招上,使一招“矫龙游龙”,将宋青书的长剑震上了天空。众人抬头一齐瞧着那柄长剑,突见东北角上相隔十余里处,一道黄焰冲天升起。这次六大派远赴西域围剿魔教,为了行动隐蔽起见,采的是分进合击的方略,议定以六色火箭为联络信号,这黄焰火箭乃是崆峒派的信号。殷利亨叫道:“崆峒派遇敌,快去赴援。”
% b* A' m/ S: R( r' L  当下众人疾向火箭升起处奔去,驰到邻近,但见黄沙寂寂,一个人影也无。殷利亨大声叫道:“崆峒派温老前辈在么?古老前辈在么?”声音远远传送出去,却无应声,突见西方十余里外,又是一道黄焰火箭上升。静虚叫道:“原来咱们赶到,他们却斗到了西方。”各人敌忾同仇,不辞辛苦,又急向西行,轻身功夫较差的便已落后。静虚仗剑殿后,生怕武功较弱的师弟师妹落了单,中伏遇敌。
( ^% h& ]' H* E: _+ e$ n0 _3 q5 d  待得灭绝师太、殷利亨、宋青书等人赶到,当地仍是寂然无人,但见地下落着一些焦了的碎纸竹片,那火箭花显是从此处放射上去的。各人正沉吟间,宋青书道:“前辈,咱们中了敌人的奸计,你瞧地下只有一个人的足迹。若是崆峒派遇敌,至少也会有四五人的足迹——”灭绝师太大怒,冷冷的道:“好妖人!”宋青书猛地省悟,道:“不好,崆峒派真是中伏,请跟我来。”说着向西南偏南的方向奔去。殷利亨和他并肩而行,问道:“你怎知崆峒派当真还敌?”宋青书道:“这黄焰火箭是真的,显是中原巧匠的制作,西域未必有人能制得一模一样。”殷利亨道:“你说是崆峒弟子落入了魔教手中,火箭炮被妖人得去?”宋青书道:“不错。妖人骗得咱们先向东北,再向西行,要咱们疲于奔命,实则他们定是在西南偏南之处,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灭绝师太在他们身旁约莫两丈之外,但每一句话都在耳里,点头道:“你料得不错。”: n- a- Z) g+ j2 ?0 o( k
  一行又奔出十余里,除了灭绝师太、殷利亨、宋青书等武功极深之的人之外,这几次来回奔驰,余人都已颇见气促。正行之间,突见前面一个小沙丘下站着一人,那人身旁另有一人躺着。灭绝师太冲上前去一看,只见正是蛛儿和张无忌两人,原来峨嵋群弟子急于杀敌复仇,已没将这两个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不再严密监守,不知如何,这两人反而抢在头里。灭绝师太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心中暗暗惊奇:“难道这鬼ㄚ头的脚程比我还快?”蛛儿笑道:“这火焰箭明明是对方的诱敌之计,骗得你们先向东北,再向正西。我想你们就算不能发觉,那姓宋的小子也该当猜到了,自会到这儿来,阿牛哥,你说是么?”张无忌微微一笑,道:“咱们在这里休息了半天啦,你们走得很累了,是不是?”灭绝师太厉声道:“鬼ㄚ头,你既猜到了,何不早说?”蛛儿笑道:“你又没问我,何况那时候我便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总须自己跑一个上气不接下气,才会明白,这叫做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啊。”灭绝师太给她这几句话抢白得怒不可抑,却又不便出手教训于她,便在此时,只听得西南方传来一阵阵兵戮碰撞之声,斗得极是激烈。蛛儿道:“你跟我发脾气有什么用?你的同伙都快给人家杀光啦。”灭绝师太和殷利亨等一听,不再理会蛛儿,当即向西南奔去。6 K9 h8 }, v6 ^; t
  越走声音越是惨厉,不时传来一两声临死时的呼叫,待得驰到临近,各人都是吃了一惊,眼前是一片大屠杀的修罗场,双方各有数百人参战,明月照耀之下,刀光剑影,人人均在舍死忘生的恶斗。殷利亨一观战局,说道:“敌方是锐金、洪水、烈火三旗,嗯,崆峒派在这里,华山派到了,昆仑派也到了。我方三派会斗敌人三旗。书儿,咱们也参战罢。”长剑在空中虚劈一招,嗡嗡作响。宋青书道:“且慢,待峨嵋派众位师叔伯一齐到达,可期必胜。”张无忌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大战的场面,但见刀剑飞舞,血肉横溅,情景惨不足睹。他并不希望魔教三旗得胜,但也不愿殷六叔他们得胜,一面是父亲的一派,一面是母亲的一派,可是双方却在势不两立的恶斗,每一个人被杀,他都是心中一凛,一阵难过。忽听得宋青书指着东方,道:“六叔你瞧,那边尚有大批敌人,待机而动。”张无忌顺着他手指瞧去,果见相距战场数十丈外,黑压压的站着三队人马,行列整齐,每一队均有百余人。战场上三派斗三旗,眼前是势均力敌的局面,但若魔教这三队人一投入战斗,崆峒、华山、昆仑三派势必覆灭,只是不知如何,这三队人物始终按兵不动。灭绝师太和殷利亨都是暗暗心惊,问宋青书道:“这些人干么不动手?”宋青书摇头道:“想不通。”蛛儿突然冷笑道:“那有什么想不通,再明白也没有了。”宋青书脸一红,默然不语,灭绝师太想要出口相询,但终于忍住。% r2 j4 G2 Y5 n+ e, }
  殷利亨却道:“还请姑娘指点。”蛛儿道:“那三队人马是白眉教的。白眉教虽然也是魔教的一支,但向来和五行掌旗使不睦,你们倘若把五行旗都杀光了,白眉教反而会暗暗喜欢。殷天正说不定便能当上魔教的教主啦。”灭绝师太等恍然大悟,殷利亨道:“多谢姑娘指点。”这时峨嵋群弟子已先后到达,站在灭绝师太身后。静虚道:“宋少侠,说到布阵打仗,咱们谁也不及你,大伙儿都听你号令,但求杀敌,你不用客气。”宋青书道:“六叔,这个——这个——侄儿如何敢当?”灭绝师太道:“这当儿还讲究什么虚礼?发号令吧。”
$ \) h# w+ T$ w, o  宋青书眼见战场中情势急迫,昆仑派颇占上风,华山派和洪水旗斗得势均力敌,崆峒派却是越来越感不支,给烈火旗围在垓心,大施屠戮,便道:“咱们分三路冲下去,一齐攻击锐金旗。师太领人从东面杀入,六叔领人从西面杀人,静虚师叔和晚辈等从南面杀入——”静虚奇道:“昆仑派并不吃紧啊,我看倒是崆峒派十分危急。”宋青书道:“昆仑派已占上风,咱们再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当能一举而歼锐金旗,余下两旗便是望风披靡。倘若去救援崆峒,杀了个难解难分,白眉教来个渔翁得利,那便糟了。”静虚大是钦服,道:“宋少侠说得不错。”当即将群弟子分为三路。* r7 ~' k: n+ [
  蛛儿拉着张无忌的雪撬,道:“咱们走吧,在这儿没什么好处。”说着向后便退。宋青书发足追上,横剑拦住,道:“姑娘休走。”蛛儿奇道:“你拦住我干什么?”宋青书道:“姑娘来历甚奇,不能如此容你走开。”蛛儿冷笑道:“我来历奇便怎样?不奇又怎样?”灭绝师太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大开杀戒,将魔教人众杀个干净,听得蛛儿和宋青书斗口,身形一晃,已欺到蛛儿身边,伸手点了她背上、腰间、腿上三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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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3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C  m0 C# }+ @4 z6 I8 a
第五十回 义气干云" o" w9 L" R/ ]' ^* e# ]5 R
  蛛儿和她武功相去甚远,这一下全无招架之功,膝弯一软,倒在地下。灭绝师太长剑一挥,喝道:“今日大开杀戒,除灭妖邪。”她和殷利亨、静虚各率一队,直向锐金旗冲去。
+ |4 F. _' u" t- M2 \  昆仑派何太冲、班淑娴夫妇领着门人弟子,对抗锐金旗已颇占优势,峨嵋、武当两派一冲入,声威更是大盛。灭绝师太剑法凌厉绝伦,没有一名魔教的教众能挡得了她三剑,但见她高大的身形在人丛中穿插来去,东刺一剑,西劈一剑,瞬息之间,已有七名教众丧生在她长剑之下。锐金旗掌旗使庄铮见情势不对,手挺狼牙棒,赶下迎敌,这才将灭绝师太挡住。但十余招一过,灭绝师太展开峨嵋剑法,越打越快,竭力抢攻,庄铮武艺甚精,和她斗了个旗鼓相掌。这时殷利亨、静虚、宋青书、何太冲、班淑娴等人放手大杀,锐金旗下虽也不乏高手,但如何敌得过峨嵋、昆仑、武当三派联手,顷刻间死伤极是惨重。
" ~. T# y$ U/ C' t  庄铮砰砰砰三棒,将灭绝师太向后逼退一步,跟着又是一棒,搂头盖脑的压将下来。灭绝师太长剑斜走,在狼牙棒上一点,以一招“顺手推舟”,要将他狼牙棒带开。那知庄铮是魔教中的非同小可的人物,在武林中可算得是一流高手,他天生膂力奇大,自幼得遇异人传授,内功外功俱达炉火纯青,这时狼牙棒上感到灭绝师太的内力,登时大喝一声,臂力反弹出去,拍的一响,灭绝师太长剑断为三截。灭绝师太兵刃断折,手臂酸麻,心下虽惊,却不退开闪避,反手抽出背负的倚天剑,一招“铁锁横江”,推送而上。庄铮但觉手下一轻,狼牙棒已被倚天剑部开,跟着半个头颅也被这柄锋利无匹的利剑削下。4 t. T5 [  v) u/ E+ ?+ [
  锐金旗旗下诸人一见掌旗使丧命,个个心惊愤慨,高呼酣战。宋青书和灭绝师太等只道庄铮一死,锐金旗便即溃散,跟着洪水、烈火两旗也便败退,那知敌人反而是不顾性命的狠斗,昆仑和峨嵋门下接连数人被杀。
) Z4 c9 n' Q& ?  y8 w% Z5 s  洪水旗中一人叫道:“庄旗使殉教归天,锐金、烈火两旗退走,洪水旗断后。”烈火旗阵中旗号一变,应命向西退却。但说锐金旗众人竟是愈斗愈狠,谁也不退。洪水旗中那人又高声叫道:“洪水旗唐旗使有令,锐金旗诸人速退,徐图为庄旗使报仇。”锐金旗中数人齐声叫道:“请洪水旗速退,为咱们报仇雪恨,锐金旗和庄旗使同生共死。”! _0 v* W1 I: c' Z
  洪水旗中突然扬起黑旗,一人声如巨雷,叫道:“锐金旗诸位兄弟,洪水旗决为你们复仇。”锐金旗中这时尚剩下七十余人,齐声叫道:“多谢唐旗使。”只见洪水旗旗帜翻动,向西退走。华山、崆峒两派见敌人阵容严整,断后者二十余人手持金光闪闪的圆筒,不知有何古怪,却也不敢追击。各人回过头来,向锐金旗夹攻。这时情势已定,昆仑、峨嵋、武当、华山、崆峒五派围攻魔教锐金旗,除了武当派只到四人,其余四派都是精英尽出,锐金旗掌旗使已死,群龙无首,自然不是敌手,但旗下诸人居然个个重义,视死如归,决意追随庄铮殉教。7 b6 u& P3 P; E2 A3 l3 j) h7 e
  殷利亨杀了数名教众,颇觉胜之不武,大声叫道:“锐金旗妖人听着:你们眼前只有死路一条,赶快抛下兵刃投降,饶你们不死。”那掌旗副使哈哈笑道:“你把我明教教众,忒也瞧得小了。庄大哥已死,咱们岂愿再活?”殷利亨叫道:“昆仑、峨嵋、华山、崆峒诸派的朋友,大伙退后十步,让这批妖人投降。”各人纷纷后退,只有灭绝师太却恨极了魔教,兀自挥剑狂杀。倚天剑剑锋到处,剑折刀断,肢残头飞,峨嵋派弟子见师父不退,已经退下了的又再抢上厮杀,竟变成了峨嵋派独斗锐金旗的局面。# Z* y8 }0 b: k' ]' m5 f
  魔教锐金旗下教众尚有六十余人,极厉害的好手也有二十余人,在掌旗副使吴劲草率领下,与峨嵋派的十余人相抗,以五敌一,原可稳占上风,但灭绝师太的倚天剑实在太过锋锐,青霜到处,所向披靡,霎时之间,又有七八人丧于剑下。
; F5 Z' C; r1 f6 k7 n  张无忌看得不忍,对蛛儿道:“咱们走吧!”伸手去解她身上穴道,那知在她背心和腰胁间推拿几下,蛛儿只感一阵酸麻,穴道却解不开。原来灭绝师太内力浑厚,出手轻轻一点,劲力直透穴道深处,张无忌的解穴法虽然对路,却非片刻之间所能奏功。他叹了一口长气,转过头来,只见锐金旗数十人手中兵刃已尽数断折,一来四面昆仑、华山、崆峒诸派人众团团围住,二来众教人也不想逃遁,各使空手和峨嵋群弟子搏斗。灭绝师太虽是痛恨魔教,但她以一派掌门之尊,不愿用兵刃屠杀赤手空拳之徒,左手手指连伸,脚下如行云流水般四下飘动,片刻之间,已将锐金旗的五十多名余众点住穴道。各人呆呆直立,无法动弹。旁观众人见灭绝师太显了这等身手,尽皆喝采。
0 ?1 t) B: {1 Y4 v* c8 L  这时天将黎明,忽见影影绰绰,东南西北各有人形移近,竟是白眉教的人众。当峨嵋派和锐金旗激斗之时,宋青书早在暗暗耽忧,注视着白眉教的动静,低声和华山派的神机子鲜于通商议抵御之策。白眉教教众走到离众人大约二十丈外,却又停步不动,显是远远在外监视,不即上前挑战。
+ U! W- |/ V. j5 \  蛛儿道:“阿牛哥,咱们快些离去,落入白眉教手中,那可糟糕得紧。”张无忌心中,对白眉教却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之感。那是他母亲的教派,他从来没见过白眉教的教徒,当想念母亲之时,往往便想:“母亲是见不到了,几时能见外公和舅舅一面呢?”这时知道白眉教人众便在附近,总想看看,外公和舅舅是不是也在这里。
  f1 g% L9 p3 V; r# X; \  宋青书走上一步,对灭绝师太道:“前辈,咱们快些处决了锐金旗,转头再对付白眉教,免有后顾之忧。”灭绝师太点了点头。东方朝日将升,蒙蒙胧胧的光芒射在灭绝师太高大的身形之上,照出长长的影子,威武之中,带着几分凄凉恐怖之感。她有心要挫折魔教的锐气,不愿就此一剑将他们杀了,厉声喝道:“魔教的人听着:那一个想活命的,只须出声求饶,便放你们走路。”隔了半晌,只听得嘿嘿、哈哈、呵呵、魔教众人一齐大笑起来,声音十分响亮。6 @7 z2 s1 `, ?) Z0 l- Q
  灭绝师太怒道:“有什么好笑。”锐金旗掌旗副使吴劲草朗声道:“咱们和庄大哥誓共生死,快快一剑将咱们杀了。”灭绝师太哼了一声,说道:“好啊,这当儿还充英雄好汉!你想死得爽快,没这么容易。”长剑轻轻一颤,已将他的右臂斩了下来。吴劲草哈哈一笑,神色自若,说道:“明教替天行道,济世救民,生死始终如一。老贼尼想要咱们屈膝投降,乘早别妄想了。”灭绝师太愈益愤怒,刷刷刷三剑,又斩下三名教众的手臂,问第五人道:“你求不求饶?”那人笑道:“放你的狗屁!”静虚闪身上前,手起一剑,断了那人右臂,叫道:“让弟子来斩诛妖孽!”她连问数人,魔教教众无一屈服。静虚杀得手也软了,回头道:“师父,这些妖人刁顽得紧——”意下是向师父求情。灭绝师太决不理会,道:“先把每个人的右臂斩了,若是倔强到底,再斩左臂。”静虚无奈,又斩了几人的手臂。& E% m( @6 M# M( \( z# H3 p
  张无忌再也忍耐不住,从雪撬中一跃而起,拦在静虚身前,叫道:“且住!”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静虚微微一怔,退了一步。张无忌大声道:“这般残忍无道,不惭愧么?”
' a1 F2 h/ v$ U) ]( {$ r4 Q* `4 B  众人突然见到一个衣衫褴褛不堪的少年挺身而出,先是一怔,随即有许多人看到他的怪模怪样,不禁笑出声来,待得听到他质问静虚的这两句话如此理正词严,便是各派的名宿高手,也不禁为他的气势所慑。静虚一声长笑,说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有什么残忍不残忍?”张无忌道:“这些前辈,大哥,个个义气干云,慷慨求死,实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怎能说是邪魔外道?”静虚道:“他们魔教徒众,难道还不是邪魔外道?那个青翼蝠王吸血杀人,害死我师弟师妹,乃是你亲眼目睹,这不是妖邪,什么才是妖邪?”张无忌道:“那青翼蝠王只杀了二人,你们所杀之人已多了十倍。他用牙齿杀人,尊师用倚天剑杀人,一般的杀,有何善恶之分?”
# ~+ X6 e" R& q7 Y, ]4 r) r9 ]  静虚大怒,喝道:“好小子,你竟敢将我师父与妖邪相提并论?”呼的一掌,往他面门击去,张无忌急忙相避,那知静虚是峨嵋门下大弟子,武功已颇得灭绝师太的真传,这一掌击他面门,实是虚招,待得张无忌一闪身,飞出左腿,一脚踢中他的胸口。但听得砰彭、喀喇两声,静虚左腿早断,身子向后飞出,摔在数丈之外。原来张无忌胸口中了数招,体内九阳神功自然而然的发生抗力,他招数之精固是远远不及静虚,但九阳神功的威力何等厉害,敌招劲力愈大,反击愈重,静虚这一腿便如踢在自己身上一般。幸好静虚并没想伤他性命,这一腿踢出时只使了五成力,自己才没受厉害内伤。旁观众人大都识得静虚,知道她是灭绝师太座下数一数二的好手,怎地如此不济,一招之间便被这破衫少年摔出数丈?若说徒负虚名,却又不然,适才她会斗锐金旗时剑法凌厉,那是人人看见了的。难道人不可貌相,这褴褛少年竟具绝世武功?
4 ]- J- t. R& x% V1 q) J* e& H  灭绝师太心下也是暗暗吃惊:“这少年到底是什么路道?我擒获他多日,一直没留心于他,原来真人不露相,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便要将静虚如此震出,也是有所不能,当今之世,只怕唯有张三丰那老道,以百年的内功修为,才有这等能耐。”9 b, j) M1 n' S4 v$ p9 O
  她是老姜之性,老而弥辣,虽然不敢小觑无忌,却已决意与之一拚,横着眼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这时张无忌正忙于替锐金旗的各人止血裹伤,手法熟练之极,伸指点了各人数处穴道,断臂处血流立时大减。旁观各人中自有不少疗伤点穴的好手,但张无忌所使的手法,却令人自愧不如,至于他所点的奇穴,更是人所不知。掌旗副使吴劲草道:“多谢少侠仗义,请问高姓大名。”张无忌道:“在下姓曾,名阿牛。”灭绝师太冷冷的道:“回过身来,好小子,接我三剑。”张无忌道:“且慢。”替最后一个断臂之人包扎好了伤口,这才回身,抱拳说道:“灭绝师太,我不是你对手,更不想和你老人家动手,只盼你们双方两下罢斗,杯酒言和。”他说到“双方两下罢斗”六个字之时,辞意十分诚恳,原来他心中所想到的双方,正是已去世的父母双亲,一边是父亲武当派的名门正派,一边是母亲白眉教的邪魔外道。2 |" Y4 }* @/ R7 a9 m) `5 B
  灭绝师太道:“哈哈,凭你这臭小子一言,便要咱们罢斗?你是武林至尊么?”张无忌心念一动,道:“是武林至尊便怎样?”灭绝师太道:“你便是有屠龙刀在手,也得先跟我倚天剑决一胜负。当真成了武林中的至尊,那时再来发号施令不迟。”峨嵋群弟子听师父出言讥刺张无忌,附和着都笑了起来。张无忌心中,便如电光般闪了几闪:“难道武林中人人想找我义父,想得到那柄屠龙刀,为的是要成为武林至尊?那时候真的便『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但听得众人讥笑之声,在耳边响个不停。”
9 {4 q6 Z4 D- U" L1 m! y$ l  以张无忌藉藉无名的身份地位,说出两下罢斗的话来原是大大不配,他一听得各人讥笑,登时面红耳赤,突然一回头,看到了站在峨嵋群弟子中间的周芷若。她脸上露出一副仰慕倾倒的神色,眼光中意示鼓励,更是一望而知。张无忌已冲口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死这许多人?每个人都有父母妻儿,你杀死了他们,他们家中的孩儿便要伶仃孤苦,受人欺辱。你是出家人,难道心中不会安么?”他这几句话说得情辞恳切,旁边站的众人都是心中一动。张无忌原本不擅辞令,但想到自己的身世,出言便即真挚。周芷若胸口一热,眼眶登自红了。
& I4 J! k6 e$ c/ e1 E  灭绝师太脸色木然,始终不显现七情六欲,只是冷冰冰的道:“好小子,我用得着你来教训么?你自负内力深厚,在这儿胡吹大气。好,你接得住我三掌,我便放了这些人走路。”张无忌道:“我连你徒儿的一掌都躲不开,何况是师太?我不敢跟你比武,只求你慈悲为怀,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吴劲草大声叫道:“曾相公,不用跟这老贼尼多说。咱们宁可个个死在老贼尼的手下,何必要她假作宽大。”灭绝师太斜眼瞧着张无忌,问道:“你师父是谁?”张无忌心想:“父亲、义父虽都教过我武功,却都不是我师父。”说道:“我没有师父。”此言一出,众人均是太感奇怪,本来心想他在一招之间震跌静虚,自是高人之徒,各人心中都还存着三分顾忌,那知他竟说没有师父。武林中人最尊师道,不肯吐露师父姓名,那是常事,但决不敢抹煞师父的存在,他说没有师父,那真的没有师父了。
, `6 D" u( C& C$ e9 W" d$ z  灭绝师太不再跟他多言,说道:“接招吧!”右手一伸,随随便便的拍了出去。处此情势,张无忌不接也是不行,当下不敢大意,双掌并推,以两只手掌接她一掌。不料灭绝师太手掌一低,便像一尾滑溜无比、迅捷无伦的小鱼一般,从他双掌之下穿过,波的一响,拍在他的胸前。张无忌一惊之下,护体的九阳神功自然发出,和对方拍来的掌力一挡,就在这两股劲力将触将离的微妙状态之下,灭绝师太的掌力忽然无影无踪的消失。张无忌一呆,抬头看她时,猛地里胸口犹似受了铁锤的一击。他立足不定,向后接连摔了两个觔斗,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委顿在地,便似一顿软泥。灭绝师太的掌力如此忽吞忽吐,闪烁不定,引开敌人的内力,然后再加发力,实是内家武学中精奥之极的修为,旁观众人中武功深湛之士识得这一掌的妙处,忍不住喝采。- _0 {6 g' E! ~, b4 s* ?' A$ S% Y
  蛛儿抢到张无忌身旁,急忙扶他,说道:“阿牛哥,你——你——”张无忌但觉胸口热血翻涌,摇了摇手,道:“死不了。”慢慢爬起身来,只听灭绝师太对三名女弟子道:“将一干妖人的右臂全都砍了。”那三名女弟子应道:“是!”挺剑走向锐金旗的众人。张无忌忙道:“灭绝师太,你——你说我受得你三掌,就放他们走路,我——我挨过你一掌,还有——还有两掌。”
& a2 J7 g3 C! P$ e3 F6 I  灭绝师太击了他一掌,已试出他的内功正大浑厚,并非妖邪一路,甚至和自己所学,颇有相似之处,又见他虽然袒护魔教教众,实则不是魔教中人,说道:“少年人别多管闲事,正邪之分,该当清清楚楚,适才这一掌,我只用了三分力道,你知道么?”张无忌知她以一派掌门之尊,自是不会虚言,她说只用三分力道,那就是真的只用三分,但不论余下的两掌如何难挨,总不能顾全自己性命,眼睁睁让锐金旗人众受她宰割,便道:“在下不自量力,再受——再受师太两掌。”吴劲草大叫:“曾相公,咱们深感你的大德!你英雄仗义,人人感佩。余下两掌千万不可再挨。”
# V$ f2 {8 s) `6 k  张无忌道:“灭绝师太——”只叫了四个字,口一张,又是一大口血喷出来。蛛儿大急,伸手待去扶他,那知自己腿膝一麻,便又摔倒。原来她虽得无忌解穴,但血脉未曾行开,眼见无忌受伤,焦急之下,便即奔出相救,犹似一个双腿瘫痪之人,遇到火灾等事变,却会突然发足狂奔。蛛儿所以能够移动,乃仗霎时间的精神支持,过得片刻,终于站立不定。灭绝师太嫌她碍事,左手袍袖一拂,已将她身子卷起,向后掷出。周芷若抢上一步接住,将她轻轻放在地下。蛛儿急道:“周姊姊,你快劝他别挨那两掌,你的说话,他会听的。”周芷若奇道:“他怎会听我的话?”蛛儿道:“他心中很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么?”周芷若满脸通红,啐道:“那有此事?”
+ K! |  }/ _  A" D  只听灭绝师太朗声道:“你既要硬充英雄好汉,那是自己找死,须怪我不得?”右手一起,风声猎猎,直袭张无忌的胸口。张无忌这一次不敢伸掌抵挡,身形一侧,意欲避开她的掌力。灭绝师太右臂斜弯急转,那手掌竟从决不可能的弯角里横了过来,拍的一声,已击中他背心。他身子便如一束稻草在空中平平的飞了出去,重重摔摔在地下,动也不动,似已毙命。灭绝师太这一招手法精妙无比,本来旁观众人都会忍不住喝采,但各人对张无忌的侠义心肠均是暗中钦佩,见他惨遇不幸,只有惊呼叹息,竟没一人叫好。5 r, |# a7 ?7 A! U4 R8 O
  蛛儿道:“周师姊,我求求你,快去瞧他伤得重不重。”周芷若一颗心突突跳动,听蛛儿求得恳切,原想过去瞧瞧,但众目睽睽之下,以她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如何敢去看视一个青年的伤势?何况伤他之人正是自己师父,这一过去,虽非公然反叛本门,究是对师父大大的不敬,是以一时之间犹疑不决,跨了一步,却又缩回。! F- z3 l6 h8 f9 v! A- l- u7 L
  只见张无忌背脊一动,挣扎着慢慢坐起,但手肘撑高尺许,突然支持不住,重新跌下。这时天已大明,阳光灿烂,人人见到他身下极大的一滩鲜血。张无忌已是昏昏沉沉,只盼一动也不动的躺着,但心中仍是记着尚有一掌未挨,救不得锐金旗众人的性命。他深深吸一口气,以坚强无比的意志之力,硬生生坐起。但见他身子发颤,随时都能再度跌下,各人屏住了呼吸注视,四周虽有数百人众,但静得连一针落地都能听见。
( ~5 `9 S6 Z  h0 U/ K( X1 ~1 j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一刹那间,张无忌突然间记起了九阳真经中的几句话:“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在幽谷中诵着这几句经文时,始终不明其中之理,这时候猛地里想起灭绝师太之强之恶,自己决非其敌,照着九阳真经中要义,似乎不论敌人如何强猛如何凶恶,尽可当他是清风拂山、明月映江,虽能加于我身,却不能有丝毫损伤。然则怎样方能不损我身?经文下面说道:“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张无忌想到此处,心下豁然有悟,盘膝坐下,依照真经中所示的法门,一调真气,发觉丹田中暖烘烘地、活泼泼地,真气流动,顷刻间便遍于四肢百骸,那九阳神功的大威力,这时方才显现出来,他外伤虽重,呕血成升,但内力真气,竟是半点也没损耗。
7 {' {  g5 n3 y$ E5 C  灭绝师太见他运气疗伤,心下也不禁暗自讶异,这少年果是有非常之能。须知她打张无忌的第一掌乃是“飘雪穿云掌”中的一招,第二掌更加利害,是“铁手九式”的第三式,这都是峨嵋派掌法中精华所在。第一掌她只出三分力,第二掌将力道加到了七成,料想便算不能将他一掌毙命于当场,至少也要叫他筋断骨折,全身委瘫,再也动弹不得,那知他俯伏半晌,便又坐起,实是大出她意料之外。4 B& v& [4 a8 [
  依照武林中的比武习惯,灭绝师太原可不必等候对方运息疗伤,但她自重身份,自不会在此时乘人之危对一个后辈动手。丁敏君大声叫道:“喂,姓曾的,你若是不敢再接我师父第三掌,乘早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你在这儿养一辈子伤,咱们也在这儿等你一辈子吗?”周芷若细声细气的道:“丁师姊,让他多休息一会,那也碍不了事。”丁敏君怒道:“怎么?你——你也来袒护外人,是不是瞧着这小子——”她本来想说:“瞧着这小子英俊,对他有了意思啦”,但立即想到各大门派的许多知名之士都在一旁,这些粗俗的言语,实是不便出口,因此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但她言下之意,旁人怎不明白?下面这句话虽然不说,实则还是和说出口一般无异。; T$ v1 w/ i: U# k9 w) }8 k
  周芷若又羞又急,气得脸都白了,却不分辩,淡淡的道:“小妹只是顾念本门和师尊的威名,盼望别让旁人说一句闲话。”这个大题目一提出,不但将丁敏君讥刺之言轻轻撇在一边,而且显得大是理直气壮。丁敏君愕然道:“什么闲话?”周芷若道:“本门武功天下扬名,师父更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前辈高人,自不会跟这种后生小子一般见识。只不过见他大胆狂妄,这才出手教训于他,难道真的会要了他的性命不成?本门侠义之名,已垂之百年,师尊仁侠宽厚,谁不钦仰。这年轻人萤烛之光,如何能与日月争辉?便算他再去练一百年,也不能是咱们师尊的对手,多养一会儿伤,又算得什么?”这一番话说得人人暗中点头。灭绝师太心下更喜,觉得这个小徒儿识得大体,在各派的高人之前,替本门增添光彩。9 t4 c! l* e; \2 ?3 h
  张无忌体内真气一加流转,登时精神焕发,把周芷若的话也是句句听在耳里,知道她是在极力回护自己,又用言语先行扣住,使灭绝师太不便对自己痛下杀手。不由得心中大是感激,站起身来,说道:“师太,晚辈舍命陪君子,再挨你一掌。”灭绝师太见他只这么盘膝一坐,立时便精神奕奕,暗道:“这小子的内力如此浑厚,当真邪门。”说道:“你只管出手击我,谁叫你挨打,不还手?”张无忌苦笑道:“晚辈这点儿粗陋的功夫,连师太的衣角也碰不到半分,说什么还手?”灭绝师太道:“你既有自知之明,那便乘早走开。少年人有这等骨气,也算难得。灭绝师太掌下素不肯饶人,今日对你破一破例。”张无忌躬身道:“多谢前辈。这些锐金旗的大哥们你也都饶了么?”灭绝师太的长眉斜斜垂下,冷笑道:“我的法号叫作什么?”张无忌道:“前辈的尊名是上『灭』下『绝』。”灭绝师太道:“你知道就好了。妖魔邪徒,我是要灭之绝之,决不留情。难道『灭绝』两字,是白叫的么?”" K7 L  x" B3 F) j/ d( L
  张无忌道:“既如此,请前辈发第三掌。”灭绝师太斜眼相睨,如这般强顽的少年,一生之中确是从未见过,她素来心冷,但突然之间,起了爱才之念,心想:“我第三掌一出,他非死不可,这人究非妖人一流,年纪轻轻的如此送命,不免有些可惜!”微一沉吟,心意已决,第三掌要打在他丹田的要穴之上,运内力震伤他的丹田,使他立时闭气晕厥,待诛尽魔教锐金旗的妖人之后,再将他救醒。她左袖一拂,第三掌正要击出,忽听得一人叫道:“灭绝师太,掌下留人!”这八个字的声音有如针尖一般的钻入各人耳中,人人觉得极不舒服。
' F! }, o+ U6 k5 H  {  只见西北角上一个白衫男子手摇折扇,穿过人丛,走近身来。这人白衫的左襟之上,绣着一双小小的血手,五指箕张,颜色殷红,神态极是猛恶。这人行路足下尘沙不起,便如是在水面上飘浮一般。众人一看,便知他是白眉教中的高手人物。. I8 D: k6 `- M6 p+ d4 {0 a* M
  原来白眉教教众的正式法服,和魔教一般,也是白袍,只是魔教教袍上绣着一个红色火炬,白眉教则绣着一只血手。那人走到离灭绝师太三丈开外,拱手笑道:“师太请了,这第三掌嘛,由区区的代领如何?”灭绝师太道:“你是谁?”那人道:“在下姓殷,草字野王。”
- d  x2 _! B6 x$ ]  J/ ~. D  他“殷野王”三字一出口,旁观众人登时起了哄。要知殷野王的名声,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上着实响亮,他父亲白眉鹰王殷天正潜心钻研武学,将白眉教的教务都交给了儿子处理,殷野王名义上只是天微堂的香主,实则便是代理教主。灭绝师太见这人不过四十来岁年纪,但一双眼睛犹如冷电,精光四射,气势慑人,倒也不能小觑于他,何况平时也颇听到他名头,当下冷冷的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要你代接我这一掌?”张无忌心中激动:“他是我舅舅,是我舅舅。难道他认出我来了?”殷野王哈哈一笑,道:“我跟他素不相识,只是见他年纪轻轻,骨头倒硬,颇不像武林中那些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之徒。心中一喜,便想领教一下师太的功力如何?”( E8 q' M( K7 z7 I* I% D
  最后一句话说得颇不客气,意下似乎全没将灭绝师太放在眼里。灭绝师太却也并不动怒,对张无忌道:“小子,你倘若还想多活几年,这时候便走,还来得及。”张无忌道:“晚辈不敢贪生忘义。”灭绝师太点了点头,向殷野王道:“这小子还欠我一掌。咱们的帐一笔归一笔,回头不教阁下失望便是。”殷野王嘿嘿一笑,说道:“灭绝师太,你有能便打死这个少年。这少年若是活不了,我教你们人人死无葬身之地。”一说完这几句话,立时飘身而退,穿过人丛,喝道:“现身!”
4 v2 E2 I  t4 C  突然之间,沙中涌出无数人头,每人身前支着一块盾牌,各持强弓,一排排的利箭,对着众人。原来白眉教的教众在沙中挖掘地道,早将各派人众团团围住了。众人注意着灭绝师太和张无忌对掌,全没分心,便是宋青书等有识之士,也只防备白眉教突然奔前冲击,那料得白眉教乘着沙土松软,竟然挖掘地道,冷不防占尽了周遭有利的地形。这么一来,人人脸上变色,眼见利箭上的箭头在日光下发出暗蓝色的光芒来,显是喂有剧毒。倘若殷野王一声令下,各派除了武功最强的数人之外,其余的只怕都要性命难保。
$ o, R$ C, M( @3 ~( L& Y- N  当地五派之中,论到资望辈份,均以灭绝师太为长,各人一齐望着她,听她的号令。灭绝师太的性儿最是固执不过,虽然眼见情势恶劣,竟是丝毫不为所动,对张无忌道:“小子,你只好怨自己命苦。”突然间全身骨骼中发出辟辟拍拍的轻微爆裂之声,炒豆般的响声不绝,一掌已向张无忌胸口击去。& g, k" k3 ^5 z. ~
  这一掌,乃是峨嵋的绝学,叫做“佛光普照”。任何掌法剑法总是连绵成套,多则数百招,最少也有三五式,但不论三式或是五式,定然每一式中再藏变化,一式抵得数招乃至十余招。可是这“佛光普照”的掌法,便只一招,而且这一招也无其他变化,一招拍出,击向敌人胸口也好,背心也好,肩头也好,面门也好,招式平平淡淡,一成不变,其威力之生,完全在于以峨嵋派九阳神功作为根基。一掌既出,敌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当今峨嵋派中,除了灭绝师太一人之外,再无第二人会使。她本来只想击中张无忌的丹田,将他击晕便罢,但殷野王出来一加威吓之后,要是她再手下留情,那便不是宽大,而是贪生怕死,向敌人屈膝投降了。因此这一招乃是用了全力,丝毫不留余地。$ P; E# |  s9 n
  张无忌见她手掌击出,骨骼先响,也知这一掌非同小可,自己生死存亡,便决于这顷刻之间,那里敢有些微怠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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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 c+ o5 x: L$ Q, n+ @: w第五十一回 奇人怪事
. E1 N$ s' H! L: i  张无忌在这一瞬之间,只是记着“他自狠来他自恶,我只一口真气足”这两句经文,决不想去如何出招抵御,但把一股真气,汇聚胸腹。猛听得砰然一声大响,灭绝师太一掌已打在他胸口。旁观众人都是一声惊呼,只道无忌定然全身骨骼粉碎,说不定竟被这排山倒海般的一击将身子打成了两截。那知一掌过去,张无忌脸露讶色,好端端的站着,灭绝师太却是脸如死灰,手掌微微发抖。8 }3 E6 h4 l) N4 Z
  原来适才灭绝师太这一招“佛光普照”,纯以峨嵋九阳功为基,偏生张无忌练的正是九阳神功。那峨嵋九阳功乃当年郭襄听觉远和尚背诵九阳真经后,记忆得若干片段而化成,和原本九阳神功的威力相较,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两种内功威力有大有小之分,性质却是一致,那峨嵋九阳功一遇到九阳神功,犹如江河入海,又如水乳交融,登时无影无踪。张无忌胸口轻轻一震,突然间全身舒适无比,精神大振,原来灭绝师太这一掌掌力中所含的内功修为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被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吸去。这并非张无忌有意如此,乃是两种内功本质相同,相互生出强烈感应,弱者投在强者之中,强者自然容纳。灭绝师太击他的第一掌乃是“飘雪穿云掌”,第二掌是“截手九式”,均非九阳功所属,是以击在张无忌的身上,却能使他受伤呕血。
; \* ^% x# d. @  这中间的道理,当时却无一人能够理会得,要知武林人士,人人知道九阳真经乃武学总诀,当南宋末叶,已经失传,但九阳真经却无一人见过。唯一见过的觉远大师却又是个不会丝毫武功之人,至于一掌之交,内力便被对方吸去,更是谁都没听见过。张无忌固然茫然无知,灭绝师太纵然见识广博,也只道张无忌武功深湛,自己伤他不得而已。她内力浑厚,便是连击百掌,掌力也不会耗竭,失了一掌之力,一时之间也未察觉。是以圈子内外的数百人,除了灭绝师太自己之外,个个均以为她手下留情,有的以为她爱惜张无忌的骨气,有的以为她顾全大体,不愿五派在白眉教的毒箭下伤亡太重,更有的以为她胆小害怕,屈服于殷野王的威吓之下。
1 Y1 V7 k# A) d, j  张无忌躬身一揖,说道:“多谢前辈掌底留情。”灭绝师太哼了一声,大是尴尬,若说上前再打,自己明明说过只击他三掌,倘若就此作罢,那更是向白眉教屈服的奇耻大辱。便在这微一迟疑之间,殷野王哈哈大笑,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灭绝师太不愧为当世高人。”喝令:“撤去弓箭!”众教徒听了他的号令,陡然间翻翻滚滚,退了开去,一排盾牌,一排弓箭,排列得极是整齐,看来这殷野王以兵法部勒教众,进退攻拒之际,颇具阵法。) {* W5 M' e! u5 R  \6 ^
  灭绝师太脸上无光,却又如何能向众人分辩,自己这一掌决非手下留情?各人明明见到她轻轻两掌,便将张无忌打得重伤,但给殷野王一吓之后,第三掌竟是徒具威势,一点力道也没使上。她便是竭力申辩,各人也不会相信,何况她向来高傲惯了的,岂敢去求人相信?当下狠狠的向张无忌瞪了一眼,朗声道:“殷野王,你要领教我掌力,这就请过来。”殷野王道:“今日承师太之情,不敢再行得罪,咱们后会有期。”灭绝师太左手一挥,不再言语,领了众弟子向西奔去,昆仑、华山、崆峒各派人众,及殷利亨、宋青书等跟随而去。蛛儿双足尚自行走不得,急道:“阿牛哥,快带我走。”( c( W3 G! G( r
  张无忌却很想和殷野王说几句话,道:“等一会儿。”迎着殷野王走了过去,说道:“前辈救援的大德,晚辈决不敢忘。”殷野王拉着他的手,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道:“你是姓曾?”张无忌真想扑在他怀里,叫出声来:“舅舅,舅舅!”但终于强行忍住,两眼却不自禁的红了。
1 k8 I0 N: K: r+ Y: ]  有言道是:“见舅如见娘”,张无忌父母双亡,殷野王是他十年来第一次所见到的亲人,如何不教他心情激动?殷野王见他眼色之中,显得对自己十分亲近,还道他感激自己救他性命,也不放在心下,眼光转到躺在地下的蛛儿时,淡淡的一笑,说道:“阿离,不认得我了么?”蛛儿脸色大变,颤声叫道:“爹!”3 K  F! C& z, w( T. ]1 Y# K
  这个“爹”字一出口,张无忌大吃一惊,但随即明白了许多事情:“原来蛛儿是舅舅的女儿,那便是我的表妹了。她杀了二娘,累死了自己母亲,又说她爹爹一见到她便要杀她——哦,她用『千蛛绝户手』戳死殷无禄,大概这三个家人跟着主人,也对她母女不好。殷无福、殷无寿虽然恨她,却不能跟她动手,是以说了一句『原来是小姐』,便抱了殷无禄的尸身而去。”他回头瞧着蛛儿时,忽又想到:“怪不得我总是觉得她举动像我妈妈,那知道她和我有血肉之亲,我妈是她嫡亲的姑母。”
, G  I8 b3 C( ]$ ]; W' t4 B( s  只听殷野王冷笑道:“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爹,哼,我只道你跟了金花婆婆,便将白眉教不瞧在眼里了。没出息的东西,跟你妈一模一样,练什么『千蛛绝户手』,哼,你找面镜子自己瞧瞧,成什么样子,我姓殷的家中有你这样的丑八怪?”蛛儿本来吓得全身发颤,突然间抬起头来,凝视着父亲的脸,朗声道:“爹,你不提从前的事,我也不提,你既要说,我倒要问你,妈好好的嫁了你,为什么又要另娶二娘?”殷野王道:“这——这——死ㄚ头,男子汉大丈夫那一个不有三妻四妾?你作逆不道,今日狡辩也是无用。什么金花婆婆、银叶先生,白眉教也没放在眼里。”回手一挥,对殷无福、殷无寿两人说道:“带了这ㄚ头走。”$ Z# o* k' P7 G9 T. T5 ?+ ?
  张无忌双手一拦,道:“且慢!殷——殷前辈,你要拿她怎样?”殷野王道:“这ㄚ头是我的亲生逆女,她毒死庶母,累死亲母,如此禽兽不如之人,怎能留于世间?”张无忌道:“那时殷姑娘年幼,见母亲受人欺辱,一时不忿,做错了事,还望前辈念在父女之情,从轻责罚。”殷野王仰天大笑,说道:“好小子,你究竟是那一号的人物,连我殷家的事也要插手管了起来?你是『武林至尊』不是?”张无忌一时冲动,真想便说:“我是你外甥,可不是外人。”但话到口边,还是忍住了。殷野王笑道:“小子,你今天的性命是捡来的,再这般多管江湖上的闲事,再有十条小命,也不够赔。”说着左手一摆,殷无福、殷无寿二人上前架起蛛儿,拉到殷野王身后。1 w" }/ C( g7 n+ n7 D/ h
  张无忌知道蛛儿,落入她父亲手中,性命多半无幸,情急之下,冲了上去便要抢人。殷野王眉头一皱,左手陡地伸出,抓住张无忌的胸口,轻轻往外一挥。张无忌身不由主,便如腾云驾雾般的直摔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摔在黄沙之中。他有九阳神功护体,自是不致受伤,但陷身沙内,眼耳口鼻之中塞满了沙子,难受之极。张无忌不肯干休,爬起来又抢上去。殷野王冷笑道:“小子,第一下我手下留情,再一下可不客气了。”张无忌恳求道:“她——她是你亲生女儿啊,她小的时候你抱过她,亲过她,你饶了她吧。”殷野王心念一动,瞧了蛛儿一眼,但见到她浮肿的脸,不由得厌恶之情大增,喝道:“走开!”张无忌反而走上一步,便想抢人。- @% I" s, @: r1 k
  蛛儿叫道:“阿牛哥,你别理我,我永远记得你的好心。你快走开,你打不过我爹爹的。”便在此时,黄沙中突然间钻出一个青袍人来,双手一长,已抓住殷无福、殷无寿两人的后领,跟着双手一合,两人额头对额头猛撞一下,登时晕去,那人抱起蛛儿,疾驰而去。殷野王怒喝:“青翼蝠王,你也来多管闲事?”" @; k+ c3 K! m, L
  青翼蝠王韦一笑纵声长笑,抱着蛛儿向前急驰,他名叫“一笑”,这笑声却是连绵绵不绝,何止百笑千笑?殷野王和张无忌一齐发足急追。这一次韦一笑不再大兜圈子,一迳向东南飘行。这人身法之快,实是匪夷所思,殷野王内力深厚,轻功了得,张无忌体内真气流动,更是越奔越快,但韦一笑快得更加厉害。眼见初时和他相距数丈,到后来变成十余丈、二十余丈、三十余丈——终于人影不见。殷野王怒极而笑,见张无忌始终和自己并肩而驰,半步也没落后,心下暗自惊异,这时明知已无法追上韦一笑,却要考一考张无忌的脚力,足底加劲,身子如箭离弦,激射而出。但见张无忌不即不离,仍是和他并肩而行,忽听张无忌道:“殷前辈,这青翼蝠王奔跑虽快,未必长力也够,咱们跟他死缠到底。”, e% ^5 `2 O8 _0 D9 t
  殷野王吃了一惊,立时停步,自忖:“我施展如此轻功,已是竭尽平生之力,别说开口说话,便是换错了一口气也是不成。这小子随口说话,居然足下丝毫不慢,那是什么邪门?”他陡然间停步,张无忌一窜已在十余丈外,忙转身回头,退回到殷野王身旁,听他示下。殷野王道:“曾兄弟,你师父是谁?”张无忌忙道:“不,不!你千万不能叫我兄弟,叫我『阿牛』好了。我没有师父。”殷野王心念一动:“这小子的武功如此怪异,留着大是祸胎,不如出其不意,一掌打死了他。”便在此时,忽听得几下极尖锐的海螺之声,传了过来,正是白眉教有警的讯号。殷野王眉头一皱,心想:“定是洪水、烈火各旗怪我不救锐金旗,又起了乱子。倘若一掌打不死这小子,这时候却没功夫与他缠斗。不如借刀杀人,让他去送命在韦一笑手里。”便道:“白眉教遇上了敌人,我须得赶回应付,你去找韦一笑吧。这人凶恶阴险,待得遇上了,你须先下手为强。”1 W& ?3 I; d6 h/ E  x  }  L
  张无忌道:“我本领低微,怎打得过他?你们有什么敌人来攻?”殷野王侧耳听了一下号角,道:“果然是魔教的洪水、烈火、厚土三旗都到了。”张无忌道:“大家都是魔教一派,又何必自相残杀?”殷野王脸一沉,道:“小孩子懂得什么?”转身向来路奔回。
; M! e! X3 Z0 z& h) z0 q9 k  张无忌心想:“蛛儿落入了大恶魔韦一笑手中,倘若给他在咽喉上咬了一口,吸起血来,那里还有性命在?”想到此处,更是着急,当即吸一口气,发足便奔。好在韦一笑轻功虽佳,手上抱了一个人后。总不能踏沙无痕,沙漠之中还是留下了淡淡的一条足迹。张无忌打定了主意:“他休息,我不休息,他睡觉我不睡觉,奔跑三日三夜,好丁也追上了他。”
; Q4 s3 C# K1 [5 h- K1 n( U  可是在烈日之下,黄沙之中,奔跑三日三夜当真是谈何容易,他奔到傍晚,已是口干唇燥,全身汗如雨下。但说也奇怪,脚下却毫不疲累,积蓄了数年的九阳神功一点一滴的发挥出来,越是使力,越是精神奕奕。他在一处泉水中饱饱的喝了一肚水,足不停步的奔跑。
6 f2 X3 Q9 b; [7 z0 D6 @4 o# V  奔到半夜,眼见月在中天,张无忌忽地恐惧起来,只怕突然之间,蛛儿被吸干了血的尸体在眼前出现。就在这时,隐隐听得身后似有足步之声,张无忌回头一看,却没有人。他不敢耽搁,发足又跑,但背后的脚步声立时跟着出现。张无忌大奇,回头再看,仍是无人,仔细一看,沙漠中明明有三道足迹,一道是韦一笑的,一道是自己的,另一道却是谁的?再回过头来时,身前只一道足迹。那么有人在跟纵自己,定然无疑的了,怎么总是瞧不见他,难道这人有隐身术不成?4 k5 y' `7 J6 {8 {
  他满腹疑团,拔足又跑,身后的足步声又再响起。张无忌叫道:“是谁?”身后一个声音道:“是谁?”张无忌大吃一惊,喝道:“你是人是鬼?”那声音也道:“你是人是鬼?”) u* U2 U" z6 N9 B) K
  张无忌急速转过身来,这一次看到了身后那人留在地下的一点影子,才知那是个身法快的无与伦比之人,躲在自己背后。他叫道:“你跟着我干么?”那人道:“我跟着你干么?”张无忌笑道:“我怎么知道?所以要问你啊。”那人道:“我怎么知道?所以要问你啊。”张无忌见这人似乎并无多大恶意,否则他在自己身后跟了这么久,随便什么时候一出手,都能致自己死命,便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说不得。”张无忌道:“为什么说不得?”那人道:“说不得就是说不得,还有什么道理好讲。你叫什么名字?”张无忌道:“我——我叫曾阿牛。”
3 [+ _, c" V  I) C' y  那人道:“假的。”张无忌吃了一惊,心想:“他怎么知道?”问道:“为什么是假的?”那人道:“假的就是假的,真真假假,还不是一般。我问你,你半夜三更的狂奔乱跑,在干什么?”张无忌知道这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异人,便道:“我一个朋友给青翼蝠王捉了去,我要去救回来。”那人道:“你救不回来的。”张无忌道:“为什么?”那人道:“青翼蝠王的武功比你强,你打他不过。”张无忌道:“打他不过也要打。”那人道:“很好,有志气。你朋友是姑娘么?”张无忌道:“是的,你怎么知道?”那人道:“要不是姑娘,少年人怎会甘心拚命。很美吧?”张无忌道:“丑得很?”那人道:“你自己呢,丑不丑?”张无忌道:“你到我面前,就看到了。”那人道:“我不要看,那姑娘会武功么?”张无忌道:“会的,是白眉教殷野王前辈的女儿,曾跟灵蛇岛金花婆婆学武。”那人道:“不用追了,韦一笑捉到了她,一定不肯放。”张无忌道:“为什么?”* c3 J( @  Y$ L5 a- d% i6 y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是个傻瓜,不会用脑子,殷野王是殷天正的什么人?”张无忌道:“他们两位是父子之亲。”那人道:“白眉鹰王和青翼蝠王的武功谁高?”张无忌道:“我不知道。请问前辈,是谁高啊?”那人道:“我也不知道。两个人谁的势力大些?”张无忌道:“鹰王是白眉教教主,想必势力大些。”那人道:“不错。因此韦一笑捉了殷天正的孙女,那是奇货可居,不肯就还的,他想要挟殷天正就范。”张无忌摇头道:“只怕做不到,殷野王前辈一心一意想杀了他自己女儿。”那人奇道:“为什么啊?”张无忌于是将蛛儿毒死父亲爱妾、累死亲母之事简略说了。3 Q, t4 L/ ?6 i* c, }3 ?+ }% }
  那人听完后,啧啧赞道:“了不起,了不起,当真是美质良材。”张无忌奇道:“什么美质良材?”那人道:“小小年纪,就会毒死庶母、害死亲母,再加上灵蛇岛金花婆婆的一番调教,当真是我见犹怜。韦一笑要收她作个徒儿。”张无忌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人道:“韦一笑是我好朋友,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性。”6 C% L  }2 D6 V7 `' K: g$ _/ W' J
  张无忌一呆之下,大叫一声:“糟糕!”发足便奔。那人仍是紧紧的跟在他背后。张无忌一面奔跑,一面问道:“你怎么又跟着我?”那人道:“我好奇心起,要瞧瞧热闹。你还追韦一笑干么?”张无忌怒道:“蛛儿已经有些邪气,我决不许她再拜韦一笑为师。倘若也学成一个吸饮人血的恶魔,那怎生是好?”那人道:“你很喜欢蛛儿么?为什么这般关心?”张无忌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她,不过她——她有点儿像我妈妈。”那人道:“嗯,原来你妈妈也是个丑八怪,想来你也好看不了。”张无忌急道:“我妈妈很是好看的,你别胡说八道。”那人道:“可惜,可惜!”张无忌道:“可惜什么?”那人道:“你这少年周身血性,着实不错,可惜转眼便是一具吸干了血的僵尸。”
; d+ D% G# J  C" S# S% l" k% O) r  张无忌心念一动:“他的话确也不错,我就算追上了韦一笑,又怎能救得蛛儿,也不过是白白饶上自己性命而已。”说道:“前辈,你帮帮我,成不成?”那人道:“不成。一来韦一笑是我好朋友,二来我也未必打得过他。”张无忌道:“韦一笑既是你好朋友,你怎地不劝劝他?”那人长叹一声,道:“劝有什么用?韦一笑自己又不想吸饮人血,他是迫不得已,实是痛苦难当。”张无忌奇道:“迫不得已?那有此事?”那人道:“韦一笑练内功时走火,自此每次激引内力,必须饮一次人血,否则全身寒战,立时冻死。”张无忌沉吟道:“那是三阴脉络受损么?”; z& b9 }% N  O; T& z! Q
  那人奇道:“咦,你怎么知道?”张无忌道:“我只是猜测,不知对不对。”那人道:“我曾三入长白山,想替他找一头火蟾眼目,治疗此病,但三次都是徒劳无功。第一次还见了火蟾,差着两丈没捉到,第二次第三次连火蟾的影子也没见到。待眼前的难关过了之后,我总还得再去一次。”张无忌道:“我同你一起去,好不好?”那人道:“嗯!你内力倒够,就是轻功太差,那时再说吧。喂,我问你,干么你要去帮忙捉火蟾?”张无忌道:“倘若捉到了,不但治好韦一笑的病,也救了很多人,那时候他不用再吸人血了。啊,前辈,他奔跑了这么久,激引内力,是不是迫不得已,只好吸蛛儿的血呢?”那人一呆,道:“这倒说不定。他虽想收蛛儿为徒,但要是打起寒战来,自己血液要凝结成冰,那时候啊,只怕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 a/ F; [8 E; Q$ a! y+ Z# m/ |
  张无忌越想越怕,舍命狂奔,那人忽道:“咦,你后面是什么?”张无忌回过头来一看,突然间眼前一黑,全身已被一只极大套子套住,跟着身子悬空,似乎是处身在一只布袋之中,被那人背在肩头。张无忌伸手去撕那布袋,岂知那袋子非绸非革,坚韧异常,摸上去布纹宛然,显是粗布所制,但撕上去纹丝不动。那人拍的一下,隔着袋子在无忌屁股上打了一记,笑道:“小子,乖乖的在我乾坤袋中不要动,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你开口说一句话,被人知觉了,我可救不得你。”张无忌道:“你带我到那里去?”那人笑道:“你已落入我乾坤袋中,我要取你小命,你逃得了么?你只要不动不作声,总有你的好处。”张无忌一想这话倒也不错,当下便不挣扎。
3 Y6 |) ?0 j) v) u" t  那人提起袋子往地下一掷,哈哈大笑,说道:“你能钻出我的布袋,算你本事。”张无忌运起内力,双手往外猛推,但那袋子软软的决不受力。他提起右脚,用力一脚踢出,波的一声闷响,那袋子微微向外一凸,不论他如何拉推扯撕,翻滚顶撞,这只布袋总是死样活气的不受力道。那人笑道:“你服了么?”张无忌道:“服了!”那人道:“你能钻进我的布袋,是你的福缘。”提起布袋往肩头上一掮,拔足便奔。
9 L' s, Q: t6 M( w' m9 F. I3 F  张无忌道:“蛛儿怎么办啊?”那人道:“我怎么知道?你再啰唆一声,我把你从布袋里抖了出来。”张无忌心想:“你把我抖了出来,正是求之不得。”嘴里却不敢答话,只觉那人脚下迅速之极,自己身子不轻,但他掮了自己,竟和空身走路无甚分别。3 x; ~, }$ E" z9 W
  那人走了几个时辰,张无忌在布袋中觉得渐渐热了起来,知道已是白天,太阳晒在袋上,过了一会,只觉那人越走越高,似在上山。这一上山,又是上了两个多时辰,张无忌这时身上已颇有寒意,心想:“多半是到了极高的山上,峰顶积雪,所以这么冷。”突然之间,身子飞了起来,他大吃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 u9 S  }- [! d4 y/ B5 R7 O+ s1 n
  他叫声未绝,只觉身子一顿,那人已然着地,张无忌这才明白,原来那人是带了自己,正在纵跃,心想身处之地多半是极高的山峰上的危崖绝壁,那人背负自己,如此跳跃,山岩积雪,甚是滑溜,倘若一个失足,岂不是两人都一齐粉身碎骨?心中刚想到此处,那人又已跃起。
9 s" m6 y0 {1 w" P7 w- k  这人不断的跳跃,忽高忽低,忽近忽远,张无忌藏身在布袋之中,但也猜想得到当地的地势险峻异常。当张无忌被那人带着又一次高高跃起时,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叫道:“说不得,怎么到这时候才来?”负着张无忌的那人道:“路上遇到了一点儿小事,韦一笑到了么?”远处那人道:“没见啊,真奇怪,连他也会迟到。说不得,你见到他没有?”远处那人一面问,一面走近。张无忌暗自奇怪:“原来这个人就叫『说不得』,无怪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是『说不得』,再问他为什么说不得,他说道『说不得就是说不得,那有什么道理好讲。』怎么一个人会取这样一个怪名?”又想:“原来他和韦一笑是约好了在地相会的?却不知蛛儿是否无恙?我落入了他的布袋之中,他又是韦一笑的好朋友,不知要如何对付我?”+ z" E4 k; d& _! i8 h6 r& n
  只听那说不得道:“铁冠道儿,咱们去找找韦兄去,我怕他出了什么乱子。”那铁冠道人道:“青翼蝠王精警聪明,武功卓绝,那会有什么乱子?”说不得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忽听得一个声音从底下山谷中传了上来,叫道:“说不得臭和尚,铁冠老杂毛,快来帮忙,糟糕之极了。”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一齐惊道:“是周颠,他什事情糟糕。”说不得又道:“他好像受了伤,怎地说话时中气如此衰弱?”他不等铁冠道人答话,背了张无忌便往下面跃去。铁冠道人跟在后面,忽道:“啊!周颠负着什么人,是韦一笑!”
2 n* s* i5 h3 ]( x6 v, G: O  [  说不得叫道:“周颠休慌,我们来助你了。”周颠笑道:“慌你妈的屁,我慌什么?吸血蝙蝠的老命要归天!”说不得惊道:“韦兄怎么啦,受了什么伤?”说着加快脚步。张无忌身在袋中,更如腾云驾雾一般,忍不住低声道:“前辈,你暂且放下我,下去救人要紧。”说不得突然提起袋子,在空中转了三个圈子,张无忌大吃一惊,倘若他一脱手,将布袋掷了出去,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只听说不得沉着嗓子道:“小子,我跟你说,我是『布袋和尚说不得』,后面那人是铁冠道人张中,下面说话的是周颠,咱们三个人,再加上冷面先生冷谦,彭莹玉和尚,是魔教中的五散人。你知道魔教么?”张无忌道:“知道。原来大师也是魔教中人。”说不得道:“我和周颠不大爱杀人,铁冠道人、冷面先生、彭和尚他们,却是素来杀人不眨眼的。他们若是知道你藏在我这乾坤袋中,随随便便的给你一下子,你就筋碎骨裂,变成一团肉泥。”张无忌道:“我又没有得罪贵教,为什么——”说不得道:“铁冠道人他们杀人,还要问得罪不得罪么?从此之后,你若想活命,不得再在我袋中说出一个字来,知道么?”张无忌点了点头。说不得道:“你怎么不回答?”张无忌道:“你不许我说出一个字来啊。”说不得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就好——啊,韦兄怎么了?”* O" g. @: R3 G3 y  A
  最后一句话,却是跟周颠说的,只听周颠那哑嗓子说道:“他——他——糟之透顶,糟之透顶。”说不得道:“嗯,韦兄心口还有一丝暖气,周颠,是你救他来的?”周颠道:“废话,难道是他救我来的?”铁冠道人张中道:“周颠,你受了什么伤?”周颠道:“我见吸血蝙蝠僵在路旁,冻得气都快没有了,不合强盗发善心,运气助他,那知吸血蝙蝠身上的阴毒当真厉害,就是这么一回事。”0 g( _  X( h3 r
  说不得道:“周颠,你这一次当真是做了好事。”周颠道:“什么好事坏事,吸血蝙蝠此人又阴又古怪,我平素瞧着最不顺眼,不过这一次他做的事很合周颠胃口,周颠便救他一会。想不到没救到吸血蝙蝠,阴寒入体,反而赔上周颠的老命。”铁冠道人惊道:“你伤得这般厉害?”周颠道:“报应,报应。吸血蝙蝠和周颠生平不做好事,那知道一做好事便横祸临头。”说不得问道:“韦兄做了什么好事?”周颠道:“他激引内毒,阴寒发作,本来只须吸饮人血,便能抑制。可是他身旁明明有一个少女,他宁愿自己送命,也不吸她的血,周颠一见之下,说道:『啊哟不对,吸血蝙蝠倒行逆施,周颠也得胡作胡为一下,周颠要救他一救。』”" v  {3 C, n9 Z' w, M( _
  张无忌身在布袋之中,听得韦一笑没吸饮蛛儿的血,真是一喜非同小可。说不得反手在布袋外一拍,问道:“那少女是谁?到那里去了?”周颠道:“我也这般问吸血蝙蝠,他说这是白眉老儿的孙女,名叫殷离,吸血蝙蝠已收他为徒,万万不能吸她的血。”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一齐鼓掌,说道:“韦兄一念之善,或许便是我教中兴的转机,青蝠和白鹰两王携手,明教便声势大振了。”说不得说着。将韦一笑身子接了过来,惊道:“他全身冰冷,那怎么办?”周颠道:“所以我说你们快活得太早了些,吸血蝙蝠这条老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一只死蝙蝠和白眉鹰王携手,于明教有什么好处?”铁冠道人道:“你们在这儿等一会,我下山去找个活人来,让韦兄饱饮一顿人血。”说罢纵身便欲下山。周颠叫道:“且慢!铁冠杂毛,这儿如此荒凉,等你找到了人,只怕韦一笑早就变成了韦不笑。说不得,你布袋中那个小子,拿出来给韦兄吃了罢。”张无忌一惊:“原来他们早瞧出我藏身布袋之中。”说不得道:“不成,这个人于本教有恩,韦兄若是吃了他,五行旗非跟韦兄拚命不可。”于是将张无忌如何身受灭绝师太三掌重击,救活锐金旗下数十名好手的事简略说了,又道:“当时我混在白眉教的队伍之中,瞧得清清楚楚。这么一来,五行旗还不死心塌地的服了这小子么?”铁冠道人问道:“你把他装在袋中,奇货可居,想收服五行旗么?”说不得道:“说不得,说不得!总而言之,本教四分五裂,眼前大难临头,白眉教偏又跟五行旗打了个落花流水,咱们总得携手一致,才免覆灭。袋中这人有利于本教诸路人马携手,那是决然无疑的。”
1 n& w8 G0 o% U4 s# E  他说到这里,伸出右手,贴在韦一笑后心的“灵台穴”上,运起真气,助他抵御寒毒。周颠叹道:“说不得,你为朋友卖命,那是没得说的,可是你小心自己的老命。”铁冠道人道:“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伸右掌和说不得的左掌相接,两股真力,同时冲入韦一笑的体内。6 y! f' V6 u& m
  过了一顿饭时分,韦一笑低低呻吟一声,醒了过来,但牙关仍是不住相击,显然冷得厉害,颤声道:“周颠,铁冠兄,多谢你两位相救。”他对说不得却不言谢,须知两人是过命的交情,口头的道谢反而显得多余了。铁冠道人功力深湛,但被韦一笑体内的阴毒逼了过来,奋力相抗,一时却说不出话来。说不得也是如此。
1 S7 t$ t* G  r, `  忽听得东面山峰上飘下铮铮铮的几下琴声,中间挟着一声清啸。周颠道:“冷面先生和彭和尚寻过来啦。”提高声音叫道:“冷面先生,彭和尚,有人受了伤,还是你们滚过来吧!”那边琴声铮的一响,示意已经听到,彭和尚却问道:“谁—受—了—伤—啦——”那声音远远传来,山谷鸣响。周颠低声骂道:“性急鬼,一会儿也等不得。” 6 y; R& ~' \3 a2 |&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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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得彭和尚急急地道:“到底是谁受了伤?说不得没事吧?铁冠兄呢?周颠,你怎么说话中气不足?”他问一句,人便跃近数丈,待得问完,身子已到了近处,惊道:“啊哟,是韦一笑受了伤。”周颠道:“你慌慌张张,老是先天下之急而急。冷面兄,你来给想个法子。”最后那句话,却是向冷面先生冷谦说的。冷谦嗯了一声,却不答话,他和彭和尚定要细问端详,自己大可省些精神。果然彭和尚一连串的问话,连珠价迸将出来,周颠说话偏又颠三倒四,待得说完经过,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也已运气完毕。
- y- ], v8 t3 m1 U3 V9 z' O' p  彭和尚道:“我从东北方来,得悉少林派掌门人空闻大师亲率师弟空智大师,以及诸代弟子百余人,正赶赴光明顶,参与围攻我教。”冷谦道:“正东,武当五侠!”他说话极是简捷,便是杀了头也不肯多说半句废话,他说这六个字,意思是说:“正东方有武当五侠来攻。”至于武当五侠是谁,反正大家都知到是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殷利亨和莫声谷,那也不必多费唇舌。  w2 B  Q0 L3 u% o+ d/ W
  彭和尚道:“六派分进合击,渐渐合围。五行旗接了数仗,情势很是不利,眼前之计,咱们只有先到光明顶去。”周颠怒道:“放你妈的狗臭屁!杨逍那小子不来求咱们,明教五散人便挨上门去吗?”彭和尚道:“周颠,眼前明教大祸临头,倘若六派攻破光明顶,灭了圣火,咱们还能做人吗?杨逍得罪五散人固是他不对,但咱们助守光明顶,却不是为了杨逍,而是为了明教。”说不得也道:“彭和尚的话不错。杨逍虽然无礼,但护教事大,私怨事小。”周颠骂道:“放屁,放屁!两个秃驴一齐放屁,臭不可当。铁冠道人,杨逍当年打碎你的左肩,你还记得么?”铁冠道人沉吟不答,过了半晌,才道:“护教御敌,乃是大事。杨逍的帐,待退了外敌再算。那时咱们五散人联手,不怕小子不低头。”/ x. a/ U. X' Q
  周颠“哼”了一声,道:“冷谦,你怎么说?”冷谦道:“同去?”周颠道:“你也向杨逍屈服?当时咱们立过誓,说明教之事,咱们五散人决计从此袖手不理。难道从前说过的话都是放屁的么?”冷谦道:“都是放屁!”周颠大怒,霍地站起,道:“你们都放屁,我可说的是人话。”铁冠道人道:“事不宜迟,快上光明顶吧!”彭和尚劝周颠道:“颠兄,当年大家为了争立教主之事,翻脸成仇,杨逍固然心胸狭窄,但细想起来,五散人也有不是之处——”周颠怒道:“胡说八道,咱们五散人又不是想当教主,有什么错了?”说不得道:“本教过去的是是非非,便是争他一年半载,也是无法分辩明白。周颠,我问你,你是明尊天圣座下的弟子不是?”周颠道:“是啊!”说不得道:“今日本教大祸临头,咱们倘若袖手,死后见不得明尊。你要是害怕中原六大派,那就休去。咱们在光明顶上战死殉教,你来收我们的骸骨吧!”
" v# m; w+ F( e) _2 n  周颠跳起身来,一掌便往说不得脸上打去,骂道:“放屁!”只听得拍的一声响,说不得已重重挨了一掌,他慢慢张口,吐出十几枚被打落的牙齿,一言不发,但见他半边脸颊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瘀,肿起老高。彭和尚等人大吃一惊,周颠更是呆了。要知说不得的武功和周颠乃是在伯仲之间,周颠随手一掌,他或是招架,或是闪避,无论如何打他不中,那知他听由挨打,这一掌竟受了重伤。周颠心中好过意不去,叫道:“说不得你打还我啊,不打还我,你就不是人。”说不得淡淡一笑,道:“我有气力,留着去打敌人,打自己人干么?”周颠大怒,提起手掌,重重的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波的一声,也吐出了十几枚牙齿。3 x- H5 s& Q$ @1 \: A3 F8 ^
  彭和尚惊道:“周颠,你这是捣什么鬼?”周颠怒道:“我不该打了说不得,叫他打还,他又不打,我只好自己动手。”说不得道:“周颠,你我情若兄弟,咱们四人便要去战死在光明顶上,生死永期,你打我一掌,算得什么?”周颠心中激动,放声大哭,说道:“我也去光明顶,杨逍的旧帐,暂且不跟他算了。”彭和尚大喜,说道:“这才是好兄弟呢。”, R& Q) Z5 P7 C0 O
  张无忌身在袋中,但对五人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心想:“这五人武功极高,那是不必说了,难得的是大家义气深重。明教之中高人辈出,难道个个都是邪魔外道么?”心中正自嘀怙,忽觉身子移动,想是说不得又负了自己,直上光明顶去。他得悉蛛儿无恙之后,心下已无担忧之事,所关怀者,只是中原武林六大门派围剿明教,不知将来如何了局,又想上到了光明顶后,当可遇到幼时小友杨不悔,她长大之后,不知是否会认得自己。
" c2 c  O/ [, T+ T  说不得等五人负着两人,行了一日一夜,到次日午后,张无忌忽觉那布袋是着地拖拉,初时不明其理,后来自己的脑袋稍稍一抬,额头便在一块岩石上重重碰了一下,好不疼痛,这才明白,原来各人是在山腹的隧道中行走。这隧道中寒气奇重,透气也不大顺畅,直行了大半个时辰,这才钻出山腹,又向上升。但上升不久,又钻入了隧道,前后一共过了五个隧道,才听周颠叫道:“杨逍,吸血蝙蝠和五散人来找你啦!”
0 s5 C! \9 ~0 p  过了半晌,听得一个人声音在前面说道:“真想不到蝠王和五散人大驾光临,杨逍没能远迎,还望恕罪。”周颠道:“你假惺惺作甚?你肚中定在暗骂,五散人说话有如放屁,说过永远不上光明顶,永远不理明教之事,今日却又自己送上门来。”杨逍道:“小弟正自忧愁,六大派四面围攻,小弟孤掌难鸣,今得蝠王和五散人瞧在明尊天圣的面上,仗义相助,实是本教之福。”周颠道:“你知道就好啦。”当下杨逍请五散人入内,僮儿送上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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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3 | 只看该作者
  突然之间,那僮儿“啊”的一声惨呼,张无忌身在袋内,却也毛骨悚然,不知是何缘故,过了好一会,却听韦一笑说道:“左使者,伤了你一个僮儿,韦一笑以后当图报答。”他说话时精神饱满,和这些时来的气息奄奄大不相同。张无忌心中一凛:“他吸了这僮儿的热血,害死一条人命,自己的寒毒便抑制住了。”听杨逍淡淡的道:“咱们之间,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蝠王上得光明顶来,那便是瞧得起我。”
* G9 z- O, g4 e8 B  这七人个个是明教中顶儿尖儿的高手,虽然互有心病,但眼下大敌当前,七人一旦相聚,各人均是精神一振。食用一些点心后,便即商议御敌之计。说不得将布袋放在脚边,张无忌虽然又饥又渴,却记着说不得吩咐过的言语,只听六个人分别估量敌方实力,只有冷谦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d( b7 a% x( x* R( \
  七人商议了一会,彭和尚道:“紫衫龙王和金毛狮王不知去向,光明右使存亡难卜,这三位是不必说了。眼前最不幸之事,是五行旗和白眉教的梁子越结越深,前几日大斗一场,双方死伤均重。倘若他们也能到光明顶上,别说六大派围攻,便是十二派、十八派,明教也有必胜把握。”说不得在布袋上轻轻踢了一脚,说道:“袋中这个小子,和白眉教颇有渊源,最近又于五行旗有恩,将来或能着落在这小子身上,调处双方嫌隙。”韦一笑冷冷的道:“教主的位子一日不定,本教的纷争一日不解,凭他有天大的本事,这嫌隙总是不能调处。左使者,在下要问你一句,退敌之后,你拥何人为主?”杨逍淡淡的道:“圣火令归谁所有,我便拥谁为教主,这是本教的祖规,你又问我作甚?”& x) |: ?9 w# ~5 j3 Z1 m
  韦一笑道:“圣火令失落已达百年,难道圣火令一日不出,明教便一日没有教主?六大门派所以胆敢围攻光明顶,没将本教瞧在眼里,还不是因为知道本教乏人统属,内部四分五裂之故。”说不得道:“韦兄这话是不错的。我布袋和尚既非殷派,亦非韦派,是谁做教主都好,总之是要有个教主。就算没教主,有个副教主也好啊,号令不齐,如何抵御外侮?”铁冠道人道:“说不得之言,正获我心。”
6 b9 L* g# l) H2 c2 j9 `9 O0 \5 F  杨逍变色道:“各位上光明顶来,是助我御敌呢,还是来跟我为难?”周颠哈哈大笑,道:“杨逍,你不愿推选教主的用心,难道我周颠不知道么?明教没有教主,便以你光明左使为尊。哼哼,你职位虽然最高,旁人不听你的号令,又有何用?你调得动五行旗么?四大护教法王肯服你指挥么?咱们五散人更是闲云野鹤,没当你光明左使者是什么东西!”杨逍霍地站起,冷冷的道:“今日外敌相犯,杨逍无暇和各位作此口舌之争,各位若是对明教存亡甘愿袖手旁观,便请下光明顶去吧!杨逍只要不死,日后再图一一奉访。”
6 |& p, w7 U- e  I  彭和尚劝道:“杨左使,你也不必动怒。六大派围攻明教,凡是本教弟子,人人有关,又不是你一个人之事。”杨逍冷笑的道:“只怕本教却有人希望杨逍给六大派宰了,好拔去了这口眼中钉。”周颠道:“你说的是谁?”杨逍道:“各人心中明白,何用多言?”周颠怒道:“你是说我吗?”杨逍眼望他处,不予理睬。
8 |# T; `) ?7 Z0 p3 X7 ], G  彭和尚见周颠眼中放出异光,似乎便欲起身和杨逍动手,忙劝道:“古人道得好: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咱们便算吵得天翻地覆,说什么也是教中自己兄弟。教主之议,暂且搁下不提,咱们且商量御敌之计。”杨逍道:“莹玉大师识得大体,此言甚是。”周颠大声道:“好啊,彭贼秃识得大体,周颠便只识小体?”他激发了牛性,什么也不顾得,喝道:“今日偏要议定这教主之位,周颠主张韦一笑出任明教的教主。吸血蝙蝠武功高强,机谋多端,本教之中谁也及不上他。”其实周颠平时和韦一笑并没什么交情,相互间恶感还多于好感,但他存心气恼杨逍,便推了韦一笑出来。4 b0 H1 W* [$ o. O" f! @
  杨逍哈哈一笑,道:“我瞧还是请周颠当教主的好,明教眼下已是四分五裂的局面,再请周大教主来颠而倒之,倒而颠之一番,那才好看呢!”周颠大怒,喝道:“放你妈的狗臭屁!”呼的一掌,便向杨逍头顶拍落。: O4 j% u; `' b1 ~4 p2 ]2 i
  适才他一掌打落说不得十多枚牙齿,乃因说不得不避不架,但杨逍岂是易与之辈?他在十余年之前,便因立教主之事,与明教五散人起了重大争执,当时五散人立誓不上光明顶,今日却又破誓重来,杨逍心下已暗自起疑,待见周颠突然出手,只道五散人约齐韦一笑,前来图谋自己,惊怒之下,右掌挥出,往周颠的手掌上迎了过去。韦一笑站在旁边,见杨逍掌心中隐隐有青气流转,知他已将“青竹手”练成,周颠伤后原气未复,万万抵敌不住,立即手掌拍出,抢在头里,接了杨逍这一掌。两人手掌相交,竟是无声无息的黏一起。& [& I- {/ ~+ R! }+ U  I
  原来杨逍虽和周颠有隙,但念在同教之谊,究不愿一掌便伤他性命,因此这一掌“青竹手”未使全力,但韦一笑是何等样人?一招“寒冰绵掌”拍到,杨逍右臂一震,登觉一股阴寒之气,从肌肤中直透进来,忙运内力抵御,两人功力相若,登时相持不下。
  t. s8 x% W4 x. D, @7 N& z  周颠叫道:“姓杨的,再吃我一掌!”刚才一掌没有打到,这时第二掌击向他的胸口。说不得叫道:“周颠,不可胡闹。”彭莹玉也道:“杨左使,韦蝠王,两位快快罢手,不可伤了和气!”: A$ s2 B* x- _3 w# J0 h' z2 `
  彭莹玉伸手欲去挡开周颠那一掌,杨逍身形一侧,左臂略长,左掌已和周颠的右掌黏住。说不得叫道:“周颠,你以二攻一,算什么好汉?”伸手往周颠肩头抓落,要想将他拉开,那知手掌未落,突见周颠身子微微发颤,似乎已受内伤。说不得吃了一惊,他素知这位光明左使者功力通神,是本教绝顶的高手,只怕一掌之下,已将周颠伤了,眼见周颠的手掌仍和杨逍黏住,不肯撤掌,叫道:“周颠,自己兄弟,拚什么老命?”往他肩头一扳,同时说道:“杨左使,掌下留情。”生怕杨逍不撤掌力,顺势追击。4 L' \* a% V2 t# D
  不料一拉之下,周颠身子一晃,没能拉开,同时一股透骨冰冷的寒气,从手掌心中直传至胸口。说不得更是吃惊,暗想:“这是韦兄妙绝天下的『寒冰绵掌』啊,怎地杨逍也练成了?此人再会了这种阴毒掌力,那更是如虎添翼,不可复制。”当下急运功力,与那寒气相抗。但这股寒气越来越是厉害,片刻之间,说不得牙关相击,堪堪抵御不住。铁冠道人和彭莹玉双双抢上,一护周颠,一护说不得。聚合四人之力,寒气已不足为患,然而只觉杨逍掌心中传过来的力道一阵轻一阵重,时急时缓,瞬息万变,四个人竟是不敢撤掌,生怕便在撤掌收力的一刹那间,杨逍突然发力,那么四人不死也得重伤。说不得支持了一会,说道:“杨左使,咱们对你——”只说得这几个字,突然胸口一凉,似乎全身血液都要冻结成冰,原来他一开口说话,真气暂歇,便即抵挡不住杨逍手掌中传过来的寒气。& s6 n8 n) L4 R  {
  如此支持了一顿饭时分,但见韦一笑和四散人都是神色紧张,杨逍却悠然自若。冷面先生冷谦在旁冷眼旁观,心下好生怀疑:“杨逍武功虽高,但和韦一笑也不过在伯仲之间,未必便能胜得了他,再加上说不得等四个人,杨逍万万抵敌不住,何以他以一敌五,反而似操胜算,其中必有古怪?”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低头沉思,一时却会不过意来。只听周颠叫道:“冷面鬼——打——打他背心——打——”冷谦未曾想明白其中原因,不肯便此出手,眼下五散人中只有自己一人闲着,解危脱困,全仗自己,倘若也和杨逍一起硬拚,多一人之力虽然好得多,却也未必定能制胜。然见周颠和彭莹玉脸色发青,如再支持下去,阴毒入了内脏,那便是无穷之祸,当下伸手入怀,取出五枚烂银打就的小笔,托在手中,说道:“五枚银笔,打你曲穴、巨骨、阳溪、五里、中都。”这五处穴道都是在手足之上,并非致命的要穴,他又先行说了出来,意思是通知杨逍,并非和你为敌,乃是叫他撤掌罢斗。
+ B9 f: I; S; C8 l* f7 a5 ]  杨逍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冷谦叫道:“得罪了!”左手一扬,右手一挥,五点银光直向杨逍射去。杨逍待那五枚银笔飞近,突然左臂横划,拉得周颠等四人挡在他的身前,但听周颠和彭莹玉齐声闷哼,五枚小笔分别打在他二人身上,周颠中了两枚,彭莹玉中了三枚。好在冷谦原意不在伤人,出手甚轻,所中又不在穴道,虽然伤内见血,却无大碍。彭莹玉低声道:“是乾坤大挪移!”冷谦听到“乾坤大挪移五”字,登时省悟。原来这乾坤大挪移是明教中历代相传一种最厉害的武功,其根本道理,并不希奇,只不过是武学中“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要质,但其中变化神奇,却是匪夷所思。数十年来,明教中从未听说有人练会这种功夫,是以人人一时想不到这武功上去。如此看来,杨逍其实是毫不出力,只不过是将韦一笑“寒冰绵掌”的掌力引着攻向四散人,而反过来又将四散人的掌力引去攻韦一笑,他居中悠闲而立,不过是隔山观虎斗而已。' N5 {% [1 M, X$ [+ o! q" y
  冷谦道:“恭喜!无恶意,请罢斗。”他说话简洁之极,“恭喜”两字,是恭喜杨逍练成了明教中近百年来已然失传的“乾坤大挪移”神功;“无恶意”是说咱们六个人这次上山,对你绝无恶意,原是诚心共抗外敌而来;请罢斗是请双方罢斗,不可发生误会。杨逍素知他的脾气,他说话简单明了,决不会多说一个字废话,正因为不肯多说一个字,自是从来不说假话。他既说“无恶意”,那是真的没有恶意了,而且他适才出手掷射的五枚银笔,显为解围,不在伤人,于是哈哈一笑,说道:“韦兄,四散人,我说一、二、三大家同时撤去掌力,免有误伤!”见韦一笑和周颠等都点了点头,便缓缓叫道:“一、二、三!”
* S/ S& S# ^5 I+ L$ W+ v5 n5 F  那“三”字刚出口,杨逍便即收起“乾坤大挪移”神功,突然间背心一寒,一股锐利的指力已戮中了他背上的“神道穴”。杨逍大吃一惊:“蝠王好不阴毒,竟然乘势偷袭。”待要回掌反击,只见韦一笑身子一晃,已然跌倒,显是也受人袭击。杨逍一生之中不知见过多少阵仗,虽然这一下变起仓卒,心下并不慌张,身形向前一冲,先行脱却身后敌人的控制,回过身来,一瞥之下,只见周颠、彭莹玉、铁冠道人、说不得四人各已倒地,冷谦正向一个身穿灰色布袍之人拍出一掌。那人回手一格,冷谦“哼”了一声,哼声之中,微带痛楚。杨逍吸一口气,纵身上前,待欲相助冷谦,突觉一股寒冰般的冷气从“神道穴”疾向上行,霎时之间自身柱、陶道、大椎、风府,游遍了全身督脉诸穴。杨逍心知不妙,敌人武功既高,心又阴毒,抓正了自己与韦一笑、四散人六人一齐收功撤力的瞬息时机,闪电般猛施突袭,当下只得疾运真气和那寒气相抗。这股寒气和韦一笑所发的“寒冰绵掌”掌力全然不同,只见细丝般一缕冰线,但游到何处穴道,何处便感酸麻,若是正掌对敌,杨逍有内力护体,决不致任这指力透体侵入,此刻既已受了暗算,只有先行强忍,助冷谦击倒敌人再说。
5 M2 t% J! _' }7 y9 z$ G  那知他拔步上前,右掌扬起,刚要击出,突然全身打个冷震,掌上劲力已消失得无影无纵。这时冷谦已和那人拆了二十余招,眼见渐渐不敌。杨逍心中大急,只见冷谦一足踢出,被那人抢上一步,一指戮在臂上,冷谦身形一晃,向后便倒。杨逍又惊又怒,心想冷谦先生和这人拆得二十余招,那么此人武功虽强,也未必能在自己之上,只是一招未接,先受暗算,纵有天大本事,却是半点施展不出。
, b$ \1 q8 f8 c3 r! n5 ?  张无忌藏身在布袋之中,先听得韦一笑、五散人和杨逍言语争执,跟着动起手来,他心中焦急之极,既怕双方有了损伤,又极想看看这明教七大高手情状,可是布袋中一片漆黑,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却瞧不见半点袋外之物。过了一会,好容易冷谦以几个字说得双方罢斗,那知突然又有强敌来袭,这人突然其来,张无忌事先没听到半点声音,韦一笑和四散人已被点倒,跟着冷谦在一番激斗后倒地,杨逍虽然勉力站着,但无忌听到他牙关相击,呼吸凝重,显然也已无力反抗。: |6 t, O% j& T, W  `9 C* I) G
  半晌沉寂过后,脚步声响,内堂一人奔了出来,叫道:“爹,是谁来了?怎么不让我见见?”是个少女的声音。张无忌心中一动:“是不悔妹子。”只听杨逍喘息着道:“快走,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杨不悔见到厅上的情形,惊呼道:“爹,你——你受了伤么?”回身瞧着那灰袍人,怒道:“是你伤了我爹爹?”那人冷笑一声,并不回答。杨逍急道:“不悔,快听爹的话,快走!”杨不悔本想扑上去掌击那袍人,略一迟疑,伸手扶住了父亲。! F. B% I6 q4 F1 K5 _. x
  那灰袍人森然道:“女娃儿,出去!”杨不悔扶着杨逍,道:“爹,你到外面去歇歇!”杨逍苦笑道:“你先出去。”他自知为敌人所制,岂能轻易脱身?杨不悔转身向那灰袍人道:“和尚,你何以暗害我爹爹?”那灰袍人冷笑道:“好啊,你眼光锐利,瞧出我是和尚,那便容你不得!”左手袖袍一拂,右手食指已在暗藏的袍袖之下,向杨不悔“秉风穴”上点去。杨逍眼见这指若是点中,女儿非毙命当场不可,自己内力虽然未复,这情势却不得不救,当即右肘横伸,一个肘锤,向那灰袍人胸口撞到。
1 S$ b  e9 p7 d* `7 Y6 x1 T$ H  那灰袍人左指一弹,正中杨逍肘底的“小海穴”,但右指却偏了一偏,虽然仍是点中了杨不悔,已非致命之处,杨逍爱女心切,强忍住全身的冰冷酸麻,左足飞起,将女儿踢出厅外,同时横身挡在厅门之前,不让那灰袍人追击。那灰袍人冷笑道:“这女娃儿中了我的“一阴指”指力,不能活过三天三夜。”向杨逍凝望一眼,又道:“光明使者名不虚传,连中我两指,居然仍能站立。”杨逍道:“少林神僧空见大师慈悲厚德,门下出了你这种不肖弟子,你是『圆』字辈的了,叫作圆什么?”
7 o7 n4 g/ \0 p  灰袍人暗吃一惊,赞道:“了不起,了不起!竟给你瞧出了我的门户来历。贫僧圆真!”张无忌当听到杨逍说起少林神僧空见大师之时,已是全神贯注,待听到那人自认是圆真更是大吃一惊,心想:“这人曾传我少林九阳功,明知我身中玄冥神掌的阴毒,却又故意替我打通奇经八脉,叫我阴毒难除。看来此人武功奇高,又是阴险毒辣,实是六大门派中的第一厉害脚色。这次六派围剿明教,这人突然掩上光明顶,杨逍和青翼蝠王等尽为所制,这一次明教当真是一败涂地了。”
  H  b2 L+ b( C% O5 r/ y! _  只听杨逍说道:“六大门派和我明教为敌,真刀真枪,决一死战,那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迳,你少林派——”说到这里,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圆真哈哈大笑,说道:“出奇制胜,兵不厌诈,那是自古已然。我圆真一人,打倒明教七大高手,难道你们输得还不服气么?”杨逍道:“你怎么能偷入光明顶来?这秘道你如何得知?若蒙相示,杨逍死亦瞑目。”要知圆真此次所以能偷袭成功,固是由于身负绝顶武功,但最主要的原因,却在于他知道偷上光明顶的秘道,越高明教教众的十余道哨线,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出手,才能将明教七大高手点倒。圆真笑道:“你魔教光明顶七巅十三崖,自己当作天险,在我少林僧侣眼中,也不过是康庄大道而已,何足道哉?你们都中了我的一阴指,三人之内,各赴西天,那也不在话下。贫僧这便上坐忘峰去,埋下几十斤火药,再减了魔教的魔火,什么白眉教啦,五行旗啦,急急忙忙上来相救,轰的一声大响,地下埋着火药炸将起来,烟飞火灭,不可一世的魔教从此无影无踪。这叫做:少林僧独指灭明教,光明顶七魔归西天。”杨逍等听了这番话,心下均是大感惊惧,知他说得出做得到,自己送命不打紧,这传了三十三世的明教,真的要亡在这少林僧手下不成?只听圆真越说越是得意,又道:“明教之中,高手如云,你们倘若不是自相残杀,四分五裂,何致有覆灭之祸?以今日之事而论,你们七人假若不是正在自拚掌力,贫僧便是悄悄的上得光明顶来,又焉能一击成功?这叫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哈哈,想不到当年威风赫赫的明教,杨破天一死,便落得如此下场。”杨逍、周颠等面临身死教灭的大祸,听了他这一番话,回想过去二十年来的往事,均是后悔不已,心想:“这和尚的话可没说得错。”/ j5 d  ~  g  Y. w! t( Q
  周颠大声道:“杨逍,我周颠大是该死!过去对你不起。你这人虽然不大好,但做了教主,也胜于没有教主而闹得全军覆没。”杨逍苦笑道:“我何德何能,能做教主?大家都错了,咱们弄得一团糟,九泉之下,也没面目回去见历代明尊教主。”圆真笑道:“各位后悔,已然迟了。当年杨破天初任魔教头子之时,气焰是何等不可一世,只可惜他死得早了,没能亲眼见到明教的惨败。”周颠怒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杨教主倘若在世,大伙儿听他号令,你这贼秃会偷袭得手么?”$ j, Z0 [; V. x" q
  圆真冷笑道:“杨破天死也好,活也好,我总有法子令他身败名裂——”突然之间拍的一响,跟着“啊”的一声,圆真的背上已中了韦一笑的一掌,便在同时,韦一笑也被圆真反戮一指,正中胸口的“膻中穴”。两人各退一步,同时摔倒,原来韦一笑极工心计,被圆真一指点中后,虽然受伤极重,但他内力究竟高人一筹,并非登时全无反击之力,只是装作晕去,等到圆真得意扬扬、决不防备之际,暴起袭击。这一掌他是逼出全身劲力,为了挽救明教的浩劫,意图与敌同归于尽。圆真虽然厉害,但青翼蝠王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向与殷天正、谢逊等人齐名,这奋力一击,岂同小可?“寒冰绵掌”的掌力侵入体内,但觉胸口烦恶欲呕,数番潜运内力欲图稳住身子,总是天旋地转,便欲摔倒,只得盘膝坐下,与那“寒冰绵掌”的掌力相抗。韦一笑连中两下“一阴指”,更是气息奄奄,动弹不得。
; m& r, k5 @2 N% m3 q  刹那之间,厅堂上寂静无声,八大高手一齐身受重伤谁都不能移动半步。杨不悔在大厅之外,她功力较浅,受伤更重。圆真和明教的七大高手各运内力,企盼早一步能恢复行动,只要一方早得片刻,便能制死对方,自己得获安全。各人心中都是紧张万状,要知明教的生死存亡,实系于这一线之间。假若圆真能先一步行动,他虽重伤未愈,却能提起宝剑将七人刺死,然后慢慢的将息养伤,要是明教七人中有任何一个能先动弹,那么杀了圆真,明教便此得救,本来七人这边是占了便宜,但五散人功力略浅,中了一招“一阴指”后便劲力全失,而内功深湛的杨逍和韦一笑却均连中两指。“寒冰绵掌”和“一阴指”的劲力,原是不易分别高下,但韦一笑所拍出那一掌,已是在受伤之后,内力自不如圆真在未受伤时所递出的招数,看来对耗下去,倒是圆真先能移动的局面居多。
" x* T5 y& \6 T( @* x0 R  杨逍等暗暗心焦,但这运气引功之事,实是半分勉强不得,越是心烦气躁,越易大出岔子,这些人个个都是内家高手,这中间的道理如何会不省得?冷谦等吐纳数下,料知无法赶在圆真的前头,但盼光明顶上杨逍的下属能有一人走进厅来,只须有明教的一名教众入内,便是他不会丝毫武艺,这时只要提根木棍,轻轻一棍便能将圆真打死。
( j/ B4 [8 b  H4 V  可是等了良久,厅外那里有半点声息?这时已在午夜,光明顶上的教众或分守哨防,或各自安卧,不得杨逍召唤,谁敢擅入议事厅堂?至于服侍杨逍的僮儿,一人被韦一笑吸血而死,其余的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早已远远散开,别说杨逍按铃叫人,就算叫到,只怕一时间也未必敢踏入厅堂,走到这吸血魔王的身前。
. `3 Z- ]0 k" g& b& h' h  张无忌藏身在布袋之中,听到身外一片寂静,也知道寂静之中,隐藏着极大的杀机,过了半晌,忽听得说不得道:“喂,布袋中的小朋友,你非救咱们一救不可。”张无忌道:“怎么救啊?”圆真丹田中一口真气正在渐渐通畅,猛地里听得布袋中发出人声,一惊非同小可,那真气立时逆运,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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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4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n* ^! _2 C; a( v. \' }$ `& I
第五十三回 生死成败* f- ~: t% _! n5 z* R; }9 m
  圆真武功虽强,但自潜入议事堂后,一心在对付韦一笑、杨逍等诸高手,那有余暇去察看地下一只绝无异状的布袋?突闻袋中有人说话,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暗叫:“我命休唉!”只听说不得道:“这布袋的口子用『千缠百扣结』缚住,除我自己之外,旁人是万万解不开的,但你可站起身来。”张无忌道:“是!”从布袋中站了起来。
/ q& k: X8 [* X) U  说不得道:“小兄弟,你舍身相救锐金旗数十位兄弟的性命,义烈高风,人人钦佩。眼下咱们数人的性命,也全赖你相救。请你走将过去,一拳一掌,将那恶僧打死了吧。”张无忌心下沉吟,半晌不答。说不得道:“这恶僧人乘人之危,忽施偷袭,这种卑鄙行迳,你是亲耳听到的了。你若不打死他,明教上下数万人众,都要被人一一诛灭。你去打死他,乃是大仁大勇的侠义行为。”张无忌仍是踌躇不答,圆真说道:“我此刻半点动弹不得,你一拳打死我,岂不被天下好汉耻笑?”周颠怒道:“臭贼秃,你少林派枉称正大门派,却偷偷摸摸的上来暗袭,天下好汉不耻笑么?”; B. N1 C" O1 T. ?4 r
  张无忌向圆真走了一步,便即停步,说道:“说不得大师,贵教和六大门派之间的是非曲直,小可实不深知。小可极愿为各住援手,却不愿伤了这位少林派的和尚。”彭莹玉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你此时若不杀他,待这和尚功力一复,他非连你也害了不可。”圆真笑道:“我和这位小施主无怨无仇,怎能随便伤人?何况这位小施主又非魔教中人,看来还是被布袋和尚不怀好意的擒上山来。你们魔教中人无恶不作,对他还有什么好事做将出来。”这时双方气喘吁吁,说话都极艰难,但均是竭力提气,意图打动无忌之心。! r) ~4 {9 d: O1 r, a; b3 v+ `
  张无忌甚感左右为难,明知圆真和尚居心险恶,但要上前一掌将他打死,却非本心所愿,何况这一掌倘若打下,那便是永远站在明教一面,公然和六大门派为敌。太师父、武当六侠、周芷若等等,全成了自己的敌人。明教素被武林中人认为是邪魔异端,如韦一笑吸食人血、义父谢逊滥杀无辜,确有许多不该之处,太师父当年谆谆告诫,千万不可和魔教中人结交,以免终身受祸,自己父亲因和魔教的母亲成亲,因而自刎武当山头,殷鉴不远,覆辙在前。又想到这圆真是神僧空见的弟子,那空见大师甘受一十三掌“七伤拳”,只盼能感化我义父,结果却身死拳下,这等大仁大义的慈悲心怀,实是武林中千古罕有,我怎能再伤他弟子?再说,这位圆真和尚曾传我少林九阳功,也可说和我有几分师徒之谊,虽然他打通我奇经八脉,蓄意加害,可是我却并没被他害死啊——。
  W  f) ?3 ~$ C/ G  }  他生性只是记着旁人待他的好处,别人对他的欺压侮辱,事后他总是替那人找出些理由来解释一番,例如何太冲是为悍妻所逼、朱长龄是爱刀成狂、朱九真是对卫璧情有独钟等等,他心中早已一一原谅了他们。因之对于圆真当年的暗算,他也丝毫没有记恨。只听说不得又在催促劝说,便道:“说不得大师,请你教我一个法子,不用伤害这位和尚,而他也伤你不得,小可定然照办。”. G/ l: t4 U- @+ q4 ]
  说不得心想:“眼下已是非拚个你死我活不可的局面。那里还能双方都可保全?不是圆真死,便是咱们亡。”正自沉吟未答,彭莹玉道:“小兄弟仁人心怀,至堪钦佩。那便请小兄弟伸出手指在那圆真胸口『玉堂穴』上轻轻一点。这一点对他并无损伤,只不过令他几个时辰内不能运引内力。咱们派人送他下光明顶去,决不损他一根毫毛。”张无忌深明医理,知道在“玉堂穴”上轻点一指,确能暂阻丹田中真气上行,但并不损伤身体。
; m- r) j4 ~  d  却听得圆说道:“小施主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你点我穴道固然不打紧,但他们内力一复,立时便来杀我,你又如何阻止得了?”周颠骂道:“放你的狗臭屁!咱们说过不伤你,自然不伤你,明教五散人说过的话,几时不算数了?”张无忌心想杨逍和五散人都不是出尔反尔之辈,只有韦一笑一人可虑,便问:“韦前辈,你说如何?”韦一笑颤声道:“我也暂不伤他便是,下次见面,大家再拚你死我活。”他说到你死我活这四个字时,已是声音微弱异常,上气不接下气。张无忌道:“这便是了,光明使者、青翼蝠王、五散人七位,个个是当世的英雄豪杰,岂能自毁诺言,失信于人?圆真大师,晚辈可要得罪了。”说着走向圆真身前。
9 q% U5 D  A* \7 x- V' |2 H  那“玉堂穴”在人身胸口,位于“紫宫穴”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上一寸六分,属于任脉。这穴道并非致命的大穴,但位当气脉必经的通道,若是一加阻塞,全身真气立受干挠。张无忌听着圆真的呼吸,待得离他二尺,说道:“圆真大师,晚辈是为了周全双方,你别见怪。”说着缓缓提起手来。圆真苦笑道:“此刻我全身动弹不得,只有任你小辈横行。”自从“蝶谷医仙”胡青牛一死,张无忌辨认穴道之技已是当世无匹,他与圆真之间虽然隔着一只布袋,但伸指出去便是点向“玉堂穴”,竟无厘毫之差。
. l' u0 s% x7 c+ i+ r) z0 s7 i  猛听得杨逍、冷谦、说不得齐声叫道:“啊哟!快缩手!”张无忌只觉右手食指一震,一股冷气从手指尖直传过来,有如闪电一般,登时全身皆冷。只听周颠、铁冠道人等一齐破口大骂:“臭贼秃,胆敢如此使奸!”张无忌全身簌簌发抖,心里已然明白,那圆真虽然脚步不能移动,但勉力提起手指,放在自己“玉堂穴”之前。张无忌苦在隔着布袋,瞧不见他竟会使出这一步棋子,一指点去,两根指尖相碰,圆真的“一阴指”已隔着布袋直传到他的体内。
& V* C. c  `) \# y  张无忌虽然受损,但圆真是将全身残存的精神内力尽数逼出在手指之上,双指一触之后,他全身瘫痪,脸如白蜡,便如僵尸。厅堂上本来有八个人受伤后不能够移动,这么一来,又多了一个张无忌。周颠最是暴躁,破口大骂少林贼秃奸诈无耻。杨逍等人却想,这倒也怪圆真不得,敌人要点他穴道,他伸手自卫,原无什么不当。圆真虽然一时之间疲累欲死,心中却自暗喜,心想这小子年纪不大,能有多少功夫,中了一阴指后,料他不到一日便即身死,自己散了的真气当可在一个时辰后慢慢凝聚,仍是任由自己为所欲为的局面。& I5 ]% `7 i4 M2 I4 C" e# h* W6 d! _
  当下厅堂之上,又回复了寂静无声,过了大半个时辰,四枝蜡烛逐一熄灭,厅中更是漆黑一片。杨逍等听着圆真的呼吸由断断续续而渐趋均匀,由粗重而逐步漫长,知他体内真气正自凝聚,但自己略一运功,那一阴指寒冰般的冷气,便即侵入丹田,忍不住的发抖。各人越来越失望,心中难受之极。反盼圆真早些回复功力,上来每人一拳,痛痛快快的将自己打死。胜于惨受这种无穷无尽的折磨。冷谦、周颠等人索性瞑目待死,倒也爽快,其中说不得和彭莹玉两人却甚是放心不下。原来五散人中,说不得和彭莹玉都是出家和尚,但偏偏是这两人最具雄心,最为关心世人的疾苦,立志要大大做一番事业。
0 l2 p* J) U, Q2 q6 i8 _  这时局势已定,最后终于是非丧生在圆真的手下不可,各人生平壮志,尽付流水。说不得道:“彭和尚,咱们处心积虑,想要赶走蒙古鞑子,那知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唉,想是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劫难未尽,还有得苦头吃呢。”0 x# F& w/ k/ z1 k3 f; u1 y
  张无忌守住心口一股热气,和那一阴指的寒气相抗,但说不得的这几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奇怪:“他说要赶走蒙古鞑子?难道恶名远播的魔教,还真能为天下百姓着想么?”只听彭莹玉道:“说不得,我早就说过,单凭咱们明教之力,蒙古鞑子是赶不了的,总须联络普天下的英雄豪杰,一齐动手,才能成事。你师兄棒胡,我师弟周子旺,当年造反起事这等声势,终于一败涂地,不是为了没有外援么?——”张无忌心道:“周子旺?那不是周芷若姑娘的父亲么?”彭莹玉以后几句话,就没听进耳里。5 p# K# g7 N( @& @4 u! h' e6 H! A
  忽听周颠大声道:“死到临头,你们两个贼秃还在争不清楚,一个说要以明教为主,一个说要联络正大门派。依我周颠看来,都是废话,都是放屁。咱们明教自己四分五裂,六神无主,还主他妈个屁!彭和尚要联络正大门派,更是放屁之至,屁中之尤,六大门派正在围剿咱们,咱们还跟他联络?”铁冠道人忽然插口道:“倘若杨教主在世,咱们将六大门派打得服服贴贴,何愁他们不听明教号令。”周颠哈哈大笑,道:“牛鼻子杂毛放的牛屁更是臭不可当,杨教主倘若在世,自然一切都好办,这个谁不知道?要你多说——啊哟——啊哟——”他张口一笑,气息散涣,一阴指寒气直透到心肺之间,忍不住叫了出来。冷谦道:“住嘴!”他这两个字一出口,各人一齐静了下来。
7 O; L- V# V8 ^# ?  张无忌心中思潮起伏:“看来明教这一教派,中间包藏着许多原委曲折,并不是单单专做坏事而已。”便道:“说不得大师,贵教宗旨到底是什么?可能见示否?”说不得道:“哈,你还没死么?小兄弟,你莫其妙的为明教送了性命,咱们很是过意不去。反正你已没几个时辰好活,本教的秘密就是跟你说了,也没干系。冷面先生,你说是么?”冷谦道:“说!”他说话当真是简洁之极,本该说“你对他说好了”,六个字却以一个“说”字来包括了。
/ _0 q  t* S2 ~4 A9 N4 h, n  说不得道:“小兄弟,我明教源于大食国,唐时传至中土。当时唐皇在各处勒建大云光明寺,即是我明教的寺院。我教教义是众生平等,若有金钱财物,须当救济贫众,不茹荤酒,崇拜明尊。只因历朝贪官污吏欺压我教,教中兄弟不忿,往往起事,自北宋方腊方教主以来,已是算不清有多少次了。”张无忌也听到过方腊的名头,知他是北宋宣和年间的四大寇之一,和宋江、田虎等人齐名,便道:“原来方腊是贵教的教主?”说不得道:“是啊。到了南宋建炎年间有王宗石教主在信州起事,绍兴年间有余五婆教主在衢州起事,理宗绍定年间有张三枪教主在江西、广东一带起事。只因本教素来和朝廷官府作对。朝廷便说咱们是『魔教』,严加禁止。咱们为了活命,行事不免隐隐秘诡怪,以避官府的耳目。正大门派和本派积怨成仇,更是势成水火。当然,本教教众之中,也不免偶有不自检点,为非作歹之徒,给正大门派抓住了把柄,于是本教之声誉,便如江河之日下了——”4 P( i. H4 V& l
  杨逍突然冷冷插口道:“说不得,你是说我么?”说不得道:“我的名字叫做『说不得』,凡是说不得之事,我是不说的。各人做事,各人自己明白,这叫做哑子吃馄饨,肚里有数。”杨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张无忌猛地一惊:“咦,怎地我身上不冷了?”原来他初中圆真的一阴指时,寒冷难当,但隔了这些时候,寒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e+ {' _8 g* A# W. q
  须知张无忌在十岁那一年身中“玄冥神掌”的阴毒,直至十七岁那一年方才去净,七年之间,日日夜夜圴在与体内寒毒抗,运气御寒已和呼吸、霎眼一般,不须意念,自然而成。何况他长期服食血蛙,练成九阳神功,体内阳气充旺之极,过不多时,早已将阴毒驱除干净。
  f/ v* @$ O  o& c0 ]4 m  只听说不得道:“自从我大宋亡在蒙古鞑子手中,明教更成朝廷死敌,历代教主,均以联络江湖豪杰,驱除胡虏为已任。只可惜近年来明教群龙无首,教中诸高手为了争夺教主之位,闹得自相残杀。终于有些洁身自好,翩然归隐,有些另立支派,自任教主。教规一堕之后,与名门正派结的怨仇更深,才有眼前之事。圆真和尚,我说可没半句假话吧?”圆真哼了一声,道:“不假,不假!你们死到临头,为什么要说假话?”他一面说,一面缓缓站了起来,向前跨了一步杨逍和五散人一齐“啊”的一声,轻轻惊呼,各人虽明知他终于会比自己先复行动,却都没想到此人功力居然如此深厚,中了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寒冰绵掌”,竟能如此迅速提气运功。
- f1 V4 m$ e2 S4 e& D  只见他身形凝重,左足又向前跨了一步,身子却半点没有摇晃。杨逍冷笑道:“空见神僧的高足,果然非同小可,可是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话啊。难道此中颇有暧昧说不出口吗?”圆真哈哈一笑,又向前迈了一步,说道:“你若不知晓其中底细,当真是死不暝目。你问我怎能知道光明顶的秘道,何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得山巅,好,我跟各位实说了,是贵教杨破天教主夫妇两人,亲自带我上来的。”+ o! v; y4 L* n/ l7 S
  杨逍一凛,暗道:“以他身份,决不致会说谎话,但此事想来决不能够!”只听周颠已骂了起来:“放你的狗屁!这秘道是光明顶的大秘密,是本教的庄严圣境。杨左使虽是光明使者,韦大哥是护教法王,也从来没有走过,自来只有教主一人,才可行此秘道,杨教主怎会带你一个外人行此秘道?”圆真叹了一口气,出神半晌,幽幽的道:“你既非查根问底不可,我便将二十五年前的一件隐事跟你说了。反正你们终不能活着下山,泄漏此事。唉!周颠,你说的不错,这秘道是明教的庄严圣境,历来只有教主一人,方能进入,否则,便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可是杨破天的夫人是进去过的,杨破天犯了教规,私带杨夫人偷进秘道——(周颠这时插口骂道:“放屁!放屁!”彭莹玉喝道:“周颠,别吵!”)——杨夫人又私自带我走过秘道——(周颠插口大骂:“他妈的,呸,呸!胡说八道。”)——我不是明教中人,走进秘道也算不得犯了教规。唉,就算明教之徒,就算犯下重罪,我又怕什么了?”他说起这段往事之时,声音竟然甚是凄凉。铁冠道人问道:“杨夫人何以带你走进秘道?”圆真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老衲今日已是七十余岁的老人——少年时的事——好,一起跟你们说了。各位可知老衲是谁?杨破天是我师兄;杨夫人是我师妹,老衲出家之前的俗家姓氏,姓成名昆,外号『混元霹雳手』的便是!”
3 f2 C1 ^) O  R  p2 H, K0 O! F  这几句话一出口,杨逍等固然惊讶无比,布袋中的张无忌更是险些儿惊呼出声。冰火岛上那日晚间谢逊所说的故事,清清楚楚的显现在眼前;他师父成昆怎地杀了他父母妻子全家、怎地滥杀武林人士图逼成昆出面、怎地拳伤空见神僧那成昆却不守诺言现身——无忌猛地想起:“原来那时这恶贼成昆已拜空见神僧为师,神僧为要化解这场冤孽,才甘心受我义父那一十三记七伤拳。岂知成昆竟连他自己师父也欺骗了,累得空见神僧饮恨而终。”7 I9 e' Y( `1 d+ O# {
  张无忌想到此处,立时又记起那天晚上自己对义父许下的诺言:“义父,你眼睛看不见,等我大了,练好了武功,去替你报仇——义父,害你全家之人叫混元霹雳手成昆,无忌记在心中,将来一定替你报仇。”再想:“义父所以时常狂性发作、滥杀无辜,各家各派所以齐上武当,逼死我爹爹妈妈,推究这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都是由于这成昆在从中作怪。”他心中愤怒无比,突然间全身燥热,有如火焚。说不得这乾坤一气袋密不通风。张无忌在袋中耽了这许多时候,本来早就气闷之极,仗着内功深湛,以绵绵龟息之法呼吸,需气极少,这才支持了下来。此时猛地里心神一乱,蕴蓄在丹田中的九阳真气失却主宰,茫然乱闯起来,霎时之间,便似身处洪炉,忍不住大声呻吟。
5 C0 @7 P# I. E( I9 y4 x0 K0 g  周颠喝道:“小兄弟,大家命在顷刻,谁都苦楚难当,是好汉子便莫示弱出声。”张无忌应道:“是!”以九阳真经中运功之法镇慑心神,调匀内息。平时只须依法施为,立时便心如止水,神游物外,这时却越是运功,四肢百骸越是难受,似乎每处大穴之中,同时有几百枚烧红了的小针在不住刺入。原来他修习九阳真经数年,虽然得窥天下最上乘武学的秘奥,但以未经明师指点,只是自己一人暗中摸索,体内积蓄的九阳真气越储越多,却不会导引运用。本来不加引发,倒也罢了,那圆真的一阴指却是武林中最为阴毒的功夫,一经加体,犹如在一桶火药上点燃了药引。偏生他又身处乾坤一气袋中,激发了的九阳真气无处宣泄,反过来又向他身子冲激。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中,张无忌正经历着修道练功之士一生最艰难最危险的关头,生死成败,悬于一线。周颠等那想到他竟会迟不迟、早不早,偏偏就在这时撞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龙虎交会的大关头,只道他中了一阴指后垂死的呻唤。: {* q9 d8 a9 O- N0 i! X; j
  张无忌竭力抵御热气的煎熬,圆真的话却仍是一句句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听他说道:“我师妹和我两家乃是世交,两人从小便有婚姻之约,岂知杨破天暗中也在私恋我师妹,待他当上了明教教主,威震天下,我师妹的父母固是势利之辈,我师妹也心志不坚,竟尔嫁了他。可是她婚后并不见得快活,有时和我相会,不免要找一个极隐秘的所在。杨破天对我这师妹事事依从,绝无半点违拗,她要他带去看一看秘道,杨破天虽然极不愿意,但经不起她软求硬逼,终于带了她进去,自此之后,这光明顶的秘道,明教数百年来最神圣庄严的圣地,便成为我和教主夫人相会之地,哈哈,哈哈——我在这秘道中来来去去走过数十次,今日重上光明顶,还会费什么力气?”
6 z' o; y, |4 J) v  t* M2 c/ d  周颠、杨逍等听了他这番言语,人人哑口无言,周颠只骂了一个放字,下面这屁字便接不下去。每个人胸中愤怒如要炸裂,对于明教的侮辱,再没比这一件事更为重大的了。而今日明教覆灭,更由这秘道而起。众人虽然听得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却都知圆真的话并非虚假。圆真又道:“你们气恼什么?我好好的姻缘被杨破天活生生拆散,明明是我爱妻,只因杨破天当上了魔教的大头子,便将我爱妻占了去。我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杨破天和我师妹成婚之日,我曾去道贺,喝着喜酒之时,我心中立下重誓:成昆只教有一口气在,定当杀了杨破天,定当覆灭魔教。我立下此誓已有五十余年,今日方见大功告成,哈哈,我成昆心愿已了,死亦暝目。”
7 q) e% s- w8 h4 J7 h  杨逍冷冷的道:“多谢你点破了我心中的一个大疑团,杨教主突然暴毙,死因不明,原来是你下的手。”5 y- s" B  U8 G' s% G
  圆真森然道:“当年杨师兄武功高出我甚多,咱们同门学艺,谁的功夫如何,大家心中明白——”周颠接口道:“因此你只有暗中加害杨教主了,不是下毒,便是如这一次般忽施偷袭。”圆真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我师妹怕我偷下毒手,不断的向告诫,倘若杨破天被我害死,她决计饶不过我。她说她和我暗中私会,已是万分对不起丈夫,要再起下毒心,那是天理不容。杨师兄,唉,杨师兄,他——他是自己死的。”* K8 Z0 v# M2 _. M9 H) O  k' |6 X% I9 _
  杨逍、彭莹玉等都“啊”了一声。圆真续道:“假如杨破天真是死在我掌底指下,我倒饶了你们明教啦——”他声音渐转低沉,回忆着数十年前的往事,缓缓的道:“那一天晚间,我又和我师妹在秘道中相会,突然之间,听到左首传过来一阵极重浊的呼吸声音。这是从来没有的事,这秘道构造隐秘之极,外人决计无法找到入口,而明教中人,却又谁也不敢进入。咱俩听到这呼吸声音,当时大吃一惊,便即悄悄过去察看,只见杨师兄坐在一间斗室之中,手里执着一张羊皮,满脸通红。他已见到了我们,说道:『你们两个,很好很好,对得我住啊!』说了这几句话,忽然间满脸铁青,但脸上这铁青之色一显即隐,立即又变成血红之色,忽铁忽红,在瞬息之间,接连变换了三次。杨左使,你知道这种功夫吧?”* e9 ~1 R1 q, Q3 l* W
  杨逍道:“这是本教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周颠道:“杨逍,你也已练会了,是不是?”杨逍道:“『练会』两字,如何能说?当年杨教主看得起我,曾传过我一些这神功的粗浅入门功夫。我练了十多年,也只练到第二层而已。再练下去,便即全身真气如欲破脑而出,不论如何,总是无法克制。杨教主能于瞬息间变脸三次,那是练到第五层了。他曾说,本教历代众位教主之中,以第八代钟教主武功最高,据说能将『乾坤大挪移』神功练到第六层,但便在练成的当天,走火入魔身亡,自此之后,从未有人练到第五层的。”周颠道:“这么难?”铁冠道人道:“倘若不这么难,那能说得上是明教的护教神功?”7 q+ j& t1 M# Q0 H. Z9 u& Q' U3 f
  这些明教中的武学高手,对这“乾坤大挪移”神功都是耳闻已久,因此一经提及,虽然身处危境,仍是忍不住要谈上几句。彭莹玉道:“杨左使,杨教主将这神功练到第五层,何以要变换脸色?”原来彭莹玉极工心计,这时询问这种题外文章,却是另有深意,他知圆真只要再走上几步,各人便即一一丧生在他手底,好容易引得他谈论往事,该当尽量拖延时间,只要本教七高手中有一人能回复行动,便可和他抵挡一阵,纵然不敌,事机或有变化,总胜于眼前这般束手待毙。- q5 c+ f) X9 r% p0 a
  杨逍也是个极聪明之人,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意?说道:“『乾坤大挪移』神功的主旨,乃在颠倒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的乾坤二气,脸上出现青色红色,便是体内血液沉降,真气变换之象。据说练至第六层时,全身都能忽红忽青,但到第七层时,阴阳二气转换于不知不觉之间,外形上便半点也瞧不出表征了。”彭莹玉生怕圆真不耐烦,便问他道:“圆真大师,我们杨教主到底是何因归天?”! `( A, t% X; w; B( ^; X
  圆真冷笑道:“你们中了我一阴指后,当世只有四般人能够解救。武当、少林、峨嵋三派的九阳神功,再加上当年一灯大师传下云南大理一派的一阳指。得有这四种神功之一相助,各位或能暂且恢复行动之力,若想拖延时候,自行运气解救,老实跟位说,那是绝无用处。各位都是武学高手,便是受了再厉害的重伤,运了这么久的内息,也该有些好转了。却怎么全身越来越僵呢?”- x' Q2 f+ a% F$ M2 C
  杨逍彭莹玉等早已想到了这一层,但只教有一口气在,总是不肯死心,只听圆真又道:“那时我见杨师兄脸色变幻,心下也不免惊慌,我师妹知他武功极高,一出手便能致我们于死地,说道:『大师哥,这一切都是我不好,你放成师哥下山,任何责罚,我甘心领受。』杨师兄听了她的话,缓缓说道:『我娶得你的人,却娶不得你的心。』只见他双目瞪视,忽然眼中流下两行鲜血,全身僵直,一动也不动了。我师妹大惊,叫道:『大师哥,大师哥!破天,破天!你怎么了?』”圆真叫着这几句话时,声音虽然不响,但各人在静夜之中听来,又想到杨破天双目流血的可怖形象,无不心中为之一震。8 t8 A9 D' B4 E: `$ n: _( ^
  只听圆真续道:“她叫了好几声,杨师兄仍是毫不动弹,我叫师妹大著胆子去拉一拉他的手,早已僵硬,再探他鼻息,原来已是气绝多时。我知她心下过意不去,安慰她道:『看来大师哥是在练一种极难的武功,突然走火,真气逆胸,以致无法挽救。』我师妹道:『不错,他是在练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正在要紧关头,陡然间发见了我和你私下相会的秘密。虽然不是我亲手杀他,可是他却因我而死。』我正想说些什么话来开导劝解,她忽然指着我身后,喝道:『什么人?』我急忙回头,不见半个人影,再回过头来时,只见她胸口插了一柄匕首,已是自杀身死。”1 _& \. |9 P: G7 G$ G
  “嘿嘿,杨破天说道:『我娶得你的人,却娶不得你的心。』我得到了师妹的心,却终于得不到她的人。她是我生平至敬至爱之人,如果不是杨破天从中捣乱,我们的美满姻缘,何至有如此悲惨下场?如果不是杨破天当上魔教的教主,我师妹也决计不会嫁给这个大上她二十多岁的师兄。杨破天是死了,我奈何他不得,但魔教还是在世上横行。当时我指着师兄、师妹两人的尸身,说道:『我成昆立誓要竭尽所能,覆灭明教。大功告成之日,当来两位之前自刎相谢。』哈哈,杨逍、韦一笑你们马上便要死了,我成昆也已命不久长,只不过我是心愿完成,欣然自刎,好于你们万倍了。”
8 K4 d: ~& o+ I  “这些年来,我没一刻不是在筹思摧毁魔教。唉,我成昆一生不幸,爱妻为人所夺,唯一的爱徒,却又视我若仇——”张无忌听他提到谢逊,更是凝神注意,可是心志一集中,体内的九阳神功真气越加充沛,竟似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胀得要爆裂开来,每一根头发都好像胀大了几倍。只听圆真续道:“我下了光明顶后,回到中原,去探访我多年不见的爱徒谢逊。那知一谈之下,他竟已是魔教中的四大护教法王之一,并且还竭力游说,劝我也加入魔教,说什么戮力同心,驱除胡虏。我这一气之下,自是非同小可,但我转念又想:魔教源远流长,根深蒂固,教中高手如云,以我一人之力,那是决计毁它不了的。别说是我一人,便是天下武林豪杰联手和它作对,也未必毁它得了。只有从中挑拨,叫它内部自相残杀,那才有毁了它的机会。”
& L! p$ g4 T: ]1 Z, H7 C0 P  杨逍等人听到这里,都不禁惕然心惊,这些年来,个个都如睡在墓里,不知有大敌窥视在旁,处心积虑的要毁灭明教,各人偏生为了争夺教主之位,闹得混乱不堪,圆真这番话真如暮鼓晨钟,发人猛省。只听他又道:“当下我不动声色,只说兹事体大,须得从长计议。过了几天,我忽然假装酒醉,意欲逼奸我徒儿谢逊的妻子,乘机便杀了他父母妻儿全家。我知道这么一来,他恨我入骨,必定找我报仇。倘若找我不到,更会不顾一切的胡作非为。哈哈,知子莫若父,知徒莫若师。谢逊这孩儿什么都好,便是易于愤激,不会细细思考一切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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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0 w  A  Z1 M" N第五十四回 挪移乾坤
& L8 ]! W; i7 u& c1 h  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中愤怒再也不可抑制,暗想:“原来义父这一切不幸遭遇,全是成昆这老贼在暗中安排。”只听圆真得意洋洋的又道:“谢逊滥杀江湖好汉,到处留下我的姓名,想要逼我出来,哈哈,我那会挺身而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谢逊结下无数冤家,这些血仇自是尽数算在明教的帐上。外敌是树得够多了,再加上魔教教主之争,你们内闹不休,正好一一堕在我的计中。谢逊没杀了宋远桥,虽是憾事,但他拳毙少林神僧空见,掌伤崆峒五老,五盘山上伤毙各家各派的好手不计其数,连白眉教的坛主也害了多人——好徒儿啊好徒儿——哈哈哈哈!”" [+ U6 h& }# F$ C' I: `
  他狂笑声中,张无忌只觉耳中嗡的一声猛响,突然晕了过去,但片刻之间,立时又即醒转。他一生受了无数欺凌屈辱,都能淡然罝之,但想义父如此铁铮铮的一条好汉子,竟在成昆的阴谋毒计之下弄得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盲了双目孤零零在荒岛上等死,这等深仇大恨,岂能不报?
# b, `1 w* J( {  他胸中怒气一冲,布满周身的九阳真气更加鼓荡疾走,真气呼出不能外泄,那乾坤一气袋渐渐胀起来,但杨逍等均在凝神倾听圆真的说话,谁也没留神这布袋已起了变化。只听圆真说道:“杨逍、周颠、韦一笑,你们再没什么话说了么?”杨逍叹了口气,道:“事已如此,还有什么说的?圆真大师,你能饶我女儿一命么?她母亲是峨嵋派的纪晓芙,出身名门正派,并未属我明教。”圆真道:“斩草除根,养虎贻患。”说着又走前一步,伸出手掌,缓缓往杨逍头顶拍去。1 ~. s' k- t* B% }
  张无忌在布袋中听得事态紧迫,顾不得全身有如火焚,纵身一跃,挡在圆真面前,左掌反手一撩,隔着布袋,将圆真的一掌架了开去。圆真被韦一笑打了一招“寒冰绵掌”后,本已身受重伤,这时勉能恢复行动,究竟元气未复,被张无忌这么一架,身子一晃,退了一步,喝道:“好小子!你——你——”
* Z  }1 F, N  O$ x* O6 C5 p  张无忌口干舌燥,全身真气越走越快。圆真一定神,上前一掌向布袋上拍去,这一掌没拍到张无忌身子,被鼓起的布袋一弹,竟是退了一步。他大吃一惊,不明所以,那想到这布袋中的少年竟是身负九阳神功之人。这时张无忌体内的九阳真气已胀到即将爆裂,倘若乾坤一气袋先行炸破,他便能全身脱困,否则驾御不了自己体内猛烈无比的真气,势必肌肤寸裂,焚为焦炭。
% z4 Z* }# W. u$ W3 {2 N$ Q  圆真见布袋古怪,当下踏上两步,又是一掌击去,这一次他又退了一步,但那布袋却被他一掌推倒,像个大皮球般在地下打了几个滚。张无忌人在袋中,立足不定,摇摇晃晃的便如大风浪中的一艘小舟,胸中气闷,便不如将体内真气呼出。可是那布袋中这时也已胀足,要呼出一口气,竟是越来越难。圆真发出三拳,踢出两脚,都被袋中真气反弹出来,张无忌在袋中浑然不觉。圆真这几下幸好只碰在袋上,要是真的击中张无忌身子,此时他体内真气充溢,圆真手足非要受伤不可。
) b$ X- E* \  S$ E# _2 m  j% |  杨逍、彭莹玉、说不得等见了这等奇景,也都惊得呆了。这乾坤一气袋是说不得所有之物,他自己却也想不出如何会鼓胀成球,更想不通张无忌在这布球中是死是活。只见圆真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一刀向布袋上刺去,那布袋遇到尖刀时只是凹陷一下,却不穿破。要知这布袋的质料奇妙,非丝非革,乃是天地间的一件宝物,圆真这柄匕首,又非宝刀,连刺数刀,却那里奈何得了它?, f  h  j3 V- g9 H+ p7 E
  圆真见掌击刀刺都是无效,心想:“跟这小子纠缠什么?”飞起一脚踢出,那大布袋骨溜溜的从厅门中直滚出去。
6 f- Q* y4 E: L. g  这时那布袋已膨胀成为一个大圆球,在厅门上一撞,立即弹回,疾向圆真冲去。圆真见势道来得猛烈,双掌竖起,将那大球推开。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犹似晴天打了个霹雳,布片纷飞,这只乾坤一气袋已被张无忌的九阳真气胀破,炸成了碎片。圆真、杨逍、周颠等人身前都被一股炙热之极的气流一冲,只见张无忌稳稳的站在当地,衣衫破烂,脸露迷茫之色,似对适才的变故大为不满。  I  K! P/ S. w8 j
  原来就在这顷刻之间,他的九阳神功已然大功告成,龙虎相会,天地交泰。要知大布袋内真气充沛,等于是数十位高手同时各出真力,按摩挤逼他周身数百处穴道,这等机缘,自来无人遇到过,而这宝袋一碎,此后也再无人有此巧遇。内内外外的真气激荡,他身中数十处玄关一一冲破,这时只觉全身脉络之中,有如一条条水银在到处流转,舒适无比。* _* T0 r, R5 U8 v( n
  圆真是老奸巨猾、极工心计之辈,眼见张无忌神色不定,正是有机可乘,自己重伤之下,若不抓住良机,只要被对方占了先手,那就危乎殆哉,当即抢上一步,右手食指伸出,直点他胸口“膻中穴”。张无忌挥掌一挡,这时他神功初成,招数却是平平,前时谢逊和父母所教的武功也尚未融会贯通,如何能和圆真这种绝顶高手相抗?只一招之间,他手腕上“阳池穴”已被圆真的一阴指点中,登时机伶伶的打个冷战,退后了一步。可是他体内充沛欲溢的真气,便也在这瞬息间传到了圆真指上。这两种力道一阴一阳,恰好互克,但张无忌的内力来自九阳神功,远为浑厚。圆真手指一热,全身功劲如欲散去,再加重伤之余,平时功力已剩不了一成,知道眼前情势不利,一惊之下,转身便走。
8 l8 [8 F: \2 K# V1 r* l" |% c  张无忌怒骂:“成昆,你这大恶贼,留下命来!”拔足追出了厅门,只见圆真背影一晃,已进了一扇侧门。张无忌气愤填膺,发足急追,这一发劲,砰的一响,额头在门框上重重的撞了一下,原来他自己尚不知神功练成之后,一举手一提足全比平时多了十余倍劲力,一大步跨将出去,失了主宰,竟尔撞上门框。他一摸额头。只觉隐隐有些疼痛,心想:“怎地这等邪门,这一步跨得这么远?”忙从侧门中进去,见是一座小厅。他一心一意要和义父复仇,也顾不得圆真是否会在暗中伺伏袭击,穿过厅堂,便追了下去。) V2 d2 }& i! a& G/ O& c- s
  厅后是一个院子,昏夜中暗香浮动,院子中的花卉送出异香,但见西厢房的窗子中透出火灯之光,张无忌纵身而前,推开房门,眼见灰影一闪,圆真掀开一张绣帷,奔了进去。张无忌跟着掀帷而入,那圆真却已不知去向,他凝神一看,不由得暗暗惊奇,原来置身所在竟似是一间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靠窗边是一张梳妆台,台上红烛高烧,照耀这房中花团锦簇,堂皇富丽,比之朱九真家中,更有过之。另一边是一张牙床,床上罗帐低垂,床前还放着一对女子的粉红绣鞋,显然是有人睡在床中。这闺房只有一扇进门,窗户紧闭,他明明见到圆真刚才走进房来,怎地一刹那间变得无影无踪,竟难道是有隐身法不成?又难道他不顾出家人的身份,居然躲上妇女的床中?6 ~" }5 n. @5 I- W5 Q/ ^
  正自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揭开罗帐搜敌,忽听得步声细碎,有人走来,张无忌身子一闪,躲在西壁的一块挂毡之后,一个女子轻轻咳嗽,有两个人进了房中。张无忌在挂毡后向外张望,只见两个都是少女,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穿着淡黄绸衫,不住的咳嗽,左手扶在另一个少女肩上。那少女年纪更小,只是十四五岁,穿着青衣布衫,是个小鬟,说道:“小姐你息一息,不要生气着急!”* F, r  j) s$ p- D
  那小姐一阵剧烈咳嗽,反手便是一记巴掌,出手甚重,打在那小鬟脸上。那小鬟一个踉跄,倒退了一步,可是那小姐一双手搭在她的肩头,她一倒退,小姐身子一晃,转过脸来。张无忌在烛光下看得分明,这位小姐眼睛大大,眼球深黑,一张圆脸,正是他万里迢迢从中原护送来到西域的杨不悔。此时相隔数年,她身材长得高大了,但神态丝毫不改,尤其嘴角边使小性儿时微微撇嘴的模样,更加分明。只听她喘着气骂道:“你叫我别着急,哼,你自己自然不着急,最好是我爹爹给人整死了,你再害死我,那便是你的天下了。”那小鬟不敢分辩,扶着她坐下。杨不悔道:“快取我剑来!”
  d" z8 G5 `  {3 z" Q. ]  那小鬟走到壁前,摘下挂着的一柄长剑,张无忌见她双脚之间系着一根细细的铁炼,双手的手腕上也锁着一根铁炼,又见她左足跛行,背脊驼成弓形,待她摘了长剑回过身时,无忌更是一惊。但见她右目小、左目大,鼻子和嘴角也都扭曲,形状极是怕人,心下不禁暗暗奇怪:“这小姑娘相貌之丑,似乎尤在蛛儿之上。不过蛛儿是因中毒而面目浮肿,总能治愈,这小姑娘天生残疾,却是医不了的。”
5 l" Z) n: J9 F* w% _9 A5 p  x  只见杨不悔接过长剑,咳嗽了两下,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两颗药丸吃了。张无忌心想:“原来她藏得有灵丹妙药,是以身中一阴指后尚能移动,想来定是至阳的热药。”果然杨不悔服药之后,脸上不久便现出红晕,额头间冒出丝丝热气,她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扶我去厅上瞧瞧。”那小鬟道:“敌人恐怕未去,让我先去探一探风色,再来扶小姐去。”她说话的声音也是嘶哑难听,像个粗鲁的中年汉子。杨不悔道:“谁要你假好心,扶着我。”那小鬟无奈,伸出右手来扶。她双手锁着,右手伸出,左手便跟着过来。杨不悔左手一翻,已扣住她右手脉门,手指按住她“会宗”、“阳池”、“外关”三穴,那小鬟全身酸麻,登时动弹不得,颤声道:“小姐,你——你——”. P) j+ R# q% S) t
  杨不悔冷笑道:“我父女受了敌人暗算,命在旦夕之间,你这ㄚ头还不乘机报复的么?咱父女岂能受你的折磨?今日先杀了你!”说着长剑翻过,便往那小鬟的颈中刺落。张无忌自见这小鬟周身残废,心下便十分可怜于她,突见杨不悔挺剑相刺,正在危急,不及细想,当即飞身而出,手指在剑刃上一弹。杨不悔拿剑不定,叮当一响,长剑登时落地。她虽在伤后,变招仍快,右手离剑后食中双指直取张无忌的两眼,那本来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招“双龙抢珠”,但她一经父亲数年调教,使将出来时大具威力。张无忌吃了一惊,向后跃开,冲口便道:“不悔妹妹,是我!”杨不悔听惯了他叫不悔妹妹四字,一怔之下,说道:“是无忌哥哥吗?”她只认出了“不悔妹妹”这四个字的声音语调,却没认出张无忌的面貌。张无忌心微感懊悔,但已不能再行抵赖,只得说道:“是我!不悔妹妹,这些年来你可好?”
: U# @8 f4 `. |: `  杨不悔定神一看,见他衣衫破烂,面目污秽,心下颇是怔忡不定,道:“你—你—当真是无忌哥哥么?怎么——怎么会到这里?”张无忌道:“是说不得带我上光明顶来的。那圆真和尚到了这房中之后,突然不见,这里另有出路么?”杨不悔奇道:“圆真走了么?”张无忌道:“他被青翼蝠王击了一掌,身受重伤,我追他到这里,却不见了。他是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非追到他不可。”杨不悔却牵挂着父亲,道:“这房中没另外出路。我瞧爹爹去。”说着顺手一掌,往那小鬟的天灵盖击落,出手极是狠辣,张无忌惊叫:“使不得!”伸手在她臂上一推,杨不悔这一掌便落了空。
) R5 E8 l+ @+ ^: q9 }6 p" g  杨不悔两次要杀那小鬟,都受到张无忌的干预,心中大怒,厉声道:“无忌哥哥,你和这ㄚ头是一路的吗?”张无忌奇道:“她是你的ㄚ鬟,我今日初次见面,怎会和她一路?”杨不悔道:“你既然不明内情,那就别多管闲事。这ㄚ头是我家的大对头,我爹爹用铁炼锁住她手足,便是防她害我。此刻我父女中了敌人的一阴指,这ㄚ头自然要乘机报复,我父女落在她手里,那是惨不可了。”张无忌见这小鬟楚楚可怜,虽然形相奇特,却非凶恶之辈,说道:“姑娘,你可有乘机报复之意么?”那小鬟摇了摇头,道:“决计不会。”张无忌道:“不悔妹妹,你听,她说是不会的,还是饶了她吧!”
. W& \0 A2 i3 T* h: [7 r. v$ T  杨不悔道:“好,既然是你讲情,啊哟——”身子一侧,摇摇晃晃的立足不定。张无忌知她中一阴指后受伤甚重,忙伸手相扶,突然间后腰“悬枢”、“中枢”两穴上一下剧痛,扑地跌倒。原来杨不悔嫌他碍手碍脚,赚得他近身,以套在中指上的打穴铁环打了他两处大穴。她打倒张无忌后,回过右手,便往那小鬟的右太阳穴上击了下去。
% R) ^3 U, z# o' |) R  这一下将落未落,杨不悔忽感丹田间寒冷彻骨,全身麻木,不由自主的放脱了那小鬟的手腕,双膝一软,坐在椅中。要知她受伤不轻,全仗至阳的妙药抵挡得一阵,适才使劲击打张无忌的穴道,力气已然用尽,再想打那小鬟,再也无能为力。只见小鬟拾起地下的长剑,说道:“小姐,你总是疑心我要害你,这时我要杀你,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我并无此意。”说着将长剑插入剑鞘,还挂壁间。张无忌站起身来,说道:“你瞧,我没说错吧!”原来他被点中穴道之后,片刻间便以真气冲解,立即回复行动。杨不悔眼睁睁的瞧着他,心下大为骇异。+ W+ C  P' {3 T4 z
  张无忌向那小鬟一揖,说道:“姑娘,我要追那和尚,你可知此间另有通道么?”那小鬟道:“你当真非追他不可?”张无忌道:“这人伤天害理,作下了无数罪孽,我——我——便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到他。”那小鬟咬着下唇,微一沉吟,点了点头,一口吹灭了烛火,又取出一块手帕,遮住杨不悔脸上,然后拉着张无忌的手,在黑暗中走去。
; ^- F% o) b4 a6 [  张无忌对任何人都信他不存恶意,这小鬟拉着他手,便即跟了她走,没行数步,已到了床前,那小鬟揭开罗帐,钻进帐去,拉着张无忌的手却没放开。无忌吃了一惊,心想这小鬟虽然既丑且稚,总是女子,怎可和她同睡一床?何况此刻追敌要紧,当下缩手一挣。那小鬟低声道:“通道在床里!”无忌听了这个五个字,精神为之一振,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但觉那小鬟揭开锦被,横卧在床,便也躺在她的身旁,也不知那小鬟扳动了何处机括,突然间床板一侧,两个人便摔了下去。
% g) U: H3 T5 C, _$ A& E. N  这一摔直跌了数丈,幸好地上铺着极厚的软草,丝毫不觉疼痛,只听得头顶轻轻一响,那床板已然回复原状。张无忌心下暗赞:“这机关布置得妙极!谁能料到秘道的入口处,竟会是在小姐香闺的牙床之中。”拉着小鬟的手,向前急奔,跑出十余丈,听到那小鬟足上铁炼曳地之声,猛地想起:“这位小姑娘是跛子,足上又有铁炼,怎地跑得如此迅速?”那小鬟猜中了他的心意,笑道:“我的跛脚是假的,骗骗老爷和小姐。”张无忌在黑暗中瞧不见她的形貌,心道:“怪不得我妈妈说天下女子都爱骗人。今日不悔妹妹也来暗算我一下。”此刻忙于追敌,这念头在心中一转,随即撇开,在甬道中曲曲折折的奔出数十丈,突然间到了尽头,那圆真却始终不见。
6 q" N+ v; r3 T6 G( r7 A* t0 L  小鬟道:“这甬道之中,我只到过这里,相信前面尚有通路,可是我找不到开门的机括所在。”张无忌伸手细细摸索,但觉前面是凹凹凸凸的石壁,没一处缝隙,在凹凸处用力推击,却是纹丝不动。那小鬟叹道:“我已试了几十次,始终没能找到机括所在,真是古怪之极。我曾带了火把进来,细细察看,没发现半点可疑之处。”张无忌心念一动:“她说没有机括,恐怕当真没有机括。”提一口气,运劲双臂,在石壁左边用力一推,毫无动静,再向右边推时,只觉石壁微微晃了一晃。
& k8 r3 l( ?; R  无忌大喜,再吸两口真气,使劲推时,那石壁竟然缓缓退后,却是一堵极厚、极巨、极重、极实的大石门。原来光明顶这秘道构筑精巧无比,有些地方使用隐秘的机括,但像这块大石门,却又是全无机括,若非天生神力或是身负绝顶武功之人,万万推移不动。所以要如此构筑,那是唯恐外人得知秘道的机密,这么一来,像那小鬟一般虽能进入秘道,但武功不到,仍是只能半途而废。张无忌这时九阳神功已然练成,这一推之力何等巨大,自能将石壁推开了。待那石壁移后三尺,他呼的拍出一掌,以防圆真躲在石后偷袭,随即闪身而入。
4 H0 b* M/ Z& M' }6 y5 m; h  过了石壁,前面又是长长的一道甬道,两人向前走去,只觉那甬道中都是斜坡,越走越下。约莫走了一百余丈远行,忽然前面分了几道岔路。无忌逐一试步,发见岔路竟然共有七条之多,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左首前面有人轻轻咳了一下,虽然立即抑止,但静夜中听来,已是十分清晰。无忌低声道:“走这边!”抢步往最左一条岔道奔了下去。这条岔道忽高忽低,地下极是难行,无忌急于报仇,也顾不得危机四伏,鼓勇向前,听得身后铁炼曳地的叮当之声,响个不绝,便回头道:“敌人在前,情势凶险,你还是慢些来的好。”那小鬟道:“有难同当,怕什么?”无忌心想:“你也来骗我么?”顺着甬道不住左转,走着螺旋形向下,那甬道越来越窄,到后来仅容一人,便似一口深井,突然之间,张无忌觉得头顶一股极烈的巨风压将下来,当下反手一把抱住那小鬟腰间,一纵而下,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泥沙细石,落得满头满脸。
4 M8 Y: _' x/ R" g  张无忌定了定神,只听那小鬟道:“好险,那贼秃躲在旁边,推大石来砸压咱们。”张无忌从斜坡回身走去,右手高高举在头顶,只走了几步,手掌便已碰到粗糙的石面,只听得圆真的声音隐隐从石后传来:“贼小子,今日葬了你在这里,有个女孩儿相伴,算你运气。贼小子力气再大,瞧你推得开这大石么?一块不够,再加一块。”只听得铁器撬石之声,接着再是砰一声巨响,又有一块巨石被他撬了下来,压在第一块巨石之上。那甬道不过仅容一人可以转身,张无忌伸手一摸,那巨石虽不能将甬道的口子严密封住,但最多伸得出一只手去,身子万万不能钻出。他吸了一口真气,双手挺着巨石一摇,石旁许多沙石扑簌而下,那巨石却是半点不动,看来两块数万斤的巨石叠在一起,当真便有九牛二虎之力,只怕也拉曳不得。他虽练成九阳神功,究竟人力有时而穷,这等一座小丘般两块巨石,如何挪动得它半尺一寸?
5 C3 j: z' r  t6 T9 F& p  只听圆真在巨石之外呼呼喘息,却是他重伤之后,使力撬这两块巨石,也是累得筋疲力尽,只听他喘了几口气,问道:“小子——你——叫——叫什么——名——”说到这个“名”字,却又无力再说了。无忌心想:“这时他便回心转意,突然大发慈悲,要救我二人出去,也是决不能够。不必跟他多费唇舌,自看甬道之下是否另有出路。”于是回身而下,顺着甬道向前走去。
& T4 |. ~# O4 O! H/ u, F: d  那小鬟道:“我身边倒有火折,只是没蜡烛火把,生怕一点便完。”张无忌道:“且不忙点火。”顺着甬道只走了数十丈步,便已到了尽头。两人四下里一摸索,张无忌摸到一只木桶,喜道:“有了!”手起一掌,将木桶劈散,只觉桶中散出许多粉末,也不知是石灰还是面粉,他捡起一条木片,道:“你点火吧!”; R1 x: A0 h1 V* H+ E; I
  那小鬟取出火刀、火石、火线打燃了火,凑过去点那木片,突然间火亮耀眼,木片立时猛烈的烧将起来。两人吓了一大跳,鼻中闻到一股硝磺的臭气。那小鬟道:“是火药!”把木片高高举起,瞧那桶中的粉末时,果然都是黑色的火药,她低声笑道:“要是适才火星溅了开来,火药爆炸,只怕连外边那恶和尚也炸死了。”只见张无忌呆呆望着自己,脸上充满了惊讶之色,神色极是古怪,便微微一笑,道:“你怎么啦?”1 o, h5 y7 V2 x3 h3 W) G
  张无忌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你这么美?”那小鬟抿嘴一笑,道:“我吓得傻了,忘了装怪脸!”说着挺直了身子。原来她既非驼背,更不是跛脚,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直是秀美无伦,只是年纪幼小,身材尚未长成,虽然容色绝丽,却掩不住容颜中的稚气。张无忌道:“为什么要装那副怪样子?”那小鬟笑道:“小姐十分恨我,但见到我丑怪的模样,心中就高兴了。倘若我不装怪样,她早就杀了我啦。”无忌道:“她为什么要杀你?”那小鬟道:“她总疑心我要害死她和老爷。”张无忌摇摇头,道:“真是多疑!适才你长剑在手,她却已动弹不得,你并没害她。自今而后,她再不会疑心你了。”那小鬟笑道:“我带了你到这里,小姐只有更加疑心了。咱们也不知是否能逃得出,她疑不疑心,也不去理她。”4 H- q) m* X+ W. H! ^2 z% J
  她一面说,一面高举木条,察看周遭情景。只见处身之地似是一间石室,堆满了弓箭兵器,大都铁锈斑斑,显是明教昔人放在地道之内,以备抵御外敌。再察看四周墙壁,却无半道缝隙,看来此处是这条岔道的尽头,圆真所以故意咳嗽,乃是故意引两人走入死路。那小鬟道:“公子爷,我叫小昭。我听小姐叫你『无忌哥哥』,你大名是叫作『无忌』了?”无忌道:“不错,我姓张——”突然间心念一动,俯身拾起一枝长矛,拿着手中掂了一掂,觉得甚是沉重,似有四十来斤,说道:“这许多火药或能救咱们脱险,说不定便能将大石炸了。”小昭拍手道:“好主意,好主意!”她拍手时腕上铁炼相击,铮铮作声。张无忌道:“这铁炼碍手碍脚,把它弄断了吧。”小昭惊道:“不,不!老爷要大大生气的。”无忌道:“你说是我弄断的,我才不怕他呢。”说着双手握住铁炼的两端,用劲一崩。那铁炼不过筷子粗细,无忌这一崩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力道,那知只听得嗡的一声,震动作响,铁炼却是纹丝不动。- V9 D& J4 P( F$ v* N+ ~9 [
  无忌“咦”的一声,吸口真气,再加劲力,仍是奈何不得这铁炼半分。小昭道:“这炼子古怪得紧,便是宝刀利凿,也伤它不了。锁上的钥匙在小姐手里。”无忌点头道:“咱们若是出得去,我向她讨来替你开锁解炼。”小昭道:“只怕她不肯给。”无忌道:“我和她交情非同寻常,她不会不肯的。”说着提起长矛,走到大石之下,侧身静片刻,听不到圆真的呼吸之声,想已远去。
" c% y4 f/ o) B5 x. Q" G% `: s' B  小昭举起火把,在旁相照。无忌道:“一次炸不碎,看来要分开几次。”当下劲运双臂,在大石和甬通之间的缝隙中,用长矛慢慢刺了一条孔道,小昭递过火药,无忌便将火药放入孔道之中,倒转长矛,用矛柄打实,再铺设一条火药,通到下面石室,作为引子。1 V1 }8 m# V- i- L8 o
  张无忌从小昭手里接过火把,小昭便伸双手掩住了耳朵,无忌挡在她的身前,俯身点燃了药引,眼见一点火花沿着那火药线向前烧去,猛地里轰隆一声巨响,一股猛烈的热气冲来,震得无忌向后退了两步,小昭仰后便倒。无忌早有防备,伸手揽住了她腰,石室中烟雾弥漫,那火把也被热气震熄。无忌道:“小昭,你没事吧?”小昭咳嗽了几下,道:“我——我没事。”无忌听她说话有些哽咽,微感奇怪,待得再点燃火把,只见她眼圈儿红了,问道:“怎么?你不舒服么?”
* H' `, L( l& i* X6 b; g5 s: e$ h  小昭道:“张公子,你——你和我素不相识,为什么——为什么待我这样好?”无忌奇道:“什么呀?”小昭道:“你为什么要挡在我身前?我是个低三下四的奴婢,你——你贵重的千金之躯,怎能遮挡在我身前?”无忌微微一笑,道:“你是个小姑娘,我自是要护着你些儿。”见石室中烟雾淡了些,便向斜坡上走去,只见那块巨石安然无恙,巍巍如故,只炸去了极小的一角,无忌颇为沮丧,道:“只怕要再炸七八次,咱们才钻得过去。可是所余火药,最多只能再炸两次。”提起长矛,又在石上钻孔,钻刺了几下,一矛刺在甬关壁上,忽然一块岩石滚了下来,露出一孔。无忌又惊又喜,伸手进去,扳住旁边的岩石,摇了一摇,微微有些晃动,使劲一拉,又扳了一块下来。他接连扳下三块巨石,那孔穴已可容身而过。原来甬道的彼端另有通路,这一次爆炸没炸碎大石,却将甬道的石壁碎松了。& e# I6 G9 A9 {! a$ D# [# H& @
  无忌手执火把先爬了进去,招呼小昭入来。那甬道仍是一路盘旋向下,张无忌这次学得乖了,左手挺着长矛,提防圆真再加暗算,约莫走了七八十丈,到了一处石门,无忌将长矛和火把交给小昭,运劲推开石门,里边又是一间石室。这间石室极大,顶上垂下钟乳,显是天然的石洞,无忌走了几步,突见地下倒着两具骷髅。骷髅身上的衣服尚未烂尽,可以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1 ~* P* C* j9 s3 }% D/ ~& U  小昭似感害怕,挨到无忌身边。张无忌高举火把,在这石洞中巡视了一遍,道:“这里似乎又是尽头之处,不知是否能再找到出路?”他伸出长矛,在洞壁上到处敲打,每一处都极沉实,找不到有声音空洞的地方。他走近两具骷髅,只见那女子右手抓着一柄晶光闪亮的匕首,插在她自己胸口。无忌一怔之下,立时想起了圆真的话来,他和杨夫人在秘道之下相会,给杨破天发见,杨破天愤激之下,走火身亡,杨夫人便以匕首自刎殉夫。“难道这两人便是杨破天夫妇?”他再走到那男子身前,只见他手旁摊着一张羊皮。张无忌拾起一看,只见一面有毛,一面光滑,并无异状。小昭接了过来,喜形于色,道:“恭喜公子,这是明教武功的无上心法。”说着伸出左手食指,在杨夫人胸前的匕首上割破一条小小口子,将鲜血涂在羊皮之上,慢慢便显现了字迹,第一行是“明教圣火心法:乾坤大挪移”十一个字。
6 n' x6 }6 Q; q2 O% B  张无忌在无意中发见了明教的武功心法,却并不如何喜欢,心想:“这秘道中无水无米,倘若走不出去,最多不过七八日,我和小昭便要饿死渴死。再高的武功学了也是无用。”向两具骷髅瞧了几眼,又想:“那圆真如何不将这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取了去?想是他做了这件大亏心事后,永远不敢再来看一眼杨氏夫妇的尸体。当然,他决不知道这张羊皮上竟写着武功心法,否则别说杨氏夫妇已死,便是活着,他也要来设法盗取了。”问小昭道:“你怎地知道这羊皮上的秘密?”
& q1 A% R) b- g7 e. G% _  小昭低头道:“老爷跟小姐说起时,我暗中偷听到的。他们是明教徒,不敢违犯教规,到这秘道中来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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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4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 J, d: s; k! ?2 G+ U9 w第五十五回 秘道练功
- r2 D) `2 {! G+ H5 k: M  张无忌瞧着两堆骷髅,颇生感慨,说道:“把他们好好葬了吧。”两人去搜了些炸下来的泥沙石块,堆在一旁,再将杨破天夫妇的骸骨搬在一起。小昭忽在杨破天的骸骨中捡起一物,说道:“张公子,这里有封信。”无忌接过来一看,见封皮上写着“夫人亲启”四个字。年深日久,封皮已颇霉烂,那四个字也已腐蚀得笔划残缺,但依稀仍可看得出笔致中的英挺之气,那信牢牢封固,火漆印仍然完好。无忌道:“杨夫人未及拆信,便已自杀。”将那信恭恭敬敬的放在骸骨之中,正要堆上沙石,小昭道:“拆开来瞧瞧好不好?说不定杨教主有什么遗命。”/ m0 @; u% V* i8 ~/ W) o
  无忌道:“只怕不敬。”小昭道:“倘若杨教主有何未了心愿,公子去转告老爷小姐,也是好的。”无忌一想不错,便轻轻拆开封皮,抽出一幅极薄的白绫来,只见绫上写道:
0 |  ~5 K' V& [9 @4 u5 a  “夫人妆次:自归杨门,夫人日夕郁郁,余粗鄙寡德,无足为欢,甚可歉咎,兹当永别,唯夫人谅之。三十二代周教主遗命,令余练成乾坤大挪移神功后,前赴丐帮总舵,迎归第三十一代石教主遗物。今余神功第五层初成,即悉成师弟之事,血气翻涌,不克自制,真力将散,行当大归。命也天也,复何如耶?”张无忌读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杨教主在写这信之前,便已知道他夫人和成昆在秘道私会的事了。”见小昭想问又不敢问,于是将杨破天夫妇及成昆间的事简略说了。小昭道:“我说都是杨夫不好。她若是心中一直有着成昆这个人,原不该嫁杨教主。既是嫁了杨教主,便不该再和成昆私会。”无忌点了点头,心想:“她小小年纪,倒是颇有见识。”继续读了下去。$ i. I5 t6 I! h7 e) C' E
  “周教主神勇盖世,智谋过人,仍不幸命丧丐帮四长老之手,石教主遗物不获归,本教圣火令始终未得下落。今余命在旦夕,有负周教主重托,实为本教罪人。盼夫人持余此亲笔遗书,召聚左右光明使者、四大护教法王、五行旗使、五散人,颁余遗命日:『不论何人迎归石教主遗物,重获圣火令者,为本教第三十四代教主。不服者杀无赦!令谢逊暂摄副教主之位,处分本教重务。』”张无忌心中一震,暗想:“原来杨教主命我义父暂摄副教主之位。我义父文武全才,原是明教中的第一位人物。只可惜杨夫人没看到这信,否则明教之中也不致如此自相残杀,闹得天翻地覆。”他想到杨破天对他义父如此看重,很是喜欢,却又不禁伤感,出神半晌,接读下去:# ~6 a& ]% V  t" z9 }
  “——乾坤大挪移心法,暂由谢逊接掌,日后转奉新教主。光大我教,驱除胡虏,行善去恶,持正除奸,新教主其勉之。”无忌心想:“照杨教主的遗命看来,明教的宗旨实在正大得紧啊,各大门派限于门户之见,不断和明教为难,倒是不该了。”见那遗书上续道:“余将以仅余神功,掩石门而和成师弟共处,地老天荒,再不分离。夫人可依秘道全图脱困。当世无第二人负乾坤挪移之功,即无第二人能推动此『无妄』位石门,待后世豪杰练成,余师兄弟骸骨杇矣。破天谨白。年月日。”
+ x6 P; ^& ~6 f  ], v  在书信之后,是一幅秘道全图,注明各处岔道和门户,无忌大喜,说道:“杨教主本想将成昆关入秘道,两人同归于尽,那知他支持不到,死得早了,让那成昆逍遥至今。幸好有此全图,咱们能出去了。”当下细看全图,找到了自己置身的所在,再一查察,登如一桶冰水从头上淋将下来,原来唯一的脱困道路,正是被圆真用大石塞阻了的那一条,虽得秘道全图,却和不得一般无异。小昭道:“公子且别心焦,说不定另有通路。”接过图去,低头细细查阅。" \! A! M$ I3 J' C  H
  但那图上写得分明,除此之外,更无别处出路,张无忌见小昭脸上露出失望神色,苦笑道:“杨教主的遗书上说道,倘若练成乾坤大挪移的神功,便可推动石门而出。当世似乎只有杨逍先生练过一些,可是功力甚浅,就算他在这里,也未必管用。再说,又不知『无妄位』在什么地方,图上也没注明,却到那里找去?”小昭道:“『无妄位』吗?那是伏羲六十四卦的六位之一,干尽午中,坤尽子中,其阳在南,其阴在北。『无妄』位在『明夷』位和『随』位之间。”说着在石室中踏了踏方位,走到西北角上,道:“该在此处了。”张无忌精神为之一振,道:“真的么?”奔到藏兵器的甬道之中,取过一柄大斧,将石壁上积附的沙土刮去,果然露出一道门户的痕迹来。他心想:“我虽不会乾坤大挪移之法,但九阳神功已成,这威力未必便逊于此法。”当下气凝丹田,劲运双臂,两足摆成弓箭步,缓缓推将出去,那石门绝无动静。不论他双手如何移动方位,如何催运真气,直累得双臂酸痛,全身骨骼格格作响,那石门仍是宛如生在石壁上般,连一分之微也没移动。5 {' o* K; i& O: I1 E
  小昭劝道:“张公子,不用试了,我去把剩下来的火药拿来。”无忌道:“好!我倒火药忘了。”两人将半桶火药尽数装在石门之中,点燃药引,一炸之后,那石门虽然被炸得凹进七八尺去,甬道却不出现,看来这石门的厚度比宽度还大得多。无忌心中颇为歉咎,拉着小昭的手,柔声道:“小昭,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不能出去。”小昭一双明净的眼珠望着无忌,说道:“张公子,你该当怪我才是,倘若不带你来——那便不会——不会——”说到这里,伸袖拭了拭眼泪,过了一会,忽然破涕为笑,说道:“咱们既然走不出去了,发愁也是没用。我唱个小曲儿给你听,好不好?”无忌实在没心绪听什么小曲,但也不忍拂她之意,微笑道:“好啊!”2 c7 Y6 F* [/ R' [
  小昭坐在他的身边,唱了起来:“依山洞,结把茅,清风两袖长舒啸。问江边老樵,访山中故友,伴云外孤鹤,他得志,笑闲人;他失志,闲人笑。”无忌起初两句并无留意,待得听到“他得志,笑闲人;他失志,闲人笑”那几句时,心中蓦地一惊,又听她歌声娇柔清亮,圆转自如,满腹烦忧,不禁为之一消,又听她继续唱道:“诗情放,剑气豪,英雄不把穷通较。江中斩蛟,云间射雕,塞外挥刀。他得志,笑闲人;他失志,闲人笑!”悠闲的曲声之中,又充满着豪迈之气,便问:“小昭,你唱得真好听,这曲儿是谁做的。”小昭笑道:“你骗我呢,有什么好听?我听人唱,便把曲儿记下了,也不知是谁做的。”无忌想着“英雄不把穷通较”这一句,顺着小昭的调儿哼了起来。小昭道:“你是真的爱听呢,还是假的爱听?”无忌笑道:“怎么爱听不爱听还有真假之分吗?自然是真的。”小昭道:“好,我再唱一段。要是有琵琶配着,唱起来便顺口些。”左手的五根手指在石上轻轻按捺,唱了起来:
8 L; k) _4 T9 m  s5 A  “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凶藏吉。”
5 I% U: v" z: ]: ^: w2 v1 c  “富贵那能长富贵?日盈昃,月满亏蚀。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3 I! f1 f+ a& B+ q7 l; y$ D
  “展放着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今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 c; k0 w( v* c. h$ j- s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1 G' a8 j1 n- d2 }  曲中辞意豁达,显是个饱经忧患、看破了世情之人的胸怀,和小昭的如花年华殊不相称,自也是她听旁人唱过,因而记下了,张无忌年纪虽然不大,十年来却是艰苦备尝,今日困处山腹,眼见已无生理,咀嚼曲中“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那两句,不禁魂为之消。所谓“那一日”,自是身死命丧的“那一日”,无忌以前面临生死关头,已不知凡几,但从前或生或死,都不牵累旁人,这一次不但拉了一个小昭陪葬,而且明教的存毁、杨逍、杨不悔诸人的安危、义父谢逊和圆真之间的深仇,都和他有关,实在是不想就此便死。- v( S9 e2 @: f: F6 S7 h1 p
  他站起身来,又去推那石门,只觉体内真气流动,似乎积蓄着无穷无尽的力气,可是偏偏使不出来,就像有一条长堤拦住了滔滔洪水,水力被阻,无法宣泄。他试了三次,颓然而废,只见小昭又已割破了手指,用血涂在那张羊皮之上,说道:“张公子,你来练一练乾坤大挪移的神功,好不好?说不定你聪明过人,一下子便练会了。”张无忌笑道:“明教的前任教主们穷终身之功,也没几个练成的,他们既然当得教主,自是个个才智卓绝。我在旦夕之间,怎能胜越前贤?”小昭低声道:“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便练一朝,也是好的。”无忌微微一笑,将羊皮接了过来,轻轻念诵,只见羊皮上所书,都是运气导行、移宫使劲的法门,试一照行,竟是毫不费力的便做到了。那羊皮上写道:“此第一层神功,悟性特高者七年可成,其次者十四年可成。”无忌大奇:“这有什么难处?何以要练七年才成?”
8 ?# M/ P" p# u0 |/ w6 O1 A* e. r( T  再接下去看第二层神功的法门,依法施为,也是片刻间真气贯通,只觉十根手指之中,似乎有丝丝冷气射出。但见心法中特别注明:第二层神功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次焉者十四年可成,如练至二十一年而无进展,则不可再练第三层,以防走火入魔,无可解救。6 M: g$ ~) X6 [9 c0 e; B
  无忌又惊又喜,接着第三层练法。这时字迹已然隐晦,他正要取过匕首割自己手指,小昭在一旁瞧着,抢先用指血涂抹羊皮,无忌边读边练,第三层、第四层神功势如破竹般便练成了。小昭见他半边脸孔胀得血红,半边脸颊却发铁青,心中微觉害怕,但见他神完气足,双眼精光炯炯,料知无疑。待见他读罢第五层神功心法续练时,脸上忽青忽红,脸上青时身子微颤,如堕寒冰,脸上红时额头汗如雨下。
, S6 \! V( F0 k  小昭取出手拍帕,伸到他头上去替他抹汗,手帕刚碰到他额角,突然间手臂一震,身子一仰,险些儿摔倒。无忌站起身来,伸衣袖抹去汗水,一时之间不明其理,却不知自己已然将这第五层神功练成了。
2 _3 w8 G1 S/ O% F  原来这乾坤大挪移神功,实则是运用力的一种极巧妙法门,根本的道理,在于发挥每个人本身所蓄有的潜力。须知每个人体内潜力原极庞大,只是平时使不出来,每逢火灾等等紧急关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往往能负千斤。张无忌练就九阳神功后,本身所蓄的力量,已是当世无人能及,只是他未得高人指点,用不出来,这时一看到乾坤大挪移心法,体内潜力便如山洪突发,沛然莫之能御。这乾坤大挪移神功所以难成,所以稍一不慎便致走火入魔,完全由于运劲的法门复杂巧妙无比,而练功者却无雄浑的内力与之相副。正好比要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去舞百斤重的大铁锥,锥法越是精微奥妙,越是会将他自己打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但若舞锥者是个大力士,那便得其所哉了。以往练这神功之人,只因内力有限,勉强修习,变成心有余而力不足。每个得到这圣火心法的武林健者,又有谁肯知难而退?
1 f  a1 ~& U; l: s! Y  昔日的明教各位教主,大都也明白这其中的关键所在,但既得身任教主,个个是坚毅不拔,不肯服输之人。大凡武学高手,都服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话,于是孜孜兀兀,竭力修习,殊不知人力有时而穷,一心想要“人定胜天”,结果往往是饮恨而终。张无忌所以能在半日之间练成,而许多聪明才智武学修为远胜于他之人,竭数十年苦修而不能练成者,其间的分别,便在于一则内力有余,一则内力不足而已。
+ i* G+ f. I- z. g7 [& C, N0 |  张无忌练到第五层后,只觉全身说不出的力气无不指挥如意,欲发即发,欲收即收,一切全凭心意所之,周身百骸,当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这时他已忘了去推那石门,跟着便练第六层的心法,一个多时辰后,已练到第七层。那第七层神功奥妙之处,又比第六层加深了数倍,一时之间不能尽解。好在他精通医理穴道,遇到难明之处,拿来和医理一加印证,便即豁然贯通。练到一大半之处,突然间见到一行文字,与张无忌依照试行,猛地里气血翻涌,心跳加剧。他定了定神,再从头做起,仍是如此。他自练第一层神功以来,从未遇上过这等情形。0 m$ K1 s; |; b: m1 y. i: h& ]- O
  他跳过了第一句,再练下去时,又觉顺利,但三句一过,重遇阻难,自此而下,阻难越来越多,直到篇末,共有一十三句未能照练。张无忌沉思半晌,将那羊皮供在石上,恭恭敬敬的躬身下拜,磕了几个头,祝道:“弟子张无忌,无意中得窥明教神功心法,旨在脱困求生,并非存心窥窃贵教秘籍。弟子得脱险境之后,自当以此神功为贵教尽力,不敢有负列代教主栽培救命之恩。”
+ x6 e; Z# Q, w& ~% d  小昭也跪下磕了几个头,低声祷祝道:“列代教宗在上,请你们保佑张公重整我教,光大列祖列宗的威名。”无忌站起身来,说道:“我非明教教徒,奉我太师父的教训,将来也绝不敢身属明教。但我展读杨教主的遗书后,知道明教的宗旨光明正大,自当竭尽所能,向各大门派解释误会,请双方息争。”小昭道:“张公子,你说有一十三句句子尚未练成,何不休息一会,养足精神,把它都练成了?”张无忌道:“我今日练成乾坤大挪移第七层神功,虽有一十三句跳过,未免略有缺陷,但正如你曲中所说:『日盈昃,月满亏蚀。天地尚无完体。』我何可人心不足,贪多务得?想我张无忌有何福泽功德,该受明教的神功心法?能留下一十三句练之不成,那才是道理啊。”' S2 a  D/ n/ t6 L0 t% J' k
  小昭道:“公子说得是。”接过羊皮,请无忌指出那未练的一十三句,暗暗念诵几遍,记在心中。无忌笑道:“你记着干什么?”小昭脸上一红,道:“不干什么?我想连公子也练不会,倒要瞧瞧那是怎样的难法。”其实小昭记诵这一十三句,却是另有深意,她知张无忌坦诚无私,出洞之后,定要将羊皮交给杨逍,他这七层神功中少了一十三句,总是美中不足。因此她暗中记着,将来张无忌若要再练,即使羊皮已属他人,她也可以背给他听。
( _& d- @4 J& h  那知道张无忌事事不为已甚,适可而止,正是应了“知足不辱”这一句话。原来当年创制乾坤大挪移心法的那位高人,内力虽强,却也未到九阳神功的地步,他所写的第七层神功心法,自己也已无法练成,只不过是凭着聪明智慧,纵其想像,力求变化而已。张无忌练不通的那一十三句,正是那位高人单凭空想而想错了的,似是而非,已然误入歧途。要是张无忌存着求全之心,非练到尽善尽美不肯罢手,那么到最后关头便会走火入魔,不是疯癫痴呆,便致全身瘫痪。* w' r) ]8 v2 E* S0 p7 f, q# h
  当下两人搬过沙石,葬了杨破天夫妇的遗骸,走到石门之前。
9 L# B) d& y8 K6 v& T) N7 S" h: R  这次张无忌单伸右手,按在石门边上,依照适才所练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心法,微一运劲,那石门便轧轧声响,再加上一层力,石门缓缓的开了。小昭大喜,跳起身来,拍手叫好,只听得她手足上铁炼相击,叮叮当当的乱响。张无忌道:“我再拉一拉你的铁炼。”小昭笑道:“这一次定然成啦!”
3 O; P2 g/ S3 y/ @) [  那知张无忌拉住她双手之间的铁炼,运劲向外拉动,那铁炼渐渐延长,却是不断,小昭道:“啊哟,不好!你越拉越长,我可更加不便啦。”无忌摇头道:“这炼子当真邪门,只怕便拉成十几丈长,它还是不断。”原来这铁炼乃是明教上代教主以一块殒石铸成,那殒石不知从那一个星星中落下,其中所含金属的质地,与世间任何金铁均是不同,当时适有巧匠,以烈火铸成此炼。无忌能将之拉得伸长,已是当世任何旁人力所不及,她见小昭垂头丧气,安慰她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给你打开这铁炼。咱们困在这山腹之中,尚能出去,难道还奈何不了这两根小小铁炼吗?”小昭转头一笑,道:“张公子,你答应我的,将来可不许赖。”无忌道:“我去求不悔妹妹给你打开铁锁,她不会不肯。”张无忌要找圆真报仇,返身再去推那块万斤巨石,可是他虽练成神功,究非无所不能,两块巨石被他推得微微撼动,却是决计不能掀开。他摇摇头,便和小昭从另一边的石门中走了出去。他回身推拢石门,见那石门那里是门了,其实是一块天然生成的大岩石,当年明教建造这地道之时,不知动用了多少人力,穷年累月,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多少心血。) S# r6 `' T9 H% u/ x( v2 D
  张无忌手持地道秘图,循图而行,地道中岔路虽多,但毫不费力的便走出了山洞。一出山洞来,强光闪耀,两人一霎时间竟然睁不开眼来,过了一会,才慢慢睁眼,只见遍地冰雪,太阳光照在冰雪之上,反射过来,倍觉光亮。小昭吹熄手中的木条,在雪地里挖了一个小洞,将木条埋在洞里,说道:“木条啊木条,多谢你照亮张公子和我出洞,倘若没有你,咱们可就不筹莫展了。”张无忌哈哈大笑,胸襟为之一爽,转念又想:“世人忘恩负义者多,这小姑娘对一根木条尚且如此,想来当是厚道重义之人。”侧头向她一笑,冰雪上反射过来的强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肤色洁净,柔美如玉,不禁赞叹:“小昭,你好看得很啊。”小昭喜道:“张公子,你不骗我么?”张无忌道:“你别装驼背跛脚的怪样了,现在这样子才好看。”小昭道:“你叫我不装,我就不装。小姐便是杀我,我也不装。”张无忌道:“瞎说!好端端的,她干么杀你?”8 h5 [8 W' I3 n: y9 u( V
  他走到崖边,瞧了四下的地势,原来是在一座山峰的中腰。他上光明顶时,是说不得将他藏在布袋中负上山来的,沿途地势如何,一概不知,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他极目眺望,只见西北方山坡上有几个人躺着,一动不动,似已死去,忙道:“我去瞧瞧。”携着小昭的手,一纵身,向那山坡疾驰而去。这时他体内九阳真气流转如意,乾坤大挪移心法练到了第七层,一举手,一抬足,在旁人看来,都非人力所能,虽然带着小昭,仍是身轻如燕,有如两头大鸟般向山边扑了上去。
: f8 o8 Q9 H2 m* p  到得近处,只见四个人死在雪地之中,白雪中溅着鲜血,四个人身上都有刀剑之伤。其中三人穿着明教徒的服色,另一人是个僧人,似是少林派子弟。无忌惊道:“不好!咱们在山腹中耽了这许多时候,六大派的人攻了上去啦!”一摸四人心口,都已冰冷,显已死去多时。急忙拉着小昭,跟着雪地里的足迹向山上跟去。没走出数十丈,又见到有七个人死在地下,情形惨厉可怖。. ~) y$ v6 @" M; z
  张无忌大是焦急,说道:“不知杨逍先生、不悔妹子等怎样了?”他越走越快,几乎是将小昭的身子提着飞行,转了一个弯,只见五名明教徒的尸首,都是头下脚上的倒悬在树上,每个人脸上血肉模糊,似被什么利爪抓过。小昭道:“是华山派的虎爪手抓的。”无忌奇道:“小昭,你年纪轻轻,见识却博,是谁教你的?”他这句话虽然问出了口,但记挂着光明顶上各人的安危,不等小昭回答,便即飞步上峰。一路上但见死尸狼藉,大多数是明教的教徒,但六大派的弟子也不在少数。想是张无忌在山腹中的一日一夜之间,六大派发动猛攻。明教因杨逍、韦一笑等重要首领尽数重伤,无人指挥,以致失利,但众教徒虽在劣势之下,兀自困斗不屈,是以双方死伤均重。$ }! j% G" g9 u) [
  张无忌将到山顶,已听见兵刃相交之声,乒乒乓乓的打得极是激烈,他心下稍宽,暗想:“战斗既然未息,六大派或许尚未攻入大厅。”快步往相斗处奔去,突然间呼呼风响,两枚钢镖向他掷来,跟著有人喝道:“是谁?停步!”无忌脚下毫不停留,回手轻轻一挥,两枚钢镖倒飞去,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呼,跟着砰的一声,有人摔倒在地。张无忌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地下倒着一名灰袍僧人,两枚钢镖穿过他肩头,钉在地上。无忌更是一呆,他适才这么回手一挥,只不过想掠斜钢镖来势,不致打到自己身上而已。那料到这轻轻一挥之势,竟是如此大得异乎寻常。他急忙抢上前去,歉然道:“在下误伤大师,抱歉之至。”伸指一提,挟起钢镖。
4 y; X* @2 z5 y  K5 ^& L  那少林僧双肩上登时血如泉涌,岂知这僧人极是骠悍,飞起一脚,砰的一声,踢在张无忌小腹之上。无忌和他站得极近,没料到他竟会突施袭击,一呆之下,那僧人已然倒飞去去,背脊撞在一棵树上,右足折断,口中狂喷鲜血。原来张无忌此时体内真气流转,一遇外力,自然而然而生反击。他见那僧人重伤,心下更是不安,上前扶起,连连道歉,那僧人恶狠狠的瞪着他,惊骇之心更甚于愤怒,虽然仍想出招击敌,却已无能为力了。忽听得围墙之内传出接连三声闷哼,张无忌无法再顾那僧人,拉着小昭,便从大门中抢了进去,穿过两处厅堂,眼前是好大一片广场。场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西首人数较少,衣衫上鲜血淋漓,十之八九已然负伤,或坐或卧,是明教的一方。东首的人数一瞥之下,见杨逍、杨不悔、韦一笑、说不得诸人都坐在明教人众之内,看情形仍是动弹不得。广场之中,有两个人正在拚斗,各人凝神观战,无忌和小昭进来,谁也没加留心。张无忌慢慢走近,定神一看,只见相斗的双方都是空手,但掌风呼呼,威力远不及数丈之外,显然二个都是绝顶的高手。那两人身形转动,打得快极,突然间四掌相交,立时胶住不动,这般自奇速的跃动转为全然静止,只在一瞬之间,旁观众人忍不住轰天价叫了一声:“好!”无忌看清楚两人的面貌时。心下一震,原来那身材矮小、满脸精悍之色的中年汉子,正是武当派的四侠张松溪。他的对手是个身材魁伟的秃顶老者,长眉胜雪,垂下眼角,鼻子钩曲,有若鹰嘴。无忌心想:“明教中还有这等高手,那是谁啊?”忽听得华山派中有人叫道:“白眉老儿,快认输吧,你那里是武当派张四侠的对手。”张无忌听到“白眉老儿”四个字,心念一动:“啊,原来他是我外公白眉鹰王!”胸中立时生出一股孺慕之意,便想扑上前去相认。5 p8 K7 I/ ?0 z" L# I  J5 g
  但见白眉鹰王殷天正和张松溪头顶都冒出丝丝热气,两人便在这片刻之间,竟已各出生平苦练的内家真力,一决生死。一个是白眉教教主,明教的四大护教法王之一,一个是张三丰的得意弟子,身属威震天下的武当七侠,眼看这一场比拚,不但是白眉教和武当派双方威名所系,而且高手以真力决胜,败的一方多半有性命之忧。只见两个人犹似两尊石像,连头发和衣角也无丝毫飘拂。殷天正神威凛凛,双目炯炯,如电闪动,张松溪却是谨守武当心法中“以逸待劳、以静制动”的要旨,严密守卫。他知殷天正比自己大了二十多岁,内力修为是深了二十余年,但自己正当壮年,长力充沛,对方年已衰迈,时间一久,便有取胜之机。, c. q3 g' P, h( P! K* M
  岂知殷天正实是当代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年纪虽大,精力丝毫不逊于少年,内力如潮,一个浪头又是一浪头般,从双掌上向张松溪撞击过去。
' P/ ?! z; i, B  张无忌初见张松溪和殷天正时,心中一喜,但立即喜去忧来,一个是自己外公,和他有骨肉之亲,一个是父亲的师兄,待他有如亲子,当年他身中玄冥神掌后,武当诸侠个个不惜损耗内功,尽心竭力的为他疗伤,倘若两人之中有一人或伤或死,在他都是毕生大恨。张无忌微一沉吟,正想抢上去设法拆解,忽听得殷天正和张松溪同时大喝一声,四掌发力,一齐向后退出了六七步。
5 `1 ?( F. p, P0 R  张松溪道:“殷老前辈神功卓绝,佩服佩服!”殷天正声若洪钟,说道:“张兄的内家修为超凡入圣,老夫自愧不如。阁下是小婿同门师兄,难道今日定然非分胜负不可么?”张无忌听他言语中提到父亲,眼眶登时红了,心中不住叫着:“别打了,别打了!”张松溪道:“晚辈适才多退一步,已输半招。”兜头一揖,神定气闲的退了下去。突然武当派中抢出一个汉子,指着殷天正怒道:“殷老儿,你不提我张五哥,那也罢了!今日提起,叫人好生恼恨。我俞三哥、张五哥两人,全是伤折在你白眉教手中,此仇不报,我莫声谷枉居『武当七侠』之名。”呛啷啷一声,长剑出鞘,太阳照耀下剑光闪闪,摆了一招“万岳朝宗”的姿式。这是武当子弟和长辈动手过招时的起手式,莫声谷虽然怒气勃勃,但他此时早已是武林中极有身份的高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举一动,自不能失了礼数。  F2 n, ~/ ]8 z+ T" V) w* Y
  殷天正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阵黯然之色,缓缓的道:“老夫自小女死后,不愿再动刀剑。但若和武当诸侠空手过招,却又未免托大不敬。”指着一个手执铁棍的教徒道:“借你的铁棍一用。”那明教徒双手横捧齐眉镔铁棍,恭恭敬敬的走到殷天正身前,躬身呈上。殷天正接过铁棍,双手一拗,拍的一声,那铁棍登时断为两截。旁观众人“哦”的一声,没想到这老儿在久战之后,仍具如此惊人神力。
: k+ c9 O! Q- p1 g+ E& t# [  莫声谷知他不会先行发招,长剑一起,发一招“百鸟朝凤”,但见到剑尖乱颤,霎时间便如化为数十个剑尖,罩在敌人中盘,这一招虽然厉害,但仍是彬彬有礼的君子剑法。殷天正左手断棍一封,说道:“莫七侠不必客气。”右手断棍便斜砸下来。数招一过,旁观众人群耸动,但见莫声谷剑走轻灵,光闪如虹,吞吐开阖之际,又飘逸,又凝重,的是名家风范。殷天正的两根断棍本已笨重,招数更是呆滞,东打棍,西砸一棍,当真不成章法,但有识之士一看之下,便知他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实已臻武学中的极高的境界。他脚步移动也极缓慢,莫声谷却纵高伏低、东奔西闪,只在一盏茶时分,已接连攻出六十余招凌厉无伦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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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5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P& h* G2 ~& D8 }
 
* b  i9 e/ P, a) S) x0 a+ w第五十六回 正邪决斗6 @2 t3 n0 F% |5 ~# n5 \% H
  再战数十合后,莫声谷的剑招愈来愈快,昆仑、峨嵋诸派均以剑法见长,这几派的弟子见莫声谷一柄长剑生出如许变化,心下都是暗暗钦服:“武当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今日里大开眼界。”可是不论他如何腾挪劈刺,总是攻不进殷天正的两根铁棍之内。莫声谷心想:“这老儿连败华山、少林的三名高手,又和四哥对耗内力,我已是跟他相斗的第五人,早就占了不少便宜,若再不胜,师门的颜面何存?”猛地里一声清啸,剑法忽变,那柄长剑竟似成了一条软带,轻柔曲折,飘忽不定,正是武当派的七十二招“绕指柔剑”。
& n4 X" @  {9 I  @  旁观众人看到第十二三招时,忍不住齐声叫起好来,这时殷天正已不能守拙待巧,身形游走,也展开轻功,跟他以快打快,突然间莫声谷长剑破空,刺向殷天正胸膛,剑到中途,剑尖微颤,竟是弯了过去,斜刺他的右肩。要知使这“绕指柔剑”,全仗以浑厚内力逼弯剑刃,使剑招闪烁无常,敌人便难以挡架。殷天正也从未见过这等剑法,急忙沉着相避,不料铮的一声轻响,那剑反弹过来,直刺入他左手上臂。殷天正右臂一伸,不知如何,竟尔陡然间长了半尺,在莫声谷手腕上一拂,挟手将他长剑夺过,左手便已按住他的“肩贞穴”。
+ Z" C6 {' q. i1 @  白眉鹰王的鹰爪擒拿手乃是百余年来武林中的一绝,当世无双无对,莫声谷肩头落入他的掌心,他五爪只须轻轻一捏,莫声谷的肩头非碎成片片、终身残废不可。武当诸侠大吃一惊,待要抢出相助,只见殷天正叹了口气,道:“一之甚为,其可再乎?”放开了手,右手一缩,拔出长剑,左臂上伤口鲜血如泉涌出。他向长剑凝视半晌,说道:“老夫纵横半生,从未在招数上输过一招半式。好张三丰,好张三丰!”他称扬张三丰,那是钦佩他手创的七十二招“绕指柔剑”果然神妙难测,自己竟然挡架不了。
- c( W# G; Q3 n( ^! g0 O  莫声谷呆在当地。自己虽然先赢一招,但对方终究是故意的不下杀手,没损伤自己,怔了片刻,便道:“老前辈手下留情。”殷天正一言不发,将长剑交还给他。莫声谷精研剑法,但到头来手中兵刃竟给对方夺去,心下羞愧难当,也不接剑,便即退下。
0 w* N' p! J! M+ e3 M5 j- E  张无忌轻轻撕下衣襟,正想上去给外公裹伤,忽见武当派中步出一人,黑须垂胸,道家打扮,却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说道:“我替老前辈裹一裹伤。”从怀中取出金创药,给他敷在伤口之上,随即用帕子扎住。白眉教和明教的教众见宋远桥一脸正气,料想他以武当七侠之首的身份,决不会公然下毒加害。殷天正说了声:“多谢!”更是坦然不疑。张无忌大喜。心道:“宋师伯给我外公裹伤,想是感激他不伤莫七叔,两家就此和好了。”那知宋远桥裹好伤后,退开一步,长袖一摆,说道:“宋某领教老前辈的高招!”
1 R, H% |8 c' i4 S5 w) I" q* U  这一着大出张无忌意料之外,忍不住叫道:“用车轮战打他老人家,这不公平!”他一言出口,众人的目光都射向这衣衫褴褛的少年,除了峨嵋诸人,以及宋青书,殷利亨、说不得等少数几人外,谁都不知他的来历。宋远桥道:“这位小友之言不错,武当派和白眉教之间的私怨,今日暂且拦下不提。现下是六大派和明教一决生死存亡的关头,武当派谨向明教讨教。”
7 M  j9 r% \4 i: k; c  殷天正眼光缓缓移动,看到杨逍、韦一笑等人全身瘫痪,五行旗下的高手个个非死即伤,自己的儿子殷野王伏地昏迷、生死未卜,明教和白眉教之中,除了自己一人之外,再无一个能抵挡得住宋远桥的拳招剑法,可是自己连战五个高手之余,已是真气不纯,何况左臂上这一剑受伤实是不轻。
) |1 Z9 M0 b! n# }; m  殷天正微微一顿之间,崆峒派中一个矮小的老人大声说道:“魔教势穷力绌,再不投降,还待怎的?空智大师,咱们这便去毁了魔教三十三代教主的神位吧!”原来少林寺方丈空闻大师坐镇嵩山本院,这次围剿魔教,少林小弟由空智率领,各派敬仰少林派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便举他为进攻光明顶的发号施令之人。空智尚未答言,只听华山派中一人叫道:“什么投降不投降?魔教人众,今日不能留下一个活口。要知除恶务尽,否则他日死灰复燃,又是为害江湖,魔崽子们!见机的快快自刎,免得大爷们动手。”
% ^- |6 e1 A2 d" r8 M3 ~- M! y2 I  殷天正暗暗运气,但觉左臂上剑刺及骨,一阵阵作痛,素知宋远桥追随张三丰最久,已得这位不世出的武学大师真传,自己神完气足之时和他相斗,也是未知鹿死谁手,何况此刻?但明教众高手或死或伤,只剩下自己一人支撑大局,只有拚掉这条老命了,自己死不足惜,所可惜者一世英名,竟在今日断送。只听宋远桥道:“殷老前辈,武当派和白眉教仇深似海,可是咱们却不愿乘人之危,这场过节,尽可日后再行清算。咱们六大派这一次乃是冲着明教而来,白眉教已脱离明教,自立门户,江湖上人人皆知,殷老前辈何必淌这场浑水?还请率领贵教人众,下山去吧!”* X6 y/ ^4 M. v: R8 r# t
  武当派为了俞岱岩之事,和白眉教结下极深的梁子,此事各派尽皆知闻,这时听宋远桥竟然替白眉教开脱,各人先是惊讶,随即明白宋远桥光磊落,不肯捡现成的便宜。殷天正哈哈一笑,说道:“宋大侠的好意,老夫心领。老夫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虽也自树门户,但本教有难,岂能置身事外?今日有死而已,宋大侠请进招吧!”说着踏上一步,立个旗鼓。两条白眉微微颤动,凛然生威。
2 V  k* l. r5 K: u  宋远桥道:“得罪了!”说罢左手一扬,右掌抵在掌心,一招“请心式”挥击出去。这一招是武当派长拳中晚辈和长辈过招的招数。其时武当派创派未久,子弟不多,所有拳招剑法都是张三丰别出杼机的创始,并不依傍前人门户,所以宋远桥这一招出去,殷天正从未见过,不过见他弯腰弓背,微有下拜之态,料知是礼敬的起手,便道:“不必客气。”双手一圈,封在当胸。依照拳理,宋远桥必当抢步前,伸臂出击,那知他伸臂出击是一点不差,却没抢步上前,这一拳打出,竟和殷天正的身子相距一丈有余。殷天正一惊:“难道他武当拳术如此厉害,竟已练成了隔山打牛的神功?”当下不敢怠慢,右掌挥了出去,抵挡他的拳力。$ ~1 [: `1 V2 h& x: d, M' V/ D
  不料这一掌挥出,前面空空荡荡,并未接到什么劲力,不由得心中大奇,只听宋远桥道:“久仰老前辈武学深湛,家师也常称道。但此刻前辈已力战数人,晚辈却是生力,过招之际太不公平。咱们只较量招数,不比膂力。”一面说,一面踢出一腿,这一腿又是虚踢,离对方身子仍有丈许之地,但这一腿的脚法极是精妙,方位奇特,当真是匪夷所思,倘是近身攻击,可就十分难防。殷天正赞道:“好脚法!”以攻为守,挥拳抢攻,宋远桥侧身闪避,还了一掌。  p( S4 s0 k9 }8 Y/ F! P4 q- J. {
  霎时之间,但见两人拳来脚往,斗得极是热闹,可是始终相隔丈许之地。虽然招不着身,一切全是虚打,但他二人何等身份,那一招失利、那一招占先,各自心知,两人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怠忽,便和贴身肉搏一模一样。旁观众人不少是武学高手,只见宋远桥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拳脚出手却是极快,殷天正大开大阖,招数以刚为主。两人见招拆招,忽守忽攻,似乎是分别练拳,各打各的,其实是斗得激烈无比。4 w! S, z7 v- Y, C& W: W
  张无忌初看殷天正和张松溪、莫声谷两人相斗时,关怀两边亲人的安危,并没怎么留神双方出招,这时见殷天正和宋远桥相隔得远远的相斗,知道只有胜负之分,却无死伤之险,这才潜心察看两人的招数。看了半晌,但见两人出招越来越快,他心下却是越来越加不解:“我外公和宋大师伯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但招数之中,何以竟存着这许多破绽?外公这一拳倘若偏左半尺,不就正打中宋师伯的胸口?宋师伯这一抓若是再迟出片刻,那不恰好拿中了我外公左臂?难道他二人故意相让?可是瞧情形又不像啊。”' r6 ~5 p( h- n1 e% [
  其实殷天正和宋远桥虽然离身相斗,招数上却是丝毫不让,张无忌学会乾坤大挪移心法后,武学上的修为已比他们均要胜了一筹,但说殷、宋二人的招数中颇有破绽,却又不然。原来张无忌这么想,那是他是身负九阳神功之故,他所设想的招数虽比殷宋二人更精更妙,但常人却万万无法做到。正如飞禽见地下狮虎搏斗,不免会想:“何不高飞下扑,可制必胜?”殊不知狮虎在百兽之中,最为凶猛厉害。但要他们高飞下扑,却是力所不能。张无忌见识未够广博,是以一时想不到其中的缘故。
) i0 ^2 z' i4 R; i+ R- R  忽见宋远桥招数一变,双掌飞舞,有若絮飘雪扬,软绵绵不着力气,正是武当“绵掌”。殷天正正呼喝一声,打出一拳,两人一以至柔,一以至刚,各逞绝技。斗到分际,宋远桥左掌拍出,右掌陡地里后发先至,跟着左掌斜穿,又从后面抢了上来。殷天正见自己上三路全被他掌势罩住,大吼一声,双拳“丁甲开山”,挥击出去。两人双掌双拳,便此胶在空中,四条手臂作着斗力之状,此时看来似乎古怪,但若是近身真斗,却是面临最为凶险的关头。宋远桥微微一笑,收掌后跃,说道:“老前辈拳法精妙,佩服佩服!”殷天正也即收拳,说道:“武当掌法,果然冠绝今古。”两人说过不内力,斗到此处,无法再行继续,便以和局收场。* k: M9 Q! x/ W
  武当派中尚有俞莲舟和殷利亨两大高手未曾出场,只见殷天正脸颊胀红。头顶冒着热气,适才这一场比试虽然不耗内力,但对手实在太强,却已是竭尽心智,眼见他已是强弩之末,俞殷二侠任何一人下场,立时便可将他打倒,稳享“打败白眉鹰王”的美誉。俞莲舟和殷利亨对望一眼,都摇了摇头,心中均想:“乘人之危,胜之不武。”  他武当二侠认为乘人之危,胜之不武,旁人却未必都有君子之风,只见崆峒派中一个矮小老人一纵而出,正是那高叫焚烧明教历代教主神位之人,轻飘飘的落在殷天正正面前,说道:“我姓唐的跟你殷老儿玩玩!”说话的口气极是轻薄。殷天正向他横了一眼,鼻中一哼,心道:“若在平时,崆峒五老如何在殷某眼下?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殷某一世英名,若是断送在武当七侠手底,那也罢了,可万万不能让你唐文亮竖子成名!”虽然全身骨节酸软,只盼睡倒,就此长卧不起,但胸中豪气一生,下垂的两道白眉突然竖起,喝道:“小子,进招吧!”
& _1 T  |4 j. U) A. u5 R0 g  唐文亮瞧出他内力已耗了十之八九,只须跟他斗得片刻,不用动手,他自己就会跌倒,当下双掌一错,抢到殷天正身后,一拳往他后心击去。殷天正斜身一勾,唐文亮已然跃开,他脚下灵活之极,犹如一只猿猴,不断的跳跃。斗了数合,殷天正眼前一黑,喉头微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再也站立不定,一交坐倒。唐文亮大喜,喝道:“殷天正,仇日叫你死在我唐文亮拳下!”- o' H$ @6 r$ v/ b% z
  张无忌只见唐文亮纵起身子,凌空下击,正要飞身过去救助外公,却见殷天正右手斜翻,姿式妙到巅毫,正是对付敌人从上空进攻的一招杀手,眼看两人处此方位之下,唐文亮已是无法自救。果然听得喀喀两响,唐文亮双臂已被殷天正施展“鹰爪擒拿手”折断,砰的一响,摔在殷天正身旁数尺之外。他四肢齐折,再也动弹不得。旁观众人见殷天正在重伤之余,仍具如此神威,无不骇然。; i4 A$ l- V: u. N4 ~# i1 l: W
  崆峒五老中的第三老唐文亮如此大受挫败,崆峒派人人脸上无光,眼见唐文亮躺在殷天正身畔,只因相距过近,竟然无人敢上前扶他回来。过了半晌,崆峒派中一个弓着背的高大老人重重踏步而出,右足踢起一块石头,直向殷天正飞去,口中喝道:“白眉老儿,我姓宗的跟你算算旧帐。”原来这人是崆峒五老的中第二老,名叫宗维侠。他说“算算旧帐”,想是曾吃过殷天正的亏。
5 L0 S8 V. x1 @2 b: H% A  V  这块石头飞去,秃的一声,正中殷天正的额角,立时鲜血长流。这一下谁都大吃一惊,宗维侠踢这石头过去,原也没想能击中他,那知殷天正已是半昏半醒,没能避让。当此情势之下,宗维侠上前只须轻轻一指,便能致殷天正于死地,但见他踏上一步,武当派中走出一人,身穿土布长衫,神情质朴,却是俞莲舟,身形微晃,便已拦在宗维侠身前,说道:“宗兄,殷教主已身受重伤,胜之不武,不劳宗兄动手。殷教主跟敝派过节极深,这人交给小弟罢。”宗维侠道:“什么身受重伤?这人最会装死,适才若不是他故弄玄虚,唐三弟那会上他这个恶当。俞二侠,贵派和他有梁子,兄弟跟这老儿也有过节,让我先打他三拳出出气。”俞莲舟不愿殷天正一世英雄,如此丧命,说道:“宗兄的七伤拳天下闻名,殷教主眼下是这般模样,那里还禁得起宗兄的三拳?”宗维侠道:“好!他折断我唐三弟四肢,我也打断他四肢便了。这叫做眼前报,还得快!”9 D0 h( e* Y9 S, q5 o: S
  他见俞莲舟兀自犹豫,大声说道:“俞二侠,咱们六大派来西域之前,立过盟誓。今日你反而回护魔教的头子么?”俞莲舟叹了口气,说道:“此刻任凭于你。回归中原以后,我再领教宗大先生的七伤拳神功。”宗维侠心下一凛:“这姓俞的何以一再维护于他?”他对武当派确实是颇有忌惮,但众目睽睽之下,终不能示弱,当下冷笑道:“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武当派再强,也不能恃势横行啊。”这几句话寝寝然涉到了张三丰身上,宋远桥便道:“二弟,由他去吧!”俞莲舟朗声道:“好英雄,好汉子!”便即退开。这“好英雄,好汉子”六个字,似乎是称赞殷天正,又似是讥刺宗维侠的反话。但宗维侠不愿和武当派惹下纠纷,假装没有听见,一见俞莲舟走开,便向殷天正身前走去。只听得少林派的空智大师发令道:“华山派和崆峒派各位,请将场上的魔教余孽一概诛灭了。武当派从西往东搜索,峨嵋派从东往西搜索,别让魔教有一人漏网。昆仑派预备火种,焚烧魔教巢穴。”他吩咐了五派后,双手合什,说道:“少林子弟各取法器,诵念往生经文,替六派殉难的英雄、魔教教众超度,化除冤孽。”0 g& O+ u1 f8 A+ A8 I- {
  众人只待殷天正在宗维侠一拳之下丧命,则六派围剿魔教的豪举便即大功告成。只见明教的众教徒一齐挣扎爬起,除了身受重伤无法动弹者外,各人盘膝而坐,双手十指张开,举在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一齐跟着杨逍,念诵明教的经文:“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 q4 J+ p2 k8 q' f: ?  明教众高手自杨逍、韦一笑、说不得诸人以下,直至厨工夫役,个个神态庄严,丝毫不以身死教灭为惧。空智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俞莲舟心道:“这几句经文,想是他魔教教众每当身死之前所要念诵的了。他们不念自己身死,却在怜悯众人多忧多患,那实在是大仁大勇的胸襟啊。当年创设明教之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传到后世,反而变成了为非作歹的渊薮。”1 V3 d( i) ^0 Y- z: l) X* ]
  张无忌在六大门派高手之前,本来心存畏惧,迟迟不敢挺身而出,待见那宗维侠要上前击死外公,空智又下了屠尽明教人众的号令,当下顾不得人寡力薄,大踏步抢了出去,挡在宗维侠身前,说道:“且慢动手!你如此对付一个身受重伤之人,也不怕人笑你懦弱无耻么?”这几句话声音清朗,震憾全场,各派人众本已奉了空智大师的号令,便要分别出手,突然听到他这几句话,一齐停步,回头瞧着他。
. K: \; r) y' G% [9 N. q  宗维侠见说话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伸手一推,想要将他推在一旁,以便上前打死殷天正。张无忌练成第七层乾坤大挪移神功后,劲力收发由心,不论对方以任何精妙的拳招攻来,都能圆转如意的应付。宗维侠一掌推到,张无忌随手一掌拍出,砰的一响,宗维侠倒退三步,待要站定,岂知对方这一掌的掌力雄浑无比,仍是立足不定,幸好他下盘功夫扎得坚实,但觉到上身一直后仰,急忙右足在地下一点,纵身后跃,借势纵开丈余。落下地来时,这股掌势仍未消解,又是踉踉跄跄的连退七八步,这才站定。这么一来,他和张无忌之间已相隔三丈以上。他心中惊怒莫名,旁观众人却是大惑不解,都想:“宗维侠这老儿在闹什么玄虚,怎地又退又跃,跃了又退,大捣其鬼?”便是张无忌自己,也想不透自己这么轻轻一掌,竟有如此威力。9 Q8 C3 A& W$ R
  宗维侠呆了一呆,登时醒悟,向俞莲舟怒目而视,喝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岂可暗箭伤人?”他料定是俞莲舟在暗中相助,说不定还是武当诸侠一齐出手,否则单凭一人之力,未必能有这么强的劲道。俞莲舟给他说得莫名其妙,好在自己未曾对他偷袭,由得他胡说八道,反瞪他一眼,暗道:“你装模作样,想干什么?”宗维侠大步上前,指着张无忌,喝道:“小子,你是谁?”张无忌道:“我叫曾阿牛。”一面说,一面伸掌贴在殷天正背心“灵台穴”上,一股热力源源输入他的体内。他的九阳真气何等浑厚,殷天正颤抖了几下,便即睁开眼来,望着无忌,颇为奇怪。无忌向他微微一笑,加紧输送内力。殷天正正是武学大行家,如何不察觉到这股惊人的内力,宗维侠没走到身前,他胸口和丹田中闭塞之处已然畅通无阻,低声道:“多谢小友!”站起身来,傲然道:“姓宗的,你崆峒派的七伤拳有什么了不起,我便接你三拳!”宗维侠万没想到霎时之间,他竟又神完气足的站起身来,眼看这个现成的便宜是不易捡的了,心中忌惮着他“鹰爪擒拿功”的厉害,便道:“崆峒派的七伤拳固然没什么了不起,便请你接我三拳。”他盼殷天正和他拳相对,各比内力,那么他自己以逸制劳,当可仗着七伤拳的神功取胜。
9 X. d# B9 ^! E7 n" K' R9 c  张无忌听他一再提起“七伤拳”三字,想起在冰火岛的那天晚上,义父叫醒自己,说及以七伤拳打死神僧空见的事,后来他叫自己背诵七伤拳的拳诀,还因一时不能记熟,挨了他好几个耳光。这时那拳诀在心中流动,当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要知九阳神功中包含了天下所有的内功,而乾坤大挪坤运劲使力的法门,又是集任何武功的大成,一法通,万法通,任何武功在他面前都已无秘奥之可言。- d9 ~% `* r  ?: K  T+ e- X$ S7 U
  只听殷天正道:“别说三拳,便接你三十拳却又怎地?”他回头大声向空智说道:“空智大师,姓殷的还没死,还没认输,你便出尔反尔,想要倚多取胜么?”空智左手一挥,道:“好!大伙儿稍待片刻,又有何妨?”原来殷天正上得光明顶后,见杨逍等人尽皆重伤,己方势力单薄,当下以言语挤住空智,不得仗着人多混战。空智依着武林规矩,便约定逐一对战,结果白眉教和五行旗的人众,还是一个个的非死即伤,最后剩下的殷天正一人。但他既未认输,便不能一拥上前的大加屠戮。( q$ e3 {' u+ R+ R  ?, L
  张无忌知道外公虽比先前好了些,却万万不能运劲使力,他所以要接宗维侠的拳招,只不过是护教力战,死而后已,于是低声道:“殷老前辈,待我来替你先接,晚辈不成之时,老前辈再行出马。”殷天正已瞧出他内力深厚无比,自己便他绝无伤势之下,也是万万及不上他,但想自己为教而死,理所当然,这少年不知有何干系,他本领再强,也决计敌不过对方败了一个又来一个、源源不绝的人力,到头来还不是和自己一样,重伤力竭,任人宰割,如此少年英才,何必白白的断送在光明顶上?当下问道:“小友是那一位门下?似乎不是本教教徒,是吗?”张无忌道:“晚辈不属明教,但对老辈心仪已久,今日和前辈并肩拒敌,乃是份所应当。”2 e  P9 e: _3 T5 e
  殷天正大奇,正想再问,宗维侠又已踏上一步,大声道:“姓殷的,我第一拳来了。”张无忌道:“殷前辈说不配跟他比拳,你先胜得过我,再跟他老人家动手不迟。”宗维侠大怒,喝道:“你这小子是什么东西?叫你知道崆峒派七伤拳的厉害。”张无忌心念一动:“今日如要退敌,只有说明圆真这恶贼的奸诈阴谋,然后才能设法使双方罢手,若是当真动手过招,我一人怎打得过六大门派这许多英雄?何况武当门下的众师伯叔都在此地,我又怎能跟他们为敌?”当下朗声说道:“崆峒派七伤拳的厉害,在下早是久仰的了。少林神僧空见大师,不就是丧生在贵派七伤拳之下么?”/ H. q0 B" A$ N
  他此言一出,少林派群相耸动。他们得知空见大师是死在谢逊之手,这次少林派高手尽出,前来围剿魔教,主要便是为他复仇。但空见大师的尸首全身骨骼尽数震断,外表一无伤痕,极似是中了崆峒派“七伤拳”的毒手。当时空闻、空智、空性三僧密议数日,认为崆峒派眼下并无绝顶高手,能够打死练就了“金刚不坏体”神功的空见大师,虽然空见的伤痕令人起疑,但料想非崆峒派所为。后来空性大师也曾率领子弟,暗加访查,得知空见大师在洛阳圆寂之日,崆峒五老均在西南一带。既然非五老所为,那么崆峒派中更无其他好手能对空见神僧有丝毫损伤,因此便将对崆峒派所起的疑心搁下了。何况当时谢逊曾在洛阳客房外的墙上,咬破指头,写上成昆杀神僧空见于此墙下十一个大字,少林派后来查知冒名成昆做下无数血案的均是谢逊所为,那是半点也没疑惑了。直到此时听张无忌这句话,心下才各自一凛。
) Z; A( X' T. Z; h3 ^  宗维侠怒道:“空见大师为谢逊恶贼所害,江湖上众所周知,跟我崆峒派有什么干系?”张无忌道:“谢前辈打死神僧空见,是你亲眼瞧见的么?你是在一旁掠阵么?是在旁相助么?”宗维侠心想:“这破衫小子居然跟我缠上了,多半是受了武当派的指使,要挑拨崆峒和少林两派之间的不和。我倒要小心应付,不可入了人家圈套。”因此他虽没重视张无忌,还是正色答道:“空见神僧丧身洛阳,其时崆峒五老都在云南点苍派柳大侠府上作客。我们怎能亲眼见到当时情景?”
$ X: }1 y5 J  z  张无忌朗声道:“照啊!你当时既在云南,怎能见到谢前辈害死空见大师?这位神僧是丧生于崆峒派七伤拳手下,人人皆知。谢前辈又不是你崆峒派的,你怎可嫁祸于人?”宗维侠道:“呸!呸!空见神僧圆寂之处,墙上写着『成昆杀僧空见于此墙下』十一个血字。谢逊冒着他师父之名,到处做下血案,那还有什么可疑的?”张无忌心下一凛:“我义父没说曾在墙上写下这十一个字。他一十三拳打死神僧空见后,心中悲悔莫名,料来不会再写此种示威嫁祸的字句。”当下仰天哈哈一笑,说道:“这些字谁都会写,谢前辈写此十一个字,有谁见来?我偏要说这十一个字是崆峒派写的。写字容易,练七伤拳却难。”他转头向空智说道:“空智大师,令师兄确是为七伤拳拳力所害,是也不是?七伤拳是崆峒派不传人的绝艺,是也不是?”
: V6 C0 v1 r' z; P5 E  空智尚未回答,突然一名身披大红金线袈裟而高大僧人闪身而出,手中金光闪闪的大禅杖在地下重重一顿,大声喝道:“小子,你是那家那派的门下?凭你也配跟我师父说话。”张无忌一看,这僧人肩头拱起,说话中带着三分气喘,正是少林“十八罗汉”中的圆音,当年少林派上武当山兴师问罪之师,便是他力证张翠山打死少林子弟,张无忌其时满腔悲愤,将这一干人的形相牢记于心。此刻胸口热血上冲,满脸胀得通红,身子也微微发抖,心中不住说道:“无忌,无忌!今日的大事是要调解六大门派和明教的仇怨,千万不可为了一己私嫌,闹得难以收拾。少林派的过节,日后再去算帐不迟。”虽然心中想得明白,但父母惨死的情状,霎时间随着圆音的出现而涌向眼前,不由得热泪盈眶,几乎难以自制。& r7 S+ I% u- v' Z% X; ~5 b
  圆音将禅杖重重在地下一顿,喝道:“小子,你若是魔教的妖孽,快快引颈就戮,否则咱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也不来难为于你,即速下山去吧!”他见张无忌的服饰打扮绝非明教中人,又误以为他竭力克制悲愤乃是心中害怕,是以有这几句说话。
; C. @! I! K3 H  m# E  张无忌道:“你便是圆音大师了?贵派有一位圆真大师呢?请他出来,在下有几句话请问?”圆音道:“圆真师兄不在此处,再有什么事快说,咱们没空闲功夫跟你这野少年瞎耗。你到底是谁的门下?”他见张无忌适才一掌将名列崆峒五老的宗维侠击得连连倒退,料想他师父不是寻常人物,这才一再盘问于他,否则此刻屠灭明教正当大功告成之际,那里还耐烦跟这来历不明的少年纠缠。; }9 m% }6 @( m0 ^4 r( v
  张无忌道:“在下既非明教中人,亦非中原那一派门下,不过和明教以及武当、少林、峨、华山六大门派,都有一点干系。这次六大门派围攻明教,实则是受了奸人的挑拨,中间存着极大的误会。在下虽然年少,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斗胆要请双方罢斗,查明真情,谁是谁非,自可秉公判断。”他语声一停,六大派中登时爆发出哈哈、呵呵、哗哗、嘻嘻——各种各样大笑之声。数十人同声指斥:“这小子失心疯啦,你听他这么胡说八道!”“他当自己是什么人?是武当派张真人么?少林派空闻神僧么?”“哈哈,哈哈!”“他发梦见到了屠龙宝刀,成为武林至尊啦。”“他当咱们个个是三岁小孩儿,呵呵,我肚子笑痛了!”“六大门派死伤了这许多人,魔教欠下了海样深的血债,他想三言两语,便将咱们打发回去——”* u0 v- S; F) [' V5 B! V
  峨嵋派中,却只有周芷若眉头紧蹙,黯然不语,她听着各人的讥笑,心下暗暗难过。她自和张无忌在沙漠中一会,对少年便起了同情之心意,这时听他这番不自量力的言语,不自禁的代他羞惭。   H  m4 V( k9 J( B$ j
 
. H6 |  S" a' s6 }& V) R% e第五十七回 居间调人  C; m3 S# k3 [( e# i
  六大派人众的讥讽嘲笑,一句句的钻进周芷若的耳中心中,她偷眼看张无忌时,却见他站在当场,昂然四顾,毫不为意,只听他朗声道:“只须少林派圆真大师出来,跟在下对质几句,他所安排下的奸谋便能大白于世。”这三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将出来,虽在数百人的闹笑声中,却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六大派众高手心下都是一凛,登时便将对他轻视之心收起了几分,均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内功怎么如此了得?”
2 r$ m; D; B  X& C& _7 x6 M) a  圆音待众人笑声停歇,气喘喘吁吁的道:“臭小子恁地奸猾,明知圆真师兄不在此处,便要他出来对质。你何以不叫武当派的张翠山出来对质?”他最后一句话一出口,空智立时便喝:“圆音,说话小心!”但华山、昆仑、崆峒诸派中已有许多人大声笑了出来,只有武当派的人众脸有愠色,默不作声。原来圆音一只右眼被殷素素在西子湖畔用暗器打瞎,始终以为是张翠山下的毒手,一生耿耿于心,张无忌听他辱及先父,怒不可遏,大声喝道:“张五侠的名讳,是你乱说得的么?你—你—”圆音冷笑道:“张翠山自甘下流,受魔教妖女迷惑,好色之报——”张无忌虽然心中一再说道:“今日主旨是要使两下言和斗罢斗,我万万不可出手伤人。”但一听到这几句话时,那里还忍耐得住,一纵而前,左手一探,已抓住了圆音的后腰,提了起来,右手抢过他手中禅杖,横过杖头,便要往他头顶击了下去。圆音被他这么一抓,有如雏鸡落入鹰爪,竟无半分抵御之力。少林僧队中同时抢出两人,两根黄金禅杖分袭张无忌左右,那原是武学中救人的高明法门,所谓“围魏救赵”,袭敌之所不得不救,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伙伴。来救的两僧正是圆心、圆业。张无忌左手抓着圆音,右手提着禅杖,一跃而起,双足分点圆心圆业手中禅杖,只听得嘿嘿两声,圆心和圆业同时仰天摔倒,幸好两僧武功上均有不凡的造诣,临危不乱,那两条数十斤重的镀金镔铁禅杖才没反弹过来,打到自己身子。
# C7 P/ W9 }  {( I8 r4 E  众人惊呼声中,但见张无忌抓着圆音高大的身躯微一转折,轻飘飘的落地,六大派中有七八个人叫了出来:“武当派的『梯云纵』!”原来张无忌自幼跟着父亲及太师父、诸师伯叔,虽然没有正式按步就班的学练武当派武功,但见闻却多,这时练成“乾坤大挪移”神功,不论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都能取为我用。他对武当派的功夫耳濡目染,亲炙最多,突然间不加思索的使用出来之时,自然而然的用上了这当世轻功中最著名的“梯云纵”。俞莲舟、莫声谷等要像他这般纵起,再至空中轻轻回旋数下,原亦不难,姿式之圆熟飘逸,尤有过之,但要一手抓着一个胖大和尚,一手提一根沉重的禅杖,仍要这般的身轻如燕,却是万万无法做到。
' b% |+ y3 f9 O3 U7 v  少林诸僧见圆音落入他的手中,但距已有七八丈远,他只须禅杖一起,立时便能将圆音打得脑浆迸裂,要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冲上前去相救,决难办到。唯一的法门是发射暗器,但张无忌只须举起圆音的身子一挡,借刀杀人,反而害了他的性命。虽有空智、空性这等绝顶高手在侧,但以变起仓卒,任谁也料不到这少年有如此身手,竟被张无忌攻了个措手不及,毕竟也是慢了一步。只见他咬牙切齿,满脸仇恨复仇,举起了禅杖,众少林僧有的闭了眼睛,不忍再看,有的便待一拥而上,和圆音复仇。那知张无忌举着禅杖的手,并不落下,似乎心中有什么难以决定,但见他脸色渐转慈和,慢慢的将圆音放下地来。$ H$ [) U  {* V, G
  原来在这一瞬之间,张无忌已克制了胸中怒气,心道:“倘若我手下打死打伤了六大派中任谁一人,我便成为六大派的敌人,再也不能成为居间的调人。武林中这场凶杀,再也不能化解,那岂不是恰巧堕入成昆这奸贼的计中?不管他们如何辱我,我定当忍耐到底,这才是真正为父母及义父复仇雪恨之道。”他想通了这节,便即放下圆音,缓缓的说道:“你的眼睛不是张五侠打瞎的,不必如此记恨。何况张五侠自刎身死,什么冤仇也该化解了。大师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何必对旧事如此念念不忘?”
# p$ ?! d1 z; B  圆音死里逃生,呆呆的瞧着张无忌,见他将自己禅杖递了过来,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低头退开,心中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U0 Y8 l( `" R. l' z
  崆峒派的宗维侠见张无忌露了一下身手,心下不禁暗暗惊异,但他既已身在场中,岂能就此示弱退下?大声说道:“姓曾的,你来强行出头,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张无忌道:“我只是秉公而言,盼望六大派和明教罢手言和,并无谁人指使在下。”宗维侠道:“哼,要我跟魔教罢手言和,那是难上加难。这姓殷的老贼欠了我三记七伤拳,先让我打了再说。”说着捋了捋衣袖。张无忌道:“宗前辈开口七伤拳,闭口七伤拳,依晚辈之见,宗前辈的七伤拳还没练得到家。人身五行,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脾属土、肝属木,再加阴阳二气,一练七伤,七者皆伤。这七伤拳的拳功每深一层,自身内脏便多受一层损害,实则是先伤己,再伤敌。幸好宗前辈拳功尚浅,尚有救药。”宗维侠听他这句话,的的确确是“七伤拳谱”的总纲,那拳谱中谆谆告诫,若非内功练到气走诸穴、收发自如的境界,万万不可练这七伤拳。但宗维侠不自量力,一觉内功颇有成就,便即试练,一练之下,立时察觉到这路拳功威力无穷,既经陷溺,便难以自休,何况只见其利,未觉其害,早把拳谱总纲中的话抛诸脑后,这时张无忌说起,才凛然一惊,说道:“你怎么又知道了?”6 F7 d$ O3 s6 J+ q
  张无忌不答他的问话,却道:“宗前辈试按你肩头『云门穴』,是否有轻微隐痛?云门穴属肺,那是肺脉伤了。你上臂『青灵穴』是否时时麻养难当?青灵穴属心,那是心脉伤了。你腿上『五里穴』是否每逢阴雨,便即酸软,五里穴属肝,那是肝脉伤了。你越练下去,这种象征越是厉害,再练得六七年便要全身瘫痪。”宗维侠凝神听着他的说话,额头上汗珠一滴滴的渗了出来。原来张无忌经谢逊传授,已精通七伤拳的拳理,再加他深研医术,明白损伤经脉后的征状,说将出来,竟是丝毫不错。宗维侠这几年早知自己身上有这些毛病,只是一来病况不重,二来心底暗自害怕,一味的讳疾忌医,这时听张无忌一一指出,不由得脸上变色,过了良久,才道:“你—你怎么知道?”
" b& |+ d3 y9 \  张无忌淡淡一笑,说道:“晚辈略明医理,前辈若是信得过时,待此间事情一了,晚辈可设法给你驱除这些病症,只是七伤拳有害无益,不能再练。”宗维侠强道:“七伤是我崆峒绝技,怎能说有害无益?当年我掌门师祖木灵子以七伤拳威震天下,名扬四海,寿至九十一岁,怎么说会伤害自身?这不是胡说八道么?”张无忌道:“木灵子前辈想必内功深湛,自然能练,反而强壮脏腑。前辈一定要练,那自是由得你,其实依晚辈之见,你内功不到那个境界,练了也没用。”他所说的不无有理,但在各派高手之前,被这少年指摘本派的成名绝技无用,如何不恼?大声喝道:“凭你也配说我崆峒绝技有用无用。你说无用,那就试试。”
& Z" ~3 a- v/ m" Y5 f/ M* H  张无忌又是淡淡一笑,说道:“七伤拳自是神妙精奥的绝技,我不是说七伤拳无用,而是说内功修为倘若不到,那便练之无用。”周芷若躲在众师妹身后,侧身瞧着张无忌说话的神态,见他脸上尚带少年人的稚气,但勉强装作见多识广的老成模样,这般侃侃而谈,教训崆峒五老之一的宗维侠,不免显得有些可笑。
9 ~3 }9 y4 h' ?  崆峒派中年轻性躁的子弟们见张无忌如此无礼,有的早已忍不住便要开口呼叱,但见宗维侠容色严肃,对这少年的言语凝神倾听,丝毫不敢小视,又都把冲到口边的叱骂声缩了回去。只听宗维侠道:“依你说来,我的内功是还没到家了?”张无忌道:“前辈的内功到家不到家,我也不知。不过前辈练这七伤拳时既然伤了身身,那么不练也罢——”他刚说到这里,忽听得身后一人暴喝道:“二哥跟这小子啰唆些什么?他瞧不起咱们的七伤拳,便接我一招。”那人声止拳到,呼呼风响,直击张无忌后心。这一拳来得快捷异常,对准了无忌背上的灵台穴直击而下。这灵台穴乃是人身的死穴,别说给凌厉无比的七伤拳击中,便寻常一招,只要对准死穴,中招者非死也必重伤。
- v: p6 m/ Q& l2 W" c2 J  张无忌有心要以九阳神功慑服各派,明知身后有人来袭,却不转身,对宗维侠道:“宗前辈——”猛听得铁炼呛啷声响,抢出一人,娇声叱道:“你暗施偷袭!”伸炼往那人头上套去,正是小昭。那人左手一翻,格开铁炼,砰的一拳,已结结实实的打在张无忌背上。那知这一拳虽然正中灵台穴,张无忌好似绝无知觉,既不摇晃,亦不使劲将偷袭之人震开,只是对小昭微笑道:“小昭,不用担心,这种七伤拳一点儿也没有用处。”小昭吁了口气,雪白的脸上转为晕红,低声道:“我倒忘了你已练——”说到这里,急忙住口,拖着铁炼退了开去。. G3 M$ Q& J* L* @1 b5 C0 D
  张无忌转过身来,只见突施偷袭之人是个大头瘦身的老者,原来这人是崆峒五老中位居第四的常敬之。他一拳击中无忌,见他浑如不觉,心下也自嘀咕,冲口而出道:“你—你练成『金刚不坏体』神功,那么是少林派的了?”张无忌道:“在下在少林派寺中学过一些功夫,不过不是少林派的弟子——”这常敬之知道凡是护身神功,全仗一口真气凝聚,一开口说话,真气即散,不等他住口,又一拳打了过去,砰的一声,这一次是打在无忌的胸口。无忌笑道:“少林派『金刚不坏体』神功练得深时,便在开口说话之时,也是诸邪不侵,你若不信,不妨再打一拳试试。”常敬之拳出如风,砰砰接连两拳,这前后四拳,明明都打在对方身上,但张无忌笑嘻嘻的受了下来,竟似不关痛痒,四招开碑裂石的重手,在他便如清风拂体,柔丝摭身。
, V6 E. K  {0 |) R7 b6 f: t) ~! y# O  那常敬之的外号叫作“一拳断岳”,虽然夸大,但他拳力之强,那是老一辈的人一向知道的。这时众人见他连击张无忌四拳,全成了白费力气,无不震惊。昆仑派和崆峒派素来不睦,这次虽然联手围攻明教,但双方互有心病,昆仑派中有人冷冷的叫道:“好一个『一拳断岳』啊!”又有人道:“那么四拳便断什么?”幸好常敬之一张脸膛本来黑黝黝地,虽然胀得满脸通红,倒也不大刺眼。少林派的诸人心中却各自怀疑:“这人说曾来我寺中学过功夫,那是谁啊?『金刚不坏体』神功咱们决计不传外人,何况除了昔年的空见大师,眼下本派无人具此功力。这少年这点点年纪,那能练成这门至少要有四十年火候的绝艺?”
5 g4 z; C# ?' `( J  宗维侠拱手道:“曾兄神功,佩服佩服!能让老朽领教三招么?”他知道自己七伤拳的功力比常敬之深得多,老四不成,自己未必便损不了对方。
8 h' S0 M! G/ C% t- N8 l* |% U  张无忌道:“日后前辈真正练成上乘的崆峒派绝技七伤拳,晚辈那便避之唯恐不及,眼下呢,那便勉力接你三拳,想也无妨。”言下之意是说,七伤拳本是好的,不过你还差得远呢。宗维侠心下怒极,暗吸一口气,跨上了一步,臂骨中格格作响,辟的一响,一拳打在张无忌胸口。拳面和他胸口相碰,只觉他身上似有一股极强的黏力,一时缩不回来,大惊之下,更觉有一股柔和的热力从拳面一直传到自己心脉,宗维侠运力一缩,但觉精神大挀,胸腹之间感到说不出的舒服。他呆了呆,又是一拳打去,这一次打中张无忌的小腹,只觉对方送回来的力道强极,他退了一步,这才站定。
! a5 A0 r, I0 O, {) `+ S1 }" q  常敬之站在张无忌身侧,见宗维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已受了内伤,待他第三拳打出时,跟着也是一拳,变成了前后夹击。宗维侠一拳打他胸前,常敬之一掌打他后背,双拳夹攻,人人都可看出劲力凌厉非凡。那知两人拳力到时,犹如打在空虚之处一般无二,两道强劲的拳力被化解得无影无踪。( D, V" w6 z( f7 D7 P. ?
  常敬之明知以自己身份地位,第一次偷袭已是大为不妥,但还可勉强说是为了不忿对方出言侮辱崆峒绝技,怒气无法抑制所致,这第二次偷袭却明明是下流卑鄙的行迳了。他本想合两人七伤拳的威力,势非一举将他毙于拳下不可,只要将他打死,纵然旁人觉得不对,但他总是为六大派除去一个碍手碍脚的麻烦,立下一场功劳。那知拳锋甫着人体,劲力立时消于无形,当真是令人大惑不解。  `% d) d1 p( h8 X" _" |
  张无忌对宗维侠道:“前辈觉得怎样?”宗维侠怔了一怔,拱手道:“多谢曾兄以内力替在下疗养,神功惊人固不必说,而这番以德报怨的大仁大义,在下更是感激不尽。”' [: |0 Z  J) R% L) l. r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为惊讶。原来张无忌在宗维侠连击他三拳之际,运出九阳真气,送入他的体内,一瞬即过,但那九阳真气太过强劲,宗维侠已是受用不浅,他知道若非常敬之在张无忌身后偷袭,那么第三拳上所受的好处将远不止此。张无忌道:“大仁大义四字,如何克当?宗前辈此刻奇经八脉都受剧震,最好是立即运气调息,那么练七伤拳时所积下来的毒害,当可在两年内逐步除去。”宗维侠自己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拱手道:“多谢,多谢。”张无忌俯下身来,接续唐文亮的断骨,对常敬之道:“拿些回阳五龙膏给我?”常敬之从身边取了出来给他,张无忌道:“你去向武当派讨一服三黄宝腊丸,向华山派讨一些玉真散来。”常敬之依言讨到,递了给他,张无忌道:“贵派的回阳五龙膏中,所用草乌是极好的;武当的三黄宝腊丸中,天竺黄雄黄藤黄三黄甚是有用,再加上玉真散,唐前辈调养两个月后,四肢当能完好如初。”说着续骨敷药,片刻间整治完毕要知武林各派,均有伤科秘药,各有各的灵效,这次围攻明教,自是各有携带在身。
* {7 I% t0 C( ^" O2 `$ C) m* l9 X  旁观的人愈看愈奇,张无忌接骨手法之妙,非任何名医可及,那是不必说了,何以各派携有何种药物,他也是一清二楚?这么一来,崆峒派在势已不能再跟他动手。常敬之抱起唐文亮,神色尴尬的退了下去。唐文亮突然叫道:“姓曾的,你治好我的断骨,唐文亮十分感激,日后自当补报。可是崆峒派和魔教仇深似海,岂能凭你这一点小恩小惠,便此罢手?你要劝架,咱们是不听的,你若说我忘恩负义,尽可将我四肢再折断了。”众人一听,心道:“同时崆峒耆宿,这唐文亮却比常之有骨气得多。”张无忌道:“依唐前辈说来,如何才肯听在下的解架?”唐文亮道:“你露一手武功,倘若崆峒派及你不上,那才无话可说。”0 l" v( X+ x2 D4 z
  张无忌笑道:“崆峒派高手如云,要及晚辈不上,那是谈何容易。不过晚辈这和事老是做定了,只好舍命一试。”四下一望,见到广场东首有一株高达三丈有余的大松树,枝桠四出,亭亭如盖,便缓步走了过去,朗声道:“晚辈学过贵派的一些七伤拳法,若是练得不对,请崆峒派各位前辈莫见笑。”各派人众听了,更是惊讶:“这小子原来连崆峒派的七伤拳也会,那是从何处学来啊?”只听他朗声念道:“五行之气调阴阳,损心伤肺摧肝肠,离藏精英恍惚,三焦齐逆兮魂魄飞扬!”
& y- Z* y( ~  H- s9 n: y: p' e  别派各人听到,那也罢了,崆峒五老听到他高吟这四句似歌非歌、似诗非诗的拳诀,无不凛然心惊。要知这正是七伤拳的总诀,那是崆峒派的不传之秘,这少年如何知道?他们一时之间,那里想得到乃是谢逊将七伤拳谱抢去后,转而传给他的。只见张无忌高声吟罢,走上前去,砰的一拳击出,突然间眼前青翠晃动,那棵大松树的上半截平平飞出,轰隆一响,摔在两丈之外,地下只留了四尺来长的半截树干,切断之处,甚是平整。常敬之喃喃的道:“这——这不是七伤拳啊!”要知七伤拳讲究刚中有柔、柔中有刚,这种震断大树的拳法虽然威力惊人,但显是纯刚之力。但他走近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但见树干断处脉尽皆震碎,却正是七伤拳练到最深时的功夫。原来张无忌存心威压当场,倘若用七伤拳震碎树脉,须至十天半月之后,松树枯萎,才显功力,是以七伤拳力震树之后,跟着以阳刚猛劲,断树飞枝。
- M8 l1 X/ ?3 Q( u; @: d4 e  只听得喝采惊呼之声,各派中彼起此伏,良久不绝,唐文亮道:“好!这是绝高的七伤拳法,唐文亮拜服!不过我要请教,曾小侠这路拳法从何处学来?”张无忌微笑不答,唐文亮厉声道:“金毛狮王谢逊现在何处?还请曾小侠告知。”张无忌心中一惊:“啊哟不好,我炫示七伤拳功,却把义父带了出来。我若是明言我跟义父之间的干系,摆明和六大派为敌,这和事佬又作不成来。”当即朗声道:“你道贵派的七伤拳谱,是金毛狮王夺去的吗?哈哈,错了,错了!夺谱之人,乃是当年的混元霹雳手成昆。那一晚崆峒山青阳观中夺谱激斗,有两位中了混元功之伤。在下说的可不错了?”/ [& G( G# p9 z" m; O
  原来谢逊赴崆峒劫夺拳谱,成昆为了存心扰乱武功,暗中相助,以混元功击伤唐文亮、常敬之二老,当时谢逊不知,后来经神僧空见点破,这才明白(请参阅全书)。这时张无忌心想成昆一生奸诈,祸嫁于人,我不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况这又不是说的假话。唐文亮和常敬之疑心了二十余年,这时经张无忌一提,不由得对望了一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宗维侠道:“那么请问曾小侠,这成昆现下到了何处?”
* L. F0 B# [7 r+ p- X; _3 B  张无忌道:“混元霹雳手成昆一心挑拨六大派和明教不和,后来投入少林门下,法名圆真。在下曾在少林之中跟他学过武功,此事千真万确,若有虚言,我是猪狗不如之辈,死后万劫不得超生。”他这几句话朗朗说来,众人尽皆动容,只有少林派僧众一齐大哗。须知圆真是空见的入室弟子,佛学深湛,除了这次随众远征明教之外,从来不出寺门一步,如何能是混元霹雳手成昆?. b( h, }/ N- A, V9 B/ E
  只听一人高喧佛号,缓步而出,身披灰色僧袍,貌相极是威严,左才握了一串念珠,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他步入广场,说道:“曾施主,你如何胡言乱语,一再诬蔑我少林门下?你几时入过我少林寺学艺?当此天下英雄之前,少林清名岂能容你随口污辱?”张无忌躬身道:“大师不必动怒,请圆真出来跟晚辈对质,便知真相。”% o4 g9 j7 p8 R2 M
  空性大师沉着脸道:“曾施主一再提及敝师侄圆真之名,你年纪轻轻,何以存心如此险恶?”张无忌道:“在下是要请圆真和尚出来,在天下英雄之前分辩是非黑白,怎地存心险恶了?”空性道:“圆真师侄为我少林一派,苦战妖孽,力尽圆寂,他死后清名,岂容你——”张无忌听到“力尽圆寂”四字时,耳朵中嗡的一声响,脸色登时惨白,空性以后说什么话,一句也没有听见,喃喃的道:“他——他当真死了么?决——决计不会。”空性指着西首的一堆僧侣尸首,大声道:“你自己瞧去吧!”
* m" q" e& i7 |3 T- Q$ i' \  张无忌走到这一堆尸首,只见尸体中有一具脸颊凹陷,双目向上翻挺,果然便是投入少林后化名圆真的混元霹雳手成昆。他俯身一探那尸首的鼻息,触手之处,只觉脸上肌肉冰凉,已然死去多时。张无忌又悲又喜,想不到害了义父一世的大仇人,终于恶贯盈满,丧生于此,虽然不是死于自己手下,但义父的大仇,却是报了,胸中热血上涌,仰天哈哈大笑,叫道:“奸贼啊奸贼,你一生作恶多端,原来也有今日。”这几下大笑声震山谷,远远传送出去,人人都是心头一凛。# o" n8 a# L5 w+ t7 a
  张无忌回过头来,问道:“这圆真是谁打死的?”空性侧目斜睨,脸上犹似罩着一层寒霜,并不答话。殷天正本已退在一旁,这时说道:“他和小儿野王比掌,结果一死一伤。”张无忌躬身道:“是!”心道:“想是圆真中了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寒冰绵掌后,受伤大是不轻,我舅父的掌力也非同小可,这才当场将他击毙。舅父替我报了这场深仇,那真是再好不过。”走到殷野王身旁,一搭他的脉息,知道性命无碍,便放宽了心,说道:“多谢前辈!”空性在一旁瞧着,愈来愈怒,纵声喝道:“小子,走过来纳命吧!”这几个字轰轰入耳,声若雷震。张无忌愕然回头,道:“怎么?”
! Y7 }0 ?9 n! o7 U  空性道:“你明知圆真师侄已死,却将一切罪过都推在他身上,如此恶毒,岂能饶你?老和尚今日要开杀戒。你是自裁呢,还是非要老和尚动手不可?”无忌心下踌躇:“圆真伏诛,罪魁祸首遭了应得之报,原是极大的喜事,可是从此无人对质,事情真相反而不易明白,那便如何是好?”正自沉吟,空性踏上一步,右手便向他头顶抓了下来。只见他自腕至指,伸得笔直,劲道极是凌厉,殷天正喝道:“是龙爪手,不可大意!”
) \" s- U  ]4 K& \# t  张无忌身形一侧,也不知他用何身法,轻飘飘的让了开去。可是空性大师乃少林三大神僧之一,这“龙爪手”又是少林绝艺中的上乘功夫,他一抓不中,第二抓跟着发出,这一抓去势更加迅捷刚猛。张无忌一侧身,又向左侧闪避,那知空性第三抓、第四抓、第五抓呼呼发出,瞬息之间,这个灰袍僧人便变成一条苍龙一般,龙影飞空,龙爪舞动,将张无忌压制得无处躲闪。猛听得嗤的一声响,张无忌平平飞出,右手衣袖已被空性抓在手中,光光的一条右臂上长长五条血痕,鲜血淋漓而下。少林僧众喝采声中,却夹杂着一个少女的惊呼。张无忌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小昭一脸惊恐的神色,叫道:“张公子,你——你要小心了。”
( f' {3 W5 O0 H/ Q3 D- ]  张无忌心中一动:“这小姑娘对我倒真的很好。”过来适才空性龙爪手使动,威势非凡,无忌从未见过,竭力闪过,不料对方越攻越快,不由得慌了手脚,空性的第三十三招从左下角斜翻上,跟着又从右上角斜翻而下,两招混一,变幻难测,以致手臂被抓。空性的五根手指胜于五柄利锥,这一抓虽没伤到筋骨,但也已深入肌肤,大是疼痛。只见空性一招得手,纵身而起,又扑了过来。张无忌一时没想到抵御之策,只得倒退跃开,空性这一抓便即落空。1 J' Y& X1 @4 x/ e9 D- t  N
  空性一抓不中,第二抓跟发出,张无忌又即纵身后退,两人面对着面,一个扑击,一个后跃,空性连抓了八九抓,尽皆落空。两人始终相距两尺有余,虽然空性连连速攻,张无忌未有还手余地,但两人轻功上的造诣,却极明显的分了高下。要知空性飞步上前,张无却倒退后跃,其间之难易,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但空性始终赶他不上,脚下早已输得一败涂地。无忌只须转过身来,向前奔出数丈,立时便将空性遥遥的抛在后面了。2 w1 F; g6 w9 I+ o* D7 ]
  其实张无忌不须转身,纵然倒退,也能摆脱对方的攻击,但他所以一直和空性大师不接不离,始终相距在二三尺间,乃在察看他龙爪手招数中的秘奥,看到第三十七招时,只见空性左手疾扑而前,用的又是第八招的“拏拿式”。他三十八招双手自上而下同抓,方位虽变,姿式却和第十二招“抢珠式”相同。原来那龙爪手只有三十六招,其要旨在于凌厉凶煞,不求变化繁多。空性生平极少和人动手,中年之时,虽逢大敌,但只要使出这龙爪手来,无不立占上风,总是在十二招以前,便即取胜,自第十三招起,只是自己平时练习,从未在临敌时用过,这一次直使到第三十六招,仍未能将敌人折服,那是生平从未有之事,到第三十七招时,迫得变化前招,力求克敌,心中思量:“这小子只不过仗着轻功高明,身形灵便,一味东躲西闪而已,倘若真和我动手拆招,未必挡得了我十二招龙爪手。”( i& y# \" G, Y4 N) I- X; y8 |
  张无忌这时却已看通了龙爪手所以如此厉害的关键所在,这一路三十六式的抓法,本身原无破绽可寻,但他此时精通乾坤大挪移法之后,仗着本身神功,能在对方任何神拳招中造成破绽,但心中踌躇:“此刻我便要取他性命,亦已不难,但少林派威名赫赫,这位空性大师又是少林寺中硕果仅存的三大耆宿之一,我若在天下英雄之前将他挫败,少林派颜面何存?可是要想不动声色的叫他知难而退,这人武功比崆峒诸老高明得太多,我却又难以办到。”正感为难之际,忽听空性喝道:“小子,你这是逃命,可不是比武!”/ s/ m" r/ s) \, {) l0 N
  张无忌道:“要比武——”空性乘他开口说话而真气不纯之际,呼呼两招攻出,不料张无忌纵身飘开,口中言语继续接了下去:“——也成,要是我赢得大师,那便如何?”这几句话中间语气没半分停顿,若是闭着眼听他,便跟心平气和的坐着说话一般无异,决不信他在说这三句话之间,已连续闪避了空性的五招快速进攻。空性道:“你轻功固是极佳,但要在拳脚上赢得我,却也休想。”张无忌道:“过招比武,谁又能逆料生死胜败?晚辈比大师年轻得多,武艺虽低,气力上可占了便宜。”空性厉声道:“若是我在拳脚之上输了给你,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张无忌道:“这个可不敢当!晚辈输了,听凭大师如何处分,不敢有半句异言,但若侥幸胜得一招半式,便请少林派退下光明顶。”空性道:“少林派之事,由我师兄作主,我只管得自己。我不信这龙爪手拾夺不了你这小子。”张无忌心念一动,已有主意,说道:“少林派龙爪手三十六招没半分破绽,乃是天下擒拿法中的无上绝艺,只不过大师练得不大对而已。”空性怒道:“好吧!你要是破解得了我的龙爪手,我立即回去少林寺,终身不出寺门一步!”张无忌道:“那也不必如此!”
; [; x2 D8 L0 z6 J0 t" F% _1 g  两人这一番对答之际,四周众人采声如雷,越来越是响亮。原来两人一面对答,手脚身法却丝毫不停,只有愈斗愈快,但说话的语调却和平时一模一样,绝无半点停顿气促。当空性说“你轻功固是绝佳”这句话时,呼呼连出两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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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6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 |& b8 T) z% i* x$ Y5 B第五十八回 以德服人: ]& O7 H: ]3 V0 ^  Q3 ?% N
  鲜于通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全身一颤,背上冷汗直流。原来当年他得胡青牛救治性后,和胡青牛之妹胡青羊相恋。胡青牛以身相许,竟致怀孕,那知鲜于通贪图华山派掌门之位,弃了胡青羊不理,和当时华山派掌门的独生爱女成亲。胡青羊羞愤自尽,造成一尸两命的惨事。这件事是胡家的家门之丑,胡青牛自然是不会跟人说起,鲜于通那是更加不会泄漏半句,不料事隔十余年,突然被这少年当众揭了出来,如何不令他惊惶失措,脸如土色?可是鲜于通是个极工心计之人,心念一动,已起毒念:“这少年不知如何,竟知我的阴私,非下辣手除了他不可,否则给他说穿我的旧事,这一生就此身败名裂了。”霎时间镇定如恒,说道:“曾少侠既不肯将师承见告,在下便以华山派的微末武艺。领教曾少侠的高招。想空性神僧尚非曾少侠的敌手,在下这点粗浅功夫,如何能在曾少侠眼中?咱们点到即止,还盼曾少侠手下留情。”说着右掌斜立,左掌便向张无忌肩头劈了下来,朗声道:“曾少侠请!”竟是不让张无忌再有说话的机会。# j$ ~0 \" C4 _2 \, ]9 J
  张无忌知他心意,随手举掌轻轻一格,说道:“华山派的武艺高明得很,领不领教,都是一般。倒是鲜于掌门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功夫,却是人所不及——”鲜于通不让他说下去,施展生平本事,贴身疾攻,用的正是华山派绝技之一的七十二路“鹰蛇生死搏”。他将折扇收拢,握在右掌之中,露出小半截尖利的扇柄,作蛇头之形,左手五指使的则是鹰爪功路子;右手蛇头点打刺戮,左手则是擒拿扭勾,双手招数截然不同——。- e* U0 w2 T, ^8 h# ?2 L
  鲜于通所使这路“鹰蛇生死搏”,乃是华山派已传百余年的绝技,当年华山派大侠云伯天,在伏牛山见到一场苍鹰和毒蛇的生死搏斗,因而有悟,创设这套武功。鹰蛇搏斗并非奇事,历来武学名家由此得到启发的也在所多有,但华山派这套武功与众不同之处,在于鹰式和蛇式同时施展,迅捷狠辣,兼而有之。可是力分则弱,这路武功用以对付常人,原能使人左支右绌,顾得东来顾不得西,张无忌只接数招,却已知对方招数虽精、力道不足,当下随手拆接,说道:“鲜于掌门,在下有一件不明之事请教?你当年身受一十七处刀伤,已是九死一生,人家拚着三日三夜不睡,竭尽心力的给你治好了,又和你义结金兰、待你情若兄弟。为什么你这样狠心,反而去害死了他的妹子?”+ P$ r2 M- L, K' D* e7 u. r
  鲜于通无言可答,张口骂道:“胡——”他本想骂“胡说八道”,跟对方来个强辩,须知鲜于通言辞便给,口齿伶俐,耳听得张无忌在揭自己的疮疤,便想捏造一番言语出来,不但遮掩自己的过错,反而诬陷对方,待张无忌愤怒分神,便可乘机暗下毒手。那知刚说了一个“胡”字,突然间一股柔和而浑厚的掌力压了过来,逼住他的胸口,鲜于通喉头气息一沉,下面那“——说八道”这三个字便咽回了肚中,一霎时之间,只觉肺中的气息就要被对方掌力挤逼出来,急忙潜运内力,苦苦撑持,耳中却清清楚楚的听得张无忌说道:“不错,不错!你倒记得是姓『胡』的,为什么说了一个『胡』字,便不往下说呢?胡家小姐被你害得好惨,这些年来,你难道心中也不觉得惭愧么?”+ X7 O( h. \/ M! E
  鲜于通正感呼吸便要断绝,急急连攻三招,张无忌掌力一松,鲜于通只感胸口一轻,忙吸了一口长气,喝道:“你——”但只说了个“你”字,对方的压力又逼到胸前,话声立断。张无忌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是即是,非即非,为什么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蝶谷医仙胡青牛先生当年救了你的性命,是不是?他的亲妹妹是被你亲手害死的,是不是?”张无忌并不知胡青牛之妹子如何被害,无法说得更加明白,但鲜于通却以为自己一切丑史,对方全都了然于胸,又苦于言语无法出口,脸色更加白了。3 H0 h! Y; \, Q  r0 G0 Z- h: ~
  旁观众人素知鲜于通口若悬河,最擅雄辩,此刻见他脸有愧色,听到对方的严词诘责竟是无话以对,对张无忌的说话不由得不信。原来张无忌以绝顶神功压迫他的呼吸,除了鲜于通自己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之外,旁人但见张无忌双掌挥舞,拆解鲜于通的攻势,偶尔则反击数掌,纵是各派一流高手,也瞧不破其中的秘奥。华山派中的诸名宿门人,眼见掌门人如此当众出丑,被一个少年骂得狗血淋头,却无一句辩解,人人均感羞愧无地。另有一干人知道鲜于通诡计多端,却以为他暂且隐忍,暗中必有极厉害的报复之计。
  u( }' M! x* D2 S6 U' {  只听张无忌又严辞斥道:“咱们武林中人,讲究有恩报恩,有怨报怨,那蝶谷医仙是明教中人,你身受明教的大恩,今日反而率领门人,前来攻击明教。人家救你性命,你反而害死他的亲人,如此禽兽不如之人,亏你也有脸来做一派的掌门!”他骂得痛快淋漓,心想胡先生今日若是在此,亲耳听到我如此为他伸怨雪恨,当可一吐心中的积愤,眼下骂也骂得够了,今日不伤他的性命,日后再我他算帐,当双掌力一收,说道:“你既自知羞愧,今日暂且寄下你颈上的人头。”鲜于通突然间呼吸畅爽,喝道:“小贼,一派胡言!”折扇柄向着张无忌面门一点,向旁跃开。张无忌鼻中突然闻到一阵甜香,头脑昏眩,脚下几个踉跄,但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舞——。
6 G3 g' q' G0 D4 [9 e  只听鲜于通喝道:“小贼,教你知道华山绝艺『鹰蛇生死搏』的厉害?”说着纵身上前,左手五指向张无忌右腋下的“渊腋穴”上了下去。他知道这一把抓下,张无忌绝无反抗之能,那知着手之处,便如抓到了一张滑溜溜的大鱼皮,竟是便不出半点劲道,但听得华山派门人弟子的采声雷动:“鹰蛇生死搏今日名扬天下!”“华山鲜于掌门神技惊人!”“教你这小贼见识见识货真价实的武功!”张无忌微微一笑,一口气向鲜于通口鼻间吹了过去。鲜于通陡然闻到一股甜香,头脑立时昏晕,这一下当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张口待欲呼唤,张无忌左手衣袖在他双脚膝弯中一拂,鲜于通立足不定,扑地跪倒,伏在张无忌的面前,便似磕拜求饶一般。
# I5 s8 o; A, d6 I- u0 q  这一个变故人人大出意料之外,明明张无忌已然身受重伤,摇摇欲倒,那知一刹那间,变成鲜于通跪在他的面前,难道他当真是有妖法不成?只见他俯下身去,从鲜于通手中取过折扇,哈哈长笑,朗声说道:“华山派自负名门正派,真料不到还有一手放蛊下毒的绝艺,各位请看!”说着轻轻一挥,打开折扇,只见扇上一面绘的是华山最高峰,千仞叠秀,有如削成,另一面写着六句郭璞的“太华赞”:“华山岳灵峻,削成四方。爰有神女,是挹玉浆。其谁游之?龙驾云裳。”图文古雅,洵属妙品。张无忌折拢扇子,说道:“谁知道在这把风雅的扇子之中,竟藏着一个卑鄙阴毒的机关。”一面说,一面走到一棵花树之前,以扇柄对住花树一指,片刻之间,花瓣纷纷萎谢,树叶也变为黄色。众人看得清楚,无不骇然,均想:“鲜于通在这把扇子中藏的不知是什么毒药,竟有这等厉害?”: V( E0 K2 B; _9 N2 }2 [6 x
  只听得鲜于通伏在地下,犹如杀猪般的惨叫,声音凄厉,撼人心弦,“啊——啊——”的一声声长呼,犹如有人以利刃在一刀刀刺他的肌肤。本来以他这等武学高强之士,便是真有利刃加身,也能强忍痛楚,决不致在众人之前,如此大失身份的呼痛。他每呼一声,便是削了华山派众人的一层面皮。只听他呼叫几声,大声道:“快——快杀了我——快打死我吧——”张无忌道:“我倒有法子治你的痛楚,只不知你扇中所藏,是何毒物。不明毒源,难以解救。”鲜于通道:“这——这是金蚕——金蚕蛊毒——快——快打死我——啊——啊——”
1 W! n. _8 _/ M- v  众人听到“金蚕蛊毒”四字,年轻的不知厉害,倒也罢了,各派耆宿却无不变色,有些正直的有德之士,已大声的斥责起来。原来这“金蚕蛊毒”出于贵州苗疆,乃天下毒物之最,无形无色,中毒者有如千万条蚕虫同时在周身咬啮,痛楚难当,无可形容。武林中人说及时无不切齿痛恨,须知这种蛊毒无迹可寻,凭你是神功无敌,也能被一个半点不会武功的妇女儿童下了毒手,只是其物难得,各人均是只闻它的毒名,今日才亲眼见到鲜于通身受其毒的惨状。张无忌又问:“你将金蚕蛊毒藏在折扇之中,怎么会害到了自己?”鲜于通道:“快—杀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身上乱抓乱击,满地翻滚。张无忌道:“你将扇中的金蚕蛊毒放出害我,却被我用内力逼出回来,你还有什么话说。”鲜于通尖声大叫:“是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伸出双手扼在自己咽喉之中,想要自尽,但中了这金蚕蛊毒之后,全身已无半点力气,拚命将额头在地下碰撞,也是连面皮也撞不破半点。这毒物的厉害之处,就在这里,叫中毒者真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偏又神智清楚,身上每一处的痛楚,加倍敏锐的感到,因此比之中者立毙的毒药,其可畏可怖,不可同日而语。
% @5 e& {5 `* M  原来当年鲜于通害死胡青牛的妹子胡青羊,这姑娘明知他薄幸负义,但恩情不断,临死时反求兄长维护爱郎。胡青牛的妻子毒仙王难姑却心下不忿,在他身上下了金蚕蛊毒,胡青牛记着对妹子发过的誓言,终于救活了他。这鲜于通也真工心计,乘着在胡青牛家中养伤之便,偷了王难姑的两对金蚕,此后依法饲养,制成毒粉,藏在扇柄之中。扇柄上装有机括,一加掀按,再以内力逼出,便能伤人于无形。他适才一动手便被张无忌制住,呼吸一畅,内力使发不出,直到张无忌放手相让,他即以“鹰蛇生死搏”中的一招“鹰扬蛇窜”,用扇柄虚指,将金蚕蛊毒射向敌人。幸得张无忌内力深厚无比,临危之际屏息凝气,反将毒气喷回到鲜于通身上,只要他内力稍差,那么眼前在地下辗转呼号之人,便不是鲜于通而是他了。* y4 V7 k' Y" X" L" X. I
  张无忌熟读王难姑的“毒经”,深知这金蚕蛊毒的厉害,暗中早已将一口真气运遍周身,察觉绝无异状,这才放心,眼见鲜于通如此痛苦,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但想:“我救是可以救他,却要他亲口吐露自己当年的恶行。”于是朗声道:“这金蚕蛊毒救治之法,我倒也懂得,只是我问你什么,你须老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我便撒手不理,由你受罪七日七夜,到时肉腐见骨,滋味可不好受。”鲜于通身上虽痛,神志却极清醒,暗想:“当年王难姑在我身上下了此毒之后,也说要我苦受折磨七日七夜之后,这才肉腐见骨而死,怎地这小子说得一点也不错?”可是心中仍不信他会有蝶谷医仙胡青牛的神技,能解自己身上的剧毒,说道:“你——救不了我的——”
: ]+ h1 d0 l- f( j  张无忌微微一笑,倒过折扇,在他腰眼中点了一点,说道:“在此处开孔,倾入药物后缝好,那便能驱走蛊毒。”鲜于通忙不迭的道:“是,是!一点也——也——不错。”张无忌道:“那么你说罢,你这一生之中,做过什么亏心事。”鲜于通道:“没——没有——”张无忌双手一拱道:“请了!你在这儿躺七天七夜吧。”鲜于通忙道:“我——我说——”可是要他当众人之前,说出自己生平的亏心事来,那究是大大的为难,他嚅嚅半晌,终于不说。突然之间,华山派中两声清啸,同时跃出二人,手中长刀闪耀,纵身来到张无忌身前,一高一矮,年纪均已五旬有余。那身矮老者尖声说道:“姓曾的,我华山派可杀不可辱,你如此对付我们鲜于掌门,非英雄好汉所为。”
6 L* o& c: ~7 }; y( g2 r. k. Q  张无忌一抱拳,说道:“两位尊姓大名?”那矮小老者怒道:“谅你也不配问我师兄弟的名号。”一俯身,左手便去抱鲜于通。张无忌拍出一掌,将他逼退一步,冷冷的道:“他周身是毒,只须沾上一点,便和他一般无异,阁下还是小心些吧!”那矮小老者一怔之间,只听鲜于通叫道:“快救我——快救我——白垣师哥,是我用这金蚕蛊毒害死的,此外再也没有了,再也没亏心事了。”他此言一出,那高矮二老以及华山派人众,一齐大惊。矮老者道:“白垣是你害死的?此言可真?你怎么说他死于明教之手?”鲜于通叫道:“白——白师哥——求求你,饶了我——”他一面说,一面不住的磕头求告,说道:“白师哥——你死得很惨,可是谁叫你当时这般逼迫于我——你要说出胡家小姐的事来,师父决不能饶我,我——我只好杀了你灭口啊。白师哥——你放了我——你饶了我——”双掌用力扼迫自己的喉咙,又道:“我害了你,只好嫁祸于明教,可是——可是——我给你烧了多少纸钱,又给你做了多少法事,你怎么还来索我的命?你的妻儿老小,我也一直给你照顾得衣食无缺啊。”: U! }& |' X, C& M; I* W  @
  此刻虽然日光普照,广场上到处是人,但鲜于通这几句哀求之言说得阴风惨惨,令人不寒而栗,似乎白垣的鬼魂真的到了身前一般。华山派中识得白垣的众人,更是暗自惊惧。张无忌听他如此说,似也大出意料之外,本来只想要他自承以怨报德、害死胡青牛之妹的事,那知他反而招供害死了自己的师兄。原来胡青羊虽是因他而死,究竟是她自尽。白垣却是他亲手加害。当时白垣身中金蚕蛊毒后辗转翻滚的惨状,今日鲜于通一一身受,脑海中想到只是“白垣”两字,又惊又痛之下,便像自己见到白垣的鬼魂前来索命。. W" }/ p" R! W3 d2 D: r
  张无忌也不知那白垣是什么人,但听了鲜于通的口气,知他将暗害白垣的罪行推在明教的身上,华山派所以参与光明顶之役,多半由此而起,于是朗声说道:“华山派各位听了,白垣师父非明教所害,各位可错怪了旁人。”那高大的老者突然快如闪电的手起一刀,往鲜于通头上劈将下去。张无忌折扇伸出,在他刀上一点,那柄长刀荡了开去,拍的一声,砍在地下,直埋入土里一尺有余。那高老者怒道:“这人是本派叛徒,人人得而诛之,你何必插手干预?”张无忌道:“我已答应治好他身上的蛊毒,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贵派门内纷争,尽可待回归华山之后,慢慢清理不迟。”那矮老者道:“师哥,此人之言不错。”飞起一脚,踢在鲜于通背心“大椎穴”上,这一脚既踢中了他的穴道,又将他身子踢得飞了起来,直掼出去,拍挞一声,摔在华山派众人的身前。鲜于通穴道上受踢,虽然全身痛楚不减,却已叫喊不出声音,只是在地下挣扎扭动。他虽有亲信门人弟子,但生怕沾到他身上的剧毒,谁也不敢上前救助。7 M" M* E# k- ?: s2 F
  那矮老者向着张无忌道:“我兄弟俩,是鲜于通这家伙的师叔,你帮我华山派弄明白了一件大事,令白垣师侄沉冤得雪,我谢谢你啦!”说着深深一揖,那高老者跟着也是一揖,张无忌急忙还礼,道:“好说,好说。”那矮老者举刀在手,虚砍一刀,厉声道:“可是我华山派的清名令誉,被你这小子当众败坏无遗,我兄弟俩跟你拚了这两条老命!”那高大老者也道:“我兄弟俩,跟你拚了这两条老命。”敢情他身材虽然高大,却是唯那矮老者马首是瞻,矮老者说什么,他便跟什么。张无忌道:“华山派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偶尔出一个败类,不碍贵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门派均是在所难免,两位何必耿耿于怀?”那高老者道:“依你说是不碍的?”张无忌道:“不碍的。”高老者道:“师哥,这小子说是不碍的,咱们就算了吧!”原来这高老者性子戆直,对张无忌又是暗存怯意,有些不敢和他动手。
# |( D& C5 O/ \4 q5 c6 `& X- q$ F# N  那矮老者厉声道:“先除外侮,再清门户。华山派今日若是胜不得这小子,咱们岂能再立足于武林之中。”那高老者道:“好!喂,小子,咱们可要两个打你一个。你要是觉得不公平,那便乘早认输了事。”那矮老者眉头一皱,喝道:“师弟,你——”张无忌接口道:“两个打我一个,那是再好也没有,倘若你们输了,可不能再跟明教为难。”那高老者大喜,大声道:“咱们两个打你一个,那你决计活不了。我师兄弟有一套两仪刀法,变化莫测,联刀攻敌,万夫莫当。我就只担心你定要单打独斗,一个对一个。你既肯一个对我们两个,那是输定了,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张无忌道:“我决不反悔便是,老前辈刀下留情。”那高老者道:“我刀是决不容情的,这路两仪刀法一经施展,越来越是凌厉,那可没有什么客气。我瞧你这小子为人也不坏,砍死了你,倒是怪可怜的——”那矮老者怒喝:“师弟,少说一句成不成?” ) m  V& b; R' ^2 ^& D, D7 e! Z+ |7 w
 
- S, g" b3 W0 d3 J- D第五十九回 两仪剑法, G, J7 u" H, B! H" d. r4 g: `! }& r
  那高老者道:“少说一句,当然可以。不过我是警告他叫他留神,咱师兄弟这套两仪刀法,乃是反两仪,式式不依常规——”矮老者厉声喝道:“住口!”转头向张无忌道:“请接招!”一刀便砍了过去。张无忌举起鲜于通那柄折扇,按在刀背上一引,那高老者大声叫道:“喂,喂!不成,不成!这个样子,咱们宁可不比。”张无忌道:“怎么?”那高老者道:“这把扇子中有毒,不小心溅了开来,那可不是玩的。”张无忌道:“不错,这种剧毒之物,留在世上只有害人。”右手食中两根手指挟住扇柄,往下一掷,那扇子嗤的一声直没入土中,地下仅余一个小孔。这一手神功,广场之上再无第二人能够做到,众人忍不住都大声喝起采来。% @' m: E9 ?* \" D4 [1 f
  那高老者将刀挟在腋下,双手用力鼓掌,说道:“你快去取一件兵刃来吧。”张无忌生性诚朴,本来不愿当众炫耀,不过今日的局面大异寻常,倘若不显示神功,艺压当场,要想六大派人众就此罢手、回归中原,那可是千难万难了,便道:“前辈看我用什么兵刃的好?”那高老者伸出手去,在他肩头拍了两拍,笑道:“你这娃儿倒也有趣,你爱用什么兵刃,居然问起我来了。”张无忌知他这么拍几下不过是老人家喜欢少年的表示,并无恶意,但旁观众人却都吃了一惊,心想这两人对敌过招,一个人随随便便的伸手去拍对方肩膀,而张无忌居然也毫不疑忌,倘若那高老者手上使劲,或是乘机拍中他的穴道,岂不是不用比武,便分胜败?其实张无忌有神功护身,那高老者倘若忽施暗算,也决计伤他不到。只听那高老者笑道:“我叫你用什么兵刃,你便听我的话么?”! ]. W+ t2 S6 s* i4 V
  张无忌微笑道:“那也不妨。”高老者笑道:“你这娃儿武艺很好,十八般兵刃,想是件件皆能的了。要你空手和我们两个老人家过招,又是太说不过去。”张无忌笑道:“空手也可以的。”那高老者游目四顾,想要找一件最不称手的兵刃给他,突然看到广场左角放着几块大石,每块总有二三百斤重,便道:“我让你也占些便宜,用件极沉重的兵刃。”说着向那几块大石一指,仰天呵呵大笑。他原意是出个难题,开开玩笑,须知这些大石每一块都极沉重,力气小些的人连搬也搬不动,何况那些大石被人长期来当作凳坐,四周光溜溜的,无可着手之处,那能作为兵刃?不料张无忌微微一笑,说道:“这件兵刃倒也别致,老前辈是考我的功夫来着。”说着缓步走了过去。那高老者连连摇手,叫道:“我跟你说笑话的,不用当真。还是借一把剑来,试试我师兄弟的刀法吧!”张无忌却不停步,走到石块之前,左手一抄,已抄起了一块最大的岩石,轻飘飘的托在手里,回过身来,说道:“两位请!”话声甫毕,连身带石一跃而起,纵到了两个老者的身前。% v  Q0 ^9 ~5 w* n$ X& _0 a: |: ~
  众人只瞧得张大了,连喝采也忘记了,那高老者伸手猛拉自己的胡子,叫道:“这——这个可是奇哉怪也。”那矮老者却知今日实是遇上了生平从所未见的大敌,自己师兄弟的一世威名是否能保,全瞧这一战了,当下稳步凝气,目光注视着张无忌,说道:“有僭了!”白光一闪,身随刀进,直攻张无忌的右胁。那高老者道:“师哥,真打吗?”矮老者道:“还有假的?”刀锋一掠,斜劈张无忌的肩头。张无忌旁退一步让开,只见斜刺里青光闪耀,高老者的青钢刀砍了过来。张无忌喝道:“来得好!”横过石头一挡,当的一声响,这一刀砍在石头之下,火花四溅,石屑纷飞。张无忌提起石头,顺势推了过去。高老者叫道:“啊唷,这是『顺水推舟』,你使大石头也有招数么?”! J# a1 o! g+ V1 T+ ~3 _/ [0 g
  那矮老者大声喝道:“师弟,『混沌一破』!”一刀从背后反划了个弧形,弯弯曲曲的斩向张无忌,那高老者接口道:“太乙生萌,两仪合德——”矮老者接口道:“日月晦明。”两人一面呼喝,刀招源源不绝的递出,张无忌施展九阳神功,将那块大石托在手里运转如意,宛似搬弄一个铁弹。那高矮二老使开了两仪刀法,招招狠辣,招招沉雄,那知张无忌手中这块石头实在太大,只须稍加转侧,便尽数挡住了二老砍劈过来的招数。. G7 n( _7 A2 }* G
  酣斗良久,张无忌突然将大石往空中一抛,双手揪住高矮二老的头颈,面对面的一挤,二老被他抓住穴道,半步也动弹不得,张无忌身子向后弹出,那块大石已向二老头顶压将下来。二老颈后的穴道已被封闭,这块二百多斤的大石头砸了下来,焉有不粉身碎骨之理?众人失声惊呼声中,张无忌左掌扬出一拍,将那大石推出丈余,砰的一声,落在地下,陷入泥中几有尺余,他微笑着伸手在二老肩头轻轻拍了几下,说道:“两位老人家休得惊慌,晚辈跟两位开个玩笑。”他这么一拍,高矮二老被封的穴道登时解了。那矮老者脸如死灰,长叹道:“罢了,罢了!”高老者却摇头道:“这个不算。”张无忌道:“怎么不算?”高老者道:“你不过仗着力大,搬得起这块大石头,可不是在招数上胜了我哥儿两个。”张无忌道:“那么咱们再比过。”高老者道:“再比也可以,不过得想个新鲜法儿才成,否则净给你占便宜,咱们输了也不心服,你说是不是?”张无忌点头道:“是!”8 u" g) S8 O0 a- `' m
  小昭站在一旁,一直注视着场中的比拚,这时伸手刮着脸皮,叫道:“羞啊,羞啊!胡子一大把,自己老占便宜,反说吃亏。”她手指上下移动,手腕上的铁炼便叮当作响,甚是清脆动听。那高老者哈哈一笑,说道:“常言说得好:好亏就是便宜。我老人家吃过的盐,还多过你吃的米。我走过的桥,长过你的路。小ㄚ头叽叽喳喳什么?”他回过头来,向张无忌道:“要是你不服,那就不用比了。反正这一回较量你没有输,我们也没有赢,双方扯了个直。再过三十年,大家再比过也不迟——”那矮老者听他越说越是胡混,自己师兄弟二人说什么也是华山派的耆宿,怎能如此耍赖,当即喝道:“姓曾的,我们认栽了,你要怎般处置,悉听尊便。”张无忌道:“两位请便。在下只不过斗胆调处贵派和明教的过节,实是别无他意。”
  F# V! R! p. O- j& d1 F  那高老者大声道:“这个不成!这还没说出比武新鲜的主意,怎么你就打退堂鼓了?这不是临阵退缩、望风披靡么?”矮老者皱着眉头不语,他知这个师弟虽然一生疯疯癫癫,但靠了一张厚脸皮,往往说得对方头昏脑胀,就此转败为胜。今日在天下众英雄之前施此技俩,原是没什么光采,然而如果因此而胜得张无忌,至少功过可以相抵。只听张无忌道:“依前辈之意,该当如何?”高老者道:“咱们华山派这套『反两仪刀法』的绝艺神功,你是尝过味道了,殊不知昆仑派有一套『正两仪剑法』,变化之精奇奥妙,和华山派的刀法可说是一时瑜亮,各擅胜场。倘若刀剑合璧,两仪化四象,四象生八卦,阴阳相调,水火相济,唉——”说到这里,不住摇头,缓缓叹道:“威力太强,威力太强!你是不敢抵挡的了!”# S  k6 N* K; v' u8 P% Y* ?: I& O2 x
  张无忌转头向着昆仑派,说道:“昆仑派那位高人肯出来赐教?”那高老者抢着道:“昆仑派中除了铁琴先生夫妇之外,常人也不配和我师兄弟联手。就不知何掌门有这个胆量没有?”众人听了,心中都是一乐:“这老儿说他傻,却又不傻,他是要激得昆仑派中的两大高手下场。”3 u9 ]3 i0 f( D9 X4 |7 z$ n6 s# O
  何太冲和班淑娴对望了一眼,却不认得华山派中这高矮二老是什么人,他们是掌门人鲜于通的师叔,班辈甚高,想必平时少在江湖上行走,自己又僻处西域,是以不知他二老的名头,夫妻二人均想:“这两个老儿斗不过那姓曾的少年,便想拉我们赶这场混水。一起胜了,他们脸上也有光采,倘若输了,哼哼,凭咱夫妇二人的两仪剑法,难道会输给这个少年,天下绝无是理!”只听那高老者说道:“昆仑派的何氏夫妇不敢和你动手,那也难怪。他们的正两仪剑法虽然还不错,但失之呆滞,比起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来,原来稍逊筹两筹。”0 y8 b& m* i, j( |& D
  班淑娴大怒,纵身入场,指着那高老者道:“阁下尊姓大名?”那高老者道:“我也姓何,何夫人请了。”这两句话一出,旁边众人有许多笑了出来,显然这高老者是捡了个现成便宜。班淑娴是昆仑派的“太上掌门”,连她丈夫平日也忌她三分,数十年来在昆仑山下颐指气使惯了,数百里方圆之内,俨然是个女王一般,如何肯受这等奚落取笑?突然间嗤的一声响,一剑直向那高老者左肩刺了过去。这一下拔剑出招的手法迅捷无伦,在一瞬之前,还见她两手空空,柳眉微竖,一瞬之后,已是长剑在手,剑尖离高老者的肩不及半尺。那高老者一惊之下,回刀横挥,当的一响,刀剑相交,在千钧一发“万劫不复”,一正一反,均是施发了两仪术数中的极致。莫看那高老者在张无忌手下缚手缚脚,似是功夫平庸,实则他刀法上的造诣确是不同凡响。
* y) A* h* Y& V2 _6 w  两人刀剑相交,各自退开一步,不禁一怔,心下均是佩服对方这一招的精妙。两人派别不同,武功大异,生平从未见过面,但一招之下,发觉自己这套武功和对方若合符节,配合得天衣无缝,犹似一个人一生寂寞,突然间遇到了知己般的喜欢。班淑娴忍不住想:“他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果然了得,若和他联手攻敌,当可发挥天下兵刃招数中的极致。”当下回头向何太冲叫道:“喂,你过来!”$ O8 Y9 u' G% S7 Q
  何太冲虽对妻命不敢有违,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仍要摆足掌门人的格子,“哼”的一声,缓缓站起,四名小僮在前引路,一捧长剑,一捧铁琴,另外两个各持拂尘。走到广场中心,四名小僮躬身退下,分站在何太冲身后。班淑娴道:“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招数上倒也不算含糊。”那高老者嬉皮笑脸的道:“多蒙赞赏。”班淑娴横了他一眼,道:“咱们四个人就拿这小娃儿喂喂招,切磋一下昆仑、华山两派的武功。”她一回头,突然“咦”的一声,瞪着张无忌道:“你——你——”原来她和张无忌分手不过四年,虽然张无忌在这四年中自孩童成为少年,身材高了。嘴唇上也生了淡淡的胡须,但面目依稀还是相识。无忌道:“咱们从前的事,要不要一切都说将出来?我是曾阿牛。”班淑娴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愿以真姓名示人,如果自己给他揭破,那么他夫妇恩将仇报的种种不德事情,他也是毫不容情的当众宣布了,当下长剑一举,说道:“曾少侠武功大进,可喜可贺,还请指教。”言下显然是说,咱们只比武艺,不涉旧事。张无忌微微一笑,道:“久仰贤夫妻剑法通神,尚请手下留情。”
& }) h7 e% b+ G' W1 k2 @  何太冲从身后小僮手中接过长剑,说道:“曾小侠用什么刀刃?”张无忌一见到他,便想起那对会吸毒的金冠银冠小蛇。他摔入绝谷,这对小蛇因无食料,竟致生生饿死,此刻想来,不禁有些可惜,跟着又想起他夫妇在武当山上逼死自己父母、逼迫自己吞服毒酒、何太冲将自己打得青目鼻肿,一把将自己掷向山石——。
1 X% ]- P" @" }  倘若不是杨逍正好在旁,及时出手相救,自己这时尸骨早杇,还说什么做鲁仲连、做和事老?张无忌想到此处,胸头怒气上冲,心想:“好何太冲,那一天你打得我何等厉害,今日我虽不能要了你的性命,至少也得狠狠打你一顿,出了当日这口恶气。”只见何太冲夫妇和华山派的高矮二老分站四角,两把弯刀和两柄长剑在日光下闪烁不定,突然间双臂一振,身子笔直跃起,到了空中,轻轻一个转折,扑向西首一棵梅树,左手一探,折了一枝梅花下来,这才回身落地。
' m6 A' e6 G& y8 k+ k  众人适才已见过他施展轻功,此刻回旋折梅,虽非跃得极高极远,但神姿飘逸,轻若行云,人人看了都是心头说不出的舒适。只见他手持梅花,缓步走入四人之间,高举梅枝,说道:“在下便以这梅枝当兵刃,领教昆仑、华山两派的高招。”那梅枝上疏疏落落的生着十来朵梅花,其中半数兀自含苞未放。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是一惊:“这梅枝一碰即断。那能和对方的宝剑利刃较量?”班淑娴冷笑道:“很好,你是丝毫没将华山、昆仑两派的功夫放在眼下了?”张无忌道:“我曾听先父言道,当年昆仑派前辈何足道先生,琴剑棋三绝,世称『昆仑三圣』。只可惜咱们生得太晚,没能瞻仰前辈的风范,实为憾事。”这几句话人人都听得出来,张无忌赞昆仑派的前辈,却是将眼前的昆仑人物瞧得不堪一击。猛听得昆仑派中一人声如破锣的大声喝道:“小贼种,谅有多大能耐,竟敢对我师父无礼?”喝声未毕,一个身穿杏黄道袍,满腮虬髯的道人从人丛中窜了出来,身随剑至,直向张无忌背心刺去。这道人身法极快,这一剑刺出,虽似事先已有警告,但剑招实在去得太快,实和偷袭绝无分别。( _. }& n, _$ \8 U9 q! R1 \! S
  张无忌竟不转身,待那剑尖将要触到他背心衣服,左足向后翻出,一脚踏将下去,刚好将长剑踏在地下。那道人用力一抽,竟是纹丝不动。张无忌缓缓回过头来,一看这个道人,原来是他初回中原之时,首次在海船中即行遇到的西华子,此人性子暴躁,一再对张无忌的母亲殷素素口出无礼之言。张无忌心中一酸,说道:“你是西华子道长?”西华子满脸胀得通红,并不答话,只是竭力抽剑,张无忌突然左脚一松,顺势用鞋底在剑刃上一点。西华子没料到他会陡然松脚,力道用得猛了,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凭着他的武功修为,这一下虽然出其不意,但立时便可拿桩站定,不料刚使得个“千斤墬”,猛地里剑上一股极强的力道传来,将他身子一推,登时一屁股坐倒,绝无抗御的余地,跟着听得叮叮叮的几声清脆响声,手中长剑已寸寸断绝,掌中抓着的只余一个剑柄。西华子惊愧难当,一瞥眼,只见师娘满脸怒色,心知自己这一下丢了师门极大的脸面,事过之后必受重责,不禁更是惶恐,急忙一跃站起,喝道:“小贼种——”张无忌本想就此放他回去,但听他骂到“小贼种”三字,那是辱及了父母,手中梅枝在他身上一掠,已运劲点了他胸腹间的三处要穴,脸上装作不知,对高矮二老和何氏夫妇说道:“就请进招吧!”; C$ p. I' b, Z
  班淑娴对西华子低声喝道:“走开!丢的大人还不够么?”西华子道:“是!”可是竟不移步。班淑娴怒道:“我叫你走开,听见没有?”西华子道:“是!是!师娘,是!”口中说得十分恭谨,却仍不动。班淑娴怒极,心想这家伙干么不听起话来了?原来张无忌拂穴的手法快极,班淑娴眼光虽然敏锐,却万万想不到张无忌的内功出神入化,劲力可惜柔物而传,梅枝的轻轻一拂,无殊以判官笔连点他数处穴道,当下伸手在西华子肩头重重一推,喝道:“站开些,别碍手碍脚!”9 V9 g/ D  B$ h$ u: S. Z
  西华子的身子平平向旁移开数尺,手足姿式却是半点没有改变,就像是一尊石像被人推了一掌一般。这么一来,班淑娴和何太冲才知这徒儿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张无忌点了穴道,心下暗自骇然,何太冲伸手便去西华子腰胁推拿数下,想替他解开穴道。那知劲力透入,西华子仍是一动不动。张无忌指着倚靠在杨逍旁的杨不悔道:“这个小姑娘当年被你们封住了穴道,强灌毒酒,我无法给她解开,今日令徒也是一样。贵我两派的点穴手法截然不同,那也不足为异。”
* Z1 d+ X/ k. C# O" y; r  众人听他这么说,眼光都射向杨不悔身上,见她现下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说到“当年”,当然年纪更小,何太冲年妇以一派掌门之尊,竟然这般欺侮一个小姑娘,实在太失身份。班淑娴见众人眼色有异,心想多说旧事有何好处,一剑便往张无忌眉心挑来,便在同时,何太冲长剑指向张无忌后心,跟着华山派高矮二老的攻势也即展开。张无忌身形一晃,从刀剑之间窜了开去,梅枝在何太冲脸上掠过。何太冲斜刺他腰胁,逼他以梅枝来格。张无忌左手食指弹向矮老者的单刀,梅枝便格向何太冲的长剑。何太冲长剑微转,剑锋对准梅枝削去,心想你武功再高,木质的树枝终不能抵挡我剑锋之一削,那知张无忌的梅枝跟着微转,平平的搭在剑刃之上,一股柔和的劲力送出,何太冲的长剑直荡了开去,当的一响,刚好格开了高老者砍过来的一刀。" F7 Y) H, I1 |. B) E1 T, R, V
  高老者叫道:“啊哈,何太冲,你倒戈助敌么?”何太冲脸上微微一红,不能自认剑招被敌人内劲引开,只说:“胡说八道!”狠狠一剑,疾向张无忌刺去。他出招攻敌,班淑娴正好在张无忌的退路上伏好了后着,高矮二老跟着施展反两仪刀法。这两仪刀法和两仪剑法虽然正反有别,但均是从八卦中化出,再回归八卦,可说是殊途而同归。四个人越使越是顺手,刀剑配合得严密无比。张无忌本也料到他四人联手,定然极不好斗,却不知正反两套武功联在一起之后,阴阳相辅,竟是没丝毫破绽。他数次连遇险招,倘若手中是一件兵刃,当可运劲震断对方刀剑,偏生一开始过于托大,只拿了一根梅枝,陡然间矮老者一刀着地卷到,张无忌闪身相避,班淑娴一剑疾弹出来,喝一声:“着!”已刺中张无忌的大腿。. b7 s- }# v4 A, }" C! J
  张无忌回指一点,何太冲的长剑又已递到,高矮二老的单刀分取上盘下盘。张无忌一时难以抵御,灵机一动,滑步抢到了西华子身后。班淑娴跟上刺出一剑,招数之狠,劲力之猛,直是欲置张无忌于死地,那里是比武较量的行迳?张无忌在西华子身后一缩,班淑娴这一剑险险刺中徒儿身子,硬生生的拆开,西华子却已“啊哟”一声的叫了出来。待得何太冲从左首攻到,张无忌又是在西华子身侧一避,他一时还捉摸不到这两路正反两仪武功的要旨,想不出破解的法子,只有绕着西华子东一转,西一闪,暂且将他当作挡避刀剑的盾牌!心中暗叫:“张无忌啊张无忌,你也未免太过小觑了天下英雄,今日才遭此厄。『骄着必败』这四个字,从今以后可得好好记在心中。焉知世上没有比『乾坤大挪移』更厉害的武功,没有比九阳神功更浑厚的内劲,常言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那是半点不错的。”" j7 O( |/ e9 v) |* L# U& t) a0 Z( M
  他大腿上刺伤虽然不重,但鲜血点点滴滴的流下,瞧上去情势颇为狼狈。旁观众人之中,却有许多人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原来西华子犹似泥塑木雕般站在当地,张无忌在他身侧钻来跃去,每当何太冲等四人的刀剑从他身旁间不容发的刺去劈过,西华子便大声“咦!”“啊!”“唉哟!”的叫喊,偏又半点动弹不得,当真是十二分的惊险,十二分的滑稽。班淑娴怒气上冲,眼见接连数次均可将张无忌伤于剑下,都是西华子横挡其间,碍手碍脚,恨不得一剑将他劈为两段,只是究有师徒之情,下不得手。华山派的高老者叫道:“何夫人,你不下手,我可要下手了。”班淑娴恨恨的道:“我管得你么?”高老者一刀横扫,迳往西华子腰间砍去。张无忌心想不妙,这一刀若是教他砍实了,不但自己少了个挡避兵刃的盾牌,而且西华子为己而死,又生纠纷,当下左手衣袖一拂,一股劲风,将高老者的这一刀荡了开去。2 K' O; d  k8 T' x$ f# b
  那矮老者一声不响,单刀斜劈,直攻张无忌,无忌身子一闪,让在右首,矮老者这一刀却不变向,疾向西华子肩头劈了下去,便似收不住势,非歌住他身上不可,口中却叫道:“西华道兄,小心!”原来这矮老者极工心计,知道若是劈死了西华子,势须和昆仑派结怨成仇,这时装作迫于无奈,咎非在己,以后便可推卸罪责。张无忌回身一掌推出,直拍矮老者胸膛。矮老者气息一窒,左手一掌推出,手中单刀却仍是劈向西华子,蓦地里双掌相交,矮老者踉跄后退,险些跌倒。
% Q  p/ H+ [" L& ~8 o" G  西华子眼见张无忌两番出手,相护自己,心下暗生感激之意,又想:“今日若是逃得性命,决不能和华山派这高矮二贼善干罢休。”这时何太冲、班淑娴夫妇见张无忌回护西华子,两人均是一般心意:“这小子多了一层顾虑,交手时更加缚手缚脚。”竟不感谢他救徒之德,剑招上越发的凌厉狠辣。少林、武当、峨嵋各派中的高手见此情形,不禁暗暗摇头,胸中微微感愧意,均觉若是在此局势之下杀了张无忌,自己也不免内疚于心。
. ]  M+ @' f( T0 h( G  高矮二老的刀招也是决不放松,忽攻张无忌,忽砍西华子,这其中虽然张无忌是主,但二老知道若要伤他,极是为难,但如攻击西华子而引他来救,易于造成对方的破绽,因此反宾为主,二老的两柄弯刀,倒是往西华子身上招呼的为多。无忌越斗越是情势不利,心想:“我打他们不过,送了自己性命也就罢了,何必饶上这个道人?”当下已砍向西华子下盘。张无忌飞起一脚,踢他手腕,矮老者忙缩手时,不料西华子穴道已解,突然砰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矮老者鼻梁之上,登时鲜血长流。矮老者的武功原比西华子高得多,但那料得到他呆立了这么久,居然忽能活动,变起仓卒,自是闪避不及。众人一见,无不哈哈大笑。班淑娴忍笑道:“西华,快退下!”西华子道:“是!那高的还欠我一拳!”伸掌想去打那高老者时,矮老者盘扫一腿,虚砍一刀,拍的一响,左手肘已撞在他的胸口。这三下连环三式,乃是华山派的绝技之一,西华子身子晃了几晃,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何太冲左手手掌搭在他的腰后,掌力一吐,将他一个肥大的身躯送出数丈以外,向那矮老者道:“好一招『长江三叠浪』!”手中长剑却是嗤的一声,刺向张无忌,他掌底驱徒、口中讥刺、剑下刺敌,分别对付三人,竟然潇洒自如,可见昆仑门人着实有非凡的修为。
) I1 c7 p  G( ?" g) b1 |; r: J  高矮二老不再答话,凝神向无忌进击,此刻他四人虽然互有心病,但西华子这障碍一去,四个人刀法又配合得宛似天衣无缝一般。张无忌内力充沛,便是再斗一日一晚,也不致疲乏,但对手四人的招数实在太过精妙,此攻彼援,你消我长,四个人合成了一个八手八足的极强高手,招数上反覆变化,层出不穷,所生出的压力越来越是沉重,看来再斗二三百招,张无忌不免命丧当场。( [0 d9 i' f7 D  T8 T6 K
  原来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学自天竺国(今印度)达摩老祖所传的“九阳真经”,而明教的“乾坤大挪移”,则渊源于波斯,两者相合,已达人类智慧之巅峰。但华山、昆仑两派的正反两仪刀剑之术,却是以中国固有的河图洛书、以及伏羲文王的八卦方位中推演而得,其奥妙精微之处,如果研到极致,比之西域的乾坤大挪移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易理深邃,何太冲夫妇及高矮二老只不过学得二三成而已,否则早已将张无忌毙于刀剑之下,但饶是如此,张无忌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浑厚内力,却也无法脱困于这正反两仪的刀剑之外。: R& v' Z  W$ Q2 G
  这一番剧斗,人人看得怦然心动,只听得何氏夫妇的剑上生出嗤嗤声响,剑气纵横,步步进逼。张无忌连试数次,知道若求冲出包围,原是毫不为难,轻功一施,对方四人中无一追赶得上。但自己逃走虽易,要解明教之围,却是谈不上了,眼下之计,只是严密守护,累得对方力疲,再行俟机进攻。不料敌方四人都是内力悠长之辈,双刀双剑组成了一片光幕,将张无忌密密包围,不知何时才显疲累之象。张无忌无可奈何,只得苦苦支撑。何太冲等虽占上风,但四人心下却都满不是味儿,以他们的身份名望,别说四人联手,就是一对一的相斗,给这么一个后进少年支持到三四百合仍是是收拾他不下,也已大失面子。好在张无忌有挫败神僧空性的战绩在先,无人敢小觑于他,否则真是汗颜无地了。各人在兵刃上都感觉得到,张无忌反击的招数渐少,但要进招伤他,总是给他在极无可能的局面下躲了开去。四人都是欠临大敌,身经百战,越斗得久,越是不敢怠忽,竟是半点不见焦躁,沉住了气,决不贪功冒进。旁观各派中的长老名宿,便都指指点点,以此教训本派的弟子。
7 L+ y+ j( Y4 m) X3 M; [  峨嵋派的灭绝师太对众弟子道:“这少年的武功十分怪异,但昆仑、华山的四人,招数上已钳制得他缚手缚脚。中原武功博大精深,岂是西域的旁门左道所能企及。两仪化四象,四象化八卦,正变八八六十四招,奇变八八六十四招,正奇相合,六十四再以六十四倍之,共有四千零九十六种变化。天下武功变化之繁,可说无出其右了。”周芷若自张无忌下场以来,一直关心着他的胜负,她在峨嵋门下,颇获灭绝师太的欢心,已得她易经原理的心传,这时朗声问道:“师父,这正反两仪,招数虽多,终究不脱于太极化为阴阳两仪的道理。阳分太阳、少阴,阴分少阳、太阴,是为四象。太阳为干兑,少阴为离震,少阳为巽坎,太阴为艮坤。弟子看这四位前辈招数果然精妙,最厉害的还是在脚下步法的方位。”她声音清脆,一句句以丹田之气媛缓的送了出来,许多人不禁都转头瞧着她。
. I$ T; q! x0 U+ E' D% e  张无忌虽在力战之中,但耳目聪明,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一瞥之下,见说话的竟是周芷若,心中一动:“她为什么这般大声说话,难道是有意指点于我么?”只听减绝师太道:“你的眼光倒也不错,能瞧出前辈武功中的精要所在。”周芷若自言自语的道:“干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艮西北。自震到干为顺,自巽到坤为逆。”她提高声音道:“师父,是了,正如你所教:天地定位,山泽道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昆仑派的正两仪剑法,那时自震位至乾位的顺;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则是自巽位至坤位的道。师父,你说是不是啊?”灭绝师太听徒儿指了出来,心下甚喜,点头道:“你这孩子,倒也不亏了我平时的教诲。”她平时极少许可别人,这两句话已是最大的赞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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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7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 T: I+ ^* R6 J( P第六十回 独战高手. e2 z4 L- ?  D2 ?' W. M9 }! I
  灭绝师太欣悦之下,没留心到周芷若的话声,实在太过响亮,两人面对面的说话,何必中气十足,将语音远远的传送出去,但旁边已有不少人觉察到异状。周芷若见许多眼光射向自己,索性装作天真欢喜之状,拍手叫道:“师父,是啦是啦!咱们峨嵋派的四象掌圆中有方,阴阳相成,圆于外者为阳?方于中者为阴,圆而动者为天,方而静者为地,天地阴阳,方圆动静,似乎比这正反两仪之学又胜一筹。”灭绝师太素来自负本派四象掌为天下绝学,听周芷若这么说,正好对了她自高自大的心意,微微一笑,道:“道理是这么说,但也要瞧运用者的功力修为。”  张无忌于八卦方位之学,小时候也曾听父亲详细讲过,须知易经的义理,原是张三丰、宋远桥等人最得意的学问,张翠山所知虽浅。但武当派的内功以易经为基本,那是非习不可的。这时他听周芷若说及四象顺逆的道理,心中一凛,察看何氏夫妇和高矮二老的步法招数,果是从四象八卦中变化而出,无怪自己的乾坤大挪移心法一点施展不上,原来是西域最精深的武功,遇上了中土最精深的心法,相形之下,还是中土功夫的义理更深,张无忌所以暂时不败,只不过他已将西域武功练到了最高境界,而何氏夫妇,高矮二老的中土武功,所学尚浅而已。在这一瞬时之间,他脑海中如电闪般连转了七八个念头,立时想到七八种方法,每一种均可在举手间将四人一一击倒。: b$ v3 J4 |2 Q/ ~
  但他转念又想:“倘若我此时施展,只怕灭绝师太要怪上周姑娘,这老师太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可不能连累于她。”于是手上招式半点不改,凝神观察四个人的招数,他既把握到敌手武功的总纲,看出去即是头头是道,再不似先前有如乱丝一团,分不清中间的纠葛披纷。这一番察看,教张无忌更领略到了中土武功的秘奥,虽非登堂入室,却已懂了个大略。
: o8 K' u9 n7 w7 l3 [  周芷若见他绝无好转的征象。心下暗自焦急,寻思:“他在全力赴敌之际,自不能在片刻间悟到这种精微的道理。”眼见何氏夫妇越逼越紧,张无忌更是支持不住,突然间鼓起勇气,仗剑飞身而出,叫道:“昆仑、华山的四位前辈,你们既然拾夺不下这小子,让我们峨嵋派来试试。”何太冲大怒,喝道:“别来啰嗦搅局,给我走开些。”班淑娴柳眉倒竖,说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要你一再回护于他?你吃里扒外,我昆仑派可不是好惹的。”周芷若被她说破心事。满脸通红。灭绝师太喝道:“芷若,回来!他昆仑派不是好惹的,你没听见吗?”这两句话的语气,显然是坦护徒儿。! c: r& |+ f/ ]# G: j
  张无忌心中好生感激,暗想若再缠斗下去,只怕这位周姑娘还要另生他法来相助自己,要是给灭绝师太瞧破了,那可于她有极大的危脸,于是哈哈大笑,说道:“我是峨嵋派的手下败将,会被灭绝师太擒获,她们峨嵋派当然比你昆仑派高明些。”向左踏出两步,右手梅枝一带,一股劲风扑向矮老者的后心。这一招的方位时刻,拿捏得准确异常,矮老者身不由主,一刀往班淑娴肩头砍了下去。原来张无忌使的正是乾坤大挪移功夫,但依着八卦方位,倒反了矮者者刀招的去势。班淑娴一惊之下,急忙回剑一档,呼的一声,高老者的弯刀又已砍至。
5 B' Z. L4 z; u6 Z2 K/ L4 j  何太冲抢上坦护妻子,举剑格开高老者的弯刀,张无忌一掌拍出,引得矮老者一刀刺向何太冲小腹。班淑娴大怒,刷刷刷三剑,逼得矮老者手忙脚乱。矮老者叫道:“别上了这小子的当!”何太冲登即省悟,倒反长剑,向张无忌刺去。张无忌挪移乾坤,何太冲这二剑在中途转了方向嗤的一响,刺中了高老者的左臂。6 S& m: w( u# @
  高老者痛得哇哇大叫,一刀猛向何太冲当头砍了下去。矮老者举刀格开,喝道“师弟别乱,是那小子捣鬼,唉哟——”原来便在此时,张无忌迫使班淑娴剑招转向,一剑刺中了矮老者的肩后。顷刻之间,华山二老先后中剑受伤,旁观众人轰然大乱。只见张无忌梅枝轻拂、手掌斜引,以高老者之刀去攻班淑娴左胁,以何太冲之剑去刺矮老者小腹。再斗数回合,蓦地里何太冲夫妇双剑相交,挺刃互刺。高矮二老者兵器碰撞,挥刀砍杀。到这时候,人人都已看出,乃是张无忌从中牵引,搞乱了四人兵刃的方向,至于他用的是什么法子,却是无一能懂。只有光明使者杨逍学过乾坤大挪移之术,依稀瞧了些眉目出来,但也决不相信世间竟然有人将这功夫练到了如此精深的地步。
- x" g% T: y7 l: O* x, `  但见场中夫妇相斗,师兄弟互斫,杀得好看煞人,班淑娴不住的叫道:“转旡妄位,进蒙位,抢归妹位——”可是张无忌乾坤大挪移功夫四面八方的罩住了,不论他们如何苦苦挣扎,刀剑使将出去,总是不由自主的招呼到了自己人身上。只听那高老者叫道:“师哥,你出手轻一些成不成?”矮老者道:“我是砍这小贼,又不是砍你。”高老者叫道:“师哥小心,这一刀只怕要转弯——”果然不出所料,话声未毕,那弯刀斜斜的斫向矮老者腰间。何太冲道:“娘子。这小贼——”班淑娴当的一声,将长剑掷在地下,矮老者心想不错,若以拳掌扭打,料想这小贼再不能用此邪法,跟看抛去单刀,一拳便向张无忌胸口打去,那知嗖的一声响,何太冲长剑迎面点至。矮老者手中没了兵刃,只得急忙低头相避。班淑娴叫道:“兵刃撤手!”何太冲用力一甩,长剑远远掷出,高老者也跟着松手放刀,左手以擒拿手向张无忌后颈抓去。五指一紧,手掌中多了一件硬物,一怔之下,却是自己的弯刀,原来给张无忌抢过来递回了他的手中。  高老者道:“我不用兵刃!”使劲掷下,张无忌斜身抓住又已送在他的手里,接连数次,高老者竟是无法将自己的兵刃抛掷脱手。高老者惊骇之余,自己想想也觉古怪,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他妈的,臭小子当真邪门。”这时矮老者和何氏夫妇拳脚齐施,分别向张无忌猛攻,华山、昆仑的拳掌之学,丝毫不弱于兵刃,一拳一脚,均具极大威力。但张无忌身子滑如游鱼,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了开去,有时反击一招半式,却又令三人极难挡架。到此地步,四人均已知万难取胜,各自存了全身而退的打算。高老者突然叫道:“臭小子,暗器来了!”一声咳嗽,一口浓痰向张无忌吐去。无忌侧身一让,高老者已乘机将弯刀向背后抛出,笑道:“你还能——啊哟——对不住——”原来张无忌左掌一引,将班淑娴带了过来,高老者这口浓痰正好打在她眉心之间。$ U* {/ j1 ^7 n  r
  班淑娴怒极,决意与之同归于尽,十指疾往张无忌抓去,矮老者双手勾拿,正好挡着他的退路,高老者和何太冲眼见这是自缠斗以来唯一的良机,一齐扑上,心想这一次将他挤在中间,抓住了厮打,虽然观之不雅,却管教他再也无法取巧。张无忌一声清啸,拔身而起,双手同时施展挪移乾坤的神功,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飘然落在丈许之外,但见何太冲抱住了妻子的腰,班淑娴抓住丈夫的肩头,高矮二老也是互相紧紧搂住,四个人都摔在地下。何氏夫妇一发觉不对。急忙松手跃起,那高老者大叫:“抓住了,这一次瞧你逃到那里?啊哟不是——”矮老者怒道:“快放手!”高老者道:“你不先放手,我怎么放得了?”矮老者道:“少说二句成不成?”高老者怒道:“你也比我高明不到那里,还在摆师哥的架子。”! v! Y6 o( g% m7 ?
  矮老者放开了双臂,厉声道:“起来!”高老者对师哥究属是心存畏惧。急忙缩手,双双跃起身来。高老者叫道:“喂,臭小子,你这不是比武,专使邪法,算那门子的英雄?”矮老者知道越是纠缠下去,越是出丑,大大方方的向张无忌抱拳道:“阁下神功盖世,老朽生平从所未见,华山派认栽了。”张无忌还礼道:“得罪!晚辈胜得侥幸,适才若不是四位手下容情,晚辈已命丧正反两仪的刀剑之下。”他这句话倒不是空泛的谦词,当周芷若在未加指点之时,他确是险象环生,虽然终于获胜,但对这四位对手的武功,实无丝毫小视之心。高老者得意洋洋的道:“是么?你自己也说胜得侥幸。”张无忌道:“两位尊姓大名?日后相见,也好有个称呼。”高老者道:“我师哥是『威震——』”矮老者喝道:“住嘴!”向张无忌道:“败军之将,羞愧无地,贱名何足挂齿。”说看回入华山派人丛之中。高老者拍手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子是漫不在乎的。”抬起地下的两柄弯刀,施施而归。1 `1 ~$ c; @: u2 O' F
  张无忌走到鲜于通身边,俯身又点了他两处穴道,说道:“此间大事一了,我即为你疗毒。此刻先阻住你毒气入心。”便在此时,忽觉背后凉风袭体,微感刺痛,张无忌一惊之下,不及趋避,足尖使劲,身子如电般斜飞而上,只听得噗噗两声轻响,跟着“啊”的一下长声微呼,他在半空中转过头来,只见何太冲和班淑娴的两柄长剑并排插在鲜于通的胸口。原来何氏夫妇纵横半生,却当众败在张无忌手底,实是心有未甘,两人拾起长剑后对望一望,眼见张无忌正俯身在点解于通的穴道,突然使出一招“无声无色”,疾向他背后刺了过去。
# R1 B2 x0 G( K0 I' N' ]  这“无声无色”是昆仑派剑学中的绝招之一,必须两人同使,两人功力相若,内劲相同,剑招之出劲力可恰恰相反,于是两柄长剑上所生的荡激之力、破空之声一齐抵消。这种剑招本意是在黑暗之中应敌的极厉害手法,对方武功再强,也不能闻声辨器,事先绝无半点征兆,白刃已然加胸,但若用之背后偷袭,也是令人无法防备。不料张无忌心意不动,九阳神功自然护体。变招快极,但饶是如此,背上衣衫也已被划破了两条长缝。何氏夫妇收招不及,双剑竟将华山派的掌门人钉死在地下。
( b$ c0 X" J% X8 M( P7 G  张无忌落下地下,共听得旁观众人哗然大噪,何氏夫妇一不做,二不休,双剑齐向张无忌攻去,心中均想:“背后偷袭的险恶勾当既已当众做了出来,今后颜面何存?若不将他刺死、自己夫妇也不能苟活于世。”是以剑剑是拚命的招数。
6 k. g6 i* _/ E# k/ _7 v) _  张无忌自避了数招,眼见何氏夫妇每一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突然心念一动。身子半蹲,左手在地下抓起一块泥土,和着掌心中的汗水,捏成了两粒小小丸药,但见何太冲从左攻到,班淑娴的长剑自右刺至,他发步一冲,抢到鲜于通的尸体之旁,假意在他怀里一掏,转过身来,双掌分击两人。这一下用了六七成力,何氏夫妇只觉胸口窒闷。气塞难当,不禁张口呼气。张无忌手一扬,两粒泥丸分别打进了两人口中,乘看那股强烈的气流,咽入喉中。何氏夫妇一齐咳嗽,可是已无法将丸药吐出,心中大惊失色,眼见那物是从鲜于通身上掏将出来,想这鲜于通爱使毒药,难道还有什么好东西放在身上?
. h" L% }1 B3 W" `  两人霎时间面如土色,想起鲜于通适才身受金蚕蛊毒的惨状,班淑娴几乎便是晕倒。张无忌淡淡的道:“这位鲜于掌门身上养有金蚕,裹在蜡丸之中,两位均已吞了一粒。倘若急速吐出,乘看蜡丸未溶,或可有救。”到此地步,不由得何氏夫妇不惊,急运内力,呕吐搜肠的要将“蜡丸”吐将出来。
; A3 J  `* {( G" M2 o, R  何太仲和班淑娴内功均佳,几下呕吐,便将胃中的泥丸吐了出来,这时早已成了一片混看胃液的泥沙,却那里有蜡丸?华山派那高老者走近身来,指指点点的笑道:“啊哟,这是金蚕粪,金蚕到了肚中,拉起屎来啦!”班淑娴又惊又怒之下,一口气正没处发泄,反手便是重重一掌。高老者低头避过,逃了开去,大声叫道:“昆仑派的泼妇,你杀了本派掌门,华山派可跟你不能算完。”何氏夫妇听他这么一叫,心中更烦,暗想鲜于通虽然人品奸恶,终究是华山派掌门,自己夫妇失手将他杀了,已惹下武林中罕有的乱子,但金蚕蛊毒入肚,命在顷刻,这一切也已顾不了许多。眼前看来只有张无忌这小子能解此毒,但自己夫妇昔日如此待他,他怎肯伸手救命?
2 N2 A& V( E5 K) ?( D7 ^. K  张无忌淡淡一笑,说道:“两位不须惊慌,金蚕虽然入肚,毒性要在六个时辰之后方始发作——晚辈了结此间大事。定当设法救你,只盼何夫人别再灌我毒酒,那就是了。”何氏夫妇大喜,虽给他轻轻的讥刺了几句,也已不以为意,只是道谢的言语却说不出口。讪讪的逃开。张无忌道:“两位去向崆峒派讨四粒『玉洞黑石丹』服下,可使毒性不致立时攻心。”何太冲低声道:“多承指教。”即派大弟子去向崆峒派讨来丹药服下。张无忌暗暗好笑,那玉洞黑石丹固是解毒的药物,但服后连续两个时辰腹痛如绞,稍待片刻,何氏夫妇立即腹中大痛,只道是金蚕蛊毒发作,那料到已上了张无忌的当。不过张无忌只是小作惩戒,惊吓他们一番而已,若说要报复前仇,岂能如此轻易?9 @( q$ K  a/ a8 M  X) X5 k7 Q( P& h$ `  @
  这边厢灭绝师太向宋远桥叫道:“宋大侠,六大派只剩下贵我两派了,老尼姑女流之辈,全仗宋大侠主持全局。”宋远桥道:“小道已在殷教主手下输过一阵,师太剑法通神,定能制服这个小辈。”灭绝师太冷笑一声,拔出背上倚天剑。缓步走了出来,武当派中二侠俞莲舟自始至终,一直注视着张无忌的动静,对他武功之奇,深自骇异,暗想:“灭绝师太剑法虽强,未必及得上昆仑、华山四大高手的联手出战,倘若她再失利,武当派又制服不了他,那么六大派是栽到家了,我先得试一试他的虚实。”当下快步走入场中,紧了紧腰带,说道:“师太,让咱们师兄弟五人先较量一下这少年的功夫,师太最后必可一战而胜。”
9 p1 }* ^9 l( X( K  他这几句话意思说得十分明白,武当派向以内力悠长见称,自宋远桥以至莫声谷,五个人一个个的跟张无忌轮流缠战下去,纵然不胜,料想世间任何高手,也决不能连斗武当五侠而不累得筋疲力竭,那时以强弩之末再来敌灭绝师太凌厉无伦的剑术,峨嵋派自非一战而胜不可。灭绝师太明白他的用意,心想:“我峨嵋派何必领你武当派这个人情?那时便算胜了,也是极不光采。难道峨嵋掌门能捡这种便宜,如此对付一个后生小辈?”她自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虽见张无忌武功了得,但想都是各派与斗之人太过脓包所致,那日在雪地里这小子何尝不是给我手到擒来?后来我大举屠戮魔教锐金旗人众,这小子出头干预。又有什么作为?”当下衣袖一拂,说道:“俞二侠请回!老尼倚天剑出手,不能平白无端的插回剑鞘!”俞莲舟听她如此说,抱拳道:“是!”退了下去。
' T( E! i: V/ [9 X  }: _  灭绝师太横剑当胸,斜斜上指,走向张无忌身前,明教教众丧生在她这倚天剑下的不计其数,这时未死的教众见她出场,无不目眦欲裂,大声鼓噪起来。灭绝师太冷笑,说道:“吵什么?待我料理了这小子,一个个来收拾你们,嫌死得不够快么?”殷天正知道她这柄倚天剑极是难当,本教许多高手部是未经一合,便即兵刃被她削断,死于剑底,问道:“曾少侠,你用什么兵刃?”
7 c1 s+ V5 E* j8 M0 K  张无忌道:“我没兵刃。老爷子你说该当怎生对付她手中的宝剑才好?”他亲眼瞧见灭绝师太的倚天剑无坚不摧?心中可真没有主意。殷天正缓缓抽出佩剑,说道:“这柄白虹剑送了给你。这剑虽不如这贼尼的倚天剑有名,但也是江湖上罕见的利器。”说着伸指在剑刃上一弹,那剑陡地如软带般弯了过来,随即弹直,嗡嗡作响,声音甚是清越。张无忌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说道:“多谢老爷子。”殷天正笑道:“这剑随我数十年,已杀了不少奸诈小人。今日再见它饮老贼尼颈中鲜血,老夫死亦无恨。”张无忌道:“晚辈尽力而为。”
' t8 [5 K+ C( q# ^5 _, M  他提起白虹剑,转过身来,剑尖向下,双手抱看剑柄,向灭绝师太道:“晚辈剑法绝非师太敌手,实是不敢和前辈放对。前辈曾对明教锐金旗下众位住手不杀,何不再高抬贵手?”灭绝师太的两条长眉垂了下来,冷冷的道:“锐金旗的众贼是你救的,灭绝师太手下决不饶人。你胜得我手中长剑,再来任性妄为不迟。”明教锐金、巨木、洪水、烈火、厚土五行旗下的教众纷纷鼓噪,叫道:“老贼尼,有本事就跟曾少侠肉掌过招。”“你剑法有什么了不起,徒然仗着一把利剑而已。”“曾少侠的剑法比你高得多了,你去换一把平常长剑,若是在曾少侠手下走得了三招,算你峨嵋派高明。”“什么三招?简直一招半式也挡不住。”. V8 |1 d+ X6 M2 H' o
  灭绝师太神色木然,对这些相激的言语全然不理,朗声道:“进招吧!”张无忌没正式练过剑法,这时突然要他进手递招,倒有点手足无措?想起适才所见何太冲的两仪剑法,招数颇为精妙,当下斜斜刺出一剑。灭绝师太微觉诧异适:“华山派的『峭壁断云』!”手中倚天剑一侧,第一招便即抢攻,竟是不拆张无忌的来招,剑尖直刺他丹田要穴,出手之凌厉猛悍,世间少见。张无忌一惊,滑步相避,蓦地里灭绝师太长剑一闪,剑尖已指到了他的咽喉。张无忌大惊,百忙中卧倒打滚,待要站起,突觉后颈中凉风飒然,心知不妙,右足脚尖一撑,身子斜飞出去。这一招是从决不可能的局势下,逃得性命,旁观众人待要开口喝采,却见灭绝师太飘身而上,半空中一剑上挑,不等张无忌落地,剑光已封住了他身周数尺之地。张无忌身在空中,无法避让,在灭绝师太宝剑横扫之下,只要身手再沉下尺许,那么双足齐断,若是沉下三尺,则是齐腰斩为两截。
- Q0 s  `  Y- b) q! T, ]- B0 e2 A  这当儿真是惊险万分,张无忌所练成的乾坤大挪移法突生反应,不加思索的长剑一指,白虹剑的剑尖点在倚天剑剑尖之上,只见白虹剑一弯,咯的一声爆响,剑身弹起,他身子已借力跃在空中。灭绝师太决不容情,跃步上前抢攻,嗖嗖嗖连刺三剑,到第三剑上时张无忌身又下沉,只得挥剑一挡,叮的一声,手中白虹剑只剩下半截。他顺手一掌拍出,斜过来击向灭绝师太的头顶。灭绝师太挥剑一撩,削他手腕。张无忌瞧得奇准,伸指在倚天剑的刃面无锋之处一弹,身子倒飞了出去。
; M' a2 S- y, Z  灭绝师太手臂酸麻,虎口大震,长剑被他一弹之下几欲脱手飞出,心头一惊,只见张无忌落在两丈之外,手持半截短剑,呆呆发怔。
- j, l$ ~; s) ~* b5 c; V) `  这几下交手,当真是兔起鹬落,迅捷无伦,一刹那之间,灭绝师太连攻了八下快招,招招是致人死命的毒着,张无忌在劣势之下一一化解。连续八次的死中求活、连续八次的死里逃生。攻是攻得精巧无比,避也避得诡异之极。在这一瞬之中,人人的心都似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实不能相信适才这几下竟是人力所能及,攻如天神使法,闪似鬼魅变形,就像雷震电掣,虽然过去已久,兀自余威迫人。
- R# f3 O+ d7 q- w" x. n  隔了良久良久,震天价的采声才不约而同的响了出来。适才这八下快攻、八下急避,张无忌全是处于挨打的局面,手中长剑又被削断,显然已居下风。但灭绝师太的倚天剑被他手指一弹,登时半身酸麻,张无忌吃亏在少了对敌的经验,若在此时乘虚反击,已然胜了。灭绝师太心中自是有数,不由得暗自骇异,说道:“你去换过一件兵刃,再来斗过。”张无忌向手中断剑望了一眼,心想:“外公赠给我的一柄宝剑,给我一出手就毁了,实是对不起他老人家。还有什么宝刀利刃,能挡得住倚天剑的一击?”正自沉吟,周颠大声道:“我有一柄宝刀,你拿去跟老贼尼斗一斗。你来拿吧!”
  G! L5 n' p, @# M3 t- R8 o8 Q( q  张无忌道:“倚天剑太过锋锐,只怕徒然又损了前辈的宝刀。”周颠道:“损了便损了。你打她不过,咱们个个归天,还保得这柄宝刀么?”张无忌一想不错上过去接了宝刀过来。杨逍低声道:“张公子,你须得跟她抢攻!可不能再挨打。”张无忌听他叫自己为“张公字”,微微一怔,随即省悟,杨不悔已认出自己,当然是跟她爹爹说了,当下说道:“多承前辈指教。”韦一笑低声道:“施展轻功,半步也不可停留。”张无忌大喜,又道:“多承前辈指点。”须知光明使者杨逍、青翼蝠王韦一笑,武功之深厚,均可和灭绝师太一斗,未必便输于她,只恨受了圆真的暗算,重伤之后,一身本事半点施不出来,但眼光尚在,两个人各自指点了一个关键所在,正是对付灭绝师太的重要诀窍。
8 a7 b4 |2 |$ L" @5 M7 Q, }, N! J% ?  张无忌提刀在手,觉得这柄刀重约四十余斤,乌沉沉的虽不起眼,但式样古朴,显是一件历时已久的珍品,心想毁了白虹剑虽然可惜,终究是外公已经送了给我的兵刃,这把宝刀却是周颠之物,可不能再在自己手中给毁了,当下轻轻吸一口气,说道:“师太,晚辈进招了!”展开轻功,如一溜烟般绕到了灭绝师太身后,不待她回身,左一闪,右一趋,正转一圈,反转一圈,刷刷两刀砍出。灭绝师太横剑一封,正要递剑出招,张无忌早已瞧得不知去向。他在未练乾坤大挪移法之时,轻功已比灭绝师太为高,这时越奔越快,如风如火,似雷若电,连韦一笑这等素以轻功裨睨群雄之人,竟也自愧不如。但见他一个人影四下转动,迫近身去便是一刀,招术未曾用老,已然避开。这一次攻守异势,灭绝师太竟无反击一剑的机会,只是张无忌碍于她倚天剑的锋锐,却也不敢过份逼近。他内力浑厚,奔到数十个圈子后,体内九阳神功发动,更似不点地的凌空飞行一般。峨嵋群弟子一看不对,如此缠斗下去,师父是要吃亏。丁敏君叫道:“今日的局面是剿灭魔教,可不是比武争胜。众位师姊妹,大家一齐上,拦住这小子,教他不得取巧,乖乖的跟师父较量真实本领。”说看提剑跃出。峨嵋派男女弟子谁也不肯后人,手执兵刃,占住了八面方位。周芷若站在西南角上,丁敏君冷笑道:“周师妹?拦不拦在你?让不让也在你。”周芷若又气又羞,道:“你提我干什么?”
9 u5 S9 p( l6 j) v( k0 Y$ ]  便在此时,张无忌已冲到了跟前,丁敏君嗤的一剑刺出。张无忌左手一伸,挟手将她长剑夺了过来,顺手便向灭绝师太掷去。灭绝师太一剑将那长剑斩为两截,但张无忌一掷之力强劲之极,来剑虽断,这劲力仍将灭绝师太的手腕震得隐隐发麻。张无忌身子更不停留,左手随伸随夺、随夺随掷,峨嵋群弟子此次来西域的无一不是派中高手,但一遇到张无忌伸手夺剑,竟是闪避的余地也没有,给他手到拿来,数十柄长剑飞舞空中,白光闪闪,接二连三的向灭绝师太飞去。灭绝师太脸如严霜,将来剑一一削断,削到后来。右臂大是酸痛,当即剑交左手——。5 ?- }) }3 @( a7 ~/ ^) n
  灭称师太左手使剑的本事,和右手使剑无甚分别,但见半空中断剑飞舞,有的旁击向外,兀自劲力奇大,围观的众人纷纷后退。片刻之间,峨嵋群弟子个个空手,却只周芷若手中的长剑没有被夺。
* h; v* k7 {  I  在张无忌是报她适才指点之德,岂知这么一来,却把周芷若显得十分突出。她心思周密,早知不妥,想要抢到张无忌身前攻击数招,但张无忌身法实在太快,何况是故意避开了她,不近她身子五尺之内。周芷若双颊晕红,一时手足无措,丁敏君已冷笑道:“周师妹,他果然待你与众不同。”这时张无忌虽受峨嵋群弟子之阻,但穿来插去,将众人视如无物,刀刀往灭绝师太要害招呼。灭绝师太变成了只有挨打,无法反击的局面,心中暗暗焦急,丁敏君的言语却一声声传入耳中:“你眼看师父受这小子急攻。怎地不上前相助?你提看兵刃呆呆的站在一旁,只怕你心中,还是盼望这小子打胜师父呢。”灭绝师太心念一动:“何以这小子偏偏留下芷若的兵刃不夺,莫非两人当真暗中勾结?我一试便知!”朗声喝道:“芷若,你救欺师灭祖么?”剑随身出一剑向周芷若当胸刺了过去。
9 g* D5 b7 o6 q& Q' |2 S  周芷若大惊,不敢举剑挡架,叫道:“师父,我——”但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那有时间分辩,她这“我”字刚出口,灭绝师太的长剑已刺到胸口。张无忌不知这一剑乃是试探是否真有情弊,待得剑到胸膛,灭绝师太自会缩手,不致当真刺下。他亲眼目睹,见过灭绝师太杀死纪晓芙的狠辣,知道此人诛杀徒儿,决不容情,当下不及细想,纵身跃上,一把抱起周芷若?飞出数尺,灭绝师太好容易反宾为主,长剑颤动,直刺他的后心。张无忌旨在救人,脚下不免慢了一步,只得回刀一挥,当的一响,手中宝刀又是断去半截。灭绝师太的长剑跟踪刺到,无忌反手运劲,掷出半截宝刀,这一下用了九成力,灭绝师太登时气息一窒,不敢举剑撩削,伏地闪避。
5 k! ?! F  [, P/ Z+ d4 G  那半截宝刀从她头顶掠过,劲风刮得她隐隐生疼。无忌一见有机可乘,不及放下周芷若,随即抢身而进,右手一探,狠狠一掌拍出。灭绝师太一膝跪地,举剑削他手腕,张无忌变拍为拿,反手勾处,已将椅天剑夺到了手中。这种化刚为柔的急剧转折,已属乾坤大挪移第七层神功,灭绝师太武功虽高,却也万万料想不到。4 @& y& K9 k) J0 Y0 J+ j1 ^
  张无忌虽然一招得胜,但对灭绝师太这类大敌,实是戒惧极深,丝毫不敢怠忽,以倚天剑指住她咽喉,生怕她又有奇招使出?慢慢的退开两步。周芷若身子一挣,道:“快放下我!”张无忌惊道:“呀,是!”满脸涨得通红,忙将周芷若放下,鼻中闻到一阵淡淡幽香,只觉她头上柔丝在自己左颊拂过,不禁斜望了她一眼,只见周芷若也是俏脸生晕,又羞又窘,脸上虽是充满恐惧的神色,眼光中却不免流露出欢喜之意。9 F" v& o. n3 A5 e1 H
  灭绝师太缓缓站直身子,一言不发,瞧瞧周芷若,又瞧瞧张无忌,脸色越来越是铁青。张无忌倒转剑柄,向周芷若道:“周姑娘,贵派的宝剑,请你转交尊师。”周芷若望向师父,只见她神色漠然,既非许可,亦非不准,一刹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知道今日的局面已是尴尬无比,张无忌如此对待自己,师父必当我无私有弊,从此我便成了峨嵋派的弃徒,成为武林中所不齿的叛逆。“难道我决心背叛峨嵋派么?大地茫茫,教我到何处去觅归宿之地?这少年对我不错,可是他终究是妖邪一派,我却不是存心为了他而背叛师门。”忽听得灭绝师太厉声喝道:“周芷若,一剑将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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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倚天宝剑
" W- T7 ^! S6 P4 `, H  当年周芷若跟张三丰赴武当山,张三丰以武当山上并无女子,一切诸多不便,当下挥函转介,投入灭绝师太门下。她天资极是聪颖,又以自幼惨遭父母双亡的大变,刻苦学艺,进步神速,深得师父的钟爱,这八年之中,她没离开师父一步,灭绝师太的一言一动,于她便如是天经地义一般,心中从未生过半点违拗的念头,这时听到师父蓦地一声大喝,仓卒间无法细想,手起一剑,便向张无忌胸口刺了过去。1 w9 V; J. ~3 e; A9 f5 i* H
  张无忌却决计不信她竟会向自己下手,丝毫没有闪避,一瞬之间,剑尖已到胸口,他一惊之下,待要躲让,却已不及。周芷若手腕发抖,心想:“难道我便刺死了他?”迷迷糊糊之中,长剑略偏,嗤的一声轻响,倚天剑已从张无忌的右胸透入。
1 x9 q( q" C5 x  }1 W6 B1 Q5 h  周芷若一声惊叫,拔出长剑,只见剑尖殷红一片,张无忌右胸处鲜血有如泉涌,四围惊呼之声大作。张无忌伸手按住伤口,身子摇晃,脸上神色极是古怪,似乎在问:“你真的要刺死我?”周芷若道:“我——,我——”想过去察看他的伤口,但终于不敢,掩面奔回。她这一剑竟然得手,谁都出于意料之外。小昭脸如土色,抢上前来,扶住了张无忌,道:“张公子,你——你——”这一剑幸好稍偏,没刺中心脏,但已重伤右边肺叶,张无忌对小昭道:“你为什么要杀我——”说了这几个字,肺中吸不进气,弯腰剧烈咳嗽,他重伤之下,瞧出来分不清小昭和周芷若,鲜血泊泊流出,将小昭的上衣染得红了半边。7 `; l- a* e# N( C. n+ }6 j: K6 u2 ], g. ]
  旁观众人不论是六大派或明教、白眉教的人众,一时均是肃静无声。张无忌适才连败各派高手,武功高强,胸襟宽博,不论是友是敌,无不暗暗敬仰,这时见他无端端的被周芷若刺了一剑,心下均感不忿,眼见倚天剑透胸而入,伤势极重,都关心这一剑是否致命。( I# M0 i3 v% h) p+ \4 j" I
  小昭扶着他缓缓坐下,朗声说道:“那一位有最好的金创药?”少林派中神僧空性快步而出,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说道:“敝派玉灵散是伤科圣药。”伸手撕开无忌胸前衣服,只见那伤口深及数寸,忙将玉灵散敷上去时,鲜血涌出,将药粉都冲开了。空性大感束手无策,道:“怎么办?怎么办?”昆仑派的何太冲夫妇更是焦急,他们只道已服下金蚕蛊毒,张无忌若是重伤而死,他们解毒无人,也是活不成了。何太冲抢到张无忌身前,急问:“金蚕蛊毒怎生解救,快说:快说啊。”" `  c1 W) T' y5 r8 U  r
  小昭哭道:“走开!你忙什么?张公子若是不活,大家左右是个死。”若在平时,何太冲是何等身份?怎能受一个青衣小婢的呼叱?但这时情急之下,仍是没口的急问:“金蚕蛊毒怎生解救?”空性怒道:“铁琴先生,你再不走开,老纳可要对你不客气了。”便在此时,张无忌睁开眼来,微一凝神,伸左手食指在自己伤口周围点了七处穴道,血流登时缓了。空性大喜,便即将玉灵散替他敷上。小昭撕下衣襟,替他裹好伤口,眼见张无忌脸白如纸,竟无半点血色,心中说不出的焦急害怕。; f2 ?+ l9 ~1 N1 s; z8 p2 U
  张无忌这时神智已略清醒,暗运内息流转,只觉通到右胸便即阻塞,心中只想:“我待教有一口气息尚在,不能让六大派将明教众人尽数杀死!”当下将真气在左边胸腹间运转数次,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峨嵋、武当两派若有那一位不服在下的调处,可请出来较量。”他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骇然,眼见周芷若这一剑刺得他如此厉害,竟然兀自挑战。6 C% P0 P2 Z" w! w9 M  h0 G. a' y
  灭绝师太冷冷的道:“峨嵋派今日已然落败,你若不死,日后再行算帐。咱们瞧武当派的吧!六大派此行的成败,全仗武当派裁决。”这几句话说得再也明白不过——。
' O, f/ T3 s' T( e" g" A  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少林、崆峒、昆仑、华山、峨嵋五派的高手均已败在张无忌手下,只余下武当一派尚未跟他交过手。这时他身受剑伤,死多活少,别说一流高手,只须是几个庸手跟他纠缠一番,他也是支持不住了,甚至无人和他对敌,只怕稍等片刻,他也会伤发而毙,武当五侠任谁一位上前,均可将他击死,然后照原来策划?诛灭明教。只是武当派自来极重“侠义”两宇,要他们出手对付一个身负重伤的少年,未免于声名大有损害,恐怕武当五侠谁都不愿,但武当派若不出手,难道“六大派围攻光明顶”这一件轰传武林的大事,竟然闹一个锻羽而归?此后六大派在江湖上脸面何存?其中的抉择,可实在为难之极了。灭绝师太说哪几句话、意思说六大派今后是荣是辱,全凭武当派决定,且看武当派是否有人肯顾全大局,损及个人的名望。' |0 g+ V, T$ r. L
  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殷利亨、莫声谷五人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出主意。宋远桥的儿子宋青书突然说道:“爹,四位叔叔,让孩儿去料理了他。”武当五侠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武当派的晚辈,由他出手,胜于累及武当五侠的英名。俞莲舟道:“不成!咱们许你出手,跟咱们亲自出手并无分别。”张松溪道:“依小兄之见,大局为重,我五兄弟的名声为轻。”莫声谷道:“名声乃身外之物,只是如此对付一个重伤少年,良心难安。”一时议论难决,各人眼望宋远桥,听他示下。宋远桥见殷利亨始终不发一言,可是脸上愤怒之色难平,心知他未婚妻纪晓芙失身于明教杨逍,以致身死,实是生平奇耻大恨,若不一鼓将明教诛灭,扫尽奸恶淫徒,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当下缓缓说道:“魔教作恶多端,除恶务尽,乃是我辈侠义道的大节。两者不能兼得之际,当取大者。青书,一切小心。”
- B/ T; d: C* s4 c( }! U# N  宋青书躬身道:“是!”走到张无忌身前。朗声道,“曾小侠,你若非明教中人,尽可离开,自行下山养伤。六大派只诛魔教邪徒,与你无涉。”张无忌按住胸前伤口,轻轻的道:“大丈夫急人之难,死而后已。多谢宋兄好意,可是在下与明教共存共亡!”明教和白眉教人众纷纷高叫:“曾少侠,你待咱们已然情至义尽,到此地步,不必再斗。”殷天正脚步蹒跚的走近,说道:“姓宋的,老夫再接你的高招!”那知一口气提不上来,脚下一软,又摔倒在地。$ V- Y. V6 Y$ t3 T" [
  宋青书眼望张无忌,说道:“曾兄,既然如此,小弟碍于大局,可要得罪了。”小昭挡在无忌身前,叫道:“那你先杀了我再说。”无忌低声道:“小昭?你别担心,这少年本领平常?我对付他绰绰有余。”小昭急得道:“张公子,你——身上有伤啊。”无忌微笑道:“不怕!”宋青书听他说“这少年本领平常,我对付他绰绰有余”这两句话,不禁大怒,厉声道:“好!在下本领平常,领教你的『绰绰有余』!”张无忌柔声向小昭道:“小昭!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小昭知道眼前的局面已无法挽回,霍地站起,凄然道:“反正我独个儿也不会活着。”张无忌向她凝视半晌,眼光中充满了无限的柔情蜜忆,心想:“就算我此时死了,也有了一个真正待我极好的知己。”# S1 }4 W0 n! X! S4 R' [
  宋青书向小昭喝道:“你走开些!”张无忌道:“你对这位小姑娘粗声大气,忒也无礼!”宋青书在小昭肩头一推,将他推开数步,说道:“妖女邪男,那有什么好东西!快站起来,接招吧!”张无忌道:“你父亲乃是谦谦君子,阁下年少气盛,却是这等粗暴!跟你动手,还用得着我站起来么?”他嘴里这么说,实则内劲提不上来,自知决计无力站起。
- Q- T: u$ H7 ~- |! z) _% V  张无忌重伤后虚弱无力的情形,许多人都瞧了出来,宋青书如何会不知道,只听俞莲舟朗声说道:“青书,点了他的穴道,令他动弹不得,也就是了,不必伤他性命。”宋青书道:“是!”左手虚引,右手倏出一招,往张无忌肩头点来。张无忌动也不动,待他手指点到肩上的“肩贞穴”时,劲力一卸,宋青书这一指之力犹似戳入了水中,更无半点着力之处,只因出其不意,身子向前一冲,险险撞到张无忌身上,急忙站定,却已不免有点狼狈。
/ G, n! {0 i" a  宋青书定了定神,飞起一脚,迳往他的胸口踢去,这一脚已使了六七成力。俞莲舟虽叫他不可伤了张无忌的性命,但不知怎的,宋青书心中对无忌隐隐蓄着极深的恨意,这倒不是无忌说他武功平常之故,却是因见周芷若瞧看张无忌的眼光之中,一直含情脉脉,极是关怀。最后虽是奉了师父之命而刺他一剑,但显而易见,她心中难受异常。宋青书自见到周芷若后,一双眼光,极难有片刻离开她身上,虽然常自强制自己,不可多看,以免被人认为是轻薄之徒,但周芷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被他瞧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刺剑之后,更是黛眉紧蹙,哀伤欲绝。宋青书隐隐知道:“这一剑刺了之后,不论张无忌这小子是死也好,活也好?再也不能从她心上抹去了。”他明知自己倘若击死了张无忌,周芷若必定深责自己,可是心头妒火中烧,却又不肯放过这唯一制他死命的良机。宋青书本来文武双全,乃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人品也是端方正直,但一遇到这“情”之一关,竟是方寸大乱。  F6 _  M) V* S+ L5 \2 P
  众人眼见宋青书这一腿踢去,张无忌若非跃起相避,只有出掌硬接,那知足尖将要踢到他的胸口,张无忌左手五指轻轻一拂,宋青书这一腿之力竟然转向,从他身侧斜了过去,相距不过三寸。但就是差了这么三寸,这一腿全然踢了个空,宋青书在势已无法收腿,跟着跨了一步,左足足跟后撞,直攻张无忌的背心,这一招既快且狠,人所难料,原是极高明的招数,但张无忌手指一拂,又已将他的撞击卸开。
7 j; k1 t! }- }8 \& e# V3 O  三招一过,旁观众人无不大奇。宋远桥叫道:“青书,他本身已无半点劲力,这是四个拨千斤之法。”究竟宋远桥眼光老辣,瞧出张无忌此时劲力全失,所用的功夫虽然叫做“乾坤大挪移”,其基本道理,却与中原武学中“四而拨千斤”的“借力打力”并无二致。宋青书被父亲一语提醒,招数忽变,双掌轻飘飘地,若有若无的拍击而出,正是武当绝学之一的“绵掌”。要知“借力打力”,原是武当派武功的根本,所谓“四两拨千斤”,须得对方出力千斤,方能借劲运劲,这时他所使的“绵掌”,本身的劲力就是在若有若无之间,叫张无忌想借力也无从借起。不料他绵掌一招招的打出,张无忌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已练到至高无上的第七层境界,别说绵掌虽轻,终究是有形之物,便是伤人于无形的毒气怪声,他也能随意化解,但见他闭目微笑,左手五指犹如抚琴鼓瑟,忽挑忽捻,忽弹忽拨,上身半点不动,片刻间将宋青的三十六招绵掌掌力尽数卸了。
- D  H1 l1 x3 p; t  宋青书心中大骇,偶一回头,突然和周芷若的目光相接,只见她满脸关怀之色,不禁心中又酸又怒,知道她关怀的决不是自己,深深吸一口气,左手一掌猛击张无忌右颊,右手一指便点他在肩后的“魄户穴”,这一招叫做“花开并蒂”,名称好听,招数却是厉害,双手递招之后,跟着右手一掌击他左颊,左手食指却疾点他左肩后的“风户穴”。这两招“花开并蒂”并成一招,连续四式,便如暴风骤雨般使出,势道之猛,手法之快,真是非同小可。众人见了这等声势,“啊”的齐声惊呼,不约而同的跨上一步。只听得拍拍两下清脆的响声,宋青书左手一掌打在自己左颊之上,右手一掌打在自己右颊之上,同时一指点中了自己“魄户穴”,另一指点中了自己“风户穴”。他这招“花开并蒂”四式齐中,却给张无忌以“乾坤大挪移”中最神妙的功夫,挪移到了他自己身上。倘若宋青书出招稍慢,那么自己点中了“魄户穴”后,以后两式便即无力使出,偏生他四式连环,迅捷无伦,“魄户穴”虽被点中,手臂尚未麻木,直到使了第二套“花开并蒂”之后,这才手足酸软,砰的一声,仰天摔倒,挣扎了几下,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1 q% T( {9 T% d2 H: L) u  宋远桥快步抢出,左手推拿几下,已解开了儿子的穴道,但见他两边面颊高高肿起,每一边留下五个乌青的指印,知他受伤虽轻,但这儿子心高气傲,今日当众受此大辱,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当下一言不发,携了他手回归本派。
6 t: q$ R" \' j+ S* A$ U  这时四周喝采之声,此起彼落,议论赞美的言语,嘈杂盈耳,突然间张无忌口一张,喷出几口鲜血,按住伤口,又咳嗽起来。众人凝视看他,极为关怀,人人均想:他重伤下抵御宋青书的急攻,虽然得胜,但内力损耗必大。有的人看看张无忌,又望望武当派众人,不知他们就此认输呢,还是另行派人出斗。
5 d" `% S; u3 e0 d8 l! D3 _% U  宋远侨道:“今日之事,武当派已然尽力,想是魔教气数未尽,上天生下这个奇怪少年来。若再缠斗不休?名门正派和魔教又有什么分别?”俞莲舟道:“大哥说得是。咱们即日回山,请师父指点。日后武当派卷土重来,待这少年伤愈之后。再决胜负。”他这几句话说得光明磊落,豪气逼入,今日虽然认输,但不信武当派终究会技不如人。张松溪和莫声谷齐道:“正该如此!”忽听得刷的一声,殷利亨长剑出鞘,双眼泪光莹莹,大踏步走出去,剑尖对看张无忌,说道:“姓曾的,我和你无冤无仇,此刻再来伤你,我殷利亨枉称这『侠义』两字。可是那杨逍和我仇深似海,我是非杀他不可,你让开吧!”张无忌摇头道:“但教我有一口气在,不容你们杀明教一人。”殷利亨道:“那我可先得杀了你!”张无忌喷出一口鲜血,神智昏迷,心情激荡,轻轻的道:“殷六叔,你动手吧!”- Q7 h! X. C4 x1 |1 b8 k
  殷利亨听到“殷六叔”三字,只觉语气极为熟悉,心念一动:“无忌幼小之时,常常这样叫我,这少年——”凝视他的面容,竟是越看越像,虽然分别了八年,张无忌已自一个小小孩童成长为壮健少年,加之胡须不剃。长发未理,相貌已是大异。但殷利亨心中先存下“难道他竟是无忌”这个念头,细看之下,记忆中的面貌一点点地显现出来,不禁颤声道,“你——你是无忌么?”张无忌全身再无半点力气,自知去死不远,再也不必隐瞒。叫道:“殷六叔,我——我常常在想念你。”殷利亨自来是情感极为充沛之人,双目流泪,当的一声抛下长剑,俯身将他抱了起来,叫道:“你是无忌,你是无忌,你是我五哥的儿子张无忌!”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四人一齐围拢,各人又惊又喜,心头均是说不出的滋味。殷利亨这么一叫,旁边众人无不惊讶,那想到这个舍命力护明教的少年,竟是武当派张翠山的儿子。
+ Q! X+ o  `8 I/ w; q$ X  殷利亨见无忌昏晕了过去,忙摸出一粒“天王护心丹”,塞入他的口中,将他交给俞莲舟抱着,抬起长剑,冲到杨逍身前,戟指骂道:“姓杨的,你这猪狗不如的淫徒,我——我——”喉头便住,再也骂不下去,一剑递出,便要往杨逍心口刺去。杨逍丝毫不能动弹,微微一笑,闭目待毙。突然斜刺里奔过来一个少女,挡在杨逍身前,叫道:“休伤我爹爹!”2 h0 J, O( k0 e, p6 B
  殷利亨凝剑不前,定睛一看,不禁“啊”的一声,全身冰冷,只见这少女长挑身材、秀眉大眼,一模一样是当年纪晓芙的形貌。他自和纪晓芙定亲之后,每当练武有暇,心头甜甜的,总是想看未婚妻的俏丽倩影,及后得知纪跷芙为明教光明使者杨逍掳去,失身于他,更且因而毙命,心中之愤恨,自是难以言宣。此刻突然见到纪晓芙重新出现,身子一晃,失声叫道:“晓芙妹子,你——你——”那少女却是杨不悔,说道:“我姓杨,纪晓芙是我妈妈,她早已死了。”
, v9 e& w# N! q+ s% \8 N  殷利亨呆了一呆,这才明白,喃喃的道:“啊?是了,我真胡涂!你让开,我今日要替你妈报仇雪恨。”杨不悔指着灭绝师太道:“好!殷叔叔,你去杀了这个老贼尼。”殷利亨道:“为——为什么?”杨不悔道:“我妈是给这名贼尼一掌打死的。”殷利亨道:“胡说八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杨不悔冷冷的道:“那是在蝴蝶谷中,老贼尼叫我妈来刺死我爹爹,我妈不肯,老贼尼就一掌将我妈打死了。我亲眼瞧见的,张无忌哥哥也是亲眼瞧见的。你再不信,不妨问问那老贼尼自己。”当纪跷芙身死之时,杨不悔年幼,什么也不懂得,但后来年纪大了,慢慢回想,自然明白了当年的经过。
! B" d) _% J, A9 f9 R, u* X' [  殷利亨回过头去,望着灭绝师太,眼中露出疑问之色,道:“师太——她说——纪姑娘是——”灭绝师太嘶哑着嗓子,说道:“不错,这等不知廉耻的孽徒,留在世上又有何用?她和杨逍是两厢情愿,宁肯背叛师门,不愿遵奉师命,去刺杀这个淫徒恶贼。殷六侠,为了顾全你的颜面,我始终隐忍不言。哼,这等无耻的女子,你何必念念不忘于她?”殷利亨铁青着脸,大声道,“我不信,我不信!”灭绝师太道:“你问问这女孩子,他叫什么名字?”殷利亨的目光转到杨不悔脸上,泪眼模糊之中,瞧出来活脱便是一个纪晓芙,耳中却听她清清楚楚的,说道:“我叫杨不悔。妈妈说:这件事她永远也不后悔。”当的一声,殷利亨掷下长剑,回过身来,双手掩面,疾冲下山。宋远桥和俞莲舟大叫:“六弟,六弟”但殷利亨既不答应,亦不回头,提气急奔,突然间失足摔了一交,但爬起身来,片刻间奔得不见了踪影。他和纪晓芙之事江湖上多有知闻,眼见事隔十余年,他仍是如此伤心不由得都替他难过。要知以武当六侠殷利亨的武功,奔跑之际如何会失足摔跌?那自是心神大乱、魂不守舍之故了。  v, W4 T, g" |0 D- b
  这时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四人分坐四角,各出一掌,抵在张无忌胸、腹、背、腰四处大穴之上,齐运内力?给他疗伤。四人内力甫施,立时觉得无忌体内有一股极强的吸力,源源不绝的将四人内力吸引过去。四人一齐大惊,暗想如此不住吸去,只须一两个时辰,自己内力便致耗竭无存,但无忌生死未卜,那便如何是好?正没做理会处,张无忌缓缓睁开眼睛,“啊”了一声。宋远桥等心头一震猛,觉得手掌心有一股极暖和的热力,反传过来,竟是无忌的九阳神功起了应和,转将内力反输到四人体内,宋远桥叫道:“使不得!你自己静养要紧。”四个人急忙撤掌而起,但觉似有一片滚水周流四肢百骸,舒适无比,显是无忌不但将吸去的内力还了四人,而且他体内九阳真气充盈鼓荡,反而帮助四人增强了内功的修为。宋远桥等四人面面相觑,暗自震骇,眼见他重伤垂死,那知内力竟是如此强劲浑厚,沛不可当。4 B# x) x. {$ F
  此刻张无忌外伤尚重,内息却已运转自如,慢慢站起身来,说道:“宋大伯、俞二伯、张四伯。莫七叔,恕侄儿无礼!太师父他老人家福体安康。”+ F' }# ]5 X1 h+ y- e4 a% v! o& m
  宋逮桥道:“师父他老人家安好!无忌,你——你长得这么大了——”说了这句话,心头虽有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白眉鹰王殷天正见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少年竟是自己外孙,高兴得呵呵大笑,却终究站不起身。! a# D3 K5 l! H" M
  灭绝师太铁青着脸,将手一挥,峨嵋群弟子跟看她向山下走去。周芷若低着头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向张无忌一望,张无忌却也正目送着她离去。两人目光相接,周芷若苍白的脸颊上飞上一阵红晕,眼光中似乎是说:“我刺得你如此重伤?真是万分的过意不去,你可要好好保重。”张无忌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周芷若秀眉上扬,心中十分喜欢,随即回过头去,加快脚步,远远去了。这一切全瞧在宋青书的眼中,他目光中闪耀着几星刻毒的恨意,但一瞬即过,谁也没有见到。
/ Q$ m% q+ w% \; ]& [5 E& R, ~  武当派和张无忌相认,再加峨嵋派这一去,六大派围剿魔教之举登时风流云散,崆峒和华山两派跟著作别。何太冲走近身来,说道:“小兄弟,恭喜你们亲人相认啊——”张无忌不等他接着说下去,从怀中摸出两枚避瘴气、去秽恶的寻常药丸,递了给他,说道:“请贤夫妇各服一丸,金蚕蛊毒便可消解。”何太冲拿看这两粒药丸,但见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不信便能消解得那天下至毒的金蚕蛊毒。张无忌道:“在下既说消解得,便是消解得。”他说话声音虽然微弱,但光明顶这一战镇慑六大门派气度之中,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威严,不由得何太冲不信。他心想:“即使他骗我?所给的药不能消解蛊毒,当着武当四侠之前,我也不能强逼他给真药于我。何况少林派的那几个贼秃似乎也有回护这小贼之意。今日只好认命罢喇。”当下苦笑着说声:“多谢”微一稽首,和班淑娴分别将药丸服下,指挥众弟子收拾本派死者的尸首,告辞下山。
/ t# ]+ O" I/ l+ T  俞莲舟道:“无忌,你伤重不能行走下山,只好在此调养,咱们可又不能在此陪你,盼你痊愈之后,来武当一行,也好让师父见了你喜欢。”张无忌含泪点头。各人有许多事想问、有许多话想说,但见无忌神情委顿,均知多说一句话便是加重他一分伤势,只有忍住不言。猛听得少林派中一人大声叫了起来:“圆真师兄的尸首呢?”另一人道:“咦,怎么不见了圆真师伯的法体?”莫声谷好奇心起,抢步过去一看,只见七八名少林僧在收拾本门战死者的遗尸,可是单单少了圆真的一具尸体。  l1 T8 ?4 Z; E+ f" @5 ]
  圆音指着明教教众,大声喝遭:“快把我圆真师兄的法体交出来,莫惹得和尚无名火起,一把火烧得你们个个尸骨成灰。”周颠笑道:“哈哈,哈哈!真是笑话奇谈!你这活贼咱们也不要,要这死和尚干么?拿他当猪当羊,宰来吃他的瘦骨头么?”少林人众一想倒也不错,当下十余个僧人四出搜索,却那里有圆真的尸身。众人虽觉奇怪,但想多半是华山、崆峒各派收取本门死者的尸身之时,误将圆真的尸身收了去。当下少林、武当两派人众连袂下山,张无忌上前几步,躬身相送。宋远桥道:“无忌孩儿,今日一战,你是名扬天下,对明教更是恩重如山。盼你以后多所规劝引导,总当使明教改邪归正,少作些坏事。”无忌道:“孩儿遵奉师伯教诲,自当尽力而为。”张松溪道:“你一切小心在意,事事提防奸恶小人!”无忌又应道:“是!”他和宋远桥等久别重逢,又即分离,十分的依依不舍。
+ l$ j& ~; p0 H. R  G  杨逍和殷天正待六大派人众走后,两人对望一眼,齐声说道:“明教和白眉教全体教众,叩谢张大侠护教救命的大恩!”顷刻之间,黑压压的人众跪满了一地。
8 |; r7 E) A  y4 [  张无忌见人人行此大礼,不由得慌了手脚,何况其中尚有外公、舅舅诸人在内,急忙跪下还礼,那知他这一急跪,胸口剑伤破裂,几口鲜血喷出,登时晕了过去。小昭抢上扶起,明教中两个没有受伤的头目抬过一张软床,扶他睡在床上。杨逍皱了眉头,说道:“快扶张大侠到我房中静养,这几天中,谁也不能去惊动于他。”那两名头目躬身答应,将张无忌抬入杨逍房中。小昭跟随在后。经过杨不悔身前时,杨不悔冷冷的道:“小昭!你装得真像,我早知你必有古怪,只是没料到这么一个丑八怪竟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小昭低头不语,叮叮当当的拖着铁链,紧跟在张无忌身后。
6 o% R0 E5 ]0 F  w/ k. L  这几天中,明教教众救死扶伤,忙碌不堪。经过这场从地狱边逃回来的大战,各人心中都明白了以往自相残杀、以致召来外侮的不该。人人关怀着张无忌的伤势,谁也不提旧怨,安安静静的耽在光明顶上养伤。张无忌九阳神功已成,周芷若刺他这一剑虽然厉害。但只因剑尖透入时偏了数寸,只伤及肺叶,未中心脏,因此静养了七八天,伤口渐渐愈合。殷天正、杨逍、韦一笑、说不得等人躺在软床之中,每天由人抬进房来探视,见他一天好似一天,都是极为欣慰。# b" Z! W1 p9 _$ `% _5 W* T# Q1 m, k7 j
  到第八天上。张无忌已可坐起。那天晚上,杨逍和韦一笑又来房中探病,张无忌道:“两位身中一阴指后,这几天觉得怎样?”杨韦二人每日都要苦熬刺骨之寒的折磨,伤势只有越来越重,但怕无忌挂怀,都道:“好得多了!”张无忌见二人脸上黑气笼罩,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说道:“我内力已回复了六七成,便替两位治一治看。”杨逍忙道:“不,不!张大侠何必忙在一时?待你贵体痊愈?再替咱们医治不迟。此刻用力早了,伤势若有反覆,咱们心中何安?”韦一笑道:“早医晚医,那也不争在这几日。张大侠静养贵体要紧。”张无忌道:“我义父当年和两位平辈论交,两位都是我的长辈,再称『大侠』什么,侄儿可实在不敢答应。”杨逍微笑道,“将来咱们都是你的属下,在你跟前,连坐也不敢坐,还说什么长辈平辈?”张无忌一怔,问道:“杨伯伯你说什么?”韦一笑道:“张大侠,这明教教主的重任,除了你来承当之外,那里还有旁人?”
2 @% G7 Q$ Z0 a5 t  张无忌双手乱摇,道:“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便在此时,忽听得东面远远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哨子之声,正是光明顶山下有警的讯号。杨逍和韦一笑微微一怔,心中均想:“难道六大派输得不服,去而复返么?”但两人都是第一流的高手,脸上丝毫不动声色。杨逍又道:“昨天吃的人参还好么?小昭,你再到药室去取些,给张大侠煎汤喝。”只听西面、南面同时哨子声大作。张无忌道:“是有外敌来攻么?”韦一笑道:“本教和白眉教不乏好手,张大侠不必挂心,谅小小几个毛贼,何足道哉!”* F! d* @, H* I% C1 u
  可是片刻之间,哨子声已在半山间响起。那敌人来得好快,显然不是小小毛贼。杨逍笑道:“我出去安排一下,韦兄便在这里陪着张大侠。嘿嘿,明教难道一蹶不振?变成人人可欺的脓包了。”他虽伤得动弹不得,但言语中仍是充满着豪气。张无忌暗自寻思:“少林、武当这些名门正派,决不会不顾信义,重来寻仇。来者只怕多半是残忍奸恶之辈。光明顶上所有高手人人重伤,这七八天中,没一人能将伤势养好,不论外敌是强是弱,咱们都无法抵挡。倘若强自出战,只有人人送命。”突然间门外脚步声急,一个人闯了进来,满脸血污,胸口插看一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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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8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1 H* G7 p7 J$ i; T& W7 c% q; s& j
第六十二回 秘道避祸
; `) \. E# }" n  N  那人冲进室来,叫道:“敌人从三面——攻上山来——弟兄们抵敌——不住——韦一笑问道:“什么敌人?”那人手指室外,想要说话,但身子向前一俯,就此死去。但听得传警呼援的哨声,此起彼落,显是情势极为急迫。突然又有两个人奔进室来,杨逍认得当先一人是洪水旗的掌旗副使,只见他一条右臂齐肩斩断,脸色犹如鬼魅,后面那人也是全身浴血。那掌旗副使虽然身受重伤,仍是十分镇定,微微躬身,禀道:“张大侠、杨左使、韦法王,山下来攻的是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各路人物。”
2 t6 V) w5 [4 n- O& k( X  杨逍长眉一轩,“哼”的一声道:“这些么魔小丑,也欺上门来了吗?”那掌旗副使道:“领头的是个西域番僧,武功甚强,他持着倚天宝剑——”张无忌等三人听到“倚天宝剑”四字,一齐“啊”了一声。杨逍道:“真是倚天宝剑,你没瞧错么?”那副使道:“这位王兄弟在我身旁执着火把,我是瞧得清清楚楚的。那番僧将我的鬼头刀和右臂一剑削断,我还看到剑刃上的『倚天』两字,决计错不了。”5 N" {  I/ e1 {6 M' k; r) T
  他说到这里,冷谦、铁冠道人张冲、彭莹玉、说不得、周颠等五散人分别由人抬了进来。只见周颠气呼呼的大叫:“好丐帮,勾结了三江帮、巫山帮来乘火打劫,我周颠只要有一口气在,跟他们永世没完——”他话犹未了,殷天正,殷野王父子撑着木杖,走进室来。殷天正道:“无忌孩儿,你睡着别动,他妈的『五凤刀』和『断魂枪』这两个小小门派,谅他们能把咱们怎样?”
+ v+ V. R( D3 o! t1 ]6 [  杨逍一听,心想:“这次来攻光明顶的,大大小小的帮会门派,着实不在少数。恨只恨咱们个个动弹不得。”这些人中,杨逍在明教中位望最尊、殷天正是白眉教的教主、彭莹玉最富智计,这三人生平不知遇到过多少大风大浪,每每能当机立断,转危为安,但眼前的局势实是已陷绝境,人人重伤之下,敌人大举来攻,眼看着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这时每个人隐然都已将张无忌当作教主,不约而同的望的着他,盼他突出奇计,解此困境。张无忌在这顷刻之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他自知武功虽较杨逍、韦一笑诸人为高,但说到见识计谋,只怕这些高手人人都胜他甚多,他们既然一无良策,自己那里有什么更高明的法子。0 e* w# I1 a% Y$ o4 m8 y
  正沉吟间,突然想起一事,冲口而出叫道:“咱们快到秘道中暂且躲避,敌人未必能够发觉。就算发觉了,一时也不易攻入。”
6 V" q, h. d/ K2 L  他想到此法,自觉是眼前最佳的方策,语音之中,甚是兴奋,不料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附和,似乎个个认为此法决不可行。张无忌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暂且避过,待伤愈之后,和敌人一决雌雄,那也不算是坠了威风。”杨逍道:“张大侠此法诚然极妙。”他转头向小昭道:“小昭,你扶张大侠到秘道去。”张无忌道:“大伙儿一齐去啊!”杨逍道:“你先去,咱们随后便来。”张无忌听他语气,知道这些人决不会来,不过是要自己躲避而已,当下朗声说道:“各位前辈,我张无忌虽非贵教中人,但和贵教共过一场患难,总该算得是生死之交。难道我就贪生怕死,能撇下各位,自行前去避难?”; M! R  p8 a, Z2 w7 Z1 ^' N
  杨逍道:“张大侠有所不知,明教历代传下严规,这光明顶上的秘道,除了教主之外,本教教众,谁也不许闯入,擅进者死。你和小昭不属本教,不必守此规矩。”这时只听得隐隐喊杀之声,四面八方的传来。只是光明顶上道路崎岖,地势峻险,一处处的关隘,均有铁闸石门,明教虽无猛烈抵抗,来攻者却不易迅速奄至。加之明教名头素响,来袭敌人心怀顾忌,未敢贸然深入,但听这厮杀之声,却总是在一步步的逼近。
% T! }4 w: w8 S( D+ l5 z$ [7 m+ p  偶然远处传来一两声临死时的号呼之声,显是明教弟子竭力御敌,以致惨遭屠戮。张无忌心想:“再不走避,一个时辰之内,明教上下人众,无一得免。”当下说道:“这不可进入秘道的规矩,难道决计变更不得么?”杨逍神色黯然,摇了摇头。彭莹玉忽道:“各位听我一言:张大侠武功盖世,义薄云天,于本教有存亡续绝的大恩。咱们拥立张大侠为本教第三十四代教主。倘若教主有命,号令众人进入秘道。大伙儿遵从教主之令,那便不是坏了规矩。”杨逍、殷天正、韦一笑心中本有此意,一听彭和尚之言,人人叫好。
( L8 ?' D  ?' y6 o, P6 Q  张无忌急忙摇手道:“小子年轻识浅、无德无能,如何敢当此重任?加之我太师父与张真人当年谆谆告诫,命我不可身入明教,小子应承在先。彭大师之言,万万不可。”殷天正道:“我是你亲外公,叫你入了明教。就算外公亲不过你太师父,大家半斤八两,我和张三丰的话就相互抵消了吧,只当谁也没有说过。入不入明教,凭你自决。”殷野王也道:“再加一个舅父,那总够斤两了吧?常言道:见舅如见娘。你娘既已不在,我就如同是你亲娘一般。”张无忌听外公和舅父如此说,甚觉凄然,又道:“当年杨教主会有一通遗书,我从秘道中带将出来,原拟大家伤愈之后传观。杨教主的遗命是要我义父金毛狮王暂摄教主之位。”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封遗书。交给杨逍。彭莹玉道:“张大侠,大丈夫身当大变,不可拘泥小节,谢狮王既不在此,便请你依据杨教主遗言,暂摄教主尊位。”众人齐道:“此言最是。”
  U5 b% b( N: u8 c! a, R( \; U  张无忌心想:“此刻救人重于一切,其余尽可缓商。”于是朗声道:“各位既然如此见爱,小子若再不允,反成明教的大罪人了。小子张无忌,暂摄明教教主职位,渡过今日难关之后,务请各位另择贤能。”众人齐声欢呼,虽然大敌逼近,祸及燃眉,但人人喜悦之情,见于颜色。须知明教自杨破天暴毙之后,统率无人,一个威震江湖的大教,闹得自相残杀、四分五裂,置身事外者有之,自立门户者有之,为非作歹者亦有之,从此一蹶不振,危机百出,今日重立教主,中兴可期,如何不令人大为振奋?能够行动的便即拜倒行礼,殷天正、殷野王虽是尊亲,亦无例外。
7 o; g4 w* l1 V, |' @$ |  张无忌忙道:“各位请起。杨左使,请你传下号令:本教上下人等,一齐退入秘道。命烈火旗纵火阻敌,将光明顶上的房舍尽数烧了。”杨逍道:“是!谨遵教主令谕。”当即传出令去,命洪水、烈火二旗断后,其余各人,退入秘道。明教是主,白眉教是客,当下命白眉教教众先退,跟着是锐金、巨木、厚土三旗,光明顶上诸般职事人员,五散人和韦一笑等先后退入。待张无忌和杨逍退入时,洪水旗诸人分别进来,东西两面已是火光烛天。这场火越烧越旺,烈火旗人众手执喷筒,不断喷射西域特产约石油。那石油近火即燃,最是厉害不过,来攻的各门派人数虽多,却畏火不敢逼近,只是四面团团围住,不令明教人众漏网。烈火旗人众进入秘道后关上闸门,不久房舍倒塌,将那秘道的入口掩在火焰之下。
1 Z3 a& n5 n: f7 C  这场大火,直烧了两日两夜,兀自未熄。光明顶是明教总坛所在,百余年的经营,数百间美轮美奂的厅堂宇,尽成焦土。来攻敌人待火势略熄、到火场中翻寻时,见到不少明教徒战死者的尸首,皆已烧成焦炭,面目不可辨认,只道明教教众宁死不降,人人自焚而死,杨逍、韦一笑等都已命丧火场之中。
; A8 ~+ A% ~. r8 R: o. g  小昭持着秘道的地图,将众人分别领入一间间石室安置。此时已然深入地底,上面虽然烈火熊熊,在秘道中却听不到半点声音,也丝毫不觉炎热。9 c3 j5 B" i2 [+ W0 Q( q
  众人进入秘道时,带足了粮食清水,便是一两个月不出去,也不会饿死。明教和白眉教人众各旗归旗,各坛归坛,肃静无声,众人均知这秘道是向来不许擅入的圣地,承蒙教主天大的恩典,才得入内,因此谁也不敢多走一步。杨逍等首脑人物都聚在杨破天的遗骸之旁,听张无忌述说如何见到杨前教主的遗书、如何练成明教圣火心法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张无忌述说已毕,将那张记述武功心法的羊皮交给杨逍。杨逍不接,躬身说道:“杨前教主的遗书上写得明白:『乾坤大挪移心法,暂由谢逊接掌,日后转奉新教主。』这份心法自当由教主掌管。”
0 Y$ ^+ g1 ^+ P8 r: o  当下众人传阅杨破天的遗书,尽皆慨叹:“那料到杨教主一世神勇睿智,竟因夫妇之情而致走火归天。咱们若得早日见此遗书,何致有今日的一败涂地。”各人想到死难同伴之惨,自己狼狈逃命之辱,无不咬牙切齿的痛骂成昆,杨逍道:“这成昆虽是杨教主的师弟、是金毛狮王的师父,可是咱们都未能见他一面,可见此人心计之工。原来数十年前,他便处心积虑的要摧毁本教。”周颠道:“杨左使、韦蝠王,你们都堕入了他的道儿而不觉,也可算得无能。”他本想扯上殷天正,只是碍于教主的情面,将“白眉老儿”四个字咽入了肚里。杨逍脸上一红,说道:“总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成昆恶贼终究命丧野王兄的掌底。”烈火旗的掌旗使辛然恨恨的道:“成昆这恶贼作了这么大的孽,倒给他死得太便宜了。”众人议论了一会,当下分别静坐用功,疗养伤势。3 @" P  F, W# G  g3 g3 F/ P/ y; `
  在这秘道中过了七八日,张无忌的剑创已好了九成,结了个寸许长的疤。他这一复元,便即替受了外伤的弟兄们治疗,虽然药物多缺,但针炙推拿,当真是着手成春,众人初时只道这位少年教主武功深不可测,岂知他医道之精,几乎已可和当年的“蝶谷医仙”胡青牛并驾齐驱。再过数日,张无忌剑伤痊愈,当即运起九阳神功,给杨逍、韦一笑、杨不悔及五散人逼出体内一阴指的寒毒,三日之间,众大高手内伤尽去,无不意气风发,便要冲出秘道,尽歼来攻的敌人。张无忌道:“各位伤势已愈,内力未纯,既已忍耐多日,索性便再等几天。”% q+ D, R. `% E, F/ G
  这数日中,人人加紧磨练,武功较浅的磨刀砺剑,武功深的则练气运劲,自从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以来,明教始终挨打受辱,这口怨气可实在别得狠了。这天晚间,杨逍坐在张无忌身旁,将教中历来的规矩、明教在各地支坛的势力、教中重要人物的才能性格,一一详细禀告。只听得铁炼叮当响,小昭托了一茶盘,送上两碗茶来。张无忌想起一事,说道:“杨左使,这个小姑娘近来无甚过犯,请你打开铁锁,放了她吧!”杨逍道:“教主有令,敢不遵从。”当下叫杨不悔进来,说道:“不悔,教主替小昭说情,你给她开了锁吧。”杨不悔道:“那钥匙放在我房里的抽屉之中,没带下来。”张无忌道:“那也不妨,这钥匙想来也烧不烂。”( C1 g9 i7 W9 g
  杨逍等女儿和小昭退出,对张无忌道:“教主,小昭这小ㄚ头年纪虽小,却是极为古怪,对她不可不加提防。”张无忌道:“这小姑娘来历如何?”杨逍道:“半年之前,我和不悔下山游玩,见到她一人在沙漠之中,抚着两具尸首哭泣。我们上前一问,她说死的二人是她爹娘,她爹爹在中原得罪了官府,一家三口,全被充军来到西域,前几日因不堪蒙古官兵的凌辱,逃了出来,终于她爹娘伤发力竭,双双毙命。我见她小小一个女孩,孤苦伶仃,虽然容貌奇丑,说语倒也不蠢,于是给她葬了父母,收留了她,叫她服侍不悔。”
# y5 k! d9 G* @( l7 m  张无忌点了头,心想:“原来小昭父母双亡,身世极是可怜,跟我竟是一般。”杨逍又道:“我们带了小昭回到光明顶上之后,有一日我教不悔武艺,小昭在旁听着,那也罢了,怎知我解释到六十四卦方位之时,不悔尚未领悟,小昭的眼光已射到了正确的方位之上。”张无忌道:“想是她天资聪颖,悟性比不悔妹子快了一点。”杨逍道:“初时我也这么想,倒很高兴,但转念一想,起了疑心。故意说了几句极难的口诀,那是我从未教过不悔的,其时日光西照,地火明夷,火水未济,故意说错了方位,只见她眉头微蹙,竟然发觉了我的错处。从此我便留上了心,知道这小姑娘曾得高人传授,身怀上乘武功,到光明顶上非比寻常,乃是有所为而来。”, L" s  ~, e5 i; j
  张无忌道:“或者她父亲精通易理,那是家传之学,亦未可知。”杨逍道:“教主明鉴,文士所学的易经,和武功中的易理颇有不同。倘若小昭所学竟是她父母所传,那么她父母当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了。我其时不动声色,过了几日,才闲闲问起她父母的姓名身世。她推得干干净净,竟是不露丝毫痕迹。当时我也不发作,只叮瞩不悔暗中留神,那一日我说个笑话,不悔哈哈大笑,小昭在旁听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其时她站在我和不悔的背后,只道我父女瞧不见她的笑容,岂知不悔手中正在把玩一柄匕首,那匕首明净如镜。将她的笑容清清楚楚的映了出来。她却那里是个丑丫头?容颜之美,比之不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待我转过头来,她立时又变成了挤眼歪咀的怪相。”张无忌微笑道:“整日价装这怪样,当真是着实不易。”心想:“杨左使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小昭这小丫头到他面前去耍枪花,自然要露出破绽来了。”" I/ R9 n* H: @* F( u! T1 k8 h
  杨逍又道:“当下我仍是隐忍不言,这日晚间,夜静人定之后,我悄悄到女儿房中,来窥探小昭动静。只见这丫头正从不悔房中出来。她迳往东边房舍,不知找寻什么,每一间房间?每一处隐僻之所,无不细细寻到。我再也忍不住了,现身而出,问她找寻什么,是谁派她到光明顶来卧底。她倒也镇静,竟是毫不惊慌,说无人派她,只是喜欢到处玩玩,乃是好奇之心所致。我诸般恐吓劝诱,她始于不露半句口风,我关着她饿了七天七夜,饿得她奄奄一息,她仍是不说。于是我造了这副玄铁铐镣来,将她铐住,令她行动之时,发出叮当声响,那便不能暗中加害不悔。教主,这小ㄚ头是敌人派来卧底,那是决计无疑的,以她精通八卦方位这一节看来,只怕不是武当,是峨嵋派的了。只是谅这小小丫头,碍得甚事?念她服侍教主一场,教主慈悲饶她,那也是她的造化。”
  J) u8 R# B& T" j  张无忌站起身来,笑道:“咱们在地牢中关了这么多日,也该出去散散心了?”杨逍大喜,问道:“这就出去?”张无忌道:“伤势未愈的,无论如何不可动手。洪水、巨木两位掌旗使暂且在旁观战,便要立功,也不忙在一时,其余的便都出去吧。”杨逍出去一传号令,秘道中登时欢声雷动。张无忌推开阻门巨石,当先出去、待众人走尽,又将巨石推上。那厚土旗的掌旗使颜垣是明教中第一的神力之士,他试着运劲一推那块小山般的巨石,竟如蜻蜒撼石柱,纹风不动,不禁伸出了舌头,缩不回去,心中对这位青年教主更是佩服无已。
3 w+ j: i2 @) U  众人出得秘道,生怕惊动了敌人,连咳嗽之声也是半点全无。张无忌站在一块大石之上,天上月光泻将下来,只是白眉教人聚排在西首宾位,天微、紫微、天吊三堂、神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五坛,各有统率,整整齐齐的排着——。。
- s$ e! ^4 \7 z/ ?  东首是明教五旗:锐金、巨木、洪水、烈火、厚土,各旗正副掌旗使率领本旗弟兄,分五行方位站定。中间是杨逍属下天、地、风、雷四门门主所统的光明顶教众。那天字门所属的是中原男性教众,地宇门所属乃女子教众。由杨不悔担任门主;风字门乃释家道家等出家人;雷字门则是西域番邦人氏的教众,虽然连日激战,各旗四门无不伤残甚众,但此刻人人精神振奋。青翼蝠王韦一笑及冷谦等五散人站在张无忌身后,卫护教主,人人肃静,只候张无忌令下。( r  N# S: x& C0 j; }
  张无忌缓缓说道:“敌人来攻本教重地,咱们虽然善罢,亦已不得。但本人若非迫不得已,不愿多所杀伤,务希各位体念此意,白眉教各位由殷教主率领,自西攻击。五行旗由巨木旗掌旗使闻苍松总领,自东攻击。杨左使率领天、地、风、雷四门,自北攻击。五散人自南攻击。韦蝠王与本人居中策应。”众人一齐躬身应命,却无半点声响发出。张无忌左手一挥,低声道:“去吧!”各人分成四队,分从东南西北四方包围光明顶。张无忌向韦一笑道:“蝠王!咱两个从秘道中出去,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韦一笑大喜,说道:“此计妙极!”两人重行回入秘道,从杨不悔闺房的入口处钻了出来。其时上面堆满了瓦烁,一走出来,满鼻便是焦臭之气。敌人之中却也不乏好手,其时明教人众距离尚远,但光明顶上留着的敌人已然发觉,大呼小叫,相互警告。张无忌和韦一笑相视一笑,心中均想:“这批家伙大惊小怪,不必相斗,胜败已分。”两人隐身在倒塌了的半堵砖墙之后,月光下但见黑影来回奔走。片刻之间,说不得和周颠两人并肩先至,已从南方攻到,冲入人群之中,砍瓜切菜杀般杀了起来。
' t3 @0 h2 F- I  跟着殷天正,杨逍、五行旗人众齐到,众人勇气百倍,大呼酣斗,犹似虎入羊群一般。夺得光明顶的本有丐帮、三江帮、巫山帮、海沙派等十余个大小帮会,但眼见光明顶烧成一片白地,明教人众没一个漏网,只道已然大获全胜,丐帮、巨鲸帮等一大半帮会这几日都已纷纷下山,光明顶上只剩下神拳门、三江帮、巫山帮、五凤刀四个帮会门派。明教教众突然间杀将出来,这四个门派中虽然也拥有若干好手,却那里是杨逍、殷天正这些一流名家的对手,不到一顿饭功夫,已是死伤大半。0 X2 e$ T* i/ M+ G/ D+ {
  张无忌现身而出,朗声说道:“明教高手此刻聚会光明顶。诸大帮会门派听了,再斗无益,一齐抛下兵刃投降,饶你们不死,好好送你们下山。”突然间一个身材极为矮小的番僧越众而出,说着一口清脆的中原口音,喝道:“你这小贼是谁?”杨逍喝道:“番僧无礼!这位是本教新任教主张教主!”那番僧叫道:“什么张教主,李教主,吃我一剑!”猛地里手腕一翻,这一下来得好快,寒光闪闪,一柄长剑刺到张无忌身前,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峨嵋派的倚天宝剑。
) O5 _0 ~4 W% }6 E5 R$ z  张无忌侧身避过,说道:“此剑乃峨嵋派之物,何以到了大师手中?”那番僧刷刷刷连攻三剑,剑光闪烁,招数极尽变幻。张无忌知道宝剑厉害,连连闪避,突然间左手一长,倏地一拿,已抓住那番僧的右腕。那番僧手臂酸麻,当的一声,倚天剑跌在地下。岂知这番僧的武功真了得,左手犹似闪电般击出,一拳打在张无忌胸口。张无忌神功护体,这一拳的劲力反弹出去。那番僧身子一晃,扑地跌倒,跟着几个翻身,便像一个大冬瓜般滚了开去。他跃起身来时,又已将那倚天剑抓在手中。彭莹玉挥剑拦阻,那僧番长剑一闪,彭和尚手中剑只剩下了一个剑柄。那番僧更不恋战,急冲下山去了。
5 v) A0 I( W5 u8 @  张无忌心中挂念着周芷若,不知她手中的倚天剑何以会给那番僧夺去,决意要将那番僧擒住。问个明白,当下纵身跃起,疾追而下,忽听得左首山坳中“啊”一声尖叫,似是杨不悔的声音,跟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直飞而上,显是被人击落了兵刃。张无忌救人要紧,急向声音来处奔去。那山坳中长满了浓密的小树,无法瞧得见树枝树叶后面的情形,张无忌更不理会,一跃而入,猛地里劲风扑面,一柄钢刀迎面破将过来。张无忌身形略侧,抓住那人手臀,将那人摔出数丈之外。只听得树丛中有喝骂斗殴之声,当即抢步进去,但见一条大汉直上直下的挥着两柄板斧,风声呼呼,砍得枝叶纷飞。杨不悔空着双手,只有闪跃而避。6 E: S# j' ?3 T( L% L, J  u
  张无忌身形一晃,已站在这条大汉身前,喝道:“住手!”那大汉给他威严所慑,为之一怔,随即双斧猛劈过去。张无忌左手一拂,使出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将他斧头的去势拂得偏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火光飞溅,双斧一齐斫在山石之上,石屑崩舞,斧头的刃口都卷了起来。那大汉双臂酸麻,无力再行举斧。杨不悔一拳打中他的太阳穴,那大汉眼珠突出,登时毙命。张无忌道:“不悔妹子,没受伤么?”杨不悔道:“没有。多谢你来救我。”张无忌微微一笑,道:“我们回去吧!”- U+ }; K- K( |6 D  M1 G( A0 m
  这么一耽搁,料知那番僧已无法追上,两人刚回到山顶,忽听得远处一个阴惨惨的声音尖厉异常的叫道:“有谁贪生怕死,下手决不容情!有谁贪生怕死,下手决不容情。”巫山帮等人众本已一败涂地,正自逃窜躲避,听到这鬼哭一般的声音一叫,突然间精神大振,转身死斗,顷刻之间,倒将明教教众杀伤了多人。但一来技不如人,二来寡不敌众,纵然拚死恶斗,总是一个个的倒毙下去。
& x1 Y9 ]8 b* y1 ]  张无忌朗声说道:“再斗更有何益,一齐投降吧!”诸帮众红了眼睛,竟不罢手,月光下瞧他们的险色时,却个个有恐惧之情,便似每个人身后跟着一个恶鬼,督促他们非战斗至死不可。张无忌起了不忍之心,身形晃动,犹如一阵风般转过每个帮众身边,手指连伸,人人都给点中了穴道,一一抛去兵刃,摔倒在地。只有三名高手及时避开,不能一招点中,但片刻之间,已给杨逍、韦一笑、殷野王三人分别击死。
; v9 L$ d$ F0 l( |# D) n& a' c  明教这一仗大获全胜,敌人中除了极少数人逃走之外,三百余人非死即擒,光明顶上登时烧起熊熊大火,感谢明尊佑护。这十余日中,巫山帮等人众已在山顶搭了若干茅棚,暂行栖身,当下五行旗下教众又再砍伐树木,搭盖茅舍,地字门下的女教众则忙着烧水煮饭。众人大胜之余。虽然一夜不睡,也不疲累,只见白眉鹰王殷天正站起身来,大声说道:“白眉教教下各人听了:本教和明教同气连枝,本是一脉。二十余年之前,本人和明教的伙伴们不和,这才远赴东南,自立门户,眼下明教由张大侠出任教主,人人捐弃旧怨,群策击力。白眉教这个名字,从今日起再也没有了,大伙儿都是明教的教众,咱们人人听张教主的分派号令。要是那个不服,快快给我滚下山去吧!”
. G& q" i6 O' [  f8 D* d% d3 t% j$ h  白眉教教众欢声雷动,都道:“咱们大伙儿都入明教,那是何等的美事。殷教主和张教主是至亲的家人,听那一位教主的号令都是一样。”殷天正大声道:“从今日起只有张教主,那个再叫我一声『殷教主』,那是大大的犯上叛逆。”张无忌拱手道:“白眉教和明教反而复合,真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在下迫于情势,暂摄教主之位。此刻大敌已除,咱们正该重推教主。明教和白眉教中有这许多英雄豪杰,小子年轻识浅,何敢居长?”8 M5 B, ~# R$ l2 h: v, {5 t5 w
  周颠单刀直入,爽爽快快的道:“张教主,你倒代咱们想一想,咱们为了这教主之位,闹得四分五裂,好容易个个都服了你。你若再推辞、那么你另派一个人出来当教主吧。哼哼!不论是谁,我周颠首先不服。若是要我周颠当吧,别个儿可又不服。”彭莹玉也站起身来说道:“张教主,倘若你不肯担此重任,明教又回到了自相残杀、大起内哄的老路上,难道到那时又来求你搭救。”张无忌心想:“这干人说的话也是实情,当此情形之下,我实不能袖手不顾。”于是朗声说道:“各位既是垂爱,小子不敢推辞,暂摄教主重任,只是有三件事要请各位允可,否则小子宁死不肯坦当。”
( X7 l- m; J4 ^8 \- ~  众人纷纷说道:“教主有令,莫说三事,便是三十件也允得。不知是那三件,便请教主示下。”张无忌道:“本教被人视为邪魔外道,虽说是教外之人心地偏狭,不明本教真相。但本教之中人数多了,难免良莠不齐,亦有不肖之徒行为放纵,残害无辜。这第一件事,是自今而后,从本人以下,人人须得严守教规,为善去恶、行侠仗义。本人请冷谦冷先生担任刑堂执法香主,凡是违犯教规,和本教弟兄争斗修怨者,一律处以重刑,即令是本人的外公、舅父等尊长,亦无例外。”众人躬身说道:“正该如此。”彭莹玉道:“当年杨教主在世之时,本教教规何等严峻,近年来逐渐败坏。张教主和冷兄好好整顿一番,乃是本教第一件要紧是。”冷谦跨上一步,说道:“奉令!”他不喜多话,简简单单约两个字,等于是答应自当竭尽所能,奉行张无忌所吩咐的命令。
1 [/ ~$ I# m9 v" m  F3 Y  张无忌道:“这第二件事,说来比较为难。本教和中原六大派结怨已深,双方门人弟子、亲戚知友,都是互有杀伤。咱们既往不咎,前衍尽释,不再去和六大派寻仇。”众人听了,心头都是气忿不平,良久无人答话。周颠道:“倘苦六大派再来惹事生非呢?”张无忌道:“那时随机应变,倘若对方一意进逼,咱们自也不能束手待毙。”铁冠道人道:“好吧!反正咱们的命都是教主救的,教主要咱们怎样,那便怎样。”彭莹玉大声道:“各位兄弟,六大派杀了咱们不少人,咱们也杀了六大派不少人,如果双方仇怨纠缠,循环报复,只有越死越多。教主命令咱们不再寻仇,也正是为咱们好。”众人心想这话原也不错,终于都答应了。: w, J- j3 B$ E/ I7 l
  张无忌抱拳道:“各位宽洪大量,实是武林之福,苍生之幸。这第三件事,乃是依据杨前教主的遗命而来。杨前教主遗书中说道:凡是觅回圣火令、前赴丐帮请回第三十一代教主遗物者,接任第三十四代教主之位,在他逝世以后,教主之位由金毛狮王谢法王暂摄,咱们即当前赴海外,迎归谢法王,由他摄行教主尊位,然后设法寻觅圣火令和前代教主的遗物。那时小子退位让贤,各位不得再有异议。”, S5 D4 _" D* G; B8 _
  众人听了这番话,不由得面面相觑,心想:“群龙无首数十年,好容易得了位智勇双全、才德并备的教主。日后倘若是本教一个碌碌无能之徒无意中拾得圣火令,难道竟由他出任教主?”杨逍道:“杨前教主的遗言写于二十余年之前,其时世局,与今大不相同。金毛狮王自是要去迎接的,圣火令自是要寻觅的,但若由旁人担任教主,实难令大众心服。”张无忌坚执杨前教主的遗命决不可违,众人拗他不过,只得依了,均想:“金毛狮王只怕早已死了,圣火令失落将近百年,那里还找得着?且听他的,将来若是有变,再作道理。”
$ g* c* _8 P$ R. l1 g) e. A  当下张无忌命人燃起圣火,宰杀牛羊,和众人歃血为盟,不可违了这三件约言。行誓已毕,天色已然大亮,忽听得树林中一人大声呼叫起来,声音极是惊惶。 1 K# O4 l* j! N$ J5 ]4 ]-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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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沙漠埋尸* P9 [+ p& J- B* w1 A2 o
  铁冠道人喝道:“什么人无事惊惶?”只见林中两个人急奔而出,正是洪水旗下的弟兄,奔到洪水旗掌旗使唐洋跟前,禀报了几句。唐洋奇道:“有这等事?”指指点点发了几句号令,洪水下三十余名弟兄,四面八方的搜了下去,余下的各占方位,布成防敌的阵势,唐洋亲自率领数人,到树林中去查察。洪水旗苦战之余,剩下的已不足百人,但唐洋指划分派,凛然若不可犯,单是洪水旗一旗,便足与江湖一般帮会门派分庭抗礼,张无忌瞧在眼中,暗想明教中人才济济,前途不可限量,心下甚是欣慰。
' e- x' S& j+ {5 H4 J+ o* b  过不多时,唐洋从林中快步出来,向张无忌躬身行礼,脸上颇有惶愧之色,说道:“启禀教主,属下唐洋领罪。”张无忌道:“唐旗使何事?”唐洋道:“属下派人看管俘虏,不料众俘虏突起发难,抢了看管人员的刀刃,人人自杀而死,看守者阻止不及,大亏职守。”张无忌道:“此事甚奇。”与众人同到林中,只见巫山帮、五凤刀各被俘虏人众,一齐尸横地下。洪水旗下的奉命看管的八名教众,倒有六人受了伤,跪在地下领罪。张无忌道:“这些人确是自杀,并非为人所害?”领头的看守者禀道:“启禀教主,这些俘虏忽地一声不息的跳将起来,击倒了属下,抢去刀剑。人人自杀,自始至终没出一句声。”张无忌点点头道:“事出意外,并非你们过失,起来吧!”那人道:“谢教主恕罪之恩!”/ K6 g2 `- Q0 d: B
  张无忌一看众俘虏的伤痕,确是个个自杀毙命,只见尸堆中一人的手臂微微一动,尚未断气,当即俯身伸掌贴住那人的灵台要穴,一股九阳真气送了过去。那人睁开眼来,神色茫然。张无忌道:“你为什么自杀?”那人断断续续的道:“有谁贪生——怕死——下手——下手决不——容情——”张无忌一征,记起适才激战之时。山腰间有人如此呼喝,对方立即拚死恶斗,知道其中定是大有蹊跷,又问:“是谁下手决不容情?”那人道:“我一家——一家老少——妻子幼儿——都在人家手中——”张无忌道:“在谁的手中?咱们给你去救将出来。”那人摇了摇头,唇角边露出一丝苦笑,头一低,就此气绝。
8 [, |% m6 C1 \8 c& m  杨逍等听了那人之言,都是面面相觑,猜不透其中含意。张无忌命洪水旗将众尸体搬到山腰里掩埋了,和殷天正,杨逍、韦一笑回入茅棚,商议此事。彭莹玉道:“这些人的家属落入旁人手中,受人挟制,若不死战,只怕妻儿老小个个难以活命。江湖上有谁有这等威力权势,能驱策这许多帮会门派的豪杰?能将他们的家小扣以为质?”这些人除了张无忌之外,个个熟知江湖间情事,即均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周颠道:“那番僧手持倚天宝剑,定与峨嵋派暗有勾结,看来是六大门派在背后主持其事。灭绝老贼尼阴险狠毒,她斗不过咱们教主,便指使一般喽啰来跟本教为难。”冷谦道:“不是。”周颠道:“为什么不是?”冷谦不答。周颠又问:“为什么不是?”冷谦仍是不答。
* L  |+ A( D" u  x2 o$ L  说不得道:“我想扣押诸帮会家小之事,在中原有预谋。六大派围攻本教,期在必胜,灭绝老尼这些人自负得紧,决不会想到一个『败』字,不致事先伏下这着棋子。”众人点头称是。周颠道:“就算你的话有理,那么暗中跟咱们为难的人是谁?”说不得道:“倘若成昆这恶贼未死,咱们定说是他。现下可就难猜得很了。”众人商议了半日,不得要领。张无忌道:“此事且搁在一旁。本教眼前第一大事,是去海外迎归金毛狮王谢法王。此行非本人亲去不可,有那一位愿与本人同去”众人一齐站起身来,说道:“愿追随教主,同赴海外。”
/ ?6 w7 d# G* u. r  张无忌道:“前往海外的人手也不必太多,何况此外尚有许多大事需人料理。这样吧,杨左使率领天地风雷四门,留镇光明顶,重建总坛。金木水火土五旗分赴各地,招集明教分散了人众,传谕本人所约三事。外公和舅父率同旧部,探听究是那一些厉害的敌人暗中在跟本教为难,再寻访光明右使和紫衫龙王的两位下落。韦蝙王请分别前往六大派掌门人居处,说明本教止战休好之意,不能化敌为友,也当止息干戈。这件事甚不易办,但韦蝠王大才,定能克建殊功。至于赴海外迎接谢法王之事,则由本人和五散人同去。”7 x4 k" s6 W/ u
  此时他是教主之尊,每一句话即是不可违抗的严令,众人一一接令,无不凛遵。杨不悔却道:“爹,我想到海外去瞧瞧满海冰山的风光。”杨逍微笑道:“那你向教主求去,我可作不了主。”杨不悔掀起了小嘴,却不作声。张无忌微微一笑,想起数年前护送杨不悔来西域时,一路上她缠着要说故事,自己曾将冰火岛上各种奇景、以及白熊、火猴、海豹、怪鱼,各种珍异动物说给她听,这当儿她便想亲自去看看了,当下说道:“不悔妹子,海行甚多凶险,你若不怕,杨左使又放心你去,那么杨左使和你一起都到海外去吧。”杨不悔拍手道:“我怕什么?爹,咱俩都跟无忌——不,跟教主去!”杨逍望着张无忌不答,听他示下。张无忌道:“既是如此,偏劳冷先生留镇光明顶,天地风雷四门,暂归冷先生统率。”冷谦道:“是!”周颠拍手顿足,大叫:“妙极,妙极!”说不得道:“周兄,妙什么?”周颠道:“教主如此倚重冷谦,那是咱五散人的面子。再说,大海茫茫,不知要坐几日几夜的海船,多了杨左使父女,谈谈说说,何等快活,倘若同着冷谦,那只不过多一块不开口的木头罢了。”众人一齐大笑,冷谦却既不生气,也不发笑,只常没有听见。$ e- w" }& r$ Y% f
  当日众人饱餐欢聚,分别休息。张无忌要杨不悔替小昭开了玄铁铐镣,但那钥匙失落在火场的焦木瓦砾之中,再也寻找不着。小昭淡淡的道:“我带了这叮叮当当的铁炼,走起路来反而好听,还是戴着的好。”张无忌安慰她道:“小昭,你安心在光明顶上住着,我接了谢法王回来,借他的屠龙宝刀给你斩脱铐镣。”小昭摇了摇头,并不答应。
8 e3 K9 g% D# ?* d9 \( [  次日清晨,张无忌率领众人,和冷谦分别。冷谦道:“教主,你身系本教的安危存亡,务请保重。”张无忌道:“冷先生坐镇总坛,多多辛苦。”冷谦向周颠道:“小心,怪鱼,吃你!”周颠握着他手,心中颇为感动,五散人情若兄弟,冷谦今日破例多说了这六个字,那的确是十分耽心大海中的怪鱼将众兄弟吃了。冷谦和天地风雷四门首领直送下光明顶来,这才不舍而别。6 k5 p; N- Q& F" x0 }+ D' u
  无忌等行了百余里,在沙漠中就地歇宿。无忌睡到中夜,忽听得西首隐隐传来叮当、叮当、叮当,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他练就九阳神功之后,耳目比常人灵敏十倍,侧耳倾听,心中一动,当即悄悄起来,向声音来处急速迎了上去。奔出数里,只见小小一个人影,正在黑暗中移动,他抢步上去,叫道:“小昭,怎么你也来?”那人影正是小昭,她突然见到无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在他的怀里,抽抽噎噎的只是哭泣,却不说话。无忌轻拍她的肩头,说道:“好孩子,别哭,别哭!”小昭似乎受尽了委曲,终于得到发泄,哭得更加响了,说道:“你到那里,我——我也跟到那里。”无忌心想:“这小姑娘父母双亡,又见疑于杨左使父女,原是十分可怜。想是我对她和言悦色,是以对我十分依恋。”
1 O  P+ H0 [$ y6 A. v8 T  张无忌于是说道:“好,别哭啦,我也带你一起到海外去便了。”小昭大喜,抬起头来。只见她清丽秀美的小小脸庞,在银波如水的月光照映下,当真是出尘脱俗,晶莹的泪水尚未擦去,却已笑得极是欢畅,犹似一朵带着晓露的水仙。张无忌微笑道:“小昭,你将来大了,一定美得不得了。”小昭笑道:“你怎知道?”张无忌尚未回答,忽听得东北角上蹄得杂沓,有大队人马自西而东,奔驰而过,但听那蹄声渐渐远去,至少也有一百余人。. ~. c! I2 i1 ?% X* O$ L( \% U
  过不多时,韦一笑和杨逍先后奔到。说道:“教主,深夜之中,大队人马奔驰,说不定又是本教之敌。”张无忌命小昭去和彭莹玉等人会合,自行带同杨韦二人,奔向蹄声传来之处查察。到得近处,果见沙漠中留下一排马蹄印痕。韦一笑俯身察看,忽然抓起一把沙子,说道:“有血迹。”张无忌将沙子凑近鼻端,登时闻到一阵新鲜的血腥之气。三个人循着蹄印追出数里,杨逍忽见左首沙中掉着半截单刀,抬起一看,见刀柄上刻着“冯人豪”三字,微一沉吟,说道:“这是崆峒派中的人物。教主,想是崆峒派在此预备下马匹,回归中原。韦一笑道:“从光明顶下来,已然事隔半月有余,他们尚在这里,不知捣什么鬼?”( S9 g5 ]+ G9 i
  三人既然查知是崆峒派,便不放在心上,回归原地安睡。行到第五日上,前面草原上来了一行人众,张无忌视物及远,已看清楚大部份是身穿缁衣的尼姑,夹杂看七八个男子。双方行到相距十余丈处,一名尼姑尖声叫道:“是魔教的恶贼!”众人纷纷拔出兵刃,散了开来。张无忌瞧这情势,对方准是峨媚派的人众,不知何以去而复回,而那些人也是从未见过的,当下朗声说道:“众位师太是峨嵋门下吗?”一名身材瘦小的中年尼姑越众而出,厉声道:“魔教的恶贼,多问什么?上来领死吧。”张无忌道:“师太上下如何称呼?何以如此动怒?”那尼姑喝道:“邪恶奸贼,凭你也配问我名号!你是谁?”
' I: s, L4 a6 ]2 e! U) ^  韦一笑恼她对教主无礼,一冲而前,身形如同鬼魅,穿入众人之中,已点了两名男弟子的穴道,抓住两人后领,猛地发脚,远远奔了出去,将两人摔在地下,随即又奔回原处。这几下兔起鹄落,快速无伦,峨嵋众人一怔之间,那两名男弟子已被他就像腾云驾雾搬运到了数十丈以外,横卧就地,一动不动。只听韦一笑冷笑一声,说道:“这位是当世武功第一,天下肝胆无双的奇男子,统率左右光明使、四大护教法王、五散人,五行旗、天地风雷四门的明教张教主,赶过峨嵋派下山,夺过灭绝师太手中倚天宝剑,像这样的人物,也配来问一声师太的法名么?”% h! H! b0 e1 Z. \9 {  U% @
  他这番话一口气的说将出来,峨嵋群弟子尽皆骇然,眼见韦一笑适才露了这么一手匪夷所思的武功,无人再会怀疑他的说话。那中年尼姑定了定神,才道:“阁下是谁?”韦一笑道:“在下姓韦,外号叫做青翼蝠王。”峨嵋派中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惊呼一声。便有四个人奔去救护那两个被他搬到了远处的同门。韦一笑道:“奉张教主令:明教和六大派上息干戈,释怨修好。贵同门周身无伤,蝙蝠王这次没吸他的血。”原来韦一笑自经张无忌以九阳神功疗伤之后,不但驱除了所中的一阴指寒毒,连从前积下的阴寒之气也消了大半,不必每次行动,便须吸食人血以抗寒毒。
* Y# h3 S. m  \1 H7 i  那四个人抬了那两名被点中穴道的同门回来,正待设法给他解治,只听得嗤嗤两响,两粒黄沙被以强劲之极的指力弹了过来。带着破空之声,直射那二人的穴道,登时替他解了。! ?% J, e2 e0 z* p6 c
  原来那是杨逍以“弹指神通”的奇功,反运“掷石点穴”的功夫,将那两名峨嵋弟子的穴道解了。那中年尼姑眼见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武功高得出奇,何况明教教主之尊也亲身在此,若是动起手来,只怕立时便吃大亏,便道:“贫尼法名静空,不敢请问这位施展弹指神通、掷石点穴绝技的施主是谁?”杨逍尚未回答,周颠已哈哈笑道:“他是本教光明使者,可跟你是一家人啦!”静空退了一步,双眉倒竖,喝道:“原来你便是害死我纪师妹的恶贼杨逍!”手中长剑一振,忍不住便要扑前跟他拚命。* b* x+ G8 m$ Z5 @; O
  张无忌道:“此中情由,静空师太一问尊师便知,不必在此多生纠葛。”静空道:“我师父呢?”张无忌道:“尊师从光明顶下来,已半月有余,预计此时已进玉门关。各位东来,难道中间错过了么?”静空身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说道:“师姊别听他胡说。咱们分三路接应,有信号火箭联络,怎会错过不见?”周颠听她说话无礼,正要教训她几句,张无忌低声道:“周先生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她们寻不着师父,自然着急。”静空满脸怀疑之色,说道:“家师和众位师姐妹是不是落入了明教之手?大丈夫光明磊落,何必隐瞒?”周颠笑道:“老实跟你们说,峨嵋派不自量力,来攻光明顶乃自灭绝师太以下,个个被擒,现下正关在水牢之中,教她们思过待罪,关他个十年八年,放不放那时再说。”彭莹玉忙道:“各位莫听这位周兄说笑,灭绝师太神功盖世,门下弟子个个武艺高强,怎能失陷于明教之手?此刻贵我双方已然止息干戈,各位回去峨嵋,自然见到。”静空将信将疑。犹豫不决。% K' V  Y$ |$ b1 z
  韦一笑道:“这位周兄爱说笑话。难道本教教主堂堂之尊,也会骗你们小辈不成?”那中年女子道:“魔教向来诡计多端,奸诈狡桧,说话如何能信?”洪水旗掌旗使唐洋左手一挥,突然之间,巨木在东、烈火在南、锐金在西、洪水在北,厚土居中,五行旗旗下教众兵刃出手,将一干峨嵋弟子团团围在中间。白眉鹰王殷天正大声说道:“老夫是白眉鹰王,只须我一人出手,就将你们一干小辈都拿下了。明教今日手下留情,年青人以后说话可得检点些。”这几句话轰轰发发,震得峨嵋群弟子耳朵中嗡嗡作响,心神动荡,难以自制。眼见殷天王白须白眉,神威凛凛,众入无不骇然。
- @9 F2 j" P/ I+ b: d  B  张无忌一拱手,说道:“多多拜上尊师,便说明教张无忌问她老人家好。”当先向东便去。唐洋待韦一笑、殷天正等一一走过,这才挥手召回五行旗。峨嵋弟子瞧了这等声势,暗暗心惊,眼送张无忌等远去,个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3 a: I5 k1 `$ }" z  彭莹玉道:“教主,我瞧这事确是其中另有跷蹊。灭绝师太诸人东还,不该和这干门下弟子错失道路。各门各派沿途均有联络记号,那有影踪不见之理?”众人边走边谈,都觉峨嵋派这许多人突然在大漠中消失,其理难明,何况那倚天宝剑落入了那番僧之手,更是兆头不好。张无忌挂念周芷若的安危,却又不便和旁人谈商。- K( D$ n; e1 K9 p/ [  K
  这日行到傍晚,说不得忽道:“这里有些古怪!”奔向左前方的一排矮树之间察看,从一名教众的手里接过一把铁铲,在地下挖掘起来,过不多时,赫然露出一旦尸首。这尸首已然腐烂,面目殊不可辨,但从身上衣着看来,显然是昆仑派的弟子。几名教众一齐助手挖掘,不久掘出一个大坑,坑中横七竖八的堆着十六七具尸体,尽是昆仑弟子。倘若是本派掩埋,决不致如此草草,显是敌人所为。再查那些尸体,人人身上有伤。说不得命手下教众将各具尸体好好分开,一具具的妥为妥葬。6 E' a' B" z6 _& f7 a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头的疑问都是一样:“谁干的?”大家怔了一阵,彭莹玉才道:“此事倘不查个水落石出,这笔烂帐定然写在明教头上。”各人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心照不宣,均知前面等着一批武功高强、行事毒辣的劲敌。只是这群敌人诡秘阴险,更显得难以对付。说不得朗声说道:“大家听了,若是明刀明枪的交战,大伙儿在教主率领之下,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也决不致输于旁人。只是暗箭难防,此后饮水食饭、行路住宿,处处要防敌人下毒暗算。”教众们齐声答应:“是!”
/ L1 ?5 T  [8 s# c  又行一阵。眼见夕阳似血,天色一阵阵的黑了下来,众人正要觅地休息,只见东北角天边三四头兀鹰不住在天空盘旋。突然间一头兀鹰俯冲下去,立即又急飞而上,羽毛纷纷掉落,啾啾哀鸣,显是给下面什么东西击中了,吃了一个大亏。( }* J: f( G# r- ~% y! `# t9 A
  锐金旗的掌旗使庄铮死在倚天剑下之后,副旗使吴劲草承张无忌之命,升任了正旗使,这时见几头兀鹰古怪,道:“我去瞧瞧。”带了两名弟兄,急奔过去,过了一会,一名教众先行奔回,向张无忌禀道:“禀告教主,武当派殷六侠摔在山谷之中。”张无忌大吃一惊,道:“是殷六侠?受了伤么?”那人道:“似乎是受了重伤,吴旗使一见是殷六侠,命属下急速禀报教主。吴旗使已下谷救援去了——”张无忌心急如焚,不等他说完,快步奔去,杨逍、殷天正等随后跟来。到得近处,只见那里是一个峭壁,下临深谷,崖旁生满了长草小树,吴劲草左手抱着殷利亨,正在十分吃力的攀援上来。张无忌挂怀殷利亨的生死安危,沿着山壁抢了下去,一手抓住吴劲草右臂,另一手便去探殷利亨的鼻息。只觉他呼吸细微,张无忌便放宽了心,接过殷利亨的身子,几个纵跃,便上了峭壁,将他横放在地下,定神一看,不禁又是惊怒,又是难过。但见他膝、肘、踝、腕、足趾、手指,所有四肢的关节,全都被人折断了,气息奄奄,动弹不得,对方下手之毒,实是骇人听闻。他神智尚未迷糊,一见到无忌,脸上微露喜色,吐出了口中的两颗石子。原来他受伤后被人推下山谷,仗着内力精纯,一时却不致死,兀鹰想来吃他,被他侧头咬起地下的石子,喷气射击,如此苦苦撑持,已有数日。
- }2 R0 |$ G4 p5 c' W: }& K. d; ^  杨逍见那四头兀鹰尚自盘旋未去,似想等众人抛下殷利亨后,便飞下来啄食他的尸体,心下恼怒,从地下拾起四粒小石,嗤嗤连弹,四头兀鹰应声落地,每一个的脑袋都是被小石打得粉碎。殷利亨点了点头,多谢杨逍替他出了这口气。
  X6 Q7 V/ d" `, R) M  张无忌先给他服下止痛护心的药丸,然后设法替他接续断骨,但一加查察,便即皱起了眉头-但见他四肢共有二十来处断折,每一处断骨均是被重手指力捏成粉碎,再也无法接续。殷利亨道:“跟三哥一样,是少林派金刚指力——指力所伤——”张无忌登时想起当年父亲所说三师伯俞岱岩受伤的经过来,他也是被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捏得骨节粉碎,卧床已达二十余年。其时自己父母尚未相识,不料事隔这许多年月,又有一位师叔伤在少林金刚指之下。
2 K; z! d7 x# c4 h: M2 O  他定了定神,说道:“六叔不须烦心,这件事交给了侄儿,定教奸人难逃公道。那是少林派中何人所为,六叔可知道么?”殷利亨摇了摇头,他数日来苦苦挣命,早已筋疲力尽,此刻心头一松,再也支持不住,便此昏晕了过去。张无忌想起自己身世,父母所以自刎而死,最主要的是为了对不起三师伯。今日六师叔又遭此难,再不勒逼少林派交出这罪魁祸首,如何对得起俞殷二位?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母?
( h; x. I. ~$ I5 S3 a- Z4 w+ C  张无忌见殷利亨虽然昏晕,性命已是无碍,只是断肢难续,多半也要和俞岱岩同一命运。他负着双手,远远走了开去,要安安静静的细细思量一下。他走上一个小丘,坐了下来,心中两种念头不住交战:“要不要到少林寺去,找到那罪魁祸首,跟爹爹、妈妈、六叔报此大仇?若是少林派肯坦率承认,交出行凶之人,事端就不致扩大,否则岂非明教要和武当派联合,共同对付少林?我已和众兄弟歃血盟誓,决不再向六大派寻仇生事,此刻事情闹到了自己头上,就将誓言抛诸脑后,那如何能够服众?祸端一开,此后怨怨相报,只怕又要世世代代的流血不止,不知要伤残多少英雄好汉的性命?”
0 l5 n( r; ]" c: M, B  这时天已全黑,明教众人点起灯火,埋锅造饭,张无忌兀自坐在小丘之上,眼见月亮升起,仍是拿不定主意,一直想到半夜,才这么决定:“咱们且到少林寺去求见掌门空闻神僧,说明前因后果,要他给一个公道。”转念又想:“但若把话说僵了,非动手不可,那便如何?”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要知他年纪轻轻,初当大任,所遭逢的却是江湖上最辣手的难题,身处恩怨仇杀之际,便是老成练达、识见超卓之士,也未必能有善策,何况他武功虽佳,处事的经验却是浅鲜之极,一心想要止战息争,但凶杀血仇,对一件件迫人而来。张无忌机缘巧合,当了明教教主的重任,推不掉、甩不脱,此后的烦恼艰困,实是无穷无尽呢!
" ?+ P0 t& A/ i: Z/ L6 R% Q  他回到灯火之旁,众人虽然肚饿,却谁都没有动筷吃饭,恭敬肃穆的站着等候。张无忌好生过意不去,忙道:“各位以后自管用饭,不必等我。”去看殷利亨时,只见杨不悔已用热水替他洗净创口,喂他饮汤。殷利亨神智仍是迷糊,突然间眼晴定定的瞧着杨不悔,大声道:“晓芙妹妹,我想得你好苦,你知道么?”杨不悔满脸通红,神色极是尴尬,右手拿着匙羹,低声道:“你再喝几口汤。”殷利亨道;“你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杨不悔道:“好啦,好啦!你先喝了这汤再说。”殷利亨似乎甚为喜悦,张口把汤喝了。8 D: k; r! @# N  X
  次日张无忌传下号令,各人暂且不要分散,一齐到嵩山少林寺去,问明打伤殷利亨的原委再说。韦一笑、周颠等个个是侠义之士,眼见殷利亨如此重伤,均是心中不平,听教主说要到少林问罪,齐声喝采,杨逍为了纪晓芙之事,一面对殷利亨极是抱憾,口中虽然不言,心里却立定了主意,决意竭全力,为他报仇,更命女儿好好照顾服侍,稍补自己的前过。
! a! h" |) H3 i4 r0 v  一路无话,这日众人进了玉门关。分别买了牲口代步。殷利亨时昏时醒,张无忌问起他如何受伤的情形,殷利亨茫然难言,只是说:“少林派的和尚,五个人围攻我一个。是少林派的武功,决计错不了。”
' F: P% Q/ q  [* w* _  众人生怕招摇,惹人耳目,都买了商贩的衣服换了,有的更推着独轮木车,装了皮货药材之物。这日清晨动身,在甘凉大路上赶道、骄阳如火,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行了两个时辰,眼见前面一排二十来棵大柳树。众人心中甚喜,催赶坐骑,奔到柳树之下休息。到得近处,只见柳树下已有九个人坐着。八个大汉均作猎户打扮,腰跨佩刀,背负弓箭,还带着五六头猎鹰,墨羽利爪,模样极是神骏。另一人却是个年轻公子,身穿宝蓝绸衫,轻摇折扇,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
) O. j' [% H! Q' }9 J' x4 G  张无忌翻身下马,突然和那公子的目光一触,只见他双日炯炯有神,紫电般的闪了一闪,目光随即隐没,转过头来时,却变成了一副文弱儒雅的神态。这年轻公子美得出奇,手中折扇白玉为柄,但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 {% @' u5 {' G, F! v/ b7 ?
  但在一瞥之间,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的都瞧向少年公子腰间,只见黄金为钩、宝带为束,悬着一柄长剑,剑柄上赫然镂刻着“倚天”两个篆文。这剑的形状长短,正和灭绝师太持以大屠明教教众、周芷若用以刺得张无忌重伤几死的倚天剑一模一样。明教众人大为愕然,周颠第一个忍不住要开口相询,便在此时,只总得东边大路上马蹄杂沓,一群人乱糟糟的乘马奔驰而来。/ s/ |% l& }4 ^/ p( @, o: s, D
  众人凝目一瞧,却是一队元兵,约莫有五六十人,另有一百多名妇女,被元兵用绳缚着曳之而行。这些妇女大都小脚伶仃,如何跟得上马匹,有的跌倒在地下,便被绳子挂着,随地拖行。所有妇女都是汉人,显是这群元兵掳掠来的良民百姓,其中半数都已衣衫被撕得稀烂,有的更是裸露了大半身,哭哭啼啼,极是凄惨。那些元兵有的手持酒瓶,喝得半醉,有的则用鞭子抽打众女。这些蒙古人一生长于马背,鞭术精奇,一鞭抽去,便卷下了女子身上一大片衣衫,余人欢呼喝采,引以笑乐。) z! i" n  \2 X1 Q" g/ C
  蒙古人侵入中国,将近百年,素来瞧得汉人比牲口也还不如,只是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淫虐欺辱,却也是极少见之事,明教众人见了,无不目眦欲裂,只待张无忌一声令下,使即冲上救人。6 c% I+ N9 `5 A7 C9 v0 G, ?
  忽听有那少年公子说道:“六破,你去叫他们放了这干妇女,如此胡闹,成什么样子。”他说话也声音清脆无比,又娇又嫩,竟然似个女子。一名大汉应道:“是!”解下系在柳树上的一匹黄马,翻身上了马背,大声说道:“喂,大白天这般胡闹,你们也没官去管束么?快快把众妇女放了!”元兵中一名军官装束之人有骑马乘众而出,在臂弯中搂着一个少女,斜着醉眼,哈哈大笑,说道:“你这死囚活得不耐烦了,来管老爷的闲事!”那大汉冷冷的道:“天下盗贼四起,都是你们这班不恤百姓的官兵闹出来的,乘早给我规矩些吧。”那军官打量柳荫下的众人,心下微感诧异,暗想平常老百姓一见官兵,远远躲开尚自不及,怎么这群人吃了豹子胆、老虎心,竟敢管起官军的事来?一眼掠过,见到那少年帽子头巾上两粒龙眼般大的明珠,莹然生光,贪心登起,大笑道:“兔儿相公,跟了老爷去吧!有得你享福的!”说着双腿一挟,催马向那少年公子冲来。那公子本来和颜悦色,瞧着众元兵的暴行似乎也不生气,待听得这军官如此无礼,秀眉微微一蹙,说道:“别留一个活口。”# B; G5 I" q. }3 H/ m
  他这“口”字刚说出,飕的一声响,一支羽箭射出,将那军官射得洞胸而过,乃是他身旁一个猎户所发。此人发箭手法之快,劲力之强,几乎已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那里是寻常猎户的身手。那军官一声不出,抱着怀中少女,一齐倒冲下马来。只听得飕飕飕连珠箭发,八名猎户一齐放箭,当真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每一箭便射死一名元兵。众元兵虽然变起仓卒,大吃一惊,但个个是弓马娴熟的战士,各人连声呼哨,便即还箭。那八名猎户跃上马背,冲了过去,一箭一个,一箭一个,顷刻之间,射死了三十余名元兵。余下的见情势不对,一声忽哨,丢下众妇女回马便走。那八名猎户跨下的都是骏马,风驰电掣般追将上去,八枝箭射出,便有八名元兵倒下,追出不到一里,蒙古官兵尽数就歼。3 x) O. I3 R9 f7 [/ ^+ E3 O! o& z
  那少年公子牵过坐骑,纵马而去,更不回头再望一眼,他在瞬息间屠灭五十余名蒙古官兵,便似家常便饭一般,竟是丝毫不以为意。周颠叫道:“喂,喂!慢走!我有话问你啊!”那公子更不理会,在八名猎户拥卫之下,远远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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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19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 I! L# a: U7 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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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女扮男装. d$ W5 m- u/ k5 F( _
  张无忌、韦一笑等若是施展轻功追赶,原也可以追及奔马,向那少年公子问个明白,但群豪见那八名猎户神箭歼敌,侠义为怀,心下均存了敬佩之意,不便贸然冒犯。众人纷纷议论,却都猜不出这九个人的来历。杨逍道:“那少年公子明明是女扮男装,这八个猎户打扮的高手却对她恭谨异常。这八人箭法如此神妙,不似是中原的那一个门派的人物。”这时杨不悔和厚土旗下众人过去慰抚一众被掳的女子,问起情由,知道均是附近村镇中的百姓,遗下从元兵的尸体王搜检出金银财物,分发众女,命她们各自从小路归家。
: {& r! x5 q$ c" W; e6 @  此后数日之间,群豪总是谈论著那箭歼元兵的九人,这些人心中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所谓英雄重英雄,恨不得能与之订交为友,把臂谈心。周颠对杨逍道:“杨兄,令爱本来也算得是绝色的美女,可是和那位男装打扮的小姐一比,相形之上,那就比下去啦。”杨逍道:“不错,不错。他们若肯加入本教,那八个猎户的排名就该在『五散人』之上。”周颠怒道:“放你娘的臭屁!骑射功夫有什么了不起?你叫他们跟周颠比划比划。”杨逍沉吟道:“比之周兄自是稍有不如,但以武功而论,看来比冷谦兄要略胜一筹。”要知明教五散人中,武功以冷谦为冠,这是众所周知之事,杨逍和周颠素来不睦,虽然不再明争,但周颠一有机会,便是和杨逍斗几句口。这时周颠听他说八猎户的武功高于冷谦,那显是把五散人压了下去,心头愈怒,正待反唇相讥,彭莹玉笑道:“周兄又上了杨左使的当,他是有意激你生气呢!”周颠哈哈大笑,说道:“我偏不生气,你奈何得我?”但过不多时,又指摘起杨逍骑术不佳来。群豪相顾莞尔,知道他疯疯癫癫,说话行事,均是颠三倒四,每次和杨逍斗口,总是败下阵来。- S$ E3 g2 V- c# j
  这时殷利亨每日在张无忌医疗之下,神智已然清醒,说起那日从光明顶下来,心神激荡,竟在大漠中迷失了道路,越走越远,在黄沙莽莽的戈壁中摸了八九日。待得觅回旧路,已和武当派师兄弟们失去了联络,这日突然遇到了一批少林僧人,那些人一言不发,便即上前挑战,殷利亨虽然打倒了四人,但寡不敌众,终于身受重伤。他说这批僧人的武功是少林一派,确然无疑,只是并未在光明顶上会过,想来是后援的人众,到底何以对他忽下毒手,实是猜想不透。一路之上,杨不悔对他服侍得十分周到,她知自己母亲从前负他良多,又见他情形如此凄惨,不禁怜惜之心大起。7 H6 M' |: y6 f: H4 x# b
  这天黄昏,群豪过了永登,各人加紧催马,要到江城子投宿。正行之间,忽听得蹄声响处,大路上两骑马并肩驰来,奔到数十丈外,即便跃下马背,牵马候在道旁,神态甚是恭敬。群豪一看,那二人猎户打扮,正是箭歼元兵的八雄中人物。群豪大喜,纷纷下马,迎了上去。那两人走到张无忌跟前,躬身行礼,其中一人朗声说道:“敝上仰慕明教张教主仁厚重义,群侠英雄了得,命小人邀请各位赴敝庄歇马,以表钦敬之忱。”张无忌还礼道:“岂敢岂敢!不知贵上名讳如何称呼?”那人道:“敝上姓赵。闺名不敢擅称。”众人听他直认那少年公子是女扮男装,足见相待之诚,心中均喜。张无忌道:“自见诸位弓箭神技,每日里赞不绝口,得蒙不弃下交,幸如何之。只是叨扰不便。”那人道:“各位均是当世英雄,敝上心仪已久,今日路过敝地,岂可不奉三杯水酒,聊尽地主之谊。”6 e3 Y2 c1 r, T! b% w/ g  O  M* ^) G
  张无忌一来愿盼结识这几位英雄人物,二来要打听倚天剑的来龙去脉,便道:“既是如此,咱们自当造访宝庄。”那二人大喜,上马先行,在前领路。行不出一里,又有二人驰来。
9 B3 P( d# {" E( x  那二人远远的便下马相候,又是神箭八雄中的人物,再行里许,神箭八雄的其余四人也并骑来迎。明教群豪见他们礼教如此周到,尽皆喜慰。顺着青石板铺的大路,来到一所大庄院前,庄子周围一条小河环绕,河边满是绿柳,在甘凉一带竟能见到这等江南风景,群豪都是精神为之一爽,只见庄门大开,放下吊桥,那位小姐仍是穿着男装,站在门口迎接。那小姐一见众人来到,抢上前来,躬身行礼,朗声道:“明教诸位豪侠今日驾临绿柳山庄,当真是蓬荜生辉。张教主请,杨使者请,殷老前辈请!韦蝠王请——”她对明教群豪竟是个个相识,不须引见,便一一道出名号,而且教中地位谁高下,也是顺着次序说得中无错误。
/ _1 y, B: P; `( |' v9 ^- Q0 s  众人一征之下,周颠忍不住便问:“大小姐,你怎地知道咱们的贱名?难道你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么?”赵小姐微笑道:“明教群侠名满江湖,谁不知闻?近日光明顶一战,张教主以绝世神功威慑六大派,更是传遍武林。各位东赴中原,一路上不知将有多少武林朋友仰慕接待,岂独小女以为然?”众人一想不错,但口中咱是连连谦逊,问起那神箭八雄的姓名师承时,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道:“在下是赵一伤,这是钱二败,这是孙三毁,这是李四摧。”再指着另外四人道:“这是周五输,这是吴六破,这是郑七灭,这是王八衰。”
! a- |# P% z3 V  明教群豪听了,无不哑然,心想这八人的姓氏依着“百家姓”上“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排列,已是十分奇诡,所用的名字更是个个不吉,至于“王八衰”云云,那直是匪夷所思了,知道这定然不是真名、但江湖中人避祸避仇,随便取一个假名,也是寻常得紧,当下不再多问?赵小姐亲自领路,将众人让进大厅。群豪一看,大厅上中间悬着一幅赵孟俯绘的“八骏图”,八驹姿态各自不同,匹匹神骏风发。左边壁上悬着一幅大字,文曰:“白虹座上飞,青蛇匣中吼,杀杀霜在锋,团团月临纽。剑决天外云,剑冲日中斗,冲破妖人腹,剑拂佞臣首。潜月辟魑魅,勿但惊妾妇,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诗末题了一行小字道:“夜试倚天宝剑,洵神物也,书『说剑』诗以赞之。汴梁赵明。”. c1 D' ^# {6 s, _
  笔致英挺,有如腾蛟起凤,直欲从壁上飞出。张无忌家学渊源,对书法的品评颇有眼光,见这一幅字虽然英气勃勃,却有抚媚之致,显是出自女子的手笔,知是这位赵小姐所书。他虽读书不多,但诗句含意并不晦涩,一诵即明,心道:“这柄倚天宝剑果然起在她手中。诗中说道『剑破妖人腹,剑拂佞臣首』,足见侠义正直,又说『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却又自负得紧。她落款『汴梁赵明』,原来是汴梁人氏中单名一个『明』字。”便道:“赵姑娘文武全才,佩服佩服。原来姑娘是中州旧京世家。”那小姐微微一笑,道:“张教主的尊大人号称『银钩铁划』,自是第一流的书家。张教主家传的书艺,小女子待会尚要求恳一幅法书。”. w: E8 z6 B" `( m
  张无忌一听此言,脸上登时红了,他十岁丧父。并未好好跟父亲习练书法,此后学医学武,于文字一道,实是浅薄之至,便道:“姑娘要我写字,那可要了我的命啦。先先父见背太早,在下未克继承先父之学,大是惭愧。”说话之间,庄丁已献上茶来,只见雨过天青的瓷杯之中,飘浮着嫩绿的龙井茶叶,清香扑鼻。群豪暗暗奇怪?此处和江南相距数千里之遥,如何能有新鲜的龙井茶叶?这位姑娘,实是处处透着奇怪。只见赵明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意示无他,等群豪用过茶后,说道:“各位远道光降,敝庄诸多简慢,尚请恕罪。各位旅途劳顿,想必饿了,请这边先用些酒饭。”说着站起身来,引着群豪穿廊过院,到了二座大花园中。
* i% S" [1 P0 D& ]* K# ]/ W4 g  那花园占地极大,山石古拙,溪池清澈,花卉不多,却极是雅致。张无忌不能领略这座园子的胜妙之处,杨逍却已暗暗点头,心想这花园的主人实非庸夫俗流,胸中大有丘壑,只见一个水阁之中,已安排了两桌酒席。赵明请张无忌入座,赵一伤、钱二败等神箭八雄,则在边厅里陪伴明教的其余教聚入席。殷利亨无法起身,由杨不悔在厢房里喂他饮食。! O7 E2 X) O! i- J) ^% V; l1 N
  赵明斟了一大杯酒,一口干了,说道:“是绍兴的女贞陈酒,已有一十八年的功力,各位请尝尝酒味如何?”杨逍、韦一笑、殷天正等虽已深信这位赵小姐仍是侠义之辈,但仍是处处小心,细看酒壶、酒杯均无异状,赵小姐已喝了第一杯酒,这才去了疑忌之心、放怀饮食。明教的教规本来是所谓“食菜事魔”,禁酒忌荤,但到了石教主手中,已革除了这种饮食上的禁忌,盖明教的总坛迁到昆仑山中之后,当地气候严寒,倘若不食牛羊油脂,内力稍差者便抵受不住。$ A, o& e! Z4 u# R4 q$ @
  水阁四周的池中种着七八株水仙一般的花卉,似水仙而大,花作白色,香气幽幽。群豪临水而饮,清风送香,极是畅快。那赵小姐谈吐甚健,说起中原各派的武林轶事,竟有许多连殷天正和殷野王也不知道。她于少林、峨嵋、昆仑诸派武功颇少许可,但对张三丰和武当七侠抑是推祟备至,每一句评赞又是洞中窍要。群豪听得津津有味,心下好生佩服,但问到她自己的武功师承时,赵明却是笑而不答、往往将话题岔了开去。
& d' ?% R+ V1 q. k7 T2 h  酒过数巡,赵明酒到杯干,极是豪迈,每一道菜上来,她总是抢先挟一筷吃了,眼见她脸泛红霞,微带酒晕,容光更增丽色。自来美人,不是温雅娇美,便是艳媚婉转,这位赵小姐却是十分美丽之中。更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同时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张无忌道:“赵姑娘,承蒙厚待,敝教上下无不威激。在下有一句言语想要动问,只是不敢出口。”赵明道:“张教主何必见外?我辈行走江湖,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各位若是不弃,便交交小妹这个朋友。有何吩咐垂询,小妹自当竭诚奉告。”张无忌道:“既是如此,在下想要请问,赵姑娘这柄倚天宝剑是从何处得来?”
. p+ d7 w0 v8 Z+ n- {  赵明微微一笑,解下腰间倚天剑,放在桌上,说道:“小妹自和各位相遇,各位目光灼灼,不离此剑,不知是何缘故,可否先行见告?”张无忌道:“实不相瞒,此剑原为峨嵋派灭绝师太所有,敝教弟兄,丧身在此剑之下者实不在少。在下自己,也会被此剑穿胸而过,险丧性命,是以人人关注。”赵明道:“张教主神功无敌,听说曾以乾坤大挪移法。从灭绝师太手中夺得此剑,何以反为此剑所伤?又听说剑伤张教主者,乃是峨嵋派中一个青年弟子,武功也只平平,小妹对此殊为不解。”说话时盈盈妙目,凝视张无忌脸上,决不稍瞬,口角之间,似笑非笑。( {1 B& J8 T; M( E* f: @. l
  张无忌脸上一红,心道:“她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便道:“对方来得过于突兀,在下未及留神,至有失手。”赵明微笑道:“那位周芷若周姊姊,大概是太美丽了,是不是?”张无忌更是满脸通红,道:“姑娘取笑了。”端起酒杯,想要饮一口掩饰窘态,那知左手微颠,竟泼出了几滴酒来,溅在衣襟之上。赵明微笑道:“小妹不胜酒力,再饮恐有失仪,现下说话已是不知轻重了。我进去换一件衣服,片刻即回,诸位请各自便,不必客气。”说着站起身来,团团一揖,走出水阁,穿花拂柳的去了。那柄倚天剑仍是平放在桌上,并不取出。侍候的家丁们不断送上菜肴——。8 k# Y" \' N- H  {0 x
  群豪相互对视了一眼,这些菜肴便不再食,等了良久。却不见赵明回转。周颠道:“她把宝剑留在这里,倒放心咱们。”说着便拿起剑来,托在手中,突然“噫”的一声,说道:“怎地这般轻?”抓住剑柄,抽了出来。剑一出稍,群豪一齐站起身,无不惊愕。这那里是断金切玉、锋锐绝伦的倚天宝剑,竟是一把木制的长剑,各人鼻端同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但见剑刃色作淡黄,竟是檀香木所制。
' L$ z' q& d! `9 A" \5 X! K  周颠一时不知所措,将木剑又还入剑鞘,喃喃的道:“杨——杨左使,这——这是什么玩意儿?”他虽和杨逍成日斗口,但心中实是佩服他见识卓超、此时遇上了疑难,不自禁脱口便向他询问。杨逍的脸色极是郑重,低声道:“教主,这赵小姐十九不怀好意。此刻咱们身处危境,急速离开为是。”周颠道:“怕她何来?她敢有举动,凭着咱们这许多人,还不杀他个落花流水?”杨逍道:“自进这绿柳庄来,只觉处处透着诡异,似正非正,似邪非邪,难在捉摸不到这绿柳庄到底是何门道。咱们何必留在此地,事事为人所制?”张无忌点头道:“杨左使所言不错。咱们已用过酒菜,如此告辞便去。”说着便即离坐。铁冠道人道:“那真倚天剑的下落,教主便不寻访了么?”彭莹玉道:“依属下之见,这赵小姐故布疑阵,必是有所为而来。咱们便是不去寻她,她自会再找上咱们。”张无忌道:“不错,咱们后发制人,以逸待劳。”5 N' _1 V! V3 m8 P& _3 X+ ^+ W6 _6 C
  当下各人一齐出了水阁,回到大厅,命家丁通报小姐,说明教众人多谢盛宴,便此作别。赵明匆匆出来,身上已换了一件淡黄的绸衫,更显得潇洒飘逸,容光照人,说通:“才得相会,如何便去?莫是嫌小女子接待太过简慢么?”张无忌道:“多谢姑娘厚赐,怎说得上『简慢』二字。咱们俗务缠身,未克多时。日后相会,当再讨教。”赵明嘴角边似笑非笑,直送出庄来。神箭八雄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躬身送客。
' @; [( S2 M" P# x4 }& D0 z  群豪抱拳而别,一言不发的纵马疾驰,眼见离绿柳庄已远,四下里一片平野,更无旁人。周颠大声说道:“这位赵大小姐未必安着什么坏心眼儿,她拿一柄木剑跟教主开个玩笑,那是女孩儿家胡闹,当得什么真?杨逍,这一次你可走了眼啦!”杨逍沉吟道:“到底是什么道理,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对劲。”周颠笑道:“大名鼎鼎的杨左使在光明顶上一战之后,变成了惊弓之——啊哟。”身子一晃,倒撞下马来。说不得和他相距最近,急忙跃下马背,抢上扶起,说道:“周兄,怎么啦?”周颠笑道:“没——没什么,想是多喝了几杯,有些儿头晕。”他一说起“头晕”两字,群豪相顾失色,原来自离绿柳庄后,一阵奔驰,各人都微微有些头晕,只是以为酒意发作,谁也没有在意,但以周颠武功之强,酒量之宏,喝这几杯酒怎能倒撞下马?其中定有蹊跷。
3 x4 Q) Y: [+ o( f  张无忌抑起了头,思索王难姑所载“毒经”中所载,有那一种无色、无味、无臭的毒药,能使人服后头晕,但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各种毒药都不相符,而且自己饮酒食菜,与群豪绝无分别,何以却丝毫不觉有异?突然之间,脑海中犹如电光般一闪,猛地里想起一事,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在水阁中饮酒的各位一齐下马,盘膝坐下,千万不可运气调息,一任自然。”又下令道:“五行旗和白眉旗下弟兄,分布四方、严密保护诸位首领,不论有谁走近,一概格杀!”白眉教归并明教后,去了这个“教”字,称为“白眉旗”,旗下教众和五行旗下众人一听教主颁下严令,轰然答应,立时抽出兵刃,分布散开。张无忌叫道:“不等我回来,不得离散。”
0 v6 I+ z7 u* V& o0 O% S# {  群豪一时不明所以,只感微微头晕,绝无其他异状,何以教主如此惊慌,张无忌又再叮嘱一句:“不论心头如何烦恶难受,总之是不可调运内息,否则毒发无救。”群豪吃了一惊:“怎地中了毒啦?”只见张无忌身形一晃,已窜出十余丈外,他嫌骑马太慢,竟是施展绝顶轻功,一溜烟般直扑绿柳庄去。
* x% r8 W  h" p  他心中焦急异常,知道这次杨逍、殷天正等人所中剧毒,一发作起来只不过一时三刻之命,决不似中了“一阴指”后那么可以迁延时日,倘若不及时抢到解药,众人那就性命休矣。这二十余里途程,片刻即至,到得庄前,一个起落,身子已如一枝箭般射了进去。守在庄门前的众庄丁只是眼睛一花,似乎有个影子在身边闪过,竟没看清有人闯进庄门。张无忌直冲后园,抢到水阁,只见一个身穿嫩绿绸衫的少女左手持杯,右手执书,坐着饮茶看书,正是赵明。这时她已换了女装。8 Q- r5 A+ ^, a* t0 }
  她听见张无忌脚步之声,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张无忌道:“赵姑娘,在下向你讨几棵花草。”也不等赵明答话,左足一点,从池塘岸跃向水阁,身手平平飞渡,犹如点水蜻蜒一般,双手已将水中那些像水仙一般花草,七八棵株尽数拔起。正要踏上水阁,只听得嗤嗤几声响处,几枚细微的暗器直向他面门射来,张无忌右手袍袖一拂,将那些暗器卷在衣袖之中,左手衣袖挪出,攻向赵明。赵明斜身相避,只听得呼呼风响,桌上的茶壶、茶杯、果碟等物,一齐被那袖风带出,越过池塘,摔在花木之中,片片粉碎。张无忌身子站定,一看手中花草,只见每一棵花的根部都挂着鸡蛋大小的球茎,殷红如血。他心中大喜,知道解药已得,当即揣在怀内,说道;“多谢解药,告辞!”赵明笑道;“来时容易去时难!”掷去书卷。双手顺势从书中抽出两柄薄如纸。白如霜的短剑,面抢上来。
' _3 S7 S! @8 k0 B  张无忌挂念殷天正众人的伤势,不愿和她恋战,右袖拂出,钉在袖上的十多枚金针反向赵明射了过去。赵明斜身闪出水阁,右足在台阶上一点,重行回入,就这么一出一进,十余枚金针都落入了池塘之中,张无忌赞道:“好身法。”眼见她左手前,右手后在两柄短剑斜刺而至,心想:“这丫头心肠如此毒辣,倘若我不是练过九阳神功,读过王虽姑的『毒经』,今日明教已不明不白的倾覆在她手中。”双手一探,挟手便去夺她短剑。赵明的武功也甚了得,皓腕倏翻,双剑便如闪电般削他手指。张无忌这一夺竟然无功,心下暗奇,但他神功变幻,何等奥妙,虽然夺不下她的手刃,手指拂处,已拂中了赵明双腕穴道。她再也拿捏不住,乘势掷出,张无忌头一侧,登登两响,两柄短剑都钉在水阁的木柱之上,余劲不衰,兀自颤动。张无忌心头微惊,倒不是惊讶她武功了得,以武功而论,她还远不到杨逍、韦一笑、殷天正等人的地步,但心思灵机,变招既快且狠,双剑虽然把捏不住,仍要脱手伤人,若以为她兵刃非出手不可,已不足为患,躲避迟了一瞬。那便命丧剑底。可见临敌时的机变,往往能补功力之不足,弱能胜强,便由于此。. o2 A: V1 `( a7 n8 ^# `: h
  赵明双剑出手,右腕翻处,已抓了那柄套着倚天剑剑鞘的木剑在手,她却不敢拔剑出鞘,伸鞘往张无忌腰间砸来。张无忌左手食中两指疾点她左肩“肩贞穴”,待她侧身相避,右手一探,这是乾坤大挪移法岂能再度无功,早已将木剑挟手夺了过来。赵明站定脚步,笑吟吟的道:“张公子,你这是什么功夫?难道便是乾坤大挪移神功么?我瞧那也平平无奇。”张无忌左掌摊开,掌中一朵珠花轻轻颤动,正是赵明插在鬓边之物。: f0 z! d  J+ A! ~  u2 w) g$ O
  赵明心中大吃了一惊,暗想:“他摘去我鬓边珠花,我竟是丝毫不觉,倘若他有意伤我性命,只须当摘下珠花之时,手指乘势在我左边太阳穴上一戳,我此刻早已命赴黄泉了。”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淡然一笑,说道:“你既喜欢我这朵珠花,送了给你便是,也不须动手强抢。”张无忌倒给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左手一扬,将珠花掷了过去,说道:“还你!”转身便出水阁。- a) m. j# }; U0 Z3 J! H% @! }
  赵明伸手接住珠花,叫道:“且慢!”张无忌转过身来,只听她笑道:“你何以偷了我珠花上两粒最大的珍珠?”张无忌道:“胡说八道,我没功夫跟你说笑。”赵明将那朵珠花高高举起,正色道:“你瞧,这里不是少了两粒珍珠么?”张无忌一瞥眼之下,果见珠花中有两根金丝的顶上没了珍珠,料知地是故意摘去,想引得自己走近身去,又施什么诡计,只哼了一声,不去理会。赵明手按桌边厉声说道:“张无忌,你有种就走到我身前三步之地。”那知无忌最沉得住气,偏不受她激,说道:“你说我胆小怕死,也由得你。”说着又跨下了两步台阶。% A) d) @2 A! v: B, b/ Z
  赵明见激将之计无效,花容变色,惨然道:“罢啦,罢啦,今日我栽到了家,有何面目去见旁人?”反手拔下柱上的一柄短剑,叫道:“张无忌,多谢你成全!”无忌回过头来,只见白光一闪,赵明已将短剑往自己胸口插了下去。无忌冷笑道:“我才不上你——”下面“当”字还没说出,只见那短剑当真往她胸口插入,赵明惨呼一声,娇躯倒在桌边。张无忌这一惊着实不小,那料到她居然会如此烈性,数招不胜,便即挥剑自戕,心想这一剑若非正中心脏,或有可救,当即转身,回来着她伤势。2 d6 C: H/ W6 R3 ^$ L) P
  他走到离桌三步之处。正要伸手去扳她肩头。突然间脚底一软,登时空了,身子直坠下去。张无忌暗叫不好,双手袍袖运气下拂,身子在空中微微一停,一掌便往东边击去,这一掌只要击中了,便能借力跃起,不致落入脚底的陷阱。那知赵明自杀是假,这着也早已料到,右掌运劲挥出,不让他手掌碰到桌子。这一切兔起鹄落,全是瞬息之间的事,双掌一交,张无忌的身子早已落下了半截,百忙之中,他手腕一翻,抓住了赵明右手的四根手指,她手指又滑又腻,立时便要滑脱,但无忌只须有半分可资着力之处,便有腾挪余地,手臂暴长,已抓住了赵明的上臂,只是他身子重而赵明身轻,一拉之下,两人一齐落入了陷阱。眼前一团漆黑,身子不住下坠,但听得拍的一响,头顶翻板已然合上。这一跌下,直有十余丈深,张无忌双足一着地,立即跃起施展“壁虎游墙功”到陷阱顶上。伸手去推翻板。触手之处,坚硬冰凉,竟是一块巨大的铁板,被机括扣牢牢地。他虽具乾坤大挪移神功,但身悬半空。不似站在地下那样,可将力道挪来移去,一推之下,铁板纹丝不动,身子已落了下来。赵明格格笑道:“八根粗钢条扣住了,你人在下面,怎能离得开?”好忌恼她狡猾奸诈,不去理她,在陷阱四壁摸索,寻找脱身之计。这陷阱的周壁摸上去都是冷冰冰的,十分光滑,坚硬异常。赵明道:“张公子,你的『壁虎游墙功』当真了得。这陷阱是纯钢所铸,打磨得滑不留手,连细缝也没一条,你居然游得上去,嘻嘻,嘿嘿!”
' s' a0 @% {  x) A% z& |& {" A8 H& D  无忌怒道:“你也陪我陷身在这里,有什么好笑?”突然想起:“这丫头奸滑得紧,这陷阱中必有出路,别要让她独自逃了出去。”当下上前两步,抓住了她的手腕,赵明惊道:“你干什么?”无忌道:“你别想独个儿出去,你要活命,乘早开了翻板。”赵明笑道:“你慌什么?咱们总不致饿死在这里。待会他们寻我不见,自会放咱们出去。最耽心的是,我手下人若以为我出庄去了,那就糟糕。”张无忌道:“这陷阱之中,没有出路的机括么?”赵明道:“瞧你生就一张聪明面孔,怎地问出这等笨话来?这陷阱又不是造来自己住着好玩的,那是用以捕捉敌人的东西,难道故意在里面留下开启的机括,好让敌人脱身而出么?”无忌一想倒也不错,说道:“翻板一动,有人落下,外面岂能不知?你快叫人来开启翻板。”赵明道:“我的手下,人都派出去啦,明天这时候,他们便回来了。你不用心急,好好休息一会有刚才吃过喝过,也不会就饿了。”
% y& O3 Z( G  X, }" J6 H' d7 @  无忌大怒,心想:“我多待一会儿不要紧,可是外公他们还有救么?”五指一紧,用上了二成力,喝道:“你不立即放我出去,我先杀了你再说。”赵明笑道:“你杀了我,那你是永远别想出这钢牢了。喂,男女授受不亲,你握着我手干么?”无忌被她一说,不自禁的放脱了她手腕,退后两步,靠壁坐下。只是这钢牢方圆不过数尺,两人最远也只能相距两步,张无忌又是忧急,又是气恼!鼻中却闻到赵明身上的少女气息,加上怀中的花香,不禁心神为之一荡,当下站了起来,怒道:“我明教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何故处心积虑,要置我个个于死地?”赵明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既然问起,待我从头说来。你可知我是谁?”
& M% U+ Y2 D5 }7 H( }9 h% \  H  Q9 |  无忌一想不对,虽然颇想知道这少女的来历和用意,但若等她从头至尾的慢慢说来,殷天正等人已然毒发毙命,何况怎知她说的是真是假,若是她捏造一套谎话来胡说八道一番,更是徒耗时刻,眼前更无别法,只有逼她叫人开启翻板,便道:“我不知道你是谁,这时候也没功夫听你说。你到底叫不叫人来放我?”赵明道:“我无人可叫。再说,在这里大喊大叫之上面也听不见。”张无忌怒极,和身扑上。赵明惊叫一声,出手撑拒,早被张无忌点中了胁下穴道,动弹不得。无忌左手叉住她咽喉,道:“我只须轻轻使力,你这条性命便没了。”这时两人相距极近,只觉她呼吸急促,吐气如兰,无忌枕头仰起,和她离开得远些。赵明突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泣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 N5 M* Q! l8 t* D' |  这一着又是大出张无忌意料之外,一愕之下,放开了扼在她喉咙中的手,说道:“我又不想欺侮你,是要你放我出去。”赵明哭道:“我又不是不肯,好,我叫人啦!”提高嗓子,叫道:“喂,喂,来人哪!把翻板开了,我落在钢牢中啦。”她不断的叫喊,外面却毫无助静。赵明笑道:“你瞧,有什么用?”无忌气恼之极,说道:“也不羞,又哭又笑的,成什么样子。”赵明道:“你自己才不羞,一个大男人,却来欺侮弱女子?”张无忌道:“你是弱女子么?你诡计多端,比十个男子汉还要厉害。”赵明笑道:“多承张大教主夸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 O7 A2 e' m' ?2 L( y. ^/ y( T  张无忌一咬牙,心想事势紧急,倘若不施辣手,明教便要全军覆没,伸过手去,嗤的一声。将赵明的裙子撕下手掌大的一片。赵明以为他忽起歹念,这才具的惊惶起来,叫道:“你——你做什么?”张无忌道:“你若决定要放我出去,那便点头。”赵明道:“为什么?”无忌不去理她,吐些唾液,将那片绸手浸湿了,说道:“得罪了,我这是无法可施。”当下将那湿绸封住了她的口鼻。赵明立时呼吸不得,片刻之间,胸口气息窒塞,说不出的难过。她却也真硬气,竟是不肯点头,熬到后来,眼前金星乱舞,竟晕了过去。 , F4 C  j0 V) u! e6 @  i
 
; {9 U7 {5 g0 `9 f0 B第六十五回 兴师问罪, q: k# V$ k/ ~: j
  张无忌一搭赵明的手腕,只觉脉息极是微弱,当下揭开封住她口鼻的湿绸布。过了半晌,赵明悠悠醒转,睁开眼来,狠狠地瞪了无忌一眼。无恶道:“这滋味不大好受吧?你放不放我出去?”赵明恨恨的道:“我便再昏晕一百次,也是不放,要么你就干脆杀了我。”张无忌见她如此硬挺,一时倒是束手无策,咬一咬牙,说道:“我为了救众人性命,只好动粗了,无礼莫怪。”抓起她的左脚,扯脱了她的鞋袜。赵明又惊又怒,叫道:“臭小子,你干什么?”无忌不答,又扯脱了她右足的鞋袜,伸双手食指点住她两足脚底心的“涌泉穴”上,运起九阳神功,一股暖气便即从“涌泉穴”上来回游走。6 L4 F0 A7 e4 N$ v" l# O
  那“涌泉穴”在足心陷中,乃“足少阴肾经”的起端,感觉最是敏锐,张无忌精通医理,自是明晓。平时儿童嬉戏,以手搔爬游伴足底,即令对力周身酸麻,此刻无忌以九阳神功的暖气擦动她“涌泉穴”,那是比之羽毛丝发更加难当百倍。只擦动数下,赵明忍不住格格娇笑,想要缩脚闪避,苦于穴道被点,那里动弹得半分?这分难受,远甚于刀割鞭打,便如几千万只跳蚤,在五脏六腑、骨髓血管中爬动咬啮,只笑了数声,便难过得哭了出来。无忌忍心不理,继续施为,赵明一颗心几欲从胸腔中跳了出来,周身毛发,痒得几欲根根脱落,骂道:“臭小子——贼——小子,总有一天,我——我将你千刀——千刀万剐——好啦,好啦,饶——饶了我吧——张——张公子——张教——教主——呜呜——呜呜——”张无忌道:“你放不放我?”赵明哭道:“我——放——快——停手——”无忌这才放心,说道:“得罪了!”在她背上推拿数下,解开了她的穴道。
8 F7 O/ M3 o4 ?8 d  赵明喘了一口长气,骂道:“贼小子,替我着好鞋袜!”无忌拿起罗袜,一手便握住她左足,刚才一心脱困,意无别念,这时一碰到她温腻柔软的足踝,心中不禁又是一荡。赵明将脚一缩,羞得满面通红,幸好黑暗中无忌也没瞧见,她一声不响的穿好鞋袜,在这一霎时之间,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似乎只想张无忌再来摸一摸自己的脚。却听无忌厉声喝道:“快些,快些!快放我出去。”赵明一言不发,伸手摸到钢壁上刻着的一个圆圈,倒转短剑剑柄,在圆圈中忽快忽慢,忽长忽短的敲击七八下,敲击之声甫停,豁喇一响,一道亮光从头顶照射下来,那翻板登时开了。原来这钢壁的圆圈之处有细管和外边相连,赵明以约定的讯号敲击,管机关的人不敢怠慢,立即打开翻板。
4 R1 F# o" L7 N" U& k  张无忌没料到说开便开,竟是如此直捷了当,不由得一愕,说道:“咱们走吧!”赵明低下了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张无忌想起她是一个女孩儿家,自己一再折磨于她,好生过意不去,躬身一揖,说道:“赵姑娘,适才在下实是迫于无奈,这里跟你谢罪了。”赵明索性将头转了过去,向着墙壁,肩头微微耸动,似在哭泣。她奸诈毒辣之时。张无忌跟她斗智斗力,殊无杂念,这时内愧于心,又见她背影姻娜苗条,后颈中皮色莹白胜玉,秀发蓬松,不由得微起怜惜之意,说道:“赵姑娘,我走了,张某多多得罪。”赵明的背脊微微扭了一下,仍是不肯回过头来。
, j- O8 r/ _5 R5 R( M6 g  无忌不敢再行耽搁,又即施展“壁虎游墙功”一路游上,待到离那陷阱之口尚有丈余,右足在钢壁上一点,冲天窜出,袍袖一拂,护住头脸,生怕有人伏在阱口突加偷袭。身子尚未落下,游目一望,水阁中不见有人。他不愿多生事端,越过围墙,抄小径奔回明教群豪歇息之处。眼见夕阳在山,刚才在陷阱中已耽了将近一个时辰,不知殷天正等性命如何,心中忧急,脚下奔得更快,片刻间已到了原处,举目一望,吃了一惊。
7 C1 n( y6 x; l  只见大队蒙古骑兵奔驰来去,将明教群豪围在中间,众元兵弯弓搭箭,一箭箭向人圈中射去。张无忌心想:“本教的首领人物一齐中毒,无人领头,如何抵挡得住大队敌兵的围攻?”脚下加快,抢上前去。刚奔到邻近,只听得人丛中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叫道:“锐金旗攻东北方,洪水旗至西南方包抄。”那正是小昭的声音,她呼喝之声甫歇,明教中一队白旗教果从东北方冲杀出来,一队黑旗教众兜至西南包抄,元兵分队抵敌,突然间黄旗的厚土旗、青旗的巨木旗教众从中间并肩杀出,犹似一条黄龙,一条青龙卷将出来。元兵阵脚被冲,一阵大乱,当即退后。
; {2 B5 G+ l1 l* c  张无忌几个起落,已奔到教众身前,众人见教主回转,齐声呐喊,精神大振。无忌见殷天正、杨逍等团团坐在地下,小昭却手执一面小旗,站在一个土丘之上,指挥教众御敌。五行旗、白眉旗各路教众都是武艺高强之士,一经小昭以奇门八卦之术布置方位,元兵竟是久攻不进。小昭叫道:“张公子,你来指挥。”张无忌道:“还是你指挥得好。待我出去擒住领兵的将军,胁他退兵。”只听得飕飕数声,几枝箭向他射了过来,无忌从教众手里接过一枝长矛,一一拨落,手臂一振。那长矛便如一枝箭般飞了出去,将一名元兵百夫长穿胸而过,钉在地下。众元兵大声叫喊,又退出了数十步。
7 t  L6 d' P( s- V6 l, F5 ]  突听得号角呜呜响动,接着十余骑马奔驰而至,无忌眼尖,早看到是赵明手下的“神箭八雄”,不禁眉头微蹙,暗想:“这八人箭法太强,若任得他们发箭,只怕众弟兄损伤非小。须得先下手为强!”但见那“神箭八雄”中为首的赵一伤手中摇动一根金色的龙头短杖,大声叫道:“主人有令,立即收兵。”带兵的元兵千夫长大叫了几句蒙古话,众元兵拨转马头,翻翻滚滚的去了。
4 B8 f6 J! L5 Y4 ]: u  F" X6 ^9 j  那钱二败手中端着一只托盘,下马走到张无忌身前,躬身说道:“我家主人请教主收下留念。”无忌一看,只见托盘中铺着一块黄色锦缎,缎上放着一只黄金盒子,镂刻得极是精致。无忌也不怕他弄什么鬼,伸手拿了,钱二败躬身行礼,倒退三步,这才转身上马而去。无忌将黄金盒子顺手交给了小昭,他挂念着众人中毒的病势,也无暇去看盒中是何物事,从怀中取出那些水仙模样的花来,命人取过清水,捏碎那血红的球茎,调在清水之中,分别给殷天正、杨逍等人服下。这一役中,凡是赴水阁饮宴之人,除了张无忌因有九阳神功护体,诸毒不侵之外,所有明教首脑,无不中毒,只是杨不悔陪着殷利亨在外,小昭及诸教众在厢厅中饮食,各人遵从教主号令,各物沾口之前均悄悄以银针试过,倒是没有中毒。. @: e; E" r. y/ S
  那解毒物甚是对症,不到半个时辰。群豪体内毒性消解,不再头晕眼花,只是周身乏力而已,问起中毒和取得解药的原因,张无忌叹道:“咱们已然处处提防,酒水食物之中有无毒药,我当可瞧得出来,那知那女子下毒的心机直是匪夷所思,这种水仙模样的花叫作『醉仙灵芙』,虽然极是难得,本身却无毒性。这柄假倚天剑乃是用海底的『奇鲮香木』所制,本身也是无毒,可是这两种香气混在一起,便成剧毒之物了。”周颠拍腿叫道:“都是我不好,谁叫我手痒,去拔出这倚天剑来瞧他妈的劳什子。”无忌道:“她既处心积虑的设法陷害,周兄便是不去动剑,她也会差人前来拔剑下毒,那是防不了的。”周颠道:“走!咱们一把火去把那绿柳庄烧了!”1 ]5 V/ `* l5 w7 o. B! D: k5 E" w
  他刚说了那句话,只见来路上黑烟冲天而起,红焰闪动,正是那绿柳庄着了火,群豪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 S8 d3 k: V; L- K# o  群豪心中同时转着一个念头:“这个赵姑娘事事料敌机先,早就算到咱们毒解之后,定会前去烧庄,她反而先行放火将这绿柳庄烧了。此人年纪虽轻,又是个女流之辈。却实是劲敌。”周颠拍腿叫道:“她烧了庄子便怎地?咱们还是赶去,追杀她个落花流水。”杨逍道:“她既连庄子都烧,自是事事有备,料想未必能追赶得上。”周颠道:“杨兄,你的武功也还罢了,讲到计谋,总算比周颠稍胜半筹。”杨逍笑道:“岂敢、岂敢?周兄神机妙算,小弟如何能及?”张无忌笑道:“两位不必太谦。咱们这次受有多大损伤,只没十三个位弟兄受了箭伤,也算是是天幸,这就赶路吧。”# x* w( {2 R3 ^  c' S- m; y8 k) ~
  群豪在道上问起无忌,如何能想到各人中毒的原因,无忌道:“我记得『毒经』中有一条说道:『奇鲮香木』如与芙蓉一类花香相遇,往往能使人沉醉数日不解。毒气若入脏俯,大损心肺。是以我叫各位不可运息用功。内息一作,花香侵入各处经脉,为害就是难以估计了。”韦一笑道:“想不到小昭这小丫头居然建此奇功,倘若不是她在危急之际挺身而出,本教死伤必重。”杨逍初时认定小昭乃是受强敌指使,前来明教卧底,但今日一役之中,她反而成了明教的功臣,却是令他大出意料之外,一时也想不透其中的原由。
/ P1 d: B) {0 A) d. ]) Y3 L  当晚众人一早就投店歇宿了,小昭倒了脸水,端到无忌房中,无忌说道:“小昭,你今日建此奇功,以后小用再做这些丫头的贱役了。”小昭嫣然一笑,道:“我服侍你很高兴,那又是什么贱役不贱役了?”待无忌盥洗已毕,将那只黄金盒子取了出来,道:“不知盒中有没有毒虫毒药,毒箭暗器之类藏着?”无忌道:“不错,咱们该当小心才是。”将盒子放在桌上,拉着小昭走得远远地,取出一枚铜钱,挥手掷出,叮的一声响,正打在金盒子的边缘,那盒盖弹了开来,并无异状。无忌走近一看,只见盒中却是一朵珠花,兀自微微颤动,正是无忌曾从赵明鬓边摘下的那朵珠花,赵明所除去的两粒珍珠,却已重新穿在金丝之上。无忌一看,不由得呆了,一时想不出赵明此举是何用意。. s! U# _5 w% {' O. B. I" \$ h
  小昭笑道:“张公子,这位赵姑娘可对你好得很啊,巴巴的派人来送你这么贵重的一朵珠花。”无忌道:“我是男子汉,要这种女孩子的首饰何用?小昭,你拿去戴吧。”小昭连连摇手,笑道:“那怎么成?人家对你一片情意,我怎么敢收?”无忌左手三指拿着珠花,笑道:“着!”将那珠花掷出,手势不轻不重,刚好插在小昭的头发上,却又没伤到她的皮肤。小昭伸手想去摘了下来,无忌摇手道:“乖孩子,难道我送你一点玩物也不成么?”小昭双颊红晕,低声道:“那我可多谢啦。就怕小姐见了生气。”无忌道:“今日你干了这番大事,杨左使父女那能对你再存什么疑心?”小昭满心甚欢,说道:“我见你去了很久不回来,心中急得什么似的,又见鞑子来攻,不知怎样,忽然大著胆子呼喝起来。现在这时候自己想想,当真害怕。张公子,你跟五行旗和白眉旗的各位爷们说说,小昭大胆妄为,请他们不可见怪。”无忌微笑道:“他们多谢你远来不及,那里会见怪了。”2 i9 \9 [# S& Q" L- D' U
  自此一路无话,众人沿途谈论赵明的来历?谁都摸不着端倪。张无忌将双双跌入陷阱,自己搔她脚底脱困等情隐去了不说,虽然自己心中无愧,但当众谈论,总觉难以启齿。不一日来到河南境内,其时天下大乱,四方群雄并起,蒙古官兵的魁查更加严紧。明教大队人马,成群结队的行走不便,分批到嵩山脚下会齐,这才同上少室山,由吴劲草持了张无忌等人的名帖,投向少林寺去。, ?+ Q5 J- C* P
  张无忌知道此次来少林问罪,虽然不欲再动干戈,但结果如何,殊难逆料,倘若少林僧人竟是蛮不讲理的动武,明教不得不起而应战,当下传了号令,命五行旗和白眉旗下各路教众,装作观赏风景,散在寺周四方,若听得自己三声清啸,便即攻入接应。诸教众接令,分头而去。
* i( q$ @8 b5 x5 \& G" ]7 d/ V4 g  过不多时,寺中一名老年的知客僧随同吴劲草迎下山来,说道:“本寺方丈和诸长老闭关静修,恕不见客中。”群豪一听,尽皆变色。周颠怒道:“这位是明教教主,亲自来少林拜山,老和尚们居然不见,未免忒也托大。”那知客僧低首垂眉,满脸愁苦之色,说道:“不见!”周颠大怒,伸手便是去抓他胸口衣服,说不得举左手一挡,说道:“周兄不可莽撞。”彭莹玉道:“方丈既是坐关,那么咱们见见空智、空性两位神僧。也是一样。”那知客僧双手合什,冷冰冰的道:“不见。”彭莹王道:“那么达摩堂首座呢,罗汉堂首座呢?”那知客僧仍是爱理不理的道:“不见!”5 D% L2 ^) |+ K) A" C
  殷天正犹如霹雳般一声大喝:“到底见是不见?”双掌排山倒海般推出,轰隆一声,将道旁的一株大松树推为两截,上半截连枝带叶,再带着三个乌鸦巢,垮喇喇的倒将下来。那知客僧至此脸上才有惧色,说道:“各位远道来此,本来原当礼接,只是诸位长老尽坐关,各位下次再来吧!”说着合什躬身,转身去了。韦一笑身形一晃,已拦在他的身前,说道:“大师上下如何称呼?”那知客僧道:“不敢,小僧法名慧贤。”明教群豪一听,无不气恼,想那“慧”字辈的僧人,是当今少林派中的第三代子弟,连“圆”宇辈的第二代子弟都不派一个下山见客,那实是欺人太甚,此若能忍,孰不可忍?韦一笑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两下,笑道:“很好,很好,大师擅说『不见』两字,不知阎罗王招请佛驾,大师见是不见?”慧贤被他这么一拍,一般冷气从肩头直传到心口?全身立时寒战,牙齿互击,格格作响。他强自忍耐,侧身从韦一笑身旁走过,一路不停的抖索,一跄踉上山。2 Q$ P  y$ G+ k/ q
  张无忌道:“韦蝠王拍了他这两掌,他师父师叔伯焉能置之不理?咱们迳自上山,瞧这群和尚是否当真不见?”众人料想一场恶斗已是难免,少林派素来是武林中泰山北斗,千年来江湖上号称“长胜不败的门派”,今日这一场大战,且看明教和少林派到底是谁强谁弱,各人精神百倍,快步上山,想到少林寺中高手如云,眼前这一场大战,激烈处自是非同小可。
) O" f# o7 |' V7 k  不到一盏茶时分,已到了寺前的石亭。张无忌想起昔年随太师父上山,在这亭中和少林派三大神僧相见,今日重来,虽然前后不过数年,但昔年是个瘦骨伶仃的病童,今日却是明教教主之尊,缅怀旧事,当真是恍然隔世。群豪在石亭中稍候半刻,料想寺中必有大批高手出来,决当先礼后兵,责问殷利亨如此痛下毒手,是何原由,众僧若是蛮不讲理,那时再行动武不迟。岂知等了半天,寺中竟是静悄悄的绝无动静。  张无忌道:“进寺去!”当下杨逍、韦一笑往左,殷天正、殷野王在右,铁冠道人、彭莹玉、周颠、说不得四散人在后,拥着张无忌进了寺门。来到大雄宝殿,但见佛像庄严,殿上一尘不染,佛像前香烟缭绕,琉璃灯中火光莹然,就是不见一人。张无忌朗声说道:“明教张无忌,会同座下杨逍、殷天正,韦一笑诸人前来拜山,求见方丈大师。”他说的声音虽然并不甚响,但中气充沛,内力浑厚,一两里内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殿旁高悬的铜钟大鼓受这声音激荡,嗡嗡嗡的响了起来。
7 p. h/ v* R4 l5 @  杨逍、韦一笑等相互对望一眼,心中均想:“教主内力之深,实是闻所未闻,当年杨教主在世,也是远有不及。看来今日之战,本教可操必胜。”张无忌这几句话,少林寺前院后院,到处都可听见,但等了半晌,寺中竟无一人出来。周颠大声喝道:“丑媳妇终须见翁姑,少林堂堂门派,难道这般藏头缩尾,便能躲一辈子么?”他的话声可比张无忌说的响得多了,但殿上钟鼓却无应声。
6 @5 u5 _4 d# r, h  群豪又等片刻,仍是不见有人出来。殷天正道:“管他们安排下什么诡计,咱们且闯进去!”群豪轰然道好。殷天正大踏步当先,走进后院,只见闯处静悄悄地,不见有一个僧人的影子。群豪越来越是惊诧,均知以少林派如此一个久享盛名的偌大门派,寺中武功卓绝的僧人固然极多,而智谋之士亦复不少,今日布了这个“空寺计”,定然伏下极厉害的阴谋,各人心中的戒备也是每走一步,便提高了一层。待得走到伽蓝殿口仍是不见有人,韦一笑向布袋和尚道:“说不得,你我二人上高掠阵!”说不得一点头,纵身而起,待得双足落在屋檐,只见韦一笑已在屋顶的三丈以外,心下暗自叹服:“韦蝠王轻功之精,我布袋和尚永远赶他不上。”只听周颠在底下大呼:“喂,少林寺的和老兄,这般躲起来成什么样子?扮新娘子吗?”' s, w/ D( p3 W1 {1 R& E
  张无忌和群豪一殿一院的搜寻下去。始终不见有一名僧人的踪迹,而任何异状亦未发见。到得罗汉堂中,那是少林派高手精研武技的所在,这时见到壁上留着刀枪剑戟等兵刃长年悬挂过的痕迹,兵刃却已尽数取去。明教群豪不再说话,快步走入达摩堂,只见地下整整齐齐的放着九个蒲团,都已坐得半烂,堂中再无别物。杨逍道:“向闻达摩堂中所居者,乃是少林派的前辈耆宿,有的十年不出堂门一步,怎能不经一战,便见本教而远避?”彭莹玉道:“我心中忽有异感、只觉这寺中阴气沉沉,大大不祥。”周颠笑道:“和尚进庙,得其所哉,有什么异感?”张无忌想起昔日跟圆真学练“少林九阳功”的情景,道:“咱们到那邀去瞧瞧。”领着群豪,迳到圆真当年静修之处,但见墙壁上宛然留着圆真用手掌压破的那个掌印,只是人亡室空,四壁肃然。
( ~6 ?* k. s! F& F" f% P0 e. {# J  周颠突道:“满寺和尚逃得清光,想必光明顶一战。教主威名远扬,少林派挂了免战牌啦!”杨逍道:“咱们到藏经阁瞧瞧!”
$ R* O8 y, {. ~8 E% v4 C  到得山后藏经阁,但见一排排的都是空木架,数千数万卷佛经已不知去向。群豪相顾茫然,猜不透其中源由。若说少林派避祸逃遁,难道竟甘心舍弃这经营千余年的基业?再说,就算首脑人物走了,留下若干火工、沙弥守寺打扫,明教群豪到来之时,也决不会跟这些人为难,妄加杀戮。难道是生怕留下活口,被明教逼问之下,泄漏秘密么?- H1 ^6 D3 v9 s8 G: |
  众人回到大雄宝殿,韦一笑和说不得也分别回来,说道四下搜寻,未有发见,连适才那知客僧也是不知去向,竟似突然间土遁而去一般。杨逍转身出殿,召了厚土旗掌旗使颜垣进来,命他率领旗下教众,四下搜集有无地窖、地道之类秘密藏身之所。颜垣应命而去,过了两个时辰,回殿禀报,说道到处都已详加插查,并无秘密藏身的所在,有几处坐关静修的密室,筑于极隐僻之处,但室中空空,并无人居。那颜垣精于土木构筑之学,旗下教众有不少是高手匠人,经厚土旗严密查过,少林寺自是一所空寺无疑了。杨逍、殷天正、彭莹玉等都是见多识广、足智多谋之士,此刻见了这等异像,却谁也猜不透少林派在闹什么玄虚、安排下什么恶辣诡计。' p5 o( l' `5 g
  众人正自群疑满腹、面面相观之际,猛听得西边喇喇一声响,数十丈外的一株松树倒了下来。、群豪吃了一惊,同时跃起身来来。奔到断树之处,只见那株松树生于一个大院子之旁,院子中并无人迹,却不知如何,偌大一株松树,竟会无风自倒,压塌了半堵围墙。众人走近断截处一看,只见脉络交错断裂,显是被人以重手法震碎,只是树脉断裂处略现干枯,并非适才所为。群豪仔细观察周遭,只听得“咦,不对!”“啊,这里动过手。”各种声音此起彼落。原来这大院之中,到处都有激烈战斗过的痕迹,地下青石板上,旁边树枝树干上、围墙石壁上,留下不少兵刃砍斩、举掌劈击的印记。这些记印尚甚新鲜,不过是两三日内之事,但显而易见,动手过招的都是第一流高手,石板上还有许多浅浅的脚印,乃是高手此拚内力时所留下。
5 w3 c9 @2 \2 N7 s0 |( K$ }: x5 D+ V  韦一笑伏地闻嗅气息,更发现了许多所在有血腥之气,只是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雨,因之洗得干干净净。这大院子空空旷旷,适才明教群豪已见院中无人,并不再加细擦,倘若不是那株松树因受掌风撞击而于此时倒下,谁也不致到这院子中来详加查看。1 J* v( E8 o1 f) X. H8 R+ }
  彭莹玉道:“杨左使,你说如何?”杨逍道:“三四日之前,少林寺中必定经过一场惨烈非常的激斗。那是绝无可疑的。难道少林派全军覆没,竟被杀戮得一个不存?”彭莹玉道:“我意正和杨左使相同。依这事势推断,必当如此,可是少林派的对头之中,又那里有这样厉害的一个帮会门派?莫非是丐帮?”周颠道:“丐帮势力虽大,高手虽多,总也不能一举便把少林寺中的众光头杀得一个不剩。除非是咱们明教,才有这等本事,可是本教明明没有干这件事啊?”铁冠道人道中:“周颠你少说废话成不成,本教有没有干这事,难道咱们自己不知道?”
1 W$ l- S9 N0 _0 u' D  不料周颠这句话听来似是废话,却提醒了杨逍一件事,他“啊”的一声叫,说道:“教主,咱们再到达摩院中瞧一下。”张无忌知他既说此话,必有原曲,点头道,“好!”群豪快步来到达摩院中,只见院中地下仍是放着那九个破烂蒲团,一尊达摩祖师的石像,高高供在神座之上,、背脊向外,脸面朝壁,那是纪念达摩祖师当年面壁九年,因而豁然贯通、参悟武学精要,这典故武林中人个个皆知,谁也不以为奇。周颠道:“咱们适才来看,就是这副模样,那有什么希奇?”杨逍向殷野王道:“殷世兄,你助我一臂之力,将那达摩石像扳转身来看看。”殷天正道:“这个不妥!”须知达摩祖师是少林寺的创建之人,乃禅宗传来中土的初祖,不但少林派奉若神圣,而天下武林人物,也是人人不敢冒犯,杨逍道:“鹰王放心,万事由小弟一人承当!”说着纵身一跃,上了神座,伸手便去扳那石像。只是那石像太过沉重,一时扳之不动。殷天正道:“野王,你去助杨左使一臂之力。”殷野王应声跃上,两人一齐使力,将那具二千余斤重的大石像扳了过来。
5 @$ O$ m6 ?/ U1 N9 j, W$ N  群豪一见,脸上尽皆变色,只见那具佛像颜面已削成一块平板,五官全然不见,上面却刻着四行大字:“先诛少林、再灭武当,唯我明教,武林称王!”这十六个字显然是以指力刻划,深入石理。殷天正、铁冠道人、周颠等不约而同的一齐叫了出:“这是遗祸江东的毒计!”杨逍和殷野王跃下神座,周颠道:“铁冠牛鼻,倘若不是我那句话,杨左使怎能想得到敌人的移祸之计。”铁冠道人忧心忡忡,那有心情跟他斗口。问杨逍道:“杨左使,你怎地想得到石像中会有古怪?”杨逍道:“适才我来达摩院时,已看到这石像曾有移动的痕迹,可是那里想得到其中竟藏着这么一个天大的阴谋。”3 b2 i0 C) X; }, _, b: i
  彭莹玉道:“小僧尚有一事不明,要请左使指教。用手指刻下这十六字之人,既是存心教祸本教,使本教承坦毁灭少林派的大罪名,好让天下武林群起而攻,然则他何以又使达摩佛像面向墙壁?倘若不是杨左使细心,那不是谁也没发现石像上会有这一十六个字么?”杨逍脸色凝重,说道:“这石像是另外有人给转过去的,暗中有一位武功高强之士,在相助本教,咱们已领了人家极大的情,直到此刻方知。”群豪齐声道:“此人是谁?杨左使从何得知?”杨逍叹道:“这其中的原委曲折,我也猜想不透——”他这句话尚未说完,张无忌突然“啊”的一声,大叫起来,说道:“佛像上的字迹说道:『先诛少林、再灭武当』,料想武当即当遭难。”
7 |* _  Q3 b# y- X( K3 ^$ V  韦一笑道:“咱们义不容辞,立即赴援,且看诬蔑本教的到底是那一批狗奴才。殷天正也道:“事不宜迟,大伙立即出发。看来这批奸贼已先走了数日。”张无忌想起武当山自太师父以下,个个对自己恩重如山,又不知宋远桥等是否已从西域回归本山,这一路上始终不听到他们的音讯,倘若途中有什么耽搁变故,那么留守本山的只有太师父和若干第三代弟子,三师伯俞岱岩残废在床,强敌突然来攻,却如何抵敌?想到此处,不由得忧心如焚,朗声道:“各位前辈、兄长、武当派乃先父出身之所,今当大难,若有失闪,本座日后难以为人。救兵如救火,早到一刻好一刻,现请韦蝠王陪同本座,先行赴援,各位陆续分批赶来,一切请杨左使和外公指挥安排。”说着双手一拱,闪身出门。韦一笑展开轻功,和他并肩而行,群豪答应之声未出,两人已到了少林寺外的石亭之中。这两人轻功之佳、奔驰之速,当世再无第三人能修及上。) L' O8 K  j9 R$ }8 Q9 U
  到得嵩山脚下,天色渐黑,两人那要敢有片刻耽搁,足不停步的急奔,直走了一夜,已奔出数百里之遥。韦一笑初时毫不落后,但时候一长,内力渐渐不继。张无忌心想:“要到武当山上,至少还得一日一夜的急驰,血肉之躯,究竟不能无穷无尽的奔跑不息,何况强敌在前,尚须留下精力大战。”于是对韦一笑道:“韦蝠王,咱们到前面。市镇上去买两匹坐骑,歇一歇力。”韦一笑早有此意,只是不便出口,便道:“教主,买卖坐骑,太耗辰光。”过不多时,迎面便有五六乘马驰来。韦一笑纵身而起,早将两个乘者提起,轻轻放在地下,叫道:“教主,上吧。”张无忌微一迟疑,觉得如此拦路劫马,岂非和强盗无异?韦一笑叫道:“处大者事者不拘小节,那顾得这许多?”呼喝声中又将两名乘者提下马来。那几人倒也会一点武功,纷纷喝骂,抽出兵刃便欲和韦一笑动手,韦一笑双手勒住四匹马匹,将那些人的兵刃踢得乱飞。只听一人喝道:“逞凶行劫的是那一路好汉,快留下万儿来!”张无忌心想纠缠下去,只有更加多得罪人,纵身跃上马背,和韦一笑手中各牵一马,绝尘而去。那些人破口大骂,却是不敢来追。
# m4 Q1 G% r" z, g  张无忌道:“咱们虽然迫于无奈,但焉知人家不是身有急事,此举究属于心不安。”韦一笑笑道:“教主,这些小事,何足道哉,昔年明教行事,那才称得上『肆无忌惮、横行不法』呢!”说着哈哈大笑。张无忌心想:“明教被视人为邪魔异端,自有来由。可是到底何者为是,何者为邪,却也不易下个确论。”想起身负教主重任,但见识肤浅,很多事拿不定主意,虽然武功极强,可是天下事岂能一切尽以武力解决,他骑在马背之上,心下茫然,只盼早日接得谢逊归来,便可卸却自己难以胜任的担子。便在此时,突见人影一晃,两个人拦在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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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20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3 h  c( Q7 I7 Z. X$ [第六十六回 武当报讯
; A0 S/ U3 E* G8 l  韦一笑和张无忌将马一勒,只见拦在马前的是两名乞丐,每人手中均执一杖,背负布袋,却是丐帮中人,韦一笑喝道:“让开!”马鞭拦腰卷去,纵马便冲。一丐举杖挡开马鞭,另一名乞丐忽哨一声,左手一扬,韦一笑的坐骑受惊,人立起来。便在此时,树丛中又窜出四名乞丐,看这诸人身法,竟是丐帮中的硬手。韦一笑叫道:“教主只管赶路,待属下跟鼠辈纠缠。”张无忌见这些丐帮人物意在阻住武当派的救兵,用心极是恶毒,由此可知,武当的处境实是极为危险,心知韦一笑的轻功武技并臻佳妙,与这一干人周旋,纵然不胜,至少足以自保,当下双腿一挟,催马前冲。两名丐帮的帮众横过钢杖,拦住马头,张无忌俯身向外,挟手便将两根钢杖夺了过来,顺手一掷、只听得啊啊两声惨呼,这两名丐帮子弟已被钢杖各自打断了大腿骨,倒在地下。无忌本无伤人之意,只是见缠住韦一笑的那四人武功着实不弱,只怕自己走后,韦一笑更增强敌,于是帮他料理了两个。% s2 e9 ?7 Z, _$ }+ _( D
  嵩山和武当山虽然分处豫郡两省,但一在河南西部,一在湖北北隅,相距并不甚远。一过马山口后,自一路都是平野,马匹奔跑,更是迅速,中午时分,过了内乡。张无忌腹中饥饿,便在一处市集上买些面饼充饥,忽听得背后牵着的坐骑一声悲嘶。无忌回过头来,只见那马肚腹上已插了一柄明晃晃的尖刀,一个人影在街口一晃,立即隐去,正是敌人向他坐骑下了毒手。无忌飞身过去,一把抓起那人,只见又是一名丐帮子弟,前襟上兀自溅满了马血。张无忌怒从心起,一伸手闭了它的“大椎穴”,叫他周身酸痛难当,挨苦三日三夜方罢。
* P+ ^. u# n, _" _" x  此时坐骑已死,身边又无银两,一搜那乞丐身边,倒有一百多两银子,无忌说道:“你杀我坐骑,以此赔还。”回身在市集中牵了一匹雄骏的大马,抛下银两,也不理马主肯是不肯,纵马使行。一口气奔到汉水塘上的三官殿,幸好江边泊着一艘大渡船。无忌牵马上船,命梢公摇到对岸。船至中流,无忌望着滔滔江水,不禁想起那日太师父携同自己在少林寺求医而归,在汉水上遇到常遇春、又救了一个周姓女孩的事来。正自出神,突觉船身摇晃,船舱中泊泊的涌进水来。张无忌生长冰火岛上,精通水性,原也不怕沉船,只是这么一来,又是多所耽搁,一转首,只见船尾那梢公满脸狞笑,涌身正要跃入江中。无忌身法快极,那梢公身子甫行跃起,它被他长臂在半空中抓住,伸指在他胁下一戳,那梢公杀猪价叫喊起来。张无忌喝道:“快摇橹,若再弄鬼,戳瞎你的双目!”那梢公不敢不依,只得使劲摇噜。' M/ F" W, C+ Q, k+ Z( h* M
  无忌剥下那梢公的衣裤,塞在船舱中漏水之处。勉强挣到南岸,无忌抓住梢公胸口,问道:“是谁命你行此毒计,快快说来。”那梢公道:“小人是丐帮——”无忌不等他说完,纵马向南。此时天色早黑,望出来一片朦胧,再行得一个时辰,更是星月无光,那坐骑疲累已极,再也无法支持,跪倒在地下。无忌拍拍马背,说道:“马儿。马儿,你在这儿歇歇,自行去吧!”他展开轻功,疾向南驰。# p; M# `, `! _2 X! J0 [
  行到四更时分,忽听得前面隐隐有马蹄之声,显是有大帮人众,无忌加快脚步,从这群人身旁掠过。他身法太快太轻,又在黑夜之中,竟是无人知觉。瞧这群人的行向,正是往武当山而去,二十余人不发一言,无法探知是什么来头,但隐约可见这些人均是携带兵刃,此去乃是和武当派为敌,绝无可疑。无忌一见,心中反宽:“我毕竟将他们追上了,那么武当派当是尚未遭难。”再走不到半个时辰,前面又有一群人往武当山而去,如此先先后后,一共遇见了五批人。0 @0 ]' s) S. P" M3 N/ X8 z! {
  待看到第五批上武当山去的武林中人之后,张无忌心下忽又忧急:“却不知已有几批人上了山去?是否已有人和本派中人动手?”张无忌虽然并非武当派弟子,但他因父亲的渊源,向来将武当派视作自己的门派。这么一想,奔跑得更加快了,将到半山,忽听得前面有几人追逐呼叱之声。无忌从山侧绕了过去,只见前面共有四条黑影,其一在前,三个白衣人往后追赶。追赶的三人之中,一个人长声喝道:“兀那和尚,你上武当山来干什么?”又一个道:“你便是报了讯息给武当派知道,又有什么用处?”只听得嗤嗤声响,有人用暗器向前面那人射了过去,听那暗器之声甚劲,发射者的手力大是不弱。
- K' t$ s/ X3 x" F. |! A2 Q  无忌心想:“原来前面那人是向本派报讯的朋友,后面追赶的三人乃是敌人,企图拦截。”他抢到头里,隐在山侧的树丛之中,片刻间前边奔跑之人已纵到身侧,只见他光头大袖,果然是个僧人。他手执一柄黑黝黝的戒刀,将激射而至的暗器一一抽打在地,左足一跛一拐,显已受伤,接着后面三人追赶而至,无忌从树丛中望将出来,看得分明,追赶的三个人手执钢杖,明明是丐帮人物,穿着明教的白袍。无忌心下暗暗恼怒:“爹爹曾说,丐帮当年行侠仗义,在老帮主九指神丐洪七公率领之下,威震江湖,乃是中原第一个大帮会。岂知傅到今日,帮中弟子干的尽是不肖之事。”眼见前面那僧人脚步蹒跚,奔跑得渐渐慢了下来。一名丐帮子弟喝道:“你少林派已然全军覆没,谅你这漏网之鱼、斧底游魂又成得什么气候,快快束手投降,我明教尚可留一条生路给你。”无忌听他冒认明教之名,心下更怒。
3 i) V5 C, m, t" e, ?9 E  前面那僧人似乎料知逃跑不脱,回转身来,横刀而立,喝道:“罪恶滔天的明教邪魔,且看你们横行得到几时,佛爷今日跟你们拚了。”三名丐帮的部众挥杖而上,登时将他围在垓心,一招一式,尽往他身上要害招呼。无忌见那少林僧的武功甚是了得,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斗到酣处,喝一声:“着!”一刀将一名丐帮弟子的右臂砍了下来,乘着余下二人一愕之际,反手一刀,又砍中另一人的肩头,剩下一人骇然败退,不敢再追。无忌见这少林僧刀法精奇狠辣,不禁暗赞一声:“好!”
, u6 b. e5 \) a( g' m" f  那少林僧回过身来,更不喘息,提气便向山上踏步走去。无忌心道:“明教和少林、武当派嫌隙未解,何况又有人从中冒名为恶,自己倘若贸然出面,只怕更增纠纷。此刻时机紧迫,不能多耗无谓的辰光,我且暗中跟随在后,相机援助。”只见那少林僧一路上山,快到山顶,只听得一人喝道:“是那一路的朋友,光降武当?”喊声甫毕,山石后闪出四个人来,两道两俗,当是武当派的第三四代弟子了。那少林僧合什说道:“少林僧人空相,有急事求见武当张真人。”无忌听这人自己报名为“空相”,心下微微一征:“原来他是『空』字辈的,和空闻方丈、空智、空性三大神僧是师兄弟辈,怪不得武功如此卓绝。虽然比之空性神僧似乎稍有不及,但也是极为难得的高手了。”转念又想:“若不是空字辈的一流好手,怎能在少林派倾覆之际,独脱大难?他不辞艰辛的上武当来报讯,确是尽了侠义之道。”/ X) ^  l+ D7 M/ v+ l+ L2 p
  武当派的一名道人说道:“大师远来辛苦,请移步观中奉茶。”说着在前引路,空相将戒刀交给了另一名道人,以示不敢携带兵刃进观。张无忌在山上住过数年,到处山石树木,无不熟悉、见那道人将空相引人三清殿,便蹲在长窗之外,只听空相大声说道:“道长快请禀报张真人,事在紧急,片刻延缓不得!”/ }* e6 ^  U" u  A- h! w8 g8 H
  那道人稽首道:“大师来得不巧,敝师祖自去岁坐关,至今一年有余,本派弟子亦已久不见他老人家慈范。”空相皱起眉头道:“如此则请通报宋大侠。”那道人道:“大师伯率同家师及诸位师叔,和贵派联盟,远征明教未返。”张无忌听得“远征明教未返”六字,心头暗自吃惊,知道宋远桥等在归途之中,也必遇到了阻难,只听空相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武当派也和我少林一般,今日难逃此劫了。”那道人不明他这一叹的奇意,说道:“敝派事务,现由洞玄子师兄主持,小道即替大师通报。”空相道:“洞玄道长是那一位的弟子?”那道人道:“是俞三师叔门下。”空相长眉一轩,道:“俞三侠身子虽然残废,心中可是明白,老僧这几句跟俞三侠说了罢。”那道人道:“是,谨遵大师的吩咐。”转身入内。
9 `3 s2 F4 \4 L+ A2 G  那空相在厅上踱来踱去,心下极是不耐,时时侧耳倾听,是否敌人已攻到了山上,过不多时,那道人快步出来,躬身说道:“俞三师叔有请。俞三师叔言道,请大师恕他不能出迎之罪。”这时那道人的神态举止之中,比先前越加恭谨,想是俞岱岩一听得有“空”字辈的少林僧驾临,已嘱咐他必须礼貌十分周到。空相点了点头,随着他走向俞岱岩的卧房。张无忌站在窗外,寻思:“三师伯四肢残废,耳目加倍灵敏,我若到他窗外窃听,只怕被他发觉。”走到离俞岱岩卧房数丈之处,便停住了脚步。! x7 k' a5 i" \$ j# ~; g: X
  过了约莫一盏荼时分,那道人匆匆从俞岱岩房中出来,低声叫道:“清风、明月!到这边来。”便有两个道僮走到他的身前,叫了声:“师叔!”那道人道:“预备软椅,三师叔要出来。”两名道僮答应了。张无忌在武当山上住过数年,那知客的道人是俞莲舟新收的弟子,他不相识,却识得清风、明月两个道僮,知道俞岱岩有时出来,便坐在软椅之中,由道僮抬着行走。见二僮走向放软椅的厢房,当下悄悄跟随在后,一等二僮进房,突然叫道:“清风,明月,认得我么?”# i  S& g/ B% e9 t  X$ m
  二僮吓了一跳,凝目瞧无忌时,依稀有些面熟,一时却认不出来。无忌笑道:“我是无忌小师叔啊,你们忘了么?”二僮登时忆起旧事,心中大喜,叫道:“啊,小师叔,你回来啦!你的病好了?”三个人年纪相若,同在山上之时,常在一处玩耍,翻觔斗、豁虎跳、斗蟋蟀、捉田鸡,无所不为。无忌道:“清风,让我来假扮你,去抬三师伯,瞧他知不知道。”清风踌躇道:“这个——不大好吧!”无忌道:“三师伯见我病愈归来,自是喜出望外,高兴还来不及,那里会责骂于你。”二僮素知自张三丰祖师以下,武当六侠个个对这位小师叔极其宠爱,他病愈归山。那是天大的喜事,他要开这个小小的玩笑,逗俞岱岩病中一乐,自无伤大雅。明月道:“小师叔怎么说,就怎么办吧!”清风当下笑嘻嘻的脱下道袍、鞋袜,给无忌换上了,明月则替他挽起一个道髻,片刻之间,一个翩翩公子,变成了眉清目秀的小道僮。
8 M3 X* h( V  c+ l5 C2 R  明月道:“你要冒充清风,相貌不像,就说是观中新收的小道僮,清风跌跛了腿,由你去替他。那你叫什么名字?”无忌想了一想,笑道:“清风一吹,树叶便落,我叫扫叶。”清风拍手道:“这名字倒好——”三人正说得高兴,那道人在房外喝骂:“两个小家伙,嘻嘻哈哈的捣什么鬼,半天不见人出来。”无忌和明月伸了伸舌头,抬起软椅,迳往俞岱岩房中。
, |8 J% e' a- Z' `, m7 C, T7 b0 V  无忌和明月扶起俞岱岩,放在软椅之中,只见俞岱岩脸色极是郑重,也没留神抬他的道僮是谁,只听他说道:“到后山小院,见祖师爷爷去。”6 c3 Q+ a( w" Y. |3 M5 X/ h
  清风应道:“是!”转过身去,抬着软椅前端,无忌抬了后端,俞岱岩只瞧见清风的背影,便瞧不见无忌。空相随在软椅之侧,同到后山,那知客道人不得俞岱岩召唤,便不敢同去。张三丰闭关静修的小院在后山竹林深处,修篁森森,绿荫遍地,除了偶闻鸟语之外,竟是半点声息也无。" I7 ?5 ?( E; R" ]4 B4 O
  清风和无忌抬着俞岱岩来到小院之前,停下软椅,俞岱岩正要开声求见,忽听得隔门传出张三丰苍老的声音道:“少林派那一位神僧光临寒居,老道未克远迎,还请恕罪。”呀的一声,竹门推开,张三丰缓步而出。空相心头微微一惊:“他怎么知道来访的是少林僧人?”但随即想起:“想必那知客道人早已命人前来禀报,张三丰老道故弄玄虚。”俞岱岩却知师父近年来武功越来越是博大精深,从空相的脚步声中,已可测知他的武学门派、修为深浅。但猜他是空闻、空智,空性少林三大神僧中的一位,却是猜错了,想是空相少出寺门,外界均不知少林派中有这样一位武学高手。张无忌的内功此时已在空相之上,由实返虚,自真归朴,不论举止、眼光、脚步、语声,处处深藏不露,张三丰反听不出来。他见太师父虽然红光满面,但白须白发,此之八九年前分手之时,着实已苍老了几分,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忍不住眼泪便要夺眶而出,急忙转过头去。7 u0 W( @. y- a: j6 X) Y: {
  只听空相合什说道:“小僧少林空相,参见武当前辈张真人。”张三丰稽首还礼,道:“不敢,大师不必多礼,请进说话。”五个人一起进了小院,但见室内板桌上一把茶壶,二只茶杯,地下一个蒲团,壁上挂着一柄木剑,此外一无所有。空相道:“张真人,少林派惨遭千年未遇之浩劫,魔教突施偷袭,本派自方丈空闻师兄以下,或殉寺战死,或力屈被擒,仅小僧一人拚死逃脱。魔教大队人众,正向武当而来,今日中原武林存亡荣辱?全系于张真人一人之手。”说着放声大哭。
& d9 T) F' z& O& I3 G  饶他张三丰百年修为,猛地里听到这个噩耗,也是大吃了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定了定神,才道:“魔教竟然如此猖狂,少林寺中高手如云,不知如何竟会着了魔教的毒手?”空相道:“空智、空性两位师兄率同门下弟子,和中原五大派结盟西征,围攻光明顶,不知如何失手,尽遭擒获——”张无忌暗暗心惊,寻思:“敌人究竟是谁?怎地这等厉害?”只听空相续道:“这日山下报道,远征人众大胜而归,方丈空闻师兄得讯大喜,率同合寺弟子,迎出山门,果见空智、空性两位师兄带领西征弟子,回进寺来,另外还押着数百名俘虏。来人到得大院之中,方丈问起得胜情由,空智师兄唯唯否否,空性师兄忽地叫道:“师兄留神,我等落入人手。众俘虏尽是敌人——”方丈惊愕之间,众俘虏抽出兵刃,突然动手。本派人众一来措手不及,二来无一人携带兵刃,赤手空拳的御敌,大院子的前后出路均已被敌人堵死,一场激斗,终于落了个一败涂地,空性师兄当场殉难——”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张三丰心下黯然,说道:“这魔教如此歹毒,行此恶计,又有谁能够提防?”. j; Z# Y* e0 ?+ O
  只见空相伸手解下背上的黄布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层油布,再打开油布,赫然露出一颗首级,环眼圆睁,脸露愤怒之色,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大师。张三丰、俞岱岩、张无忌都识得空性面目,一见之下,不禁“啊”的一声,一齐叫了出来。空相泣道:“我舍命抢得空性师兄的法体,张真人,你说这大仇如何得报?”说着将空性的首级恭恭敬敬放在桌上。伏地拜倒。张三丰凄然躬身,稽首行礼。
: y" W7 a9 S! q( x3 [  张无忌想起光明顶上此武较量之际,这位空性神僧慷慨磊落,豪气过人,实不愧为堂堂少林派的一代宗师,不意惨遭奸人戕害,落得身首分离,心下甚是难过。他性情温和,转过了头,不敢多看空性的首级。张三丰见空相伏地久久不起,哭泣甚哀,便伸手扶他,说道:“空相师兄,少林武当本是一家,此仇非报不可——”他刚说到这个“可”字,只听得砰的一声响,空相双掌一齐击在他小腹之上。  ]" P+ j0 U3 l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张三丰武功之深,虽已到了从心所欲、无不如意的最高境界,但那能料到这位身负血仇、远来报讯的少林高僧,竟会对自己忽施袭击?在一瞬之间,他还道空相悲伤过度心智迷糊,昏乱之中将自己当作了敌人,但随即知道不对,小腹上中的掌力,竟是少林派外门神功“金刚般若掌”,但觉空相竭尽全身之劲,将掌力不绝的催送过来,脸白如纸,嘴角却带狞笑。
3 Q& u$ c- s& w1 t, l0 S  张无忌、俞岱岩、明月三人蓦地见此变故,也都惊得呆了。俞岱岩苦在身子残废,不能上前相助师父一臂之力,张无忌年轻识浅,在这一刹那间,还没领会到空相竟是意欲立毙太师父于掌底,两人只惊呼了一声,便见张三丰左掌挥出,拍的一声轻响,击在空相的天灵盖上。这一掌其软如绵,其坚胜铁,空相登时脑骨粉碎,如一堆湿泥般瘫了下来,一声也没哼出,便即毙命。须知张三丰过百年的修为,功力通神,空相虽是当代武林中一流高手,却也经不起他这轻轻一掌。3 ~. n$ k( l- \* d5 Q' N7 g. ]$ N
  俞岱岩忙道:“师父,你——”只说了一个字,较即住口,只见张三丰闭目坐下,片刻之间,头顶冒出丝丝白气,知他正以上乘内功疗伤。猛地里张三丰口一张,喷出几口鲜血,无忌在旁见着,心下大惊,知道太师父受伤着实不轻,倘若他吐出的是紫黑瘀血,那么凭他深厚无此的内功,三数日即可平复,但他所吐的却是鲜血,况是狂喷而出,那么脏腑已受重伤。在这霎时之间,张无忌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是否立即表明身份,相救太师父?”便在此时,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那知客道人到了门外,听他步声急促,显是心情十分慌乱,却是不敢贸然进来,也不敢出声。俞岱岩道:“是藏玄么?什么事?”那知客道人藏玄说道:“禀报三师叔得知,大批敌人到了观外,都是穿着魔教的服色,要见祖师爷爷,口出污秽言语,说要踏平武当派——”俞岱岩喝道:“住口!”他生怕张三丰听到了之后分心,激动伤势。
( O/ q: `, U+ B. V; ~  张三丰缓缓睁开眼来,说道:“少林派金刚般若掌的威力果是非同小可,看来非得静养三月。伤势难愈。”无忌心道;“原来太师父所受之伤,比我所料的更重。”只听张三丰又道:“明教大举上山,乃是有备而来。唉,不知远桥、莲舟他们平安否?岱岩,你说该当如何?”俞岱岩默然不语,心知武当山上除了师父和自己之外,其余三四代弟子的武功都不足道,出而御敌,只有徒然送死,今日之事,只有自己舍却一命,和敌人敷衍周旋,经师父避地养伤,日后再复大仇,于朗声说道:“藏玄,你去跟那些人说,我便出来相见,请他们在三清殿上小坐片刻。”藏玄答应着去了。
7 g! `$ N& M# \+ B5 I2 C  张三丰和愈岱岩师徒相处日久,心意相通,听俞岱岩这么说,已知通他的用意。说道:“岱岩,生死荣辱,无足介怀,武当派的绝学却不可因此中断。我坐关十八月,得悟武学精要,一套太极拳和太极剑,此刻便传了你吧。”俞岱岩一呆,心想自己残废已久,那里还能学什么拳法剑术?何况此时强敌已经入观,那里还有余暇传授武功,只叫了声:“师父!”便说不下去了。2 J, R: h/ S: j3 \+ a* t$ P
  张三丰淡淡一笑,说道:“我武当开派以来,行侠江湖,多行仁义之事,以大数而言,决不该自此而绝。我这套太极拳、太极剑,与古来武学之道全然不同,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你师父年过百龄,纵使不遇强敌,又能有几年好活?所喜者能于垂暮之年,创制这套武功出来。远桥、莲舟、松溪、利亨、声谷都不在身边,第三四代子弟之中,除青书外并无杰出人材,何况他也不在山上。岱岩,你身负传我生平绝艺的重任。武当派一日的荣辱,有何足道?只须这套太极拳能传至后代,我武当派大名必能传之千古。”说到这里,神采飞扬,豪气弥增,竟是没将压境的强敌放在心上。
7 I  m2 J; w- ^$ m, ?7 h0 |4 d  俞岱岩唯唯答应,知道师父要自己忍辱负重,以接传本派绝技为第一要义。张三丰至胸前左臂半环,掌与面对成阴掌,右掌翻过成阳掌,说道:“这是太极拳的起手式。”缓缓站起身来,双手下垂,手背向外,手指微舒,两足分开平行,接着两臂慢慢提起,跟着一招一式的演了下去,口中叫着招式的名称:揽雀尾、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搂膝勾步、手挥琵琶、进步搬拦锤、如封似闭、抱虎归手、十字手——张无忌目不转晴的凝神观看,初时还道太师父故意将姿式演得特明缓慢,使俞岱岩可以着得清楚,但看到第七招“手挥琵琶势”之时,只见他左掌阳、右掌阴,目光凝视左手手臂,双双慢慢推出,竟是凝重如山,却又轻灵似羽,张无忌突然之间省悟:“这是以慢打快,以静制动的上乘武学,想不到世间竟会有如此奥妙的功夫。”他武功本是极高,一经领会,登时越看越是入神,但见张三丰双手圆转,每一招都含着太极式的阴阳变化。这是从中国固有哲理中变化出来的武学,与来自天竺达摩祖师的武功大异其趣,虽然未必便能胜过,但精微之处,却是决不逊色。
# V, v8 |5 x% ~- X5 {( `' S: l  约莫一顿饭时分,张三丰使到上步高探马,上步揽雀尾,单鞭而合太极,神定气闲的站在当地,虽在重伤之后,但一拳术练完,精神反见健旺。他双手抱了个太极式的圆圈,说道:“这套拳术的诀窍是『虚灵顶劲、涵胸拔背、松腰垂臀、沉肩坠肘』十六个字,纯以意行,最忌用力,形神合一,那便是举术的最高境界。”当下细细的解释了一遍。俞岱岩一言不发的倾听,知道时势紧迫,无暇发问,虽然中间不明白之处极多,但只有硬生生的记住,倘若师父有甚不测,这些口诀招式总是由自己传了下去,日后再当由聪明才智之士领悟文中的精奥。张无忌所领略的可就多了,须知“乾坤大挪移法”根本之主旨实与太极拳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借力打力,虽然法门大异,却是殊途同归。张三丰的每一句口诀、每一记招式,他心中事先隐隐约约都是已然想到,一说出来,立时便有大获我心之感。
: g+ d+ a0 v7 E  张三丰见俞岱岩脸有迷惘之色,问道:“你懂了几成?”俞岱岩道:“弟子愚鲁,只懂得三四成,但招式和口诀都记住了。”张三丰道:“那也难为你了。倘若远桥在此,当能懂得五成。唉,你五师弟悟性最高,可惜不幸早亡,我若有五年功夫,好好点拨于他,当可传我这门绝技。张无忌听他提到自己父亲,心中不禁一酸。张三丰道:“这拳劲首要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正要往下解释,只听有前面三清殿上传来一个苍劲悠长的声音,喝道:“张三丰老道既然缩头不出,咱们把他徒子徒孙先行宰了。”另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好啊!先一把火烧了这道观再说。”又有一个尖锐的声音道:“烧死老道,那是便宜他。咱们擒住了他,绑到各处门派中游行示众,让大家瞧瞧这武学泰斗的模样。”6 u- W0 ]! U% r3 g# z2 S3 x9 w& g9 ?
  后山外院和前殿相距里许之遥,但这几个人的语声都清楚传至,足见敌人有意炫示功力,而功力确亦不凡。俞岱岩听到这等侮辱师尊的言语,心下大怒,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张三丰道:“岱岩,我叮嘱过你的言语,怎么转眼便即忘了?不能忍辱,岂能负重?”俞岱岩道:“是,谨奉师傅教诲。”张三丰道:“你全身残废,敌人不会对你如何提防,千万戒急戒躁。倘若我苦心创制的绝艺不能传之后世,那你便是我武当的罪人了。”俞岱岩只听得全身出了一阵冷汗,知道师父此言的用意,不论敌人对他师徒如何凌辱欺侮,总之是要苟免求生,忍辱传艺。9 J0 h; D/ G/ u4 \
  张三丰从身边摸出一对铁铸的罗汉来,给俞岱岩道:“这空相说道少林派已经灭绝,也不知是真是假,此人是少林派中高手,连他也投降敌人,前来暗算于我,那么少林派必遭大难无疑。这对铁罗汉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侠赠送于我。你日后那还少林传人。就盼从这对铁罗汉身上,传留少林派的一项绝艺!”说着大袖一挥,走出门去。俞岱岩道:“抬我跟着师父。”明月和无忌二人抬起俞岱岩,跟在张三丰的后面。/ K. M+ K- b, P- m% N
  四个人到得三清殿上,只见殿中坐着的、站着的,黑压压的都是人头,总有三四百人之多。张三丰居中一站,打个稽首,却不说话。俞岱岩大声道:“这位是我师尊张真人。各位群上武当,不知有何见教?”
  T4 J9 M$ N1 ?* i" k  S  张三丰的大名威震武林,人人的目光都集于他的身上,但见他一袭灰布道袍,白发如银,除了身材十分高大之外,也无特殊异状。张无忌看这干人时,只见半数穿着明教教众的服色,为首的十余人却各穿本服,想是自高身份,不愿冒充旁人,高矮僧俗,数百人拥在殿中,看得眼都花了。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传报道:“教主到!”殿中众人一听,立时肃静无声,为首的十多人抢先出殿迎接,余人也跟着快步出殿,霎时之间,大殿中数百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听得十余人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走到殿外停住,张无忌从殿门中望去,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八个人抬着一座黄缎大轿,另有七八人前后拥卫,停在门口,那抬轿的八个轿夫不是旁人,正是绿柳庄的那“神箭八雄”。张无忌心中一动,双手在地下一抹,抹了双掌灰土,跟着便满满的涂在脸上。明月见他涂成这等鬼脸,又是好笑,又是惊惶,只道他眼见大敌到来,是以扮成这副模样,一时心中无主,也便依样葫芦,灰土抹脸,两个小道僮登时变成了灶君菩萨一般再也瞧不出本来面目。
  R' {! Q) f3 F! |  轿门掀起,从骄子中走出一个少年公子,一身白袍,袍上绣着一道血红的火焰,轻摇折扇,正是女扮男装的赵明。也走进殿中,神箭八雄等在外侍候,只十余个首领人物跟进了殿来。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踏上一步,恭恭敬敬的躬身说道;“启禀教主,这个就是武当派的张三丰老道,那个残废人想必是他的第三弟子俞岱岩。”赵明点点头,上前几步,收拢折扇,一揖到地,说道:“晚生执掌明教张无忌,得见武林中山斗之望,幸也何如!”张无忌又是一惊,心中骂道:“这贼丫头冒充明教教主,那也罢了,居然还来冒用我的名字,当面欺骗太师父。”张三丰听到“张无忌”三字,也觉奇怪:“怎么魔教教主是如此年轻俊美的一个少女,名字偏又和我那无忌孩儿相同,”当下稽首还礼,说道:“不知教主大驾光临,未克远迎,还请恕罪,”赵明道:“好说,好说!”  ?$ |$ i0 j+ h! L7 v
  知客道人藏玄率领火工道僮。献上茶来。赵明一人坐在椅中,她手下众人远远的垂手站在其后,不敢走近她身旁五尺之内,似乎生怕不敬,冒渎于她。 ) a) X9 h7 r0 }; u+ j8 [
 
- z# F4 r4 `+ |# A, R6 @第六十七回 狭路相逢
; N/ a0 x3 F; v6 v  R  张三丰百载的修为,谦冲恬退,早已万事不萦于怀,但师徒情深,对宋远桥等人的生死安危,却是十分牵挂,当即说道:“老道的几个徒儿不自量力,曾赴贵教讨教高招,迄今未归,不知彼等下落如何,还请张教主明示。”赵明嘻嘻一笑,说道:“宋大侠、俞二侠、张四侠、莫七侠四位,目下是在本教手中。每个人受了点伤,性命却是无碍。”张三丰道:“受了点伤?多半是中了点毒。”赵明笑道:“张真人对武当绝学,可也自负得紧。你既说他们中毒,那就算是中毒吧。”须知张三丰深知几个徒儿的武功,个个已是当世一流好手,就算众寡不敌,总能有几人脱身回报,此刻既是一鼓成擒,定是中了敌人无影无踪,难以防避的毒药无疑。赵明见他猜中,也不隐瞒,随即坦然相告。张三丰又问:“我那姓殷的小徒呢?”赵明叹道:“殷六侠中了少林派的埋伏,便和这位俞三侠一模一样,四肢为大力金刚指折断。死是死不了,可就动也动不得!”张三丰听了这句话,鉴貌辨色,情知赵明之言非虚,心头一痛,哇的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1 A6 m+ U. _0 Y; `. A0 A8 p& p
  赵明背后众人相顾色喜,知道空相已然偷袭得手,这位武当高人已受重伤,强敌既去,那更是无所忌惮了。. x; x8 t' L/ E2 O
  赵明道:“我有一句良言相劝,不知张真人肯俯听否?”张三丰道:“教主请说。”赵明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蒙古皇帝威加四海。张真人若能投效皇室,皇上立颁殊封,武当派自当大蒙荣宠,宋大侠等人人无悉,更赶不在话下。”张三丰抬头望着屋梁,冷冷的道:“明教虽然多行不义,胡作非为,却是向来和元人作对,是几时投效了皇室啦?老道倒是孤陋寡闻得紧。”赵明道:“弃暗投明,自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少林派自空闻、空智神僧以下,个个投效,尽忠朝廷。本教也不过见大势所趋,追随天下贤豪之后而已,何足奇哉?”张三丰双目如电,望到赵明脸上,说道:“元人残暴,多害百姓,如今天下群雄并起,正是要驱逐胡虏,还我河山。凡我黄帝子孙,无不有着个驱除鞑子之心,这才是大势所趋,老道虽是方外的出家人,却也知大义所在,空闻、空智乃当世神僧,岂为势力所屈?这位姑娘何以说话颠三倒四如此?”
+ D1 a8 e3 L7 L: }4 e  赵明身后突然闪出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大声喝道:“兀那老道,言语不如轻重!武当派毁灭就在眼前,你不怕死,难道这山上百余名遭人弟子,个个都不怕死么?”这人说话中气充沛,身高膀阔,形相极是威武。张三丰长声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是文天祥的两句诗句,文天祥慷慨就义之时,张三丰正当年青,对这位英雄丞相极是钦仰,常常自叹其时武功未成,否则必当舍命去救他出难,此刻面临生死关头,自自然然的吟出文天祥这两句诗来。他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文丞相也是不免有所拘执?但求我自丹心一片,管他日后史书如何书写!”望了俞岱岩一眼,心道:“我却盼这套太极拳能够流传后世,何尝不是和文丞相一般,顾全身后之名?唉!管他能传不能传,武当派能存不能存!”
* G+ |3 K0 A! L5 K) R% Z& m  赵明白玉般的左手轻轻一挥,那大汉躬身退到了她的身后。她微微一笑,说道:“张真人既是如此固执,暂且不必说了。就请各位一起跟我走吧!”说着站起身来,她身后四个人身形晃动,团团将张三丰围住。这四人一个便是那魁梧大漠,一个穿着乞儿的鹑衣,当是丐帮中的高手,一个是身形瘦削的和尚,另一个却是中年女子。张无忌见这四人的身法或凝重、或飘逸,个个非同小可,心头一惊:“这位赵姑娘怎地手下竟有如许高手?”3 S3 V+ C, s. S) C& f$ J
  眼见张三丰若是不跟随而去。那四个人便要出手抓他,张无忌心想:“敌方高手甚众,这一班人又尽是奸诈无耻、不顾信义之辈、非围攻光明顶的六大派可比。我就算是击败了其中数人,他们也决计不肯服输,一拥而上,总之难以保护太师父和三师伯的平安。但事已至此,只有竭力一拚,别无善策了。”他正要挺身而出,喝阻那四人,忽听得门外阴侧侧的一声长笑,一个青色人影闪了进来,这人身法如鬼如魅,如风如电,倏忽间欺身到那魁梧汉子的身后,一掌拍出。那大汉武功甚是了得,知道有敌来袭,更不转身,反手便是一掌,意欲和他互拚硬功。岂知那人不待此招打老,左手已拍到那中年妇人的肩头。那妇人闪身躲避,裙底飞出一腿,踢他小腹,那人早已攻向那名僧人。瞬息之间,他连出四掌,攻击了四大高手,虽然每一掌都没打中,但手法之高,真是匪夷所思。这四人情知到了劲敌,各自跃开数步,凝神接战。
" U  |& t6 n1 q5 u# S  那青衣人站在张三丰身旁,并不理会敌人,却是躬身向张三丰拜了下去,说道:“明教张教主座下晚辈韦一笑,参见张真人!”原来这人正是韦一笑。他摆脱了途中敌人的纠缠,兼程赶至。
/ }% z( j* I$ j  x  张三丰听他说自称是“明教张教主座下”,还道他也是赵明一党,伸手击退四人,多半另有阴谋,当下冷冷的道:“韦先生不必多礼,久仰青翼蝠王轻功绝顶,世所罕有,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韦一笑大喜,他少到中原,素来声名不响,岂知这位张三丰居然知道自己轻功了得的名头,躬身说道:“张真人武林山斗,晚辈得真人称赞一句,当真是荣于华衮。”他转过身来,指着赵明道:“赵姑娘,你鬼鬼祟祟的冒充明教,败坏本教的声名,到底是何用意?是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如此阴险毒辣?”赵明格格一笑,说道:“我本来不是男子汉大丈夫,阴险毒辣了,你便怎样?”韦一笑第一句便说错了,被她驳得无言可对,一怔之下,说道:“各位到底是何来历?先攻少林,再扰武当,倘若各位和少林武当有怨有仇,明教原有不该管闲事,但各位冒我明教之名,乔扮本教教众,我韦一笑不能不管!”# Y7 n1 _8 `# I# o, h8 Z  w
  张三丰原本不信百年来和朝廷作死敌的明教,竟会投降蒙古,听了韦一笑这几句话,这才明白,心想:“魔教虽然声名不佳,遇上这等大事,究竟毫不含糊。”* U: e9 Y. t* N0 i0 e, ~# \
  赵明向那魁梧大汉说道:“你听他吹这等大气,你去试试,瞧他有什么真才实学。”那大汉躬身道:“是!”收了收腰间的鸾带,稳步走到大殿中间,说道:“韦蝠王,在下领教你的寒冰绵掌功夫!”韦一笑不禁心头一惊:“这人怎地知道我的寒冰绵掌?他明知我有此技,仍是上前挑战,倒是不可轻敌。”双掌一拍,说道:“请教阁下的万儿?”那人道:“咱们既是冒充明教而来,难道还能以真名示人?蝠王这一问,未免太笨。”赵明身后的十余人一齐大笑起来。韦一笑冷冷的道:“不错,是我问得笨了。阁下甘作朝廷鹰犬,做异族奴才,还是不说姓名的好,没的辱没了祖宗。”那大汉脸上一红,怒气上升,呼的一掌,便往韦一笑胸口拍去,竟是中宫直进,迳取要害。
! s/ l% F" F- c  韦一笑脚步错动,早已避过,身形闪处,一指戳向他嘴心,他不先出寒冰绵掌,要先探一探这大汉的深浅虚实。那大汉左臂后挥,守中含攻。数招一过,那大汉掌势渐快,韦一笑只觉他掌风之中,隐含一股热气,往他手掌一看,只见他双掌掌心已变得血也似红,心中一动:“莫非这是朱砂七煞掌的功夫?这种功夫听说早已失传,这汉子是什么来历,居然会使这种奇异的掌法?”6 l: w' r3 h/ _: ?# u; y1 `
  眼见对方的掌力越来越是厉害,韦一笑知道自己内伤虽经张无忌治好,不必像从前那样,运功一久,便即饮人血抑制体内阴毒,但伤愈未久,即逢强敌,实是丝毫不敢怠慢,双掌一错,将寒冰绵掌的功夫使了出来。两人掌势渐缓,逐步到了互较内力的境地,突然间呼的一声,大门中掷进一团黑越越的大物,猛向那大汉身上冲去。这一团物事比一大袋米还大,天下居然有这等巨大的暗器。当真奇了。那大汉运劲拍出一掌,将这一团物事击出丈许,着手之处,只觉软绵绵地也不如是什么东西。但听得“啊”的一声惨呼,原来有人藏在袋中,身中那大汉劲力凌厉无俦的朱砂七煞掌,焉有不筋折骨断之理?7 Y! \2 {5 m# K1 L& {
  那大汉一愕之下,全身一震,早已被韦一笑无声无息的欺到身后,在他背心“大椎穴”上拍了一招“寒冰绵掌”。那大汉又惊又怒,急转身躯,奋力一掌往韦一笑头顶击去。韦一笑艺高人胆大,哈哈一笑,竟然不避不让,那大汉掌到中途。手臂已然酸软无力,一掌虽然击在韦一笑的天灵盖上,那里有半点劲力,只不过是如同替他轻轻一抹一般。原来韦一笑的寒冰绵掌一经着身,对方劲力立卸,但高手对战,竟敢任由强敌掌击脑门,胆气之豪,实是从所未闻,旁观众人看在眼里,无不骤然。倘若那大汉竟有抵御寒冰绵掌之术,劲力一时不去,这一掌打在他的头顶岂不脑浆迸裂?但韦一笑一生行事古古怪怪,愈是旁人不敢为,不肯为、不屑为之事,他愈是干得兴高睬烈,津津有味。他乘那大汉分心之际出击偷袭,本来已有点不够光明正大,可是他跟着便以脑门坦然受他一掌,却又是光明正大过了火,到了胆大妄为、视生死如儿戏的地步。( Z( I% J, @. f% N
  在这一瞬之间,那丐帮高手已然扯开布袋,拉出一个人来,只见他满脸血红,早在朱砂七煞掌掌力的一击之下毙命,此人衣衫破烂,正是丐帮子弟,不知如何,却被人装在布袋中掷了进来。那丐帮高手大怒,喝道:“是谁鬼鬼祟祟——”一语未毕,一只白茫茫的袋子已兜头罩到,他提气后跃,避开了这一罩。只见一个胖大和尚笑嘻嘻的站在身前,正是布袋和尚说不得到了。他的乾坤一气袋被张无忌在光明顶上迸破,没了趁手的兵器,只得胡乱做几只布袋应用,究竟没原来那只刀剑不破的乾坤袋厉害。他轻功虽然稍有不及韦一笑处,但造诣也是极高,加之中途没受阻挠,前脚后脚的便赶到了。
; g2 Z" k* l- L+ U; f$ k  说不得也回过身向张三丰行礼,说道:“明教张教主座下、游行散人布袋和尚说不得,参见武当掌教祖师张真人。”张三丰还礼道:“大师远来辛苦。”说不得道:“敝教光明使者,白眉旗白眉鹰王、以及四散人、五旗使,各路人马,都已上了武当。张真人你且袖手旁观,瞧明教上下,和这批冒名作恶的无耻之徒一较高低。”其实他这番话只是虚张声势,明教大批人众未能这么快便全体赶到。但赵明听在耳里,秀眉微蹙,心想:“他们居然来得这么快,是谁泄漏了机密?”忍不住问道:“你们张教主呢?叫他来见我。”说着向韦一笑望了一眼,目光中有疑问之色,显是问他教主到了何处。张无忌一直隐身在明月之后,知道连韦一笑和说不得迄未认出自己,眼见到了这两个得力的帮手,心中极是喜慰。9 T% o, P; V- [% w) }- h6 G
  赵明冷笑道:“一只毒蝙蝠,一个臭和尚,成得什么气候?”一言甫毕,忽听得东边屋角一人长笑问道:“说不得,杨左使到了没有?”这人声者响亮,苍劲豪迈,正是白眉鹰王殷天正到了。说不得尚未回答,杨逍的笑声已在西边角上响起。
* d9 z- H& g' w6 ~9 S3 `8 U  只听杨逍笑道:“鹰王,究竟是你老当益壮,先到了一步。”殷天正笑道:“杨左使不必客气,咱二人同时到达,仍是分不了高下。只怕你还是瞧在张教主份上,让了我三分。”杨逍道:“当仁不让!晚辈已竭尽全力,仍是不能快得鹰王一步。”原来他二人途中较劲,比赛脚力,殷天正内力较深,杨逍步履轻快,竟是并肩出发,平头齐到。长笑声中,两人一齐从屋角纵落。张三丰久闻殷天正的名头,何况他又是张翠山的岳父,当下走上三步,拱手道:“张三丰恭迎殷兄、杨兄的大驾。”心中却颇为不解:“殷天正明明是白眉教的教主,又说什么『瞧在张教主份上』?”  z# s. f+ x8 A) e# T4 [9 `
  殷杨二人躬身行礼,齐声道:“久仰张真人清名,无缘拜见,今日得睹芝颜,三生有幸。”张三丰道:“两位均是一代宗师,大驾同临,洵是盛会。”赵明心中愈益恼怒,眼见明教的高手越来越多,张无忌虽然尚未现身,只怕说不得所言不虚,确是在暗中策划,布置下什么厉害的阵势,自己安排得妥妥贴贴的计谋,看来今日且难以成功,但好容易将张三丰打得重伤,这是千载难逢、绝无第二次的良机,今日若不乘此机会收拾了武当派,日后待他养好了伤,那便棘手之极了,一双漆黑溜圆的眼珠转了两转,冷笑道:“江湖上传言武当乃是正大门派,岂知耳闻不如目见,暗中和魔教勾勾搭搭,全仗魔教撑腰,本门武功可说不值一晒。”说不得道:“赵姑娘,你这是妇人之见,小儿之识,张真人威震武林之时,只怕你祖父都未出世,小孩儿懂得什么?”
# Z. C5 \- z) I/ f; ~  赵明身后的十余人一齐踏上一步,向说不得怒目而视。说不得扬扬自若,笑道:“你们说我这句话说不得么?我名字叫作『说不得』,说话却向来是说得又说得,谅你们也奈何我不得。”赵明手下的瘦削僧人怒道:“主人,待属下将这多嘴多舌的和尚料理了!”说不得叫道:“妙极,妙极,你是野和尚,我也是野和尚,咱们来比拚比拚,请武当宗师张真人指点一下不到之处,胜过咱们苦练十年。”说着双手一挥,从怀中又抖了一只布袋出来,旁人见他布袋一只又是一只,取之不尽,不知他僧袍底下,到底还有多少只布袋。
  ^7 d: f0 ?# [  赵明微微摇头,道:“今日咱们是来讨教武当绝学,不论是武当派那一位下场,咱们都乐于奉陪,武当派究竟是有真才实学,还是浪得虚名,今日一战便可天下尽知。至于明教和咱们的过节,日后再慢慢算账不迟。张无忌那小鬼奸诈狡猾,我不抽他筋、剥他皮,难消心头之恨,可也不忙在一时。”张三丰听到“张无忌那小鬼”六个字时心中大奇:“明教的教主难道真的也叫做张无忌?怎地又是“小鬼』?”说不得笑嘻嘻地道:“本教张教主少年英雄,你赵姑娘只怕比咱们张数主还小着几岁,不如嫁了咱们教主,我和尚看来倒也相配——”他话未说完,赵明身后众人已轰雷般怒喝起来:“胡说八道!”“住咀!”“野和尚放狗屁!”赵明红晕双颊,容颜娇艳无伦,神色之中只有三分薄怒,倒有七分靦腆,一个呼叱群豪的首领,霎时之间成一怔怔作态的小姑娘。但这神气也只是顷刻间有事,她微一凝神,脸上便如罩了一层寒霜,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你不肯露一手,便留一句话,只说武当派乃是欺世盗名之辈,咱们大伙儿拍手便走。便是将宋远桥、俞莲舟这批杀之污刀的鼠辈放还给你,又有何妨?”  a- ~6 l" g: B1 g
  便在此时,铁冠道人和殷野王先后赶到,不久周颠和彭莹玉也到了山上,明教这边又增了四个好手。赵明估量形势,情知双方决战,未必能操胜算,最担心的还是怕张无忌在暗中作什么手脚——。
5 D/ F- x. h2 H. x  赵明的眼光在明教诸人的脸上扫了一转,心想:“张三丰所以成为朝廷心腹之患,乃是由于他近百年来盛名不衰,被人奉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若凭他这等风烛残年,还能活得多少时候?咱们也不须取他性命,只是折辱武当派一番,此行便是大功告成了。”于是冷冷的道:“咱们造访武当,原是想领教张真人的武功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和明教群殴,难道咱们不认得光明顶的道路么?这样吧,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也真不得!这里有三个跟随我多年的家人,一个学过几招三脚猫的拳脚,一个会得一点粗浅内功,再有一个练过几天杀猪屠狗的剑法。阿大、阿二、阿三,你们站出来,张真人只须将我这三个不中用的家人打发了,咱们佩服武当派的武功,确是名下无虚。要不然嘛,江湖上自有公论,那也不用我多说。”说着双手一拍,她身后缓步走出三个人来。: a1 W$ G* t9 b$ C, Q
  只见那阿大是个精干枯瘦的老者,双手捧着一柄长剑,赫然便是那柄倚天宝剑,这人满脸皱纹,又矮又小,愁眉苦脸,似乎刚才给人痛殴了一顿,要不然便是新死了妻子儿女,旁人只要瞧他脸上神情,几乎便要代他伤心落泪。那阿二同样的枯瘦,身材却高得多,头顶心滑油油的,秃得不剩半根头发,两边太阳穴凹了进去,深陷半寸。那阿三却是精壮结实,虎虎有威,脸上、手上、项颈之中,凡是可见到肌肉处口尽皆盘根扎结,似乎周身都是精力,胀得要爆炸出来,张三丰、殷天正、杨逍等人一看,心下都是一惊,周颠说道:“赵姑娘,这三位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我周颠便一个也斗不过,怎地不识羞的乔装了家人,来开张真人的玩笑么?”赵明道:“他们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我倒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啊?”周颠被她一问,登时语塞,但随即打个哈哈,道:“这位是『一剑震天下』矮神君,嗯,这位是『丹气霸八方』秃头天王。至于这一位嘛,天下无人不如,那个不晓,嘿嘿,嘿嘿,乃是——那个『神拳无敌』猛尊者。”9 D; M8 K# f, F
  赵明听他瞎说八道的胡诌,不禁噗哧一笑,说道:“我家里三个煮饭烹茶、抹桌扫地的家人,什么神君、天王的!张真人,你先跟我家的阿三比比拳脚吧。”那阿三踏上一步,抱拳道:“张真人请!”左足一蹬,喀喇一声响,蹬碎了地下三块方砖。着脚之处的青砖被他蹬碎并不希奇,难在邻近的两块方砖竟被这一脚之力震得粉碎。杨逍和韦一笑对望一眼,心中都道:“好家伙!”那阿大阿二两人缓缓退开中低下了头,向众人瞧都不瞧。这三人自进殿后,一直跟在赵明身后,只是始终垂目低头,神情猥琐,谁也没加留神,不料就这么向前一站,登如渊停岳峙,俨然大宗匠的气派,但退了回去时,却又是一副畏畏缩缩、佣仆厮养的模样。殷天正心想:“张真人身受重伤,就算不伤,他这么大的年纪,怎能和这等人拚斗拳脚?瞧此人武功,纯是刚猛一路,让我来接他一接。”当下朗声说道:“张真人何等身份,岂能和低三下四之辈动手过招?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别说是张真人,就算我姓殷的,哼哼,谅这些奴才也不配受我一拳一脚。”他明知阿大、阿二、阿三,决非庸流,但偏要将他们说得十分不堪,好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v) Y) j6 H- B/ Y2 {  赵明道:“阿三,你从前叫什么名字,自己还记得么?说给他们听听,且看配本配和武当高人动手过招。”她言语之中,始终紧紧的扣住了“武当”二字。那阿三道:“小人自投靠主人之后,从前名字早就不用了。既是主人有命,小人不敢不说。我从前复姓宇文,单名一个『策』字。”这宇文策三字一出口,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 Z+ @' [( y' Q' a, N0 O4 d  殷天正大声道:“宇文策,宇文策!二十年前,长安城中薛氏五雄是你所杀的么?那天晚上红衣蒙面、自称『八臂神魔宇文策』,寿筵中连杀十三高手,是你干的好事么?”宇文策冷冰冰的道:“你老人家倒好记心,我自己都忘记了,你倒原原本本的记着。”众人一听他直认不讳,无不大怒。须知长安城薛氏五雄武功既高,为人又是慷慨仗义,突然间一晚中被一个蒙面的红衣怪人尽数击毙,成为武林中轰传的大事。那一晚丧于这自己报名为宇文策的红衣怪客手下者,除薛氏五雄外,另有华山、峨嵋派中的几位高手,大家查不到宇文策的来历,便把这笔帐算在明教名下者有之,算在白眉教名下者亦有之。殷天正等虽和薛氏五雄没有交情,却为此事很吃了个哑巴苦头,被人打了闷棍喊不出冤。想不到事隔二十年,真正的凶手这才出头。
/ i- [$ \; [4 `6 i2 y  这宇文策虽然除了这件事外,在中原武林中迄未第二次露面,但单只这件事,已足以使人闻名而惧,凭着“八臂神魔字文策”七个字,不但足可和张三丰一较高下,而且即使他不向武当掌门人挑战,张三丰既如他现身,自非主持武林公道不可。他说出“宇文策”三个字来,可说已是逼得张三丰更无置之不理的余地。殷天正大声道:“好!你既是八臂神魔,让姓殷的来斗上一斗,倒是一件快事。”说着抢上两步,拉开了架子。宇文策道:“殷天正,你是邪魔外道,我宇文策是外道邪魔。咱俩一鼻孔出气,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要打,咱们另拣日手来比过。今日主人有命,只令小人试试武当派功夫的虚实。”他转头向张三手道:“张真人,你要是不想下场,只说一句话便可交代,咱们决计不敢动蛮硬逼。”
0 ?4 J1 w3 X; ?$ P5 ^7 r  张三丰微微一笑,心想自己虽然身受重伤,但若施以自己新创太极拳中“以虚击实”的上乘武学法门,未必较输于他,所难对付者,倒是击败阿三之后,那阿二便要上前比拚内力,这却丝毫取巧不得,自己伤后运不得内力,这一关决计无法过去,但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只有打发了这宇文策再说。当下缓步走到殿心,向殷天正道:“殷兄美意,贫道心领。贫道近年来创了一套拳术,叫作『太极拳』,自觉和一般武学颇有不同处。这位宇文施主定要印证武当派功夫,殷兄若是将他打败,谅他心有不甘。贫道就以太极拳中的招数,和这位宇文施主拆几手,且看贫道的多年心血,是否不值方家一晒。”殷天正听他如此说,又是喜欢,又是担忧,心想他言语之中,对这套“太极拳”颇具自信,张三丰是何等样人,既出此言,自有把握,否则岂能轻坠一世的威名,但他重伤呕血,人人亲见,只怕拳技虽精,终究是内力难支,当下也不便多言,只得抱拳道:“晚辈恭睹张真人神技。”5 r$ |, i/ b0 d) J, s
  宇文策见张三丰居然飘然下场,心下倒起了三分怯意,但转念又道:“今日我便是和这老道拚个两败俱伤,那也是耸动武林的盛举了。”当下屏息凝神,双目盯住在张三丰脸上,内息暗暗转动,周身骨格便霹霹拍拍,发出轻微的爆响之声。众人又是相顾一愕,知道这是外门硬功练到了最上乘境地之象,只听说少林派的三大神僧有此造诣,不料这八臂神魔居然也具此内劲。何况这种功劲是佛门正宗武功,自外而内,不带半分邪气,乃是金刚伏魔的神通,张三丰见到这等神情?也悚然一惊:“此人来历不小啊!不知我这太极拳是否对付得了?”当下双手缓缓举起,正要让那八臂神魔进招,忽见俞岱岩身后走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道僮来,说道:“太师父,这位施主要见识我武当派的拳技,又何必劳动太师父大驾?待弟子演几招给他瞧瞧,也就够了。”
0 I2 ]4 x$ s+ x: s  这个满脸尘垢的小道僮,正是张无忌。殷天正、杨逍等人和他分手不久,虽然他此刻衣服形貌全都改变,但一听声音,立即认了出来。明教群众见教主早已在此,心中均是大喜。张三丰和俞岱岩却那里能够想到?张三丰一时瞧不清他的面目,只道便是清风,说道:“这位宇文施主身具金刚伏魔的外门神通,想必是西域少林一支的高手。你小孩儿一招之间便被他打得筋折骨裂,岂同儿戏?”张无忌左手牵住张三丰的衣角,右手拉着他的左手,轻轻摇晃,说道:“太师父,你教我的太极拳法从未用过,也不知成是不成。难得这位宇文施主是外家高手,让弟子试试以柔克刚、运虚打实的法门,那不是很好么?”说话之间,将一股极浑厚、极柔和的九阳神功,从手掌上向张三丰体内传了过去。
3 a. @3 P3 A: \/ w$ Q5 o. _  张三丰在刹那之间,只觉掌心中传来这股力道雄伟无比,虽然远不及自己内力的精纯,但泊泊然、绵绵然,直是无止无歇、无穷无尽,一惊之下,定晴往无忌脸上瞧去,只见他目光中不露芒华,却隐隐然有一层温润晶莹之意,那是内功已到绝顶之境的现象。生平所遇人物,只有本师觉远大师、大侠郭靖等寥寥数人,似乎才有这等修为,至于当世高人,除了自己之外,想不起再有第二人能臻此境界。霎息之间,他心中转过了无数疑端,然而无忌的内力沛然而至,显是在助自己疗伤,此人绝无歹意,乃可一定,于是微笑道:“我衰迈昏庸,能有什么好功夫教你?不过你要领教宇文施主的绝顶外家功夫,那也是好的,务须小心在意。”他决不知这个小道童就是张无忌,总道是那一派的高手少年,突然赶到赴援,因此言话中极是冲谦客气。张无忌道:“太师父,你待孩儿恩重如山,孩儿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太师父和众位师叔的大恩。我武当派功夫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但也不致输于西城少林的手下。太师父尽管放心。”他这几句话说得恳挚无比,几句“太师父”纯出自然,决计做作不来,连张三丰也是大是奇怪:“难道他竟是本门弟子,暗中潜心修为,就如昔年本师觉远大师一般?”至于赵明、宇文策等人,更无丝毫疑心。张三丰放下张无忌的手,退了回去,坐在椅中,还目去瞧俞岱岩时,只见他也是一脸迷惘之色。
$ _6 g- O9 n, w" J. z$ M* e  宇文策见张三丰居然遣这小道僮出战,对自己之轻蔑貌视,可说已到了极处。可是他是个深沉阴鸷之人,脸上不动声色,心想我一拳先将这小道童打死,激得老道心浮气粗,则和他正经动起手来,我当便有制胜把握,当下也不多言,只说:“小孩儿,发招吧!”张无忌道:“我新学这套拳术,乃我太师父张真人多年心血所创,叫做『太极拳”。晚辈初学乍练,未必即能领悟拳中精要,三十招之内,恐怕不能将你击倒。但那是我学艺未精,不是这套拳术不行,这一节你须得明白。”宇文策不怒反笑,转头向阿大、阿二道:“大哥、二哥,天下竟有这等狂妄的小子。”阿二纵声大笑,阿大目光锐利却已瞧出无忌不是易与之辈,说道:“三弟,不可轻敌。”
1 ~8 b3 j" A' G1 a  宇文策踏上一步,呼的一拳,便往张无忌胸口打到,这一招神速如电的拳招递出,不料拳到中途,他左手拳更快的抢上,后发先至,撞击张无忌面门,招术上之诡异,实是罕见。张无忌自听张三丰演说“太极拳”之后,一个多时辰中,始终在默想这套拳术的拳理,见宇文策左拳击到,使出太极拳中一招“揽雀尾”,右脚实,左脚虚,运个“棚”字诀,粘连粘随,右掌已搭住敌人左腕,横劲拨出,宇文策身不由主的向前一冲,跨出两步,方始站定。旁观众人见此情景,齐声惊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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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21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8 j' q9 R$ n0 y" G! L& j7 z$ e5 J
第六十八回 廿载恩仇
; [8 K4 K0 }( g4 j, ~4 @; W+ G  这一招“揽雀尾”,乃是天地间有自太极拳以来,第一次和人过招动手。张无忌身具九阳神功,精擅乾坤大挪移之术,突然使出太极拳中“粘”的功夫,虽然所学还不到两个时辰。却已如毕生研习一般。宇文策给他这么一棚,这一拳中千百斤的力气,犹似打入了汪洋大海,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反而自己身子被自己的拳力带得斜跌两步。他一惊之下,怒气填膺,快拳连攻,只见臂影晃动,便似数十条手臂、数十个拳头同时击向张无忌一般。三清殿上除了明月一个小道僮外,余下个个都是高手,见了他这等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心中无不惊叹:“八臂神魔,名不虚传,无怪当年长安城中十三高手,都命丧于他拳底。”
. j6 u; d; t* s2 |0 t/ ]9 g* P  张无忌有意要显扬武当派的威名,自己本身武功一概不用,招招都用张三丰所创太极拳的拳招。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搂膝拗步,待使到一招“手挥琵琶”时,右捺左收,刹时间悟到了太极拳旨中的精微奥妙之处,这一招使得犹如行云流水,潇洒无比。宇文策只觉上盘各路全处在他双掌的笼罩之下,无可闪避,无可抵御,只有运劲于背,硬接他这一掌,同时右拳猛挥,只盼两人各受一招,成两败伤之局。不料张无忌双手一圈,如抱太极,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组成了一个急旋涡,只带得宇文策在原地急转七八下,如转陀螺,如旋纺锤,好容易使出“千斤坠”之力定住身形,已是满脸胀得通红,甚是狼狈。9 v% y# u6 G* l' X0 }0 q
  明教群豪大声喝采。杨逍叫道:“武当派太极拳功夫如此神妙,真是今人大开眼界。”周颠笑道:“宇文老兄,我劝你改个外号,叫做“八臂陀螺』!”殷野王道:“多转几个圈儿也不算丢脸,古人不是说『三十六着,转为上着』么?”说不得道:“当年梁山泊好汉中有个黑旋风,那旋风嘛,原是要转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宇文策只气得脸色自红转青,怒吼一声,纵身扑上,左手或拳或掌,变幻莫测,右手却纯是手指的功夫,拿抓点戳、勾挖拂挑,五根手指如判官笔,如点穴蹶,如刀如剑,如枪如戟,攻势凌厉之极,张抚忌太极拳招未熟,登时手忙脚乱,应付不来,突然间嗤的一声,衣袖被宇文策撕下了一截,只得展开轻功,急奔闪避,暂躲这从所未见的五指功夫。宇文策吆喝追赶,但那里及得上张无忌轻功的飘逸,接连十余抓,尽数落空。, {( R$ c, ?  B# T$ I
  无忌一面躲闪,心下转念:“我只逃不斗,岂不是输了?这太极拳我还不大会使,且以挪移乾坤的功夫,跟他斗上一斗。”一个回身,双手摆一招太极拳中“野马分鬃”的架式,左手却已使出乾坤大挪移的手法,噗的一声响,宇文策右手一指戳向张无忌肩头,却不知如何被他一带、竟戳到了自己左手上臂,只痛得眼前金星直冒,一条左臂几乎提不起来。杨逍瞧出这不是太极拳功夫,却抢先叫道:“太极拳当真了得。”宇文策又痛又怒,喝道:“这是妖法邪术,什么太极拳了?”刷刚刚连攻三指。无忌纵身避开,眼见宇文策又是长臂疾伸,双指戳到,他再使挪移乾坤心法,一牵一引,托的一响,宇文策的两根手指直插进了三清殿中的一根大木柱之中,深至指根。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2 |0 O( J9 V/ z; ?9 ]3 T
  众人轰笑声中,俞岱岩厉声喝道:“且住!宇文策,你这是少林派金刚指力!”张无忌纵身跃开,一听到“少林派金刚指力”七个字,立时想起,俞岱岩和殷利亨两人都是为少林派金刚指力所伤,二十年来,武当派上下都是为此深怨少林,看来真凶却是眼前此人。只听宇文策冷冷的道:“是金刚指力便怎样?谁教你硬充好汉,不肯说出屠龙刀的所在?这二十年残废的滋味可好受么?”3 H% Y+ |! `" u* `$ Z
  俞岱岩厉声道:“宇文策,多谢你今日言明真相,原来我一身残废,是你西域少林派下的毒手。只可惜——只可惜了我的五弟。”要知当年张翠山自刎而死,乃是为了俞岱岩伤于殷素素的金针之下,无颜面对师兄之故。其实俞岱岩中了金针之后,殷索素托龙门镖局运回武当,医治数月,自会痊愈,他所以四肢被人折断,实出于大力金刚指的毒手,倘若当日找到了这个罪魁祸首,张翠山夫妇也不致惨死了。俞岱岩既悲师弟无辜丧命,又恨自己成为废人,满腔怨毒,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张无忌听了两人之言,立即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他幼时会听父亲说过,少林寺有一火工头陀偷学武艺,击死少林寺达摩堂首座苦智禅师,少林派中各高手大起争执,以致苦慧禅师远走西域,开创了西域少林一派。
, D1 `. I. O+ U# Z3 M  张三丰道:“宇文施主心肠忒也歹毒,咱们可没想到当年苦慧禅师的传人之中,竟有施主这等人物。”宇文策狞笑道:“苦慧!哼,苦慧是什么东西?”张三丰一听,恍然大悟。那一年俞岱岩为大力金刚指所伤后,武当派遣人前往质问少林,少林派掌门方丈坚决不认,便疑心到西域少林一派,但多年打听,得知西城少林已是式微之极,所传子弟只是精研佛学,不通武功,此刻听了宇文策这句“苦慧是什么东西”,心知他若是西域少林传人,绝无辱骂开派祖师之理,登时朗声说道:“怪不得,怪不得!施主是火工头陀的传人,不但学了他的武功,也尽数传了他狠戾阴毒的性儿!怪不得少林派会毁在施主手上。那个空相什么的,是施主的师兄弟吧”宇文策道:“不错,他是我的师兄,他可不叫空相,法名刚相。张真人,我“金刚门”的般若金刚掌,跟你武当派的掌法比起来怎样?”俞岱岩厉声道:“远远不如,他头顶挨了我师一掌,早已脑浆迸裂。班门弄斧,死有余辜。”  F% L7 v. \7 J, V! T: G7 d# m( m
  宇文策大吼一声,扑将上来。张无忌一招太极拳“如封似闭”,将他挡住,说道:“宇文策,拿『黑玉断续膏』来!”说着伸出了右掌。宇文策心中一惊:“本门的续骨妙药,秘密之极,连本门的寻常子弟也不知其名,这小道童却从何处听来?”他那知蝶谷医仙胡青牛的“医经”之中,会说到这种药名。医经中说道西域有一路外家武功,疑是少林旁支,手法极是怪异,断人肢骨,无药可治,仅其本门秘药“黑玉断续膏”可救,然此膏如何配制,却是其方不传。无忌想到此节,顺口说了出来,原来也只试他一试之意,待见他脸色陡变,即知所料无误,只听宇文策道:“你这小小道僮如何得知本门秘药之名?”张无忌道:“拿来!”他想起了父母之仇,恨不得立时置之于死地,不愿跟他多说一句。
& G' @  `8 S7 C' s, T  宇文策适才和他交过了手,虽然吃了一点小亏,但见自己的大力金刚指使将出来之时,他只有躲闪逃避,并无还手之力,只要留神他古里古怪的牵引手法,斗下去可操必胜,当下踏上一步,喝道:“小家伙,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那就饶你,否则这个姓俞的便是榜样。”张无忌决意要取他的“黑玉断续膏”,然而如何对付他的金刚指,一时却无善策,乾坤大挪移之法虽可伤他。却不能逼得他取出药来。心中正自沉吟,张三丰道:“孩子,你过来!”张无忌道:“是!太师父。”走到他的身前。
3 s* M) k, _: a4 w6 I  张三丰道:“用意不用力,太极圆转,无使断续。当得机得势,令对手其根自断。一招一式,务须节节贯串,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他适才见张无忌临敌使招,已颇得太极三昧,只是他原来武功太强,拳招之中,棱角分明,未能体会“太极拳”那“圆转不断”之意。
  ]: L. u3 h4 p$ R# R# L& J% }  张无忌武功已高,关键处一点便透,听了张三丰这几句话,登时便有领悟,心中虚想着那太极图圆转不断,阴阳变化之意。宇文策冷笑道:“临阵学武,未免迟了吧?”张无忌双眉扬处,说道:“刚来得及,正好叫阁下试招。”说着转过身来,右手圆转向前,朝宇文策面门探去,正是太极拳中一招“高探马”。宇文策右手中指成刀形砍落,张无忌“双风贯耳”,连消带打,双手成圆形击出,这一下变招,果然体会了太师父所教“圆转不断”四字的精义,左圈右圈,一个圈圈跟着一个圈圈、大圈、小圈、平圈、立圈、正圈、斜圈、一个个太极图形,只套得宇文策跌跌撞撞,身不由主的立足不稳,犹如中酒昏迷。突然之间,他五指猛力戳出,张无忌使出一招“云手”,左手高,右手低,一个圆圈已将他手臂套住,九阳神功的刚劲使出,喀喇一声,宇文策的右臂上下臂骨齐断。这九阳神功的刚劲好不厉害,宇文策一条手臂的臂骨断成了六七截,骨骼碎裂,登时不成模样。以这份劲力而论,却非以柔劲为主的太极拳所能及。
0 K/ `' `; d, _. i8 u) j  张无忌恨他歹毒,那“云手”使出时连绵不断,有如白云行空,一个圈圈未完,第二个圈圈已生,又是喀喇一响,宇文策的左臂亦断,跟着喀喀喀几声,他左腿右腿也被一一绞断。张无忌生平和人动手,从未下过如此辣手,但此人是害死父母、害苦三师伯六师叔的大凶手,若非要着落在他身上取到“黑玉断续膏”,早已取了他的性命。
0 }; E+ G$ e% t0 K2 N- D6 D' i9 r! u  宇文策一声闷哼,已然摔倒。赵明手下早有一人抢出,将他抱起退开。那秃头的阿二闪身而出,一掌疾向无忌胸口劈来,掌尖未至。无忌已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压力,当下一招“斜飞势”,将他掌力引偏。这秃头老者一声不出,下盘稳得如牢钉在地,专心致志,一掌一掌的劈出,内力雄浑无比。无忌见他掌路和宇文策乃是一派,看年纪是宇文策的师兄,武功轻捷不及,却是远为沉稳,他试用太极拳中粘、引、棚、按等口诀,想将他身子带歪,不料这人内力太强,反而粘得自己跌出了一步。张无忌雄心陡起,心想:“我倒跟你比拚比拚,瞧是你的少林内功厉害,还是我的九阳神功厉害。”见他一掌劈到,便也一掌劈出,那是硬碰硬的蛮打,丝毫没有取巧的余地,双掌相交,砰的一声巨响,两人身子都晃了一晃。; c4 |$ z: t. s+ u' J
  张三丰“噫”的一声,心中叫道:“不好!这等蛮打,力强者胜。正和太极拳的拳理全然相反。这秃头老者有力浑厚,武林中甚是罕见,只怕这一掌之下,小孩儿便受重伤。”便在此时,两人第二掌再度相交,砰的一声,那阿二身子一晃,退了一步,张无忌却是神定气闲的站在当地。
; F7 K- a4 j0 L( d1 c  九阳神功和少林派内功都出自达摩祖师。两者殊途同归,练到最高境界,可说是不分高下。但“金刚门”的创派师祖火工头陀乃是从少林寺中偷学的武艺,拳脚兵刃固可偷学、那内功一道讲究的是体内气息运行,你便是眼睁睁的瞧着他打坐静修,却怎知他内息如何调匀、周天如何搬运?因此外功可偷学,内功却是偷学不来的,这一门的武艺外功极强,不输于少林正宗,内功却远远不及了。这阿二是“金刚门”中的异人,天生神力,由外而内,居然另辟蹊径,练成了一身极强的内功,其造诣早已超过了当年的师祖火工头陀,可说乃是天授。他双掌之下,极少有人接得住三招,此时蛮打硬拚,却被无息的掌力震得退出了一步。不由得又惊又怒,深深吸一口气?双掌齐出,同时向无忌劈来,只听得张无忌叫道:“殷六叔,你瞧我给你出这口恶气!”6 o# {4 B0 A% @6 d. Z# U, N9 Z
  原来这时殷利亨已在杨不悔、小昭等人陪同之下,由两名明教教众用软兜抬着,到了武当山上,五行旗下诸好手,也是先后赶到。张无忌一声喝处,右拳挥出,砰的一声大响,那秃头阿二连退三步,双目鼓起,胸口气血翻涌。无忌说道:“殷六叔,围攻你的众人之中,可有这秃头在内么?”殷利亨道:“不错!此人正是首恶。”张无忌问得明白,不必再留余地,只听那秃头阿二周身骨节霹霹拍拍的发出响声,正自运劲。俞岱岩叫道:“渡河未济、盘其中流!”意思是叫无忌不等阿二运功完成,就上前攻他一个措手不及。要知俞岱岩见识甚高,知道这阿二内力强猛,这一运功劲,掌力非同小可,实是难挡。' E/ m) R3 `! Z/ f6 R
  张无忌应道:“是!”踏上一步,却不出击,阿二双臂一振,一股力道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无忌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一掌挥出,一拒一迎,将对方掌力尽行碰了回去。那阿二大叫一声,身子犹似发石机射出的一块大石,喀喇喇一声响,撞破墙壁,冲了出去。众人骇然失色之际,墙壁的破洞中闪进一个人来,提着阿二的身子,放在地下。只见此人矮矮胖胖,圆如石鼓,模样甚是可笑,身法却极灵活,正是明教厚土旗掌旗使颜垣。那秃顶阿二双臂臂骨、胸前肋骨、肩头锁骨,已尽数被他自己刚猛雄浑的掌力震断。颜垣放下阿二,向无忌一躬身,又从墙洞中钻了出去。倏来倏去,便如是一头肥胖的土鼠。% A* H+ M. g* e. Q3 H
  赵明见这小道童连败自己手下两个一流高手,心中早已起疑,一见颜垣向无忌行礼。妙目顾盼,立时认了出来,心中暗骂自己。“该死,该死!我先入为主,一心以为这小鬼在外布置,没想到他竟假装道僮,在此捣鬼,坏我大事。”当下细声细气的道:“张教主,怎地如此没出息,假扮起小道僮来?满口太师父长、太师父短,也不害羞。”张无忌见她认出了自己,便朗声道:“先父翠山公正是太师父座下的第五弟子,我叫一声『太师父』有什么害羞不害羞?”说着转身向张三丰,磕头道:“孩儿张无忌。叩见太师父和三师伯。事出仓卒,未及禀明,还请恕孩儿欺瞒之罪。”张三丰和俞岱岩又惊又喜,说什么也想不到这个力败“金刚门”二大高手的少年,竟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病得死去活来的孩童。张三丰呵呵大笑,伸手扶起,说道:“好孩子,你没有死,翠山可有后了。”转头向殷天正道:“殷兄,恭喜你生了这么一个好外孙。”殷天正笑道:“张真人,恭喜你教出来这么一位好徒孙。”- E* G9 {: [# G! R
  赵明骂道:“什么好外孙、好徒孙!两个老不死,养了一个奸诈狡狯的小鬼出来。阿太,你去试试他的剑法。”那满脸愁苦之色的阿大应道:“是!”刷的一声,拔出倚天剑来,各人眼前青光闪闪,寒气侵人,端的是好一口宝剑。张无忌道:“此剑是峨嵋派所有。何以到了你的手中?”赵明啐道:“小鬼,你懂得什么?灭绝老尼从我家中盗得此剑。此刻物归原主,倚天剑跟峨嵋派有什么干系?”张无忌原不知倚天剑的来历,给她反口一问,竟是答不上来,当下岔开话题,说道:“赵姑娘,你取『黑玉断续膏』给我,治好了我二师伯、六师叔的断肢,咱们既往不咎。”赵明冷笑道:“既往不咎?说说倒是容易。你知道少林派空闻、空智,武当派的宋远桥、俞莲舟他们,此刻都在何处?”张无忌摇头道:“我不知道,还请姑娘见示。”赵明冷笑道:“说得稀松平常,我干么要跟你说?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抵当日绿柳庄铁牢中,对我轻薄羞辱之罪!”说到“轻薄羞辱”四字,想起当日情景,不由得满脸飞红,又恼又羞。4 h& O7 L' K6 [- {5 F
  张无忌听到她说及“轻薄羞辱”四字,脸上也是一红,心想那日为了解救明教群豪身上所中之毒,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用手搔她脚底,其实并无丝毫轻薄之意,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虽说从权,究是大大的越礼,此事并未和旁人说过,倘若众人当真以为自己调戏人家少女,那可糟了,眼下无可辩白,只得说道:“赵姑娘,这『黑玉断续膏』你到底给是不给?”赵明俏目一转,笑吟吟的道:“你要黑玉断续膏,那也不难。只须你依我三件事,我便双手奉上。”张无忌道:“那三件事?”赵明道:“眼下我可还没想起。日后待我想到了,我说一件,你便跟着做一件。”
, g% o$ h/ h* o9 _: V: o1 C7 t  张无忌道:“那怎么成,难道你要我自己杀了自己,要我做猪做狗,我也依你?”赵明笑道:“我决不会要你杀了自己,更不会叫你做猪做狗,嘻嘻,就是你肯做,也做不来呢。”张无忌道:“你先说将出来,如果是不违武林中侠义之道,而我又做得到的,那么依你自也不妨。”赵明正待接口,一转眼,看到小昭鬓边插一朵珠花,正是自己送给张无忌的那朵,不禁大恼,又见小昭明眸皓齿,桃笑李妍,年纪虽稚,却出落得犹如晓露芙蓉,甚是惹人怜爱,心下更恨,一咬牙,对阿大道,“把这姓张的小子两条臂膀斩了下来!”阿大应道:“是!”一振倚天剑,走上了一步,说道:“张教主,主人有命,叫我斩下你的两条臂膀。”周颠心中已蹙了很久,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破口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不如自己斩下自己的双臂。”阿大满脸愁容,苦口苦面的道:“那也说得有理。”周颠这下子可就乐了,大声道:“那你快斩啊。”阿大道:“也不必忙。”5 L4 ]2 t7 \/ J% M& h
  张无忌站在一旁,心中颇为发愁,这口倚天宝剑锋锐无匹,任何兵刃一碰即断,唯一的迎敌之策,只有以乾坤大挪移法空手夺他兵刃,然而伸手到这等锋利的宝剑之旁去抢夺,只要对方的剑招稍奇,变化略有不测,自己一条手臂自指尖以至肩头,不论那一处给剑锋一带,立时削断,如何对敌,倒是颇费踌躇。忽听张三丰道:“无忌,我创的太极拳,你已学会了,另有一套太极剑,不妨现下传了你,和这位施主过过招。”无忌喜道:“多谢太师父。”转头向阿大道:“这位前辈,我剑术不精,请太师父指点一番,再来跟你过招。”那阿大对张无忌的武功原本暗自忌惮,自己虽有宝剑在手,占了便宜,究是胜负难知,听说他要新学剑招,那是再好不过,须知新学的剑招不论如何精妙,总是生疏难熟。剑术之道,讲究的是轻翔灵动,至少也得练上一二十年,临敌时方能得心应手,熟极而流。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学招吧,我在这里等你!学两个时辰够了吧?”
% g7 l1 m% a) A1 k5 x$ M  张三丰道:“不用到旁的地方,我在这儿教,无忌在这儿学,即炒即卖,新鲜热辣。不用半个时辰,一套太极剑法便能教完。”他此言一出,除了张无忌外,人人惊骇,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均想:就算武当派的太极剑法再奥妙神奇,但在这里公然教招,敌人瞧得明明白白。还有什么秘奥可言?阿大道:“那也好。我回避到殿外等候便是。”他竟是不欲占这个便宜,以佣仆身份,却行武林宗师之事。张三丰道:“那也不必。我这套剑法初创,也不知管不管用。阁下是剑术名家,正要请阁下瞧瞧,指出其中的缺陷破绽。”杨逍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一事,朗声道:“阁下原来是“玉面神剑”方长老,阁下以堂堂丐帮长老之尊,何以甘为旁人厮仆?”明教群豪一听,都是吃了一惊。周颠道:“你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转了,这——这怎么可以?”* R6 f( t: @8 w8 `
  那阿大悠悠叹了口气,低头说道:“老朽百死余生,过去的事说他作甚?我早不是丐帮的长老了。”老一辈的人,都知玉面神剑方东白是丐帮四大长老之首,剑术之精,名动江湖,而且英俊潇洒,是武林中出名的美男子,十多年前身染重病身亡,当时人人都感惋惜,不意他竟是尚在人世,面目却已大异。
  K% G& L0 K8 [3 C- i2 w  张三丰道:“老道这路太极剑法能得玉面神剑指点几招,荣宠无量。无忌,你有佩剑么?”小昭上前几步,呈上无忌从赵明处携来的那柄木制假倚天剑。张三丰接在手里,笑道:“是木剑?老道这不是用来画符捏诀、作法驱邪?”当下站起身来,左手持剑,右手捏个剑诀,双手成环,缓缓抬起。这起式一展,跟着三环套月、大魁星、燕子抄水、左拦扫、右拦扫——一招招的演了下来,使到第五十三式“指南针”,双手同时划圆,复成第五十四式“持剑归原”。张无忌小记招式,只是细看他剑招中“神在剑先、绵绵不绝”之意。张三丰一路剑法使完,竟无一人喝采,各人心中均是大感诧异:“这等慢吞吞、软绵绵的剑法,如何能用来和人对敌过招?”转念又想:“料来张真人有意放慢了招数,好让他瞧瞧明白。”
, G0 v, W: B) N& R5 |# v  只听张三丰道:“孩儿,你看清楚了没有?”张无忌道:“看清楚了。”张三丰道:“都记得了没有?”张无忌道:“已忘记了一小半。”张三丰道;“好,那也难为了你。你自己去想想吧。”张无忌低头默想。过了一会,张三丰问道:“现下怎样了?”张无忌道:“已忘记了一大半。”9 G1 j1 Q. o7 r" @0 |  M- j# a" q, C2 z
  周颠失声叫道:“糟糕!越来越忘记得多了。张真人,你这路剑法很是深奥,看一遍怎能记得?请你再使一遍给咱教主瞧瞧吧。”张三丰微笑道:“好,我再使一遍。”、提剑出招,演将起来。众人只看了数招,心下大奇,原来第二次所使,和第一次使的竟是没一招相同。周颠叫道:“糟糕,糟糕,这可更加叫人胡涂啦。”张三丰画剑成圈,问道:“孩儿,怎样啦?”张无忌道:“还有三招没忘记。”张三丰收剑归座,只见张无忌在殿上缓缓踱了一个圈子,抬起头来,满脸喜色,叫道:“这我可全忘了,忘得干干净净的了。”张三丰道:“不坏,不坏!忘得真快,你这就请玉面神剑指教吧!”说着将手中木剑递了给他。张无忌躬身接过,转身向方东白道:“方前辈请。”$ E* g4 k. n  c
  周颠爬耳搔头,满心担忧,只见方东白揉身进剑,说道:“有僭了!”一剑刺到,青光闪处,发出嗤嗤声响,只见内力之强,实不下于那个秃头阿二。众人凛然而惊,心想他手中所持莫说是砍金断玉的倚天宝剑,便是一根废铜烂铁,在这等内力运使之下,也是威不可当,“玉面”虽已迥非昔时,“神剑”两字却是名不虚传。张无忌左手剑诀一引,木剑横过,画个半圆,平搭在倚天剑的剑脊之上,劲力传出,倚天剑登时一沉。方东白赞道:“好剑法!”一抖腕翻剑,剑尖向无忌左胁刺到。无忌回剑圈转,拍的一声,双剑相交,各自飞身而起。方东白手中的倚天宝剑被这么一震,颤动不绝,发出嗡嗡之声,甚是清越。
4 ]: W5 K! O5 ~: n3 `  p  这两把兵刃一是宝剑,一是木剑,但平面相交,宝剑和木剑变成了毫无分别,张无忌这一招乃是以己之钝,挡敌之无锋,实已得了太极剑法的精奥。要知张三丰所转给他的乃是“剑意”,而不是“剑招”,要他将所见到的剑招忘得半点不胜,才能得其神髓,临敌时以意驭剑,千变万化,无穷无尽。倘若心中尚有一两招剑法记着忘不干净,那么心有拘囿,剑法便不能纯。这意思杨逍、殷天正等高手已隐约懂得,周颠却终于逊了一筹,这才空白忧急了半天。
( c# W& h$ N0 R  T& s7 k* R6 `6 H  这时只听得殿中嗤嗤之声大盛,方东白的剑招凌厉狠辣,以极浑厚内力,使极锋锐利剑、出极精妙招术,青光荡漾,剑气弥漫,殿上众人便觉有一个大雪团在身前转动,发出蚀骨寒气。张无忌的一柄木剑在这团寒光中划着一个个圆圈,每一招均是以弧形刺出,以弧形收回,他心中竟无半点渣滓,以意运剑,那木剑每发一招,便似放出一条细丝,要去缠在倚天宝剑之上,这些细丝越积越多,像是积成了一团团丝绵,将倚天剑裹了起来。两人拆到二百余招之后,方东白的剑招渐见涩滞,手中这柄宝剑好像不断的在增加重量,五斤、六斤、七斤——十斤、二十斤——偶尔一剑刺出,真力运得不足,便被对方木剑带着运转几个圈子。
/ S0 R5 l. K7 k/ W6 q7 F  方东白越斗越是害怕,眼看二百招已过,始终无法削断无忌手中的木剑,激斗三百招双方居然剑锋不交,那是他生平使剑以来从所未遇之事。对方如同已撒出了一张大网,一步步的在向中央收紧。方东白连换了六七套剑术,旁观众人瞧得眼都花了,张无忌却总是持剑画圆,旁人除了张三丰外,没有一个瞧得出他每一招到底是攻是守。他这路太极剑法只是大大小小,正反斜直各种各样的圆圈、要说招数,可说只有一招,然而变化无绝,应付不穷。猛听得方东白朗声长啸,须眉皆竖,倚天剑中宫疾进,那是竭尽身家性命的孤注一掷、乾坤一击!
& u- D9 R9 c3 K( j" d' L' i. D4 j  张无忌见他来势猛恶,回剑挡招,方东白手腕微转,倚天剑侧了过来,擦的一声轻响,木剑的剑头已削断六寸,倚天剑不受丝毫阻挠,直刺到张无忌胸口而来。无忌一惊,左手翻转,本来捏着剑诀的食中两指一张,已挟住倚天剑的剑身,右手半截木剑向方东白的右臂斫落。剑虽木制但在他九阳神功运使之下无殊钢刃。方东白右手运力一夺,那倚天剑被对方两根手指挟住了,犹如铁铸,竟是不动分毫,当此情景之下,他除了撤手松剑,向后跃开,再无他途可循。只听张无忌喝道:“快撤手!”方东自一咬牙,竟不松手,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拍的一声响,他一条手臂已被木剑打落,便和用利剑削断一般无异。方东白不肯松手,原已存了舍臂护剑之心,左手伸出,不等断臂落地,已抢着抓住,断臂虽已离身,五根手指仍是牢牢的握着倚天剑。张无忌见他如此勇悍,既感惊惧,且复歉仄,竟没有再去跟他争剑。方东白左手抓过倚天剑的剑柄,走到赵明身前,躬身说道:“主人,小人无能力,甘领罪责。”赵明冷冷的道:“我叫你去砍下这小子双臂啊。”方东白脸上早已血色全无,听了这话,应道:“是!”左手回剑一挥,倚天剑霜刃到处,竟将他的左臂又削了下来。众人一见,比之见无忌以木剑断他右臂更是惊讶,不约而同“哦”的一声叫了出来。7 q* Y& M7 D* Y3 d, J2 ~
  张无忌大怒,指着赵明骂道:“赵姑娘你这人忒也狠毒。方先生已竭尽全力,何以你仍是放他不过。”赵明冷冷的道:“是你砍断他的手臂,又不是我砍断他的,到底是你狠毒还是我狠毒?”张无忌道:“你——你——你——”说了这三个“你”字,怒气塞喉,竟是说不下去了。赵明嫣然一笑,道:“是我的奴仆,也用得着你来操心。”她眼光转向张三丰,说道:“今日瞧在明教张教主的脸上,放过了武当派。”左手一挥,道:“走吧!”手下人抱起方东白、秃头阿二,宇文策的身子,向殿外便走。
  }( w7 ^8 q7 ?( I; @  张无忌叫道:“且慢!不留下黑玉断绩膏,休想走下武当山。”纵身而上,伸手往赵明肩头抓去。手掌离她肩头约有尺许,突觉两股无声无息的拳风分从左右袭到,这两股拳风之来,事先没半点征兆,张无忌一惊之下,翻掌抵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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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千金之诺2 ?) m( c* }- A0 n" z
  张无忌双掌翻出,右手接了从右边击来的一掌,左手接了从左边来的一掌,四双手掌同时碰到,只觉对方劲力奇强,掌力中竟夹着一股阴冷无比的寒气,这股寒气自己熟悉之至,正是幼时缠得他死去活来的“玄冥神掌”的掌力。张无忌一惊之下,九阳神功随念而生,陡然间左胁右胁之上同时被两个敌人拍上一掌。张无忌一盘闷哼,向后摔出,但见袭击自己的乃是两个身形高瘦的老者。这两个老者各出一掌和张无忌双掌比拚,余下一掌无影无踪的拍到了他的身上。& U" @; _7 u8 N) }& p
  杨逍和韦一笑齐声怒喝,扑上前去。那两个老者又是挥出一掌,砰砰两声,杨逍和韦一笑腾腾腾退出数步、只感胸口气血翻涌,寒冷彻骨。那两个老者身子晃了两晃,右边那人冷笑道:“明教好大的名头,却也不过如此!”转过身子,护着赵明走了。众人生恐张无忌受伤,顾不得追赶,纷纷围拢着他。只见殷天正抱着无忌,坐在地下,满脸忧急。张无忌微微一笑,右手轻轻摆了一下,意示并不妨事。他体内九阳神功发动,将玄冥神掌的阴寒之气逼了出来。他身旁功力稍弱之人竟是抵受不住,有的竟是牙关格格相击,但挂念教主安危,谁也不肯退开。张无忌道:“外公,众位先生,我不妨事,请大家退开些。”众人见他开口说话,这才放心,依言走开数步,只见无忌头顶便如蒸笼,不绝有丝丝白气冒出。他解开上衣,两胁之上宛然各有一个深深的黑色手掌印。这两个掌印在九阳神功运转之下,自黑转紫,自紫而灰,终于消失不见。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昔日数年不能驱退玄冥掌毒,顷刻间便被他消除净尽。无忌站起身来,笑道:“这一下虽然好险,可是终究让咱们认出了对头的面目。”杨逍、韦一笑和那两个老者对掌之时了各出全力,因之玄冥阴毒及腕而止,不能深入体内,但两人兀自打坐运气,过了半天才驱尽阴毒。
' [3 `  S+ a  W! r% v2 K8 y  这时锐金旗掌旗使吴劲草进来禀报,来犯敌人已尽数下山。俞岱岩命知客道人安排素席,宴请明教诸人。筵席之上,张无忌才向张三丰及俞岱岩禀告别来情由,众人听闻之下,尽皆惊叹。张三丰道:“那一年也是在这三清殿上,我和这老人对过一掌,只是当年他假扮蒙古军官,不知到底二老中的那一老。说来惭愧,直到今日,咱们还是摸不清对头的底细。”杨逍道:“那姓赵的少女不知是什么来历,连玄冥二老如此高手,竟也甘心供她驱使。”张无忌道:“眼下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去抢夺黑玉断续膏,好治愈俞三伯和殷六叔的伤。第二件是打听宋大师伯他们的下落。这两件大事,都要着落在那姓赵的姑娘身上。”俞岱岩苦笑道:“我残废了二十年,便真有仙丹神药,那也是治不好的了,倒是救大哥、六弟他们要紧。”张无忌道:“事不宜迟、请杨左使、韦蝠王、说不得大师三位,和我一同下山追踪敌人。五行旗各派一位掌旗副使,分赴峨嵋、华山、昆仑、崆峒、及福建南少林五处,和各派联络,打探消息。请外公和舅舅前赴江南,整顿白眉旗下教众。铁冠道长、周先生、彭大师以及五行旗掌旗使暂驻武当,禀承我太师父张真人之命,居中策应。”他在席上随口吩咐,殷天正、杨逍、韦一笑等逐一躬身接令。张三丰初时还疑心他小小年纪,如何能统率群豪,此刻见他发号施令,殷天正等武林大豪居然一一凛遵,心下甚喜,暗想:“他能学到我的太极拳、太极剑,只不过是内功底子好、悟性强,虽属难能,还不算是如何可贵。但他能管束明教、白眉教这些大魔头,引得他们走上正途,那才是了不起的大事呢。嘿,翠山有后,翠山有后。”想到这里,忍不住捋须微笑。+ S7 n0 R$ e# y. _# M. T6 a
  张无忌和杨逍、韦一笑、说不得等四人草草一饱,便即辞别张三丰,下山去探听赵明的行踪。殷天正等送到山前作别,杨不悔却依依不舍的跟着父亲,送出里许。杨逍道:“不悔,你回去吧,好好照着着殷六叔。”杨不悔应道:“是。”眼望看张无忌,突然脸上一红,低声道:“无忌哥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杨逍和韦一笑等三人心下暗笑:“他二人是青梅竹马之交,少不得有几句体己的话儿要说。”当下加快脚步,远远的去了。杨不悔道:“无忌哥哥,你到这里来。”牵看他的手,到山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
! s& `, x$ h: ?2 _  无忌心中疑惑不定:“我和她从小相识,交情非比寻常,但这次久别重逢,她一直对我冷冷的爱理不理。此刻不知有何话说?”只见不悔未开言脸上先红,低下头半晌不语,过了良久,才道:“无忌哥哥,我妈去世之时,托你照顾我,是不是?”无忌道:“是啊。”不悔道:“你将我万里迢迢,从淮河之畔送到西域我爹爹手里,这中间出死入生,经尽千辛万苦。大恩不言谢,此番恩德,我只深深记在心里,从来没跟你提过一句。”无忌道:“那有什么好提的?倘若我不是陪你到西域,我自己也就没有这番遇合,只怕此刻早已毒发而死。”不悔道:“不,不!你仁侠厚道,自能事事逢凶化吉。无忌哥哥,我从小没了妈妈,爹爹虽亲,可是有些话我不敢对他说。你是咱们教主,但在我心里,我仍是当你亲哥哥一般。那日在光明顶上,我乍见你无恙归来,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只是我不好意思当面跟你说,你不怪我吧?”无忌道:“不怪!当然不怪。”不悔又道:“我待小昭很凶,很残忍,或许你瞧着不顺眼。可是我妈妈死得这么惨,对于恶人,我从此便心肠很硬。后来见小昭待你好,我便不恨她了。”无忌微笑道:“小昭这小丫头很有点儿古怪,不过我看她不是坏人。”
* f4 B% ?' A! `+ i4 n1 X2 w  其实红日西斜,秋风拂面。微有凉意。杨不悔脸上柔情无限,眼波盈盈,低声道:“无忌哥哥,你说我爹爹和妈妈是不是对不起殷——殷——六叔?”无忌道:“这些过去的事,那也不用说了。”不悔道:“不,在旁人看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连我都十七岁了。不过殷六叔始终没忘记妈妈。这次他身受重伤,日夜昏迷,时时拉着我的手,不断的叫我:“晓芙!晓芙!”他说:“晓芙!你别离开我。我手足都断了,成了废人,求求你,别离开我。可别抛下我不理。”她说到这里,泪水盈眶,甚是激动。无忌道:“那是六叔神智胡涂中的言语,作不得准。”不悔道:“不是的,你不知道,我可知道的。他后来清醒了,眼睛瞧着我的时候,那神气一模一样,是在求我别离开他。只是他不说出口而已。”
6 g' @6 R" a& Y7 w  无忌叹了一口气,深知这位六师叔武功虽强,感情却极软弱,自己幼时便曾见他往往为了一件小事而哭泣一场,纪晓芙之死对他打击尤大,眼下更是四肢断折,也难怪他惶惧不安,于是道:“我当竭尽全力,设法去夺得黑玉断续膏来,医治三师伯和六师叔之伤。”不悔道:“殷六叔这么瞧着我,我越想越觉爹爹和妈妈对他不起,越想越觉得他可怜。无忌哥哥,我已亲口答应了殷——殷六叔,他手足痊愈也好,终身残废也好,我总是陪他一辈子,永远不离开他了。”说到这里,眼泪流了下来,可是脸上神采飞扬,又是害羞,又是得意。
- M& ]0 _6 G; H, O. I3 e  无忌吃了一惊,那料到杨不悔竟会向殷利亨付托终身,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道:“你——你——”不悔道:“我斩钉截铁的跟他说了,这辈子跟定了他。他如果一生一世动弹不得,我就一生一世陪在他的床边,侍奉他的饮食,跟他说笑话儿解闷。”
* A3 l" W! J. h4 E5 Q$ S6 A. a. h  张无忌道:“可是你——”杨不悔抢着道:“我不是蓦地动念,便答应了他,我一路想了很久很久。不但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要是他伤势不治,我也活不成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这么怔怔的瞧着我,我比什么都喜欢,无忌哥哥,我小时候什么事都跟你说,我要吃个烧饼,便跟你说,在路上见到个糖人儿好玩,也跟你说。那时候咱个没钱买不起,你半夜里去偷了来给我,你还记得么?”无忌想起当日和她携手西行的情景,两小相依为命,不禁有些难过,低声道:“我记得。”* b$ W7 M( \3 Q) Z+ L* O
  不悔按着他的手背,道:“你给了我那个糖人儿,我舍不得吃,可是拿在手里走路,太阳晒着晒着,糖人儿熔啦,我伤心得什么似的,哭着不肯停。你说再给我找一个,可是从此再也找不到那样的糖人儿了。你虽然后来买了更大更好看的糖人儿给我,我也不要了,反而惹得我又大哭了一场。那时你很着恼,骂我不听话,是不是?”无忌微笑道:“我骂了你么,我可记不得了。”不悔道:“我的脾气很执拗,殷六叔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糖人儿,我再也不喜欢第二个了。无忌哥哥,有时我自己一个儿想想,你待我这么好,几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我该当侍奉你一世才是,然而我总当你是我的亲哥哥一样,我心底里亲你敬你,可是对他啊,我是说不出的可怜,说不出的喜欢。他年纪大了我一倍,又是我的长辈,说不定人家会笑话我,爹爹又是他的死对头,我——我知道不成的——不管怎样,我总是跟你说了。”她说到这里,再也不敢向无忌多望一眼,站起身来,飞奔而去。  R0 l3 D$ S4 M6 u. P
  无忌望着她的背影在山坳边消失,心中怅怅的,也不知道什么滋味、悄立良久,才追上韦一笑等三人。说不得和韦一笑见他眼边隐隐犹有泪痕,不禁向着杨逍一笑,意思是说:“恭喜你啦,不久杨左使便是教主的岳丈大人了。”
$ k! M7 |& C/ U  D, ^- D  四个人下得武当山来,杨逍道:“这赵姑娘前后拥卫,看样子不会单身行走,要查她的踪迹并不为难。咱们分从东南西北四方搜寻,明日正午在谷城会齐。教主尊意若何?”张无忌道:“甚好,便是如此。我查西方一路罢。”原来谷城在武当山之东,他向西搜查,那是比旁人多走些路,又嘱咐道:“玄冥二老武功极是厉害,三位若是遇上了,能避则避,不必孤身与之动手。”三人答应了,当即行礼作别,分赴东南北三方查察。
6 y4 i: L! N4 M! W- r  且说张无忌向西都是山路,他展开轻功,行走好不迅速,只一个多时辰,已到了十偃镇。他在镇上面店里要了一碗面,向店伴问起是否有一乘黄缎软轿经过。那店伴道:“有啊!还有三个重病之人,睡在软兜里抬着,往西朝黄龙镇去了,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张无忌大喜,心想这些人行走不快,不如等到天黑再追赶不迟,以免泄露了自己行藏。当下行到僻静之处,找一块大石,睡了一觉,待到初更时分,这才向黄龙镇来。
, {; z+ A2 `5 Y3 o: |. C7 L  到得镇上,未交二鼓天时,他闪身墙角之后,见街上静悄悄的并无人声,一间大客店中却是灯烛辉煌。无忌一意要查清楚赵明的来历,顾不得孤身犯险,一纵身,轻轻上了屋顶,几个起伏,已到了那客店旁一座小屋的屋顶,黑暗中凝目前望,只见镇甸外的河边空地上,竖着一座毡帐,帐前帐后人影绰绰,守卫得极是严密,心想:“赵姑娘莫非是住在这毡帐里面?她相貌说话都和汉人一模一样,起居饮食却带着几分蒙古之风。”但其时元人占治中土已久,汉人的豪绅大贾以竞学蒙古风尚为荣,那也不足为异。他正自筹思如何走近帐蓬,忽听得客店的一扇窗中,传出几下呻吟之声。无忌心念一动,轻轻纵下地来,走到窗下,向屋里一张——。7 y2 W) I; Q3 V; r: K8 `/ H
  只见房中三张床上躺着三人,其余两人瞧不见面貌,对窗那人正是八臂神魔宇文策,他低声哼着,显是伤处十分痛楚,双臂双腿上都是缠着白布。张无忌猛地想起;“他四肢被我震碎,定用他本门灵药黑玉断续膏敷治。此刻不抢,更待何时?”一推窗子,纵身而进,房中站着的一人惊呼一声,一拳打来。张无忌左手抓住他拳头,右手一指便点了他软麻穴,回头一看,只见躺着的其余二人正是秃顶阿二和玉面神剑方东白,被他点倒的那人身穿青布长袍,手中兀自拿着两枚金针,想是在给三人针炙止痛。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瓶子,瓶旁则是几块艾绒。2 B0 ]2 T6 b) {! s3 K4 p
  无忌拿起黑瓶,拔开瓶塞一闻,只觉一股辛辣之气,十分触鼻。宇文策叫道:“来人哪,抢药——”张无忌运指如风,连点躺着三人的哑穴,撕开字文策手臂的绷带一看,果见他一条手臂全成黑色,薄薄的敷着一层膏药。他生怕赵明诡计多端,故意在黑瓶中放了假药,引诱自己上当,当下在宇文策及秃顶阿二的伤处刮下药膏,包在绷带之中,心想瓶中纵是假药,从他们伤处刮下的决计不假。此时外面守护之人早已听见声音,有人踢开房门,抢了进来。无忌望也不望,抬腿一一踢出,霎时间客店中人声鼎沸,乱成一片。无忌接连踢出六人,已刮尽了宇文策和秃顶阿二伤处的药膏,心想若再耽搁。惹得玄冥二老赶到,那可大大不妙,当即将那瓶和刮下的药膏在怀中一揣,提起那个医生,向窗外掷了出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那医生重重中了一掌,摔在地上,不出所料,窗外正是有高手埋伏袭击。无忌乘着这一空隙,飞身而出,黑暗中白光闪动,两柄利刃疾刺而至。张无忌左手牵,右手引,乾坤大挪移心法牛刀小试,左边一剑刺中了右边那人,右边一枪戳中了左边那人,混乱中声,无忌早已去得远了。
9 s0 R1 E4 ?: O% k! P  他一路上好不喜欢,心想此行虽然查不到赵明的真相,但夺得了黑玉断续膏,那可比什么都强。此时等不及到谷城去和杨逍等人会面,迳回武当,命洪水旗遣人前赴谷城,通知杨逍等回山。张三丰等听说获得黑玉断续膏,无不大喜。张无忌细着看宇文策伤处刮下来的药膏,再从黑瓶中挑了些药膏来详加比较,确是一般无异。那黑瓶乃是一块大玉雕成,深黑如漆,触手生温,盎有古意,单是这个瓶子,便是一件极珍贵的宝物。张无忌再无怀疑,命人将殷利亨抬到俞岱岩房中,两床并列放好。杨不悔跟了进来,她不敢和无忌的眼光相对,脸上却是容光焕发,心中感激无量,显然张无忌送她到西域,在昆仑派代她喝毒酒这许多恩情,都远比不上治好殷利亨这么要紧。& O, s+ f* n% B/ |7 m2 Q% e
  张无忌道:“三师伯,你的旧伤都已愈合,此刻医治,侄儿须将你手脚骨骼重行折断,再加接续,望你忍得一时之痛。”俞岱岩实不信自己二十年的残废能重行痊愈,但想最坏也不过是治疗无效,二十年来,早已什么都不在乎,心中只想:“无忌是尽心竭力,要补父母之过,否则他是终身不安。我一时之痛,又算得什么?”他是骨气奇硬的好汉子,也不多说,只微微一笑,道:“你放胆干去便是。”无忌命杨不悔出房,解去俞岱岩全身衣服,将他断骨处尽数摸得清楚,然后点了他的昏睡穴,劲奔十指,喀喀喀响声不绝,将他断骨已合之处,重行一一折断。俞岱岩虽然穴道被点,仍是痛得醒了过来。张无忌手法如风,大骨小骨一加折断,立即拚到准确部位,敷上黑玉断续膏,缠了绷带,再夹上木板。医治殷利亨那便容易得多,断骨部位早就在西域时已予扶正,这时只须敷上黑玉断续膏便成。# w; M) p# ^+ }" R: C) X
  等到治完殷利亨,张无忌也已忙得汗流挟背,当下派五行旗正副掌旗使轮流守卫,以防敌人前来扰乱。当日下午,无忌用过午膳,正在云房中小睡,以复夜来一晚奔波的疲劳,睡梦中,忽听得脚步轻响,有人在房门口一张,小昭守在门外,低声问:“什么事?教主睡着啦。”厚土旗掌旗使颜垣轻声道:“殷六侠痛得已晕去三次,不知教主——”张无忌不等他话说完,翻身奔出,快步来到俞岱岩房中,只见殷利亨双眼翻白,又已晕了过去,杨不悔急得满脸都是眼泪,不知如何是好,那边俞岱岩咬得牙齿格格直响,显是在硬忍痛楚,只是他性子坚强,不肯发出一下呻吟之声。
9 W8 y; _) w" B" g& O2 n  无忌见了这等情景,大是惊异,在殷利亨“承泣”“太阳”“膻中”等穴上推拿数下,将他救醒过来,问俞岱岩道:“三师伯,是断骨处痛得厉害?”俞岱岩道:“断骨处疼痛,那也罢了,只觉肠胃心肺、五脏六腑,实是麻痒难当——好像,好像千万条小虫在乱钻乱爬。”无忌这一惊非同小可,听俞岱岩所说,那明明是身中剧毒之象,又问殷利亨道:“六叔,你觉得怎样?”殷利亨道:“红的、紫的、青的、绿的、黄的、白的、蓝的——,鲜艳得紧,许许多多小球儿在飞舞,转来转去,真是好看,真是好看——你瞧,你瞧——”无忌“啊”的一声大叫,险险自己也晕了过去,他心中所想到的,只是王难姑所遗“毒经”中的一段话:“七虫七花膏,以毒虫七种、毒花七种,捣乱煎熬而成,中毒者先感内脏麻痒,如七虫咬啮,然后眼前现斑烂彩色,奇丽变幻,如七花飞散。七虫七花膏所用七虫七花,依人而异,大凡最具灵验神效者,共四十九种配法,变化异方复六十三种。须施毒者自解。”& ?1 F2 |* W3 a# y2 y8 {
  无忌额头汗涔涔而下,知道终于是上了赵明的恶当,她在黑玉瓶中所盛的固是七虫七花膏,而在宇文策和秃顶阿二身上所敷的,竟也是这剧毒的药物,不惜舍却两名高手的性命,要引得自己入壳,这等毒辣心肠,当真是匪夷所思。此刻他行动如风,迅即拆除两人身上的夹板绷带,用烧酒洗净两人四肢所敷的剧毒药膏。杨不悔见了无忌郑重的脸色,心知事不妙,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帮着用酒洗涤殷利亨四肢。但见黑色透入肌理,洗之不去,如染匠漆匠,手上所染颜色非一旦可除。4 p& k% Y" r% u% X5 |( ?$ Q
  张无忌不敢乱用药物,只取了些镇痛安神的丹药给二人服下,走到外室,又是惊惧,又是惭愧,心力交瘁。不由得双膝一软,蓦然倒下,伏在地上便哭了起来。杨不悔大惊,只叫:“无忌哥哥,无忌哥哥!”无忌呜咽道:“是我杀了三伯六叔。”他心中只想:“这七虫七花膏至少也有一百多种配制之法,谁又知道她用的是那七种毒虫,那七种毒花?化解此种剧毒,全仗以毒攻毒之法,只要看不准一种毒虫毒花,用药稍误,立时便送了三伯六叔的性命。”突然之间,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了父亲自刎时的心情,大错已然铸成,除了自刎以谢之外,确是再无别的道路。他缓缓站起身来,杨不悔问道:“当真是无药可救了么?连勉强一试也不成么?”无忌摇了摇头。杨不悔应道:“傲!”居然神色泰然,并不如何惊慌,无忌心中又是一动,想起她所说的那句话来:“他要是死了,我也不能活着。”心想:“那么我害死的不止是两个,而是三个。”
: R4 C2 {; w8 p5 E; j  心中正自一片茫然,只见吴劲草走到门外禀道:“教主,那个赵姑娘在观外求见。”张无忌一听,悲愤不能自己,叫道:“我正要找她!”从杨不悔腰间拔出长剑,执在手中,大踏步走出。小昭取下鬓边的珠花,交给无忌,道:“公子,你去还了给赵姑娘。”/ b+ m0 }- w& U
  张无忌向小昭望了一眼,心想:“你倒懂得我的意思。我和这姓赵的姑娘仇深如海,我们身上不能留下她任何物事。”当下一手杖剑,一手持花,走到观门之外,只见赵明一人站在当地,脸带微笑,其时夕阳如血,斜映双颊,艳丽不可方物,她身后十余丈处,站着玄冥二老,两个人牵着三匹骏马,眼光却瞧着别处。张无忌身形一晃,早已欺到赵明身前,左手一探,已抓住了她双手手腕,右手长剑的剑尖抵住她胸口,喝道:“快,取解药来!”3 k9 O, H0 x' X! p
  赵明微笑道:“你胁迫过我一次,这次又想来胁迫我么?我上门来看你,这样凶霸霸的,难道是待客之道么?”张无忌道:“我要解药!你若是不给,我是不想活,你也不用想活了。”赵明微微一红,轻声啐道:“呸!臭美么?你死你的,关我什么事,要我陪你一块儿死?”张无忌正色道:“谁跟你说笑话,你不给解药,今日便是你我同时毕命之日。”赵明双手被他握住,只觉得他全身颤抖,激动已极,又觉得他掌心中有一件坚硬之物,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张无忌道:“你的珠花,还你!”左手一抬,已将珠花插在她的鬓上,随即又垂手抓住她的手腕,这两下一放一握,手法快如闪电。赵明道:“那是我送你的,你为什么不要?”张无忌恨恨的道:“你作弄得我好苦!我不要你的东西。”赵明道:“你不要我的东西?这句话是真是假?为什么你一开口就问我讨解药?”张无忌每次跟她斗口,总有落于下风,一时语塞,想起俞岱岩、殷利亨不久人世,心中一痛,眼圈儿不禁红了,几乎便要流下泪了,忍不住想出口哀告,但想起赵明的种种恶毒之处,却又不肯在她面前进示弱。
$ r4 ~, d) Y2 \/ A5 F8 T- j1 {  这时殷天正等都已得知讯息,拥出观门,见赵明已被张无忌擒住,玄冥二老却站在远处,似乎漠不关心,又似是有恃无恐,各人也便站在一旁,静以观变。
/ Q  I# @/ K& a) @/ M3 _) w  赵明微笑道:“你是明教教主,武功之强,震动天下,怎么遇到一点儿难题,便像小孩子一样,哇哇哭泣,刚才你已哭过了,是不是?真是好不害羞。我跟你说,你中了我玄冥二老的两掌玄冥神掌,我这次是来瞧瞧你伤得怎样。不料你一见人家的面,就是死啊活啊的缠个不清。你到底放不放手?”张无忌心想,她若想乘机逃走,那是万万不能,只要她脚步一动,自己立时便又可抓住她,于是放开了她的手腕。赵明伸手摸了摸鬓边的珠花,嫣然一笑,道:“怎么?你自己倒像是没受什么伤。”张无忌冷冷的道:“区区玄冥神掌,未必使伤得了人。”赵明道:“那么大力金刚指呢?七虫七花膏呢?”这两句话便似两个大铁锤,重重锤在无忌胸口,他恨恨的道:“果真就是七虫七花膏。”赵明正色道:“张教主,你要黑玉断续膏,我可以给你。你要七虫七花膏的解药,我也可以给你。只是你须得答应我三件事,那我便心甘情愿的奉上。倘若你用强威逼,那么你杀我容易,要得解药,那是难上加难。你再对我滥施恶刑,我给你的也是假药毒药。”张无忌心头一喜,道:“那三件事?快说快说。”赵明微笑道:“我不早跟你说过么?我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想到了,我随时跟你说,只须你金口一诺,决不违约,那便成了。我不会要你去捉天上的月亮,也不会叫你去做违背武林侠义之道的恶事,更不会叫你去死。”张无忌听她说“不会叫你去做违背武林侠义之道的恶事”,登时便放下了心,寻思:“只要不背侠义之道,那么不论多大的难题,我也当竭力以赴。”当下慨然道:“赵姑娘,倘若你惠赐灵药,治好了我俞三伯和殷六叔,但教你有所命,张无忌决不敢辞。赴汤蹈火,唯君所驱。”
( W/ v: d4 v5 w  n% M# E: U% u  赵明伸出手掌,道:“好,咱们击掌为誓。我给解药于你,治好了你三师伯和六师叔之伤,日后我求你做三件事,只须不违侠义之道,你务当竭力以赴,决不推辞。”张无忌道:“谨如尊言。”和她手掌轻轻相击三下。赵明取下鬓边珠花,道:“现下你肯要我的物事吧?”张无忌生怕它不给解药,不敢拂逆其意,将珠花接了过来。赵明道:“我可不许你再去送给那个俏丫鬟。”张无忌道:“是。”赵明笑着退开三步,说道:“解药立时送到,张教主请了!”长袖一拂,转身便去。玄冥二老牵过马来,侍候她上马先行,三乘马蹄声得得,下山去了。
0 A6 L+ C. W! y  赵明等三人刚转过山坡,左首大树后闪出一条汉子,正是神箭八雄中的钱二败,挽强弓,搭长箭,朗声说道:“我家主人拜上张教主,书信一封,敬请收阅。”说着飕的一声,将箭射了过来。张无忌左手一抄,将箭接在手中,只见那箭并无箭镞,箭杆上却绑着一封信。张无忌解下一看,信封上写的是“张教主亲启”,拆开信来,一张素笺上写着几行簪花小楷,文曰:“金盒夹层,灵膏久藏。珠花中空,内有药方。二物早呈君子左右,何劳忧之深也?唯以微物不足一顾,赐之婢仆,委诸尘土,岂贱妾之所望耶?”无忌将这张素笺连读了三遍,又惊又喜,又是惭愧,忙着那朵珠花,逐颗珍珠试行旋转,果有一颗珍珠能够转动,当下将珠子旋下,金铸花干中空,藏着一卷白色之物。无忌从怀中取出针炙穴道所用的金针,将那卷物事挑了出来,乃是一张薄纸,上面写着七虫为那七种毒虫,七花是那七种毒花,中毒后如何解救,一一写得明白。其实无忌只须得知七虫七花之名,如何解毒,却是不须旁人指点。它一看解法,全无错误,心知并非赵明弄鬼,大喜之下,奔进内院,依法配药救治。果然只一个多时辰,俞殷二人毒势便即大为减轻,内脏麻痹渐止,眼前彩晕渐消。张无忌再去取出赵明盛珠花送他的那只金盒,仔细用心察看,终于发见了夹层所在,其中满满的装了黑色药膏,气息却是芬芳清凉。这一次无忌不敢再鲁莽了,找了一只狗来,折了他一条后腿,挑些药膏敷在伤处,等到第二日早晨,那狗精神奕奕,绝无中毒象征,伤处更是大见好转。
7 X7 P( u* j- i+ A4 w) X' W  过了三日,俞殷二人体内毒性尽去,于是张无忌将真正的黑玉断续膏再在两人四肢上敷涂。这一次全无意外,那黑玉断续臂果是功效如神,两个多月后,殷利亨双手已能活动,只是俞岱岩残废已久,要说尽复旧观,势所难能,但瞧他伤势复元的情势,半载之后,当可在腋下撑两根拐杖。以杖代足,缓缓行走,虽然仍是残废,却不复是丝毫动弹不得的废人了。
0 ]# r* \* y0 P: W; u/ r0 W  张无忌在武当山上这么一耽搁,派出去的五行旗人众先后回山,带回来的讯息却是令人大为惊讶。峨嵋、华山,崆峒、昆仑各派远征光明顶的人众,竟无一个回转本派,江湖上沸沸扬扬,都说魔教势大,将六大派前赴西城的众高手一鼓聚歼,然后再分头消灭各派。少林寺僧众突然失踪之事,在武林中已引起了空前未有的波动。五行旗各掌旗使此去,幸好均持张三丰所传的武当派信符,自己又不泄漏身份,否则早已和各派打得流花落水。各掌旗使言道,此刻江湖上众门派、众帮会,以及镖行、山寨、船帮、码头、无不严密戒备,生怕明教大举来袭。
% `( ?% a- ]8 |" Y! y9 F$ w  过了数日,殷天正和殷野王父子也回到武当,说道白眉旗已重行改编,尽数隶属明教,只是东南群雄并起,反元义师此起彼伏,天下已然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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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22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 s6 v* v' c* u2 U第七十回 明教大会" u( c& K/ f4 y# ]
  这时元军仍是极强,义师不旋踵便被扑灭,无一得成大事,况且起事者各自为战,互相并无呼应联络,终被元朝官兵一一歼除。
- L' Y) j) F0 ?$ x  C! s1 y  当日晚间,张三丰在后殿摆设素筵,替殷天正父子接风。席间殷天正说起各地举义失败的情由,每一处起义,明教和白眉教下的弟子均有参与,被元兵或擒或杀,殉难者极众。群豪听了,尽皆扼腕慨叹。
( d9 D0 p/ |9 y: E) M" |5 f  杨逍道:“天下百姓痛苦,人心思变,正是驱除挞子,还我河山的良机。昔年杨教主在世,日夜以兴复为念,只是本数向来行事偏激,百年来和中原武林多派怨仇相缠,难以携手抗敌。天幸张教主主理教务,和各派怒仇渐解,咱们正好同心协力,共抗胡虏。”周颠道:“杨左使,你的话听来是不错。可惜都是废话,近乎放屁一类。”杨逍听了也不生气,道,“还请周兄指教。”周颠道:“江湖上都说咱明教杀光了六大派的高手,一听到『明教』两字,人人恨之入骨,什么『同心协力、共抗胡虏』云云,说来好听,却是如何做起?”杨逍道:“咱们虽然蒙此恶名,但真相总有大白之日,何况张真人可为明证。”周颠笑道:“倘若是咱们杀了宋远桥、灭绝老尼、何太冲他们,张真人还不是蒙在鼓里,如何作得准?”铁冠道人喝道:“周颠,张真人和教主之前,不可疯疯颠颠!”周颠伸了伸舌头,却不言语了。彭莹玉道:“周兄之言,倒也不是全无道理。依贫道之见,咱们当大会明教各路首领,颁示张教主和武林各派修好之意。同时人多眼宽,到底宋大侠,灭绝师太他们到了何处,在大会中也可有个查究。”周颠道:“要查宋大侠他们的下落,那是容易得紧,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众人齐道:“怎么样?你何不早说?”周颠洋洋得意,喝了一杯酒,说道:“只须教主去问一声赵姑娘,少说也就明白了九成。我说哪,这些人不是给赵姑娘杀了,便是给她擒了。”
- N" h4 n2 y. {/ J$ ^$ ^" I  这两个多月来韦一笑、杨逍、彭莹玉、说不得等人,曾分头下山探听赵姑娘的来历和踪迹,但自从那日观前现身、和张无忌击掌为誓之后,此人便不知去向,连她手下所有的人众,也是个个无影无踪,找不着半点痕迹。群豪诸多猜测,均料想她和朝廷有关,但除此之外,再也寻不着什么线索了。此时听周颠如此说,众人都道:“你这才是废话!要是寻得着那姓赵的女子,咱们不会着落在她身上打听吗?”周颠笑道:“你们自然寻不着,教主却不用寻找,自会见着。教主还欠着她三件事没办,难道这位如此厉害的小姐,就此罢了不成?嘿!这位姑娘花容月貌,可以我一想到她便浑身汗毛直竖,害怕得发抖。”众人听着都笑了起来,但想想也确是实情。
: d9 ]9 k7 x5 J$ u7 N7 e  张无忌叹道:“我只盼她快些出三个难题,我尽力办了,就此了结此事,否则终日挂在心上,不知她会出什么古怪花样。彭大师适才建议,本教召集各路首领一会,此事倒是可行,各位意下如何?”群豪均道:“甚是!在武当山上空等,终究不是办法。”杨逍道:“教主,你说在何处聚会最好?”张无忌略一沉吟,说道:“本人今日忝代教主,常自想起本教两位人物的恩情。一是蝶谷医仙胡青中先生,他老人家已死于金花婆婆之手。另一位是常遇春大哥,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我想,本教这次大会,便在淮北蝴蝶谷中举行。”周颠拍手道:“甚好,甚好!这个『见死不救』,昔年我每日跟他斗口,人倒是挺不错的。他见死不救,自己死时也无人救他,正是报应。我周颠倒要去他墓上磕几个响头。”当下群豪各无异议,言明三个多月后的八月中秋,明教各路首领,齐集淮北蝴蝶谷胡青牛故居聚会。( L9 @1 X3 U0 [- Y
  次日清晨,五行旗和白眉教下各掌职信使,分头自武当出发,传下教主号令,诸路教众,凡香主以上者,除留下副手于当地主理教务外,一概于八月中秋前赶到淮北蝴蝶谷,参见新教主。
" _# B! U& v1 c! D1 M  其时距中秋尚有三月,张无忌见俞岱岩和殷利亨尚未痊可,深恐伤势有甚反覆,以致功亏一贯,因此暂留武当,照料俞殷二人,暇时则向张三丰请教太极拳剑的武学。韦一笑、彭莹玉,说不得诸人,仍是各处游行,探听赵明一干人的下落。杨逍奉教主之命,勉强留在武当,但为纪晓芙之事,对殷利亨深感惭愧,平日只有闭门读书,轻易不离室门一步。这日午后。张无忌来到杨逍房中,商量来日蝴蝶谷大会,有那几件大事要向教众交代。他以年轻识浅,忽当重任,常自有战战兢兢之意,唯惧不克负荷,误了大事。杨逍深通教务,因此无忌请他留在身边,随时向他咨询商量。
8 E- r9 D& r9 |& Y3 M! c* A  两人谈了一会,无忌顺手取过杨逍案头的书来,见封面上写着“明教流传中土记”七个字的题签,下面注着“弟子光明左使杨逍恭撰”一行小字。无忌叹道:“杨左使,你文武全才,真乃本教的栋梁之士。”杨逍谢道:“多谢教主嘉奖。”无忌翻开书来,但见小楷恭录,事事旁征博引,书中载得明白,明教于唐武后延载元年传人中土,其时波斯人拂多诞持明教“三宗经”来朝,中国人始习此教经典。唐大历三年六月二十九日,长安洛阳建明教寺院“大云光明寺”,此后太原、荆州、扬州、洪州、越州等重镇,均有大云光明寺。至会昌三年,朝廷下令杀明教徒,明教势力大衰,自此之后,明教便成为犯禁的秘密教会,历朝均受官府摧残。明教为图生存,行事不免诡秘,终于摩尼教这个“摩”字,被人改为“魔”字,世人遂称之为魔教。$ o) H( D: |4 d1 M- p: L  H
  张无忌读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声,说道:“杨左使,本教教旨原是去恶行善,和释道并无大异,何以自唐代以来,历朝均受惨酷屠戳?”杨逍道:“释家虽说普渡众生,但僧众出家,各持清修,不理世务。道家亦然。本教则聚集乡民,不论是谁有甚危难困苦,诸教众一齐出力相助。官府欺压官民,什么时候能少了?什么地方能少了?一遇到有人被官府冤屈欺压,本教势必和官府相抗。”张无忌点了点头,说道:“只有朝廷官府不去欺压良民,豪绅土豪不敢横行不法,到那时候,本教方能真正的兴旺。”杨逍拍案而起,大声道:“教主之言,正说出了本教教旨的关键所在。”张无忌道:“杨左使,你说当真能有这么一日么?”杨逍沉吟半响,说道:“但盼真道有这么一天。宋朝本教方腊方教主起事,也只不过是为了想叫官府不敢欺压良民。”他翻开那本书来,指到明教大教主方腊在浙东起事、震动天下的记载,张无忌看得悠然神往,掩卷说道:“大丈夫固当如是。虽然方教主殉难身死,却终是轰轰烈烈的干了一番事业。”两人四目相投,心意相通,不禁血热如沸。
6 n# @- e; F: l7 {+ [4 q  杨逍又道:“本教历代均遭严禁,但始终屹立不倒。南宋绍兴四年,有个官员叫做王居正,对皇帝上了一道奏章,说到本教之事,教主可以一观。”说着翻到书中一处,抄录着王居正那道奏章。张无忌见那奏章中写道:“伏见两浙州县有吃菜事魔之俗。方腊以前,法禁尚宽,而事魔之俗犹未至于甚炽。方腊之后,法禁愈严,而事魔愈不可胜禁。——臣闻事魔者,每乡每村有一二桀黠,谓之魔头,奉录其乡村姓氏名字,相与组盟为魔之党。凡事魔者不肉食。而一家有事,同党之人皆出力以相赈恤。盖不肉食则费省,费省故易足。同党则相亲,相亲故亲恤而事易济——”
7 s- d' @8 o( n! {  X, d  张无忌读到这里,说道:“那王居正虽然仇视本教,却也知本教教众节俭朴实,相亲相爱。”他接下去又看那奏章:“——臣以为此先王导其民使相亲相友相助之意。而甘淡薄,教节俭,有古淳朴之风。今民之师帅,既不能以是为政,乃为魔头者窃取以瞽惑其党,使皆归德于其魔,于是从而附益之以邪僻害教之说。民愚无知,谓吾从魔之言:事魔之道,而食易足、事易济也,故以魔头之说为皆可信,而争趋归之。此所以法禁愈严,而愈不可胜禁。”他转头向杨逍道:“杨左使,『法禁愈严,而愈不可胜禁』这句话,正是本教深得民心的明证。这部书可否借我一阅,也好让我多知本教往圣先贤的业绩遗训?”杨逍道:“正要请教主指教。”: W+ z5 D' I3 g. {! E, z4 G
  无忌将书收起,说道:“俞三伯和殷六叔伤势大好了,我们明日便首途赴蝴蝶谷去。我另有一事要和左使相商,那是关于不悔妹子的。”杨逍只道他要开口求婚,心下甚喜,说道:“不悔的性命全出教主所赐,属下父子感恩图报,非只一日。教主但有所命。无不乐从。”张无忌于是将杨不悔那日如何向自己吐露心事的情由,一一说了。杨逍一听之下,错愕万分,怔怔的竟然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道:“小女蒙殷六侠垂青,原是杨门之幸,只是他二人年纪悬殊,辈份又异,这个——”说了“这个”两字,却又接不下去。张无忌道:“殷六叔未满四十,方当壮盛。不悔妹子虽叫他一声叔叔,也不是真有什么血缘泛亲,师门之谊。他二人情投意合,倘若成了这头姻缘,上代的仇嫌尽数化解,正是大大的美事。”杨逍原是个十分豁达之人,又为纪晓芙之事,每次见到殷利亨,总是抱愧于心,暗想不悔既然倾心于他,倒是了赎自己的前愆,从此明教和武当派再也不存芥蒂,于是长揖说道:“教主玉成此事,足见关怀。属下先此谢谢。”" c1 X9 f6 r" n  b* }
  当晚张无忌传出这个喜讯,群豪纷纷向殷利亨道喜。杨不悔害羞,躲在房中不肯出来。张三丰和俞岱岩得知此事时,起初也颇惊奇,但随即便为殷利亨喜欢。说到婚期,殷利亨道:“待大师哥他们回山,众兄弟完聚,那时再办喜事不迟。”
9 o# z& T+ S" H6 N  次日张无忌偕同杨逍、殷天正、殷野王、铁冠道人、周颠、小昭等人,辞别张三丰师徒,首途前往淮北。杨不悔留在武当,服侍殷利亨,当时男女之防虽严,但他们武林中人,也不理会这些小节。
( g# b  ^2 v) \2 z" _: m4 K0 I  明教一行人晓行夜宿,向东北方行去,一路上见田地荒芜,民有饥色。沿海诸路本着殷实富庶之区,但眼前饿殍遍野,生民之困,已到极处。群豪慨叹百姓惨遭劫难,又知蒙古人如此暴虐,霸居中土之期必不久长,正是天下英雄揭竿起事的良机。这一日来到界牌集,离蝴蝶谷已然不远,正行之间,忽听得前面喊杀之声大震,有两支人马正在交兵。群豪纵马上前,穿过一座森林,只见千余名蒙古兵分列左右,在进攻一座山寨。寨上飘出一面绘着红色火焰的大旗,正是明教的旗帜。寨中人数较少,己有渐渐不支之势,但兀自健斗不屈。蒙古兵矢发如雨,大叫:“魔教的叛贼,快快投降!”
6 }' j, Y7 a% u: w  j9 C  周颠道:“教主,咱们上吗?”张无忌道:“好!先去杀了带兵的军官。”杨逍、殷天正、殷野王、铁冠道人、周颠五人应命而出,冲入敌阵,长剑搬动,两名元兵的百夫长首先落马,跟着统兵的千夫长也被殷野王一刀砍死。元兵群龙无首,登时大乱。山寨中人见来了外援,大声欢呼。寨门开处,一条黑衣大汉手挺长矛,当先冲出,元兵当者辟易,无人敢撄其锋。
" X3 y8 Z% n+ U  只见那大汉长矛一闪,便有一名元军被刺,倒撞下马。众元兵惊呼连连,四下奔逃。杨逍等见这大汉威风凛凛,有若天神,无不赞叹:“好一位英雄将军。”此时张无忌早已看清楚那大汉的面貌,正是常自想念的常遇春常大哥,只是剧斗方酣,不即上前相见。明教人众前后夹攻,元军死伤了五六百人,余下的不敢恋战,分头落荒而走。常遇春横矛大笑,叫道:“是那一路的兄弟前来相助?常某感激不尽。”张无忌叫道:“常大哥,想煞小弟也。”纵身而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1 ~& X( D" _" u, r  D
  常遇春躬身下拜,说道:“教主兄弟,我又是你大哥,又是你属下,真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才好。”原来常遇春归五行旗中巨木旗下该管,张无忌接任教主等等情由,已得掌旗使闻苍松示知,这几天中他率领本教兄弟,日夜等候张无忌到来,不料元军却来攻打。常遇春见己寡敌众,本拟故意示弱,将元军诱入寨中,一鼓而歼,但张无忌等突然赶到应援,他便乘势开寨杀出。他在明教中职位不高,当下向杨逍,殷天正等一一参见,恭执下属之礼。群豪以他是教主的结义兄弟,都不敢以长上自居,执手问好,相待尽礼。2 a4 E) v* L; m3 o; a+ Y" P
  常遇春邀群累豪入寨,杀牛宰羊,大摆酒筵,说起别来情由。这几年来淮南淮北水旱相继,百姓苦不堪言。常遇春无以为生,便啸聚一班兄弟,做那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勾当,倒也逍遥快活,山寨中有粮食金银多了,便去赈济贫民。元军几次攻打,都奈何他不得。
+ c" k) I9 \! N% G* a4 z  众人在山寨中歇了一晚,次日和常遇春一齐北行,料得元军新败,两三月内决计不敢再来。数日后到了蝴蝶谷外前。先到的教众,得知教主到来,列成长队,迎出谷来。其时巨木旗下执事人等,早已在蝶谷中搭造了许多茅舍木屋,以供典会的各路好汉居住。韦一笑、彭莹玉、说不得等均已先此到达。张无忌接见诸路教众后,备了祭品,分别到胡青牛夫妇及纪晓芙墓前致祭。想起当日离谷时何等凄惶狼狈,今日归来却是云荼灿烂,风光无限,真是如同隔世。
/ f! @" [" l- o% X* @2 g* A  再过三日便是八月中秋,蝴蝶谷中筑了高坛,坛前烧起熊熊大火。张无忌登坛宣示和中原诸门派尽释前愆、反元抗胡之意,又颁下教规,重申行善去恶、除暴安良的教旨。众香主欢声雷动,一齐凛遵,各人身前点起香束,立誓对教主令旨,决不敢违。是日坛前火光烛天,香播四野,明教之盟,至此为极。年老的教众眼见这片兴旺气象,想起十余年来本教四分五裂、几致覆灭的情景,忍不住喜极而泣。, }' y8 Y5 E; o+ h, J# W
  张无忌又宣示道:“本教历代相传,不茹荤酒。但眼下处处灾荒,只能有什么便吃什么,何况咱们今日第一件大事,乃是驱除鞑子,众兄弟不食荤腥,精神不旺,难以力战。自今而后,废了不茹荤酒这条教规。咱们立身处世,以大节为重,饮食禁忌,只是余事。”当晚蝴蝶谷中月明如昼,数千教众畅怀尽欢,至晓方罢。
1 z, ^5 U: O5 M  次日众人睡至午间,这才起身。张无忌刚梳洗罢,属下教众报道:“洪水旗下弟子朱元璋、徐达诸人求见。”张无忌大喜,亲自迎出门去。朱元璋、徐达率同汤和、邓愈、花云、吴良、吴祯诸人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外,一见无忌出来,一齐躬身行礼,说道:“参见教主!”无忌常常念着那日徐达救命之恩,一见众人,喜之不尽,当即还礼,左手携着朱元璋,右手挽着徐达,同进室内,命众人坐下。众人告了罪,才行就座。这时朱元璋已然还俗,不再作僧人打扮,说道:“属下等奉教主令旨,赶来蝴蝶谷,本应早到候驾,但途中遇上了一件十分蹊跷之事,属下等跟踪追查,以致误了会期,还请教主恕罪。”
2 x' O6 W8 C4 y( P+ n3 G0 j  张无忌道:“却不知是遇上了何等跷蹊之事?”朱元璋道:“六月上旬。咱们便得到教主的令旨,大伙儿好生喜欢,咱兄弟们商议,该当备什么礼物,庆贺教主才是,准北是苦地方,没什么好东西的,幸得会期尚远,大伙儿便一起上山东去闯闯。咱们生怕给官府认了出来,因此扮作了赶脚的骡车夫,属下算是个车夫头儿。这天来到河南的归德府,接了几个老西客人,往山东荷泽。正行之间,忽然有一伙人赶了上来,轮刀使枪,模样十分凶狼,将咱们车中的客人都赶了下去,叫咱们去载别的客人。那时花兄弟性子暴,便要跟他们放对,徐兄弟向他使个眼色,叫他瞧清楚情由,再动手不迟。那伙人将咱们九辆大车有赶到一处山坳之中,那里另外还有十多辆大车候着,只见地下坐着的都是和尚。”
8 G0 g- z* Z1 u1 G6 Z5 n1 T9 R) K  张无忌道:“都是和尚?”朱元璋道:“不错。那些和尚个个垂头丧气,萎靡不振,但其中好些人模样极是不凡,有的太阳穴高高凸起,有的魁梧奇伟,徐兄弟悄悄跟我说,这些和尚都是身负高强武功之人。那伙凶人叫众和尚坐在车里,押着咱们一路向北。属下料想其中必有古怪,暗地里叫众兄弟着意提防,千万不可露出形迹。一路上咱们留神那伙凶人的说话,可是这群人诡秘得紧,在咱们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吴良兄弟大著胆子,半夜里到他们窗下去偷听。连听了四五夜,这才探得了一些端倪。原来这些和尚竟然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高僧。”张无忌本已料到了几分,但还是“啊”的一声。朱元璋接着道:“吴良兄弟又听到一个人说:『主人当真神机妙算,令人拜服。少林、武当六派高手。尽入掌中,自古以来,还有谁能做得到这一步的?』又有一人说:『这还不算希奇。一箭双雕,却把魔教的众魔头也牵连在内。』咱们七个人假装出恭,在茅厕里悄悄商量,都说此事既然牵连本教在内,碰巧落在咱们手上,总须查个水落石出,也好禀报教主知晓。”张无忌道:“各位说得甚是。”朱元璋道。“大伙见一路北行,越发装得呆头呆脑,汤和兄弟和邓愈兄弟又假装争五钱银子?笨手笨脚的打了一场架,显得半点不会武功。那伙凶人拍手呵呵大笑,对咱们再不在意,咱们又老爷长、老爷短的,对他们恭敬得厉害。吴祯兄弟曾想弄些麻烦来,半途上麻翻了这伙凶人,救出少林群僧。可是咱们细想,这件事来龙去脉半点不知,眼着这伙凶人又是精明干练,武功了得,没的一个失手,打草惊蛇,反而误了大事,是以始终没敢下手。到得河间府,遇上了六辆大车,也是有人押解,车中坐的却是些俗家人。吃饭之时,我听得一个少林僧跟一个新来的客人招呼,说道:『宋大侠,你也来啦!』”
( ^2 @' b4 D5 F. a/ d( D# _  无忌站起身来忙问:“他说是宋大侠?那人怎生模样?”朱元璋道:“那人瘦长身材,五六十岁年纪,三络长须,相貌甚是清雅。”无忌一听,正是宋远桥的形相,不禁又惊又喜,再问其余诸人的容貌身形,果然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三人也都在内,又问:“他们都受了伤吗?还是戴了铐镣?”朱元璋道:“没有铐镣。也瞧不出受什么伤,说话饮食,都和常人无异,只是精神不振,走起路来有点虚虚晃晃。那宋大侠听少林僧这么说,只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那少林僧再想说什么,押解的凶人便过来拉开了他。此后两批人前后相隔十余里,再不同食同宿,属下从此也没再见到宋大侠他们。七月初三,咱们载着少林群僧到了大都。”张无忌道:“啊,到了大都,果然是朝廷下的毒手,后来怎样?”朱元璋道:“那伙凶人领着咱们,将少林群僧送到西域一座大寺院中,叫咱们也睡在庙里——”3 @, a# G; `& K. z: t
  张无忌道:“那是什么庙?”朱元璋道:“属下进寺之时,曾抬头瞧了瞧庙前的扁额,见是叫做『万法寺』,但便因这么一瞧,吃了一个凶人的一下马鞭。当晚咱们兄弟们悄悄商量,这些凶人定然放不过咱们,势必要杀了众人灭口,天一黑,咱们便偷着走了。”张无忌道:“事情确是凶险,幸好这类凶人,倒也没有追赶。”汤和微笑道:“朱大哥也料到了这着,事先便安排下手脚。咱们到邻近的骡马行中去抓七个骡马贩子来,跟他们换了衣服,然后将这七人砍死在庙中,脸上斩得血打模糊,好让那些凶人认不出来。又将跟咱们同来的大车车夫都杀了,银子散得满地,装成是两伙人争钱银凶杀一般。待那伙凶人回庙,再也不会起疑。”张无忌心中一惊,只见徐达脸上有小怒之色,邓愈显得颇是尴尬,汤和说来得意洋洋、只有朱元璋却是丝毫不动声色,恍若没事人一般。张无忌暗想:“这人下手好辣,实是个厉害脚色。”说道:“朱大哥此计虽妙,但从今而后,咱们决不可再行滥杀无辜。”这是教主的训谕,朱元璋等一齐起立,躬身说道:“谨遵教主令旨。”
4 o! b3 j* Y, B/ p  张无忌道:“朱大哥七位探听到少林、武当两派高手的下落,此功大是小小。待安排了抗元起义的大事之后,咱们便同赴大都,相救两派高手。”他说过公事,再和徐达等相叙私谊。说起那日偷宰张员外耕牛之事,一齐拊掌大笑。
5 p8 p! P5 T  O/ O6 u  当晚张无忌,大会教众,焚火烧香,宣告诸足并起,共抗元朝,诸路教众相互呼应,累得元军疲于奔命。那便大事可成。是时定下方策,教主张无忌率同光明左使杨逍、青翼蝠王韦一笑执掌总坛,为全教总帅。白眉鹰王殷天正,率同白眉旗下教众,在江南起事。朱元璋、徐达、汤和、邓愈、花云、吴良、吴祯,会同常遇春寨中人马,和郭子兴、孙德崖等,在准北濠州起兵。布袋和尚说不得率领韩山童、刘福通、杜遵道、罗文素、盛文郁、王显忠、韩皎儿等人,在河南颖川一带起事。彭莹玉率领徐寿辉、邹普旺、明五等,在江西赣、饶、袁、信诸州起事。铁冠道人率领布三王、孟海马等,在湘楚荆襄一带起事。周颠率领芝麻李,赵君用等在徐宿丰沛一带起事。冷谦会同西域教众,截断西域开赴中原的蒙古救兵。五行旗归总坛调遣,何方吃紧,便向何方应援。
4 @) }9 P. [9 b5 {  a4 T  这等安排方策。十九出于杨逍的计谋,张无忌宣示出来,教众欢声雷动,意气风发。张无忌又道:“单凭本教一教之力,难以撼动元朝近百年的基业,须当联络天下英雄豪杰,群策群力,大功方成。眼下中原武林人物,半数为朝廷所擒,总坛即当设法营救。明日众兄弟散处四方,一遇机会,便即杀鞑子动手,总坛也即前赴大都救人。今日在此尽欢,此后相见,未知何月。众兄弟须当义气为重,大事为先,决不可争权夺利,互逞残杀,若有此等不义情由,总坛决不宽饶。”众人齐声答应:“教主令旨,却不敢违!”呼喊声山谷鸣响。
7 v" e# j; }4 p! _& \/ C  当下众人歃血为盟,焚香为誓,决死不负大义。次日清晨,诸路人众纷纷向张无忌告别。众人虽均是意气慷慨的豪杰,但想到此后血战四野,不知谁存谁亡,大事纵成,今日蝴蝶谷大会中的群豪只怕活不到一半。是时蝴蝶谷前圣火高烧,也不知是谁忽然朗声喝了起来:“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各人一个个的齐声而唱,相和之声越来越响:“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无人,忧患实多!怜我无人,忧患实多!”, T% L* q+ I4 ~& n; c  M
  那“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息实多!”的歌声,飘扬在蝴蝶谷中,群豪白衣如雪,一个个走到张无忌面前,躬身行礼,昂首而出,再不回顾。张无忌想起如许大好男儿,此后一二十年之中,行将鲜血洒遍中原大地,忍不住热泪盈眶。但听歌声渐远,壮士离散,热闹了数日的蝴蝶谷重归沉寂,只剩下杨逍、韦一笑以及朱元璋等寥寥数人。张无忌详细询明万法寺坐落的所在,以及那干凶人形貌,说道:“朱大哥,此间濠泗一带,方当大乱,不可错过了起事之机。你们不必陪我上大都去,咱们就此别过。”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齐道;“但盼教主马到成功,属下宁静候好音。”拜别了张无忌,出谷自去举事。
. ?6 o" b0 N: O* ~; o  张无忌道;“咱们也要动身了。小昭,你身有铐镣,行动不便,就在这里等我吧。”小昭委委曲曲的答应了,可是她一直送出谷来,送了三里,又送三里,终是恋恋不舍的不肯分别。无忌道:“小昭,你越送越远,回去时路也要不认识啦。”小昭道:“张公子,你到了大都,会见到那个赵姑娘不会?”无忌道:“说不定会得见到。”小昭道:“你要是见到她,代我求她一件事成不成?”无忌奇道:“你有什么事求她?”小昭双臂一伸,道:“向赵姑娘借倚天剑一用,把这铁炼儿割断了,否则我终身不得自由。”无忌见她神情楚楚?说道极是可怜,心中有些不忍,便道:“只怕她不肯将宝剑借给我,何况要一直借到这里。”小昭道:“那么——那么,你将我带到她的跟前,请她宝剑一挥,不就成了。”无忌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跟我上大都去。杨左使,你说咱们能带她吗?”杨逍心知张无忌既如此说,已有携她同去之意,便道:“带她同去,那也不妨,教主衣着茶水,也有个人服侍,只是造炼声叮叮当当,容易引人注目。这样吧,叫她装作生病,坐在大车之中,平时不可出来。”小昭大喜,忙道:“多谢公子,多谢杨左使。”向韦一笑看了一眼,又加上一句:“多谢韦法王。”韦一笑笑道:“多谢我干什么?你小心我发起病来,吸你的血。”说着露出满口森森白牙,装个怪样。小昭明知他是开玩笑,却也不禁有些害怕,退了三步,道:“你——你别吓我。”) }, J- t, L: z
  这日午后,三骑一车,迳向北行。一路无话,不一日已到元朝的京城大都(即今北平城)。其时蒙古人铁骑所至,直至数万里外,历来帝国幅员之广,无一能及。大都是帝皇之居,各小国各部族的使臣贡员,不计其数。张无忌等一进城门,便见街上来来往往,许多都是黄发碧眼之徒。四人到得西域,找了一家客店投宿。杨逍出手阔绰,装作是富商大贾模样,要了三间上房,那店小二奔走趋奉,服待得极是殷勤。杨逍问起大都城里的风景古迹,谈了一会,漫不经意的问起有什么古庙寺院。那店小二说了几所,便说到西域的万法寺来,说道:“这万法寺真是好大一座丛林,寺里的三座大铜佛,便是走遍天下,,也找不出第四座来,原该去见识见识。但客官们来得不巧,这半年来,寺中住了西番的佛爷,平常人就不敢去了。”杨逍道:“住了番僧,去瞧瞧也不碍事啊。”那店小二伸了伸舌头,四下里一张,低声道:“客官们初来京城,不是小的多嘴,说话还得留神些。那些西番的佛爷们见了人爱打便打,爱杀便杀,见了标致的娘儿们更是一把便抓进寺去。这是皇上圣旨,金口许下的,有谁敢老虎头上拍苍蝇,走到西番佛爷的跟前?”西域番僧倚仗蒙古人的势力,横行不法,欺压汉人,杨逍等知之已久,只是没料到京城之中竟亦这般肆无忌惮,当下也不跟那店小二多说。晚饭后各自合眼养神,等到二更时分,三人从窗中跃出,向西寻去。 , V! X/ y2 A7 Z, S3 {0 Y
 
, ^& z* }; C0 x) o6 D% X第七十一回 月心险恶- ~! R4 ]) {- h/ n# U3 O% U1 T$ E6 k
  那万法寺高达四层,寺后的一座九级宝塔,更是老远便可望见。张无忌、杨逍、韦一笑三人展开轻功,片刻间便已到了寺前。三人一打手势,绕到寺院左侧,想登上宝塔,居高临下的察看寺中情势,不料离塔三十余丈,便见塔上人影绰绰,每一层宝塔上都有人来回巡查,塔下更有二三十人守着。三人一见之下,心中又惊又喜,情知此塔守卫如此严密,少林、武当各派人众必是囚禁在内,倒是省了一番探访的功夫。只是敌方戒备森严,救人必是极不容易。何况空闻方丈、空智神僧、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等,那一个不是武功卓绝,竟然尽数落在他们手中,则对方能人之多、手段之厉害,自是不言可喻。三人来万法寺之前,已然商议定当,决计不可卤莽从事。当下悄悄退开。9 i' H0 q4 x! ?- ?' k3 q! I
  突然之间,第六层宝塔上亮起火光,有八九人手执火把缓缓移动,那火把从第六层亮到第五层,又从第五层亮到第四层,一路下来,到了底层后,从宝塔正门出来,走向寺去。杨逍挥了挥手,从侧面慢慢欺近身去。那万法寺后院一株株都是参天古树,三人躲在树后以为掩蔽,一听见风声响动,便即奔上数丈。要知万法寺中高手如云,实是丝毫不敢托大,三人的轻功造诣虽然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却也唯恐被人察觉,须得乘着风动落叶之声,才敢移步。如此走上二十多丈,火把照耀之下,已看清楚十余名黄袍男子,手中各执兵刃,押着一个宽袖大袍的老者。那人偶一转头,无忌看得明白,正是昆仑派掌门人铁琴先生何太冲。他不禁心中凛:“果然连何先生也在此处。”
. H/ s: C) q% \! c" i  眼见一干人进了万法寺的后门,三人等了一会,见四下确实无人,这才从后门中闪身而入。那寺院房舍众多,规模之大,几乎可和少林寺相仿佛,好在中间一座大殿的长窗中灯火明亮,料得何太冲是被押到了该处。三人闪身而前,到了殿外,张无忌伏在地下,从长窗的缝隙中向殿内张望,杨逍和韦一笑分列左右把风守卫,防人偷袭。他二人虽然艺高人胆大,但此刻深入龙潭虎穴,心下也不禁惴惴。
$ G& N1 G- L, l$ X  那长窗的缝隙甚细,无忌只见到何太冲的下半身,殿中尚有何人,却无法瞧见。只听何太冲气冲冲的说道:“我既堕奸计,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一言而决。你们逼我做朝廷鹰犬,那是万万不能,便再说上三年五载,也是白费唇舌。”张无忌暗暗点头,心想:“这何先生虽不能说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大关头极是把持得定,不失为一派掌门之尊。”只听一个男子口音,冷冰冰的道:“你既是固执不化,主人也不勉强,这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了?”何太冲道:“我便是十根手指一齐斩断,也不投降。”那人道:“好,我再一遍,你如胜得了咱们这里三人,立时放你出去,如若败了,便斩断一根手指,囚禁一月,再问你降也不降。”何太冲道:“我已断了两根手指,再断一根,又有何妨?拿剑来!”那人冷笑道:“等你十指齐断之后,再来投降,咱倒也不要你这废物了。拿剑给他!摩诃巴思,你跟他走走!”另一个粗壮的声音应道:“是!”, r. l1 R6 Q6 n9 l: h
  无忌暗运神功,轻轻将那缝隙挖大了一点,只见何太冲手持一柄木剑,剑头包着布,又软又钝,不能伤人,对面则是一个高大的番僧,手中拿着的却是一对青光闪闪的纯钢戒刀。两人的兵刃利钝悬殊,几乎不用比试,强弱便判。何太冲毫不气馁,木剑一晃,说道:“请!”刷的便是一剑,去势极是凌厉,昆仑剑法,当真别有独到之秘。那番僧摩诃巴思身裁虽然壮大,行动却甚敏捷,一对戒刀使将开来,刀刀斩向何太冲的要害。无忌只看了数招,便即暗惊:“怎地何先生脚步虚浮,气急败坏,竟似内力全然失却?”- t0 E  S  Q- N9 Q5 F& a* T
  张无忌自习得九阳神功及乾坤大挪移心法之后,于天下武学之变,尽罗胸中,这几个月来在武当山上日夕向张三丰请益,更是精进了一层,此刻见何太冲和那番僧动手,越看越觉其中必有跷蹊。何太冲剑法虽精,内力却和常人相去不远,剑招上的凌厉威力,全然施展不出,只是那番僧的武功实是逊他两筹,好几次猛攻而前,眼见便可将他毙于刀下,但总是被何太冲以精妙招术反得先机。拆到五十余招后,何太冲喝一声:“着!”一剑东劈西转,斜回而前,托的一声轻响,已戮在那番僧腋下。倘若他手中持的平常利剑,又或内力不失,剑锋早已透肌而入,那番僧性命不保,但他所用木剑剑头包布,那番僧只是微微一痛而已。1 i3 J' y- q8 V! W6 f
  只听那冷冷的声音说道:“摩诃巴思退!温卧儿上!”张无忌向声音来处一看,只看说话之人脸上如同罩着一层黑烟,一部稀稀朗朗的花白胡子,正是玄冥二老之一。他负手而立,双目闭住,似乎对眼前事漠不关心。再向前看,只见一张铺着锦缎的矮几之上,有一双脚踏着。脚上穿一对鹅黄鞋子,鞋头上各缀一颗明珠。张无忌心中一动,眼见这对脚脚掌纤美,踝骨浑圆,依稀认得正是在绿柳庄中,自己曾经捉过的赵明的一对脚。他在武当山见她,全以敌人相待,但此时不知如何,看到了一对踏在锦凳上的纤足,忍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加剧。3 m# E3 q  A- n
  但见赵明的右足轻轻点动,料想她是全神贯注的在看何太冲和温卧儿比武,约莫一盏茶时分,何太冲叫声:“着!”赵明的右足在锦凳上一登,温卧儿又败下阵来。只听那黑脸的玄冥老人说道:“温卧儿退,黑林钵夫上!”张无忌听到何太冲气息粗重,想必他连战二人,已是十分吃力。片刻间剧斗又再展开。那黑林钵夫用的似是铜棍铁杵一类的粗重兵刃,使将开来,满殿都是风声,殿旁的烛火被风势激得忽明忽暗,烛影犹似天上浮云,一片片的在赵明脚上掠过。蓦地里眼前一暗,殿上红烛熄了半边,喀的一响,木剑断折,何太冲一声长叹,抛剑在地,这场比拚终于是输了。. W  i0 Z) L0 V  L% Q$ U( |! X
  玄冥老人道:“铁琴先生,你降是不降?”何太冲昂然道:“我既不降,也不服。我内力若在,这番僧焉是我的对手!”玄冥老人冷冷的道:“斩下他左手的无名指,送回塔去。”无忌回过头来,杨逍向他摇了摇手,意思显然是说:“倘若此刻冲进殿去救人,不免误了大事。”但听得殿中断指、敷药、止血、裹伤,何太冲甚是硬气,竟是一哼也没哼。那群黄衣人手执火把,将他送回宝塔囚禁。张无忌等缩身在墙角之后,火光下见何太冲脸如白纸,咬牙切齿,神色极是愤怒。
/ g9 G9 f7 z- B, Z# V: m. q  一行人走远后,忽听得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说道:“鹿杖客,昆仑派的剑法果真了得,他刺到摩诃巴思那一招,左边这么一劈,右边这么一转——”说话的正是赵明,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殿中,手里提着一柄木剑,照着何太冲的剑法使了起来。番僧摩诃巴思手舞双刀,跟她喂招。那黑脸的玄冥老人便是鹿杖客,赞道:“主人真是聪明无比,这一招使得分毫不错。”她练了一次又练一次,每次都是将剑尖戮到摩诃巴思腋下,虽然剑是木剑,但重重一戮,每一次又都戮在同一部位,料必相当疼痛。摩诃巴思却聚精会神的跟她喂招,竟无半点怨避之意。
  x1 z+ l3 M( B. t2 W" k2 H  她练熟了这几招,又叫温卧儿出来,再试何太冲如何击败他的剑法。张无忌看到此时,心头早已明明白白,原来赵明将各派高手囚禁在此,使药物抑住各人的内力,逼迫他们投降朝廷。众人自然不降,那便命人逐一与之相斗,她在旁察看,得以偷学各门各派的精妙招数,用心之毒,计谋之恶,实是令人发指。6 t$ u: W4 m8 ~; Q
  这时赵明已在和黑林钵夫喂招,最后数招有些迟疑不决,问道:“鹿杖客,是这样的么?”鹿杖客怔了一怔,转头道:“鹤兄弟,你瞧清了没有?”左首角落里一个声音答道:“苦头陀一定记得更加清楚。”赵明笑道:“苦头陀,劳你的驾,请你指点一下。”只见右首走过来一个白发披肩的头陀,驼背跛足,满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刀疤,原来相貌已是全然不可辨认。这头陀身材魁伟,虽然驼背,仍和鹿杖客差不多高矮。他一言不发,接过赵明手中木剑,刷刷刷刷数剑,便向黑林钵夫攻去,用的竟是昆仑派剑法,剑招之纯,便似从小练熟了的一般。此时张无忌方始看见,那黑林钵夫是个西域武士,所使的是一根长达八尺的铁杖。
0 b2 j2 r9 f1 ^: j  苦头陀显是依样葫芦,模仿何太冲的剑招,因此也是丝毫不用内力,那黑林钵夫却是全力施为,斗到酣处,他挥杖横扫,熄后点亮了的红烛,突又黑了一半。何太冲乃是在这一招上无可闪避,迫得以木剑硬挡铁杖,这才折剑落败,但那苦头陀剑轻飘飘的削出,犹似轻燕掠过水面、贴着铁杖削了上去。黑林钵夫握杖的手指被木剑剑身一削,虎口处穴道酸麻,登时拿捏不住,当的一声,铁杖落在地下,撞得青砖砖屑纷飞。黑林钵夫满脸通红,心知这木剑若是换了利剑,自己十根手指早已削断,躬身道:“拜服,拜服!”俯身拾起铁杖。苦头陀双手托着木剑,交给赵明。赵明笑道:“苦师傅,最后一招精妙绝伦,也是昆仑派的剑法么?”苦头陀点了点头。赵明又道:“那何太冲不会么?”苦头陀又点了点头。赵明笑道:“苦师傅,你教教我。”苦头陀空手比剑,赵明持剑照做。练到第三次时,苦头陀行动如电,虽然驼背跛足,却是快得不可思议,赵明便显然跟不上了。但她聪颖过人,剑招虽然慢了,仍是依模依样,丝毫不爽。苦头陀翻过身来,双手向前一送,停着就此不动。8 T! _% U2 T1 ]" U6 C
  赵明一怔,张无忌心中暗暗喝一声采:“好,大是高明!”赵明侧头看着苦头陀的姿势,想了一想,登时领悟,说道:“啊,苦师傅,你手中若有兵刃,一杖已击在我的臂上。这一招如何化解?”苦头陀反手做个姿势,抓住铁杖,左足飞出,头一抬,显是已夺过敌人铁杖,同时将人踢飞。这几下似拙实巧,看来已不是昆仑派的家数。赵明笑道:“好师傅,你快教教我。”神情又娇又媚,张无忌心中怦的一跳,心想:“你内力不够,这一招学不来的。可是她这么求人,实是教人难以推却。”苦头陀做了两个手势,正是示意道:“你内力不够,没法子学。”一跛一拐的走开,不再理她。无忌寻思:“苦头陀武功之强,只怕和玄冥二老不相上下,虽不知内力如何,但招数神妙,大是劲敌。他只打手势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可是他耳朵又不聋,决不能哑。赵姑娘对他颇见礼遇,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2 b; v, o$ v, g, M( [2 {
  赵明见苦头陀不肯再教,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说道:“叫崆峒派的唐文亮来。”过不多时,唐文亮被押着进殿,鹿杖客又派了三个人和他过招。唐文亮不肯在兵刃上吃亏,空手心掌,先胜两场,到第三场上,对手催动内力,唐文毫无可与抗,亦被斩断了一根手指。这一次赵明练招,由鹿杖客在旁指点。无忌此时已瞧出端倪,赵明显是内力不足,情知非数载之间可以速成,是以想尽学各家各派之所长,俾成一代高手,这条路子,原亦可行,招数精到极处之时,大可补功力之不足。
2 |/ O0 E/ r, ^) C2 i' O  赵明练过掌法,说道:“叫灭绝老尼来!”一名黄衣人禀道:“灭绝老尼已绝食五日,今天仍是倔强如昔。”赵明笑道:“饿死了她也吧!唔,叫峨嵋派那个小姑娘周芷若来。”手下人答应了,转身出殿。6 d8 @+ z) `+ y7 P4 V/ h, S. @
  张无忌重回武当,数月之间,早已将别来经过一一向张三丰禀明,得知峨嵋派的周芷若,便是当日在汉水船中所遇的那个少女,虽然其时年幼,说不上什么男女之情,但于她殷殷照料之意,常怀感激。光明顶上周芷若刺他一剑,那也是奉了师父的严命,张无忌心中不存仇怨,这时听赵明带她前来,不禁心头一震。( J; |* X0 l$ K: h
  过了片刻,一群黄衣人押着周芷若进殿。张无忌望了她几眼,但见她比之在光明顶上时,略觉憔悴,但容颜清丽如昔,虽是身处敌人掌中,却泰然自若。鹿杖客正要派人和她比剑,赵明忽道:“周姑娘,你这么年轻,已是峨嵋派的及门高弟,着实令人生羡。听说你是灭绝师太的得意弟子,深得她老人家剑招绝学,是也不是?”周芷若道:“家师武功博大精深,说到传她老人家剑招绝学,那是谈何容易?”赵明笑道:“这里的规矩,只要谁能胜得咱们这里三人,那便平平安安的送他出门,再无丝毫留难。尊师何以这般涯岸向高,不屑跟咱们切磋一下武学?”周芷若道:“家师是宁死不辱。堂堂峨嵋掌门岂肯在你们手下苟且求生?你说得不错,家师确是瞧不起卑鄙阴毒的小人,不屑跟你动手过招。”赵明竟不生气,笑道:“那周姑娘你呢?”周芷若道:“我小小女子,有什么主张?师父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赵明道:“尊师叫你也不要跟咱们动手,是不是?那为了什么?”周芷若道:“峨嵋派的剑法,虽不能说是什么了不起的绝学,终究是中原正大门派的武功,不能让无耻之徒偷学了去。”
9 @3 a+ N: h  N) R( @& `+ k  赵明一怔,没料到自己的用心,居然会给灭绝师太猜到了,听她左一句“阴毒小人”,右一句“无耻之徒”,忍不住心头有气,嗤的一声轻响,倚天剑已执在手中,说道:“你师父骂咱们是无耻之徒。好!我倒要请教,这口倚天剑明明是我家家传的宝物,怎地会给你峨嵋派偷盗了去?”周芷若淡淡的道:“故老相传,倚天剑和屠龙刀,乃是中原武林中的两大利器,却从没听说和番邦女子有什么干系?”赵明脸上一红,怒道:“哈!瞧不出你口齿伶俐得紧。你今日是决意不肯出手的了?”周芷若摇了摇头。赵明道:“旁人比武输了,或是不肯动手,我都截下他们一根指头。你这小妞儿想必自负花容月貌,以致这般骄傲,我也不截你的指头。”说着伸手向苦头陀一指,道:“我叫你跟这位师父一样,脸上划你二三十道剑痕,瞧你还骄傲不骄傲?”
" n- n3 E, A$ X) \" T0 |' i9 K  她左手一挥,两个黄衣人抢上前来,执住了周芷若的双臂。赵明微笑道:“要划得你的俏脸蛋变成一个蜜蜂窝,那也不必会什么峨嵋派的精妙剑法。你以为我三脚猫的把式,就不能叫你变成个丑八怪么?”周芷若珠泪盈眶,身子发颤,眼见那倚天剑的剑尖离开自己脸颊不过数寸,只要这恶魔手腕一送,自己转眼便和那那个丑陋可怖的头陀一模一样。赵明笑道:“你怕不怕?”周芷若再也硬不起来,点了点头,低声道:“怕。”赵明道:“好啊!那么你是降顺了?”周芷若道:“我不降!你把我杀了吧!”赵明笑道:“我从来不杀人的。我只划破你一点儿皮肉。”0 w# X0 T  X+ a: Z( [8 p
  寒光一闪。赵明手中长剑便往周芷若脸上划去,突然间当的一响,殿外掷进一件物事,将倚天剑撞了开去。在此同时,殿上长窗震破,一人飞身而入,那两名握住周芷若的黄衣人身上不由自主的向外跌飞,一人回左臂获住了周芷若,伸右掌和鹿杖客砰掌一掌相交,各自退开了两步。众人看那人时,正是明教教主张无忌。2 [9 A2 H+ z3 X0 h
  张无忌这一下闯入救人,当真是如同飞将军从天而降,谁都大吃一惊,即令是玄冥二老这种一等一的高手,事先竟没丝毫警觉。鹿杖客听得长窗破裂,即便抢在赵明身前相护,和张无忌一掌相交,竟然立足不定,退开两步,待要提气再上,刹时间全身燥热难当,宛似突然间跌入了一座熔炉之中。原来双掌相交,张无忌的九阳真气逼进了他的体内,鹿杖客练的是至阴至寒的内功,一遇纯阳之气侵袭,难以宁静。玄冥二老的另一个鹤笔翁在旁瞧见,一怔之下,急忙抢到他的身后,握住了他的左手,合两人之力,这才将九阳真气消净。  N8 p" u( M/ l
  周芷若眼见大祸临头,万难避过,不料竟会有人突然出手相救。她被张无忌左手搂在胸前,碰到他宽广坚实的胸膛,鼻中只闻到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又惊又喜,一刹那间身子软软的几欲晕去。要知张无忌以又九阳神功和鹿杖客的玄冥神掌相抗,全身真气鼓荡而出,周芷若情窦初开,自知人事以来,从未和男子如此肌肤相亲,气息相闻,何况这男子又是她日夜思念的梦中之伴、意中之人?心中只觉得无比的喜欢,四周敌人如在此刻千刀万剑同时斩下,她也无忧无惧。
1 s9 E1 ?8 D. h0 T. z  杨逍和韦一笑一见教主冲入救人,跟着便闪身而入,分站在他身后左右。赵明手下的众高手以变起仓卒,初时微见慌乱,但随即瞧出闯进殿来的敌人只有三人,殿内殿外的守卫武士呼哨相应,知道外边再无敌人,当下众人立即堵死了各处门户。静候赵明发落。赵明既不惊惶,也不生气,只是怔怔的向张无忌望了一阵,眼光转到殿角两块金光灿烂之物,原来她伸倚天剑去划周芷若的脸时,张无忌掷进一物,撞开她的剑锋,所用之物正是她赠给无忌的黄金盒子。倚天剑锋锐无伦,一碰之下,早将金盒子剖成两半。她向两半金盒凝视半晌,向张无忌道:“这只盒子,你如此厌恶,非要它破损不可么?”无忌见到她眼光中充满了幽怨之意,并非愤怒责怪,竟是凄然欲绝,一怔之下,甚感歉咎,柔声道:“我身上没带暗器,匆忙之际,随手在怀中一探,摸了盒子出来,实非有意,望赵姑娘莫怪。”赵明眼中光芒一闪,问道:“这盒子是你随身带着么?”张无忌道:“是。”见赵明妙目凝望自己,而自己一只手还搂着周芷若,脸上微微一红,便把周芷若放开了。赵明叹了口气,道:“我不知周姑娘是你——是你的好朋友,否则也不会这般对她。原来你们——”说到这里,将头转了开去。张无忌道:“周姑娘和我——也没什么——只是——只是——”说了两个“只是”,却接不下去。赵明又转头对那两半截金盒望了一眼,没说一句话,可是眼光神色之中,却是说了千言万语。
  V5 J1 |3 A! B  周芷若心头一惊:“这个女魔头对他显是十分钟情,岂难道世上竟有此事?”张无忌的性格心情,却不似这两个少女细腻周至,赵明的神色他只模模糊糊的懂了一些儿,全没体会到其中深意。他只觉得赵明赠他珠花金盒,治好了俞岱岩和殷利亨的残疾,此时他却将金盒毁成两截,未免对人家不起,于是走向殿角,俯身拾起两半截金盒,说道:“我去请高手匠人,将金盒重行镶好。”赵明喜道:“当真么?”张无忌点了点头,暗觉奇怪,心想你我都统率无数英雄豪杰,怎么去重视这些无关紧要的金银玩物?何况这只黄金盒子虽然做得甚是精致,也不能算是什么珍异宝物。盒中所藏的黑玉断续膏已经取出,盒子便无多大用处,破了不必挂怀,再镶好它,也是小事一桩。眼前有多少大事待决,你却尽跟我说这只盒子,想必是年轻姑娘婆婆妈妈,对这种身边琐事特别关心,真是女流之见,当下将两截金盒子揣在怀中。. w, Q9 E, \6 ?9 K( I
  赵明道:“那你去吧!”张无忌心想宋大师伯等尚未救出,怎能就此便去,但敌方高手如云,己方只有三人,说到救人,真是谈何容易,问道:“赵姑娘,你擒获我大师伯等人,究竟意欲何为?”赵明笑道:“我是一番好意,要劝他们为朝廷出力,各享荣华富贵。那知他们固执不听,我迫于无奈,只得慢慢劝说。”张无忌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周芷若的身旁,他在敌方众高手环伺之下,俯身拾盒,坦然而回,竟是来去自如,旁若无人。他冷冷的向众人扫视一眼,说道:“既是如此,咱们便告辞了!”说着携住周芷若的手,转身欲出。
# d1 d/ w+ _- b/ ]& q2 f/ f  赵明道:“你自己要去,我也不留。但你把周姑娘带去,居然不来问我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张无忌道:“这倒是在下少礼了。赵姑娘,请你放了周姑娘,随我同去。”赵明不答,向玄冥二老使个眼色。鹤笔翁踏上一步,说道:“张教主,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要救人便救人,教咱们这伙人的老脸往那里搁去?你不留下一手绝技,兄弟们难以心服。”张无忌听了鹤笔翁的声音,怒气上冲,喝道:“当年我幼小之时,被你擒住,性命几乎不保。今日你还有脸来跟我说话?接招!”呼的一掌,便向鹤笔翁拍了过去。鹿杖客适才吃过他的苦头,知道单凭鹤笔翁一人之力,不是他的敌手,抢上前来,向他击出一掌。张无忌右掌仍是击向鹤笔翁,左掌从右掌下穿过,还了鹿杖客一掌。这是真力对真力相碰,中间实无闪避取巧的余地。三个人四掌相交,身子各是一晃。2 D0 S+ ]0 Q, x' Q; O
  当日在武当山上,玄冥二老以双掌和张无忌对掌,另出双掌击在他的身上,此刻重施故技,又是两掌拍了过来。张无忌那日吃了此亏之后,早已想到破解之法,焉能重蹈覆辙?手肘微沉,乾坤大挪移心法展开,拍的一声大响,鹤笔翁的左掌击在鹿杖客的右掌之上。两人掌法相同,功力相若,都是震得双臂酸麻,至于何以竟会弄得自己人和自己人比拚掌力,他二人武功虽高,竟然也不明白其中的诀窍。两人又惊又怒之下,张无忌双掌又已击到。玄冥二老仍是各出双掌,一守一攻,所用掌法已和适才全然不同,但被张无忌一引一带,仍是鹿杖客的左掌击到了鹤笔翁的右掌之上,这挪移乾坤的手法之巧,计算之准,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 r2 @, j; g2 u" t8 ~  玄冥二老骇然失色,眼见张无忌第三次举掌击来,竟然不约而同的各出单掌。三个人真力相交,玄冥二老只觉对方掌力中的那股纯阳之气,激荡得自身气血翻涌,极是难耐。张无忌一招快似一招,想起幼时被鹤笔翁打了一招玄冥神掌,数年之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纵是十分宽宏大量,此刻想起来也不免心头有气,因此击向鹿杖客的一掌尚留余地,对鹤笔翁却是毫不放松。
' j- X# R7 _* r+ I8 p* O( E4 H8 ^  二十余掌一过,鹤笔翁一张青脸已胀得通红,眼见张无忌又是一掌击到,他左掌虚引,意欲化解,右掌却斜刺里重重击出。只听得拍拍两响,鹤笔翁这一掌狠狠的打在鹿杖客肩头,而张无忌那一掌却终究无法化开,被他正好打中在胸口。总算张无忌不欲伤他性命,这一掌真力只用了三成,鹤笔翁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更是红得发紫,身子摇摇晃晃,倘若张无忌乘势再补上一掌,那是非毙命当场不可。鹿杖客肩头吃了这一掌,也是痛得脸色大变,嘴唇都咬出血来。+ D4 v! h0 ~; w" `& K2 O
  玄冥二老是赵明手下数一数二能人,岂知不出三十招,便各受伤。赵明手下众人固然尽皆骇然,便是杨逍和韦一笑,也是大为骇异,须知那日玄冥二老在武当山出手,张无忌的武功远没今日之强,不意数月之间,进展神速若是。
: ]% S, F' m" ]  原来张无忌留居武当数月,一面替俞岱岩、殷利亨治伤,一面便向张三丰请教武学中精微深奥的难题。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再加上武当绝学的太极拳剑,三者渐渐融成一体,几乎已到了武学中最高的境界。杨逍和韦一笑略一思索,即明其理,不禁赞叹张三丰学究天人,那才真的是称得上“深不可测”四字。+ M, B3 w4 Y9 H8 n/ x( o0 r
  玄冥二老比掌败阵,齐声呼啸,同时撤出了兵刃。只见鹿杖客手中拿着一根短杖,杖头分叉,作鹿角之形,通体黝黑,不知是何物铸成;鹤笔翁手持双笔,笔端锐如鹤嘴,却是晶光闪亮。他二人追随赵明已非一日,也从未见过他二人使用兵刃。这三件兵刃使展开来,只见一团黑气,两道白光,霎时间便将张无忌困在垓心。张无忌身边不带兵器,赤手空拳,情势颇见不利,但他丝毫不惧,存心要试试自己武功,在这两大高手围攻之下,是否能空手抵敌。0 F9 h/ ]) W9 f* F4 g
  玄冥二老自恃内力深厚,玄冥神掌是天下绝学,是以一上阵便和他对掌,比拚内力,岂知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却非任何内功所能及,因此数十掌一过便即落败,但一用到兵刃,那是以招数诡异取胜。他二人的名号便是从所用兵刃上而得,鹿角短杖和鹤嘴双掌,每一招都是凌厉狠辣,世所罕见。张无忌聚精会神,在三件兵刃之间穿来插去,攻守自如,只是一时瞧不通二人兵刃招数中的路子,想要取胜,却也不易。2 t) ~" w' O% h3 T9 B
  赵明手掌轻击三下,大殿中白刃耀眼,三个人攻向杨逍,四个人攻向韦一笑,另有两人出兵刃制住了周芷若。但敌人数实在太多,每打倒二人,立时更有二人拥上,张无忌被玄冥二老缠住了,始终分身不出相援。他和杨韦二人若要全身而退,勉强或能办到,要救周芷若却是万万不能,心下正自焦急,忽听赵明说道:“大家住手!”这四个字声音并不响亮,她手下众人却一齐凛遵,立即跃开。杨逍刷的一声,将长剑还入剑鞘。韦一笑右手握着从敌人手里夺来的一口单刀,顺手一挥,掷还给了原主,哈哈大笑。赵明手下许多高手如苦头陀等一直没有出手,倘若群相上前,张无忌等人自然寡不敌众。但杨逍和韦一笑身处虎狼之域,竟是泰然自若,众人心下不禁暗暗佩服。倒是张无忌看到一名汉子手执匕首,抵住周芷若后心,脸上颇有忧色。3 r! o. ]( @7 P; I2 G
  周芷若黯然道:“张公子,三位请即自便。三位一番心意,小女子感激不尽。”赵明笑道:“张公子,这般花容月貌的人儿,我见犹怜。定是你的意中人了?”张无忌脸上一红,说道:“周姑娘和我从小相识。在下幼时中了这位——”说着向鹤笔翁一指,“——的玄冥神掌,阴毒入体,周身难以动弹,多亏周姑娘服侍我食饭喝水,此番恩德,不敢有忘。”赵明道:“如此说来,你们倒是青梅竹马之交了。你是想娶她为魔教的教主夫人,是不是?”张无忌脸上又是一红,说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赵明脸一沉,道:“你是定要跟我作对到底,非灭了我不可,是也不是?”张无忌摇了摇头,说道:“我至今不知姑娘的来历,虽然有过数次争执,但每次均是姑娘找上我张无忌,不是我张无忌来找姑娘寻事生非。只要姑娘放了我众位师伯叔以及各派武林人士,在下感激不尽。决不敷衍推搪。”赵明笑道:“嘿,总算你还没忘记。”转头向周芷若瞧了一眼,对张无忌道:“这位周姑娘既非你意中人,也不是什么师兄师妹、未婚夫妻,那么我要毁了她的容貌,跟你丝毫没有干系——” . v2 E7 ~. O# f" |1 R9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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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22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1 B: o3 l2 Y# e6 b* x* S
第七十二回 光明右使
" a" i4 ^" z' P7 m3 v  她眼角一动,鹿杖客和鹤笔翁各挺兵刃,拦在周芷若之前,另一名汉子手执利刃,对准周芷若的脸颊。张无忌若要冲过来救人,玄冥二老这一关便不易闯过。赵明冷冷的道:“张公子,你还是跟我说实话的好。”韦一笑忽然伸出手掌,在掌心吐了数口唾味沫,伸手在鞋底擦了几下,哈哈大笑,众人正不知他捣什么鬼,突然间青影一晃一闪。赵明只觉自己左颊右颊上被一只手掌摸了一下,看韦一笑时,却已站在原地,只是手中多了两柄短刀,不知是从何人腰间掏来的。赵明心念一动,知道不好,不敢伸手去摸自己脸颊,忙取手帕在脸上一擦,果见帕上黑黑的沾了不少污泥,显是韦一笑鞋底的污秽再混着唾沫,思之几欲作呕。1 D& @( i: r0 E% t
  只听韦一笑说道:“赵姑娘,你要毁了周姑娘的容貌,那也由得你。我张教主名扬四海,英俊潇洒,要娶几个美貌女子为室,便是三妻四妾,又有何难?他压根儿就没将这位周姑娘放在心上。只是你心狠手辣,我姓韦的却放不过你。你今日在周姑娘脸上划一道伤痕,姓韦的加倍奉还,划伤两道。你划她两道,我划你四道。你断她一根手指,我断你两根。姓韦的说得出,做得到,青翼蝠王言出必践,生平没说过一句空话。你防得我一年半载,却防不得我十年八年。”“你想派人杀我,未必得我上。告辞了!”这“了”字出口,早已人影不见。身法之快,众人无不骇然。他这几句话说来平平静静,但人人均知决非空言恫吓,眼看赵明白里泛红、嫩若凝脂的粉颊之上,被韦一笑的污手抹上了几道黑印,倘若他手中先拿着短刀,赵明的脸颊早就损毁。这般来去如电、似鬼似魅的身法,确是再强的高手也防他不了,即令张无忌,必也是自愧不如。若是长途竞走,无忌当可以内力取胜,但在庭除廊庑之间,如此趋退若神,当真是天下只此一人而已。$ _- C7 B" E* x4 s! d! }, t* R
  张无忌躬身一揖,说道:“赵姑娘,咱们就此告辞。”说着携了杨逍之手,转身出殿,心知在韦一笑十分有力的威吓之下,赵明不敢再对周芷若如何。赵明瞧着他的背影,又羞又怒,却不下令拦截。" S  W! l" P  \5 m6 h' v- K
  张无忌和杨逍回到客店,韦一笑已在店中相候。无忌笑道:“韦蝠王,你今日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好叫他们得知明教可不是好惹的。”韦一笑道:“吓吓小姑娘,倒也不是难事。她装得凶神恶煞一般,可是听我说要毁她的容貌,担保她三天三晚睡不着觉。”杨逍笑道:“她睡不着觉,那可不好,咱们前去救人更加难了。”张无忌道:“杨左使,说到救人,你有什么妙计?”杨逍踌躇道:“咱们这里只有三人,何况形迹已露,这件事当真辣手。”张无忌歉然道:“我见周姑娘危急,忍不住出手,终于坏了大事。”杨逍道:“事势如此,那是谁都忍不住的。教主独力打败玄冥二老,大杀敌人的威风,那也很好。”三人商谈半晌,不得要领,当即分别就寝。
2 V% A5 I; M4 `  次日无忌醒来,一睁开眼,便见窗子打开,一张脸向着他他凝望。无忌吃了一惊,揭帐一看,只见那脸上疤痕累累,丑陋可怖,正是那个苦头陀。无忌一惊更甚,从床中一跃而起,只见苦头陀的脸仍是呆呆望着自己,却无出手相害之意。无忌心中一凉:“怎地睡得如此大意?敌人早就到了窗外,居然并不惊觉?”叫道:“杨左使!韦蝠王!”杨逍二人在邻室齐声相应。无忌心中一宽,却见苦头陀的脸已从窗边隐去。无忌纵身出窗,见苦头陀从大门中匆匆出去,这时杨韦二人也已赶到,见此外并无敌人,三人发足向苦头陀追去。那苦头陀等在街角,一见三人走来,立即转身,向北行去,脚步迈得甚大,却非奔跑。三人打个手势,当即跟随其后。' {$ M( G- w+ c) [9 V5 l
  这苦头陀一足虽跛,但迈开大步,行走甚是迅速。此时天方黎明,街上行人稀少,不多时便出了北门。苦头陀继续前行,折向小路,又走了七八里,来到一处乱石岗上,这才停步转身,向杨逍和韦一笑摆了摆手,要他二人退开,随即抱拳向张无忌行礼。无忌还了一礼,心下寻思:“这头陀带咱们来到此处,不知有何用意?这里四下无人,若是动武,那是以一敌三,显是落了下风,瞧他情状,似乎不含敌意。”盘算未定,苦头陀荷荷一声,双爪齐到,扑了上来。他左手处打,右手龙爪,十指成钩,攻势极是猛恶。7 q6 V! Z* F9 Z6 G  m
  张无忌左掌挥出,化开了一招,说道:“上人意欲如何?请先表明尊意,再行动手不迟?”苦头陀毫不理会,竟似没听见他说话一般,只见他左手自虎爪变成鹰爪,右手却自龙爪变成虎爪,一攻左肩,一取右腹,出手狠辣之至。张无忌道:“当真非打不可吗?”苦头陀鹰爪变狮掌,虎爪变鹤嘴,一击一啄,招式又变,三招之间,双手变了六种姿势。张无忌不敢怠慢,施展太极拳法,身形犹如行云流水,便在乱石岗上跟他斗了起来。但觉这苦头陀的招数甚是繁复,有时大开大阖,门户正大,但倏然之间,又是诡秘古怪,全是邪派武功,显是正邪兼修,渊博无比。张无忌只是用太极拳跟他拆招。斗到七八十招时,苦头陀呼的一拳,中宫直攻。张无忌一招“如封似闭”,将他拳力封住,跟着一招“单鞭”,右掌已拍在他的驼背之上。只是这一掌没发内力,手掌一沾即离。" N% c2 [# I, M3 y
  苦头陀知他手下留情,向后跃开,斜眼向张无忌望了半晌,突然向杨逍做个手势,要借他长剑一用。杨逍解下剑鞘,连着剑鞘双手托住,送到苦头陀面前。张无忌暗暗称奇:“怎地杨左使将兵刃借了给敌人?”苦头陀拔剑出鞘,打个手势,叫张无忌向韦一笑借剑。张无忌摇摇头,接过他左手拿着的剑鞘,使招“请手”,便以剑鞘当剑,左手捏了剑诀,剑鞘横在身前。苦头陀刷的一剑,斜刺而至。张无忌见他教导赵明学剑,知他剑术极是高明,丝毫不敢轻忽,施展这数月中在武当山上精研的太极剑法,凝神接战。但见对手的剑招忽快忽慢,处处藏着机锋,但张无忌一加拆解,他当即撤回,另使新招,几乎没一招是使得到底了的。张无忌心下赞叹:“若是半年之前遇到此人,剑法上我未必能是他的敌手。比之那玉面神剑方东白,这苦头陀又高一筹了。”, [* V% q# H$ v7 U9 O# Y0 p7 `
  他心中一起爱才之念,不愿在招数上明着胜他,眼见苦头陀长剑挥舞,使出“乱披风”势来,白刃映着日光,有如万道金蛇,在空中乱钻乱窜。张无忌看得分明,蓦地里倒过剑鞘,刷的一声响,剑鞘已套在剑刃之上,双手环抱一搭,轻轻扣住苦头陀双手手腕,微微一笑,纵身后跃。他手上只须略加使劲,便已将长剑夺了过来。这一招夺剑之法,险是险到了极处,巧也巧到了极处。4 }' ~) g/ [6 ~# d: g3 T% H/ V
  那知他纵身后跃,身子尚未落地,苦头陀已抛下长剑,呼的一掌拍到。张无忌听到风声,知道这一掌中真力充沛,非同小可。他有意试一试苦头陀的内力到了何等地步,右掌回转,硬碰硬的接了他这掌,左足这才着地。霎时之间,苦头陀掌上真力源源催至。张无忌运起乾坤大挪移心法中最高深的功夫,将对方掌力渐渐积蓄,突然间大喝一声,反弹出去,便如一个大水库在山洪爆发时储满了洪水,猛地里开闸放水,将苦头陀送来的掌力尽数送回。那等于是将苦头陀一二十掌的掌力归无成为一掌拍出,世上原无如此大力。这一掌苦头陀倘若受实了,势须立时腕骨、臂骨、肩骨、肋骨一齐折断,连血也喷不出来,当场成一团血肉模糊,死得惨不可言。
, A9 E. l; z8 a0 s' P  此时双掌相黏,苦头陀万难闪避,张无忌左手抓住他的胸口往上一抛,苦头陀一个庞大的身躯向上飞起,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乱石横飞,这一掌威力无俦的开山之掌,尽数打在乱石堆里。杨逍和韦一笑在旁看到这等声势,齐声惊呼出来,他二人只道苦头陀和教主比拚内力,至少也得一盏茶时分,方能分别高下,那料到片刻之间,便到了决生死的关头。二人心中虽有话说,却已不及言讲,待见苦头陀平安无恙的跃下地来,手心中都已捏了一把冷汗。  n' E% `+ e! ^, N6 ]+ I0 h+ c+ Z
  苦头陀双足一着地,登时双手作火焰飞腾之状,放在胸口,躬身向张无忌拜了下去,说道:“小人光明右使范遥,参见教主。敬谢教主不杀之恩。小人无礼冒犯,还请恕罪。”张无忌大吃一惊,这哑巴苦头陀,不但开了口,而且更是本教的光明右使,这一着实非始料所及,急忙伸扶起,说道:“原来是本教范右使,自家人不须多礼。”杨逍和韦一笑跟他到乱石岗来之时,早已料到了三分,只是范遥的身形面貌变化实在太大,不敢便说,待得见他施展的武功,更是猜到了七分,这时听他自报姓名,两人抢上前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杨逍向他脸上凝望半晌,不禁潸泪下,说道:“范兄弟,做哥哥的想得你好苦。”范遥抱住杨逍身子,说道:“大哥,多谢圣神佑护,赐下教主这等能人,你我兄弟终有重会之日。”杨逍道:“兄弟怎地变成这等模样?”范遥道:“我若非自毁容貌,自残肢体,怎瞒得过混元霹雳手成昆那奸贼?”三人一听,都知他是故意毁容,混入敌人身边卧底,以便侦查当年杨破天教主的死因。杨逍更是伤感,说道:“兄弟,这可苦了你了。”要知杨逍、范遥当年江湖上人称“逍遥二仙”,都是英俊潇洒的美男子,此刻范遥竟然变得丑陋不堪,其苦心孤诣,实非常人所能为。韦一笑性情古怪,向来和范遥不睦,但这时也不由得深为所感,拜了下去,说道:“范右使,韦一笑到今日才算服了你。”范遥跪下还拜,笑道:“韦蝠王轻功独步天下,越老越妙,苦头陀昨晚大开眼界。”7 J% k( p  `  o
  杨逍四下一望,说道:“此处离城不远,敌人耳目众多,咱们到前面山坳中说话。”四人迈开脚步,奔出十余里,到了一个小岗之后,该处一望数里,不愁有人隐伏偷听,但从远处却瞧不见岗后的情景。四人坐地,说起别来情由。
2 C4 t# \0 ]. v1 T" o6 e  原来那日杨破天突然间不知所踪,明教众高手为争教主之位,互不相下,以致四分五裂。范遥却深信教主并未逝世,独行江湖,寻访杨教主的下落,忽忽数年,没发现丝毫踪迹,后来想到或许是为丐帮所害,暗中捉了好些丐帮的重要人物拷打逼问,仍是问不出半点端倪,倒是无辜害了不少丐帮的帮众。此时听到明教诸人纷争,闹得更加厉害,有人正在到处寻他,盖范遥在明教中地位极高,倘若以他号召,自然立时声势大盛。范遥心灰意懒之下,竟去出家做了个带发头陀。
4 C0 o5 P+ ~3 \; W" B$ v, w# L! ^. F  也是事有凑巧,这日他在太行山脚下经过,为避大雨,在一座破庙中躲雨,无意中偷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其中之一便是成昆。另一个却是个和尚,后来才得知,那是少林寺四大神僧之首的空见大师。范遥在光明顶上曾见过成昆,知道他是杨教主的师弟,本想待他二人说过正事,便即出来相见,那知只听得几句,便惊得呆了。只听见成昆跪在地下,向空见神僧深自忏悔,说他如何酒醉之下,逼奸弟子谢逊的妻子,又不合杀了他全家老少,以致谢逊到处找他寻仇。他始终避不见面,谢逊便杀害武林中成名的英雄好汉,留下了成昆的姓名。
1 V( t/ I  Y# `' Y  ]. c& T  张无忌等早知成昆和谢逊结仇的经过,但此时听苦头陀范遥说起,仍是心有余愤。范遥接着说,那日在破庙中只听成昆痛哭流涕,苦求空见大师收录他为弟子,以佛家大慈悲力,化解他的罪孽。空见大师说道:“善哉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们既真心忏悔,佛门广大,决不拒你于门外。”当下便给他剃度,收他弟子,还答应助他了结谢逊这一作冤孽。2 S( q! \* L/ j$ g- V/ g4 u
  范遥说到这里,张无忌简述谢逊击毙空见神僧的经过,这位神僧甘受谢逊开山破石般拳力的打击,全是在盼望化解武林中一桩大血仇,那知成昆竟然欺骗了师父,在他临死时隐身不出,不和谢逊相见。接着杨逍又说到成昆如何偷袭光明顶,明教遭受大难,但这奸贼终于和殷天正、殷野王父子比拚掌力,力尽身死。范遥双手合什,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杨逍见这个当年的风流人物,今日竟成为如此模样,不禁黯然神伤。: M* r, Z" ]7 k2 x
  范遥说道:“金毛狮王和我素来交好,他全家遭难之事,我也略有所闻,那料到竟是他的业师所为。大雨停后,他二人出庙而去,我便悄悄跟在后面。我知他二人武功了得,只是远远蹑着,那知空见大师居然还是知道了,在前高宣佛号,说道佛家子弟,须当慈悲为怀。我便不敢再跟。过了一年,忽听得空见神僧的死讯,那心中疑窦大起,料想必和成昆有关,于是暗暗到少林寺侦查。我不敢迳到寺中,只在嵩山附近察看,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听到了成昆和朝廷密使的说话。那朝廷密使不是旁人,便是昨晚败于教主手下的鹿杖客,只是他二人武功太高,我一人决计不是对手,由于离得太远,隐隐约约的只听到三言两语,但『须当毁了光明顶』这七个字,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属下既知本教有难,不敢置身事外,一路跟随鹿杖客来到京师。鹿杖客我是不敢惹他,其余次一流的人物那就没有什么,我终于打听明白,这一干武林人物,都是汝阳王察罕特穆尔的手下。”4 v3 `" p$ y. {+ f/ e
  那汝阳王察罕特穆尔乃朝廷宗室,官居太尉,执掌天下兵马大权,智勇双全,是朝廷中的第一位能人,江淮义军起事,均被他遣兵扑灭。义军屡起屡败,皆因察罕特穆尔统兵有方之故。张无忌等久闻其名,这时听到鹿杖客等乃是他的手下,虽不惊讶,却也不禁为之一怔。杨逍问道:“那么那个赵姑娘是谁?”
  i) q0 D( a1 l0 l) R5 c# r' N  范遥道:“大哥不妨猜上一猜。”杨逍道:“莫非是察罕特穆尔的女儿?”范遥拍手道:“不错,一猜便中。这位汝阳王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做库库特穆尔,女儿便是这位姑娘了,她的蒙古名叫什么绍明郡主。这两个孩子都生性好武,倒学了一身好武功。两人又喜欢作汉人打扮,说汉人的话,各自取了一个汉名,男的叫做王保保,女的便叫做赵明了。『赵明』二字,是从她的封号『绍明郡主』而来。”韦一笑道:“这兄妹二人倒也古怪,一个姓王,一个姓赵,倘若是咱们汉人,那可笑煞人了。”范遥道:“其实他们姓特穆尔,却把名字放在前面,这是番邦蛮俗。”杨逍道:“瞧这位赵姑娘的容貌身裁,活脱是汉人的一个美女,可是只须见她一行事,那番邦女子的凶蛮野性,立时便显露了出来。”
) m/ o5 S% M. X6 I( p  张无忌直到此刻,方知赵明的来历,虽知她必是朝廷贵人,却没料到竟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汝阳王的郡主。和她交手数次,每次都是多多少少的落了下风,虽然她武功远远不及自己,但心思机敏、奇变百出,自己却又远不是她的敌手。9 j) d4 g! _0 S3 ~% A% C
  范遥接着说道:“属下暗中继续探听,得知汝阳王决意剿灭江湖上的教派会。他显是采纳了成昆的计谋,第一步便想要除灭本教。我仔细思量,本教内部纷争不休,外敌却如此之强,灭亡的大祸已迫在眉捷,要图挽救,只有混入王府,查知汝阳王的谋划,那时再相机解救。除此之外,实在别无其他良策。只是我曾和成昆朝过相,要使我所图谋不致泄露,只有想法子杀了此人。”韦一笑拍手道:“正该如此。”范遥道:“可是此人实在狡猾,武功又强,我接连暗算了他三次,每一次都没成功。第三次虽然刺中了他一剑,我却也被他劈了一掌,好容易才得脱逃,不致露了形迹,但却已身受重伤,养了年余才好。这时汝阳王府中图谋更急,我一咬牙,便毁了自己容貌,打折了腿,假装驼背哑巴,投到了西域花剌子模国去。”
& D& t" D/ Y. r/ b  韦一笑道:“到花子剌子模?万里迢迢的,跟这事有什么相干?”范遥一笑,正待回答,杨逍拍手道:“兄弟,此计太妙。韦兄,范兄弟到了花剌子模,找个机缘一显身手,那边的蒙古王公必定收录。汝阳王正在招聘四方武士,花剌子模的王公为了讨好汝阳王,定然会送他到王府效力。这么一来,范兄弟成了西域花剌子模国进献的武士,他容貌已变,又不开口,成昆便有天大的本事,也认他不出了。”韦一笑长声一叹,说道:“杨教主派逍遥二仙排名在四大法王之上,确是目光如炬。这等计谋,什么鹰王、蝠王,都是想不出来的。”范遥道:“韦兄,你赞得我也够了。教主,有一件事属下须得向你领罪。”张无忌道:“范右使何必过谦?”范遥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属下犯了残杀本教兄弟的重罪。属下果如杨左使所料,在花剌子模杀狮毙虎,颇立威名,当地王公便送属下到汝阳王府中。属下为了坚王爷之信,在大都闹市之中,亲手格毙了本教三名香主,显得本人和明教早就结下深仇。”张无忌沉默半晌,心想:“残杀本教兄弟,原是本教五大禁忌之一,因此杨左使、四法王、五行旗等虽然争夺教主之位,尽管相斗甚烈,却从来不伤本教兄弟的性命,范右使此罪实是不轻,但他主旨是为了护教,非因私仇,按理又不能加罪于他。”于是说道:“范右使出于护教苦心,本人不便深责。”范遥躬身道:“谢教主恕罪。”张无忌暗想:“这位范右使行事之辣手,世所罕有。他能在自己脸上砍上十七八刀,能将自己好好一条大腿打折,那么杀几个教中无辜的香主,自也不在他的意下。明教被人称作邪教魔教,其来有自,不知将来如何方得改了这些邪气魔气?”
; F# D; X3 A# w2 h( J% y+ q  范遥见张无忌口中虽然说“不便深责”,脸上却有不豫之色,一伸手,拔出杨逍腰间长剑,左手一挥,已割下了右手二根手指。张无忌大吃一惊,挟手抢过他的长剑,说道:“范右使,你——你——这是为何?”范遥道:“残杀本教无辜兄弟,乃是重罪。范遥大事未了,不能自尽。先断二指,日后再断项上这颗人头。”张无忌道:“本人已恕了范右使的过失,何苦如此?身当大事之际,唯须从权,范右使,此事不必再提。”忙取出金创药,替他敷了伤处,撕下自己衣襟,给他包扎好了,恐怕日后真的会自刎谢罪,想到他为本教受了这等重大的折磨,心中大是感动,突然双膝跪倒,说道:“范右使,你有大功于本教,受我一拜。你再残害自身,那便说我无德无能,不配当此教主大任。你再自刺一剑,我便自刺两剑。我年幼识浅,不明事理,原是分不出好歹。”范遥、杨逍、韦一笑见教主跪倒,急忙一起拜伏在地。3 `- T# X  d; N7 F/ a
  杨逍垂泪道:“范兄弟,你休得再是如此。本教兴衰,全系教主一人,教主令旨,你可千万不能违背。”范遥拜道:“属下今日比拳试掌,对教主已是死心塌地的拜服。苦头陀性情乖张,还请教主原宥。”张无忌双手扶他起身,经此一事,他和范遥相互知心,再无隔门阕。范遥当下再叙投入汝阳府后的所见所闻。那汝阳王察罕特穆尔实有经国的大才,虽握兵权,朝政却被奸相把持,加之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弄得天下大乱,民心沸腾,全仗汝阳王东征西讨,击溃义军无数。可是此灭彼起,岁无宁日,汝阳王忙于调兵遣将,将扑灭江湖上教派帮会之事,暂且搁在一边。数年之后,他一子一女长大,世子库库特穆尔(王保保)随父带兵,女儿明明特穆尔(赵明)竟然统率蒙汉西域的武士番僧,向教派帮会大举进击。成昆暗中助她策划,乘着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际,由赵明带同大批高手,企图乘机收渔人之利,将明教和六大派一鼓剿灭。绿柳庄中下毒等等情由,便是因此而起。只是近年来范遥奉命在海外搜寻谢逊下落,西域之行没能参与,直到后来方始得知,赵明以西域番僧所献出毒药“十香软筋散”,暗中下在从光明顶归来的六大派高手的饮食之中。那“十香软筋散”味碱如盐,清香似菜,想那盐粒青菜一般的滋味,混在菜肴之中,有谁能来辨得出?这毒药的药性一发作,全身筋骨日渐酸软,虽能行动如常,内力却已半点发挥不出,因此六大派远征明教的众高手在一月之内,一一分别就擒。只是在对华山派下毒时机会不巧,被人撞破,但真刀真枪的动起手来,华山派还是不敌玄冥二老、神箭八雄、以及阿大、阿二、阿三等人的身手,死了十多人后,余人尽数被囚。" B: p( F2 u' N- F6 _
  擒获少林群僧,用的仍是这个法子。但少林寺平常防卫严密异常,要想混入寺中下毒,那可是大大的不易,不比行旅之间,必须在市镇客店中借宿打尖,那么下毒轻而易举。范遥说道:“我本来只道是成昆干的好事,他以空见神僧之弟子的身份,要在寺中下毒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他既已丧命光明顶上,这件事就十分奇怪了。我刚从海外归来,正好赶上了围擒少林群僧之役,只是我向来不开口,不便向人探询下毒的情形,何况少林派向来对本教无礼,让他们多吃些苦头,正是人心大快。就算将少林派的臭和尚们一起都杀光了,苦头陀也不皱一皱眉头。教主,你又要不以为然了,哈哈!”杨逍插口道:“兄弟,那尊达摩像,是你做的手脚了?”范遥笑道:“我见郡主叫人在达摩石像的脸上刻下了那几个字,意图嫁祸本教,我后来便又悄悄回去,将达摩像推转,叫他仍是面壁参禅。大哥,你们倒真心细,这件事还是叫你们瞧了出来。那时候你可想得到是兄弟么?”杨逍道:“咱们推敲起来,对头之中,似有一位高手在暗中维护本教,可那能想得到竟是我的老搭挡好兄弟!”他说到这里,四人一齐大笑。; q  {$ q- ^# `8 T! Q( W% s# a
  于是杨逍向范遥简略说明,明教决和六大派捐弃前嫌,共抗蒙古,因此定须将众高手救了出来。范遥道:“敌众我寡,单凭我们四人,难以办成此事,须当寻得十香软筋散的解药,给那一干臭和尚、臭尼姑、牛鼻子们服了,待他们回复内力,一哄冲出,攻鞑子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一齐逃出大都。”他十多年不开口,说起话来,声调已然很不自然,加之明教向来和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是对头冤家,是以言语之中,对众高手竟是毫不客气。杨逍向他连使眼色,范遥决不理会。张无忌对这小节却全不为逆,拍手说道:“范右使之言不错,只不知如何取得十香软筋散的解药?”
8 G7 a1 P1 D; p/ g5 Z  范遥道:“我从不开口,因此郡主虽对我颇加礼敬,却向来不跟我商量什么要紧事。只有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对方却不答一句话,那岂不扫兴?加之我来自西域小国,她亦不能将我当作心腹,所以那十香软筋散的解药是什么,我却无法知道。不过我知此事牵涉重大,暗中早就留上了心,如我所料不错,那么这毒药和解药是由玄冥二老分掌,一个管毒药,一个管解药,而且经常轮流掌管。”杨逍叹道:“这位郡主娘娘心计之工,一般须眉男子也及她不上。难道她对玄冥二老也不放心么?”范遥道:“一来当是不放心,二来也是更加稳当。好比咱们此刻想夺想偷解药,就不知是找鹿杖客好呢,还是找鹤笔翁好。而且,毒药和解药气味颜色完全一般无异,若非掌药之人知晓,旁人去偷药,说不定反而偷了毒药。须知那十香软筋散另有一般厉害处,一个人中了此毒后,筋萎骨软,自是不在话下,倘若第二次再服毒药,就算只有一点儿粉末,也是立时血逆气绝,无药可救。”韦一笑伸了伸舌头,道:“如此说来,解药是万万不能偷错的。”范遥道:“话是如此说,咱们只管把玄冥二老身上的药偷来,找一个华山派、崆峒派的小脚色来试一试,那一种药整死了他,便是毒药了,这还不方便么?”张无忌知他邪气未脱,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只笑了笑,说道:“那可不好。说不定咱们辛辛苦苦偷来的两种都是毒药。”杨逍一拍大腿道:“教主此言有理。咱们昨晚这么一闹,或许把郡主吓怕了,竟把解药放在自己身边。依我说,咱们须得先行查明解药由何人掌管,然后再计议行事。”也沉吟片刻,说道:“范兄弟,那玄冥二老生平最喜欢的是什么调调儿?”范遥道:“鹿好色,鹤好酒,那还有什么好东西了。”, c0 `8 i3 G1 ^$ R# ]
  杨逍问张无忌道:“教主,可有什么药物,能使人筋骨酸软,好似中了十香软筋散一般?”张无忌想了一想,笑道:“要使人全身乏力,昏昏欲睡,那并不难,只是用在高手身上,不到半个时辰,药力便消,要像十香软筋散那么厉害,可没有法子。”杨逍笑道:“有半个时辰,那也够了。属下倒有一计在此,只不知是否管用,要请教主斟酌。虽说是计,说穿了也是不值一笑。范兄弟设法去邀鹤笔翁喝酒,酒中下了教主所调配的药物,范兄弟先行闹将起来,说是中了鹤笔翁的十香软筋散,那时解药在何人身上,当可查知,乘机便即夺药救人。”
: n, y# V7 j: g" R5 y0 T# y( G: ~7 m) a  张无忌道:“此计是否可行,要瞧那鹤笔翁的性子如何而定,范右使你看怎样?”范遥将此事从头至尾拟假思想一遍,觉得这计策虽然简单,倒也没有破绽,说道:“我想杨大哥之计可行。鹤笔翁性子狠辣,又不及鹿杖客阴毒多智,只须解药在鹤笔翁身上,我武功虽不及他,当能对付得了。”杨逍道:“但若是在鹿杖客身上呢?”范遥皱眉道:“那便棘手得多。”他站起身来,在山岗旁走来走去,隔了良久,双手一拍,道:“只有这样。那鹿杖客精明过人,若要骗他,多半会被他识破机关,只有抓住了他亏心之事,硬碰硬的威吓,他权衡轻重,就此屈从也未可知。当然,这样蛮干说不定会砸锅,冒险不小,可是除此之外,似乎别无善策。”
3 q- b% x2 q( V0 p6 Z4 w' y: ~. Q  杨逍道:“这老儿有什么亏心事?他人老心不老,有什么把柄落在兄弟的手上么?”范遥道:“今年春天,汝阳王纳妾,邀咱们几个人在花厅便宴。汝阳王夸耀他新妾美貌,命新娘娘出来敬酒,我见鹿杖客一双贼眼骨溜溜的乱转,大为心动。”韦一笑道:“后来怎样?”范遥道:“后来也没怎样,那是王爷的爱妾,他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什么歹主意。”韦一笑道:“眼乌珠转几转,可不能说是什么亏心事啊?” , @4 K$ N* {. R& T7 W,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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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妙盗解药# z  q' L; H. W+ U$ [9 h
  鹿杖客好色贪淫,一生之中,所摧残的良家妇女已是不计甚数。那日他见了韩姬的美色,归来后深自叹息,如何不早日见此丽人,倘若在王爷娶为姬妾之前落入他的眼中,自是逃不过他的手掌,后来想念了几次,不久另有新欢,也便将她渐渐淡忘了。不意此刻这韩姬竟会从天而降,在他床上出现,他惊喜交集,略一思索,便猜到定是他大弟子游龙子猜到了为师的心意,偷偷去将韩姬劫了出来。只见那韩姬被裹在一张薄被之中,头颈中肌肤胜雪,隐约可见到赤裸的肩膀,似乎身上未穿衣服,他怦然心动,悄声问她如何能来此,连问数声,韩姬始终不答,鹿杖客这才想到,原来她已被人点中了穴道。
/ {/ F; v+ k: \$ J7 w, F# V% a  正要伸手去解她穴道,突然鹤笔翁等到了门外,跟着房门又被苦头陀撞开,这一下变生不意,鹿杖客自是狼狈万分,要待掩隐,已是不及。他心念一动,料定是王爷发觉爱姬被劫,派苦头陀来捉拿自己,事已至此,只有走为上着,右手刷的一声,抽了鹿角杖在手,左臂已将韩姬抱起,便要破窗而去。鹤笔翁惊道:“鹿师哥,快取解药来。”鹿杖客道:“什么?”鹤笔翁道:“小弟和苦大师,不知如何竟中了十香软筋散之毒。”鹿杖客道:“你说什么?”鹤笔翁又说了一遍。鹿杖客奇道:“十香软筋散不是归你掌管么?”鹤笔翁道:“小弟便是莫名其妙,咱们四个人好端端的喝酒吃肉,突然之间,一齐都中了毒。鹿师哥,快取解药给咱们服下要紧。”鹿杖客听到这里,惊魂始定,将韩姬放回床中,令她脸朝里床。鹤笔翁素知这位师兄风流成性,在他房中出现女子,那是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奇,何况鹤笔翁中毒之后惊惶诧异,丝毫没留神去瞧那女子是谁,即在平时,他也未必认得出来,盖在王爷宴会席上韩姬出来敬酒时一拜即退,鹤笔翁全神贯注的只是喝酒,那去管她这个珠环翠绕的女子是美是丑?" D$ I0 K' M. U+ P1 J! [' r6 S- Y
  鹿杖客放下韩姬,说道:“苦大师请到鹤兄弟房中稍息,左下即取解药过来。”一面说,一面伸手将两人轻轻推出房去。这一推之下,鹤笔翁身子一晃,险险摔倒。苦头陀十分机警,也是一个踉跄,装作内力全失的模样,岂料他内力深厚,受到外力时自然而然的生出反应抗御。鹿杖客一推之下,立时发觉师弟确是内力已失,苦头陀却是假装。他深恐有误,再是用力一推,鹤笔翁和苦头陀又都向外一跌,但同是一跌,一个下盘虚浮,另一个却是既隐且实。鹿杖客不动声色,笑道:“苦大师,当真得罪了。”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扶,着手之处,却是苦头陀手腕的“会宗”和“汤池”两穴。苦头陀何等机警,一见他如此出手,已是机关败露,左手一挥,登时使重手法打中了鹤笔翁后心的“魂门穴”,使他三个时辰之内,不论如何救治,都是全身软瘫,动弹不得。两大高手中去了一个,单打独斗,他便不惧鹿杖客一人,当即嘿嘿冷笑,说道:“你要命不要,连王爷的爱姬也敢偷?”
. Z2 N/ ^, n2 q  他这一开口讲话,玄冥二老登时惊得呆了,他们和苦头陀相识已有十五六年,从未听他说过一言半语,只道他是天生的哑巴。鹿杖客虽已知他不怀好意,却也绝未想到此人居然能够说话,心想他既如此处心积虑的作伪,则自己处境之险,更无可疑,当下说道:“原来苦大师并非真哑,十余年来苦心相瞒,意欲何为?”苦头陀道:“王爷知你心谋不轨,命我装作哑巴,就近监视察看。”这句话中其实破绽甚多,但此时韩姬在床,鹿杖客心怀鬼胎,不由得不信,兼之汝阳王对臣下善弄手腕,他也向来知道。苦头陀此言一出,鹿杖客登时软了,说道:“王爷命你来拿我么?嘿嘿,谅你苦大师武艺虽高,未必能叫我鹿杖客束手就擒。”说着一摆鹿杖,便待动手。( Y: U% u+ q! ~' W7 K3 S6 N
  苦头陀笑了笑,说道:“鹿先生,苦头陀的武功就算不及你,也差不了太多。你要打败我,只怕不是一两百招之内能够办到。你胜我三招两式不难,但想既挟韩姬,又救师弟,你鹿杖客未必能有这个能耐。”鹿杖客向师弟了瞥了一眼,知道苦头陀之言倒非虚语。他师兄弟二人自幼同门学艺,从壮到老,数十年中没分离过一天。两人都无妻子儿女,可说是相依为命,要他撇下师弟,孤身逃走,终究是硬不起这个心肠。苦头陀见他意动,喝命孙李二人进房,关上房门。说道:“鹿先生,此事尚未揭破,大可看落在苦头陀身上,给你遮掩过去。”鹿杖客奇道:“如何遮掩得了?”苦头陀头也不回,反手便点了孙李二人的哑穴和软麻穴,手法之快,认穴之准,鹿杖客也是暗暗叹服。只听苦头陀道:“你自己是不会宣扬的了,令师弟想来也不致故意跟你为难,苦头陀是哑巴,以后仍是哑巴,不会说话。这两位兄弟呢,苦头陀替你点上他们死穴灭口,也不打紧。”+ G% F/ I/ J$ c" A$ }0 U
  孙李二人大惊失色,心想此事跟自己半点也不相干,那想到吃狗肉竟吃出这等飞来横祸,要想出言哀求,却苦于开不得口。苦头陀指着韩姬道:“至于这位姬人呢,老衲倒有两个法儿。第一个方法干手净脚,将她和孙李二人一并带到冷僻之处,一刀杀了,报知王爷,说她和李四摧这小白脸恋奸情热,私奔出走,被苦头陀见到,恼怒之下,将奸夫淫妇当场格杀却,还饶上孙三毁一条性命。第二条路是由你将她带走,好好隐藏,以后是否泄露机密,瞧你自己的本事。”鹿杖客不禁转头,向韩姬瞧了眼。只见她眼光之中,满是求恳,显要他接纳第二个法儿,鹿杖客见到她这等丽质天生,心想倘若一刀杀了,岂非可惜,不由得心中大动,说道:“多谢你为我设身处地,想得这般周到。你却要我为你干什么事?”他明知苦头陀必有所求,否则决不能如此善罢。+ S6 I; k4 D* l# o" L, |* C+ n% p2 d
  苦头陀道:“此事容易之至。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和我交情很深,那个姓周的年轻姑娘,是我跟老尼姑生的私生女儿。求你赐予解药,好救这两人出去,郡主面前,由老衲一力承当,倘若牵连于你,教苦头陀和灭绝老尼一家男盗女娼,死于非命,永世不得超生。”, Z5 k* C4 f- X' [2 i! h. j
  原来苦头陀深知鹿杖客生性风流,若从男女之事上头着手,易于取信,他听杨逍说起明教许多兄弟丧命于灭绝师太的剑下,因此捏造一段和尚尼姑的谎话。要知范遥此人邪性未脱,说话行事,决不依正人君子的常道,至于罚下“男盗女娼”的重誓云云,更不在他的意下。6 }9 b- b6 r% N8 Q2 Y- T
  鹿杖客听了这几句话,一怔之下,随即微笑,心想你这头陀干这等事来胁迫于我,原来是为救你的老情人和亲生女儿,那倒也是人情之常,此事虽然担些风险,但换到个绝色佳人,确也值得。也见苦头陀有求于己,登时便放宽了,笑道:“那么将王爷的爱姬劫到此处,也是出于苦大师的手笔了?”苦头陀道:“投我以解药,报之以韩姬,匪报也,永以为好也。”鹿杖客大喜,只是深恐室外有人,不敢纵声大笑,突然间一转念,又问:“然则我师弟何以会中十香软筋散之毒?这毒药你从何处得来?”苦头陀道:“那还不容易?这毒药由令师弟看管,他是好酒贪杯之人,饮到酣处,苦头陀难道会偷他不到手么?”
- K* {1 G; Y; T5 N& c2 O  鹿杖客再无疑惑,说道:“好!苦大师,兄弟结交了你这个朋友,我决不卖你,盼你别再令我上这种恶当。”苦头陀指着韩姬笑道:“下次如再有这种香艳的恶当,请鹿杖先生也安排个圈套,给苦头陀钻钻,老衲欣然领受。”两人相对一笑,心中却各自想着别的主意。鹿杖客在暗暗盘算,如何安置好韩姬之后,要出其不意的弄死这个恶头陀。
0 H' U3 y" M/ p) i' q9 @  苦头陀心知鹿杖客虽是暂受自己胁迫,但玄冥二老是何等的身份,吃了这个大亏岂肯就此罢休,只要他一安顿韩姬,解开鹤笔翁的穴道,立时便会找自己动手,但那时六派高手已经救出,自己早拍拍屁股走路了。范遥见鹿杖客迟迟不将解药取出,心想我若催他,他反为刁难,于是慢吞吞的坐了下来,说道:“鹿兄何不解开韩姬的穴道,大家一起来喝几杯?灯下看来人,这等艳福几生才修得到啊!”鹿杖客情知这万法寺中人来人往,韩姬在此多耽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当下取过鹿角杖,旋下了其中一根鹿角,取过一只杯子,倒了些粉末在杯,说道:“苦大师,你神机妙算,兄弟甘拜下风,解药在此,便请取去。”苦头陀摇头道:“这么一点儿药末,管得什么用。”鹿杖客道:“别说要救两人,便是六七个人也足够了。”苦头陀道:“你何必小气,便多赐一些又何妨?老实说,阁下足智多谋,老头陀深怕上了你的当。”鹿杖客见他多要解药,突然心中起疑,说道:“苦大师,你要相救的,莫非不单是灭绝师太和令爱两人?”
1 V( V/ i: |8 }4 J0 S& \# Z! A: C  苦头陀正要饰词解释,忽听得院子中脚步声响,有七八人奔了进来,只听一人说道:“脚印到了此处,难道韩姬竟到了万法寺中?”鹿杖客脸上变色,一把将盛着解药的杯子揣在怀中,只道苦头陀在外伏下人手,一等取到解药,便即出卖自己。苦头陀摇了摇首,叫他且莫惊慌,取过一条单被,罩在韩姬身上,连头蒙住,又放下帐子,只听得院子中一人说道:“鹿先生在家么?”苦头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意思说自己是哑子,叫鹿杖客出声答应。鹿杖客朗声道:“什么事?”那人道:“王府里有一位姬人被歹徒所劫,瞧那歹徒的足印,却是到万法寺来。”鹿杖客向苦头陀怒视一眼,意思是说:若非你故意栽赃,依你的身手,岂能留下足迹?苦头陀裂嘴一笑,做个手势,叫他打发那人,心中却想:“韦蝠王栽赃栽得十分到家,把足印从王府引到了这里。”
5 u1 z1 d1 C: y  鹿杖客冷笑道:“你们还不分头去找,在这里嚷嚷的干什么?”他武功地位,人人对之极是忌惮,那人唯唯答应,不敢再说什么,立时分派人手,在附近搜查。鹿杖客知道这一来,万法寺四下都有人严加追索,虽然料想他们还不敢查到自己房里来,但要带韩姬出去藏在别处,却是无法办到了,不由得皱起眉头,狠狠的瞪着苦头陀。范遥心念一动,低声道:“鹿兄,万法寺中有个好去处,大可暂且收藏你这位爱宠,过得一天半日,外面查得松了,再带出去不迟。”鹿杖客怒道:“除非藏在你的房里。”范遥笑道:“这等美人藏在我的房中,老头陀未必不动心,鹿兄不呷醋么?”鹿杖客问道:“那么你说是什么地方?”范遥一指窗外的塔尖,微微一笑。: _, b- M* A$ K5 \; f0 s
  鹿杖客聪明机警,一点便透,大拇指一翘,说道:“好主意!”要知那宝塔是监禁六大派高手的所在,看守的总管,便是鹿杖客的大弟子游龙子。旁人什么地方都可疑心,决不会疑心王爷爱姬竟会劫到最是戒备森严的重狱之中。苦头陀低声道:“此刻院子中没人,事不宜迟,立即动身。”将床上那单被四角提起,便将韩姬裹在其中,成为一个大包袱,右手提着,交给鹿杖客。
5 ~# Y( Y' _: ~' f$ Y& H3 r  鹿杖客心想你别要又让我上当,我肯负韩姬出去,你声张起来,那时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说的,不禁脸色微变,竟不伸手去接。苦头陀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为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苦头陀再替你做一次护花使者,又有何妨?谁叫我有事求你呢。”说着负起包袱,推门而出,低声道:“你先走把风,有人阻拦查问,杀了便是。”4 R! G- u# ]/ ^% S+ U6 i
  鹿杖客斜身闪出,却不将背脊对正苦头陀,生怕他在后偷袭。苦头陀反手掩上了门,佝偻着身子,负了韩姬,迳往宝塔。此时已是戍末,除了塔外的守卫武士,再无旁人走动。那些武士见到鹿杖客,一齐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未到塔前,游龙子得属下报知,远远已迎了出来,说道:“师父,你老人家今日兴致好,到塔上坐坐么?”鹿杖客点了点头,和苦头陀正要迈步进塔去,忽然塔门开处,走出一个人来,却是赵明。鹿杖客作贼心虚,大吃一惊,没料到郡主竟在塔内,三人一齐上前参见。赵明向游龙子笑道:“你师父真收得个好徒儿,只管去迎接师父,就不顾得来接我了。”游龙子躬身道:“小人不知郡主驾到,请恕失迎之罪。”赵明笑道:“你安排得很是周到,明教想来救人,只怕没么容易。”原来昨晚张无忌这么一闹,赵明却不知明教只来了三人,只怕他们大举来袭,因此亲到宝塔上巡视一周。见塔上戒备周密,每一层均有两位高手把守,很是放心。她向苦头陀微微一笑,说道:“苦大师,我正在找你。”苦头陀点了点头。丝毫不动声色。赵明道:“请你陪我到一个地方去一下。”苦头陀心中暗暗叫苦:“好容易将鹿杖客骗进了宝塔,只待下手夺到他的解药,大功便即告成,那知这小丫头却在这时候来叫我。”要想找什么借口不去,仓卒之间无善策,何况他是假哑巴,想要推托,苦于无法说话,情急智生,心想:“且由这鹿杖客去想法子。”当下提起手中包袱,向鹿杖客晃了一晃。1 b+ R; ~0 L6 M* m0 v
  鹿杖客大吃一惊,肚里暗骂苦头陀害人不浅。赵明道:“鹿先生,苦大师这包裹袋着什么?”鹿杖客道:“嗯,嗯,是苦大师的铺盖。”赵明奇道:“铺盖?苦大师背着铺盖干什么?”她噗哧一笑,说道:“苦大师嫌我太蠢,不肯收这个弟子,自己卷铺盖不干了么?”苦头陀摇了摇头,右手伸起来乱打了几个手势,心想:“一切由鹿杖客去想法子撒谎,我做哑巴自有做哑巴的好处。”赵明看不懂他的手势,只有眼望鹿杖客,等他解释。; R2 g; D4 t1 ]+ o! O
  鹿杖客灵机一动,已有了主意,说道:“是这样的,昨晚魔教的几个魔头这么来一闹,属下生怕他们其志不小——这个,说不定要到高塔中来救人。因此属下和苦大师决定住到高塔中来,亲自把守,以免误了郡主的大事。这铺盖是苦大师的棉被。”赵明大悦,笑道:“我原想请鹿先生和鹤先生来亲自镇守,只是觉得过于劳动大驾,不好意思开口。难得鹿鹤两位肯分我之忧,那是再好没有了。苦大师,有鹿先生在这里把守,谅那些魔头也讨不了好去,你跟我去吧。”说着伸手握住了苦头陀的手掌。苦头陀无可奈何,心想此刻若是揭破鹿杖客的疮疤,一来于事无补,二来韩姬明明负在自己背上,未必能使赵明相信,只得将那个大包袱交了给鹿杖客。鹿杖客伸手接过,道:“苦大师,我在塔上等你。”游龙子道:“师傅,让弟子来拿铺盖吧。”鹿杖客笑道:“不用!是苦大师的东西,为师的要讨好他,亲自给他背铺盖卷儿。”苦头陀心中暗骂,伸手在包袱外一拍,正好打在韩姬的屁股上,好在她已被点中了穴道,这一声惊呼没能叫出声来,但鹿杖客已是吓得脸上变色,不敢再多逗留,向赵明一躬身,便即负了韩姬入塔。他心早已打定主意,一进塔内,立时便将一条棉被换入包袱之中,倘若苦头陀向赵明告密,他便来个死不认帐。苦头陀被赵明牵着手,一直走出万法寺,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奇怪,不知她要带自己到那里去。赵明拉上斗蓬上的风帽,罩住了一头秀发,悄声道:“苦大师,咱们去瞧张无忌那小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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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23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3 @/ e0 m* M8 J5 B
第七十四回 勇救各派
% i/ S# E* W; T4 G0 ^7 d  苦头陀又是一惊,斜眼看她,只见她眼波流转,粉颊晕红,却是七分娇羞,三分喜悦,决不是识破了他机关的模样。苦头陀心中大安,回忆昨晚在万法寺中她和张无忌相见的情景,那里是两个生死冤家的样子。他一想到“冤家”两字,突然心念一动:“冤家?莫非郡主对我教主暗中已生情意?”转念再想:“她为什么要我跟去,却不叫她更亲信的玄冥二老?是了,只因我是哑巴,不会泄漏她的秘密。”当下点了点头,古古怪怪的一笑。赵明嗔道:“你笑什么?”苦头陀心想这个玩笑不能开,于是指手划脚的做了几个手势,意思说苦头陀自当尽力维护郡主周全,便是龙潭虎穴,也和郡主同去一闯。
1 y. l! U  K9 }  赵明不再多说,当先引路,不久便到了张无忌留宿的客店门外。苦头陀暗暗惊讶:“郡主也真神通广大,立时便查到了教主驻足的所在。”随着赵明走进客店。赵明问掌柜的道:“咱们找姓曾的客官。”原来张无忌住店之时,又用了“曾阿牛”的假名。店小二进去通报。张无忌正在床上打坐养神,只待万法寺中烟花射起,便去接应,忽听有人来访,甚是奇怪,迎到客堂,一见访客竟是赵明和苦头陀,心中一动,暗叫:“不好,定是赵姑娘揭破了苦大师的身份,特此来跟我理论。”只得上前一揖,说道:“不知赵姑娘驾到,有失迎迓。”赵明道:“此处非说话之所,咱们到那边的小酒家去小酌三杯如何?”张无忌道:“甚好。”
1 @% O& p% R* ^3 \6 u# k  赵明仍是尚先引路,离那客店五间铺面,便是一家小小的酒家,内堂疏疏的摆着几张板桌,桌上插着一筒长长的木筷。此刻天时已晚,店中一个客人也无。赵明和张无忌相对而坐,苦头陀识趣,打个手势,说自己到外面喝酒。赵明点了点头,叫店二拿一只锅子,切三斤生羊肉,打两斤白酒。张无忌满腹疑团,心想她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之尊,却和自己到这家污秽的小酒家来吃涮羊肉,不知安什排着什么诡计。赵明斟了两杯酒,拿过无忌的酒杯,喝了一口,笑道:“这酒里没安毒药,你尽管放心饮用便是。”张无忌道:“姑娘召我来此,不知有何见教?”赵明道:“喝酒三杯,再说正事。我先干为敬。”说着举杯一饮而尽。无忌拿起酒杯,灯光下只见杯边留着淡淡的胭脂唇印,鼻中闻到一阵清幽的香气,也不知这香气是从杯上的唇印而来,还是从她身上而来,不禁心中一荡,便把一杯酒喝了。赵明道:“再喝两杯,我知道你对我终是不放心,每一杯我都先尝一口。”
5 g+ z, F3 V- _0 e! v, G  无忌知她诡计多端,确是事事提防,难得她肯先行尝酒,免了自己多冒一层危险,可是接连喝了三杯她饮过的残酒,心神不禁有些异样,一抬头,只见赵明浅笑盈盈,酒气将她粉颊一蒸,更是娇艳万状,不可方物。无忌那敢多看,忙将头转了开去。赵明低声道:“张公子,你可知道我是谁?”无忌摇了摇头。赵明道:“我今日跟你说了,我爹爹便是当朝执掌兵马大权的汝阳王。我是蒙古女子,真名叫作明明特穆尔,『赵明』两字,乃是我自己取的汉名,皇上封我为昭明郡主。”倘若不是苦头陀早晨已经说过,张无忌此刻原不免大吃一惊,但听她居然将自己身份毫不隐瞒的相告,亦颇出意料之外,只是他不善作伪,并不假装大为惊讶之色。赵明奇道:“怎么?你早知道了?”无忌道:“不,我怎会知道。不过我见你以一个年轻姑娘,却能叫这许多武林高手听你号令,身份自是非同寻常。”赵明抚弄着酒杯,半晌不语,提起酒壸又替两人斟了酒,缓缓说道:“张公子,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告我。要是我将你那位周姑娘杀了,你待怎样?”
" n  [/ h8 e. V( N% U$ T  张无忌奇道:“周姑娘又没有得罪于你,好端端的如何要杀她?”赵明道:“有些人我不喜欢,我便杀了,难道一定要是得罪了我,我才杀她?有些人不断得罪我,我却偏偏不杀,比如是你,你得罪我还不够多么?”她说到这里,眼光中孕着的全是笑意。无忌叹了口气,道:“赵姑娘,我得罪你,实在迫于无奈。不过你赠药救了我的三师伯、六师伯,我总是很感激你。”赵明笑道:“你这人当有三分傻气。俞岱岩和殷利亨之伤,都是我部属所下的手,你不怪我,反来谢我?”无忌笑道:“我三师伯受伤已二十年,那时候你都未出世呢。”赵明道:“这些人是我爹爹的部属,也就是我的部属,那有什么分别?你别将话岔开去,我问你:要是我杀你的周姑娘,你对我怎样?是不是要杀了我替她报仇?”1 }- ~* t  {4 ?$ @: S. a0 S, m
  张无忌沉吟半晌,说道:“我不知道。”赵明道:“怎么会不知道?你不肯说,是不是?”无忌道:“爹爹妈妈是给人逼死的。那日我在武当山上,我向着爹爹妈妈的尸体立誓,日后我长大成人,定要替他们复仇。我把少林派、峨嵋派、崆峒派这些人的面貌,牢牢记在心中。当时我年纪小,心里充满了仇恨。可是后来年纪大了,事情懂得多了,我仇恨之心一点点的淡了下来。我实在不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爹爹妈妈。不应该说是空智大师、铁琴先生这些人,也不应该说是我的外公舅父,甚至于,也不该是你手下的阿大、阿二、玄冥二老之类的人物。赵姑娘,我这几天心里只是想,倘若大家不杀人,和和气气、亲亲爱爱的都做朋友,岂不是好?”这一番话,他在心头已想了很久,可是没有对杨逍说,没有对张三丰说,也没有对殷利亨说,突然在这小酒家中对赵明说了出来,这番言语一出口,自己觉得有些奇怪。
8 |/ @% E" |' Q, E- B  赵明听他说得诚恳,想了一想道:“那是你心地仁厚,倘若是我,那可办不到。要是谁害死了我的爹爹哥哥,我不但杀他满门,连他亲戚朋友,凡是他所相识的人,我个个要杀得干干净净。”张无忌:“那我一定要阻拦你。”赵明道:“为什么?你帮助我的仇人么?”无忌道:“我想你杀一个人,对你自己便多一份害处,多一分罪业。赵姑娘,你杀过人没有?”赵明笑道:“现下还没有,将来我年纪大了,要杀很多人。我的祖先成吉斯汗大帝,是拖雷、拔都、忽必烈这些英雄。我只恨自己是女子,要是男人啊,嘿嘿,可真要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呢。”她斟一杯酒,自己喝了,笑道:“你还是没回答我的话。”
6 p1 I& Z7 n4 q3 x3 g  张无忌道:“你要是杀了周姑娘,杀了我手下任何一个亲近的兄弟,我便不再当你是朋友,我永远不跟你见面,便见了面也永不说话。”赵明笑道:“那你现下当我是朋友么?”无忌道:“假如我心中恨你,也不跟你在一块儿喝酒了。唉!我只觉得要恨一个人真难。我生平最恨的是那个混元霹雳掌成昆,可是他现下死了,我又有些可怜他,似乎倒盼望别死似的。”赵明道:“要是我明天死了,你心里怎样想?你心中一定说:谢天谢地,我这个刁钻凶恶的大对头死了,免了我多少烦恼。”. V$ f; i$ B1 V4 Z' ^1 T0 [2 ~
  无忌大声道:“不,不!我不盼望你死,一点也不。韦蝠王这样威吓你,要在你脸上划几条刀痕,我后来想想,很是担心。赵姑娘,你要不再跟咱们为难了,把六大派高手都放了出来,大家快快活活的做朋友,岂不是好?”赵明喜道:“好啊,我本来就盼望这样。你是明教教主,一言九鼎,你去跟他们说,要大家归顺朝廷。待我爹爹奏明皇上,每个人都有封赏。”张无忌缓缓摇头:“我们汉人大家都有个心愿,要你们蒙古人退出汉人的地方。”  S! I& b0 I" |! n- D% s% A/ z5 f
  赵明霍地站起身来,说道:“怎么?你竟说这种犯上作乱的言语,那不是公然发叛么?”张无忌道:“我本来就是反叛,难道你到此刻方知?”赵明向他凝望良久,脸上的愤怒和惊诧慢慢消退,显得又是温柔,又是失望,终于又坐了下来,说道:“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要听你亲口说了,我才相信那是千真万确,无可挽回。”说到这里声调中竟是十分的凄苦和伤心。张无忌的心肠本软,这时更加抵受不住她如此的难过,几乎便欲冲口而出:“我听你的话便是。”但这念头一瞬即逝,立即把持住心神,可是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
% }: I- B& n1 r! \  W. e9 y) e6 f  两人默默对坐了好一会,无忌道:“赵姑娘,夜色已深,我送你回去吧。”赵明道:“你连陪我多坐一会儿也不愿么?”无忌忙道:“不!你爱在这里饮酒说话,我便陪你。”赵明微微一笑,道:“有时候我独个想,倘若我不是蒙古人,又不是什么郡主,只不过是像周姑娘那样,是个平常的汉人姑娘,那你或许会对我好些。张公子,你说是我美呢,还是周姑娘美?”无忌没料到她竟会问到这一句话,究竟是番邦女子性情直率,口没遮栏,灯光掩映之下,但见她娇美无限,不禁脱口而出:“自然是你美。”赵明伸出右手,按在他的手背之上,眼光中全是喜色,道:“张公子,你喜不喜欢常常见我,倘若我时时邀你到这儿来喝酒,你来不来?”无忌的手背碰到她柔滑的手掌心,一颗心怦怦而动,定了定神,才道:“我在这儿不能多耽,过不几天,便要南下。”赵明道:“你到南方去干什么?”无忌叹了口气,道:“我不说你也猜得到,若是说了出来,我惹得你生气——”/ p; c" @2 |0 q$ K+ V  U1 E: R
  赵明眼望窗外的一轮皓月,忽道:“你答应过我,要给我做三件事,总没忘了吧?”无忌道:“自然没忘。便请姑娘即行示下,我尽力去做。”赵明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脸,说道:“现下我只想到了第一件事。我要你伴我去取那柄屠龙刀。”
! W0 B4 g5 [8 S, K" k$ K  张无忌原也猜到她要自己所做的这件事,定然极不好办,却万万没想到第一件事便是个天大的难题。赵明见他大有难色,问道:“怎么?你不肯么?这件事可并不违背侠义之道。”无忌心想:“屠龙刀在我义父手上,此事江湖上众所周知,那也不用瞒她。”便道:“屠龙刀是我义父金毛狮王谢大侠之物,我岂能背叛义父,取刀给你。”赵明道:“我不要你去偷去抢、去拐去骗。我也不是真的要了这把刀。我只要你去向你义父借来,给我把玩一个时辰,立刻便还给谢大侠。你们是义父义子之情,难道向他借一个时辰,他也不肯?借一把刀瞧瞧,又不是吞没他的,又不是用来谋财害命,也是违背侠义之道了?”无忌道:“这把刀虽然名闻武林,其实也没什么看头,只不过是特别沉重些,锋利些而已。”赵明道:“说什么『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倚天剑是在我手中,我定要瞧瞧那屠龙刀是什么模样。你若是不放心,我看刀之时,你尽可站在一旁。凭着你的本领,我决不能强占不还。”, x5 Y. Y' V( B
  张无忌寻思:“救出了六大派高手之后,我本是要立即动身去迎归义父,请他老人家担任教主大位。赵姑娘言明借刀看一个时辰,虽然难保她不有什么诡计,可是我全神提防,谅她也不能将刀夺了去。只是义父曾说,屠龙刀之中,藏着一件武功绝学的大秘密。以义父的聪明才智,双眼未盲之时已得宝刀,始终参详不出,这赵姑娘在短短一个时辰之中,岂能有何作为?何况我和义父一别十年,说不定他在孤岛之上,已参透了宝刀中的秘密。”8 T" ]. ^% k8 M1 _2 `
  赵明见他沉吟不答,笑道:“你不肯,那也由得,我可要另外叫你做一件事,那却难得多了。”张无忌知道这女又刁又毒,倘若另外出个难题,自己决计办不了,忙道:“好,我答应去给你借屠龙刀,但咱们言明在先,你只能借看一个时辰,倘若意图强占,我可决不干休。”赵明笑道:“是了。我又不会使刀,重甸甸的要来干么?你便恭恭敬敬的送给我,我也不希罕呢。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取?”无忌道:“这几天就去。”赵明道:“那再好也没有了。我去收拾收拾,你什么时候动身,来约我便是。”无忌又是一惊,道:“你也同去?”赵明道:“当然啦。听说你义父是在海外孤岛之上,要是他不肯归来,难道要你万里迢迢的借了刀来,给我瞧上一个时辰,再万里迢迢的送去,又万里迢迢的归来?天下也没有这个道理。”
' b2 T2 j2 k/ o7 m( g1 M$ ^, V  张无忌想起北海中波涛的险恶,茫茫大洋之中,自己能否找得到冰火岛,已是十分渺茫,若要来来去去的走上三次不出岔子,那可是半点把握也没有,这位姑娘说得不错,义父在冰火岛上一住二十年,未必肯以垂暮之年,重归中土,便道:“大海中风波无情,你何必亲自去冒这个险?”赵明道:“你冒得险,我为什么便不成?”无忌踌躇道:“你爹爹肯放你去吗?”赵明道:“爹爹叫我统率江湖群豪,这几年来我往东到西,爹爹从来就没管我。”无忌听到“爹爹叫我统率江湖群豪”这句话,心中一动:“我到冰火岛去迎接义父,不知何年何月方归。倘若那是她的调虎离山之计,乘我不在,便大举对付本教,倒是不可不妨,若是和她同住,她手下人有所顾忌,便可免了我的后顾之忧。”于是点头道:“好,我出发之时,便来约你——”
; ]6 l6 _9 i9 l8 D/ z" p  一句话没说完,突然间窗外红光一亮,跟着喧哗之声大作,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赵明走到窗边一望,惊道:“啊哟,万法寺的宝塔起火!苦大师,苦大师,快来。”连叫数声,苦头陀竟不现身,她走到外堂,不见苦头陀的踪影,问那掌柜时,却说那位大师一到便走,从没停留,早已就去了两个时辰。赵明大是诧异,却还没想到苦头陀竟会背叛自己。张无忌见火头越烧越旺,深怕大师伯等功力尚未恢复,竟被烧死在高塔之中,说道:“赵姑娘,少陪了!”一语甫毕,已是穿窗而出。赵明叫道:“且慢!我和你同去。”待他窜出窗子,张无忌已绝尘而去。
; f- L1 Z0 U/ A. l* J; S  且说鹿杖客见苦头陀被郡主叫去,心中大定,当即负着韩姬,来到游龙子室中。游龙子是高塔的总管,居于最高的第七层中央,便于眺望四周,控制全局。鹿杖客进房后,对游龙子道:“你在门外瞧着,别放人进来。”游龙子一出门,他当即掩上房门,解开包袱,放了韩姬出来。只见她骇得花容黯淡,眼光中满是哀恳之色,鹿杖客悄声道:“你到了这里,那便不用害怕,我自会好好待你。”眼下还不能解开她的穴,以防她声张出来坏事,于是将她放在游龙子床上,拉过被来盖在她身上,另取一条棉被,裹在包中,放在一旁。鹿杖客此人极工心计,知道韩姬所在之处,便是是非之地,不敢多所逗留,匆匆出房,嘱咐游龙子不可进房,也不可放别人进去,他知这个大弟子对己既敬且畏,决不敢稍有违背。2 ?/ _! K7 f7 J9 _6 s7 x
  他心中略加盘算:“此事若要苦头陀守住秘密,非卖他一个人情不可,只得先去放了他的老情人和女儿。恰好昨晚魔教的教主这么一闹,事情正是那姓周姑娘身上而起,只须说是那教主将灭绝老尼和周姑娘救去,当真是天衣无缝,郡主再也没半点疑心。这小魔头武功如此高强,郡主也不能怪咱们失察之罪。”9 Q+ F- ?1 \1 a  g3 c3 v
  峨嵋派一干女弟子都囚在第四层上,灭绝师太因是掌门之尊,单独囚在一间小屋中。鹿杖客命看守者入门,只见灭绝师太盘膝坐在地下,闭目静修。她已绝食数日,容颜虽然憔悴,但反而更显桀傲强悍。鹿杖客说道:“灭绝师太,你好!”灭绝师太缓缓睁开眼来,道:“在这里便是不好,有什么好?”鹿杖客道:“你如此倔强,主人说留着也是无用,命我来送你归天。”灭绝师太死志早决,说道:“好极,只是不劳阁下动手,请借一柄短剑,由我自己了断便是。还请阁下叫我徒儿周芷若来,我有几句话属咐于她。”鹿杖客转身出房,命人带周芷若,心想:“她母女之情,果然与众不同,否则为什么不叫别的大徒儿,单单叫她。”4 K" Q2 ^( F+ a( Y+ H" l/ Z" ]- n  K
  不久周芷若来到师父房中,灭绝师太道:“鹿先生,请你在房外稍候,我只说几句话便成。”周芷若待鹿杖客出房,反手掩上了门,扑在师父怀里,呜咽出声。灭绝师太一生心肠虽硬,当此死别之际,却也不禁伤感,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周芷若知道跟师父说话的机会无多,便即将昨晚张无忌前来相救之事说了。灭绝师太皱起眉头,沉吟不晌,道:“他为什么单是救你,不救旁人?那日你在光明顶上刺他一剑,为什么他反来救你?”周芷若红晕双颊,轻声道:“我不知道。”灭绝师太怒道:“哼,这小子太过阴险。他是魔教的大魔头,能有什么好心。他是安排下圈套,要你乖乖的上钩。”周芷若奇道:“他——他安排下圈套?”灭绝师太道:“咱们是魔教的死对头,在我倚天剑下,不知杀了多少魔教的邪恶奸徒,魔教自是恨峨嵋派入骨,焉有反来出手相救之理?这姓张的魔头定然看上了你,要你堕入他的壳中。他叫你将咱们擒来,然后故意卖好,将你救了出去。”3 v: _0 ~7 w- e! a3 u4 {
  周芷若柔声道:“师父,我瞧他——他倒不是假意。”灭绝师太大怒,喝道:“你定是和你那个不成器的纪晓芙一般,瞧中了魔教的淫徒。倘若我功力尚在,一掌便劈死了你。”周芷若吓得全身发抖,说道:“徒儿不敢。”灭绝师太道:“你真的不敢,还是花言巧语,欺骗师父?”周芷若垂泪道:“徒儿决不敢有违恩师的教训。”灭绝师太道:“你跪在地下,罚个重誓。”周芷若依言跪下,不知怎样说才好。灭绝师太道:“你这样说:小女周芷若对天盟誓,日后我若对魔教教主张无忌这淫徒心存爱慕,若是和他结成夫妇,我亲身父母死在地下,尸骨不得安稳;我师父灭绝师太必成厉鬼,令我一生日夜不安;我若和他生下儿女,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
# O' y  @$ s/ H% z3 o2 q  周芷若大吃一惊,她天性柔和温顺,从没想到所发的誓言之中,竟能会如此毒辣,不但诅咒死去的父母,也诅咒到没出世的儿女,但见师父两道如电一般的目光,狠狠盯在自己脸上,不由得目眩头晕,便依着师父所说,照样念了一遍。
. v: u: }. s& y$ o5 I  灭绝师太听她罚了这个毒誓,容色便霁,温言道:“好了,你起来吧。”周芷若已是哭得泪人一般,委委屈屈的站起身来。灭绝师太脸一沉,道:“芷若,我不是故意逼你,这全为你好。你一个年纪轻轻女孩子,以后师父不能再照看你,倘若你重蹈你纪师姊的覆辙,师父身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何况师父要你负起兴复本派的重任,更是半点大意不得。”说着除下左手食指上的铁指环,站起身来,说道:“峨嵋派女弟子周芷若跪下听谕。”周芷若一怔,当即跪下。灭绝师太将铁指环高举过顶,说道:“峨嵋派第三代掌门女尼灭绝,谨以本门之位,传于第四代女弟子周芷若。”
3 b0 z0 [5 a3 b; X! k- D3 O  周芷若被师父逼着发了那个毒誓之后,头脑中已是一片混乱,突然听到要自己接任本派的掌门,更是茫然失措,惊得呆了。灭绝师太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说道:“周芷若,奉接本门掌门铁指环,伸出左手。”周芷若恍恍惚惚的依言举起左手,灭绝师太便将铁指环套在她的食指之上。周芷若颤声道:“师父,弟子年轻,入门未久,如何能当此重任?你老人家必能脱困,别这么说!弟子实在不能——”说到这里,抱着师父双腿,哭出声来。
5 Q9 m5 b5 }0 g  鹿杖客在外面早已等得很不耐烦,听到兽声,打门道:“喂,你们话说完了吗?以后说话的日子长着呢。”灭绝师太喝道:“你啰唆什么?”对周芷若道:“师尊之命,你也敢违背么?”当下将本门掌门人的戒规申述一遍,要她记在心中。周芷若见师父言语之中,俨然嘱咐后事的神态,更是惊惧,说道:“弟子做不来,弟子不能——”灭绝师太厉声道:“你不听我言,便是欺师灭祖之人。”她见周芷若苦苦楚楚可怜,想到自己即将大去,要这个性格柔顺的弱女子挑这副如此沉重的担子,只怕她当真不堪负荷,不过峨嵋派群弟子之中,只有她悟性最高,要修习最高深武功,光大本门,除她之外,更无第二个弟子合适,想到此后长长的日子之中,这小弟子势必经历无数艰辛危难,不禁心中一酸,将她扶了起来,搂在怀里?柔声说道:“芷若,我所以叫你做掌门,不传给你的众位师姊,那也不是我偏心,只因峨嵋派掌门人必须武功卓绝,始能与别派较一日之短长。”周芷若道:“弟子的武功那能及得上众位师姊?”灭绝师太微微一笑,道:“她们成就有限,到了现下的境界,很难再有多大进展,那是天资所关,非人力所能强求。你此刻虽然不及众位师姊,日后却是不可限量。嗯,不可限量,不可限量,那便是这四个字。”周芷若神色迷茫,瞧着师父,不知其意何在。
* O% X1 j+ T- l* H/ Z! b: t1 N: V  灭绝师太将口唇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你已是本门掌门,得将本门的一件大秘密说与你知。本派的创派祖师郭女侠,乃是当年大侠郭靖的小女儿。郭大侠在元兵攻破襄阳之时,恶战殉难,他临死时曾将一个秘密,说与本派祖师郭女侠知悉。郭大侠当年名震天下,生平有两项绝艺,其一是行军打仗的兵法,其二便是武功。郭大侠的夫人黄蓉女侠,最是聪明机智,她眼见元兵势大,襄阳终不可守,他夫妇二人决意以死报国,那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赤心精忠,但郭大侠的绝艺就此失传,岂不可惜?何况她料想蒙古人纵然一时占得了中国,我汉人终究不干为鞑子奴隶,日后中原血战,那兵法和武功两项,将有极大的用处。因此她聘得高手匠人,将杨过杨大侠的一柄玄铁重剑,再加以西方精金,铸成了一柄屠龙刀,一柄倚天剑。”周芷若对屠龙刀和倚天剑之名,习闻已久,却从来不知这一对刀剑,竟是本派祖师郭襄女侠的母亲所铸。0 E$ d6 O/ ?- \. x
  灭绝师太又道:“黄女侠在铸刀铸剑之前,和郭大侠两人穷一月心力,缮写了兵法和武功的精要,分别藏在刀剑之中。屠龙刀中藏的乃是兵法,此刀名为『屠龙』,意为日后有人得到刀中兵书,当驱除鞑子,杀了鞑子皇帝。倚天剑中藏的则是武学秘笈,其中最为宝贵的,乃是一部『九阴真经』,一部『降龙十八掌掌法精义』,盼望后人习得剑中武功,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周芷若睁着眼睛,愈听愈奇,只听师父又道:“黄女侠铸成一刀一剑之后,将宝刀授给儿子郭公破虏,宝剑授给本派郭祖师。当然,郭祖师曾得父母传授武功,郭公破虏也得传授兵法。但郭公破虏和父母同时殉难,郭祖师的性子和父亲的武功不合,因此本派的武学,和当年郭大侠并非一路。”% \9 F) E" `9 U, R2 i' v
  周芷若曾听师姊们说过,江湖上各帮各派如何争夺屠龙刀,以致群侠同上武当,逼死了张无忌的父母,今日听师父说起,才知此刀此剑原来和本派有着偌大的关连,只听灭绝师太又道:“一百年来,武林中风波迭起,这对刀剑换了好几次主人。后人只知屠龙宝刀乃是武林至尊,唯倚天剑可与匹敌,但到底何以至尊,那就谁都不知道了。郭公破虏青年殉国,没有传人,是以刀剑中秘密,只有本派郭祖师传了下来。她老人家生前曾竭尽心力,寻访屠龙宝刀,始终没有成功,逝世之时,将这秘密传给了恩师一清师太。我恩师为人太过慈和,心肠太软,收了我那不成材的师姊,累得屠龙刀固然没有找到,连本门的倚天剑也给我师姊盗了出去,拿去献给朝廷。我恩师饮恨而终,遗命要我寻到屠龙刀,夺回倚天剑。”周芷若道:“啊,原来我有这样的一位师伯。”
8 p8 @* g1 r. m  p0 r/ M: [' r  灭绝师太脸上突然笼罩了一股煞气,说道:“这等欺师灭祖的本门叛徒,你也叫她师伯么?”周芷若低下了头,不敢言语。灭绝师太道:“后来这个叛徒终于给我找到,此人心术不正,武功难以学到上乘,嘿嘿,为师总算不负你师祖的遗志,清理了门户。”周芷若惊道:“清理了门户?”灭绝师太脸上闪过一丝又骄傲又残酷的神色,昂然道:“不错,在长沙岳麓山脚下,我追到了那个叛徒。我用一招『非花非烟』,刺入她的心窝。这招『非花非烟』,正是她从前教过我的,一直讥笑我使得不对,说我永远学不会。那一晚岳麓山月下斗剑,我本在二百招内便可取她性命,但我偏偏要用这一招『非花非烟』杀她,以致多斗了一百多招。嘿嘿,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周芷若听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不知如何,对那个背叛本门的师伯,心中竟是隐隐生出了几分同情和怜悯之意。. R) m) U. R5 ~/ ]3 `
  只听得鹿杖客又伸手打门,说道:“完了没有?我可不能再等了。”灭绝师太道:“不用性急,片刻之间,便说完了。”她悄声对周芷若道:“时刻无多,咱们不能多说废话。总而言之,这柄倚天剑后来是鞑子皇帝赐给了汝阳王,我到汝阳王府中劫了回来,这一次不幸误中奸计,落入了魔教手中。”周芷若道:“不是啊,是那个赵姑娘夺了去的。”灭绝师太眼睛一瞪道:“这姓赵的女子,明明和那魔教教主是一路,难道你到此刻,仍是不信为师的言语?”周芷若心中实在难以相信,但不敢和师父争辩。灭绝师太道:“为师要你接任掌门,实有深意。为师此番落入奸徒手中,一世英名,付与流水,实也不愿再生出此塔。那姓张的淫徒对你心存歹意,决不致害你性命,你可和他虚与委蛇,乘机夺到倚天剑。那屠龙刀是在他义父恶贼谢逊手中。这小子无论如何不肯吐露谢逊的所在,但天下却有一人能叫他去取得此刀。”周芷若明知师父说的乃是自己,又惊又羞,又喜又怕。灭绝师太道:“这个人,那就是你了。我要你以美色相诱,取得宝刀宝剑,原非侠义之人份所当为,但成大事者,不顾小节,你且试想,倚天剑在姓赵女子手中,屠龙刀在谢逊恶贼手中,他这一干人同流合污,刀剑相逢,取得郭大侠的兵法武功。自此荼毒仓生,天下不知将有多少人无辜丧生,妻离子散,而驱除鞑子的大业,更是难上加难。芷若,我明知此事太难,实是不忍要你担当,可是我辈一生学武,所为何事?芷若,我是为天下的百姓求你。”说到这里,突然间站起身来,双膝跪下,向周芷若拜了下去。8 K, N& R/ N8 L$ k- ]  I6 n
  周芷若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急忙也跪了下去,叫道:“师父。”灭绝师太道:“悄声,别让外边的恶贼听见,你答不答应?你不答应,我不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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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天龙五刀8 }/ T6 p! d3 }8 K$ Z% X- ]
  周芷若心乱如麻,在这短短的时刻之中,师父连续要叫自己做三件难事,先是立下毒誓,不许对张无忌倾心,再要自己接任本派掌门,然后又要自己以美色对张无忌相诱,取得屠龙刀和倚天剑。这三件事便是在十年之中分别要她答应,以她柔和温婉的性格,也是无抵挡不住,何况是在这片刻之间?周芷若神智一乱,登时便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y! X+ P, K6 |
  突然间只觉上唇间一阵剧烈疼痛,她睁开眼来,只见师父仍是直挺挺的跪在自己面前。周芷若哭道:“师父,你老人家快些请起。”灭绝师太道:“那你是答应我的所求了?”周芷若流着泪点了点头,险险又欲晕去。灭绝师太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你取到屠龙刀和倚天剑后,找个隐秘的所在,一手执刀,一手持剑,运起内力,以刀剑互砍,宝刀宝剑便即断折,即可取出藏在刀身和剑刃中的秘笈。这是取出秘笈的唯一法子,那宝刀宝剑也从此毁了。你记住了么?”她说话声音虽低,语气却是严峻。周芷若点头答应,灭绝师太又道:“这法子是本派最大的秘密,自从当年黄女侠传于本派郭师祖,此后只有本派掌门,始能获知这个秘密。想那屠龙刀和倚天剑都是锋锐绝伦的利器,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就算有人同时得到宝刀宝剑,有谁敢冒以刀剑互砍,无端端的同时毁了这两件宝刃?你取得兵法之后,择一个心地仁善,赤诚为国的志士,将兵书传授于他,要他立誓驱除胡虏。那武功秘笈便由你自练。为师生平有两大愿望,第一是逐走鞑子,光我汉室河山;第二是峨嵋派武功领袖群伦,盖过少林、武当,成为中原武林中的第一门派。这两件事说来甚难,但眼前摆着一条明路,你只须遵师嘱,未始不能一一成就,那时为师在九泉之下,也要对你感激涕零。”
; z* k& n! E1 d. N8 A0 B% D7 |  她说到这里,只听得鹿杖客又在打门。灭绝师太道:“进来吧!”板门一开,进来的不是鹿杖客而是苦头陀。灭绝师太也不以为异,心想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不论是谁来都是一样,便道:“你把这孩子领出去吧。”她不愿在周芷若的面前自刎,以免她心神过于激荡,只怕抵受不住。  ?# ~0 F" h5 L  C/ r/ u/ U
  那知苦头陀走近身来,低声道:“这是解你体内毒性的解药,请快服了。待会听得外面叫声,大家拚力杀出。”灭绝师太奇道:“阁下是谁?何以给解药于我?”苦头陀道:“在下是明教的光明右使范遥,特来相救师太。”灭绝师太怒道:“魔教的奸贼,到此刻尚来戏弄于我。”苦头陀笑道:“好吧!就算是我戏弄你,这是毒上加毒的毒药,你有没胆子服了下去?药一入肚,一个时辰后肚肠寸寸断裂,死得惨不可言。”灭绝师太一言不发,接过他手中的药粉,张口便服入肚内。周芷若惊叫:“师父——师父——”苦头陀伸出另一只手掌,喝道:“不许作声,你也服了这毒药。”周芷若一惊,已被苦头陀捏住她的脸颊,将药粉倒入她的口中,跟着一瓶清水灌了下去,药粉尽数落喉。灭绝师太大惊,心想周芷若一死,自己全盘策划付诸东流,当下奋不顾身的扑上,一掌向苦头陀打去。可是她此时功力全失,这一掌能有什么力道,被苦头陀轻轻一推,便撞到了墙上。苦头陀笑道:“少林群僧、武当诸侠都已服了我这毒药。我明教教徒是好人还是歹徒,你片刻便知。”说着哈哈一笑,转身出房,反手带上了门。
+ Q% h# x0 W% k4 e  原来苦头陀护送赵明去和张无忌相会,心中只是挂着夺取解药之事。赵明命他在小酒家的外堂中相候,他立即出店,飞奔回到万法寺,进了高塔,迳登最高一层,走到游龙子房外。游龙子正站在门外。见了他便恭恭敬敬的叫声:“苦大师。”) r( ~/ E; B2 j; s6 X: V9 c
  苦头陀点了点头,心中暗笑:“好啊,鹿老儿为师不尊,自己躲在房中,和王爷的爱姬风流快活,却叫徒儿在门外把风。乘着这老儿正在胡天胡帝之时,掩将过去,正好夺了他的解药。”当下佝偻着身子,从游龙子身旁走过,突然间反手一指,点中了他小腹上的穴道。别说游龙子丝毫没有提防,便是全神戒备,也未必躲得过苦头陀这一指,他要穴一被点中,立时呆呆的不能动弹,心下大为奇怪,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哑巴头陀,难道刚才这一声“苦大师”叫得不够恭敬么?1 X% E$ E7 F! |0 `/ ^& L$ H
  苦头陀一推房门,快如闪电的扑向床上,双脚尚未落地,一掌已击向床上之人。他深知鹿杖客武功了得,这一掌若是不能将他击得重伤,那便是一场不易分得胜败的生死搏斗,是以这一掌用上了十成的劲力。只听得拍的一声响,这一掌只击得棉被破裂,棉絮纷飞,揭开棉被一看,只见韩姬口鼻流血,已被他一掌打得香消玉碎,却不见鹿杖客的影子。苦头陀心念一动,回身出房,将游龙子拉了进来,塞在床底,刚掩上门,只听得鹿杖客在门外怒声叫道:“龙儿,龙儿,你怎敢擅自走开?”! G/ U# ^& v; i. _2 D
  原来鹿杖客在灭绝师太室外等了好一阵,暗想她母女二人婆婆妈妈的不知说到几时方罢,心中挂念着韩姬,便即回到游龙子房来,见这一向听话的大弟子居然没在房外守卫,心下好生恼怒,推开房门,幸好并无异状,韩姬仍是面向里床,身上盖了棉被。鹿杖客拿起门闩,先将门上闩,转身笑道:“美人儿,我来给你解开穴道,可是你不许出声说话。”一面说,一面便伸手到被窝中去,手指刚碰到韩姬的背脊,突然间手腕上一紧,五根铁钳般的手指已将他脉门牢牢扣住。这一下全身劲力登失,半点力道也使不出来,只见棉被掀开,一个长发头陀钻了出来,正是苦头陀。* S6 o) x1 M" Q4 r& F7 E4 Y- E0 c
  范遥右手扣住鹿杖客的脉门,左手运指如风,连点了他周身一十九处大穴。鹿杖客登时软瘫在地,再也动弹不得,眼光中满是怒色,苦头陀指着他说道:“老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明教光明右使,姓范名遥便是。今日你遭我暗算,枉你自负机智绝伦,其实是昏庸无用之极。此刻我若杀了你,非英雄好汉之所为,且留下你一条性命,你若有种,日后只管来找我范遥报仇。”生怕他运气冲穴,此人内力深厚,却是不可不防,当下抓着他的四肢,喀喇喀喇数声,将他手足的骨骼都折断了。范遥此人邪气极重,此时兴犹未足,伸手脱去鹿杖客全身依服,将他剥得赤条条地,和韩姬的尸身并头而卧,再拉过棉被,盖在这一死一活的二人身上。这才取过他的鹿角双杖,旋开鹿角,倒出解药,然后逐一到各间囚室之中,分给空闻大师、宋远桥、俞莲舟等各人服下。待得一个个送毕解药,耗时已然不少,中间又不免费些唇舌,解释几句。最后来到灭绝师太室中,见她不信此是解药,索性吓她一吓,说是毒药,要知范遥恨她伤残本教众多兄弟,能够阴损她几句,也觉快意。. B5 H5 Z- b0 W- Z+ r
  他分送解药已毕,正自得意,忽听塔下人声喧哗,其中鹤笔翁的声音最是响亮:“这苦头陀是奸细,快拿他下来,快拿他下来!”苦头陀暗暗叫苦:“糟了,糟了,是谁去救了这家伙出来?”探头向塔下一望,只见鹤笔翁率领了大批武士,已将高塔团团围住。苦头陀这一探头,孙三毁和李四摧双箭齐发,大骂:“恶贼头陀,害得人好惨!”原来鹤笔翁等三人穴道被点,本非一时所能脱困,他三人藏在鹿杖客房中,旁人也不敢贸然进去。岂知汝阳王府中派出来的武士在万法寺中到处搜查,不见王爷爱姬的影踪,便有人想起了鹿杖客生平好色贪花的性子来。
1 ]( C6 [/ D1 H4 v0 {& g/ m  可是众武士对鹿杖客向来忌惮,虽然大家心中起疑,王爷爱姬的失踪只怕和他有关,却有谁敢去太岁头上动土?挨到后来,各人心想倘真搜查不到踪迹,王爷必定罪责,那武士总管哈礼赤花心生一计,命一个猥猥琐琐的小武士去敲鹿杖客的房门,谅那鹿杖客身份极高,就算动怒,也不能对这无足轻重的小武士怎么样。这小武士硬起了头皮,提心吊胆的去打门,不料打了数下,房中无人答应。哈礼赤花一咬牙,命他只管推门进去瞧瞧。这一瞧,便瞧见鹤笔翁和孙三毁、李四摧倒在地下。其时鹤笔翁运气冲穴,已冲开了三四成,哈礼赤花给他一解穴,登时便行动自如。他怒气冲天,查问鹿杖客和苦头陀的去向,知道到了高塔之中,便率领众武士围住高塔,大声呼喊,叫苦头陀下来决一死战。8 Y) U+ ?1 c- T: ~- _
  苦头陀暗骂:“决一死战便决一死战,难道我姓范的还怕了你不成?只是那些臭和尚、老尼姑服药未久,一时三刻之间功力不能恢复。这鹤笔翁已听到我和鹿杖客的说话,就算我去将鹿杖客杀了,也已不能灭口,这便如何是好?”一时彷徨无计,只听得鹤笔翁叫道:“死头陀,你不下来,我便上来了!”苦头陀返身入游龙子的房中,将鹿杖客和韩姬一起裹在被窝之中,回到塔边,将两人高高举起,叫道:“鹤老儿,你只要走近塔门一步,我便将这头淫鹿摔了下来。”众武士手中高举火把,照耀得四下里白昼相似,只是那宝塔太高,火光照不上去,但影影绰绰的,仍是可看到鹿杖客和韩姬的面貌。鹤笔翁大惊,叫道:“师哥,师哥,你没事么?”连叫数声,不听见鹿杖客答话,只道已被苦头陀弄死,不禁心下气苦,叫道:“贼头陀,你害死我师哥,我跟你誓不两立。”苦头陀手肘一撞,解开了鹿杖客的哑穴。鹿杖客立时破口大骂:“贼头陀,你这里应外合的奸细,千刀万剐的杀了你——”苦头陀容他骂得几句,又点上了他的哑穴。鹤笔翁见师兄未死,心下稍安,只怕苦头陀真的将师兄摔了下来,不敢走向塔门。0 u' i4 A! S% I* f! X9 x8 a" U
  这样僵持了良久,鹤笔翁始终不敢上来相救师兄。苦头陀只盼尽量拖延时光,多拖得一刻便好一刻,他站在栏干之旁,哈哈大笑,叫道:“鹤老儿,你师兄胆大包天,竟将王爷的爱姬偷盗出来。是我捉奸捉双,将他二人当场擒获,你敢包庇师兄么?哈礼赤花总管,你还不快快将这老儿拿下?他师兄弟二人反上作乱,罪不容诛。你拿下了他,王爷定然重重有赏。”哈礼赤花斜目睨视鹤笔翁,要想动手,却又不敢。他见苦头陀突然开口说话,虽觉奇怪,但清清楚楚的瞧见鹿杖客是和韩姬裹在一条棉被之中,早已信了九成,他高声叫道:“苦大师,请你下来,咱们同到王爷跟前分辩是非。你们三位都是前辈高人,小人谁也不敢冒犯。”苦头陀胆大包天,心想回到王府之中去见王爷,待得分明白是非黑白,塔上诸侠体内毒性已解,当即叫道:“妙极,妙极!我正要向王爷领赏。哈总管,你看住这个鹤老儿,别让他乘机逃了。”& f; q1 f5 l" b% K" J) a0 N8 p
  正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乘急马急奔进寺,直冲到高塔之前,众武士一齐躬身行礼,叫道:“小王爷!”苦头陀从塔上望将下来,只见此人头上束发金冠闪闪生光,跨着一匹神骏白马,身穿锦袍,正是汝阳王的世子库库特穆尔,汉名王保保的便是。他厉声问道:“韩姬呢?父王大发雷霆,要我亲来查看。”哈礼赤花上前禀告,言语之中,竟说是鹿杖客将韩姬盗了来,现被苦头陀拿住。鹤笔翁急道:“小王爷,莫听他胡说八道。这头陀乃是奸细,他陷害我师哥——”王保保双眉一轩,叫道:“一起下来说话!”
& p! ^. Z& ]7 X! D  苦头陀在王府中日久,知道这位小王爷王保保精明能干,犹胜乃父,自己的诡计瞒得过旁人,须瞒不过小王爷,自己一下高塔,倘若小王爷三言两语之际便识穿破绽,下令众武士围攻,单是一个鹤笔翁便不好斗,自己脱身或不为难,塔中诸侠那就救不出来了,事到如今,只有破脸,于是高声说道:“小王爷,我拿住了鹿杖客,他师弟恨我入骨,我只要一下来,他立刻便会杀了我。”王保保道:“你快下来,鹤先生杀不了你。”苦头陀摇头道:“我还是在塔上平安些。小王爷,我苦头陀一生不说话,今日事出无奈,被迫开口,那全是我报答王爷的一片赤胆忠心。你若不信,我苦头陀只好跳下高塔,一头撞死给你看了。”
( R4 R, }. Q* h+ ]1 l  N" y  王保保听他言语之中,已有七八成是在胡说八道,显然是有意拖延时间,低声问哈礼赤花道:“哈总管,他有何图谋,要故意延搁,是在等候什么人到来么?”哈总管道:“小人不知——”鹤笔翁抢着道:“小王爷,这贼头陀抢了我师哥的解药,要解救高塔中囚禁着的叛逆。”王保保一听,登时省悟,叫道:“苦大师,我知道你的功劳,你快下来,我重重有赏。”苦头陀道:“我被鹿杖客踢了两脚,腿骨都快断了,这会儿动弹不得。小王爷,请你稍待片刻,我运气疗伤,当即下来。”王保保喝道:“哈总管,你派人上去,扶苦大师下塔。”苦头陀大叫:“使不得,使不得,谁一移动我的身子,我两条腿子就废了。”
! M0 @2 V( {4 Z; O) a% L0 e3 F9 U  王保保此时更无怀疑,眼见韩姬和鹿杖客双双裹在一条棉被之中,就算两人并无苟且之事,父王也不能再要这个姬人,低声道:“哈总管,举火,焚了这座塔子。派人用强弓射住,有人从塔上跳下,一概格杀。”哈礼赤花答应了,传下令去,登时弓箭手弯弓搭箭,团团围住高塔,有些武士便去取火种柴草。鹤笔翁大惊道:“小王爷,我师哥在上面啊。”王保保冷冷的道:“这头陀不能在上面等一辈子,塔下一举火,他自会下来。”鹤笔翁叫道:“他若是将我师哥摔将下来,那可怎么办?小王爷,这火不能放。”王保保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D0 I, g" `0 [. J
  片刻之间,众武士已取过柴草火种,在塔下点起火来。鹤笔翁是武林中大有身份之人,受汝阳王礼聘入府,向来甚受敬重,不料今日连中苦头陀的奸计不算,连小王爷也不以礼貌相待,眼见师兄的性命危在顷刻,这时也不理什么小王爷不小王爷,提起鹤笔双笔,纵身而上,挑向两名正在点火的武士,巴巴两响,两名武士远远摔开。王保保大怒,喝道:“鹤先生,你竟要犯上作乱么?”鹤笔翁道:“你别叫人放火,我自不会来跟你捣乱。”王保保不去理他,喝道:“点火!”左手一挥,突然他身后窜出五名红衣番僧,从众武士手中接过火把,向塔下的柴草掷了过去。柴草一遇火焰,登时便燃起熊熊烈火。鹤笔翁大急,从一名武士手中抢过一根长矛,扑打着火的柴草。王保保喝道:“拿下了!”那五名红衣番僧各持戒刀,登时将鹤笔翁围住。鹤笔翁怒极,一抛长矛,伸手便来拿左首一名番僧手中的兵刃。不料这番僧绝非庸手,戒刀一翻,反剁他的肩头,鹤笔翁待得避开,身后金刃劈风之声,又有两柄戒刀同时砍到。
! L' ~3 i# X  S  原来这五名番僧乃是王保保手下的亲信,属于“天龙十八”之部内。王保保之出府时,喜欢单骑独行,但十八番僧总是远远相随卫护。这天龙十八部共分五刀五剑、四杖四钹,这五人乃是“五刀神”,每个人各有杰出的技艺。若是单打独斗,谁也不是鹤笔翁的对手,但五刀神联手,攻守相助,鹤笔翁武功虽高,一时却有些手忙脚乱,何况眼见火势上腾,师兄的处境极是危险,不免沉不住气。, D6 n, @0 a! w2 y
  鹤笔翁一被“天龙五刀”缠住,王保保手下众武士加柴点火,将那高塔烧得更加旺了。这宝塔有砖有木,在这大火灾烧之下,底下数层便必必剥剥的烧了起来。苦头陀抛下鹿杖客,冲到囚禁武当诸侠的室中,叫道:“鞑子在烧塔了,各位内力是否已复?”只见宋远桥、俞莲舟等人各自盘坐用功,凝神专志,谁也没有答话,显然到了回复功力的紧要关头。这时看守诸侠的武士有几名抢过干预,都被苦头陀抓将起来,一个个掷出塔外,活活的摔死,其余的冒火突烟,逃了下去,也有几名被烧断了去路,无法出塔,只有反而逃了上来。
3 b: N1 F4 R, j7 @6 q  过不多时,火焰已烧到了第三层,囚禁在这一层中的华山派诸人,不及等功力恢复,十分狼狈的逃到了第四层。火焰毫不停留的上腾,跟着第四层中的崆峒派诸侠也逃了上去,有的奔走稍慢,连衣服须发都烧着了。% x: A: u0 T' j- C
  苦头陀正束手无策之际,忽听得一人叫道:“范右使,接住了!”正是韦一笑的声音。苦头陀大喜,往声音来处瞧去,只见韦一笑站在万法寺后殿的殿顶,双手一抖,将一条长绳抛了过来,苦头陀伸手接住。韦一笑叫道:“你缚在栏干上,当是一道绳桥。”苦头陀刚将绳子缚好,神箭八雄中的赵一伤飕的一箭,便将绳子从射断。苦头陀和韦一笑同时破口大骂,可是知道这神箭八雄箭法厉害,若要搭绳桥须得先除去八人再说。韦一笑骂道:“射你个奶奶,那一个不抛下弓箭,老子先宰了他。”一面骂,一面抽出兵刃,纵身下地。他所用的乃一对虎头双钩,若非今日事态紧急,那是轻易不动兵刃。他双足刚着地,五名青袍番僧立时仗剑围了上来,却是天龙十八部中的五剑僧,五个人手中兵刃青光闪烁,剑招极是诡异,和韦一笑斗在一起。
" F' ]$ X  m* E" r+ x+ p  鹤笔翁挥动鹤笔苦战,高声叫道:“小王爷,你再不下令救火,我可对你要不客气了。”王保保那去理他。四名手执禅杖的高大番僧分立小王爷的四周,生怕有人偷袭。鹤笔翁焦躁起来,双笔突然使一招“横扫千军”,将身前的三名番僧逼开两步,提气一冲,已冲到了高塔之旁。五名番僧一齐追到,鹤笔翁双臂一展,正如大鸟般上了高塔第一层的屋檐。那五名番僧见火势烧得正旺,便不追上。) i2 ^, |# H) H
  鹤笔翁一层层的上跃,待得登上第四层屋檐时,苦头陀从第七层探头出来,高举鹿杖客的身子大笑叫道:“鹤老儿,给我停步!你再动一步,我便将鹿老儿摔成一团肉泥。”鹤笔翁果然不敢再动,叫道:“苦大师,我师兄弟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苦如此跟咱们为难,你要救你的老情人灭绝师太,要救你女儿周姑娘,尽管去救便是,我决计不来阻拦。”; O/ ]9 G1 a/ v3 c
  灭绝师太服了苦头陀给她的解药后,只道真是毒药,自分必死,只是周芷若竟被他也灌了毒药,自己全盘计划,尽数化为泡影,心中如何不苦?正自伤心,忽听得塔下喧哗之声大作,跟着苦头陀和鹤笔翁斗口、王保保下令纵火等等情形,一一听得清楚。她心下奇怪:“莫非这鬼模样的头陀当真是救我来着?”试一运气,立时便觉丹田中一股暖意升将上来,和自中毒以来的情形大不相同。原来灭绝师太不肯听赵明之令,到大殿上比武,已自行绝食了六七日,胃中早是空空如也,解药一入肚中,迅速化入血液,药力行开,比谁都快,加之她内力深厚,犹在宋远桥、俞莲舟、何太冲诸人之上,仅比少林派掌门空闻神僧稍逊,那十香软筋散的毒性,遇到解药渐渐消退,被灭绝师太用力一逼,内力登时生出,不到半个时辰,内力已复了五六成,她正在加紧催动内功,忽听得鹤笔翁在外面高声大叫——。
0 R& e8 n: O) n, ~/ j  鹤笔翁几句高声大叫,字字如利箭般钻入灭绝师太的耳中:“——你要救你的老情人灭绝师太,要救你女儿周姑娘,尽管去救便是,我决计不来阻拦。”灭绝师太自幼严守清规,少年之时,连男子的面孔也不见,什么“老情人”云云,叫她如何不怒?她大踏步走到栏干之旁,怒声喝道:“你满嘴胡说八道,不清不白的说些什么?”鹤笔翁求道:“老师太,你快劝劝你老——老朋友,先放我师兄下来。我担保你一家三口,平安离开。玄冥二老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不致言而无信。”灭绝师太怒道:“什么一家三口?”苦头陀虽然身处危境,还是呵呵大笑,很是得意,说道:“老师太,这老儿说我是你的旧情人,那位周姑娘嘛,是我跟你生的私生女儿。”灭绝师太怒容满面,在时明时暗的火光照耀之下,看来极是可怖,沉声喝道:“鹤老儿,你上来,我跟你拚上一百掌再说。”若在平时,鹤笔翁说上来便上来,何惧于一个峨嵋掌门,但此刻师兄落在别人手中,不敢蛮来,叫道:“苦头陀,那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信口开河。”灭绝师太双目瞪着苦头陀,厉声问道:“这是你说的么?”苦头陀哈哈一笑,正要乘机挖苦她几句,忽听塔下喊声大作,往下一望,只见火光中一条人影如穿花蝴蝶般迅速飞舞,在人群中穿插来去,呛啷啷,呛啷啷之声不绝,众番僧、众武士手中兵刃纷纷落地,原来是教主张无忌到了。! L. z0 |. U" W( l7 ^+ G1 ]* A
  张无忌这一出手,围攻韦一笑的五名持剑番僧五齐飞。韦一笑大喜,一闪身,抢到他的身旁,低声道:“我到汝阳府去放火。”张无忌点了点头,已明白他的用意。须知自己这里只有寥寥数人,要是急切间救不出人,对方涌来的应援人手定然越来越多,这青翼蝠王到汝阳王府去一放火,众武士保护王爷要紧,乃是个绝妙的调虎离山,斧底抽薪之计。只见韦一笑一条青色人影一晃,已自掠过高墙。
$ _% l& f# ^' `) a6 F  张无忌一看周遭情势,朗声问道:“范右使,怎么了?”苦头陀叫道:“糟糕之极!烧断了出路,一个也没能逃得出。”此时天龙十八部的番僧,倒有十四人攻到了无忌身畔。无忌心想擒贼先擒王,只须擒住了那头戴金冠的鞑子王公,便能要胁他下令救火放人,当下身形一侧,从众番僧间窜了过去,犹似游鱼破水,直欺到王保保身前。蓦地里左首一剑刺到,寒气逼人,剑尖直指胸口。张无忌急退一步,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张公子,这是家兄王保保,你莫伤他。”但见她手中长剑颤动,婀娜而立,刃寒胜水,剑是倚天剑,貌美如花,人是赵明。她急跟张无忌而来,只不过迟了片刻。
0 Q9 j# `' Z. h; z1 V  张无忌道:“你快下令救火放人,否则我可要对不起两位了。”赵明叫道:“天龙十八部,此人武功了得,结天龙阵挡住了。”那十八番僧适才吃过无忌的苦头,不须郡主言语点明,已知道他的厉害,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四钹神”手中的八面铜钹齐声敲击,十八番僧来回游走,挡住王保保和赵明的身前,将无忌隔开了。无忌一瞥之下,见这十八名番僧盘旋游走,步法极是诡异,十八个人阻成一道人墙,看来其中还蕴藏着不少变化。他心念一动,忍不住想凭着一身武功,冲一冲这座天龙阵,但便在此时,砰的一声大响,高塔上倒了一条大柱下来。无忌一回头,只见火焰已烧到第六层上。火舌缭绕之中,两个人拳掌交加,斗得极是激烈,正是灭绝师太和鹤笔翁。最高一层的栏干之旁,倚满了人,都是少林、武当各派人物,这一干人武功尚未全复,何况那高塔离地数十丈,纵有绝顶轻功,内力丝毫未失,跳下来纵不活活摔死,也必筋折骨断。# I& k. C' q5 P5 z$ ?
  张无忌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飞快的转了几转:“要破此天龙阵,非片刻间所能奏效,何况击败众番僧,又有别的好手上来,想擒那鞑子王公,大也不易。灭绝师太和这鹤笔翁斗了这些时,始终未曾落败,看来她功力已复,那么我大师伯等内力当也已经恢复,只是宝塔太高,无法跃将下来而已。”一动念间,突然满场游走,双手忽打忽拿、忽拍忽夺,将神箭八雄尽数击倒,此外众武士中,凡是手持弓箭的,都被他或断弓箭,或点穴道,眼看高塔近旁已无弯弓搭箭的手,便纵声叫道:“塔上各位前辈,请逐一跳将下来,在下在这里接着。”0 i$ u" O8 S, G8 p1 `7 K
  塔上诸侠一听,都是一怔,心想此处相距地面数十丈,若是跳了下去,力道何等巨大,你便是有千斤之力,也无法接住。崆峒、昆仑各派的人中,便有人嚷道:“千万跳不得,莫上这小子的当!他要骗咱们摔得粉身碎骨。”无忌眼看烟火沵漫,已烧到了第七层,众人若再不跳,势必葬身火窟,提声叫道:“莫七叔,你等我恩重如山,难道小侄会存心相害么?你先跳吧!”莫声谷原是个极为大胆之人,心想与其活活烧死,还不如活活摔死,便叫道:“好!我跳下来啦!”纵身一跃,从高塔上跳了下来。张无忌看得分明,待莫声谷身子离地约有四尺之时,一掌轻轻拍出,击在他的腰里。这一掌中所运,正是“乾坤大挪移”的绝顶神妙武功,吞吐控纵之间,已将他自上向下的一股巨力,拨为自左至右。莫声谷的身子向横里直飞出去,一摔数丈,此时他功力已恢复了七八成,一个回旋,已然稳稳站在地下,顺手一掌,将一名蒙古武士打得口喷鲜血。他大声叫道:“大师哥、二师哥、四师哥!你们都跳下来吧!”/ p* }' i2 [/ f: y# |/ U" }* x; ~7 G
  塔上众人见莫声谷居然安好无恙,一齐大声欢呼起来。宋远桥爱子情深,要他先脱险地,说道:“青书,你跳下去!”宋青书自出囚室后,一直站在周芷若身旁,说道:“周姑娘,你快跳。”周芷若功力未复,不能去相助师父,却不肯自行逃生,听宋青书这么说,摇了摇头道:“我等师父!”. A9 o0 |1 n& j( P/ C# a' J
  这时何太冲班淑娴等已先后跳下,都由张无忌施展乾坤大挪移神功,自直坠改为横摔,一一脱离险境。这一干人功力虽未全复,但只须恢复得五六成,已是众番僧、众武士所难以抵挡。莫声谷等顷刻间夺得兵刃,护在张无忌身周。王保保和赵明的手下意图杀上阻挠,均被莫声谷、何太冲、班淑娴等挡住。塔上每跃下一人,张无忌便多了一个帮手。那些人自被赵明囚入高塔之后,人人受尽屈辱,也不知有多少人被割去了手指,此时重出生天,个个含愤拚命,霎时间已有十余武士尸横就地。
6 o: U3 r, l4 q% G3 q4 V# P  N9 @  王保保见情势不佳,传令:“调我的飞弩亲兵队来!”哈总管正要去传小王爷号令,突然间东南角上火光冲天。哈总管一惊,叫道:“小王爷,王府走了火啦,咱们快去保护王爷要紧。”王保保关怀父亲安危,顾不得擒杀叛贼,忙道:“妹子,我先回府,你诸多小心!”不等赵明答应,掉转马头,直冲出来。王保保这一走,天龙十八部的众番僧及王府武士倒去了一大半,余下众武士见王府失火,谁也没想到只是韦一笑一个人捣鬼,只道大批叛徒进攻王府,无不惊惶。* A4 ^3 U% J+ W( f) G$ n8 d
  其时宋青书、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等都已跃下高塔,双方强弱之势登然逆转,待得空闻大师、空智大师,以及少林派达摩堂、罗汉堂、藏经阁众高僧一一跃下时,赵明手下的武士已无可抗御。赵明心想此时若再不走,反而自己要成为他的俘虏,当即下令:“各人退出万法寺。”转头向张无忌道:“明日黄昏,我再请你饮酒,务请驾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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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24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3 X2 H& D1 A- \& }: n4 I: d1 a; ~第七十六回 以德报怨- Z& Y  {+ Y2 \" b5 Z0 ^/ I6 W3 [
  张无忌一怔之间,尚未答应,赵明已是一笑嫣然,退入了万法寺的后殿,只听得苦头陀在塔顶大声叫道:“周姑娘,快跳下,火烧眉毛啦,你再不跳,难道想做焦炭美人么?”周芷若道:“我陪着师父!”灭绝师太和鹤笔翁斗得正酣,她功力尚未全复,但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掌法中只攻不守。鹤笔翁却一来挂念着师兄,心有二用,二来适才中了麻药之后,手脚究也不十分灵便,是以两人竟斗了个不分上下。灭绝师太听到徒儿的说话,叫道:“芷若,你快跳下去,别来管我!这贼老儿辱我太甚,岂能容他活命?”鹤笔翁心中暗暗叫苦:“这老尼全是拚命的打法,我救师兄要紧,难道跟她在这火窟中同归于尽不成?”当下大声说道:“灭绝师太,这话是苦头陀说的,跟我可不相干。”灭绝师太撤掌回身,问苦头陀道:“兀那头陀,这等疯话可是你说的?”苦头陀嘻皮笑脸的道:“什么疯话?”& ?# x$ l" {& b7 c" c
  这一句话,明摆着要灭绝师太亲口重复一遍:“他说我是你的老情人,周芷若是我跟你生的私生女儿。”这两句,她如何能说得出口。但就是苦头陀这句话,灭绝师太已知鹤笔翁之言不假,只气得全身发颤。! y4 k% ^/ a1 b/ R+ t; m0 g
  鹤笔翁见灭绝师太背向自己,突然一阵黑烟卷到,正是偷袭的良机,烟雾之中,噗的一掌,击向灭绝师太的背心。周芷若和苦头陀看得分明,齐声叫道:“师父小心!”“老尼小心!”但灭绝师太回掌反击,已挡不了鹤笔翁的阴阳双掌,左掌和他的左掌相抵,鹤笔翁的右手所发的玄冥神掌,终于击在他的背心。那玄冥神掌何等厉害,当年在武当山上,甚至和张三丰都对得一掌,此刻一掌击在灭绝师太的背心,灭绝师太身子一晃,险险摔倒。周芷若大惊,抢上扶住了师父。苦头陀却心中大怒,喝道:“阴毒卑鄙的小人,留你作甚?”提起裹着鹿杖客和韩姬的被窝卷儿,抛了下来。鹤笔翁为人虽然狠毒,却是同门情深,危急之际不及细想,扑出来便想抓住鹿杖客。但那被窝卷儿离塔太远,鹤笔翁只抓到被窝一角,却跟着一起摔将下来。" W" p9 `; g. x! b: z% `
  张无忌站在塔下,烟雾弥漫之中,瞧不清塔上这几人的纠葛,眼见一大捆物事和一个人摔下,那捆事物不知是什么东西,隐约间只看到其中包得有人,但那人却看清楚是鹤笔翁。他生性仁善,明知鹤笔翁曾累得自己不知吃过多少苦头,甚至自己父母之死,也和他有莫大关连,可是终究不忍袖手不顾,任由他跌得粉身碎骨,立即纵身上前,双掌分别拍出,将那被窝和鹤笔翁分向左右,击出三丈。
' u3 p  c6 B4 U& n6 p  鹤笔翁一个回旋,已然站定,心中暗叫一声:“好险!”他万没想到张无忌以德报怨,竟会救了自己一命,转身去看师兄时,却又吃了一惊。原来张无忌双掌齐使乾坤大挪移之去,同时化解两边自上向下急坠的来势,究属不易,何况那被窝中裹着鹿杖客和韩姬两人,下坠之力更强,他一掌拍出,无法再顾得那被窝卷摔向何处。岂知这一拍之下,被窝散开,滚出两个赤裸裸的人来,正好摔入火堆之中。鹿杖客穴道未解,动弹不得,须发登时着火。鹤笔翁大叫:“师哥!”抢入火堆之中,抱起了鹿杖客。他跃出火堆,立足未定,俞莲舟叫道:“吃我一掌!”一掌击向他肩头。鹤笔翁不敢抵敌,沉肩相避,岂知俞莲舟这一掌,虽然似已用老,他肩头下沉,俞莲舟这一掌仍能跟着下击,拍的一声,只痛得他额头冷汗直冒,此刻救师兄要紧,一咬牙,抱着鹿杖客身子,飞身跃出了高墙。5 E  L$ n% N1 O* c  m
  便在此时,塔中又是一根燃烧着的大木柱倒将下来,压着韩姬的尸身,片刻间全身是火。只听得塔下众人齐声大叫:“快跳下来,快跳下来!”
6 o( `) H9 a6 o9 Y/ w5 q  苦头陀在塔顶东窜西跃,躲避火势。那宝塔梁柱烧毁后,砖石纷纷跌落,塔顶已微微晃动,随时都能塌将下来。灭绝师太厉声道:“芷若,你跳下去!”周芷若道:“师父,你先跳了,我再跳!”灭绝师太突然纵身而起,一掌向苦头陀的左肩劈下,喝道:“魔教的贼子,实是容你不得!”苦头陀在塔顶再也不能逗留,一声长笑,纵身跃下。张无忌一掌击出,将他轻轻送开,赞道:“范右使,大功告成,当真难能!”苦头陀站定脚步,说道:“若非教主神功盖世,大伙儿人人成了高塔上的烤猪。范遥行事不当,何功之有?”
# |6 ?1 |8 A( B- D; v  灭绝师太见苦头陀跃下,长叹一声,伸臂抱住了周芷若,踊身往塔下一跳,待离地面约有丈许,双臂一推一托,反将周芷若托高了数尺,然后落下。这么一来,周芷若变成只是从丈许高的空中落下,丝毫无碍,灭绝师太的下坠之势却反而加强。张无忌抢步上前,运起乾坤大挪移神功,往她腰后拍去。岂知灭绝师太一来死志已决,二来决不肯受明教半分恩怨,见张无忌手掌拍到,拚起全身残余的力气,反手一掌击出。双掌相交,砰的一声大响,无忌那挪乾坤的掌力被她这一掌转移了方向,但听得喀喇一响,灭绝师太重重摔在地下,登时脊骨断成数截,无忌却也被她挟着下坠之势的这一掌打得胸口血气翻涌,连连退了几步,心下大惑不解,灭绝师太这一掌,明明便是自杀。
9 l& x5 Q; g' ~6 L  周芷若扑到师父身上,哭叫:“师父,师父!”其余峨嵋派的众男女弟子,一齐围在师父身旁,乱成一团。灭绝师太道:“芷若,从今日起,你便是本派掌门,我要你做的事,你都不会违背么?”周芷若哭道:“是,师父,弟子不敢忘记。”灭绝师太微微一笑,道:“如此,我死也瞑目——”这时只见张无忌走上前来,伸手要搭他脉博,看看是否尚有挽救之方,灭绝师太右手蓦地里一翻,紧紧抓住张无忌的手腕,厉声道:“魔教的淫徒,你若是玷污了我爱徒的清白,我做鬼也不饶过——”最后一个“你”字没说出口,已然气绝身亡,但手指竟是丝毫不松,五根指甲,将无忌手腕上的血也掏了出来。5 X9 ^  G) Q2 N1 U; Z
  苦头陀叫道:“大伙儿一齐跟我来,到西门外会齐。若再耽搁,奸王可要派大队人马来啦。”张无忌抱起灭绝师太的尸身,低声道:“咱们走吧!”周芷若将师父的手指轻轻扳离无忌的手腕,接过尸身,向无忌一眼也不瞧,便向寺外走去。这时昆仑、崆峒、华山诸派高手早已蜂涌而出,只有少林派空闻、空智两位神僧不失前辈风范,过来合什向张无忌道谢,和宋远桥、俞莲舟等相互谦让一番,这才先后出门。. g# g0 y' I* e9 n) ], O
  张无忌以乾坤大挪移神功,相援六派高手下塔,内力几已耗尽,最后和灭绝师太所对那一掌,更是大伤元气。莫声谷将他一把抱起,负在背后,无忌默运九阳神功,内力这才渐渐增强。其时天已黎明,群雄来到西门,驱散把守城门的官兵,出城数里,杨逍已率领骡马大车来接,向众人贺喜道旁。空闻大师道:“今番若不是明教张教主和各位相救,我中原六大派气运难言。大恩不言谢,为今之计,咱们该当如何,便请张教主示下。”张无忌道:“在下识浅,有什么主意,还是请少林方丈发号施令。”空闻大师坚执不肯。张松溪道:“此处离城不远,咱们今日在鞑子的京城中闹了这样一个天翻地覆,那奸王岂能罢休?待得王府中火势救灭,定必派遣兵马来追。咱们还是先离此处,再定行止。”何太冲道:“奸王派人来追,那是最好不过,咱便杀他一个落花流水,出出这几日胸中的乌气。”张松溪道:“大伙儿功力未曾全复,要杀鞑子也不忙在一时,还是先避一避的为是。”0 D2 m7 X; _/ U! D$ {
  空闻大师道:“张四侠说的是,今日便是杀得多少鞑子,大伙儿也必伤折不小,咱们还是暂且退避。”少林掌门人说出来的话究竟声势又是不同,旁人再无异议。空闻大师又问:“张四侠,依你高见,咱们该向何处暂避?”张松溪道:“鞑子料得咱们不是向南,便向东南,咱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迳向蒙古,诸位以为如何?”众人都是一怔,心想蒙古是鞑子的根本之地,如何反而深入敌境。杨逍却拍手说道:“张四侠的见地高极。蒙古地广人稀,莽莽荒漠之中,随便找一处荒山,尽可躲得一时,鞑子定道咱们回归中原,万万想不到咱们竟会前往蒙古。”众越想越觉张松溪此计大妙,当下拨转马匹,迳向北行。4 o( P- \$ j1 ~& ?# F
  行出五十余里,群侠在一处山谷中打尖休息。杨逍早已购齐各物,干粮酒肉,无一缺或。众人谈起脱困的经过,都说全仗张无忌和范遥两人相救。这边厢周芷若和峨嵋派众人在地下掘了一坑,埋葬灭绝师太。空闻、空智、宋远桥、张无忌等一一过去行礼致祭。灭绝师太一代大侠,虽然性情怪僻,但平素行侠仗义,正气凛然,武林中人所共敬。峨嵋派弟子放声大哭,余人也各凄然。
1 D( ?- ^2 p" B' h5 n; ~, i7 W  空闻大师朗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峨嵋诸侠只须继承师太遗志,师太虽死犹生。这一次奸人下毒,谁都吃了大亏,本派空性师弟也为鞑子所害,此仇是非报不可,如何报仇,却须从长计议。”空智大师道:“中原六大派原先与明教为敌,但张教主以德报怨,反而出手相救,双方仇嫌,自是一笔勾销。今日乘大伙儿都在间,老衲举明教张教主为中原武林盟主,此后只须张教主号令到处,中原各门各派一齐凛遵,同心协力,驱除胡虏。”他说一句,群豪便喝一声采,待他说完,众人更是欢声雷动,只有周芷若默默无言,心中翻来覆去,尽想着师父嘱咐自己的事。
' _8 _# `3 s0 ~  y7 g  张无忌连连摇手,请道:“各位且慢,此事万万使不得。武林各派,向以少林为尊。说到德高望重,则要算我太师父张真人。武当诸侠都是我的师伯师叔,小子何敢僭越?”宋远桥道:“无忌,大伙儿推你为武林盟主,固然有一半是为了今日感你相救之德,可是众人也是为天下苍生请命。只盼各门各派从此齐心,再不自相残杀,一致对付胡虏。中原武林中,若无一位发号施令的总盟主,只怕驱除鞑子的大业,着实不易成功呢。”张松溪也道:“少林派两位神僧的推举之意,极是诚恳。你太师父这么高的年纪,难道还能请他老人家担当这等剧繁重任?”众人一再相劝,张无忌心下惴惴不安,无论如何不肯答应,说道:“小子年轻识浅,若说稍有所长,也不过武功上略略有些成就。天下武林盟主一席,责任非轻,只有少林方丈神僧,或是宋大师伯,那才合适。”杨逍道:“教主,时机一失,不可再来。难得今日群雄聚会,大众归心。这武林盟主你若不当,别无群雄齐心归服之人,大伙儿一旦散向三岳五岳,再要聚集,那可难了。当日你在光明顶上,嘱咐咱们要和六大派化解仇怨,齐心合力,难道你便忘了。”, _* X, o2 F0 K8 x8 q
  张无忌凛然心惊,默默无言。范遥大声道:“教主,做这武林盟主可不是做皇帝,大伙儿不是要你作威作福,乃是要你任天下之大劳,负天下之大怨。你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等天下的大劳大怨,你竟推三阻四的不肯担当么?范遥当你是英雄,甘心追随于你,事到临头,你竟畏首畏尾么?”张无忌向他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说道:“范右使责备得是,无忌谨受教益。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原当不避艰危。”他抱拳向群侠说道:“诸位推爱,小子不敢再辞,但愿大业克成,不负平生之志。”
% U8 t% s, V0 x  群雄听张无忌这么一说,登时欢声雷动。杨逍取过一皮袋酒来,刺破手指,将向滴在酒里,各人依次滴过,再每人喝了一口血酒,立誓自今而后,同心同德,以驱除胡虏、还我大汉山河为志。张无忌又是兴奋,又是惶恐,但想到范遥那几句话,为武林盟主者,当任天下之大劳,负天下之大怨,唯有鞠躬尽瘁,以报托付之重而已,至于成与不成,谁也不能逆料。他想到此处,心下反而坦然。这几个月来,他经历了不少风浪,增长了不少见识,此时出任武林盟主,反比当初接任明教教主之时,内心要镇定得多。同时对驱除鞑子一事,认为义所当为,不似于明教的正邪善恶,心中有许多不安之情,犹豫之意。
4 n+ s* E& J8 H6 W+ |  待各人歃血为盟已毕,张无忌道:“方今天下纷扰,我明教教众已分处四方,机缘一到,立即举义抗元。盼各派尊长知照本门本派的弟子,就近投效义军,不得争权夺利,自相吞并。一切是非争执,只可向本派掌门投告,由本人会同各派掌门长老,秉公评断。”众人齐声答应,说道:“原该如此。”张无忌道:“此间大事已了,我有些私人俗务,尚须回大都一转,谨与各位作别。今后数年之间,当与各位并肩驰驱疆场,与鞑子决一死战。”群豪呼声震天,山谷鸣响,一齐送到谷口。杨逍道:“教主,你是天下英雄之望,一切多多保重。”无忌道:“兄弟理会得。”马鞭一响,胯下坐骑向南驰去。
) a# z3 s. g" S; C* R  将近大都之时,无忌心想昨晚万法寺中这一战,汝阳王手下的许多武士已识得自己面目,倘若撞上了,只怕诸多不便,于是到一家农家去买了一套庄稼汉子的旧衣服换了,头上戴个斗笠,用煤灰泥巴将手脸涂得黑黑地,这才进城。
" v! \" k9 ?0 G  他回到西城的客店外,四下一打量,前后左右,并无异状,当即闪身入内,进了自己的住房。小昭正坐在窗边,手中做着针线,见他进房,一怔之下,这才认得了他出来,满脸欢容,如春花之初绽,笑道:“公子爷,我还道是那一个庄稼汉闯错了屋子呢,真没想到是你。”无忌笑道:“你在做什么?一个儿闷不闷?”小昭脸上一红,将手中缝着的衣衫藏到了背后,忸怩道:“我胡乱做些活计。”忙将衣衫藏在枕头底下,斟茶给无忌喝,笑道:“你洗不洗脸?”无忌道:“不洗了。”拿着茶杯,心下沉吟:“赵姑娘要我陪她去借屠龙刀。一来大丈夫千金一诺,不能失信于人。二来我本要去接应义父他老人家回归中土。义父本来担心中原仇家太多,他眼盲之后,应付不了。此时武林群豪同心对抗胡虏,私人的仇怨,什么都该化解了。只须我陪他老人家在一起,谅旁人也不能动他一根毫毛。大海中风涛险恶,小昭这孩子是不能一齐去的。嗯,有了,我要赵姑娘安顿她在王府之中,那倒比别的处所平安得多。”; u( L; C3 p  T( x& S/ y6 @
  小昭见他忽然微笑,问道:“公子,你在想什么?”无忌道:“我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带着你很是不便。我想到了一处所在,可以送你去寄居。”小昭脸上突然变色,道:“公子爷,你到什么地方去,我跟你到什么地方,小昭要天天这样服侍你,不愿到陌生的所在去寄居。”无忌劝道:“我是为你好。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很是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小昭道:“公子爷,在光明顶上那个山洞之中,小昭已打定了主意,不论你到那里,我都跟你到那里。除非你把我杀了,才能撇下我。你是不是见了我讨厌,不愿意我陪着你么?”无忌道:“不,不!你知道我是很喜欢你的,我不愿意你去冒无谓的危险。我一回来,立刻就会找你。”小昭摇头道:“你撇不下我的。只要在你身边,什么危险我都不在乎。公子爷,你带我去吧!”
" ~# \/ m7 |. N1 l" i6 \# m  张无忌握着小昭的手,道:“小昭,我也不须瞒你,我是答应了赵姑娘,要陪她往海外一行。大海之中,波涛连天,我是不得不去,但你去冒此奇险,殊是无益。”小昭胀红了脸,道:“你陪赵姑娘一起去我更加要跟着你。”说了这两句话,急得双眼中已是泪水盈盈。无忌道:“为什么更加要跟着我?”小昭道:“那赵姑娘心地歹毒,谁也料不得她会对你怎样。我跟着你,也好照着你些儿。”无忌心中一动:“莫非这小姑娘对我暗中已生情意?”听她这辞中忱忱之诚,心下不禁感激,笑道:“好,我带便带了你去,大海中晕起船来,可不许叫苦。”小昭大喜,连连答应,道:“我若是惹得你麻烦了,你把我抛下大海去喂鱼吧!”无忌笑道:“我怎么舍得?”+ Z% D- V9 d8 z5 h
  他二人虽然相处日久,有时旅途之际客舍不便,便同卧一室,但小昭自居婢仆,无忌又是性格端方之人,从来不说戏谑调笑的言语。这时无忌冲口而出说了一句“我怎么舍得”,自知失言,不由得脸上一红,转过了头望着窗外。小昭却叹了口,自去坐在一边。无忌道:“你为什么叹气?”小昭道:“你真正舍不得的人多着呢,峨嵋派的周姑娘,汝阳王府的郡主姑娘,将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你心中那会挂念着我这个小丫头。”无忌走到她的面前,说道:“小昭,你一直待我很好,难道我不知道么?难道我是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人吗?”他说着这两句话时,声音极是诚恳。小昭大是害羞,又是喜欢,低下了头道:“我又没要你对我怎样,只须你许我永远服侍你,做你的小丫头,我就心满意足了。你一晚没睡,一定倦了,快上床休息一会吧。”说着掀开被窝,服侍无忌安睡,自去坐在窗下,拈着针线缝衣。无忌听着她手上的铁炼偶而发出轻微的铮铮之声,只觉心中十分的平挣满足,过不多时,便合上眼睡着了。* H) p" @; v5 N8 b
  这睡直到傍晚始醒,无忌吃了碗面,道:“小昭,我带你去见赵姑娘,借她的倚天剑斩断你手脚上的铐镣。”两人走到街上,但见蒙古兵卒骑了马来回奔驰,戒备甚严,想是昨晚汝阳王府失火、万法寺大乱之故。无忌和小昭一听到马蹄声音,便缩身在屋角后面,不让逻兵见到,不多时便到了那家小酒店中。无忌带着小昭推门入内,只见赵明已坐在昨晚饮酒的座头上,笑哈哈的站了起来,说道:“张公子真乃信人。”无忌见她神色如常,丝毫不以昨晚之事为忤,暗想:“这位姑娘城府真深,按理说我派人杀了她父亲的爱姬,将她费尽心血捉来的六派高手一齐放了,她必定恼怒异常,不料她一如平时,且看她待会如何发作。”只见桌上已摆设了两副杯筷,无忌欠一欠身,便即就坐,小昭远远站着伺候。
6 z( r! J' }$ j* y# P; x* ]  无忌抱拳说道:“赵姑娘,昨晚之事,在下诸多得罪,还祈见谅。”赵明笑道:“爹爹那韩姬妖妖娆娆的,我见了就讨厌,多谢你叫人杀了她,我妈妈尽夸赞你聪明呢。”张无忌一怔,说不出话来。赵明又道:“那些人你救了去也好,反正他们不肯归降,我留着也是无用。你救了他们,大家一定感激你得紧,当今中原武林,声望之隆,自是无人再及得上你了。张公子,我敬你一杯!”说着笑盈盈的举起酒杯。: R4 \$ ^! M# ~3 |! x* [, ^9 o
  便在此时,门口人影一晃,走进一个人来,却是苦头陀。他先向张无忌行了一礼,再恭恭敬敬的向赵明拜了下去,说道:“郡主,苦头陀前来向你告辞。”赵明并不还礼,冷冷的道:“苦大师,你瞒得我好苦。你郡主这个觔斗栽得可不小啊。”苦头陀站起身来,昂然说道:“苦头陀姓范名遥,乃是明教光明右使。朝廷与明教为敌,本人混入汝阳王府,自是有所而来,多承郡主礼敬有加,今日特来作别。”- {/ j) Z9 M2 H  j7 V
  赵明仍是冷冷的道:“你要去便去,又何必如此多礼?”苦头陀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自今而后,在下即与郡主为敌,倘若不明白相告,有负郡主平日相待之意。”赵明向无忌看了一眼,道:“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使手下个个对你这般死心塌地?”无忌道:“咱们是为国为民、为仁侠、为义气,范右使和我素不相识,可是一见如故,肝胆相照,只是不枉了兄弟间这个“义”字。”苦头陀哈哈大笑,道:“教主这几句言语,正说出了属下的心事。教主,你多多保重,这位郡主娘娘心狠手辣,大非寻常,你千万提防了。”无忌道:“是,我自是不敢大意。”赵明笑道:“多谢苦大师称赞。”2 d  ?4 R3 a# H& a1 e/ H5 l9 e
  苦头陀转身出店,经过小昭身边时,突然一怔,脸上神色惊愕异常,似乎突然见到什么可怕之极的鬼魅一般,失声叫道:“你—你—”小昭奇道:“怎么啦?”苦头陀向她呆望了半晌,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看错人了。”推门走了出去,一面口中喃喃的道:“真像,真像。”赵明与无忌对望一眼,都不知他说小昭像谁。忽听得远处传来几下忽哨之声,三长两短,声音极是尖锐。张无忌一怔,记得这是峨嵋派招聚同门的讯号,当日在西域遇到灭绝师太等一干人时,曾数次听到她们以此讯号相互联络,抵御明教教众的来攻,心下甚奇:“怎地峨嵋派又回到了大都?莫非又遇上了什么敌人么?”忽听赵明道:“那是峨嵋派门下,似乎遇到了什么急事,咱们去瞧瞧,好不好?”无忌奇道:“你怎么知道?”赵明笑道:“我在西域率人跟了她们四日四夜,俟机拿人,怎么会不知道。”无忌道:“好,咱们便去瞧瞧。赵姑娘,我先求你一件事,要借你的倚天剑一用。”赵明笑道:“你未借屠龙刀,先向我借倚天剑,算盘倒是精明。”解下腰间系着的宝剑,递了过去。
& d) z1 S7 b. a: _  无忌拿在手里,拔剑出鞘,道:“小昭,你过来。”小昭走到他的身前,无忌挥动长剑,嗤嗤嗤几下轻响,小昭手上脚上的铐炼一齐削断,呛啷啷的跌在地下。小昭拜道:“多谢公子、多谢郡主。”无忌还剑入鞘,交给赵明,只听得峨嵋派的哨声更是凄厉,直往东北方去,便道:“咱行去吧。”赵明摸出一小绽黄金,抛在桌上,闪身便出店门。无忌生怕小昭轻功太浅,跟随不上,右手拉住她手,左手托在她腰间,不即不离的跟在赵明身后。只奔出十余丈,便觉小昭的身子轻飘飘的,始终不见落后。虽然无忌此刻并未施展极上乘的轻功,但脚下已是极快,小昭居然能够跟上,那么她武功显然不弱。转眼之间,赵明已越过几条僻静小路,来到一堵半塌的围墙之外。无忌听到墙内隐隐有女子争执的声音,知道峨嵋派便在其内,拉着小昭的手,越墙而入,黑暗中落地无声。围墙内遍地长草,原来是个废园。赵明跟着进来,三个人便伏在长草之中。
! n" X  Y0 B! L  废园的北隅有个破败的凉亭,亭中影影绰绰,聚会着十来个人,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是本门最年轻的弟子,论资望,说武功,那一门都轮不到你来做本派的掌门——”无忌一听这声音好熟,却是丁敏君的话声,当下蛇行鼠伏,从长草中低身而前,走到离凉亭数丈之处,这才停住。此时星光黯淡,瞧出来蒙胧一片,但无忌眼光锐敏,已隐约看清楚亭中有男有女,都是峨嵋派的弟子,除丁敏君外,其余灭绝师太座下的大弟子均在其中,左首一人身形修长,青衫曳地,正是周芷若。只听丁敏君的话声极是严峻,不住口的道:“你说,你说——”3 _' @2 R0 x( O+ V8 S. |! @* K+ v& e
  只听周芷若缓缓的道:“丁师姊说的是,小妹是本门最年轻的弟子,不论资历、武功、才干、品德,那一项都够不上做本派的掌门。先师命小妹当此大任,小妹原曾一再苦苦推辞,但先师厉言重责,要小妹发下毒誓,不得有负先师的嘱咐。”只听一个作尼姑装束的女子道:“先师西去之时,确有遗言要周师姊继任本派掌门,这几句话咱们人人听到,不但是本派同门,便是少林、武当、昆仑、崆峒诸派英侠,也均可作证。”又有一个中年汉子道:“先师英明果决,既要用师妹继任掌门,必有深意。咱们同受先师栽培的大恩,自当遵奉先师遗志,同心辅佐周师妹,以光本派武德。”
' S0 h/ a$ f' C; b% ~) c  丁敏君冷笑道:“冯师哥说先师必有深意,这『必有深意』四个字,果然是说得好。咱们在高塔之上、高塔之下,不是亲耳听到苦头陀和鹤笔翁大声叫嚷么?周师妹父母是谁,先师为何对她另眼相看,这还不明白不过么?”苦头陀昨日对鹿杖客说,灭绝师太是他的老情人,周芷若是他二人的私生女儿,只不过是他邪魔外道的古怪脾气一时发作,随口开句玩笑,但鹤笔翁这一公然叫嚷出来,旁人听在耳里,虽然未必相信,总不免有几分疑心,何况这等男女之私人们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而灭绝师太对周芷若如此另眼相自,旁人均是不明所以,“私生女儿”这四个字,正是最好的解释。各人听了丁敏君这几句话,一齐默然不语。# ?8 N+ M, H2 ^0 V; c# z# m
  周芷若颤声道:“丁师姊,你若是不服小妹接任掌门,尽可明白言讲。你胡言乱语,败坏先师毕生清誉,该当何罪?小妹先父姓周,名讳上子下旺,先母薛氏。小妹蒙武当派张真人之荐,引入先师门下,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先师一面。你受先师大恩,今日先师尸骨未寒,便来说这等言语,这——这——”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哽,眼珠滚滚而下,再也说不下去了。丁敏君冷笑道:“你想在本派掌门,尚未得同门公认,自己身份未明,便想作威作福,分派我的不是,什么败坏先师清誉,什么该当何罪,你想来治我的罪,是不是?我倒要请问:你既受先师之嘱,继承掌门,便该即日回归峨嵋,掌管门户,何以突然不声不响又回大都?先师逝世,本派事务千头万绪,在在均要掌门人分理,你孤身一人回到大都,却是为何?”
2 d% r! [1 j: ?; @+ D8 q5 U  周芷若道:“先师有一副极重的担子,交在小妹身上,要小妹务必办到,是以小妹非回大都不可。”丁敏君道:“那是什么事?此处除了本派同门,并无外人,你尽可明白言讲。”周芷若道:“这是本派最大的机密,除了本派掌门人之外,不得说与旁人得知。”丁敏君冷笑道:“哼,哼!你什么都往『掌门人』三个字上一推,须骗我不倒。我来问你:本派和魔教仇深似海,本派同门,不少丧于魔教之手,魔教教众死于先师倚天剑下的,更是不计其数。先师所以逝世,便因不肯受那魔教教主一托之故。然则先师尸骨未寒,何以你便悄悄的来寻魔教姓张的小淫贼、那个当教主的大魔头?”
! p$ t' K, b- o9 j  张无忌躲在长草之中,听到最后这几句话,身子不禁一震,便在此时,只觉一根柔腻的手指伸到自己左颊之上,轻轻括了两下,正是身旁的赵明,用手指替他括羞。无忌满脸通红,心想:“难道周姑娘真的来找我么?”只听周芷若嗫嗫嚅嚅的道:“你——你又胡说八道了——”丁敏君十分得意,大声道:“到这时候你还想抵赖?你叫大伙儿先回峨嵋,咱们问你回大都有什么事,你偏又吞吞吐吐的不肯说。众同门情知不对,这才摄在你的后面。你向你父亲苦头陀探问小淫贼的所在,当咱们不知道么?你去客店找那小淫贼,当咱们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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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捷立不屈
9 [4 H& P; w2 y& p3 k  她左一句“小淫贼”,右一句“小淫贼”,张无忌脾气再好,却也不禁着恼,突觉头颈中有人呵了一口气,不问可知,那是赵明又在取笑了。只听丁敏君又道:“你爱找谁说话,爱跟谁相好,旁人原是管不着。但姓张的小淫贼是本派的生死对头,昨晚众人推他为武林盟主,你既算是本派掌门,何以不出言反对?就算彼众我寡,反对不了,至少也得声明一句,我峨嵋派不服,不当他是武林盟主,却为何你一言不发,一般的歃血为盟,我瞧你啊,正是打从心中欢喜出来呢。那日在光明顶上,先师叫你刺他一剑,他居然不闪不避,对你眉花眼笑,而你也对他挤眉弄眼,不痛不养的轻轻刺了他一下,这中间若无私弊,有谁相信?”
& u: u$ d1 [2 J; H0 E  周芷若哭了出来,说道:“谁挤眉弄眼了?你尽说些难听的言语来诬赖人。”( r; z# l( V: k
  丁敏君冷笑一声,道:“我这话难听,你自己所作所为,便不怕人说难看了,你的话便好听了。哼,刚才你怎么问那客房中的掌柜来着?”“劳你的驾,这里可有一位姓张的客官吗?”“嗯,二十来岁年纪,身材高高的,或者,他不说姓张,另外开个姓氏。”她尖着嗓子,学着周芷若慢吞吞的声调,说得别特别的妖媚宛转,静夜听来,当真令人毛骨悚然。8 `( Y- f& ]: B/ u0 z
  张无忌心下恼怒,暗想这丁敏君乃是峨嵋派中最为刁钻刻薄之人,周芷若柔弱仁懦,万万不是她的对手,但若自己挺身而出,为周芷若撑腰,则一来这是峨嵋派本门事务,外人不便置喙,二来只有使周芷若处境更为不利,眼见周芷若被丁敏君挤逼得绝无分辩余地,自己却是束手无策。# C+ s1 ^8 M7 ~+ r4 H% ?- C
  峨嵋派中本有若干同门,遵从灭绝师太的遗命,奉周芷若为掌门人,但丁敏君辞锋咄咄,说得入情入理,各人心中均想:“先师和魔教结怨太深,周师妹和魔教教主果是干系非同寻常,倘若她将本派卖给了魔教,那便如何是好?”: V& z% C- `7 H& w$ f1 a
  只听丁敏君又道:“周师妹,你是武当派张真人引入先师门下,那魔教的小淫贼是武当派张五侠之子。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古怪阴谋,谁也不知底细。”她大声说道:“众位师兄师姊,先师虽有遗言,命周师妹接任掌门,可是她老人家万万料想不到,她圆寂之后,本派的掌门人立即便去寻那魔教教主,相叙私情。此事和本派存亡兴衰,关系太大,先师若知今晚之事,她老人家必定另选掌门。先师的遗志,乃是要本派光大发扬,决不是要本派覆灭在魔教之手。依小妹之见,咱们须得继承先师遗言,请周师妹交出掌门铁指环,咱们另推一位德才兼备,资望武功足为同门表率的师姊,出任本派掌门。”她说了这几句话,同门中已有五六人出言附和。2 B- ]9 j( t) d+ k- g, C0 P
  周芷若道:“我受先师之命,接任本派掌门,这铁指环决不能交。我实在不想当这掌门,可是我曾对先师立下重誓,决不能——决不能有负她老人家的托付。”这几句话说来半点力量也无,有些本来不作左右袒的同门,听了也不禁暗暗摇头。0 P; z$ @0 U3 l! q
  丁敏君厉声,道:“这掌门铁环,你不交也得交!本派第一条门规,严戒欺师灭祖。第二条门规,严戒淫邪无耻。你犯了第一、第二两条大戒,还能掌理峨嵋门户么?”
5 ], L6 R5 N3 h8 W& y  赵明将嘴唇凑到张无忌耳边,低声道:“你的周姑娘要糟啦!你叫我一声好姊姊,我便出头去替她解围。”无忌心中一动,知道这位姑娘足智多谋,必有妙策使周芷若脱困,但她年纪比自己小得多,这一声“好姊姊”叫起来未免肉麻,实在叫不出口,正自犹豫,赵明又道:“你不叫也由得你,我可要走啦。”无忌无奈,只得在她耳边低声叫道:“好姊姊!”赵明噗哧一笑,正要长身而起,亭中诸人已然惊觉。丁敏君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偷听。”6 J+ i' |; b0 b1 {. Q2 k
  突然间墙外传来几声咳嗽,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说道:“黑夜之中,你峨嵋派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几阵衣襟带风之声掠过空际,凉亭外已多了两个人。这二人对着月光而立,张无忌看得分明,一个是体态龙钟的老妇,手持拐杖,正是金花婆婆,另一个是身形婀娜的少女,容貌奇丑,却是殷野王之女,无忌的表妹蛛儿阿离。8 T& l% u! n" ~8 D
  那日韦一笑将蛛儿擒去,上光明顶时随手在山边一放,转身再寻时便已不知去向。张无忌自和她分别以来,常自想念,不料此刻忽尔出现,而且又和金花婆婆在一起,无忌心喜之下,几欲出声招呼。4 l2 R. R" I3 C% q, [; d8 k
  只听得丁敏君已冷冷的道:“金花婆婆,你来干什么?”金花婆婆道:“你师父在那里?”丁敏君道:“先师已于昨日圆寂,你在园外听了这么久,却来明知故问。”金花婆婆失声道:“啊,灭绝师太已圆寂了!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不等着再见我一面?唉,唉,可惜,可惜——”一句话没再说得下去,弯了腰不住的咳嗽。蛛儿轻轻拍着她背,一面向丁敏君冷笑道:“谁耐烦来偷听你们说话?我和婆婆经过这里,但听你几哩咕噜的说个不停,我认得你的声音,这才进来瞧瞧。我婆婆问你,你没听见么?你师父是怎样死的?”丁敏君怒道:“这干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跟你说?”
6 n* D3 }& Y( y3 X) O8 b  金花婆婆舒了口长气,缓缓的道:“我生平和人动手,只在你师父手下输过一次,可是那并不是武功招数不及,只是敌不过倚天剑的锋利。这几年来我发愿要找一口利刃,再与灭绝师太一较高下。老婆子走遍了天涯海角,总算不枉了这番苦心,一位故人答应借宝刀于我一用,打听得峨嵋派人众被朝廷囚禁在万法寺中,有心要救你师父出来,和她较量一下真实本领,岂知万法寺已成一片瓦烁。唉!命中注定,金花婆婆毕生不能再雪此败之辱,灭绝啊灭绝,你便不能迟死一天半日吗?”$ v$ D" @  ?2 i. ]! `6 m1 ?
  丁敏君道:“我师父此刻若是尚在人世,你也不过遭一次挫败,叫你输得死心塌——”突然间拍拍拍拍,四下清脆响声过去,丁敏君目眩头晕,几欲摔倒,脸上已被金花婆婆左右开弓,连击了四掌。别看这老婆婆病骨支离,咳嗽连连,岂知出手竟是迅捷无伦,又是手法怪异,这四掌打得丁敏君竟无丝毫抗拒躲闪的余地。
" ?) p# J& C. Q% m  丁敏君惊怒交集,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指着金花婆婆道:“你这老乞婆,当真活得不耐烦了?”金花婆婆似乎根本没听见她的辱骂,对她手中闪闪发光的利剑也似视而不见,只缓缓的道:“你师父到底是怎样死的?”她说话的语音极其萧索,显得十分的心灰意懒。丁敏君手中长剑的剑尖虽然距她胸口不过两尺,终究是不敢便刺了出来,但仍是倔强异常的骂道:“老乞婆,我为什么要跟你说?”金花婆婆长叹一声,自言自语的道:“灭绝师太,你一世英雄,可算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岂知一旦身故,门下弟子竟是如此不肖,竟无一个像样的人出来接掌门户吗?”
1 M1 H) ~2 o- a3 d, D8 Q" O* G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尼走上一步,合掌说道:“贫尼静住,参见婆婆。先师圆逝之时,遗命由周芷若周师妹接任掌门。只是本派之中,尚有若干同门未服。先师既已圆寂,今婆婆难偿心愿,大数如此,夫复何言?本派掌门未定,不能和婆婆定什么约会,但峨嵋派乃武林大派,决不能堕了先师的威名。婆婆有什么吩咐,便请示下,日后本派掌门,自当凭武林规矩,和你作一了断。但若婆婆自恃前辈,逞强欺人,峨嵋派虽然今遭丧师大难,也唯有和你周旋到底,血溅荒园,有死而已。”这一番话侃侃道来,不亢不卑,连伏在长草中的张无忌和赵明也是听得为之暗暗叫好。金花婆婆眼中亮光一闪,说道:“尊师圆寂之时,已然传下遗命,派下了继任的掌门人,那好极了。是那一位?便请一见。”她言语之中,显然已比对丁敏君说话时客气得多了。
' x4 y$ E. U4 W- P  周芷若上前施了一礼,说道:“婆婆万福!峨嵋派第四代掌门人周芷若,问婆婆安好。”丁敏君大声道:“也不害羞,便自封为本派第四代掌门人了。”% m9 N2 N0 G# b5 k1 e3 I/ @
  蛛儿冷笑道:“这位周姊姊为人很好,我在西域之时,多承周姊姊的照料。她不配做掌门人,难道你反配么?你再在我婆婆面前放肆,瞧我不再赏你几个嘴巴!”
6 y9 k1 }# e: g; r+ j  丁敏君大怒,刷的一剑,便向蛛儿分心刺来。蛛儿一斜身,伸掌便往丁敏君脸上击去。她这身法手法和金花婆婆一模一样,但动作之迅捷,却是输了一筹。丁敏君立即低头,便躲了开去,但她那一剑却也没能刺中蛛儿。
' r& T5 ^* }/ F  金花婆婆笑道:“小妮子,我教了多少次,这么容易一招还没是没学会。瞧仔细了!”右手挥去,顺手在丁敏君左颊上一掌,反手在她右颊上一掌,跟着又是顺手击左颊,反手击右颊,这四掌段落分明,人人都瞧得清清楚楚,但丁敏君只觉全身在一股大力的笼罩之下,四肢竟是动弹不得,给她连打四掌,绝无招架之能。- `3 u& i; j* Q# a# V; ?
  蛛儿笑道:“婆婆,你这手法我是会的,就没这股内劲。我来试试。”丁敏君身子仍是被金花婆婆逼住了,眼见蛛儿的一掌又要打到脸上,气愤之下,几欲晕去。
5 z! h6 [$ x0 S. L% q  突然间周芷若闪身而上,纤手一伸,架开了蛛儿这一掌,说道:“姊姊且住!”转头向金花婆婆道:“婆婆,适才我静住师姊已说得明白,本派同门武艺上虽不及婆婆精湛,却也不容婆婆肆意欺凌。”7 E$ [4 U5 b, ^% Y8 M: r" |; z
  金花婆婆笑道:“这姓丁的女子牙尖齿利,口口声声的不服你做掌门,你还来代她出头么?”周芷若道:“本派门户之事,不与人相干。小女子既受先师之托,虽然本领低微,却也不容外人辱及本派门人。”
) j& c8 o0 m' u. t- ~4 C  金花婆婆笑道:“好,好,好!”只说得三个“好”字,却已剧烈的咳嗽起来。蛛儿递了一粒药丸过去,金花婆婆接过服下,喘了一阵气,突然间双掌齐出,一掌按在周芷若前胸,一掌按在她的后心,将她身子平平的按在双掌之间,双掌着手之处,正是周芷若的致命大穴。她这一招怪异之极,周芷若虽然学武年份不长,究已得了灭绝师太的三分真传,不料莫名其妙的便对方制住了前胸后心的要穴,只吓得花容失色,话也说不出来。
2 R- c9 w' w% Q2 N  金花婆婆森然道:“周姑娘,你这掌门人实乃稀松平常,难道尊师竟是将峨嵋派掌门的重任,交了给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么?我瞧你呀,多半是胡吹大气。”
3 Z. y' M0 u- N! y* q  周芷若定一定心神,寻思:“她这时手上只须内劲一吐,我心脉立时便被震断,死于当场。可是我如何能够堕了师父的威风?”一想到师父,登时勇气百倍,举起右手,说道:“这是峨嵋派掌门铁环,乃先师亲手套在我的手上,岂有虚假?”' L0 a8 n0 h( P2 G; e( p
  金花婆婆一笑,说道:“要做峨嵋派的掌门,责任非轻,自贵派创派祖师郭襄女侠以降,每一代掌间人肩上都要挑一副重担,这其中的关键,难道尊师也跟你说了么?我瞧未必。”周芷若道:“自然跟我说了。”她此言一出口,心头登时一震:“她怎么知道本派的秘密?”金花婆婆道:“那么那柄倚天剑呢?”周芷若道:“这是本派之物,跟你有什么相干?金花婆婆,我老实跟你说,先师虽然圆寂,峨嵋派并非就此毁了。我落在你的手中,你要杀便杀,若想胁迫我做什么不应为之事,那叫休想。本派陷于朝廷奸计,被囚高塔,却有那一个肯降服了?周芷若虽是年轻弱女,既受重任,自知艰巨,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0 t. G3 B: g; a7 @' C1 p
  张无忌见周芷若胸背要穴俱被金花婆婆按住,生已在呼吸之间,而她兀自如此倔强不服,只怕金花婆婆一怒,立时便伤了她的性命,情急之下,便欲纵出相救。
# i1 k8 }! M- K- a1 R/ u  赵明已知他心意,抓住他的右臂,轻轻一摇,意思说不必忙在一时。只听金花婆婆哈哈一笑,说道:“灭绝师太也不算怎么走眼啊。这个掌门人武功虽弱,性格儿倒强。嗯,不错,不错,武功差的可以练好,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其实周芷若此早是害怕得六神无主,只是想着师父临死时的重托,唯有硬着头皮,捷立不屈,金花婆婆赞她性格坚强,那可将她看错了。3 Y- ~7 j3 u2 B- Y
  峨嵋众同门本来都瞧不起周芷若,但此刻见她不计私嫌,挺身而出的回护丁敏君,而在强敌的挟持之下,丝毫不失本派威名,心中均各起了对她敬佩之意。静住长剑一晃,口中几声呼哨,峨嵋群弟子倏地散开,各出兵刃,团团将凉亭围住了。# k  L/ q. B% S/ O' L
  金花婆婆笑道:“怎么样?”静住道:“婆婆劫持峨嵋掌门,意欲何为?”
3 l9 r* N4 G! c1 w3 b$ F  金花婆婆咳了几声道:“你们想倚多为胜?嘿嘿,在我金花婆婆眼下,再多十倍,又有什么分别?”突然间放开了周芷若,身形晃处,直欺到静住身前,食中两指,迳挖她的双眼。静住急忙回剑削她双臂,只听得“嘿”的一声闷哼,身旁已倒了一位同门师妹。原来金花婆婆的手法神异莫测,明攻静住,左足却已飞出,踢中了一名峨嵋女弟子腰间的穴道。但见她身形在凉亭周遭滴溜溜的转动,大袖飞舞,间中还传出几下咳嗽之声,峨嵋门人长剑击刺,竟没一剑能刺中她的衣衫,但男女弟子,却已有七八人被打中穴道倒地。金花婆婆的打穴手法极是毒辣,被打中的都是大声呼叫,一时废园之中,凄厉的叫声此起彼落,闻之心惊。: S/ q0 U/ ]* l; t1 M
  金花婆婆双手一拍,回入凉亭,说道:“周姑娘,你峨嵋派的武功,比之金花婆婆怎么样?”周芷若道:“本派武功当然高于婆婆,当年婆婆败在先师剑下,难道忘了么?”金花婆婆怒道:“灭绝老尼徒仗宝剑之利,那算得什么?”周芷若道:“婆婆凭良心说一句,倘若先师和婆婆空手过招,胜负如何?”
4 N* S" S$ c; X4 {( A9 T. q1 `  金花婆婆沉吟半晌,道:“不知道。我原想知尊师和我到底谁强谁弱,是以今日到大都来,唉!灭绝师太这一圆逝,武林中少了一位高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峨嵋派从此衰了。”
0 j; h9 g1 _7 \& N5 L6 G  那七八名峨嵋弟子的呼号声啊啊不绝,正似作为金花婆婆这句话的注脚。静住等年长弟子用力给他们推拿过血,丝毫不见功效,看来金花婆婆的打穴手法另成一家,非她本人方始解得。张无忌当年治过不少伤在金花婆婆手底的武林健者,知道这个老婆婆下手之毒辣,江湖上罕有能及,有心出去相救,转念又想:“这一来帮了周姑娘,却得罪了蛛儿。我这位表妹不但对我甚好,而且是骨肉至亲,我如何可厚此薄彼?”7 B4 n" I: ^  ]! ?% D# r1 _
  只听金花婆婆道:“周姑娘,你服了我么?”周芷若硬着口道:“本派武功深如大海,不能速成。咱们年岁尚轻,自是不及婆婆,日后进展,却是不可限量。”2 j5 W2 {! s: }4 u: A
  金花婆婆笑道:“妙极妙极!金花婆婆就此告辞。待你日后武功不可限量之时,再来解他们的穴道吧。”说着携了蛛儿之手,转身便走。周芷若心想这些同门的苦楚,便一时三刻也是难熬,金花婆婆一走,只怕他们痛也痛死了,忙道:“婆婆慢走。我这几位同门师姊师兄,还请解救。”金花婆婆道:“要我相救,那也不难。自今而后,金花婆婆和我这蛛儿所到之处,峨嵋门人避道而行。”
' X5 b3 x( N' U8 g  周芷若心想:“我甫任掌门,立时便遇此大敌。倘若答应了此事,峨嵋派那里还能在武林中立足?这峨嵋一派,岂非就在我手中给毁了?”
8 ~9 F4 @* E: w' w$ c$ _: J* Q* W  金花婆婆见她踌躇不答,笑道:“你不肯堕了峨嵋派的威名,那也罢了,你将倚天剑借我一用,我就给你解救你的同门。”周芷若道:“本派师徒陷于朝廷奸计,被囚高塔,这倚天剑宝剑,怎么还能在咱们手中?”金花婆婆原本也已料到此事,借剑之言,也也不过是万一的指望,但听到周芷若如此说,脸上还是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突然间厉声道:“你要保全峨嵋派声名,便保不住自己的性命——”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丸药,道:“这是断肠裂心的毒药,你服了下去,我便救人。”
! z; V) b) M8 O9 [  周芷若想起师父的嘱咐,柔肠寸断,寻思:“师父叫我欺骗张公子,此事我原本干不了,与其活着受那无穷折磨,还不如一死,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管的干净。”当下颤抖着接过毒药。静住喝道:“周师妹,不能吃!”' p9 w0 t# \# w- J' X
  张无忌见情势危急,又待跃出阻止,赵明在他耳边低声道:“傻子!假的,不是毒药。”无忌一怔之间,周芷若已将丸药送入口中咽下。
- h7 ^5 Y( [6 }* b9 P9 A5 P% g; l  静住等人纷纷呼喝,又要抢上和金花婆婆动手。金花婆婆冷笑道:“这毒药么,药性一时三刻也不能发作。周姑娘,你跟着我,乖乖的听话,老婆子一喜欢,说不定便给解药于你。”说着走到那个被打中穴道的峨嵋门人身畔,在每人身上敲拍数下,那几人疼痛登止,停了叫喊,只是四肢酸麻,一时仍不能动弹。这几人眼见周芷若以身试毒,救了自己的苦楚,心中都是十分感激,有人便开言道:“多谢周师妹!”
9 V- }4 M2 v$ C+ k) A$ n  金花婆婆拉着周芷若的手,柔声道:“乖孩子,你跟着我去,婆婆不会难为你。”周芷若尚未回答,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拉着自己,身不由主的便腾跃而起。
1 _: D  A. Y- a. s" T% `  静住道:“周师妹——”抢上欲待拦阻,斜刺里一缕指风,劲射而至,却是蛛儿从旁发指相袭。静住左掌挥起一挡,不料蛛儿这招乃是虚招,拍的一响,丁敏君脸上已吃了一掌,这“指东打西”正是金花婆婆的武学。但听得蛛儿格格娇笑,已然掠墙而出。张无忌道:“快追!”一手拉着赵明,一手拉着小昭,三人同时越墙。静住等突然见到长草中还躲着三人,无不惊愕。金花婆婆和张无忌的轻功何等高妙,待得峨嵋弟子跃上墙头,那六人早已没入黑暗之中,不知去向。
) [5 x3 V: M9 ^$ s& W9 v  张无忌等只追出十余丈,金花婆婆已然惊觉,脚下丝毫不停,喝问:“来者是谁?”赵明道:“留下本派掌门,饶你不死!”低声向张无忌道:“你给我掠阵,别现身!”身形一晃。抢上数丈,倚天剑剑尖已指到金花婆婆身后,这一招“金顶佛光”,正是峨嵋派剑法的嫡传,也亏她聪明过人,竟然在万法寺中一学之后,使将出来便丝毫不爽。她内劲虽然不足,轻功却已臻上乘,这一招身随剑去,大具威势。5 X8 ^/ N  |% F9 J, ^* a3 e
  金花婆婆听得背后金刃破风之势有异,放开了周芷若,急转身躯。赵明手腕一抖,又是一招“千峰竞秀”。金花婆婆识得她手中兵刃正是倚天宝剑,心下又惊又喜,伸手便来抢夺。数招一过,金花婆婆已欺近赵明身前,手指正要搭到她执剑的手腕,不料赵明长剑急转,使出一招昆仑派的“旋风手”来。0 G7 {6 s5 X2 o+ w
  金花婆婆初时见她是个年轻女子,手持倚天剑,使的又是峨嵋嫡系的剑法,自当她是峨嵋弟子。0 `2 `' U" Q( n& f& w
  金花婆婆为了专心对付灭绝师太,对峨嵋派剑法已钻研数年,料得赵明功力不过尔尔,这一欺近身,倚天剑定然手到拿来,岂知赵明在危急之中,竟会使出昆仑剑法,这一下金花婆婆武功虽高,可也着了她的道儿,急忙着地一滚,方始躲开,但左手衣袖已被剑锋轻轻带到,登时削下一大片来。
$ d, V! z2 |% p# [) q& ~  金花婆婆惊怒之下,欺身再上,赵明知道自己武功可和她差着一大截,不敢和她拆招,只是挥动倚天剑,左刺右劈,东舞西击,忽而崆峒派剑法,忽而华山派剑法,一招昆仑派的“大漠飞沙”之后,紧跟是一招少林派达摩剑法的“金针渡劫”。每一招均是各派剑法中的精华所在,每一招均具极大威力,再加上倚天剑的锋锐,金花婆婆武功虽高,竟是无法逼近她身子的六尺之内。蛛儿看得急了,解下腰间长剑,掷给金花婆婆。赵明疾攻七八剑,到第九剑上,金花婆婆不得不用兵刃招架,擦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0 Y0 U1 K" Y5 y! F
  金花婆婆脸色大变,倒纵而出,喝道:“小妮子到底是谁?”赵明笑道:“你怎地不拔屠龙刀出来?”金花婆婆怒道:“我若有屠龙刀在手,谅你也非我对手。你敢随我去一试么?”
& M9 a/ n7 B, @  T' s  _7 H; a  张无忌听到到提及屠龙刀,心下大奇,只听赵明道:“你这老婆子取得到屠龙刀,那倒好了。我只在大都等你,容你去取了刀来再战。”金花婆婆道:“你转过头来,让我瞧个分明。”赵明斜过身子,伸出舌头,左眼闭,右眼开,脸上肌肉扭曲,向她扮了个极怪的鬼脸。金花婆婆大怒,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液,抛下断剑,携了蛛儿和周芷若快步而去。
. R( Q/ t% O# @9 t# s1 S0 x  张无忌道:“咱们再追。”赵明道:“那也不用忙,你跟我来。我包管你的周姑娘安然无恙便是。”无忌道:“你说什么屠龙刀?”赵明道:“我听这老婆子在废园中说,她在海外向一位故人借得到了柄宝刀,要和灭绝师太的倚天剑一斗。『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要和倚天剑争锋,拾屠龙刀莫属,难道她竟向你义父谢老前辈借到了屠龙刀?我适才仗剑和她相斗,便是要逼她出刀。可是她手边又无宝刀,只叫我随她去一试。似乎她已知屠龙刀的所在,却是无法到手。”无忌沉吟道:“这倒奇了。”赵明道:“我料她必去海滨,扬帆出海前去找刀,咱们赶在头里,别让双眼已盲、心地善良的谢老前辈,受这恶毒的老婆子欺弄。”$ X- e" c  E5 R3 A& E! S/ m
  张无忌听了她最后这两句话,胸口热血上涌,忙道:“是,是!”他初时答应赵明去借屠龙刀,只不过是为了大丈夫千金一诺,不能食言,此刻想到金花婆婆会去和义父为难,恨不得插翅赶去相救。当下赵明带着两人,来到王府之前,向府门前的卫士嘱咐了几句。那卫士连声答应,回身入内,不久便牵了九匹骏马,提了一大包金银出来。赵明等三人骑了三匹马,让那六匹马跟在身后轮流替换,直向东行。( B) W' d, R+ Z# i4 y3 y& S
  次日清晨,那九匹马都已疲累不堪,赵明向地方官出示汝阳王调动天下兵马的金牌,再换了九匹坐骑,当日深夜,已驰抵海边。# c2 Y6 f2 E2 j8 O4 [
  赵明骑马直入县城,命县官急速备好一艘最坚固的大海船,船上舵工、水手、粮食、清水、兵刃、寒衣,一应备齐除此之外所有海船立即驱逐向南,海边的一百里内,不许另有一艘海船停泊。汝阳王金牌到处,小小的县官如何敢不奉命唯谨,不到一日,一切均已办妥。赵明和无忌、小昭三人均换上水手装束,用油彩抹得脸上黄黄的,再黏上两撇鼠须,更无半点破绽。三人坐在海船之中,专等金花婆婆到来。
7 K3 U( D3 V6 `1 y$ s6 M  这明明郡主料事如神,果然等到傍晚,一辆大车来到海滨,金花婆婆携着蛛儿和周芷若,前来雇船。船上水手早受赵明之嘱,诸多推托,直到金花婆婆取出一锭黄金作为船资,船老大方始勉强答应。金花婆婆等三人一上船,便命扬帆向东。
' ~$ u7 P" P. \* f  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中,一叶孤舟,正向东南行驶。
' H+ G. s4 m( O  l1 t: |  这艘海船船身甚大,船高二层,船头甲板和左舷右舷均装有铁炮,原是蒙古军的炮船。当年蒙古大军拟远征日本,大集舟师,不料一场飓风,将蒙古海军打得七零八落,东征之举,归于泡影,但舟舰的规模,也从那时起遗了下来。这艘大炮船若是泊在岸边,自是颇显威武,但到了大海之中,却又成了犹如随风飘荡的树叶一般。9 J2 @7 t7 b: y! J, w
  这时张无忌、赵明、小昭三人,化装了水手,躲在船舱下层。当日赵明一见到这艘船,就知不妙,百密一疏,竟没想到那位县官加倍巴结,去向水师借了一艘炮船来。临到上船之时,船中粮食清水均已齐备,而其余海边船只,已遵奉赵明之命,早向南驶出数十里之外。赵明苦笑之下,只有嘱咐众水手在炮口上多挂渔网,在船上装上几担鲜鱼,装作是炮船旧了无用,早已改作了渔船。金花婆婆在海边到处寻不到船,见有这样一艘大船,便雇了下来,倒也没瞧出破绽。
' Q1 o9 m1 p6 Q- g2 H7 R  其时舟行已有两日,张无忌和赵明在底舱的窗洞中向外瞧去,只见白天的日头,晚上的月亮,总是在左舷出现,显然这船是在迳向南行。其时已是初冬天气,北风大作,船帆吃饱了风,行驶甚速。无忌已和赵明商量过几次:“我那义父是在极北的冰山岛上,咱们要去找他,必须北行才是,怎么反而南去?”赵明每次总是答道:“这金花婆婆必定另有古怪。何况这时节没南风,咱们便要北驶,也没法子。”0 `. i# p6 |; G! \: e, F6 m
  到得第三日午后,那舵工抽空下舱来向赵明禀报,说道金花婆婆对这一带海程甚是熟悉,什么地方有大沙滩,什么地方有礁石,竟比这舵工还要清楚。张无忌突然心念一动,说道:“啊,是了!莫非她是要回灵蛇岛去?”赵明道:“什么灵蛇岛?”张无忌道:“金花婆婆的老家是在灵蛇岛啊,她故世的丈夫叫做银叶先生,灵蛇岛金花银叶,当年威震江湖,难道你没听说过么?”赵明噗哧一笑,道:“你就大得我几岁,江湖上的事儿,倒像是挺内行似的。”张无忌笑道:“明教的邪魔外道,原比郡主娘娘多知些江湖的闲事。”他二人本是死敌,各统豪杰,打过几次激烈的硬仗,但在海船的舱底同处数日之后,言笑不禁,又共与金花婆婆为敌。相互间的隔膜竟是一天少于一天。6 q7 Q+ w$ A; |' z- d$ p* d
  那舵工禀报之后,只怕金花婆婆知觉,当即回到掌舵之处。赵明笑道:“大教主,那就烦你将灵蛇岛金花银叶威震江湖的事迹,说些给我这独处深宫的小丫头听听。”无忌笑道:“说来惭愧,银叶先生是何等样人,我是一无所知,那位金花婆婆,我却大大的跟她作过一番对。”于是将自己如何于蝴蝶谷中跟“蝶谷医仙”胡青牛学医;如何各派人众被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整得生死不得;如何胡青牛、王难姑夫妇终于又死于金花婆婆手下种种情由,一一向赵明说了。他想胡青牛脾性虽然怪僻,但对自己实在不错,一想到他夫妇二人的尸体被金花婆婆高高挂在树上的情景,不由得眼眶红了。他说这番故事,只是将蛛儿要擒自己到灵蛇岛去作伴、自己执意不肯、反而将她咬了一口的事略去了不说。为何要略去此节,自己心中也说不上来,或许怕被赵明听来颇为不雅吧? 7 W3 U7 x. \3 s)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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