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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U1 W% u9 N6 M* t( C" t
第四十二回 九重城阙微茫外 一气风云吐纳间6 a. p( c ]0 J! {. A( r
次日韦小宝拜别了主人,和陈近南等分道赴京。2 N1 W& q- z$ W5 @7 h
陈近南道:“小宝,归二侠夫妇要去行刺皇帝,他们已答应大家商量之后,再作定论。你到北京之后,可不能通知皇帝,让他有了防备。”韦小宝本有此意,却给师父一语道破,忙道:“这个自然。他鞑子占了我们汉人江山,我在朝中做官,是奉了师父你老人家之命,怎能真的向着他?”陈近南道:“这就是了,你如言不由衷,做了对不起大伙的事,我第一个就饶不得你。”韦小宝道:“师父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心道:“放一百一十九个心罢!我自己就有点不大放心。”带了双儿、徐天川等人,去和张勇、赵良栋等人相会,押了毛东珠,回到北京。
% }$ {8 s. n$ r! y, Y' ~* y 他一回铜帽子胡同,立即便想去见康熙,寻思:“小皇帝是我的好朋友,怎能让他死在这三只乌龟手里?有了,我去宫里分派侍卫,大大戒备,严密守卫。我答应了师父,不跟皇帝说,大丈夫言而有信,不说就不说,可是仍能叫三只乌龟不能得手。”刚要出门,陈近南已带了古至中和马超兴到来。/ K' C# ~6 y0 i; ~' g( Q% r
韦小宝暗暗叫苦,心道:“你们怎地来得这么快?”只得强打精神,设宴接待。
3 x9 F+ a b* V% u" r 不久天地会群雄分批陆续来到。跟着沐剑声带同铁背苍龙柳大洪、摇头狮子吴立身、圣手居士苏冈等一行人也来了。
9 ^: c! P; z$ |+ M 沐王府众人早在北京,得到讯息后齐来聚会。
$ m; L6 v, d! O2 q# V* M 众人用毕酒饭,又等了良久,归家三人这才到来。韦小宝吩咐另开筵席,归二娘淡淡的道:“我们吃过饭了。”归钟东张西望,见府第中堂皇华贵,说道:“小娃娃,你家里的模样,跟平西王的五华宫倒也相差不远。你没说谎,吴三桂果然是你伯父。”/ z' q" v* _5 a% c9 T7 A( g
韦小宝道:“对,吴三桂是你的……”说到这“的”字,突然住口,心想这一句顺口便宜讨过去,师父必定生气,当即改口:“三位既已用过饭了,请到东厅喝茶。”
+ e( p0 y1 J" l: M 众人来到东厅,献上清茶点心,韦小宝遣出仆役。陈近南又派了十余名会众出去,在厅周及屋顶把守,这才关门上闩,商议大事。陈近南替归氏夫妇和沐王府众人引见,却不提吴六奇之事。归氏夫妇虽退隐已久,柳大洪、吴立身等还是好生仰慕,对之十分恭敬。
^. {( R. f+ p# L% _ 归二娘单刀直入,说道:“吴三桂起兵后攻入湖南、四川,兵势甚锐,势如破竹。吴三桂当年虽然投降鞑子,断送了大明天下,实是罪大恶极,但他毕竟是咱们汉人。依我们归二爷之见,我们要进皇宫去刺杀鞑子皇帝,好让鞑子群龙无首,乱成一团。众位高见如何?”1 M0 O9 G: l1 H4 i5 b
沐剑声道:“鞑子皇帝固然该杀,但这么一来,岂不是帮了吴三桂这奸贼一个大忙?”
3 m1 m0 @. I k; e( W0 ^% h9 s, r 归二娘道:“吴三桂当年害死沐王爷,沐公子自然放他不过。可是满汉之分,那是头等大事。咱们先杀尽了鞑子,慢慢再来收拾吴三桂不迟。”3 e7 m, |/ ^2 E/ l/ v4 Y% } U; J
柳大洪道:“吴三桂倘若起兵得胜,他自己便做皇帝,再要动他,便不容易了。依晚辈之见,咱们先让鞑子跟吴三桂自相残杀,拚个你死我活。咱们再来渔翁得利。因此晚辈以为眼前不宜去行刺鞑子皇帝。”他虽满颏白须,但归氏夫妇成名已久,他自称晚辈:沐王府跟吴三桂深仇似海,定要先见他覆灭,这才快意。" T& D% K! D5 ^8 G
归二娘道:“吴三桂打的是兴明讨虏旗号,要辅佐朱三太子登基。这里有一张吴三桂起兵的檄文,大家请看。”从身边取了一大张纸出来,摊在桌上。5 L8 x: ]3 y4 f& z/ k U
陈近南便即诵读:# z+ b4 E/ v9 {0 @/ t' A6 B% ?
“原镇守山海关总兵、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吴,檄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本镇深叨大明世爵,统镇山海关……”
% D& b: V9 n$ `4 K @1 ^, @ 陈近南知道群豪大都不通文墨,读几句,解说几句,解明第一段后,接着又读下去,下面说李自成如何攻破北京,崇祯归天,他为了报君父之仇,不得已向满清借兵破贼,其后说道:“幸而渠魁授首,方欲择立嗣君,继承大统,封藩割地,以酬满酋。不意狡虎虏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据燕京。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方知拒进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误。”
9 U# \' z. r2 Z4 E 归二娘道:“他后来就知道向满洲借兵是错了,可惜已来不及啦。”柳大洪哼了一声,道:“这奸贼说得好听,全是假话。”归二娘道:“陈总舵主,请你读下去。”' H" M# e' m( W8 c: M/ ~! I
陈近南道:“是!”接续读道:“本镇刺心呕血,追悔靡及,将却返戈北返,扫荡腥膻,适遇先皇之三太子。太子年甫三岁,刺股为记,寄命托孤,宗社是赖。姑饮血隐忍,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兴复,迄于今日,盖三十年矣!”: a# O# {( ?- X1 [
柳大洪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拍案道:“放屁!放屁!$ P- X& y) k e# q
这狼心狗肺、天地不容的奸贼,倘若他真有半分兴复大明之心,当年为甚么杀害永历皇帝、永历太子?此事天下皆知,又如何抵赖得?”3 |& @7 p0 h7 C. U
群雄见了柳大洪须眉戟张的情状,无不心佩他的忠义,均想吴三桂十二年前在昆明市上绞杀永历皇帝父子,决计无可狡辩。5 [8 [3 ^4 c( a" n9 B
归二娘道:“柳大哥这话不错,吴三桂决非忠臣义士,这是连三岁孩童也知道的。咱们要去行刺鞑子皇帝,是为了反清复明,绝不是帮吴三桂做皇帝。”0 ^7 i5 U1 p. T0 K
陈近南道:“我把这檄文读完了,大家从长计议。”读道:“兹者,虏酋无道,奸邪高张,道义之儒,悉处下僚;斗筲之辈,咸居显职……”
; W, u/ f! j6 D& V$ x+ u! \ 读到这句,向韦小宝笑了笑,说道:“小宝,这句话是说你了。”韦小宝听着师父诵读文章,只觉抑扬顿挫,倒也好听,忽听说吴三桂的文章中提到自己,不禁又惊又喜,忙问:“师父,他说我甚么?这家伙定是不说我的好话。”陈近南道:“他说有学问道德的好人,只做芝麻绿豆小官,毫无本事的家伙,却都做了大官。这不是说你吗?”韦小宝道:“他自己呢?他的官比我做得还大,岂不虽比我更不中用?”& q/ e- |. R g1 A- [$ [9 w1 s2 i3 U
众人都笑了起来,说道:“不错!鞑子朝廷中的官职,可没比平西亲王更大的。”
( R9 z' K$ }$ m* F5 y7 J6 v' W$ O 檄文最后一段是:“山惨水愁,妇号子泣;以致彗星流陨,天怒于上:山崩土裂,地怨于下。本镇仰观俯察,是诚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爱卜甲寅之年正月元旦,恭奉太子,祭告天地,敬登大宝。建元周咨。”陈近南读完后,解说了一遍。3 {+ {" d$ ~6 O
众人之中,除了陈近南和沐剑声二人,都没读过什么书,均觉这道檄文似乎说得头头是道,却总有些什么不对,可也说不上来。0 C- L- Y+ u0 B& S
沐剑声沉吟片刻,说道:“陈总舵主,他既奉朱三太子敬登大宝,为什么不恢复大明国号,却要改国号为周?这中间实是个大大的破绽。何况朱三太子什么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谁也没听说过,忽然之间,没头没脑的钻了出来。多半吴三桂去找了个不懂事的孩子出来,说是朱三太子,号召人心,其实是把他当作傀儡。”众人都点头称是。
8 b) u) e7 k; Q2 N' k$ K4 N 归二娘道:“吴三桂把朱三太子当作傀儡,自然绝无可疑。这人是真是假,也没多大分别。不过朱三太子不是小孩子,先皇殉国已三十年,如果朱三太子是真,至少也有三十几岁了。”6 |3 r" ~% D5 ?* j% H: c
韦小宝道:“三十几岁的不懂事小娃娃,也是有的,嘻嘻。”
; C0 d) x+ K6 W1 x6 Y$ Z1 t. N 说着向归钟瞧了一眼。群雄中有几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归二娘双眉一竖,便要发作,但转念一想,韦小宝的话倒也不假,自己的宝贝儿子活了三十几岁,果然仍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 G% g9 f6 j+ z3 H1 F# m- v x 众人商议良久,有的主张假手康熙,先除了吴三桂,再图复国:有的以为吴三桂虽然奸恶,终究是汉人,应当助他赶走鞑子,恢复了汉人江山,再去除他。议论纷纷,难有定论。说到后来,众人都望着陈近南,人人知他足智多谋,必有高见。 L5 }3 R% b$ x: V9 ~4 k
陈近南道:“咱们以天下为重。倘若此刻杀了康熙,吴三桂声势固然大振,但是台湾郑王爷也可渡海西征,进兵闽浙,直攻江苏。如此东西夹击,鞑子非垮不可。那时吴三桂倘若自己想做皇帝,郑王爷的兵力,再加上沐王府、天地会和各路英雄,也可制得住他。”
! L5 g, K3 i% W. b# c G 苏冈冷冷的道:“陈总舵主这话,是不是有些为台湾郑王爷打算呢?”陈近南凛然道:“郑王爷忠义之名,著于天下,苏兄难道信不过吗?”苏冈道:“陈总舵主忠勇侠义,人人钦服。可是郑王爷身边,奸诈卑鄙的小人可也着实不少。”
/ d# b, Z3 v5 s3 e 韦小宝忍不住说道:“这话倒也不错。好比那‘一剑无血’冯锡范,还有郑王爷的小儿子郑克塽,都不是好人。”陈近南听他并不附和自己,微感诧异,但想他的话也非虚假,不禁叹了口气。
# R& Y7 B8 F& W 归二娘道:“赶走鞑子,那是一等一的大事,至于谁来做皇帝,咱们可管不着,反清是一来要反的,复不复明,不妨慢慢商量。大明的崇祯皇帝,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 N9 y5 N2 F5 X, F2 Z5 G8 i( X& M0 ^; ` 陈近南和沐王府群雄向来忠于朱明,一听所言,都是脸上变色。
# f, A) U& g) \7 m& h% x8 e1 N 沐剑声道:“咱们如不拥朱氏子孙复位,难道还拥吴三桂这大奸贼不成?”
8 z# ~/ t) }, O2 R8 h! }) [ 归钟突然说道:“吴三桂这人很好啊,他送了我一张白老虎皮做袍子,你们可瞧见过没有?”说着翻开皮袍下襟,露出白虎皮来,大是洋洋得意。9 V) r5 o$ i* C! w0 Y+ f
归二娘道:“小孩子家,别在这里胡说八道。”1 F8 K6 O- g+ d' `" L& O
苏冈冷笑道:“在归少爷眼中,一件皮袍子可比咱们汉人的江山更加要紧了。”
4 v% g+ y3 A# l" O, c 归二娘怒道:“孩子,把皮袍子脱下来!”归钟愕然道:“干什么?”归辛树一伸手,从儿子腰间拔出长剑,白光闪动,嗤嗤声响,归辛树手中长剑的剑尖在儿子身前、身后、肩头、手臂不住掠过。众人大吃一惊,都从椅中跳起身来,只道归辛树已将儿子杀死,却见归钟所穿的那件皮袍已裂成十七八块,落在身周,露出一身丝棉短袄裤。归辛树这数剑出手准极,割裂皮袍,却没割破丝棉袄裤。群雄待得看清楚时,尽皆喝采。6 j# a }$ }4 f) K
归钟吓得呆了,连声咳嗽,险些哭了出来,说道:“爹,咳咳……咳咳……爹……咳,我……”归辛树一挥手,长剑入鞘,跟着解下自己身上棉袍,披在儿子身上,说道:“穿上了!”归二娘拾起地下白虎皮碎块,投入烧得正旺的火炉中,登时火光大盛,一阵焦臭,白虎皮渐渐烧成灰烬。韦小宝连称:“可惜,可惜。”
+ P$ Q' R0 y4 x4 D; B; Q 归辛树道:“走罢!”牵了儿子的手,向厅门走去。陈近南道:“归二侠去干谋大事,我们谨依驱策。”归辛树道:“不敢当!不用了!”说着走向厅门。
# ?7 `, s0 N8 U/ | 韦小宝知他立时便要动手,已来不及去告知皇帝,心想须得使个缓兵之计,阻他一阻,大声道:“皇宫里的屋子没一万间,也有五千间,你可知鞑子皇帝住在哪里?”4 m8 d. m3 e+ U b: ~
归辛树一怔,觉得此言甚是有理,回头问道:“你知道吗?”+ ~6 z3 ~# z/ y) ?. ^# E
韦小宝摇头道:“没人知道。鞑子皇帝怕人行刺,每晚换地方睡。有时睡在长春宫,有时睡在景阳宫,有时又在咸福宫、延禧宫睡,说不定又睡在丽景轩、雨花阁、毓庆宫。”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宫阁的名字,归辛树只听得皱起了眉头。韦小宝又道:“就算是皇帝贴身的太监、侍卫,也不知他今晚睡在什么地方。”归辛树道:“那么怎样才能找到皇帝?”! ?% p% t9 ]% j
韦小宝道:“皇帝上朝,文武百官就见到了。待他一进大内,只有他来找你,旁人就永远找他不到。”其实情形并非如此,康熙也不经常掉换寝处,但归辛树夫妇是草莽布衣,怎知皇宫内院的规矩?听了韦小宝一番胡诌,心想皇帝严防刺客,原该如此,不禁大为踌躇。; `2 ?& {6 g" i* f# R' ]
韦小宝见归辛树脸有难色,心中得意,问道:“归老爷子,你可知皇帝有多少妃子?”归辛树哼的一声,瞪目不语。韦小宝道:“说书人说皇帝有三宫六院,后宫美女……美丽三千人。
/ f& J7 Z2 l) X/ l: b 鞑子皇帝的老婆没这么多,三千个倒也没有,八九百个是有的。他夜夜做新郎,今天在第三百五十一个妃子那里睡,明天到第六百三十四个妃子那里睡。就算是皇帝的妃子,也不知皇帝今晚宿在那里,等上三年、四年,也不知皇帝来是不来。”1 e4 h/ n# e) w5 g$ V8 a
陈近南道:“小宝,你在宫里日久,必定知道找到皇帝的法子。”韦小宝道:“白天还容易找,晚上就说什么也找不到了。”陈近南道:“那么明日白天咱们都乔装改扮,由你带领,混进宫去行事。这位钱兄弟和吴二哥,你不是带进宫里去过吗?”说着向钱老本和吴立身二人一指。
& I; t+ ?8 Y7 j a9 c% J1 Y; A5 H 韦小宝道:“钱大哥只到过御厨房。吴二哥他们一进皇宫,就给卫士……给卫士们发觉了,要见皇帝的面,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钱大哥、吴二哥,你们两位说是不是?”钱吴二人都点点头。他二人进过皇宫,都知要在宫里找到皇帝的所在,确似大海捞针一般。
+ _0 F, Q, r) y 韦小宝道:“弟子倒有个法子。”陈近南问道:“什么法子?”! p+ z, } | d2 H
韦小宝道:“弟子明日去见皇帝,他必定要说吴三桂造反,如何派兵去打,弟子撺掇他出来瞧试演大炮。只要他一出宫门,下手就容易多了,行刺成功也罢,不成功也罢,咱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也少了许多凶险。”
% T! [. v- ^0 G: M4 A4 g( T2 l* i 归二娘冷笑道:“皇帝就这么听你这小娃娃的话?他三年不出宫来,咱们难道就等他三年?你推三阻四,总之是不肯带领去干事就是了。”* _& d! i6 U+ s+ L d
沐剑声道:“进宫去行刺皇帝的事,兄弟也是干过的。说来惭愧,我们沐王府死了好几位兄弟。舍妹和一位方师妹,还有这位吴师叔以及两个师弟,都失陷在宫里,几遭不测,幸蒙韦香主仗义相救,那才脱险。不是我们胆小怕死,这件事可当真不易成功。”
1 i1 j( o% B' }5 Z$ v+ c' @ 归二娘冷冷的瞧着韦小宝,说道:“凭你就能救得他们脱险?”吴立身忙道:“这位韦香主年纪虽小,可是仁义过人,机智聪明,兄弟的性命,全仗他相救。”归二娘道:“沐王府办不成的,未必姓归的也一定办不成。”
( [% c3 j! z5 N+ a% E& G. E5 P2 S 柳大洪霍地站起身来,说道:“归氏夫妇神拳无敌,当然胜过我们小小沐王府百倍。这就请启驾动身,我们在这里静候好音。”
, L) a0 X( L2 U \+ c2 [- X 天地会洪顺堂的一名兄弟说道:“韦香主,你还是一起进宫去的好,等到归家三位大侠给鞑子的卫士拿住了,你好设法相救啊。”他恼恨归家三人杀了吴六奇,虽在总舵主之前,也忍不住要出言讥刺几句。
' M) U$ p+ N* | `! d( E 韦小宝心中暗骂:“你们三只乌龟,进宫去给拿住了,杀了我头也不会来救。”笑道:“归家三位大侠怎会给卫士拿住?
! F! S: ?% t* @1 I- t 皇宫里卫士有八千多名,归少爷只须咳嗽几声,就把这八千多名卫士一古脑儿都震死了。”天地会和沐王府群豪中有不少人都笑了出来。0 ?3 a9 Z9 G+ U3 s' O$ O0 p
归钟笑道:“真有这等事?那可有趣得很啊。他们怕听我的咳……咳咳吗?咳咳……咳咳……”归氏夫妇大怒,一人执着儿子的一条臂膀,三人并肩向外。+ T5 }3 o* b* |& o c& ^; T
陈近南道:“归二侠,请息怒。兄弟倒有个计较。”* f: J/ T- Z8 Y0 E" e
归二娘素知陈近南足智多谋,转身候他说下去。陈近南道:“归二侠贤夫妇武艺高强,当世无敌。但深入险地,毕竟是敌众我寡。咱们还是商议一个万全之策为是……”归二娘道:“我道是陈总舵主当真有什么高见,哼!”转过身来,走向厅门。5 }9 |3 o' Z- M8 G+ ?& ?/ F" w9 Y5 D5 S
柳大洪和吴立身突然快步抢过,拦在门口。柳大洪道:“二位要相助吴三桂,我们沐王府万万不允。”归二娘道:“怎么?要动手么?”柳大洪道:“二位尽可先杀我师兄弟,再出此门,去帮吴三桂的忙。”归二娘道:“谁说我们是帮吴三桂的忙?”柳大洪道:“二位虽无相助吴贼之意,但此事若成,吴贼声势大盛,再也制他不了。”
4 I( D" \; R3 R, H8 f; k* b/ K 归辛树低声道:“让开!”踏上一步。柳大洪张开双手,拦在门前。归辛树左手前探,便去抓他胸口。柳大洪伸手挡格,拍的一声,双掌相交,柳大洪身子晃了两下,一张脸登时变得惨白。归辛树道:“我只使了五成力道。”
1 U6 ]2 M7 J" \7 l) t0 M+ Z" o 吴立身摇头道:“你不妨使十成力道,把我师兄弟都毙了。”
9 {9 W& I8 Z" B+ X 归钟道:“十成就十成。”两手一缩一伸。吴立身伸臂相格。归钟两手又是一缩,吴立身便格了个空。归钟乘他双臂正要缩回之际,双手快如电闪,已拿住了他胸口要穴。
2 s" Z" G* w2 F# R' [ 陈近南抢上前去,劝道:“大家都是好朋友,不可动武。”
$ D- w' p% m2 ~# ], M/ a7 ^2 q 韦小宝道:“大家争个不休,终究不是了局。这样罢,咱们掷一把骰子,碰一碰运气,倘若归老爷子赢呢,我们非但不阻三位进宫,晚辈还将宫里情形,详细说与两位知道。”归二娘道:“如果是你赢呢?”韦小宝道:“那么这件事就搁上一搁。等吴三桂死了之后,咱们再向皇帝下手。”
% B x5 u9 m% A1 g 归二娘心想:“倘若自己人先干了起来,沐家多半会去向鞑子报讯,这件事终究难办,不如听他的。”问丈夫道:“二爷,你说呢?”归辛树向韦小宝道:“你输了可不能赖。”* e3 c; c/ {" t* \$ l7 ?) w
韦小宝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鞑子小皇帝又不是我老子,我干么要回护他?只不过赢要赢得英雄,输要输得光棍。不论谁赢谁输,都不会伤了和气。”/ k- @# Y' K1 g& d* n1 t! A
陈近南觉得他最后这句话颇为有理,说道:“此事牵涉重大,到底于我光复大业是祸是福,实难逆料。古人占卦决疑,我们来掷一把骰子,也是一般意思。大家不用争执,就凭天意行事罢。”. G& d. t8 [7 q/ r4 W; W+ j1 \6 T
归二娘道:“孩儿,放开了手。”归钟道:“我不放。”归二娘道:“这位小兄弟要跟你掷骰子玩儿呢。”归钟大喜,立即松手,放开吴立身胸口的穴道。吴立身胸口酸痛难当,内息不畅,不住摇头。- B+ n' d0 X& W' `+ E- _* Y5 z6 U
韦小宝道:“归少爷,请你将骰子拿出来,用你们的。”归钟道:“骰子?我没有啊,你有没有?”韦小宝道:“我也没有,哪一位身上带有骰子?”众人都缓缓摇了摇头,均想:“又不是烂赌鬼,哪有随身带骰子的?”归二娘道:“没有骰子,咱们来猜铜钱好了。”韦小宝道:“还是掷骰子公平。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是童,归二爷是叟,可见非掷骰子不可。亲兵之中总有人有的。我去问问。”说着拔闩开门出厅。3 j# }$ @7 Q6 K$ W2 p3 r% l0 T4 F
他出了东厅,走进大厅,便从袋中摸出六粒骰子来,这是他随身携带的法宝,但若当场从怀中取出,归氏夫妇定有疑心,在大厅上坐了片刻,回到东厅,笑道:“骰子找到了。”
# [# ~8 `/ H+ N( x; g0 { 归二娘道:“怎么赌输赢?”韦小宝道:“掷骰子的玩意,我半点也不懂。归少爷,你说怎么赌法?”归钟拿起两粒骰子,道:“我跟你比准头。”手指弹处,嗤嗤两声,两粒骰子飞起,打灭两枝蜡烛,跟着噗噗两声,两粒骰子嵌入板壁。群雄齐赞:“好功夫!”
" y9 [5 `% T p0 e! m# {" v 韦小宝道:“我见人家掷骰子,是比点子大小,可不是比暗器功夫。”归二娘道:“是了!你们两个各掷一把,谁掷出的点子大,谁就赢了。”韦小宝心想:“只一把,说不定他运气真好,一下子掷了个三十六点。”说道:“这样罢,咱们各掷三把,三赢两胜。”归钟是掷的次数越多,越是高兴。说道:“咱们每人掷三百次,胜了两百次的算赢。”归二娘道:“那有这么麻烦的,各掷三把够了。”/ i. S6 y; J8 ^: Z" N- F; G9 o7 C- `
徐天川将嵌入板壁的两粒骰子挖了出来,放在桌上。韦小宝道:“归少爷,你先掷。”归钟拿起骰子,笑嘻嘻的正要掷下,归二娘道:“且慢!”转头问柳大洪、沐剑声:“这场赌赛如是我们胜了,沐王府算不算数?”
& Y$ V; {# p* O8 t" ~ 柳大洪适才和归辛树对了一掌,胸口气血翻涌,此刻兀自尚未平,心想对方还说只使了五成力,此人是前辈英雄,自无虚言,他真要去皇宫行刺,单凭沐王府又怎阻他得住?便点了点头。沐剑声道:“天意如何,全凭两位掷骰决定便了。”7 Q* `5 l! m# i" Q, b% M4 I0 h
归二娘道:“好!”向归钟道:“掷罢!掷的点子越大越好。”
& M3 J) @% \$ }! o0 B- J 归钟细看六粒骰子,说道:“最多的是六点,最少的是两点,还有一个大凹洞儿。”归二娘道:“大凹洞儿是一点。”归钟道:“古里古怪,四点却又是红的。”右掌一挥,拍的一声响,六粒骰子都嵌入桌面,向上的尽是六点。原来他在掌中将骰子放好了,六粒骰子都是一点向下,这一掷下来,自然都是六点向上了。
0 A7 w$ R; Q( x7 o. s: ^/ a" b 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这痨病鬼看来弱不禁风,内力竟如此深厚,可是天下掷骰子哪有这么掷法的?+ @; i+ W; M( B: i. {' }
归二娘道:“孩儿,不是这样的。”伸掌在桌上一拍,六粒骰子都跳了起来。众人齐声喝采。归二娘拿起骰子,随手一滚,说道:“滚出几点,便是几点,可不能凭自己意思。”+ ^0 X: d s1 D( L, e8 B
归钟道:“原来这样。”学着母亲的模样,拿起骰子,轻轻掷在桌上,骰子滚动,定下来时共是二十点。六粒骰子掷成二十点,赢面略高。- t' T0 q6 `( K& a; P( E4 `) S
韦小宝拿起骰子,小指拨了几拨,暗使花样,叫道:“通吃!”一把掷了出去,五粒骰子滚出了十七点,最后一粒不住滚动,依着他作弊的手法,这粒骰子非滚成六点不可,二十三点,便赢了第一把。那知这骰子滚将过去突然陷入了桌面的一个小孔,那正是归钟适才用骰子掷出来的。那骰子微微一颤,不能再滚,向天的却是一点,十八点便输了。
5 Z/ E! |. l9 a$ x" I" l 韦小宝道:“桌面上有洞,这不算。”拿起骰子,却待再掷。陈近南摇头道:“这是天意,输了第一把。”韦小宝心想:
" w+ h, p; \7 o, Q “还有两把,我非赢了你不可。”将骰子交给归钟。& k# D$ i6 G2 u
归钟赢了第一把,得意非凡,轻轻一掷,却只有九点。沐家众人见这一把是输定了,不禁欢呼起来。韦小宝走到方桌的另一角,远离桌面的六个小洞,一把掷去,竟是四粒六点,两粒五点,三十四点,任何两粒骰子也都赢了。胜得无惊无险。
& ^" ?4 L) u( C4 q 双方各胜一把,这第三把便决最后输赢。归钟一把掷下,六骰转动良久,转出了三十一点,赢面已是甚高。沐家众人均脸有忧色,心想要赢这三十一点,当真要极大运气才成。
0 A7 }" C. _, U 韦小宝却并不担心,心道:“我还是照适才的法子,掷成三十四点赢你便了。”小指在掌心暗拨,安好了骰子的位置,轻轻滚了出去。
( x H2 X. ~+ d9 U# e; f 但见六粒骰子在桌上逐一转定,六点、五点、五点、六点,四粒转定了的都是大点,已有二十二点。第五粒又转了个六点出来,一共二十八点。最后一粒骰子不住的溜溜转动。$ {- J0 a7 e4 N& b9 q1 L% C9 T
若是三点,双方和局,须得再掷一次,一点或两点是输了,四五六点便赢。赢面占了六成。( z! O9 ^, D g" ^1 _
韦小宝心想:“就算是三点和局,再掷一次,你未必能再有这么好运气。”这粒骰子转个不休,眼见要定在六点上,他大叫一声:“好!”忽然骰子翻了个身,又转了过去。
+ t7 A, x' L& B3 X0 Y' }3 N2 f" h* g 他大吃一惊,叫道:“有鬼了!”一瞥眼间,只见归辛树正对着骰子微微吹气,便在此时,那骰子停住不转,大凹洞儿仰面朝天,乃是一点。众人齐声大叫。! H4 {: p, J$ v7 J
韦小宝又是吃惊,又是气恼,掷骰子作弊的人见过无数,吹气转骰子之人却是第一次遇上,以前也从未听见过。这老翁内功高强之极,聚气成线,不但将这粒骰子从六点吹成一点,只怕适才归钟掷成三十一点也非全靠运气,是他老子在旁吹气相助。他胀红了脸,大声道:“归老爷子,你……你……呼,呼,呼!”说着撮唇吹气。, W, p. c: H" }5 ]! ^- e) s; D
归辛树道:“二十九点,你输了!”伸手拿起那第六粒骰子。夹在拇指和中指间一捏,喀的一声,骰子碎裂,流出少些水银,散上桌面,登时化为千百粒细圆珠,四下滚动。
7 c) M2 [5 p* l! c& e, R9 X! c! c, [ 归钟拍手道:“好玩,好玩!这是什么东西?又像是水,又像是银子。”
' h* r- R: }$ x% G/ S/ {# |: h' o% F 韦小宝见他拆穿了骰子中灌水银的弊端,也不能再跟他辩论吹气的事了,假作惊异,说道:“原来骰子里放有水银。: n) L) F5 y7 Y9 G$ p- @
老爷子,你可教了晚辈一个乖。骰子是牛骨做的,我今日才知水银是从牛骨头里生出来的,从前还道是银子加水调成的呢。黄牛会耕田,又会造水银,了不起,了不起!”! r8 @' W: A; D, _
归二娘不去理会他胡说八道,说道:“大伙儿再没话说了罢?韦兄弟,皇宫里的情形,请你详细说来。”
7 ?3 C4 i; N2 V) n2 E 韦小宝眼望师父。陈近南点点头道:“天意如此,你老老实实的向二位前辈说罢。”他明知这徒弟甚是狡狯,待别加上“老老实实”四字。
4 A# @0 J# ]! ?" F" w u 韦小宝心念一转,已有了主意,说道:“既然输了,赌帐自然是不能赖的。大丈夫偷抢拐骗,都没什么,赌帐却不可不还。皇宫里的屋子太多,说也说不明白。我去画张图出来。
6 R9 K, q5 f; Y; G' ~& ? 徐三哥、钱大哥,请你们陪客人,我去画图。”向众人拱拱手,转身出厅,走进书房。: _- Y. E6 A" ~7 K! j- w
这伯爵府是康亲王所赠,书房中图书满壁,桌几间笔砚列陈,韦小宝怕赌钱坏了运气,书输二字同音,这“输房”平日是半步也不踏进来的。这时间来到案前坐下,喝一声:“磨墨!”早有亲随上来侍候。
9 t4 E) x# S; G- f7 |2 [# D 伯爵大人从不执笔写字,那亲随心中纳罕,脸上钦佩,当下抖擞精神,在一方王羲之当年所用的蟠龙紫石古砚中加上清水,取过一锭褚遂良用剩的唐朝松烟香墨,安腕运指,屏息凝气,磨了一砚浓墨,再从笔筒中取出一枝赵孟?定造的湖州银镶斑竹极品羊毫笔,铺开了一张宋徽宗敕制的金花玉版笺,点起了一炉卫夫人写字时所焚的龙脑温麝香,恭候伯爵大人挥毫。这架子摆将出来,有分教:
! U. g0 K4 c4 ]. X* \$ L 钟王欧褚颜柳赵2 ^. r) t% H' G& f. w
皆惭不及韦小宝
# T m5 T+ j: P9 r 韦小宝掌成虎爪之形,指运擒拿之力,一把抓起笔杆,饱饱的蘸上了墨,忽地拍的一声轻响,一大滴墨汁从笔尖上掉将下来,落在纸上,登时将一张金花玉版笺玷污了。9 L, c0 t5 _$ M& t0 `
那亲随心想:“原来伯爵大人不是写字,是要学梁楷泼墨作画。”却见他在墨点左侧一笔直下,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树干,又在树干左侧轻轻一点,既似北宗李思训的斧劈皴,又似南宗王摩洁的披麻皴,实集南北二宗之所长。
. }* E# F6 g3 j) M1 a) l8 W, q' z 这亲随常在书房伺候,肚子里倒也有几两墨水,正赞叹间,忽听伯爵大人言道:“我这个‘小’字,写得好不好?”那亲随吓了一跳,这才知伯爵大人写了个“小”字,忙连声赞好,说道:“大人的书法,笔顺自右至左,别创一格,天纵奇才。”$ W$ j% `3 {7 R1 Y. k: v( J1 n$ u
韦小宝道:“你去传张提督进来。”那亲随答应了出去,寻思:“不知伯爵大人下面写一个什么字。”可是他便猜上一万次,却也决计猜不中。
/ B" i8 n) v/ R: `+ U 原来韦小宝在“小”字之下,画了个圆圈。在圆圈之下,画了一条既似硬柴,又似扁担的一横,再画一条蚯蚓,穿过扁担。这蚯蚓穿扁担,乃是一个“子”字。三个字串起来,是康熙的名字“小玄子”。“玄”字不会写,画个圆圈代替。% g3 c1 O6 m$ |9 E
想当日他在清凉寺中为僧,康熙曾画图传旨,韦小宝欣慕德化,恭效圣行,今日事势紧急,便画图上奏。写了小玄子的名字后,再画一剑,剑尖直刺入圆圈。这一把刀不似刀,剑不像剑之物,只画得他满头是汗,刚刚画好,张勇已到。$ [0 s7 A4 u+ G. Q- }
韦小宝折好金花玉版笺,套入封套,密密封好,交给张勇,低声道:“张提督,这道要紧奏章,你立刻送进宫去呈给皇上。你只须说是我的密奏,侍卫太监便会立刻给你通报。”/ P/ y+ f& N; o: ]* b. g
张勇答应了,双手接过,正要放入怀内,听得书房外两名亲兵齐声喝问:“什么人?”房门砰的一声推开,闯进三个人来,正是归氏夫妇和归钟。* w: A9 S! }8 |0 k/ A" M
归二娘一眼见到张勇手中奏章,夹手抢过,厉声问韦小宝:“你去向鞑子皇帝告密?”韦小宝惊得呆了,只道:“不……
& W- S w4 Y+ | Q 不是……不是……”归二娘撕开封套,抽出纸笺,见了笺上的古怪图形,愕然道:“你看!”交给归辛树,问韦小宝道:“这是什么?”
. t2 T0 J% B. t- p 韦小宝道:“我吩咐他去厨房,去做……做……做那个汤团,请客人们吃,要小团子不要大团子,团子上要刻花。他……他弄不明白,我就画给他看。”归辛树和归二娘都点了点头,神色顿和,这纸笺上所画的,果然是用刀在小团子上刻花,绝非向皇帝告密。
) ]( ?: y- O0 N( M' r 韦小宝向张勇挥手道:“快去,快去!”张勇转身出书房。
/ ?9 ?' Q1 y. J7 p 韦小宝道:“要多多的预备,多派人手,赶着办!大家马上要吃,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片刻也耽搁不得。”张勇又在门口答应了一声。
* t1 u) i" ~) y# [; _: F5 X6 \" l 归二娘道:“点心的事,不用忙。韦兄弟,你画的皇宫地图呢?”韦小宝取过一气玉版笺,铺在桌上,将笔交向归二娘,说道:“我画来画去画不好,我来说,请你来画。”归二娘接过笔,坐了下来,道:“好,你说罢。”2 v$ M D& g/ ?' } T1 [$ X* h
韦小宝心想这也不必相瞒,于是从午门说起,向北到金水桥。折而向西,过弘义阁,经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经隆宗门到御膳房,这是韦小宝出身之所;由此向东,经乾清门至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御花园、钦安殿:从御膳房向北是南库、养心殿、永寿宫、翊坤宫、体和殿、储秀宫、丽景轩、漱芳斋、重华宫。由此向南是咸福宫、长春宫、体元殿、太极殿;向西是雨花阁、保华殿、寿安宫、英华殿:再向南是西三所、寿康宫、慈宁宫、慈宁花园、武英殿:出武英门过桥向东,过熙和门,又回到午门,这是紫禁城的西半部。& W: l! P& _6 ^4 f1 E/ T( s" @
归氏夫妇听他说了半天,还只皇宫的西半部,宫殿阁楼已记不胜记,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归二娘挨次将宫殿和门户的名称记下。韦小宝又把东半部各处宫殿门户说了,亏得他记心甚好,平日在皇宫到处游玩,极是熟悉。归二娘写了良久,才将皇宫内九堂四十八处的方位写完。她搁下笔嘘了口气,微笑道:“难为韦兄弟记得这般明白,可多谢你了。”' u$ u6 Y( e T& K3 t- d% v
她听韦小宝将每处宫殿门户的名称方位说来,如数家珍,绝无窒滞,料想是实,他要捏造杜撰,也没这等本事。$ X$ x7 C! T4 N8 y
韦小宝笑道:“这是归少爷掷骰子赢了的采头,你们不用谢我。”又道:“皇帝的御前侍卫,平时大都在东华门旁的銮舆卫一带侍候,不过眼下跟吴三桂打仗,鞑子皇帝一定严加戒备,想来禁城四十八处之中,到处有侍卫守御了。”心想:
6 M; i% W' ~ f% M2 v8 ?* u “我先安上一句,免得小玄子接到我密奏后加派卫士,这三只乌龟疑心我通风报信。”归二娘道:“这个自然。”韦小宝道:“宫里侍卫虽多,也没什么大高手,就一味人多。满洲人射箭的本事倒是很厉害的。不过三位当然也不放在心上。”归二娘道:“多承指教。咱们就此别过。”, J) f. s1 G% q
韦小宝道:“三位吃了团子去,才有力气办事。”走到门边,大声道:“来人哪,送点心来。”门外侍仆高声答应。归二娘道:“不用了。”携着儿子的手,和归辛树并肩出了书房。
# D4 ~5 A6 |6 }8 w9 ]: p. Y- q 夫妇二人均想:“你在这刻花团子之中,多半又做了什么手脚。$ q' r- q8 B' s/ P. `" g
团子又何必刻花?上了一次当,可不能上第二次。”他三人在韦小宝府中,自始至终,连清茶也没喝上半口。4 i5 m& e1 B$ z0 u0 d3 z& R
韦小宝送到门口,拱手而别,说道:“晚辈眼望捷报至,耳听好消息。”
5 P. I+ Z! R M/ ~ a 归辛树伸手在大门口的石狮子头上一掌,登时石屑纷飞,嘿嘿冷笑,扬长而去。# W: x; `- B: q: W
韦小宝呆了半晌,心想:“这一掌倘若打在老子头上,滋味可大大的差劲。他是向我警告,不可坏他们大事,否则就是这么一掌。”伸手也是在狮子头上一掌,“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手掌心好不疼痛。石狮头顶本来甚是光滑,但给归辛树适才一掌拍崩了不少石片,已变得尖角嶙嶙。韦小宝提起手来,在灯笼下一看,幸好没刺出血。
8 g+ z# W# s0 c# h; D8 Y% l# ~ 他回到东厅,只见陈近南等正在饮酒。他告知师父,已将紫禁城中详情说与归氏夫妇知道,刚才送了三人出去。陈近南点了点头,叹道:“归氏夫妇就算能刺杀鞑子皇帝,只怕也回不来了。”群雄默默饮酒,各想心事,偶尔有人说上一两句,也没旁人接口。4 I3 M% ]. L4 C, H$ b
过了大半个时辰,门外有人说道:“启禀爵爷,张提督有事求见。”韦小宝心中一喜,说道:“深更半夜的,有什么要紧事了。你就说我已经睡了,有事明天再说。”那人应道:“是。”陈近南低声道:“或许是皇宫里有消息,你去问问。”韦小宝答应了,来到大厅,只见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三人站在大厅上,神色间甚是惊惶,却不见张勇。* V* u! ]) n' t, z" b
韦小宝一怔,低声问道:“张提督呢?”王进贤道:“启禀大人,张提督出了事,晕倒在府门外,已抬在那边厢房里。”0 v e! ?3 N1 E; B! V1 H0 ]$ @+ {
韦小宝大吃一惊,问道:“怎……怎么晕倒了?”抢进厢房,只见张勇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胸口起伏不已。韦小宝叫道:“张提督,你怎么了?”张勇缓缓睁眼,道:“卑……卑……”& C( `' Y$ M1 A, i& O/ e
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韦小宝忙伸手到他怀中,摸了自己那道奏章出来,抽出纸笺,果是自己“落笔如云烟”的书画双绝,不由得暗暗叫苦。# K, T! l5 v% e. W! @( a, g0 f
孙思克道:“刚才巡夜的兵丁前来禀报,府门外数百步的路边,有名军官晕倒在地,有人过去一瞧,认出是张提督,这才抬回来。张提督后脑撞出的血都已结了冰,看来晕倒已有不少时候。”' J, p7 M+ t y! k9 _! P' q
韦小宝寻思:“他晕倒已久,奏章又未送出,定是一出府门便遭了毒手,难道这三只乌龟派人在府门外埋伏,怕我遣人向皇帝告密,因此向张提督下手?”心下焦急万分。) ?3 {/ |1 }# k: K6 @
这时张勇又悠悠醒转。王进宝忙提过酒壶,让他喝了几口烧酒,孙思克和赵良栋分别用烧酒在他两只手掌上摩擦。张勇精神稍振,说道:“卑职该死,走出府门……还没……几百步,突然间胸口……胸口痛如刀割,再……再挨得几步,眼前登时黑了,没……没能办大人交代的事,卑职立刻……立刻便去……”说着支撑着便要起身。, J% {$ r* V, ?+ W& e( X+ Q" o
韦小宝忙道:“张大哥请躺着休息。这件事请他们三位去办也是一样。”将奏章交给王进宝,命他和赵良栋、孙思克三人带同侍卫,赶去皇宫呈递,心下焦急:“归家三人已去了大半个时辰,只怕小玄子已性命不保,咱们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j7 x! K: P+ m& R
王进宝等三人奉命而去。6 e, c) u9 ?+ B, T" \
张勇道:“大人书房里那老头……那老头的武功好不厉害,我走出书房之时,他在我背上……背上……咳咳……轻轻推了一把,当时也不觉得怎样,那知道已受内伤,一出府门,立刻……立刻发作……误了大人的大事……”
& A8 D4 ]. _, G, i* a; v, O: M 韦小宝这才恍然,原来归辛树虽见这道奏章并非告密,还是起了疑心,暗使重手,叫张勇办不了事,见他神色惭愧,忙道:“张大哥,你安心静养,这半点也怪不得你。他妈的,这老乌龟向你暗算,咱们不能算完。”又安慰了几句,吩咐亲随快煎参汤,唤医生来诊治。 u0 m" _$ H+ P. p- e
他回到东厅,说道:“不是宫里的消息。张提督给归二爷打得重伤,只怕性命难保。”众人都是一惊,忙问:“怎么打伤了张提督?”韦小宝摇头道:“张提督在府外巡查,见到他们三人出府,上前查问,归二爷就是一掌。”众人点头,均想:
' L$ [6 j6 m- g+ K' p! e “一个寻常武官,怎挨得起神拳无敌的一根小指头儿?”
* v$ x5 h8 X) `& d 韦小宝好生后悔:“倘若早知张提督遭了毒手,奏章不能先送到小玄子手里,那么宫内的情形,就决不能说得这等清楚,该当东南西北来个大抖乱才是。老子给他移山倒海,将皇极殿搬到寿安宫,重华宫搬去文华殿,让三只乌龟在皇宫里团团乱转,爬个晕头转向。”
% i a! S/ s$ w5 e 众人枯坐等候,耳听得的笃的笃镗镗镗镗,厅外打了四更。又过一会,远处胡同中忽然群犬大吠,众人手按刀柄,站起身来,侧耳倾听,群犬吠了一会,又渐渐静了下来。
2 _- H2 t0 s0 O' x, ~ 过得良久,一片寂静之中,隐隐听得鸡鸣,接着鸡啼声四下里响起,窗格子上隐隐现出白色。韦小宝道:“天亮啦,我去宫里打听打听。”陈近南道:“归家夫妇父子倘若不幸失手,你务须想法子搭救。吴六奇大哥的事出于误会,须怪他们不得。要知道大义为重,私交为轻。他们对我们的侮慢,也不能放在心上。”/ x; \( z! P/ D* s7 L
韦小宝道:“师父吩咐,弟子理会得。只不过……只不过他们倘若已杀了小皇帝,弟子就算拚了小命,也救他们不出了。”想到小皇帝这当儿多半被归家三人刺死,不禁心中一阵难过,登时掉下泪来,哽咽道:“只可惜吴大哥……”乘机便哭出声来。
3 W9 W3 X) U8 Q5 D6 w2 i) n9 A 沐剑声道:“归氏夫妇此去不论成败,今日北京城中,定有大乱,兄弟在外面有不少朋友,须得赶着出去安排,要大家分散了躲避,待过了这风头再说。”陈近南道:“正是。敝会兄弟散在城内各处的也很不少,大家分头去通知,所有相识的江湖上朋友,人人都得小心些,可别遭了祸殃。今晚酉正初刻,咱们仍在此处聚会,商议今后行止。”众人都答应了。
3 {+ R" |+ t/ ?! P$ w4 M5 E5 o) j 当下先派四名天地会兄弟出去察看,待得回报附近并无异状,这才防续离府。" h! a' F- G# \% n; B
韦小宝将要出门,恰好孙思克回来,禀称奏章已递交宫门侍卫,那侍卫的统带一听说是副总管韦大人的密奏,接了过来,立即飞奔进去呈递。他三人在宫门外等候,直到五鼓,那统带还是没出来。现下王进宝、赵良栋二人仍在宫门外候讯,因怕韦大人挂念,他先回来禀告。韦小宝道:“好,你照料着张提督。”忧心忡忡,命亲兵押了假太后毛东珠,坐在一乘小轿之中,进宫见驾。
/ Y* x7 x( Y! f; t 来到宫门,只见四下里悄无声息,十多名宫门侍卫上前请安,都笑嘻嘻的道:“副总管辛苦,这扬州地方,可好玩得紧哪。”韦小宝心中略宽,寻思:“宫里若是出了大乱子,他们定没心情来跟我说扬州什么的。”微笑着点了点头,问道:“这些日子,大伙儿都没事罢?”一名侍卫道:“托副总管的福,上下平安,只是吴三桂老小子造反,可把皇上忙得很了,三更半夜也常常传了大臣进宫议事。”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宽。
; b1 \8 Y+ Z3 y n5 M 另一名侍卫笑道:“总管大人一回京,帮着皇上处理大事,皇上就可清闲些了。”韦小宝笑道:“你们不用拍马屁。我从扬州带回来的东西,好兄弟们个个有份,谁也短不了。”众侍卫大喜,一齐请安道谢。. e9 X. ]- X4 t K+ ]
韦小宝指着小轿道:“那是太后和皇上吩咐要捉拿的钦犯,你们瞧一瞧。”随从打开轿帘,让宫门侍卫搜检。众侍卫循例伸手入轿,查过并无凶器等违禁物事,笑道:“副总管大人这次功劳不小,咱们又好讨升官酒喝了。”. g/ g/ i( n4 E, I" n! N: N! E
韦小宝进得宫来,一问乾清门内班宿卫,得知皇上在养心殿召见大臣议事,从昨儿晚上议到此刻,还未退朝。韦小宝一听大喜,心想:“原来皇上忙了一晚没睡,召见大臣之时,自然四下里戒备得好不严紧。养心殿四下里千百盏灯笼点得明晃晃地,归家那三只乌龟又怎近得了皇上?倘若小玄子早早上床睡了觉,乌灯黑火,只怕昨晚已经糟了糕啦。可见他做皇帝,果然洪福齐天。幸好吴三桂这老小子打仗得胜,皇上才心中着急,连夜议事。”
: k2 \/ j; k, a9 z) b$ ` 当下来到养心殿外,静静的站着伺候。他虽得康熙宠幸,但皇帝在和王公大臣商议军国大事,却也不敢擅自进去。
# g' W% p! o, |2 h; }& m 等了大半个时辰,内班宿卫开了殿门,只见康亲王杰书、明珠、索额图等一个个出来。众大臣见到韦小宝,都是微笑着拱拱手,谁也不敢说话。太监通报进去,康熙即刻传见。9 Q/ s) }! K' K" n
韦小宝上殿磕头,站起身来,见康熙坐在御座之中,精神焕发。韦小宝一阵喜欢,说道:“皇上,奴才见到你,可……
1 d: |1 K9 c& [0 i6 F 可真高兴得很了。”他担了一晚的心事,眼见康熙无恙,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康熙笑问:“好端端的哭什么了?”韦小宝道:“奴才是喜欢得哭了。”% r# V% Q) X2 [5 D( U
康熙见他真情流露,笑道:“很好,很好!吴三桂这老小子果真反了。他打了几个胜仗只道我见他怕了,不敢杀他儿子。他妈的,老子昨天已砍了吴应熊的脑袋。”3 l' l3 Y/ Y" w
韦小宝吃了一惊,“啊”的一声,道:“皇上已杀了吴应熊?”
0 o9 C9 y2 v( p- T2 A# [" k/ h0 f 康熙道:“可不是吗?众大臣都劝我不可杀吴应熊,说什么倘若王师不利,还可跟吴三桂讲和,许他不削藩,永镇云南。又说什么一杀了吴应熊,吴三桂心无顾忌,更加凶狠了。0 _. L8 @. s9 U+ ]' Z! A6 j( |
呸!这些胆小鬼。”$ G- H: b! g; V: x) A: W
韦小宝道:“皇上英断。奴才看戏文《群英会》,周瑜和鲁肃对孙权说道,我们做臣子好投降曹操,主公却投降不得。* ^# N( K2 ]/ `) i6 E$ f1 A
咱们今日也是一般,他们王公大臣及跟吴三桂讲和,皇上却万万不能讲和。”
, E* ]# v- [. m: H1 G3 g+ q 康熙大喜,在桌上一拍,走下座来,说道:“小桂子,你如早来得一天,将这番道理跟众大臣分说分说,他们便不敢劝我讲和了。哼,他们投降了吴三桂,一样的做尚书将军,又吃什么亏了?”心想韦小宝虽然不学无术,却不似众大臣存了私心,只为自身打算,拉着他手,走到一张大桌之前。桌上放着一张大地图。& @' a* X5 D4 E+ u1 {" |6 G5 v
康熙指着地图,说道:“我已派人率领精兵,一路由荆州赴常德把守,一路由武昌赴岳州把守,派了顺承郡王勒尔锦做宁南靖寇大将军,统率诸将进剿。刚才我又派了刑部尚书莫洛做经略,驻守西安。吴三桂就算得了云贵四川,攻进湖南,咱们也不怕他。”
4 P) _+ x' S7 z# U7 e) s 韦小宝道:“皇上,你也派奴才一个差使,带兵去干吴三桂这老小子!”
6 x/ B, r9 e) u) K, T- x: ~# _& H 康熙笑了笑,摇头道:“行军打仗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V. z9 Z+ u" r8 v2 t
你就在宫里陪着我好了。再说,这次派出去的,都是满洲将官满洲兵,只怕他们不服你调度。”韦小宝道:“是。”心想:* J, w5 Y4 k3 t( j* Q
“吴三桂要天下汉人起来打鞑子。我是假满洲人,皇上自然信不过我。”) e; U E( S5 ]/ o- ?
康熙猜到了他心意,说道:“你对我忠心耿耿,我不是信不过你。小桂子,吴三桂的兵马厉害得很,没三年五载,甚至是七八年,是平不了他的。头上这几年,咱们非打败仗不可。这一场大战,咱们是先苦后甜,先败后胜。你爱打败仗呢,还是打胜仗?”韦小宝道:“自然是爱打胜仗。抛盔甩甲,落荒而逃,味道不好!”康熙笑道:“你对我忠心,我也不能让你吃亏。头上这三年五载的败仗,且让别人去打。直累得吴逆精疲力尽、大局已定的时候,我再派你去打云南,亲手将这老小子抓来。你可知我的讨逆诏书中答允了什么?”
1 L* T& _) @; F6 y# N0 ` 韦小宝大喜,说道:“皇上恩德,真是天高地厚。”康熙笑道:“我布告天下,答允了的,哪一个抓到吴三桂的,吴三桂是什么官,就封他做什么官。小桂子,这可得瞧你的造化了。他妈的,你这副德性,可像不像平西亲王哪?哈哈,哈哈!”侧过头端相他片刻,笑道:“现今是猴儿崽子似的,半点儿也不像,过得六七年,你二十来岁了,那时封个王爷,只怕就有点谱了,哈哈。”- Q) b1 b7 C7 W& x5 n; \! e1 e! H
韦小宝笑道:“平西亲王什么的大官,奴才恐怕没这个福份。不过皇上如派我做个大将军,带兵到云南去抓吴三桂,大将军八面威风,奴才手执丈八蛇矛,大喝一声:‘吴三桂,来将通名!’可真挺美不过了。谢天谢地,吴三桂别死得太早,奴才要亲手揪他到这里来,跪在这里向皇上磕头。”
/ C4 c; w% r* A# U1 w7 b$ [/ D( d 康熙笑道:“很好,很好!”随即正色道:“小桂子,咱们头上这几年的仗,那是难打得很的。打败仗不要紧,却要虽败不乱。必须是大将之才,方能虽败不乱,支撑得住。你是福将,可不是勇将、名将,更加不是大将。唉,可惜朝廷里却没什么大将。”
( z3 \) _; s q% s" ^ 韦小宝道:“皇上自己就是大将了。皇上已认定咱们头几年一来要输的,那么就算败,也一定不会乱。好比赌牌九,皇上做庄,头上赔他七副八副通庄,一点也不在乎。咱们本钱厚,泰山石敢当,沉得住气,输了钱,只当是借给他的。到得后来,咱们和牌对、人牌对、地牌对、天牌对、至尊宝,一副副好牌杀将出去,通吃通杀,只杀得吴三桂这老小子人仰马翻,输得干干净净,两手空空,袋底朝天,翻出牌来,副副都是别十。”
1 r/ n1 r6 U" X, Q 康熙哈哈大笑,心想:“朝廷里没大将,我自己就是大将,这句话倒也不错。‘虽败不乱,沉得住气’这八个字,除了我自己,朝廷里没一个将帅大臣做得到。”从御案上取过韦小宝所上的那道密奏,说道:“你说有人要行刺,要我小心提防?”
- K# B8 b, y4 v6 e2 z: I 韦小宝道:“正是。当时局面紧急,奴才又让人给看住了,不能叫师爷来写奏章,只得画这一副图画儿。皇上聪明得紧,一瞧就明白了。那刺客眼睁睁瞧着,就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8 t& H, b' R& V; W% n" b( p4 p: z 万岁爷洪福齐天,反叛逆贼,枉费心机。”康熙道:“是怎么样的逆贼?”韦小宝道:“是吴三桂派来京城的。”康熙点头道:“吴逆一起兵,我就加了三倍侍卫。昨晚收到你的奏章,又加了内班宿卫。”
7 D" s5 i5 K" a$ J 韦小宝道:“这次吴逆派来的刺客,武功着实厉害。虽然圣天子有百神呵护,咱们还须加倍小心,免得皇上受了惊吓。”
5 C0 e& V0 z* f! E 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皇上,奴才有一件宝贝背心,穿在身上,刀枪不入。奴才就脱下来,请皇上穿上了。”说着便解长袍扣子。# ~( V* w* S4 t' x2 j) m7 Z
康熙微微一笑,问道:“是鳌拜家里抄来的,是不是?”4 a. D8 a3 b# [! r) a# ?* u9 J
韦小宝吃了一惊,他脸皮虽然甚厚,这时出其不意,竟也难得胀了个满脸通红,跪下说道:“奴才该死,什么也瞒不了皇上。”
5 `# V8 P- H* F. P$ x, s% Z6 f 康熙笑道:“这件金丝背心,是在前明宫里得到的,当时鳌拜立功很多,又冲锋陷阵,身上刀枪矢石的伤受了不少,因此上摄政王赐了给他。那时候我派你去抄鳌拜的家,抄家清单上可没这件背心。”韦小宝只有嘻嘻而笑,神色尴尬。康熙笑道:“你今日要脱给我穿,足见你挺有忠爱之心。但我身在深宫,侍卫千百,谅来刺客也近不了我的身。这背心是不用了。你在外面给我办事,常常遇到凶险,这件背心,算是我今日赐给你的。这贼名儿从今起可就免了。”韦小宝又跪下谢恩,已出了一身冷汗,心想:“我偷四十二章经的事,皇上可别知道才好。”
- m1 Y% s6 ?& u; S r9 P 康熙道:“小桂子,你对我忠心,我是知道的。可是你做事也得规规矩矩才是。你身上这件背心,日后倘若也叫人抄家抄了出来,给人隐瞒吞没了去,那可不大妙了。”韦小宝道:“是,是。奴才不敢。”额上汗水不由得涔涔而下,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 `4 a3 b$ _! f$ d% n. u, L* Y
康熙说道:“扬州的事,以后再回罢。”说着打了个呵欠,一晚不睡,毕竟有些倦了。韦小宝道:“是。托了太后和皇上的福,那个罪大恶极的老婊子,奴才给抓来了。”康熙一听,叫道:“快带进来,快带进来。”
. ^/ z [( T ~/ b 韦小宝出去叫了四名传卫,将毛东珠揪进殿来,跪在康熙面前。
' S: w, ^0 s4 z0 \+ E 康熙走到她面前,喝道:“抬起头来。”毛东珠略一迟疑,抬起头来,凝视着康熙。8 v# G" R: c& D* B$ |' A
康熙见她脸色惨白,突然之间心中一阵难过:“这女人害死我亲生母亲,害得父皇伤心出家,使我成为无父无母之人。. {- |/ {' W. P
她又幽禁太后数年,折磨于她,世上罪大恶极之人,实无过此了,可是……可是……我幼年失母,一直是她抚育我长大。
0 I' W9 Z. y. n: B 这些年来,她待我实在颇有恩慈,就如是我亲生母亲一般。深宫之中,真正待我好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还有这个狡猾胡闹的小桂子。”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若不是她害死了董鄂妃和董妃之子荣亲王,以父皇对董鄂妃宠爱之深,大位一定是传给荣亲王。我非但做不成皇帝,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如此说来,这女人对我还可说是有功了。”2 T1 M% V, s! N) u8 {% S
在数年之前,康熙年纪幼小,只觉人世间最大恨事,无过于失父失母,但这些年来亲掌政事,深知大位倘若为人所夺,那就万事全休,在他内心,已觉帝皇权位比父母亲的慈爱为重,只是这念头固然不能宣之于口,连心中想一下,也不免罪孽深重。
2 N( l7 g$ ]- z/ |/ X) r1 ] y 毛东珠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叹了口气,缓缓道:“吴三桂造反,皇上也不必太过忧急,总要保重身子。你每天早晨的茯苓燕窝汤,还是一直在吃罢?”康熙正在出神,听她问起,顺口答道:“是,每天都在吃的。”毛东珠道:“我犯的罪太大,你……亲手杀了我罢。”
$ A8 K7 j( z, m. o2 y/ F' L 康熙心中一阵难过,摇了摇头,对韦小宝道:“你带她去慈宁宫朝见太后,说我请太后圣断发落。”韦小宝右膝一屈,应了声:“喳!”康熙挥挥手,道:“你去罢。”
2 ^: U. ?7 V/ V# d; ]! c# w, z 韦小宝从怀中取出葛尔丹和桑结的两道奏章来,走上两步,呈给康熙,说道:“皇上大喜。西藏和蒙古的两路兵马,都已跟吴三桂翻了脸,决意为皇上出力。”
3 s7 v) u) Y9 [4 q 康熙连日调兵遣将,深以蒙藏两路兵马响应吴三桂为忧,听得韦小宝这么说,不由得惊喜交集,道:”有这等事?”展开奏章一看,更是喜出望外,挥手命侍卫先将毛东珠押出殿去,问韦小宝道:“这两件大功,你怎么办成的?他妈的,你可真是个大大的福将哪。”其时西藏、蒙古两地,兵力颇强,康熙既知桑结、葛尔丹暗中和吴三桂勾结,已部署重兵,预为之所,这时眼见两道奏章中言辞恭顺恳切,反而成为伐讨吴三桂的强助,如何不教他心花怒放?只是此事来得太过突兀,一时之间还不信是真。; q8 W2 }- l6 O6 ~ k. X9 G7 b& u
韦小宝知道每逢小皇帝对自己口出“他妈的”,便是龙心大悦,笑嘻嘻的道:“托皇上的洪福,奴才跟他们拜了把子,桑结大喇嘛是大哥,葛尔丹王子是二哥,奴才是三弟。”
6 ]. |" s8 L, U- j T' M+ P 康熙笑道:“你倒真神通广大。他们帮我打吴三桂,你答应了给他们什么好处?”5 m0 T% l0 P; W8 p8 ^
韦小宝笑道:“皇上圣明,知道这拜把子是装腔作势,当不得真的,他们一心一意是在向皇上讨赏。桑结是想当活佛,达赖活佛、班禅活佛之外,想请皇上开恩,再赏他一个桑结活佛做做。那葛尔丹王子,却是想做什么‘整个儿好’,这个奴才就不明白了。”& m# {6 W2 Q1 A3 U2 ~* Z
康熙哈哈大笑,道:“整个儿好?啊,是了,他想做准噶尔汗。这两件事都不难,又不花费朝廷什么,到时候写一道敕文,盖上个御宝,派你做钦差大臣去宣读就是了。你去跟你大哥、二哥说,只要当真出力,他们心里想的事我答应就是。可不许两面三刀,嘴里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见风使舵,瞧哪一边打仗占了上风,就帮哪一边。”4 T$ c& e4 o: R2 g" E; w
韦小宝道:“皇上说得是。我这两个把兄,人品不怎么高明。皇上也不能全信了,总还得防着一些。皇上说过,咱们头几年要打败仗,那要防他二人非但不帮庄,反而打霉庄,尽在天门落注。”心想得把话说在头里,免得自己担的干系太大。
2 C- x5 B3 m9 ?: H5 p& B% M. [3 x 康熙点头道:“这话说得是。但咱们也不怕,只要他们敢打,天门、左青龙、右白虎,通吃!”韦小宝哈哈大笑,心中好生佩服,原来皇上于赌牌九一道倒也在行。(按:后来葛尔丹和桑结分别作乱,为康熙分别平定。葛尔丹死于康熙三十六年,桑结死于康熙四十四年。)- A" c, n1 _* M" J$ D( G. p4 Q
韦小宝押了毛东珠,来到慈宁宫谒见太后。太监传出懿旨,命韦小宝带同钦犯进见。韦小宝心想:“以前我是太监,自可出入太后寝殿。现下我是大臣了,怎么还叫我进寝殿去?
: {" Y2 R! q+ b t7 Q! I# i 想来太后听得捉到了老婊子,喜欢得很了,忘了我已不是太监。”于是由四名太监押了毛东珠,一同进去。
: W2 O: {' A0 B. C0 I. {- @& F 只见寝殿内黑沉沉地,仍与当日假太后居住时无异。太后坐在床沿,背后床帐低垂。韦小宝跪下磕头,恭请圣安。8 |0 F& H8 l8 e7 \( A# r7 M2 G5 v
太后向毛东珠瞧了一眼,点了点头,道:“你抓到了钦犯,嗯,你出去罢!”
$ M0 |2 m& T. }3 ~ 韦小宝磕头辞出,将毛东珠留在寝宫之中。他从慈宁宫出来,心下大为不满:“我抓到老婊子,立了一场大功,可是太后似乎一点也不欢喜,连半句称赞的话也没有。他奶奶的,谁住在慈宁宫,谁就是母混蛋,真太后也好,假太后也好,都是老婊子。”0 ?1 ?% r0 ?# |' X4 |6 N' T6 a( T
他肚里暗骂,穿过慈宁花园石径,经过一座假山之侧。突然间人影一晃,假山背后转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人一伸手,便抓住了韦小宝左手,笑道:“你好!”韦小宝吃了一惊,见是个老太监,正待喝问,已看清楚这老太监竟然是归二娘。) u* W- L7 M+ B" M5 b- z1 g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再看她身旁两人,赫然是归辛树和归钟,两人都穿一身内班宿卫服色,韦小宝暗暗叫苦:“你们三人原来躲在这里。”左手给归二娘抓住了,半身酸麻,知道只要一声张,归辛树轻轻一掌,自己的脑袋非片片碎裂不可,料想自己的脑袋,不会有伯爵府外那石狮子头这般坚硬,当下苦笑道:“你老人家好!”心下盘算脱身之计。” Z6 F4 Q/ y3 {- h1 f8 h
归二娘低声道:“你叫他们在这里别动,我有话说。”韦小宝不敢违拗,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几名侍卫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归二娘拉着他手,向前走了十几步,低声道:“快带我们去找皇帝。”
2 Q/ i: Y7 i# p* y$ G3 U 韦小宝道:“三位昨儿晚上就来了,怎么还没找到皇帝么?”归二娘道:“问了几名太监和侍卫,都说皇帝在召见大臣,一晚没睡。我们没法走近,下不了手。”韦小宝道:“刚才我就想去见皇帝,要探探口气,想知道你们三位怎么样了。
! B9 u' Q8 i& g# j 可是皇帝已经睡了,见不着。三位已换了束装,当真再好也没有,咱们这就出宫去罢。”归二娘道:“事情没办成,怎么就出宫去?”韦小宝道:“白天是干不得的,三位倘若兴致好,不妨今晚再来耍耍。”归二娘道:“好容易进来了,大事不成,决不出去。他在哪里睡觉,快带我们去。”韦小宝道:“我也不知他睡在哪里,得找个太监问问。”9 C$ @# S% X2 J! u
归二娘道:“不许你跟人说话!你刚才说去求见皇帝,怎会不知他睡在那里?哼,想在老娘跟前弄鬼,那可没这么容易。”说着手指一紧。韦小宝只觉奇痛彻骨,五根手指如欲断裂,忍不住哼了一声。
, Y: y: a. S# {+ R 归辛树伸过手来,在他头顶轻轻摸一下,说道:“很好!”
/ ^( Z) z% x3 Q. T: g: l o8 B 韦小宝知道无法违抗,心念一动:“我带他们去慈宁宫,大呼小叫一番,小皇帝得知讯息,就有防备了。他们要是下手害死了太后,也不关我事。”便道:“刚才我是到慈宁宫去的,说不定皇帝在向太后请安,咱们再去找找看。”8 v- T/ B {8 ~5 j( P1 X
归二娘望见他适才确是从慈宁宫出来,倒非虚言,说道:“我们三人既然进得宫来,就没想活着出去了。只要你有丝毫异动,只好要你陪上一条小命。咱们四个一起去见阎王,路上也不寂寞。我孩儿挺喜欢你作伴儿的。”韦小宝苦笑道:“要作伴儿,倒也不妨,咱们就在这御花园里散散心罢!那条阴世路,我看是不必去了。”归二娘道:“你爱去见阎王呢,还是爱去见鞑子皇帝?这两个家伙,今日你总是见定了其中一个。”
3 o% x& l {( D2 _, @; ] J 韦小宝叹道:“那还是去见皇帝罢。咱们话说在前头,一见到皇帝,你们三位自管自动手,我可是不能帮忙的。”归二娘道:“谁要你帮忙?只要你带我们见到了皇帝,立刻就放你。! Z& m) r* v7 f* c# V
以后的事,不跟你相干。”韦小宝道:“好!就是这样。”$ L% B) Z: _0 ~( }) o
韦小宝给三人挟着走向慈宁宫。归钟见到花园中的孔雀、白鹤,大感兴味。韦小宝指指点点,跟他谈个不休,只盼多挨得一刻好一刻。归二娘虽然不耐,但想儿子一生缠于苦疾,在这世上已活不到一时三刻,临死之前便让他稍畅心怀,也不忍阻他的兴头。; L N7 X: Y! l9 J2 X
远远望见慈宁宫中出来了一行人,抬着两顶轿子,归二娘一手拉着韦小宝,一手拉了儿子,闪在一座牡丹花坛之后。
* K7 z/ i' w, k' k9 T3 D0 ^ 归辛树避在她身侧。 t8 h: t: i# j" b0 E# V
这行人渐渐走近,韦小宝见当先一人是敬事房太监,后面两乘轿子一乘是皇太妃的,一乘是皇太后的,轿侧各有太监扶着轿杆,轿后太监举着黄罗大伞,跟着数十名太监宫女,还有十余名内班宿卫。本来太后在宫中来去并无侍卫跟随,想来皇帝得到自己报讯后加派了侍卫。他灵机一动,低声道:“小心!前面轿中就是鞑子皇帝,后面轿中是皇太后。”% N j8 \2 j- {" l
归氏夫妇见了这一行人的排场声势,又是从慈宁宫中出来,自然必是皇帝和太后,不由得都心跳加剧,两人齐向儿子瞧去,脸上露出温柔神色。归二娘低声道:“孩儿,前面轿中坐的就是皇帝,待他们走近,听我喝一声‘去!’咱三人就连人带轿,打他个稀巴烂!”归钟笑道:“好,这一下可好玩了!”- `5 F3 T' a( q! t2 ]
眼见两乘轿子越走越近,韦小宝手心中出汗,耳听得那敬事房太监口中不断发出“吃!吃!吃!”之声,叫人回避。
6 f1 h5 S: [# f+ Q9 Q5 H 归二娘低喝一声:“去!”三人同时扑出。
; a. [! @! Y7 J9 A; ^( h& } 这三人去势好快,直如狂风骤至,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三人六掌,俱已击在第一乘轿子之上。归辛树和归二娘怕打不死皇帝,立即抽出腰间长剑,手起剑落,刹那间向轿中连刺了四五剑,每一剑拔出时,剑刃上都是鲜血淋漓,轿中人便有十条性命,也都已了帐。
) S6 U) n3 N3 Q 随从侍卫大惊,纷纷呼喝,抽出兵刃上前截拦。归二娘叫道:“得手了!”左手拉住儿子,径向北闯。归辛树长剑急舞,向前夺路。众侍卫哪里挡得住?眼见三人冲向寿康宫西侧的花径而去。众宫女太监惊呼叫嚷,乱成一团。
2 u9 _1 j. \) \+ y0 H3 i; f 四下里锣声响起,宫中千百扇门户纷纷紧闭上闩,内班宿卫、宫门侍卫严守各处要道通路。接着宫墙外内府三旗护军营、前锋营、骁骑营官兵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密密层层,严加把守。
" [4 ^) v2 r; P# f6 |0 p 韦小宝见归家三人刺杀了皇太妃,便以为得手,径行逃走,心中大喜,当即从花坛后闪了出来,大声喝道:“大家不得慌乱,保护皇太后要紧!”: c) k- }! R$ {! E2 Y: ?1 G O* m
众侍卫正乱得犹似没头苍蝇相似,突见韦小宝现身指挥,心中都是一定。韦小宝喝道:“大家围住皇太后御轿,若有刺客来犯,须得拚命挡住!”众侍卫齐声应道:“得令!”韦小宝从侍卫中抢过一把刀来,高高举起,大声道:“今日是咱们尽忠报国,为皇太后、皇太妃拚命的时候,管他来一千一万刺客,大伙儿也要保护太后圣驾!”众侍卫又齐应:“得令!”眼见侍卫副总管伯爵大人威风凛凛,指挥若定,忠心耿耿,视死如归,无不打从心底里佩服出来,均想:“他年纪虽小,毕竟高人一等!”十余名侍卫团团围定皇太后御轿。
9 b. s8 q& ]/ x; h 韦小宝又向众太监宫女呼喝:“你们乱些什么?快在外边围成一个圈子,保护太后,倘若刺客犯驾,好先砍了你们这些不值钱的脑袋。”众太监宫女心想自己的脑袋虽不值钱,胡乱给人砍了,倒也不大舍得,但见他执刀挥舞,神色威严,谁也不敢违抗,只得战战兢兢的在众侍卫外又围了个圈子,有几人已吓得屎尿齐流。
. J+ }" U9 b% r% x/ @ { 韦小宝这才放下钢刀,走到皇太后御轿之前,说道:“奴才韦小宝救驾来迟,惊动了太后圣驾。恭请太后圣安,刺客已经杀退。”太后在轿中说道:“很好!”韦小宝伸手掀开轿帷一角,见太后脸色苍白,却满面笑容,连连点头,说道:“韦小宝,你很好,很好!又救了我一次。”韦小宝道:“太后万福圣安,奴才喜欢得紧。”轻轻放下轿帷。
5 C: c% c) E# k 他回头指着两名侍卫,说道:“你们快去奏告皇上,太后圣躬平安,请皇上不必挂念。你们说奴才韦小宝恭请皇上圣安,众侍卫奋勇护驾,刺客已然杀退。”两名侍卫领命而去。
0 P- o" s. a9 g5 O- i$ d* ]# F0 L$ _ 忽听得太后低声叫道:“韦小宝!”韦小宝应道:“喳!奴才在。”太后低声问道:“前面轿里那两人死了?”韦小宝道:“两人?”太后道:“你去瞧瞧,小心在意。”韦小宝答应了,心中大奇:“怎么是两人?又为什么小心在意?”走到第一乘轿子之前,揭开轿帷,不由得“啊”的一声大叫,放下轿帷,倒退了几步,只觉双膝酸软,险些坐倒在地。6 {: p& B0 W+ s
轿中血肉模糊,果然死了两人!两人身上都有好几个剑创,兀自汩汩流血。一个是假太后毛东珠,另一个是矮矮胖胖的男子,五官已给掌力打得稀烂,但瞧这身形,赫然便是瘦头陀。两人相搂相抱而死。
; G. Y" A( p6 A 毛东珠死在轿中倒也不奇,她是韦小宝押到慈宁宫去呈交太后的,可是这瘦头陀却从何而来?这二人居然坐了皇太妃的轿子,由皇太后相陪,却要到哪里去?% J4 ^9 _% a) b Y \1 [
他定了定神,走到太后轿前,低声道:“启禀太后,那两人已经死了,死得一塌胡涂,死得不能再死了。”
) l" M; |6 c3 K' W5 l 太后一笑,说道:“很好!咱们回慈宁宫。那乘轿子也抬了去,不许旁人启轿观看。”# n) O" C4 Q7 p- @/ E' @' Z
韦小宝答应了,传下令去,自己扶着太后御轿到了慈宁宫,打开轿帷,扶着太后出来。太后又向他一笑,说道:“你很好!”韦小宝报以一笑,心道:“我有什么好了?太后年纪虽然不小,相貌倒挺标致哪。”* T* F4 N4 V) {) [4 q7 M
太后招招手,叫他随进寝殿,吩咐宫女太监都出去,要韦小宝关上了门。- }8 V: P) T0 _# G0 S
韦小宝心中怦怦而跳,不禁脸上红了起来,心道:“啊哟,乖乖不得了!太后不住赞我很好,莫非要我做老皇爷的替身?
; j# F% Q$ O9 m. U( ?( S( J 假太后有个师哥假扮宫女,又有个瘦头陀钻在她被窝里。这真太后如果要我也假扮宫女,钻进她被窝去,那便如何是好?”
$ T6 T3 M. U% D/ n 太后坐在床沿,出神半晌,说道:“这件事当真好险,又是全仗你出力。”韦小宝道:“奴才受太后和皇上的大恩,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太后点了点头,说道:“你很忠心。皇上用了你,也是咱们的福气。”韦小宝道:“那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奴才只知道尽忠为主子出力罢了。”心中只道:“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保佑,你可别叫我假扮宫女。”
8 ^, b5 a- y/ K3 Q+ { 太后又是向他一笑,只笑得韦小宝心中直发毛,只听她道:“你打死的那两个反贼,去连人带轿一起用火烧了,不能泄漏半句言语。刚才在场的侍卫和宫女太监……”说到这里,沉吟不语。韦小宝道:“太后圣安。奴才有法子叫他们连屁也不敢放半个。”太后听他说话粗俗,微一皱眉,说道:“这件事你给我办得妥妥当当的,自有你的好处。”韦小宝请了个安,说道:“奴才用心去办,倘若有人漏出半点消息,太后砍奴才的脑袋好了。”太后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去罢!”韦小宝大喜,磕头辞出。# x! f9 k3 ^% k) F' A
出得慈宁宫来,只见康熙的御轿正向这边而来,数百名宿卫前后左右拥卫,卫士比平日增了数倍,韦小宝避在道旁。: V$ t: P7 G8 M$ h0 Z/ q- U
康熙在轿中见到了他,叫道:“小桂子,你在这里等着。”韦小宝答应了,知道康熙是去向太后请安,苦苦思索:“瘦头陀怎么会躲在太妃的轿里?真是奇哉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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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身作红云长傍日 心随碧草又迎风4 t3 v8 @ I' {8 ^& `* j
康熙从慈宁宫出来。韦小宝跟着回养心殿,在殿外候传。
. J( t6 ~. z. G 过了良久,见前锋营统领阿济赤从殿中出来,韦小宝心道:“皇上定是调动前锋营,加紧严防刺客。”接着太监传韦小宝进见。康熙屏退侍卫、太监,命他关上了殿门。) F4 G: H7 J; Z/ k1 s/ P
康熙蹙起了眉头,在殿上踱来踱去,显是心中有个难题,好生委决不下。韦小宝见状,心下惴惴。小皇帝年岁渐长,威势日盛,韦小宝每见到他一次,总觉亲昵之情减了一分,畏惧之心加了一分,再也不是当时互相扭打时那么肆无忌惮。$ ?6 W9 @5 Z2 K- J
过了一会,康熙说道:“小桂子,有一件事,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韦小宝道:“皇上聪明智慧,诸葛亮甘拜下风,想出来的主意,一定是高的。”康熙道:“这一回可连诸葛亮也没法子了。你有三件大功劳,我一件都没赏你。擒获毛东珠是第一件。说得蒙古、西蒙两路兵马归降,是第二件。刚才又派人击毙反贼,救了太后,那是第三件了。你年纪小小,已封了伯爵,我总不能封你为王哪!”说到这里,哈哈大笑。
: W r( i* A& I5 R& `% C 韦小宝才知道皇上跟自己开玩笑,喜道:“这几件事都托赖太后和皇上洪福,所有功劳都是皇上自己的。可惜皇上不能封自己的官,否则的话,皇上该当自己连升三级才是。”) |2 M9 B: R1 t7 Q2 W8 a* S% i
康熙又是一阵大笑,说道:“皇帝虽不能升自己的官,可是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皇帝爱给自己加尊号。有件甚么喜庆事,打个小小胜仗,就加几个尊号,虽然说是臣子恭请,其实还不是皇帝给自己脸上贴金。真正好皇帝这么自称自赞,已然颇为好笑,何况许多暴君昏君,也是圣仁文武、宪哲睿智甚么的一大串。皇帝越胡涂,头衔越长,当真恬不知耻。古来圣贤君主,还有强得过尧舜禹汤的么?可是尧就是尧,舜就是舜,后人心中崇仰,最多也不过称一声大舜、大禹。做皇帝的若有三分自知之明,也不会尊号加到几十字那么长了。”# X: K/ Z1 [- z( ]# \0 @
韦小宝道:“原来鸟生鱼汤是不加自己尊号的。皇上是鸟生鱼汤,自然也不加了。不过照奴才看来,打平吴三桂之后,皇上倘若不加几个头衔风光风光,未免太也吃亏。”
8 y; G$ P4 g" Z, x 康熙笑道:“吃甚么亏?”韦小宝道:“打平吴三桂之后,皇上大封功臣,犒赏三军,大家都要升官发财。皇上自己非但升不了官,反而要大开库房,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一箱箱搬出去花差花差,岂不大大破财?”康熙笑道:“你就是没学问,没出息。扫除吴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那就是你主子的升官发财。”韦小宝道:“原来如此。”
: i/ H" U" P5 R, g/ y3 ]6 P 康熙道:“不过荡平吴逆之后,群臣一定是要上尊号的。
7 G: Q4 u% X8 Y0 ` l/ ~6 B" D 这些马屁大王,有事的时候不能为朕出力分忧,一待大功告成,他们就来捡现成便宜,大拍马屁了。”韦小宝道:“皇上事事有先见之明。咱们那时候静静的瞧着,那几个官儿请皇上加尊号,谁就是马屁大王。”康熙笑道:“对!那时候老子踢他妈的狗屁股。”君臣相对大笑。
v# x0 N8 A! P `% b 果然不出康熙所料,吴三桂平后,群臣便上尊号,歌功颂德,大拍马屁。康熙下谕道:“贼虽已平,疮痍未复,君臣宜加修省,恤兵养民,布宣德化,务以廉洁为本,共致太平。7 C7 p8 @5 N: {+ w( R. p
若遂以为功德,崇上尊称,滥邀恩赏,实可耻也。”这已说得十分严峻,但群臣兀自不悟,以为康熙不过假意推辞,又再请上尊号。康熙颁谕:“朕自幼读书,觉古人君行事,始终一辙者甚少,尝以为戒。惟恐几务或旷,鲜有克终,宵衣旰食,祁寒盛暑,不敢少间。偶有违和,亦勉出听断。中夜有几宜奏报,披衣而起,总为天下生灵之计。今更鲜洁清之效,民无康阜之麻,君臣之间,全无功绩可纪。倘复上朕尊号,加尔等官秩,则徒有负愧,何尊荣之有?”群臣拍马屁拍在马脚上,闹得灰头土脸,这才不敢再请。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 X# g3 ?# j6 O3 P7 Z 康熙笑道:“皇帝自己加尊号,那是多得很的,不算希奇。9 Z2 k* F/ U; E0 ?; H8 a
明朝有个正德皇帝,那才叫奇了。”韦小宝道:“这个皇帝,奴才见过他好几次。”康熙奇道:“你见过他好几次?做梦么?”; i5 ?0 J+ t( C4 x8 I
韦小宝道:“不是。奴才在戏台上见过的。有一出戏叫做《梅龙镇》,正德皇帝游江南,在梅龙镇上见到一个卖酒姑娘李凤姐,生得美貌,跟她勾勾搭搭。”
( ^6 U5 }2 w% q4 W) H* K* J4 y* ` 康熙笑道:“正德皇帝喜欢微服出游,李凤姐的事,说不定真是有的。这皇帝不加自己尊号,却爱封自己的官,他封自己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遇到甚么风吹草动,就下一道上谕:‘北寇犯边,特命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率六军往征。’朱寿就是他的名字。后来打了一仗,其实是败仗,他却说是胜仗,功劳很大,下一道圣旨,加封自己为镇国公,加俸禄米五千石。”
5 {6 }( @( p) u$ R+ E7 M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这人皇帝不做,却去做镇国公,真是胡涂得很了。”) }: L' ?1 ^/ ^; |7 Q% `8 }
康熙笑道:“当时大臣一齐反对,说若是封镇国公,就要追封祖宗三代。皇上自己称镇国公还不打紧,皇上的祖宗三代都是皇帝,他们一定不肯降级。正德皇帝不理,定要做镇国公,后来又说立了功劳,加封自己为太师。幸亏他死得早,否则官越封越大,到后来只好自己篡自己的位,索性做皇帝了。”韦小宝听到“篡位”两字,不敢多言,只干笑几声。2 E+ @* o# y8 K# s, Z' _ J
康熙道:“正德皇帝做了许多胡涂事,害得百姓很苦。固然他自己不好,但一半也是太监和臣子教坏他的。”韦小宝道:“是,是。坏皇帝爱用坏太监和奸臣,好皇帝用的就是好太监和忠臣。”康熙微微摇头,说道:“那也不然。好皇帝身边,坏太监和奸臣也是有的,只不过皇帝倘若不胡涂,就算给人蒙蔽得一时,到后来终于能揭穿奸臣的阴险狡猾。”! X, X; M) m. Q
韦小宝道:“是,是。”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
I I( ]$ {7 n/ g' x 康熙问道:“毛东珠那贱人的奸夫,叫甚么名字啊?”韦小宝道:“他叫瘦头陀,真的名字叫甚么,奴才就不知道了。”
: f9 M* A4 ]8 U, t! R 康熙道:“他这样胖,象是一个肉球,怎么叫瘦头陀?”韦小宝道:“听说他本来是很高很瘦的,后来服了神龙教教主的毒药,便缩成一团,变成个矮胖子了。”康熙又问:“你怎知他跟毛东珠躲在慎太妃的轿中,胁迫太后送他们出宫?”
- v) c$ Q$ y1 n9 L8 H 韦小宝心念电转:“皇上先说我派人击毙反贼,救了太后,功劳很大。此刻又说他二人躲在太妃轿中,胁逼太后送他们出宫。那么归家三人行刺之事,皇上还不知道。不过归家三人这时逃走了也罢,给活捉了也罢,给打死也罢,终究是瞒不过的。我又怎么说才好?”# U$ l, b1 z& e4 Y
康熙见他迟疑不答,问道:“怎么?有甚么忌讳的事吗?”
: P, n! k; t( j% V2 ^$ O4 B. @7 X 韦小宝道:“不,不!奴才心里奇怪,怎么这两名反贼会坐在太妃的轿中,当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还要请皇上开导。”8 k' j/ i N E& r: Q2 u9 e8 T6 T
康熙道:“我先问你,你怎知轿里坐的不是太妃,因而指挥侍卫袭击御轿?”
- E0 ?! c8 v/ e+ \ 韦小宝心想:“原来皇上还以为是宫中侍卫杀了瘦头陀和毛东珠,这件事终究是要揭穿的,我还是直说罢。”便道:“奴才罪该万死,皇上恕罪。”说着跪了下来。
8 c# j( i$ P6 u. ~4 X' S 康熙皱眉道:“甚么事?”韦小宝道:“奴才奉皇上谕旨,将反逆毛东珠押去慈宁宫,经过御花园,忽然假山后面豁喇一响,跳出三个穿了侍卫和太监服色的人来,将奴才一把抓住,要我带他们来寻皇上。这三人的武功是极高的,奴才的手指都险些给他们捏断了。”说着提起左手,果然五根手指都瘀黑粗肿。
9 z0 ]( W4 y5 v# E8 F1 X+ D 康熙道:“他们寻我干甚么?”韦小宝道:“这三人定是吴三桂派来的刺客,奴才就算给他们捏死了,也决计不肯带他们来犯驾的,正好……不,不是正好,是刚巧,刚巧太后和太妃鸾驾来到,这三个刺客胡里胡涂,以为太妃轿中坐的是皇上圣驾,就冲出来行凶。那是太后和皇上的洪福齐天,竟是反贼杀了反贼。那三个刺客这当儿不知是给众侍卫格毙了,还是擒获了,奴才这就去查明回奏。”
3 H' x( y9 U+ T9 X6 x2 P1 q 康熙道:“三个刺客未必会胡里胡涂,多半是你指点的,是不是?你想与其刺客向我犯驾,不如去害太妃,他们只要一动手,宫中大乱,就伤我不到了,你这条小命也保住了,是不是?”韦小宝给康熙说穿了心事,知道抵赖不得,只有连连磕头。
. Y9 l; N/ P- A( ~+ ? 康熙道:“你指点刺客去危害太妃,本来是该当砍头的,总算你对我还有这么三分忠爱之心……”韦小宝忙道:“不是三分,是十分,一百分,一千分,一万分的忠爱之心。”康熙微笑道:“不见得罢?”韦小宝道:“见得,见得,大大的见得!”, ]4 Q4 E( f h6 Z
康熙伸足在他额头轻轻一踢,笑道:“他妈的,站起来罢。”
% `' Y' `1 w: a9 Y, f3 k 韦小宝已吓得满头是汗,磕了个头站起。康熙笑道:“你立了三件大功,我本来想不出法子赏你,现下想到了。你指点刺客,犯上行凶,有不臣之心,我却也不来罚你。将功赎罪,咱们干折了罢。”
2 D( J1 e7 y8 f: B0 I( L5 J* \ 韦小宝道:“好极,好极。好比皇上推牌九,前道是奴才赢了,后道是皇上赢了,大家扯直。皇上不吃我的,也不赔我的。”心想:“不升官就不升官。难道你还能封我做威武大将军、镇国公吗?就算封太师,也没甚么了不起。当年唐伯虎点秋香,华太师的两个儿子华大、华二是傻的。我韦太师生两个儿子韦大、韦二,也这么乱七八糟,可真倒了大霉啦。”
6 B+ M& U/ ]( B9 G; S* _" b) a 康熙道:“这矮胖贼子,用心也当真奸险。他的相好给你抓住之后,难以夺回,料到你定会送进宫来,呈给太后发落,竟然铤而走险,又闯进慈宁宫去,犯上作乱,胁迫太后。这当儿宫中侍卫加了数倍,戒备森严,他再也不能如上次那样乘人不备,逾墙遁逃,他只盼坐在慎太妃轿中,由太后亲自陪到宫门口,就可双双逃走。他万万料想不到,鬼使神差,你竟会指点刺客去攻打太妃的鸾轿,将两名叛贼杀了。”
4 P X* | I' @' `9 G 韦小宝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太后和皇上洪福齐天,果然半点也不错。”心想:“无怪我送老婊子去时,太后一副晦气脸孔,倒象我欠了她三白万两银子不还似的。原来那时瘦头陀早已躲在寝殿里,多半就藏在床上。瘦头陀在慈宁宫住过不少日子,熟门熟路,这张大床也不知睡过多少晚了,也真亏他想得出这条巧计来。不知他在太后寝殿中已等了多久?说不定有好几天了。啊哟,不好!瘦头陀和太后一男一女躲在房里,接连几天,不知干了甚么花样出来没有?五台山老皇爷头上的和尚帽,只怕有点儿绿油油了。”
3 C0 E/ Z! ]/ W1 Q3 Z. g" e 康熙自猜不到他心中的龌龊念头,笑道:“太后和我福气大,你的福气可也不小。”4 W% @: T* e7 K* V' V" b
韦小宝道:“奴才本来是没有福气的,跟得皇上久了,就沾了些皇上的福气。”- C7 ?* ]4 j9 Z+ P
康熙哈哈大笑,问道:“那归辛树外号‘神拳无敌’,武功果然厉害得很么?”7 D8 F7 y* |+ ? x( B0 H4 ~
康熙在大笑声中问出这句话来,韦小宝耳边便如起了个霹雳,身子连晃,只觉两条腿中便似灌满了醋一般,又酸又软,说道:“这……这……”. `+ R, ^4 ]$ u$ V% j$ Z
康熙冷笑道:“天父地母,反清复明!韦香主,你好大的胆子哪!”
4 X" X- ~6 Q& S! @. B0 w 韦小宝但觉天旋地转,脑海中乱成一团,第一个念头便想伸手去靴筒中拔匕首,但立即想起:“他甚么都知道了!既然问到这句话,就是翻牌跟我比大小。他武功比我高,我一剑刺他不死的。就算能杀了他,我也决计不杀!”当下更无迟疑,立即跪倒,叫道:“小桂子投降,请小玄子饶命!”$ R2 q: F8 N1 S" t
这“小玄子”三字入耳,康熙心头登时涌起昔日和他比武玩耍的种种情事,不由得长叹一声,说道:“你……一直瞒得我好。”
- Q7 L- P3 p# T$ Q 韦小宝磕头道∶“奴才虽然身在天地会,可是对皇上忠心耿耿,没做过半点对不起皇上的事。”康熙森然道:“你若有分毫反意,焉能容得你活到今日?”韦小宝听他口气有些松动,忙又磕头说道:“皇上鸟生鱼汤,赛过诸葛之亮。奴才尽忠为主,好似关云之长。”
3 p: \8 N- E% x0 n- z3 V: g6 M 康熙忍俊不禁,心中暗骂:“他妈的,甚么诸葛之亮,关云之长?”只是在这要紧的当口,倘若稍假以词色,这小丑插科打诨,顺着杆儿爬上来,再也收服他不住,喝道:“你给我从头至尾,一一招来!只消有半句虚言,我立刻将你斩成狗肉之酱!”说到最后四字,嘴角边不由得露出笑意。
0 m y7 ~: p0 s% R 韦小宝爬在地上,瞧不见他神色已和,但听语意严峻,忙磕头道:“是,是。皇上一切都已知道了,奴才怎敢再有丝毫瞒隐?”当下将如何去康亲王府杀鳌拜而为天地会所掳,如何拜陈近南为师,如何被迫入会做了青木堂香主等情,一一照实说了,最后述说如何遇到归家三人,如何掷骰子输给归钟,如何绘图密奏,如何在慈宁花园为归二娘所擒,如何指引三人袭击太妃鸾轿以求皇帝得警等等,至于盗四十二章经等等要紧关节,自然略过不提。他说了这般长篇大论,居然谎言甚少而真话极多,一生之中算是破题儿第一遭了。2 M7 ]& f9 x5 }, A# B! [
康熙不住询问天地会的情形,韦小宝便也据实禀告。康熙听了一会,点了点头,说道:“五人分头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韦小宝一怔:“皇上连我会中兄弟相认的切口也知道了。”接着念道:“自此传得众兄弟,后来相认团圆时。”康熙道:“初进洪门结义兄,当天明誓表真心。”韦小宝道:“松柏二枝分左右,中节洪花结义亭。”康熙道:“忠义堂前兄弟在,城中点将百万兵。”韦小宝念道:“福德祠前来誓愿,反清复明我洪英。”9 F5 Y9 ]# H. I0 T: |. N+ ~0 V7 ~& C
按照天地会中规矩,他这两句诗一念完,对方便当自报姓名,述说所属堂口,在会中的职份,康熙却只微微一笑。韦小宝喜道:“原来皇上也是我会中兄弟,不知是甚么堂口?烧的是几炷香……”说到这里,立知自己胡涂透顶,他是大清皇帝,怎会来“反清复明”?连说:“打你这胡涂小子,打你这胡涂小子!”拍拍有声,轻轻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 T8 t* p" d; h9 R# }' e 康熙站起身来,在殿上踱来踱去,说道:“你做的是我满洲的官儿,吃的是我大清的禄米,心中却存着反清复明的念头。若不是念着你有过一些微功,你便有一百颗脑袋,也早砍下来了。”韦小宝道:“是,是!皇上宽洪大量,奴才的脑袋才保得到今天。奴才即刻去退会,这天地会的香主说甚么也不干了。今后决不反清复明,专门反明复清。”康熙肚里暗暗好笑,骂道:“我大清又没亡国,要你来复甚么?满口子胡说!”韦小宝忙道:“是,是!奴才保定我主江山万万年。皇上要我复甚么,我就复甚么,要我反甚么,奴才就反甚么。”8 y. p/ y u E$ R( y- D
康熙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字慢慢的说道:“好!我要你反天地会!”
/ G/ @, | k$ N 韦小宝道:“是,是!”心中暗暗叫苦,脸上不自禁的现出难色。
6 m; b& V; c) ` 康熙道:“你满嘴花言巧语,说甚么对我忠心耿耿,也不知是真是假。”韦小宝忙道:“十足真金,十足真金,再真也没有了。”康熙道:“我细细查你,总算你对我还没甚么大逆不道的恶行。倘若你听我吩咐,这一次将天地会挑了,斩草除根,将一众叛逆杀得干干净净,那么将功赎罪,就赦了你的欺君大罪,说不定还赏赐些甚么给你。如你仍然狡猾欺诈,两面三刀,哼哼,难道我杀不了天地会的韦香主吗?”
! G, Z7 r: Z" m4 M4 ^9 w* y 韦小宝只吓得全身冷汗直流,连说:“是,是。皇上要杀奴才,只不过是好比捏死一只蚂蚁。不过……不过皇上是鸟生鱼汤,不杀忠臣的。”康熙哼了一声,说道:“你是甚么忠臣了?你是大白脸奸臣。”韦小宝道:“皇上明鉴:奴才瞒了皇上,有些事情不说,那是有的。不过的的确确不是大白脸奸臣。董卓、曹操,我是决计不做的。”康熙道:“好!就算你不是大白脸奸臣,你是白鼻子小丑。”韦小宝得皇帝如此分派他这样一个角色,登时松了口气,忙道:“小丑就小丑罢,好比……好比时迁、朱光祖,也能给皇上立功。”: P4 O6 w, C1 ^5 X& H N
康熙微微一笑,道:“哼,你总是硬要把自己说成好人,这样罢,你点齐兵马,去把天地会、沐王府、归辛树一干反贼,一古脑儿的都拿了来。若是走掉了一个,砍你一只手,走掉了四个,一双手一双脚都砍下来。要是走掉了五个,那再砍你的甚么?”韦小宝道:“这个……这个……奴才只好真的做太监了。”康熙忍不住哈哈大笑,骂道:“他妈的,你倒会打如意算盘。”韦小宝愁眉苦脸道:“皇上砍了我两只手两只脚,奴才多半是活不成了,脖子上这个脑袋,砍不砍也差不多。”心想:“他连沐王府也知道了,当真消息灵通。”' F, o9 h' [: j2 J% e0 l
康熙伸手入袖,取出一张纸来,念道:“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青木堂香主韦小宝,属下李力世、徐天川、玄贞道人、钱老本、高彦超、风际中等等;沐家的沐剑声、柳大洪、吴立身等等,三名进宫的刺客是归辛树、归二娘、归钟。一、二、三、四、五……一共是四十三名反贼,除了你自己暂且不算,一共四十二名。”
! L5 d- S2 O/ }% @ 韦小宝又即跪下,磕了两个头,说道:“皇上,这干人虽然说要反清复明,不过他们也没能反成功、复成功。让我去跟他们说,皇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过去未来,甚么都知道了。皇上说过大清江山万万年,那定然不错。反清是反不成的,大家不如散了伙罢。”- x; d+ _7 K' ?1 x
康熙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你是一意抗命,不肯去捉拿反贼了?”/ j# j! R- x: }1 j- N7 e6 q
韦小宝心想:“江湖上好汉,义气为重。我如把师父他们都捉了来,皇上一定砍他们的头。这样一来,韦小宝出卖朋友,变成吴三桂啦。唉,当时甚么人不好冒充,偏偏去冒充小桂子。小桂子,小桂子,可不是吴三桂的小儿子吗?我这伯爵大人也不要做了,想法子通知师父他们大家逃走,滚他妈的臭鸭蛋罢。”
4 ?3 j8 @ n7 K3 t: I3 V 康熙见他不答,心中更怒,喝道:“到底怎样?你难道不知自己犯了大罪?我给了你改过自新、将功赎罪的良机,却还在跟我讨价还价?”- x: O# G- O0 w: U @
韦小宝道:“皇上,他们要来害你,我拚命阻挡,奴才对你是讲义气的。皇上要去拿他们,奴才夹在中间,难以做人,只好向你求情,那也是讲义气。”- f7 i! ?. u- q6 ]9 T5 i
康熙怒道:“你心中向着反贼,那是顺逆不分,目无君上,还说讲义气?”顿了一顿,说道:“你救过我性命,救过父皇,救过太后,今日我如杀了你,你心中定然不服,要说我对你不讲义气,是不是?”到此地步,韦小宝索性硬了头皮,说道:“是的。从前皇上答应过的,奴才就算做错了事,皇上也饶我性命。万岁爷的金口,说了可不能反悔。”康熙道:“好啦,你倒深谋远虑,早就伏下了这一着棋子,哼,其心可诛。”
, Q V) z: H4 v5 L: T. s 韦小宝不懂“其心可诛”这四字是甚么意思,料想决不是好话,自从识得康熙以来,从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心想:“我这颗脑袋,那是砍下了一大半啦。小皇帝的脾气,向他求情也没有用,只有跟他讲理。”说道:“皇上,我拜过你为师,你答应收我为徒弟的。那陈近南,也是我的师父。我如心存害你,那是欺师灭祖。我如去害那个师父,也是欺师灭祖。再说……再说,皇帝砍奴才的脑袋,当然稀松平常。可是师父砍徒弟的脑袋,却有点儿不大对头了。”5 H: v7 |' l$ h, u: F) B; w0 i
康熙心想:“收他为徒的戏言,当时确是说过的。这小子恃宠而骄,无法无天,居然将我跟天地会的匪首相提并论,实在胡闹之至……”正想到这里,忽听得远处隐隐人声喧哗,乒乒乓乓的,又有兵刃相交之声。2 s8 L1 H T* B" C& x
韦小宝跳起身来,说道:“好像有刺客。师父请坐着别动,让徒儿挡在你身前。”; i$ q" X2 F+ o g2 o. d
康熙哼了一声,心想:“这小子便有千般不是,对我毕竟有忠爱之心。”说道:“你以后再也不可叫我师父。你不守本门的门规,本师父将你开革了。”说着不禁有些好笑。
/ D, P8 x5 c9 v! z$ E4 G0 o 只听得脚步声响,有数人奔到殿门外,停住不动。韦小宝奔到殿门之后,立刻拿起门闩上了闩,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手脚之快,无与伦比,喝道:“甚么人?”
8 M3 n& X1 R1 o 外边有人大声道:“启奏皇上:宫中闯进来三名刺客,内班宿卫已团团围住,不久便可擒获。”韦小宝心道:“归家三人终于逃不出去。”喝道:“皇上知道了。即速加调一百名侍卫,到养心殿前后护驾,屋顶上也得站三十名。”殿外的侍卫首领应命而去。
% ]3 j# j! Z8 B. C 康熙心想:“他倒想得周到。那日在五台山遇险,那白衣尼姑从屋顶破瓦而下,果是难以防备,幸亏这小子奋不顾身的在我身前挡了一剑。”
6 x0 ]/ @5 X/ ` r" y% R& r+ p* | 过了一会,吆喝声渐轻,但不久兵刃撞击又响了起来。康熙皱起眉头,说道:“连三名刺客也拿不住。倘若来的是三百名、三千名,那怎么办?”韦小宝道:“皇上不用烦恼。像归辛树这等脚色,世上是很少的,最多也不过四五个罢了。”& l( i5 ~8 D) K e' g
再过一会,只听得脚步声响,又有刀剑响动,加调的内班宿卫到了殿外;又听得殿顶四周屋瓦发出响声,上高的宿卫跃上了殿顶,众卫士知道皇帝便在殿内,都把守在殿檐殿角,不敢走到屋顶,否则站在皇帝头顶,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x/ F- \; F( t! u( k: V
康熙知道单是养心殿周遭,便至少有四五百名侍卫把守,决计无虞,不再理会刺客,说道:“你瞧瞧这是甚么?”从衣袖内又抽出一张纸来,铺在桌上。- r, h F3 c1 h4 m C3 h7 `
韦小宝走近一看,见是一幅图画,中间画的是一座大屋,屋前有旗杆石狮,有些像是自己的伯爵府;屋子四周排列着十几门大炮,炮口都对准了大屋。再仔细看时,那屋子越看越像是自己的屋子。' G9 V) U) j4 m- {5 k5 m7 i
康熙道:“你认得这屋子吗?”韦小宝道:“倒有点儿像奴才的狗窝。”康熙道:“你认得就好。”指着图中门额上的四字,问道:“这‘忠勇伯府’四字,都认得吗?”2 k' N; b, I9 f
韦小宝听得果然便是自己的屋子,又不禁冷汗直冒。自己住处四周排列了这许多大炮,自然大事不妙。他曾亲眼见到两个外国鬼子汤若望、南怀仁操炮,大炮一发,轰的一声,只炸得火焰冲天,泥石溅起十几丈高,自己身上就算穿了一百件护身宝衣,那也是炸成狗肉之酱了,想到大炮轰击之威,不由得身子打战。
I1 u: t, g/ j8 j- H8 u7 h! q 康熙缓缓的道:“今儿晚上,你们天地会、云南沐家、华山派姓归的,还有王屋派门下司徒鹤一干人,都要在你家聚会。我这十二门大炮,这会儿已在你屋子四周的民房中架好,炮弹火药也早就上好了,只消拉开窗子,露出炮口,一点药线,只怕没一个反贼能逃得了性命。就算大炮轰不死,逃了出来,围在外面的几队前锋营兵马,总也不能吃饭不管事。刚才你见到前锋营统领阿济赤了罢?他已去点兵预备动手了。前锋营向来跟你统带的骁骑营不大和睦,未必肯放你走罢?”
0 Z2 Y8 j; u% C- e) k 韦小宝颤声道:“皇上甚么都算到了,此刻对奴才明言,就是饶了奴才一条性命。奴才以前的一点儿微功,就此将功折罪,都折得干干净净,半点儿也不剩了。”$ }: L" a# y8 F
康熙微微一笑,道:“你明白就好,好比咱两人赌牌九,你先赢了不少银子,可是在一注之中都输还了给我,以前赢的,一下子都吐了出来,从此没了输赢。我们如要再玩,就得从头来过。”/ ~) y; |# f* O+ O K( O
韦小宝吁了一口气,说道:“真正多谢皇上龙恩,奴才今后只专心给皇上当差,别说天地会,就算是天九会的香主,奴才也不干了。”心中暗暗着急:“师父他们约好了今晚在我屋里聚会,怎生通知他们别去才好?”又道:“皇上吩咐我去擒拿这一干反贼,只不过是试试奴才的心,其实皇上早就神机妙算,甚么甚么之中,甚么千里之外。”
2 v; s5 J5 a H; K+ M! r% g 只听得殿门外有人朗声说道:“回皇上:反贼拿到!”康熙脸有喜色,喝道:“带进来!”韦小宝道:“是!”转身过去拔了门闩,打开殿门。& ^1 @2 ?6 u0 K
数十名侍卫拥了归家三人进来,齐喝:“叩见皇上,下跪!”8 g% z) h8 u- ~
数十名侍卫一齐跪倒。) c3 g1 U5 I* M( |% e
归辛树、归二娘、归钟三人满身血污,到处是伤,却昂然直立。三人都给粗索绑住了,身畔各有两名侍卫牵住。) v. @% U4 W% V V7 n) O8 ^# i' s
侍卫的领班喝道:“下跪!下跪!”归家三人哪去理睬。只听得殿上嗒嗒声响,归家三人和受伤的侍卫身上鲜血不住下滴。归二娘怒目瞪视韦小宝,喝道:“小汉奸,你……你这臭贼!”韦小宝眼见三人的惨状,心中不禁难过,任由她辱骂,也不回答。1 P& {; M6 k7 c2 ], c( z: L! {
康熙点点头,说道:“神拳无敌归辛树,却原来是这么个糟老头儿!咱们的人死伤了多少?”侍卫领班道:“回皇上:反贼凶悍之极,侍卫殉职的三十多人,伤了四十来人。”康熙“嘿”的一声,摆了摆手,心中暗赞:“了不起!“侍卫领班吩咐手下将三人带出。
@/ o, k$ o) s- j2 t, u 突然间归辛树大喝一声,运起内力,右肩向身旁侍卫一撞。那侍卫“啊”的一声大叫,身子飞了出去,脑袋撞在墙上,登时毙命。归辛树抓住绑在归钟身上的绳索,一绷一扯,拍的一声,绳索立断,抓住他身子,喝道:“孩儿快走,我和妈妈随后便来。”向外一送,归钟便从殿门口飞了出去。便在此时,归氏夫妇双双跃起,向康熙扑将过去。
) Z/ j8 B$ @# }. F& W3 m 韦小宝见变故斗生,大惊之下,抢上去一把抱住了康熙,滚到了桌子底下,自己背脊向外,护住康熙。只听得拍拍两声响,跟着便有几名侍卫抢过,扶起康熙和韦小宝。看归氏夫妇时,只见均已倒在血泊之中,背上插了七八柄刀剑,眼见是不活了。$ v2 }- }4 R; ~
归辛树力杀数十名侍卫后,身受重伤,最后运起内力,扯断了儿子身上的绑缚,立即向康熙扑去。归二娘明白丈夫的用意,一来只盼临死一击,能伤了鞑子皇帝的性命,二来好让儿子在混乱之中脱逃。两人手脚都为绳索牢牢捆缚,再也无力挣断,还是一齐跃起,向康熙冲击。但两人力战之余,已然油尽灯干,都是身在半空,便即狂喷鲜血,再也支持不住,摔下地来。众侍卫就算不再砍斫,两人也早毙命了。
- W; B0 J/ D0 h( V4 } 康熙惊魂稍定,皱眉道:“拉出去,拉出去。”
9 h' m+ K& J$ H. `/ a; V% N 侍卫齐声答应,正要抬出二人尸首,突然殿门口人影一晃,窜进一个人来,身法奇快,扑在归氏夫妇的尸身上,大叫:“妈,爹!”正是归钟。数名侍卫兵刃斫将下去,归钟竟不知闪避,兵刃尽数中在他身上,只听他喘气道:“妈,你……
0 b3 {9 V. E) t* V4 W' M# | 你不陪着我怎么办?我不认得路……”咳嗽两声,垂首而死。
, A5 ]9 p3 y9 _; y0 L 他一生和母亲寸步不离,事事由母亲安排照料,此刻离开了父母,竟是手足无措,虽然逃出了养心殿,终究还是回来依附父母身畔。3 ]0 h$ [2 Y7 S A
侍卫总管多隆奔进殿来,跪下道:“回皇上:宫里刺客已全部……全部……肃清……”见到殿上满地是血,心下惶恐,磕头道:“刺客惊了圣驾,奴才……奴才该死!”9 H* K3 D' G0 v3 K; v* ]) u: @
康熙适才给韦小宝这么一抱一滚,虽然甚是狼狈,有损尊严,但此人舍命护驾,忠君之心却确然无疑,对多隆道:“外面还有人要行刺韦小宝,你要好好保护他,不得离开寸步,更加不能让他出宫。明日早晨,再另听吩咐。”多隆忙应道:“是,是。奴才尽心保护韦都统。”韦小宝暗暗叫苦:“皇上今晚要炮轰天地会,怕我通风报讯,吩咐多隆看住我。”1 ?: \. f# [5 `/ Q* E0 M: U/ O
康熙走到殿门口,又想:“小桂子狡狯得紧,多隆这老粗不是他对手。”转头道:“多隆,你多派人手,紧紧跟着韦小宝,不能让他跟人说话,也不能让他传递甚么东西出宫。总而言之,局势危险,你就当他是钦犯办好了。”多隆应道:“是,是。皇上恩待臣下,无微不至。”只道皇上爱惜韦小宝,不让刺客有危害他的机会。韦小宝道:“皇上恩典,奴才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心知皇帝这么说,是顾住自己面子,日后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9 R7 L7 \3 a! u' p1 J7 V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你又赢了一注。咱们打从明儿起再来玩过罢。你那只金饭碗,可得牢牢捧住,别打烂了!”说着出了殿门。1 c1 x! ~6 e, j* d9 Y s
康熙这两句话,自然只有韦小宝明白。适才自己抱住康熙护驾,他又算自己立了一功。今晚杀了师父陈近南等一干人后,自己跟天地会再不相干,皇帝又会重用。那只金饭碗上刻着“公忠体国”四字,皇帝是要自己对他忠心耿耿,不得再有二心。# w& O! {, ^+ k' S0 ~- U6 S! w
韦小宝想到师父和天地会中一干兄弟血肉横飞的惨状,自己就算再加官进爵,于心如何能安?心道:“做人不讲义气,不算乌龟王八蛋算甚么?”
/ J+ J; h2 N' G# i( p 寻思:“皇上消息这么灵通,是哪个王八蛋跟他说的?今儿早我第一次见到皇上,他对我好得很,说要派我去打胜仗,盼望我拿到吴三桂,封我为平西王。那时候皇上一定还不知道天地会韦香主的事。他得知讯息,是我押了老婊子去呈给太后这当口。却是哪个狗贼通风报信?哼,多半是沐王府的人,要不然是王屋派司徒鹤的手下。否则我偷盗四十二章经,在神龙教做白龙使这些事,皇上又怎么不知道?”# N. L' K0 _- W* Y
多隆见他愁眉苦脸,神情恍惚,拍拍他肩膀,笑道:“韦兄弟,皇上这般宠爱你,真不知你前世是几生修来的?朝里不论哪一位亲王、贝勒、将军、大臣,皇上从来不曾派御前侍卫保护过他。大家都说,韦都统不到二十岁,就会封公封王了。你不用担心,只要不出宫门一步,反贼就有千军万马,也伤不到你一根寒毛。”
! P, l6 `* `; v8 l3 o 韦小宝只有苦笑,说道:“皇上恩德,天高地厚。咱们做奴才的,自该尽心竭力,报答皇上的恩典。”眼见数十名侍卫站在前后左右,要给天地会兄弟传个信,那真是千难万难,心想:“甚么封王封公,老子是不想了。宁可小皇帝在我屁股上踢一脚,大喝一声:‘滚你妈的臭鸭蛋!从此不许你再见我的面。’这般保护,可真的保了我的老命啦。”" @. `: x1 q1 l+ _
多隆道:“韦兄弟,皇上吩咐你不可随便走动,是到你从前的屋子去歇歇呢,还是去侍卫班房,大伙儿陪你耍几手?”* D5 G1 Y, m* f F
他知跟韦小宝掷骰子、推牌九,最能投其所好。
3 X, i }& ]/ H% ^) C, Q/ S 韦小宝突然心念一动,说道:“太后吩咐我有一件要紧事情,须得立即办妥,请多大哥一起去罢。”多隆脸有难色,道:“太后交下来的差使,当然立刻得办,不过……不过……皇上严旨,要韦兄弟千万不要出宫……”韦小宝笑道:“这是在宫里办的事儿,多大哥不必担心。”多隆当即放心,笑道:“只要不出宫门,那便百无禁忌。”
* b) Q$ z/ G8 u 韦小宝吩咐侍卫,将慎太妃的鸾轿立刻抬到神武门之西的火烧场去,说道:“有谁打开了轿帘,太后吩咐立刻砍了脑袋。”* H+ \2 S( H3 W- v" I
刺客袭击太妃鸾轿之事,多隆和众侍卫均已知悉,虽不明其中真相,却均知是太后的一件隐事,一直惴惴不安,听韦小宝说要抬去火烧场焚化,那是去了一个天大的祸胎,各人心头都放下了一块大石。当下多隆随着韦小宝,押了鸾轿去火烧场,一路之上,轿中兀自滴出血来。至于轿中死人是谁,自然无人敢多问半句。到得火烧场,苏拉杂役堆起柴枝,围在鸾轿四周烧了起来。
( F2 }" ?4 K) u' b( j 韦小宝捡根木条,拿焦炭画了只雀儿,双手拱了木条,对着轿子喃喃祝告:“瘦头陀、老婊子,你们在世上做不成夫妻,到阴世去做千年万年的夫妻罢。杀死你们的归家三位,这当儿也已死了。你们前脚走,他们后脚跟来。倘若在奈何桥上、望乡台边碰到,大伙儿亲近亲近罢。”多隆等见他嘴唇微动,料想是祝告死者阴魂早得超生,只见他搬起几块石子,堆成一个小堆,将木条插入,便如是一炷香相似,那料到是他和陶红英通传消息的记号?
: S) l- Q* X' w0 D% i8 A6 |9 z 眼见轿子和尸体都烧成了焦炭,韦小宝回到自己从前的住处,早有奉承他的太监过来打扫干净,送上酒菜点心。
/ Q( M7 r- Y$ O) L# H& d 韦小宝给了赏钱,和多隆及侍卫用了些,说道:“多大哥,你们各位请随便宽坐。兄弟昨晚整晚给皇上办事,实在倦得很了。”多隆道:“兄弟不用客气,快请去睡,做哥哥的给你保驾。”韦小宝道:“那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敢当。多大哥,你想要皇上赏你甚么?你跟我说了,兄弟记在心里,见到皇上高兴之时,帮你求求,只怕有八分能成。”多隆大喜,道:“韦兄弟肯代我求皇上,那还有不成的吗?”
( H; O- R2 j1 z: R$ K" X 韦小宝道:“多大哥的事,便是兄弟自己的事,那有不出力之理?”多隆笑道:“做哥哥的在京里当差,有些儿腻了,就是想到外省去调剂调剂。”韦小宝一拍大腿,笑道:“大哥说得不差,在北京城里,高过咱们的王公大官可不知有多少,实在显不出威风,只要一出京,那可自由自在得很了。就是要几两银子使使,只须这么咳嗽一声,人家立刻就乖乖的双手捧了上来。”两人相对大笑。
, `1 T2 C) M% x5 g- F6 D# H2 d 韦小宝回到房中,斜倚在床上,心想:“多大哥得了皇上旨意,看得我好紧,我要出宫去给师父报讯,那决计办不到。; v5 a: g$ {- u% {- e# H
待会陶姑姑到来,自可请她去传信,就怕她来得太晚,倘若她半夜三更才来相会,那边大炮已经轰了出去,这便如何是好?”出了一会,寻思:“眼下只有想个法子,派些侍卫去打草惊蛇。”% O5 ~; S: o9 q6 \# p
计较已定,合眼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时见日影稍斜,已过未时,走出房去,问多隆道:“多大哥,你可知那批要向我下手的反贼,是甚么来头?”多隆道:“这可不知道了。”韦小宝道:“一批是天地会,一批是沐王府的。”多隆伸了伸舌头,道:“这两伙反贼都很厉害,怪不得皇上这么担心。”韦小宝道:“我想在宫里躲得了一日,躲不得一世。今天虽有多大哥保护,但反贼不除,总是后患无穷。”多隆道:“皇上明日召见,必有妙策,韦兄弟倒也不必担心”。
" N2 p7 [9 E* R. x0 B! R' U a 韦小宝道:“是。不瞒大哥说,兄弟家里,有几个如花如玉的小妞儿,兄弟很是喜爱。看来今晚反贼会到我家里行刺,他们害不到兄弟,多半要将这几个小妞儿杀了,那……那是可惜得很。”
+ f( Q `( |0 [: a) l" @0 I 多隆笑着点了点头,想起那日韦小宝要自己装模装样的跟郑克塽为难,便是为了一个小美人儿,这个小兄弟风流好色,年纪虽小,家中定已收罗了不少美貌姬妾,便道:“这个容易,我便派人到兄弟府上去保护。”
% j' `3 ~! C7 I Z+ ]# C 韦小宝大喜,拱手称谢,说道:“兄弟家里的小妞儿,我最宠爱的共有三人,一个叫双儿,一个叫曾柔,还有一个叫……叫剑屏(心想若是说出沐剑屏这个“沐”字来,只怕引起疑心),相貌都是挺不错的,兄弟实在放心不下。请大哥这就派人去保护,跟她们说,今晚有天地会和沐家刺客到来,要她们赶快躲了出来。最好大哥多派些人去,守在兄弟家里,刺客到来,正好一古脑儿抓他奶奶的。哪一位兄弟出了力的,自当重重酬谢。”% _' O7 w. c+ y( H8 i
多隆一拍胸膛,笑道:“这件事容易办。是韦伯爵府上的事,哪一个不拚命向前?”当即吩咐侍卫领班,命他出去派人。
8 B5 x5 J3 Y0 g, i$ U1 G 众侍卫都知韦小宝出手豪阔,平时没事,也往往千儿八百的打赏,这一次去保护他的宠姬爱妾,那更是厚厚的赏赐了,当下尽皆欣然奉命,轮不到的不免唉声叹气,抱怨运气欠佳。
6 x. u6 a( S; D7 G$ b- X 韦小宝心下稍慰,暗想:“双儿她们听了众侍卫的言语,说是宫里派人来保护,等候捉拿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刺客,自会通知我师父他们躲避。但若我师父他们倒躲开了,双儿、曾姑娘、小郡主三个却给大炮轰死,那可糟糕!不过大队御前侍卫在我屋里,外面的炮手一定不会胡乱开炮。”
# i2 c8 U. |4 \# A9 }; c 转念又想:“要是炮手奉了皇帝严旨,不管三七廿一,到时非开炮不可,那又如何?”小郡主和曾柔也还罢了,双儿对自己情深义重,那是心头第一等要紧人,决不能让她送了性命。只是事在两难,如要侍卫将双儿她们先接了出来,便没人留下给师父和众兄弟传讯;只救双儿,不救师父,重色轻友,那又是乌龟王八蛋了。一时绕室徬徨,苦无妙策。3 k- y) P8 ?+ V. X" j& o: C' R
过了大半个时辰,率队去忠勇伯府的侍卫领班回来禀报:
2 @" s& C. [5 r3 N, ^1 v* x 他们还没走近伯爵府,便给前锋营的官兵挡住,带队的前锋参领说道,他们奉旨保护伯爵府,不用众位侍卫大人费心了。
' c6 M0 a& f; ^ E$ F 众侍卫要进府保护内眷,前锋营说甚么也不让过去,说道皇上一切已有安排。到后来连前锋营的阿统领也亲自过来阻拦,众侍卫拗不过,只得回来。
1 p( S. K" D l 韦小宝一听,心中只连珠价叫苦。多隆笑道:“兄弟,皇上待你当真周到,竟派了前锋营去保护你的小美人儿,那你还担心甚么?哈哈,哈哈!”* X/ ?2 }4 j! ^7 C! l6 V2 n5 T4 ]
韦小宝只得跟着干笑几声,心想:“小皇帝甚么甚么之中,甚么千里之外,这一番我师父他们可真是大祸临头了。前锋营定是奉了严旨,在我伯爵府四处把守,见到寻常百姓,就放他们进府,以便晚上一起轰死,若是文武官员,便拦住了不许进去。”+ k7 Z# T! P- i# L5 h6 @5 J
又想:“我突然发出‘含沙射影’暗器,要结果多大哥的性命不难,可是这许多侍卫,又怎能一个个尽数杀了?可惜我身边的蒙汗药,在庄家一下子都使完了。”眼见日头越来越低,他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全身发烫,拉了一泡尿又是一泡,却想不出半点主意。& `- U, H3 d: s* {! P- H |3 o
过得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黑下来,韦小宝推窗向外看去,只见七八名侍卫在窗外踱来踱去,守卫严密之极。他东张西望,那里有陶红英的影子?长叹一声,颓然倒在床上,心想这当儿只怕已有不少朋友进了伯爵府,多耽搁得一刻,众兄弟便向阴世路走近了一步。
2 A' i; c, F! A( F+ H. A n 一瞥眼间,见到屋角落里的那只大水缸,那是海大富遗下来的。当日自己全靠了这只水缸,才杀了瑞栋,心想:“我何不把多大哥骗进房来。发暗器杀了他,再在房中放起火来,混乱之中便可逃出。多大哥待我十分不错,平白无端的伤他性命,实在对他不住。可是义气有大有小,我师父他们几十条性命,总比他一条性命要紧些。”想了一会,心意已决,取火刀、火石打了火,点着了蜡烛,心想:“帐子着火最快,一杀了多大哥,便烧帐子。”
+ [+ b$ L& i p9 a0 v3 T: q 正在这时,听得多隆在外房叫道:“韦兄弟,酒饭送了来啦,出来喝酒。”韦小宝道:“咱哥俩在房里吃罢!”多隆道:“好!”吩咐送酒菜的太监提了饭盒子进来。
$ M& J" \& @+ _8 h$ r7 H 那太监是个十六七岁少年,进房后向韦小宝请了安,打开饭盒子,取出酒饭。韦小宝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个主意,说道:“你在这里侍候喝酒。”那小太监十分欢喜,素知韦伯爵从前是御膳房的头儿,对下人十分宽厚,侍候他吃喝定有好处,喜孜孜的摆设碗筷。7 }' d, i7 _$ P% C3 B
多隆跟着走进房来,笑道:“兄弟,你早不在宫里当差了,皇上却不撤了你这间屋子。就算是亲王贝勒,皇上也不会这么优待。”韦小宝道:“倒不是皇上优待,皇上要管多少天下大事,哪来理会这等不相干的小事?说实在的,兄弟再在这里住,可十分不合规矩。”0 \( `1 v0 Q* ?# w$ e5 ?! r
多隆笑道:“别人不合规矩,你兄弟却不打紧。”他知宫里的总督太监要讨好韦小宝,谁也不会另行派人来住这间屋子,宫里屋子有的是,海大富这间住屋又不是甚么好地方,接管御膳房的太监自然另有住处。韦小宝笑道:“大哥不提,兄弟倒也忘了,明日该得通知总管太监,把这间屋子缴回。咱们做外臣的再住在宫里,给外面御史大人知道了,参上一本,可不是味儿。”多隆道:“皇上喜欢你,谁又管得了?”
- Y3 H; l9 \ R# u" V: u 韦小宝道:“请坐。请坐。这间屋子也没甚么好,只是兄弟住得惯了,反而觉得外面的伯爵府没这里舒服。”慢慢走到他身后,拔了匕首在手,笑道:“这八碗菜,都是兄弟爱吃的,膳房里倒还记得,大哥试试这碗蟹粉狮子头怎样?”多隆道:“兄弟爱吃的菜,定是最好……”一句话没说完,突觉左边后心一凉,伏在桌上便不动了。
& H1 T( u" H9 e6 W; z 原来韦小宝已对准他后心,一匕首刺了进去。
% [% r0 \* ?' l) i 这一刀无声无息,那小太监丝毫不觉,仍在斟酒。韦小宝走到他背后,又是轻轻一匕首将他刺死,立即转身,在门后上了闩,快手快脚除下衣帽鞋袜,只剩内衣裤和护身背心,改穿上小太监的衣帽,将自己的衣帽都穿戴在那小太监身上。9 a8 H. F1 G" E- f3 n
两人高矮相若,衣衫倒也合身。然后将小太监的尸身抱到椅边坐下,提起匕首,在小太监的脸上一阵乱剁,将五官剁得稀烂。
* ]5 G5 K% u `' m; s' Y- H0 M 他手中忙碌,心里说道:“多大哥,你是鞑子,我天地会靠杀鞑子吃饭,不杀你不行。今日伤你性命,实在对不住之至。好在你总免不了要死的。我今晚逃走,皇上明日定要砍你的脑袋,你也不过早死了半日,不算十分吃亏。何况我杀了你,你是因公殉职。但如皇上砍你的头,你势必要被抄家,老婆儿女都要受累,不如早死半日,换得家里的抚恤赠荫。打起算盘来算一算,你实在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啦。”但多隆平素对自己着实不错,迫不得已的杀了他,心中终究十分难受,忍不住流下泪来。9 @8 G, A7 u" U$ L* {- x" H
拭了拭眼泪,转身瞧那小监,心道:“你这位小兄弟,身上穿了黄马褂,可有多神气。你本来便投胎十世,也挨不上黄马褂的半分边儿,头上这顶伯爵大人的顶帽,单是那一颗红宝石,便够你使上七八世的了,嘿嘿,你升官发财,可交上大运啦。我韦小宝当年冒充小桂子,从此飞黄腾达,做了大官。你今日冒充韦小宝,今后是不是能飞黄腾达,那得瞧你的本事了。”又想:“我先前冒充小太监,今日让一个小太监冒充回去,欠下的债,还得一清一爽,干干净净。小玄子啊小玄子,我可没对你不起。”
/ w, c) ]/ w+ {( x/ m: p 整理一下自身的衣帽,见已无破绽,大声说道:“小娃儿,你这就出去罢,这里不用你侍候了。这五两银子,给你买糖吃。”跟着含含糊糊的说了声:“多谢伯爵大人。”又提高嗓子说道:“我跟多总管在这里喝酒谈心,谁也不许来打扰了!”* K1 d- k/ K# |8 p( d
太监在宫里本来只服侍皇帝、皇后、妃嫔、皇子和公主,但有职司的大太监要小太监服侍,却也向来如此。韦小宝虽已不做太监,他从前却是宫中声威赫赫、大红大紫的太监,要一名小太监侍候再打赏银子,实在平常不过。门外众侍卫听了,谁也不加理会,只见房门开处,那小太监提了饭盒出来,低着头,回身带上了门。4 F2 c9 M( f% `1 K, ?1 f
韦小宝提了食盒,低头走向门口。见众侍卫正在搬饭斟酒,谁也没有留意,韦小宝暗暗欢喜,心想:“众侍卫至少要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发见房里两人已经死了,只道韦伯爵和多总管都被刺客刺死,这一下可得吓他们个屁滚尿流。”1 m0 f- U: ] d2 P) v
跨出大门,忽见数名太监宫女提着灯笼前导,抬了一乘轿子到来。这乘轿子以野鸡尾毛为饰,称为“翟轿”。领先的太监喝道:“公主驾到。”
: k2 i; e% G1 h9 M9 Y/ ~ 韦小宝大吃一惊:“公主迟不到,早不到,却在这当儿到来,一进屋去,立即见到我韦小宝给人杀死了。宫中还不吵得天翻地覆?要出去可千难万难了。”一时手足无措,只见轿子停下,建宁公主从轿里跨了出来,叫道:“小桂子在里面罢?”
2 |3 C" a' q, U; [5 I9 d) f E 韦小宝硬起头皮,走上前去,低声说道:“公主,韦爵爷喝醉了,奴才领公主进去。”灯笼不甚明亮,公主没认出他来,眼见众侍卫一齐从屋中出来迎接,心想:“怎么这许多人?”皱起了眉头,左手一摆,道:“大家在外面侍候。”踏步进屋。韦小宝跟了进去。
! w% l7 H9 U$ m# I 他一进屋子,反手便带上了门。公主道:“你也出去。”韦小宝道:“是,韦伯爵在内房。”公主快步过去,推开房门,只见“韦小宝”和多隆二人伏在桌上,显是喝得大醉,秀眉一蹙,喝道:“还不快出去?”韦小宝低声笑道:“我如出去,便烧不成藤甲兵了。”9 f V8 P, ^8 V* h, Q" }3 ~; w+ Q: o6 i
公主一惊,回过头来,烛光下赫然见到韦小宝站在身后,不由得又惊又喜,“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你……你干甚么?”韦小宝低声道:“别作声!”公主瞧瞧他,又瞧伏在桌上的“韦小宝”,低声问道:“捣甚么鬼?”韦小宝拉着她进房,又关上了房门,低声道:“大事不妙,皇上要杀我!”公主道:“皇帝哥哥已杀了额驸,怎么连你也要杀?他……他……他如杀了你,我跟他拚命。”
6 T {& o* v2 f, o' V7 G- F% X 韦小宝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她,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说道:“咱们快逃出宫去。皇上知道了我跟你的事,要砍我脑袋。”公主给他一抱一吻,登时全身酸软,昵声道:“皇帝哥哥杀了额驸,我只道便可嫁给你了,怎么……怎么又弄出这等事来?他怎会知道的?”韦小宝道:“定是你露了口风,是不是?”公主脸上一红,道:“我没有。我只问过几次,你甚么时候回来。”韦小宝道:“那还不是吗?那也不打紧,反正咱俩这夫妻是做定了。这就快逃出宫去罢。”8 H4 h% e/ V( g, c# r8 | n w) g
公主迟疑道:“我明儿去求求皇帝哥哥,他不会杀你的。
' k$ |# _5 R0 [; A$ M 他杀了额驸,跟我说很对我不住,答应另外给我找一个好额驸。他向来很喜欢你的……”说到这里,只觉房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嗅了两下,问道:“甚么……”突然间胸口一阵烦恶,哇的一声,扶着椅背大吐起来,喉头不住作呕,却只吐出了些清水。: E7 N* A+ Y% v f. o
韦小宝轻轻拍她背脊,轻轻安慰:“怎么?吃坏了东西?好一些没有?”公主又呕了两下,忽地反过手掌,拍的一声。; Q: g2 p5 A- r, v9 r, I
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我吃坏了东西?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双拳在他胸口不住捶打。
9 T; `6 \! ~: i3 T, Z" H 公主向来横蛮,此时突然发作,韦小宝也不以为奇,但眼前事势紧迫,多耽搁得一刻,跟大炮齐轰的时候便近了一刻,实不能跟她无谓纠缠,说道:“好,好,都是我不好。”7 q S( n F! U) `
公主扭住他耳朵,喝道:“你跟我去见皇帝哥哥,咱俩马上要拜堂做夫妻。”韦小宝大急,求道:“拜堂做夫妻的事,包在我身上,可是一见皇上,你的老公就变成没脑袋的额驸了。! H! f( w0 Y; K7 E1 ]
咱们快快逃出宫去要紧。”公主重重一拉,韦小宝耳朵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公主骂道:“你没脑袋,打甚么紧?你这小鬼,你本来就是没脑子的。我肚子里的小小桂子却怎么办?”$ J3 _% ?& S+ P% T! r3 {+ i7 n7 l
说到这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n0 \) I- P0 \2 I1 F& M5 ^ 韦小宝大吃一惊,问道:“甚……甚么……小小桂子?”6 G( k: ?1 P" w# z. e- `# `' z6 [9 \
公主飞起一脚,正中他小腹,哭道:“我肚子里有了你的臭小小桂子,都是你不好。咱们若不马上做夫妻,我肚子……我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皇上知道吴应熊是太监,不成的,我……我可不能做人了。”" _& T" U! a. ~$ H4 ]1 ~; ?9 f4 O$ |
韦小宝脸色惨白,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当口,偏生又遇上了这桩尴尬事,忙道:“咱们如不赶快出宫,小小桂子就没爹爹了。逃了出去之后,咱们立刻拜堂成亲,你生下小小桂子来,那……那可不是皇上的外甥?皇上做了便宜舅舅,他成了我的大舅子,总不好意思杀了妹夫罢?”公主道:“有甚么不好意思?吴应熊是他妹夫,他还不是一刀杀了?”韦小宝道:“皇上知道吴应熊是假妹夫,我韦小宝才是货真价实。假妹夫杀得,真妹夫杀不得。好公主,咱们的小小桂子出世之后,搂住了你的脖子叫妈妈,可不是挺美吗?”说着便伸手搂住了她脖子。* g& Q1 K- d; X* }. F5 i8 Y: K: ^
公主噗哧一笑,喜道:“美你个王八蛋,我才不要小王八蛋叫妈妈呢。”话是这么说,扭住韦小宝耳朵的手却也放开了,昵声道:“这么久没见你了,你想我不想?”说着便扑在他怀里。
* k2 q7 b" q" m9 v+ ^9 r9 Z 韦小宝道:“想啊,我日日想,晚晚想,时时刻刻都想。”
, k% a, n- S2 \/ w h8 C/ R 心中暗骂:“这当儿纠缠不清,真是他妈的死婊子。”眼见她情意缠绵,红晕上脸,这时实在不能跟她亲热,可是不敢得罪了她,低声道:“咱们一逃出宫去,以后白天黑夜都是在一块,再也不分开了。这就走罢。”公主身子扭了几扭,说道:“不成!咱们今晚就要做夫妻。”韦小宝道:“好,好!今晚就今晚,可总得逃出宫去再说。”公主道:“逃甚么!皇帝哥哥最喜欢我的,他是你师父,也是最喜欢你的。咱们明儿求求他,他就甚么气也没了。皇帝哥哥最恨吴三桂,你请旨带兵去打吴三桂,我陪你同去。我做兵马大元帅,你就做副元帅,把吴三桂打得落花流水,皇帝哥哥还封你做王爷呢。”说着紧紧搂住了他。
+ o: y- L+ W; }2 f- Q1 Y3 t 韦小宝正在狼狈万状之际,突然间窗格上有人轻轻敲了三下,一停之后,又敲了两下。韦小宝大喜,低声道:“是陶姑姑吗?”轻轻推开公主,抢过去开了窗子。人影一晃,一人跳了进来,正是陶红英。6 q* s$ j$ v. y! k
两个女人一对面,都是吃了一惊。陶红英低声叫道:“公主。”公主怒道:“你是甚么人,来干甚么?”一转念间,登时醋意勃发,心想深更半夜的,这宫女从窗子跳进小桂子的屋里,那还有甚么好事干了,定是他的相好无疑,虽见陶红英年纪已老,但想小桂子连这样又老又丑的宫女也要勾勾搭搭,更不可恕,她正自情热如火,给这女人撞破了好事,越加的怒发若狂,大声叫道:“来……”
6 U9 b& Q W/ X4 N 韦小宝早已防到,哪容她将“来人哪”三字喊出口来,一伸手便按住了她嘴巴。
" ]4 x5 Z& V/ c1 L5 L1 N6 ? 公主用力挣扎,反手拍的一声,打了韦小宝一个耳光。韦小宝惊慌焦躁之下,右手扣住她的头颈,出力收紧,骂道:“死婊子,我扼死你!”公主登时呼吸艰难,手足乱舞。韦小宝左手反过来,在她头上捶了两拳。
7 J4 ?: P& a$ R1 O+ ]! a 陶红英见他胆敢殴打公主,大吃一惊,随即知道这件事反正闹大了,伸出手指,在公主腰间和胸口连点三下,封了她上身数处穴道。韦小宝这才放开了手,低声道:“姑姑,大事不好,皇帝要杀我,这就得赶快逃出去。”陶红英道:“外边侍卫很多。我早就到了,在花坛后面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得钻空子过来。你瞧。”轻轻推进窗格一线。. h0 f: T& L [- w; l
韦小宝凑眼望出去,果见七八名侍卫提了灯笼来回巡逻,一转念间,想起瘦头陀和毛东珠的法子,心想:“他两个运气不好,撞到了归辛树夫妇。老子就学学他们的样。总不成归家这三人借尸还魂,又来打公主的轿子。”对公主道:“公主,你别喝醋。她是我的姑姑,就是我爹爹的妹子,我妈妈的姊姊。你不用乱发脾气。”
6 W* q4 k" k ~ `4 j7 } 公主给陶红英点了穴道后,气得几欲晕去,听了韦小宝这几句话,心意登和,也没想到“爹爹的妹子”和“妈妈的姊姊”不能是同一个人,总之这女人不是小桂子的相好,那没事了,当下脸上露出笑容,说道:“那么快放开我。”韦小宝要讨她欢喜,说道:“你是我老婆,快叫姑姑。”公主很是高兴,居然便叫了声:“姑姑!”
9 W3 |9 S2 b) v7 W 陶红英莫名其妙,眼见两人刚才还在打大架,怎么公主居然叫起自己“姑姑”来?0 Q0 r7 x1 @+ G0 T
韦小宝道:“你去吩咐把轿子抬进屋来,然后叫人出去,关上了门,我和你一起坐在轿里。咱们混出宫去,立即拜堂成亲。拜堂的时候一定得有个长辈在旁瞧着,这才算数。我们的姑姑就是长辈了,你说好不好?”公主大喜,脸上一红,低声道:“很好!”韦小宝推她背心,催道:“快去,快去!”+ s3 @" {( G% o3 ^( s
公主给他催得紧了,也不等上身穴道解开,便走到门口吩咐:“把轿子抬进屋来!”" o: K* p$ |" o! V+ Y
一众太监宫女都感奇怪,但这位公主行事向来匪夷所思,平日吩咐下来甚么事,总是合乎常情的极少,异想天开的甚多,当即齐声答应,抬轿过来。慎太妇鸾轿可抬进慈宁宫,悄悄将瘦头陀和毛东珠抬出去。韦小宝这住屋数尺阔的门口,公主的翟轿怎抬得进门?只进了两条轿杆,轿身塞在门口,便进不来了。公主骂道:“不中用的东西,通统给我滚出去。”在轿前抬轿的两名太监均想:“门口就这么宽,又怎怪得我们?”
% d; Y6 z$ e; R; f 当下从轿畔钻了出去。
2 _4 y6 i' |4 p Q5 ]7 a% X4 q7 l$ ^! T 韦小宝在公主身边低声道:“你吩咐众侍卫不要进来。”公主大声道:“小桂子,你给我好好在屋里耽着,不许出来。”韦小宝大声道:“是,时候不早了,请公主殿下早回休息罢。”公主骂道:“我偏偏要出去逛逛,你管得着吗?”韦小宝大声道:“宫里闹刺客,公主殿下还是小心些为是。”公主道:“皇上养了这一大批侍卫,净会吃饭不管事。大家给我站在屋子外面,不许进去。”众侍卫齐声答应。2 b9 x' T- H4 i$ Z& p( E; S, I
韦小宝钻进轿子坐下,招了招手。陶红英解开公主身上穴道,公主也进轿去,坐在他身前怀里。韦小宝左手搂住了她,低声对陶红英道:“姑姑,请你陪我们出宫罢。”心想她武功了得,有她在轿旁护送,倘若给人拆穿西洋镜,也好帮着打架杀人。$ d8 G8 D. v7 B( b8 n" r) u
陶红英当即答允,她穿的是宫女服色,站在公主轿边,谁也不会起疑。公主喝道:“抬了轿子走。”两名在前抬轿的太监又从轿侧钻入门里,和在轿后抬轿的太监一齐提起轿杠,将轿子倒退数步,转过身来,抬起来走了,心中都大为奇怪:& r- y7 ^2 r% [- K0 v
“怎么轿子忽然重了?”+ ^, A/ [' l4 N# R8 |
公主听着韦小宝的指点,吩咐从神武门出宫。翟轿来到神武门,宫门侍卫见公主翟轿要深夜出宫,上前盘问。公主从轿中一跃而出,喝道:“我要出宫,快开门。”
3 D( `! @8 m, k7 q& p' N( r 这晚神武门当值的侍卫领班是赵齐贤,当即躬身行礼,陪笑道:“启禀殿下,宫里今晚闹刺客,不大平静,请殿下等天亮了再出宫罢。”公主怒道:“我有急事,怕甚么刺客?”赵齐贤本来不敢违拗,但知额驸吴应熊已诛,公主夤夜出宫,说不定跟吴三桂的造反有甚么牵连,明白查究起来,脱不了重大干系,接连请了几个安,只是不肯下令开门,实在给公主逼得急了,便道:“既是如此,待奴才去请示多总管,请公主稍待,奴才请示之后,立即飞奔回来开启宫门。”
& [, m0 P' T3 d7 {/ N/ {- j. O# H$ U @ 韦小宝在轿中听得公主只是发脾气,赵齐贤却说甚么也不肯开门,他要去找多隆,那是大糟而特糟了,危急之中便道:“赵齐贤,你知我是谁?”赵齐贤跟随他办事已久,自然认得他声音,又惊又喜,问道:“是韦副总管?”韦小宝笑道:“正是。”从轿中探头出来,招了招手。赵齐贤忙走近身去。韦小宝低声道:“我奉皇上密旨,去办一件机密大事,我只要一露面,就会坏事,因此皇上吩咐我坐在公主的轿子里,请公主遮掩了出去。”赵齐贤素知他深得皇上宠幸,行事神出鬼没,更无怀疑,忙道:“是,是。卑职这就开门。”
$ g0 v" r. a% p6 t( f* }7 J 韦小宝灵机一动,低声道:“你想不想升官发财?”赵齐贤跟着他办事,数年间官已升了两级,财已发了二万多两银子,一听“升官发财”四字,知道韦副总管既问到这句话,那又是在提拔栽培自己了,心花怒放之下,忙屈膝请安,说道:“多谢副总管栽培。副总管有甚么差遣,卑职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 I/ E: Q' T
韦小宝心想:“这句话是你自己说的。大炮轰来,炸得你粉身碎骨,你说过在所不辞,须怪不得我。”低声道:“有一批反贼跟吴三桂勾结。皇上定下妙计,这当儿已骗得他们聚在我伯爵府中。皇上派我带领前锋营人马,前去擒拿。前锋营素来跟我的骁骑营不对,你可知皇上为甚么派我去带领前锋营?”赵齐贤道:“卑职笨得很,这个可不知道了。”韦小宝压低了嗓子,说道:“前锋营的阿统领跟吴三桂勾结,皇上要乘机一网打尽。公主是吴三桂的媳妇,他们一见到公主,就不起疑了。”赵齐贤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想不到阿统领竟敢大逆不道。这件事多半也是给韦副总管查出来的,立了大功。”
U7 ]8 k1 t& g6 r7 h n 韦小宝道:“这件功劳,是皇上自己安排好了,交在我手里的。咱们是好兄弟,有官同升,有财同发,你带四十名侍卫,跟我一起去立功罢。”
; R7 Z1 K+ B0 Y5 o" i 赵齐贤大喜,连声谢谢,忙请公主升轿,点了四十名素日大拍自己马屁的侍卫,说道奉了密旨办事,大开神武门,护送公主翟轿出宫,吩咐余下的六十名卫士严加守卫。韦小宝道:“这宫门今晚无论如何是不可开了,除非有多总管和我的命令,否则甚么人都不能放出宫去。”赵齐贤转传韦小宝的号令,余下六十名宫门侍卫齐声答应。韦小宝暗暗好笑:“老子这一去,那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就不知多总管的鬼魂,会不会来传令开启宫门?”
# g6 A2 J. O y' |; a1 e 铜帽儿胡同离皇宫并不甚远,一行人不多时已行近忠勇伯府。一路上韦小宝一颗心跳个不住,只怕行到半路,前面已炮火连天,幸好始终静悄悄地并无动静。6 z$ W' t6 o' U9 L8 e% N1 s
将到胡同口,前锋营统领阿济赤已得报公主翟轿到来,上前迎接。 H+ E* m# d3 Q0 q, @8 V i
公主在轿中一面给韦小宝在身上揉揉搓搓,一面已得他详细嘱咐,如何行事,听得阿济赤通名迎接,当即从轿帘后探头出来,说道:“阿统领,皇上密旨,今晚交办的事情十分要紧,你一切都预备好了?”
/ E7 F" N! _/ M1 L; r! B5 K ~% Q 阿济赤躬身道:“是,都预备好了。”公主低声道:“那些大炮,也都已安排定当。”阿济赤道:“是,是南怀仁南大人亲自指挥。”韦小宝在轿中听得分明,心道:“皇上果然没骗我。南怀仁这洋鬼子在这里亲自瞄准,那还有打不中的?”公主道:“皇上吩咐,要我进伯爵府去办一件事,你跟着我进去罢。”
9 _9 M f1 q1 D 阿济赤道:“回殿下:时候紧迫,这时候不能进去了。”公主怒道:“甚么不能进去?这是圣旨,你也敢违抗吗?”阿济赤道:“奴才不敢。不过……不过,实在很危险。殿下万金之体……”
; V' E. q$ D4 \ P, z 韦小宝在轿中一声咳嗽,陶红英抢上一步,出指如风,已在阿济赤左右腰间和胁下三处要穴各点一指。阿济赤一声轻呼,上身已动弹不得,随觉背心一凉,跟着一阵剧痛,一把利刃已在他背上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这一下只吓得魂飞天外,全然不明所以。& A% L. I0 {# H! y/ W
公主道:“皇上的密旨,你如不奉旨,立刻砍了,还将你满门抄斩。”阿济赤颤声道:“是,是。”韦小宝心念一动:+ x K9 H7 P3 g4 i2 I
“这些御前侍卫跟着我办事,一向听话,何必要他们送命?不如让前锋营去做替死鬼。”在公主耳边低声道:“要他点五十名前锋营官兵,跟了咱们进去。”公主喝道:“你带五十名手下军士,跟咱们进去办事。”阿济赤颤声应道:“是……是……”当即传下号令,点了五十名军士,跟在公主轿后,直进伯爵府中。韦小宝吩咐赵齐贤率领御前侍卫,守在门外。
) }) k7 c4 {3 ^- Z 轿子抬到第进二厅前,公主和韦小宝都下了轿,吩咐五十名军士在天井中列队等候。陶红英押着阿济赤,四人走进花厅。
1 c+ W; V7 ]: y3 T- V+ N, W 一推开厅门,只见陈近南、沐剑声、徐天川诸人都在厅上。众人见韦小宝带进来一位贵妇、一个宫女、还有一名武官,都是大感诧异。
: {, F9 q$ {: P) x$ T 韦小宝招招手,众人都聚了拢来。他低声道:“皇帝知道了咱们在这里聚会,胡同外已围满了官兵,还有十几门大炮,对准了这里。”群豪大吃一惊,尽皆变色。柳大洪道:“大伙儿冲杀出去。”韦小宝摇头道:“不成!外面官兵很多,大炮更是厉害。我已带来了几十名官兵。大家剥了他们的衣服,这才混出去。”群豪齐称妙计。 {/ @- J7 o0 ^" `) ~% _0 h' g+ ^
韦小宝回过身来,向公主说了,公主点点头,对阿济赤道:“传二十名军士进来。”阿济赤早见情势不妙,只是钢刀格在颈中,那敢违抗,只得传出号令。, z9 x3 A* ?% f: d
天地会和沐王府的群豪守在门口,等前锋营二十名军士一进花厅,立即拳打脚踢、肘撞指戳,将二十人打倒在地。第二次叫进十五名,第三次又叫进十五名,五十军士尽数打倒后,剥下衣衫,群豪换在自己身上。连公主也都换上了。/ ^( Y n1 a& k7 e* q% Y
韦小宝见沐剑屏和曾柔跟着众人更换衣衫,却不见双儿,忙问曾柔。曾柔道:“双儿妹子见你进宫这么久不回来,归二侠他们进宫去行刺,又没半点消息,好生放心不下,随同风大爷出去打探消息。”沐剑屏道:“他二人吃过中饭就出去了,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韦小宝皱起了眉头,好生记挂,虽想风际中武艺高强,当能护得双儿周全,但他二人不知皇帝的布置,倘若众人逃走之后,他二人却又回来,刚好大炮轰到,岂不糟糕?微一凝思,对钱老本道:“钱大哥,风大哥和双儿出去打探消息,还没回来,须得在这里多做记号,好让他们见到之后,立即离去。”
& U, V5 q" I K* ]' x7 [% U 钱老本答应了,时势紧迫,便拔出短刀,在两名清兵大腿上截了两刀,割下衣衫,在两人伤口中蘸了鲜血,在各处门上写下“快逃”两个大血字。一连写了八道门户,各人换衣也已完毕。 Y/ M3 X6 S# |) G+ x3 H7 n1 [ G
韦小宝带领众人,到马厩中牵了坐骑。四名天地会的部属假扮太监,抬了公主的翟轿,押着阿济赤从伯爵府出来,那五十名军士或穴道被封,或手脚被缚,都留在伯爵府中。( m O6 } Y8 _ f/ a- s
韦小宝仍是坐在公主轿中,出府之后,叹了口气,心想:3 \7 o K1 _5 K9 a
“府里服侍我的那些门房、马伕、厨子、亲兵、男女仆役,可都不免给大炮轰死了,但如叫他们一起出来,非给外面的官兵瞧出破绽不可。”又想:“那日在五台山大家假扮喇嘛,救了老皇爷的性命,今天用的还是这条计策。这一条乌龟脱壳之计,先救老皇爷,再救小桂子,倒大大的有用。”
: V# p# J4 A$ | 群豪拥着公主和阿济赤来到胡同外,但见官兵来去巡逻,戒备森严之极,但大炮排在何处,一时却瞧不到。+ w7 z' ~2 x" u2 H- ?+ B/ H
韦小宝身离险地,吁一口长气,眼见师父和众位朋友都免了炮火之灾,甚感喜慰,对赵齐贤道:“这阿统领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你去把他押在牢里,除非皇上亲自要提审,否则等我回来再发落好了。”赵齐贤答应了。韦小宝又道:“这人是钦犯,皇上恨他入骨,一听到他名字就要大发脾气。你跟众兄弟说,大家小心些,别让皇上听到这反贼的名字。”赵齐贤接了号令,带领四十名御前侍卫,押着阿济赤而去。阿济赤陷身天牢,此后何时得脱,韦小宝也不费心去理会了。
) d4 `1 c5 A$ _5 |3 \- i 群豪默不作声,只往僻静处行去。走出里许,韦小宝舍轿乘马。陈近南问他:“归二侠他们入宫行刺,后来怎样了?”
7 R j- U" D; g3 | 韦小宝道:“他们三个……”' X& r& j" O) q( t! _+ R4 [/ \: _
突然间只听得砰、砰、砰响声大作,跟着伯爵府上空黑烟瀰漫,远远望去,但见梁木砖瓦在空中乱飞。群豪只觉脚底下土地震动,这时大炮声兀自隆隆不绝,伯爵府中血红的火焰向上升起,高达十余丈。群豪和铜帽儿胡同相距已远,仍觉到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众人相顾骇然,都想不到大炮的威力竟如此厉害,倘若迟走了片刻,哪里还有命在?" I1 _+ J& h+ W" u3 d. }
柳大洪骂道:“他奶奶的,这么惊天动地的……”只听得又是砰砰炮响,将他下面的话声都淹没了。远望伯爵府,但见火光一暗,跟着火焰上冲云霄,烧得半边天都红了。" l% n4 a+ w$ v
韦小宝心想:“这炮声小皇帝一定也听见了,要是他派人来叫我去说话,西洋镜立刻拆穿。”走出轿里,对陈近南道:“师父,咱们得赶紧出城。等到讯息一传开,城门口盘查严密,就不容易出去了。”陈近南道:“不错,这就走罢。”公主当即跃出轿来。, a0 c- Z; p. V* O1 _
韦小宝转头对公主道:“你先回宫去,等得事情平静之后,我再来接你。”公主又惊又怒,喝道:“你说甚么?”韦小宝又说了一遍。公主叫道:“你过桥抽板,这就想撇下我不理了么?”
: w4 W" J( S! M5 b4 r 韦小宝道:“不,不是……”一言未毕,啪的一声,脸上已重重吃了个耳光。( ^ F6 l% n& I; Q1 p! V
群豪尽皆愕然。适才炮火震撼天地,人人都想若非韦小宝设计相救,各人这当儿早已化为飞灰,绝无逃生之机,因此即使平日对这少年香主并不如何瞧得起的,此刻也不由得不感激佩服,突然见到公主出手便打,当下便有人抢过来将她推开,更有人出言呼叱。3 _1 }; x6 S: i1 G) i
公主大哭大叫:“你说过要跟我拜天地的,我才听你的话,把你从皇宫里带出来,又叫那前锋营统领去救你朋友,你……你这臭贼,你想抵赖,咱们可不能算完。我肚子里……”韦小宝怕她口没遮拦,当众说出丑事,忙道:“好,好!你跟我去就是。大家出城再说。”公主破涕为笑,翻身上了马鞍。
! J$ v# G e) q5 z/ k% ]& t% C; n 一行人来到东城朝阳门。韦小宝叫道:“奉皇上密旨,出城追拿反贼,快快开城。”骁骑营、护军营、前锋营三营官兵是皇帝的御林军亲兵。在北京城里横冲直撞,文武百官谁都忌惮他们三分。守门官兵见是一队前锋营的军士,那敢违拗?9 u& Z" y! y- c8 G0 f
何况刚才听见炮声隆隆,城里确是出了大事,当即打开城门。
% I8 B* I$ I: A! ]& k4 R" a 众人出得城来,向东疾驰。韦小宝和陈近南并骑而驰,将归辛树一家如何行刺失手、皇帝如何发觉自己的隐秘等情简略说了。陈近南赞道:“小宝,我平时见你油腔滑调,很不老实,可是遇到这要紧关头,居然能以义气为重,不贪图富贵、出卖朋友,实是难得。”韦小宝笑道:“别的朋友也还罢了,大义灭师的事,却万万做不得的。”陈近南道:“甚么叫做‘别的朋友也还罢了’?只要是朋友,那就谁也不能出卖。‘大义灭师’这四个字,也用得不对。”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弟子没学问,说错了话,师父别怪。”想到往昔跟小皇帝胡言乱语,甚是快乐,经过今日这一番,此后再也不能和他见面了,不由得心下黯然。
7 Q7 v: u/ e d( }3 c6 \1 w 陈近南道:“咱们冒充前锋营的军士出来,过不了半天,鞑子就知道了。须得赶快更换装束才是。”韦小宝道:“正是,一到前面镇上,这就买衣服改装罢。”2 f. ~# S- Z& }% h; q. x7 F2 _2 y1 |
众人向东驰出二十余里,来到一座市镇,可是镇上却没旧衣铺。陈近南于行军打仗、政事兴革等事极具才略,于这类日常小事,一时却感束手无策,见无处买衣更换,便道:“只有到前面市镇再说,只盼能找到一家旧衣店才好。”" s& c2 _7 h9 D, n p
一行人穿过市镇,见市梢头有家大户人家,高墙朱门,屋宇宏伟。韦小宝心念一动,说道:“师父,咱们到这家人家去借几件衣服换换罢。”陈近南迟疑道:“只怕他们不肯。”韦小宝笑道:“咱们是官兵啊。官兵不吃大户、着大户,却又去吃谁的、着谁的?”跳下马来,提起门上铜环,当当乱敲。9 Y" I7 a6 B1 H! Y4 x0 `
男仆出来开门,众人一拥而入,见人便剥衣服。户主是个告老回乡的京官,见这群前锋营官兵如狼似虎,连叫:“众位总爷休得动粗,待兄弟吩咐安排酒饭,请各位用了,再奉上盘缠使用……”一言未毕,已给人一把揪住,身上长袍、袜子当即给人剥了下来。他吓得大叫:“兄弟年纪老了,这调调儿可不行……”, t+ F9 t9 J- L" B: [, \
群豪嘻嘻哈哈,顷刻间剥了上下人等的数十套衣衫。那官儿和内眷个个魂不附体,幸喜这一队前锋营官兵性子古怪,只剥男人衣衫,却不戏侮女眷,剥了男人衣衫之后,倒也不再干别的勾当,一哄而出,骑马去了。那大户全家男人赤身露体,相顾差愕。5 Z: w' E& p, H- o. W K
群豪来到僻静处,分别改装。公主、沐剑屏、曾柔三人也换上了男装。各人上马又行。韦小宝只是记挂着双儿,说道:“风大哥和我的一个小丫头,不知在京里怎样了,我想请哪一位外省来的面生兄弟,回京去打听打听。”两名来自广西的天地会兄弟接令而去。
) _- S, D4 y( k8 z" | 群豪见并无官兵追来,略觉放心。又行了一程,沐剑屏“啊”的一声惊呼,跟着格格笑了起来。原来曾柔所骑的那匹马突然拉了一大泡稀屎,险些溅在沐剑屏脚上。* G- S& l- @* n" L% ]: j P% \
行不多时,又有几匹马拉了稀屎,跟着玄贞道人所骑的那马一声嘶叫,跪倒在地,再也不肯起来。钱老本道:“道长,咱哥儿俩合骑一匹罢!”玄贞道:“好!”纵身上马,坐在他身后。, r# }# W. w( E6 H
韦小宝突然省觉,不由得大惊,叫道:“师父,报应,报应!这下可糟了。”陈近南问道:“甚么?”韦小宝道:“吴……吴应熊的鬼魂找上我啦。他恨我……恨我抓了他回去,又抢了他的……他的……”下面“老婆”二字,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 N, f" v5 V/ A# [ 他想到那日奉旨追人,只因吴应熊一行人所骑的马匹都给喂了大量巴豆,沿途不停的拉稀屎,跟着纷纷倒毙,这才无法远逃,给他擒回。倘若吴应熊那次逃去了云南,皇帝当然杀他不得,追究起来,是自己派人向他的马匹下毒之故。现下轮到自己逃跑,一匹匹马也这般泻肚倒毙,却不是吴应熊的鬼魂作怪是甚么?何况自己带了他的妻子同逃,吴应熊做鬼之后,头上还戴一顶碧绿翡翠顶子的一品大绿帽,定然心中不甘。他越想越害怕。不由得身子发颤,只听得几声嘶鸣,又有两匹马倒将下来。3 @, _8 Z1 [+ K3 M$ n( _- h+ s0 p
陈近南也瞧出情形不对,忙问端详。韦小宝说了当日捉拿吴应熊的情形,颤声道:“吴应熊阴魂不散,今日报仇来啦。这……这……”公主怒道:“吴应熊这小子,活着的时候是窝囊废,死了之后也是个脓包鬼,你怕他干么?”陈近南皱眉道:“青天白日的,哪有甚么鬼了?那日你毒了吴应熊的马匹,鞑子皇帝知不知道?”韦小宝道:“知道的,他还赞我是福将呢。”
a3 g+ f) h: j# Y 陈近南点头道:“是了。鞑子皇帝即以福将之道,还治福将之身。他怕你逃走,早就派人给你的马匹喂了巴豆。”
# U1 v" [: U! S1 J! P 韦小宝立时省悟,连说:“对,对。那日拿到吴应熊,小皇帝十分开心,赏了个小官儿给我的马瀰做,派他去兵部车驾司办事。这一次定是叫他来毒我的马儿。”/ }: g& i* k1 {, `, D- ~
陈近南道:“是啊,他熟门熟路,每匹马的性子都知道,要下毒自然百发百中。”韦小宝怒道:“下次抓到了这马瀰儿,这里许多烂屎,都塞进他嘴里去……”一言未毕,突觉胯下的坐骑向前一冲,跪了下去,韦小宝一跃而下,见那匹马挣扎着要待站起,几下挣扎,却连后腿也跪了下来。
' F& q$ P5 c. e; M. z! X+ E: g! z 陈近南道:“牲口都不中用了。须得到前面市集去买过。”
$ S" J. T2 ^* y6 Y" ~6 s 柳大洪道:“一下子头几十匹马可不容易。”陈近南道:“正是。大伙儿还是暂且分散罢。”3 n/ o# F. {4 q6 K/ R# z+ n& O
正说话间,忽然得来路上隐隐有马蹄之声。玄贞喜道:“是官兵追来了。咱们杀他个妈巴羔子的,正好抢马。”陈近南叫道:“天地会的兄弟们伏在大路左首,沐王府和王屋山的兄弟们伏在右首。等官兵到来,攻他个出其不意。啊哟,不对……”
3 r/ b5 T3 \0 V& e. J2 G 但听得蹄声渐近,地面隐隐震动,追来的官兵少说也有一二千人,群豪不必问他这“啊哟,不对”四字是何用意,都不禁脸上变色。群豪只数十人,武功虽然不弱,但大白天在平野上和大队骑兵交锋,敌军重重叠叠围上来,武功高的或能脱身,其余大半势必送命。. x- U* e }8 y
陈近南当机立断,叫道:“官兵人数不少。咱们不能打硬仗,大家散入乡村山林。”只说得这几句话,蹄声又近了些。- B3 S7 r) L9 ^" Z. @
放眼望去,来路上尘头高扬,有如大片乌云般涌来。
1 r6 F! F6 i* c7 \ 韦小宝大叫:“糟糕,糟糕!”发足便奔。公主叫道:“喂,你去哪里?”紧紧跟来。韦小宝叫道:“你还是回宫去罢,跟着我没好处。”公主骂道:“臭小桂子,你想逃走吗?可没这么容易。”: m6 R4 V1 N* n1 s% m$ C( w
注:本回回目中,“红云傍日”指陪伴帝皇,“心随碧草”指有远行之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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