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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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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05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
- u( Y" r4 K: d. J6 h6 p: Z第十九回 九州聚铁铸一字 百金立木招群魔
4 R1 j: I% K) K2 t  十八少林僧和韦小宝、双儿二人下得锦绣峰来。澄心将经书还给韦小宝,问道:“施主是不是即回北京?”韦小宝道:“是。”澄心道:“我们受玉林大师之嘱,护送施主平安回京。”( o, O2 j# G; n( \* U) F; [" y
  韦小宝喜道:“那好极啦。我正担心这瘦竹篙般的头陀死心不息,又来啰唣。可是众位和我同行,行痴大师有人保护么?”
) f6 W. M* Q* v- W6 G8 Z  澄心道:“施主放心,玉林大师另有安排。”韦小宝这时对玉林这老和尚已十分佩服,他闭目打坐,似乎天塌下来也不理,可是不动声色,暗中一切已布置得妥妥贴贴。既有少林十八罗汉护送,一路之上自是没半点凶险,那身材高瘦的胖头陀固然没现身,连其余武林中人物也没撞见一个。
$ ~: d' q* a# m3 Z& R7 x" z* w  不一日来到北京城外,十八少林僧和韦小宝行礼作别。澄心道:“施主已抵京城,老僧等告辞回寺。”韦小宝道:“众位大和尚,承你们不怕辛苦,一直送我到这里,我……我实在是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说着跪下磕头。澄心忙伸手扶起,说道:“施主一路之上,善加接待,我们从山西到北京,乃是游山玩水,何辛苦之有?”
: b$ _, X% Y) V7 f  原来韦小宝一下五台山,便雇了十九辆大车,自己与双儿坐一辆,十八位少林僧各坐一辆,又命于八快马先行,早一日打前站,沿途定好客店,预备名茶、细点、素斋,无不极尽丰盛。每一处地方韦小宝大撒赏金,掌柜和店伙将十八位少林僧当作天神菩萨一般相待。少林僧清苦修持,原也不贪图这些饮食之欲,但见他相敬之意甚诚,自不免颇为喜悦。! _" a4 s) W- _, n7 \* i# Z3 l
  韦小宝虽然油腔滑调,言不由衷,但生性极爱朋友,和人结交,倒是一番真心。这一路上和众僧谈谈说说,很是相得,陡然说要分手,心中一酸,不禁掉下泪来。9 G1 ]; |# x4 @0 s! K
  澄心道:“善哉,善哉!小施主何必难过?他日若有缘法,请到少林寺来叙叙。”韦小宝哽咽道:“那是一定要来的。”澄心和众僧作别而去。
$ F" d( d8 H" r; j5 g/ _  A  进得北京城时,天色已晚,不便进宫。韦小宝来到西直门一家大客店“如归客栈”,要了间上房,歇宿一宵后,明日去见康熙,奏明一切。! J0 K& [, E( ~4 m+ O9 \' K
  寻思:“那瘦得要命的胖头陀拚命想夺我这部经书,说不定暗中还跟随着我。十八位少林和尚既去,他再来下手抢夺,我和双儿可抵挡不了。还是麻烦着一点儿,先将经书藏得好好的,明儿到宫里去带领大队侍卫来取,呈给小皇帝,这叫做‘万失一无’!”% N9 n" J; C8 e+ c8 H# I4 V% R
  于是命于八买备应用物事,遣出双儿,闩上了门。关窗之前,先查明窗外并无胖头陀窥探,这才用油布将那部《四十二章经》包好,拉开桌子,取出匕首,在桌子底下的砖墙上割了一洞。那匕首削铁如泥,剖砖自是毫不费力。将经书放入墙洞,堆好砖块,取水化开石灰,糊上砖缝。石灰干后,若非故意去寻,决计不会发现。次日一早,命于八去套车,要先带双儿去吃一餐丰盛早点,摆摆阔绰,让这小丫头大开眼界,然后去买套太监衣帽,再进宫去。市上要买太监衣帽,倒着实为难,如果买不到手,索性便穿上侍卫服色,再赶做一件黄马褂套上,那时候威风凛凛、大摇大摆的进宫,叫众侍卫、众太监瞧得目瞪口呆,岂不有趣?自己这御前侍卫副总管是皇上亲封,又不是假的?心道:“就是这个主意,还做什么劳什子的太监?老子穿黄马褂进宫便了。”' ~$ ]+ s2 y* |, v
  和双儿上了骡车,弯了舌头,满口京腔,说道:“咱们先去西单老魁星馆,那儿的炸羊尾、羊肉饺子,还对付着可以。”车夫恭恭敬敬的应道:“是!”于八挺直腰板,坐在车夫之侧,说道:“嘿,京城里连骡子也与众不同,这么大眼漆黑的叫骡,我们山西通省就找不出一头来。”韦小宝功成回京,心下说不出的得意。0 K/ d2 C& t- S  X) L
  那骡车行得一阵,忽然出了西直门。韦小宝道:“喂,是去西单哪,怎么出了城?”车夫道:“是,对不起哪,大爷!小人这口骡子有股倔脾气,走到了城门口,非得出城门去溜个圈儿不可。”韦小宝和双儿都笑了起来。于八道:“嘿,京城里连骡子也有官架子。”3 v, b+ _0 E( B: v* d/ w! B0 p
  大车出城后径往北行,走了一里有余,仍不回头,韦小宝心知事有蹊跷,喝道:“赶车的,你捣什么鬼?快回去!”车夫连声答应,大叫:“回头,得儿,得儿,呼,呼!得儿,转回头!”鞭子劈拍乱挥,骡子却一股劲儿的往北,越奔越快。
0 ^  i- P+ |8 Y% |% W, {6 A- ^  车夫破口大骂:“他妈的臭骡子,我叫你回头!得儿,停住,停住!你奶奶的王八蛋骡子!”他越叫越急,那骡子却哪里肯停?' b# T9 d2 ~* L8 N: ?3 |; s8 U
  便在此时,马蹄声响,两乘马从旁抢了上来,贴到骡车之旁。马上乘客是两名身材魁梧的汉子。韦小宝低声道:“动手!”双儿身子前探,伸指戳出,正中车夫后腰。他身子一晃,从车上摔了下去,大叫一声,给车旁马匹踹个正着。马上汉子飞身而起,坐在车夫位上。双儿又是伸指戳去。这人反手抓她手腕,双儿手掌翻过,拍向他面门。那汉子左掌格开,右手抓她肩头。两人拆了八九招,骡子仍是发足急奔。左边马上乘客叫道:“怎么啦?闹什么玩意儿?”砰的一声响,车上汉子胸口被双儿右掌击中,飞身跌出。另一名汉子提鞭击来。双儿伸手抓住鞭子,顺手缠在车上。骡车正向前奔,急拉之下,那汉子立时摔下马来,急忙撒手松鞭,哇哇大叫。( p* \( K1 T8 `- C! M% t
  双儿拿起骡子缰绳,她不会赶车,交在于八手里,说道:“你来赶车。”于八道:“我这个……我……也不会。”韦小宝跃上车夫座位,接过缰绳,他也不会赶车,学着车夫“得儿,得儿”的叫了几声,左手松缰,右手紧缰,便如骑马一般,那骡子果然转过头来,又哪里有什么倔脾气了?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十几乘马赶来,韦小宝大惊,拉骡子往斜路上冲去。追骑拨转马头,在后急跟。马快车慢,不多时,十余骑便将骡车团团围住。/ k) g" K$ u9 S0 \
  韦小宝见马上汉子各持兵刃,叫道:“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你们想拦路抢劫吗?”一名汉子笑道:“我们是请客的使者,不是打劫的强盗。韦公子,我家主人请你去喝杯酒!”韦小宝一怔,问道:“你们主人是谁?”
& z5 o, V+ @- b" U9 l  那汉子道:“公子见了,自然认得。我们主人如不是公子的朋友,怎么请你去喝酒?”韦小宝见这些人古里古怪,多半不怀好意,叫道:“哪有这么请客的?劳驾,让道罢!”另一名大汉笑道:“让道便让道!”手起一刀,将骡头斩落,骡尸一歪,倒在地下,将骡车也带倒了。韦小宝和双儿急跃下地。
5 K. J- r' b5 a1 G2 a; l  双儿出手如风,只是敌人骑在马上,她身子又矮,打不到敌人,一指指接连戳去,不是戳瞎了马眼,便戳中敌人腿上的穴道。
" A8 E/ C4 E$ L4 l  一霎时人喧马嘶,乱成一团。几名汉子跃下马来,挥刀上前。双儿身手灵活之极,指东打西,打倒了七八名汉子。余下四五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大道上一辆小车疾驰而来,车中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是自己人,别动手!”
8 G# s- w) `( W' X" b4 V9 l) Q4 q  韦小宝一听到声音,心花怒放,叫道:“啊哈!我老婆来了!”! Q/ V; z" }3 Y  @# z! k
  双儿和众汉子当即停手罢斗。双儿大为惊疑,她可全没料到这位相公已娶了少奶奶。其时盛行早婚,男子十四五岁娶妻司空见惯,只是韦小宝从没向她说过已有妻子。7 z1 `# ~7 M$ Y! V
  小车驶别跟前,车中跃出一人,正是方怡。韦小宝满脸堆欢,迎上去拉住她手,说道:“好姊姊,我想死你啦,你去了哪里?”方怡微笑道:“慢慢再说。怎么你们打起架来?”眼见地下躺了多人,骡血洒了满地,颇感惊诧。一名汉子躬身道:“方姑娘,我们来邀请韦公子去喝酒,想是大伙儿礼数不周,得罪了公子。方姑娘亲自来请,再好也没有了。”方怡奇道:“这些人都是你打倒的?你武功可大进了啊。”韦小宝道:“要长进也没这么快,是双儿姑娘为了保护我,小显身手。”
( \; J) \' W6 L  方怡眼望双儿,见她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一副娇怯怯的模样,真不信她武功如此高强,问道:“妹妹贵姓?”她在庄家之时,和双儿并未朝相,是以二人互不相识。8 m) C4 e1 X8 E* ]4 ?: U
  双儿上前跪下磕头,说道:“婢子双儿,叩见少奶奶。”韦小宝哈哈大笑。方怡羞得满脸通红,急忙闪身,道:“你……1 ^+ f- K+ l, C  c/ s! W
  你叫我甚么?我……我……不是的。”双儿站起身来,道:“相公说你是他的夫人,婢子服侍相公,自然叫你少奶奶了。”方怡向韦小宝狠狠白了一眼,说道:“这人满嘴胡说八道,莫信他的。你服侍他多久了?难道不知他脾气么?我是方姑娘。”双儿微微一笑,道:“那么现下暂且不叫,日后再叫好了。”方怡道:“日后再叫甚……”脸上又是一红,将最后一个“么”字缩了回去。3 Y0 Y( [: \% Q! _1 R, P$ E
  双儿向韦小宝瞧去,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突然之间,她也是满脸飞红,却是想起了在五台山上,他曾对胖头陀说自己是他老婆,原来他有个脾气,爱管年轻姑娘叫老婆。
  B, X( a' G# l8 O" C5 p  待听他笑着又问:“我那小老婆呢?”双儿也就不以为异。方怡又白了他一眼,道:“分别了这么久,一见面也不说正经的,尽耍贫嘴。”当即吩咐众汉子收拾动身。那些汉子给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由双儿一一解开。韦小宝笑道:“早知是你请我去喝酒,恨不得背上生两只翅膀,飞过来啦。”方怡又白了他一眼,道:“你早忘了我,自然想不到是我请你。”韦小宝心中甜甜的,道:“我怎会有一刻忘了你?早知是你叫我啊,别说喝酒,就是喝马尿,喝毒药,那也是随传随到,没片刻停留。”方怡一双妙目凝视着他,道:“别说得这么好听,要是我请你去天涯海角喝毒药呢?”韦小宝见她说话时似笑非笑,朝日映照下艳丽难言,只觉全身暖洋洋地,道:“别说天涯海角,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去了。”方怡道:“好,大丈夫一言既出,甚么马难追。”韦小宝一拍胸膛,大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甚么马难追。”两人同时大笑。
1 o7 J& L, M& R5 Z0 a8 I  方怡命人牵一匹马给韦小宝骑,让双儿坐了她的小车,自己乘马和韦小宝并骑而行,迎着朝阳缓缓驰去,众汉子随后跟来。方怡道:“你本事也真大,掉了什么枪花,收了一个武功这等了得的小丫头?”韦小宝笑道:“哪里掉什么枪花了?是她心甘情愿跟我的。”/ e9 d; \2 f: s: [$ C0 l7 e$ p
  韦小宝跟着问起沐剑屏、徐天川等人行踪,道:“在那鬼屋里,你给神龙教那批家伙擒住了,后来怎生脱险的?是庄家三少奶请人来救了你们的吗?”方怡问道:“谁是庄家三少奶?”韦小宝道:“便是那庄子的主人。”方怡摇摇头,道:“庄子的主人?我们一直没见到。神龙教要找的是你,他们对你也没恶意,那章老三找你不到,就放了我们。小郡主他们就在前面,不久就会见到。”转过头来,微有嗔色,道:“你心中惦记的就只是小郡主,见面只这一会,已连问了七八次。”韦小宝笑道:“几时问了七八次啊?真是冤枉。倘若我见到她,没见到你,这时候我早问了七八十次啦。”方怡微笑道:“你就是生了十张嘴巴,这一会儿也来不及问七八十次。不过你啊,一张嘴巴比十张嘴巴还要厉害。”; o" Q$ r) N7 O0 D' U- Y- F* o/ y
  两人谈谈说说,不多时已走了十余里,早绕过了北京城,一直是向东而行。韦小宝道:“快到了吗?”方怡愠道:“还远得很呢!你牵记小郡主,也不用这么性急,早知你这样,让她来接你好得多了,也免得你牵肚挂肠的。”韦小宝伸了舌头,道:“以后我一句话也不问就是。”方怡道:“你嘴上不问,心里着急,更加惹人生气。”她似乎醋意甚浓,韦小宝越听越高兴,笑道:“倘若我心里有半分着急,我不是你老公,是你儿子。”方怡噗哧一笑,道:“乖……”脸上一红,下面“儿子”两字没说出口。  o3 _) M9 |# R
  行到中午时分,在镇上打了尖,一行人又向东行。韦小宝不敢再问要去何处,眼看离北京已远,今日已无法赶回宫里去见康熙,心想:“反正小玄子又没限我何时回报,就算我在五台山多耽搁了,又或者给胖头陀擒住不放,迟几日回宫,却有何妨?”
# X+ T. X4 n- j% N9 ~; H; }  一路上方怡跟他尽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当日在皇宫之中,两人虽同处一室,但多了个沐剑屏,方怡颇为矜持,此刻并骑徐行,却是笑语殷勤。余人甚是识趣,远远落在后面。韦小宝情窦初开,在皇宫中时叫她“老婆”,还是玩笑占了六成,轻薄讨便宜占了三成,只有一成才有隐隐约约的男女之意。此日别后重逢,见方怡一时轻嗔薄怒,一时柔语浅笑,不由得动情,见她骑了大半日马,双颊红晕,渗出细细的汗珠,说不出的娇美可爱,呆呆的瞧着,不由得痴了。方怡微笑问道:“你发什么呆?”韦小宝道:“好姊姊,你……你真是好看。我想……我想……”方怡道:“你想什么?”韦小宝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方怡道:“正经的话,我不生气,不正经的,自然生气。你想什么?”韦小宝道:“我想,你倘若真的做了我老婆,我不知可有多开心。”" X6 O7 A) ?3 \9 s/ f
  方怡横了他一眼,板起了脸,转过头去。韦小宝急道:“好姊姊,你生气了么?”方怡道:“自然生气,生一百二十个气。”韦小宝道:“这话再正经也没有了,我……我是真心话。”# K- ^/ o/ T7 ]6 h- G# p
  方怡道:“在宫里时,我早发过誓,一辈子跟着你,服侍你,还有什么真的假的?你说这话,就是自己想变心。”' M* a* k1 J, B) k2 X/ x( v
  韦小宝大喜,若不是两人都骑在马上,立时便一把将她抱住,亲亲她娇艳欲滴的面庞,当下伸出右手,拉住她左手,道:“我怎么会变心?一千年、一万年也不变心。”方怡道:“你说这话便是假的,一个人怎会有一千年、一万年好活,除非你是乌……”说到这“乌”字,嗤的一笑,转过了头,一只手掌仍是让他握着。
8 W% p) _# _3 E) ~2 M; t9 c1 E1 h  韦小宝握着她柔腻温软的手掌,心花怒放,笑道:“你待我这样好,我永远不会做小乌龟。”妻子偷汉,丈夫便做乌龟,这句话方怡自也懂得。她俏脸一板,道:“没三句好话,狗嘴里就长不出象牙。”韦小宝笑道:“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辈子想见你老公嘴里长出象牙来,那可难得紧了。”方怡伏鞍而笑,左手紧紧握住了他手掌。" _/ D, ~  S+ y
  两人一路说笑,傍晚时分,在一处大市镇的官店中宿了。. ^5 t5 }1 o5 h% O7 x
  次晨韦小宝命于八雇了一辆大车,和方怡并坐车中。两人说到情浓处,韦小宝搂住她腰,吻她面庞,方怡也不抗拒,可是再有非份逾越,却一概不准了。韦小宝于男女之事,原也似懂非懂,至此为止,已是大乐。只盼这辆大车如此不停行走,坐拥玉人,走到天涯海角,回过头来,又到彼端的天涯海角,天下的道路永远行走不完,就算走完了,老路再走几遍又何妨?天天行了又宿,宿后又行,只怕方怡忽说已经到了。+ X( {9 D) M. V- R) p
  身处温柔乡中,什么皇帝的诏令,什么《四十二章经》,什么五台山上的老皇爷,尽数置之脑后,迷迷糊糊的不知时日之过,道路之遥。
8 K( T; A- q3 \/ P4 @& p  一日傍晚,车马到了大海之滨,方怡携着他手,走到海边,轻轻的道:“好弟弟,我和你驾船出洋,四海遨游,过神仙一般的日子,你说好是不好?”说这话时,拉着他手,将头靠在他肩头,身子软软的,似已全无气力。' E8 p, k/ p' ^4 H1 j- E3 r, w& I# B
  韦小宝伸左手搂住她腰,防她摔倒,只觉她丝丝头发擦着自己面颊,腰肢细软,微微颤动,虽想坐船出海未免太过突兀,隐隐觉得有些大大不妥,但当此情景,这一个“不”字,又如何说得出口?
; d% S1 ?3 f3 I& G  海边停着一艘大船,船上水手见到方怡的下属手挥青巾,便放了一艘小船过来,先将韦小宝和方怡接上大船,再将余人陆续接上。于八见要上船,说道自己晕船,说什么也不肯出海。韦小宝也不勉强,赏了他一百两银子。于八千恩万谢的回山西去了。
3 ^/ C  z, s; u. |5 t  韦小宝进入船舱,只见舱内陈设富丽,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毡,桌上摆满茶果细点,便如王公大官之家的花厅一般,心想:“好姊姊待我这样,总不会有意害我。”船上两名仆役拿上热手巾,让二人擦脸,随即送上两碗面来。面上铺着一条条鸡丝,入口鲜美,滋味与寻常鸡丝又是不同。只觉船身晃动,已然扬帆出海。* N4 ]/ J, I) L: P. t/ q( {7 |
  舟中生涯,又别有一番天地。方怡陪着他喝酒猜拳,言笑不禁,直到深夜,服侍他上床后,才到隔舱安睡,次日一早,又来帮他穿衣梳头。韦小宝心想:“她此刻还不知我不是太监,只道我们做夫妻毕竟是假的,甚么时候才跟她说穿?”
* P4 Z" k, O  x5 Q  舟行数日,这日两人偎倚窗边,同观海上日出,眼见海面金蛇万道,奇丽莫名。方怡叹道:“当日我去行刺鞑子皇帝,只道定然命丧宫中,哪知道老天爷保佑,竟会遇着了你,今日更同享此福。好弟弟,你的身世,我可一点也不明白,你怎么进宫,又怎样学的武功?”韦小宝笑道:“我正想跟你说,就只怕吓你一跳,又怕你欢喜得晕了过去。”- a8 R6 h% s* `
  方怡又向他靠紧了些,低声道:“倘若我听了欢喜,那是最好,就算是我不爱听的,只要你说的是真话,那……那……我也不在乎。”韦小宝道:“好姊姊,我就跟你说真话,我出生在扬州,妈妈是妓院里的。”方怡吃了一惊,转过身来,颤声问道:“你妈妈在妓院里做事?是给人洗衣、烧饭,还是……还是扫地、斟茶?”& _4 R4 W- o; ]* O6 v
  韦小宝见她脸色大变,眼光中流露出恐惧之色,心中登时一片冰凉,知她对“妓院”十分的鄙视,倘若直说自己母亲是妓女,只怕这一生之中,她永不会再对自己有半分尊重和亲热了,当即哈哈一笑,说道:“我妈妈在妓院里时还只六七岁,怎能给人洗衣烧饭?”
3 L& `$ a+ u, R9 q9 S  方怡脸色稍和,道:“还只六七岁?”韦小宝顺口道:“鞑子进关后,在扬州杀了不少人,你是知道的了?”延挨时刻,想法子给母亲说得神气些。方怡道:“是啊。”韦小宝道:“我外公是明朝大官,在扬州做官,鞑子攻破扬州,我外公抗敌而死,我妈妈那时是个小女孩,流落街头,扬州妓院里有个豪富嫖客,见她可怜,把她收去做小丫头,一问之下,好生敬重我外公,便收了我妈妈做义女,带回家去,又做千金小姐。后来嫁了我爸爸,他是扬州有名的富家公子。”方怡将信将疑,道:“原来如此。先前吓了我一跳,还道你妈妈沦落在妓院之中,给人做女佣,服侍那些不识羞耻、人尽可夫的……坏女人。”
/ x) ?2 K5 g3 `" d( F" H3 L( A: q  韦小宝自幼在妓院中长大,从来不觉得自己妈妈是个“不识羞耻的坏女人”,听方怡这么说,不由得心中有气,暗道:“你沐王府的女人便很了不起吗?他妈的,我瞧一般的是不识羞耻、人尽可什么的。”他原想将自己身世坦然相告,这一来,可甚么都说不出口了,索性信口胡吹,将扬州自己家中如何阔绰,说了个天花乱坠,但所说的厅堂房舍、家具摆设,不免还是丽春院中的格局。方怡也没留心去听,道:“你说有一件事,怕我听了欢喜得晕了过去,就是这些么?”韦小宝给她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又见她对自己的吹牛浑没在意,不禁兴味索然,自己不是太监的话也懒得说了,随口道:“就是这些,原来你听了并不欢喜。”方怡淡淡的道:“我欢喜的。”这句话显然言不由衷。
9 @& _6 L. Y: {9 M  两人默默无言的相对片刻,忽见东北方出现一片陆地,座船正在直驶过去。方怡奇道:“咦,这是什么地方?”过不了一个时辰,已然驶近,但见岸上树木苍翠,长长的海滩望不到尽头,尽是雪白细沙。方怡道:“坐了这几日船,头也昏了,我们上去瞧瞧好不好?”韦小宝喜道:“好啊,好像是个大海岛,不知岛上有甚么好玩物事。”  p. f% c6 }; E& h- W  y
  方怡将梢公叫进舱来,问他这岛叫甚么名字,有甚么特产。梢公道:“回姑娘的话:这是东海中有名的神仙岛,听说岛上生有仙果,吃了长生不老。只不过有福之人才吃得着。姑娘和韦相公不妨上去碰碰运气。”
5 Q. T4 |& O  d! ^* j& e8 u" e# U  方怡点点头,待梢公出舱,轻轻的道:“长生不老,也不想了,眼前这等日子,就比做神仙还快活。”韦小宝大喜,道:“我和你就在这岛上住一辈子,仙果什么的,也不打紧,只要你永远陪着我,我就是神仙。”方怡靠在他身边,柔声道:“我也一样。”6 z  g. j/ p' x3 [" D
  两人坐小船上岸,脚下踏着海滩的细沙,鼻中闻到林中飘出来的阵阵花香,真觉是到了仙境。方怡道:“不知岛上有没有人住。”韦小宝笑道:“人是没有,却有个美貌无比的女仙,带了个小厮,到岛上来啦。”方怡嫣然一笑,道:“好弟弟,你是我的小厮,我是你的丫头。”韦小宝听到“丫头”两字,想起双儿,回头一望,不见她跟来,这些日来冷落了双儿,心下微感歉疚,但想她如跟在身后,自己不便跟方怡太过亲热,还是不跟来的好。8 |: h& J4 _. P2 g4 g4 p# l
  两人携手入林,闻到花香浓郁异常。韦小宝道:“这花香得厉害,难道是仙花么?”向前走得几步,忽听草中簌簌有声,跟着眼前黄影闪动,七八条黄中间黑的毒蛇窜了出来。韦小宝叫道:“啊哟!”拉了方怡转身便走,只跨出一步,眼前又有七八条蛇挡路,全身血也似红,长舌吞吐,嗤嗤发声。这些蛇都是头作三角,显具剧毒。
9 _) d  {0 R, [6 Z& P7 T; T% J  方怡挡在韦小宝身前,拔刀挥舞,叫道:“你快逃。我来挡住毒蛇!”韦小宝哪肯如此不顾义气,独自逃命?忙拔出匕首,道:“从这边走!”拉着方怡,斜刺奔出,跨得两步,头颈中一凉,一条毒蛇从树上挂了下来,缠住他头颈,只吓得他魂飞天外,大声惊叫。方怡忙伸手去拉蛇身。韦小宝叫道:“使不得!”那蛇转过头来。一口咬住了方怡手背,牢牢不放。韦小宝急挥匕首,将蛇斩为两段。便在此时,两人腿上脚上都已缠上了毒蛇。韦小宝挥匕首去斩,只觉左腿上一麻,已被毒蛇咬中。$ Y; d7 T( s8 [$ X
  方怡抛去单刀,抱住了他,哭道:“我夫妻今日死在这里了。”韦小宝仗着匕首锋利,每一刀挥去,便斩断一条毒蛇。: y9 v2 M! [3 s1 a( Z2 j/ h) D
  但林中毒蛇愈来愈多,两人挣扎着出林,身上已被咬伤了七八处。韦小宝只觉头晕目眩,渐渐昏迷,遥望海中,那艘小船正向大船驶去,相距已远。方怡叫了几声,船中水手却哪里听得到?
, S" P( q1 G3 T) m6 R/ O: H: o  方怡卷起韦小宝裤脚,俯身去吸他腿上蛇毒。韦小宝惊道:“不……不行!”8 O3 a( S+ Z; k8 |
  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说道:“你们到这里来干甚么?不怕死么?”韦小宝回过头来,见是三名中年汉子,忙叫:“大叔救命,我们给蛇咬了。”一名汉子从怀中取出药饼,抛入嘴中一阵咀嚼,敷在韦小宝身上蛇咬之处。韦小宝道:“你……你先给她治。”这时自己双腿乌黑,已全无知觉。方怡接过药来,自行敷上伤口。" S: O0 K$ j4 Y5 l! `
  韦小宝道:“好姊姊……”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向后摔倒。
7 J: m/ }3 j( q! p  待得醒转,只觉唇燥舌干,胸口剧痛,忍不住张口呻吟。
4 ~" S- d. v7 P4 g3 ], ^/ [* S( ^  听得有人说道:“好啦,醒过来啦!”韦小宝缓缓睁眼,见有人拿了一碗药,喂到他嘴边。这药腥臭异常,他毫不犹豫便都喝了下去,入口奇苦,喝完药后,道:“多谢大叔救命,我……我那姊姊可没事吗?”那人道:“幸喜救得早,我们只须迟来得片刻,两个人都没命了。你们忒也大胆,怎地到这神仙岛来?”韦小宝听得方怡有救,心中大喜,没口子的称谢,这时才察觉自己是睡在床上的被窝之中,全身衣服已然除去,双腿兀自麻木。
3 Y- K( K8 ?1 ^  s8 o6 S  那汉子相貌丑陋,满脸疤痕,但在韦小宝眼中,当真便如救命菩萨一般。他吁了口气,道:“船上水手说道,这岛上有仙果,吃了长生不老。”
  f! Q* d8 x* D% |. R1 ]; _  那汉子嘿的一笑,道:“倘若真有仙果,他们自己又不来采?”韦小宝叫道:“啊哟,这些水手不怀好意,船上我还有同伴,莫要……莫要着了歹人的道儿。大叔,请你想法子救她一救。”那丑汉道:“那船三天之前便已开了,却到哪里找去?”韦小宝不解,茫然道:“三天之前?”那丑汉道:“你已经昏迷了三日三夜,你多半不知道罢?”韦小宝想起双儿,她虽武功极高,可是茫茫大海之中,孤身一人,如何得脱众恶徒毒手,不由得大急。; G  a- {$ q+ e" {; h, L
  那丑汉安慰道:“此时着急也已无用,你好好休息。这岛上的毒蛇非同小可,至少要服药七日,方能消毒。”他问了韦小宝姓名,自称姓潘。8 k" T- |  n+ x6 G' b/ c0 B
  到得第三日上,韦小宝已可起身,扶着墙壁慢慢行走。那姓潘的丑汉带了他去看方怡。原来她另有妇女照料,但见她玉容憔悴,精神委顿。两人相见,又是欢喜,又是难受,不由得抱着哭了起来。此后两人日间共处一室,说起毒蛇厉害,都是毛发直竖。
" c; y/ w5 c3 j2 Q5 ?  到得第六日上,那姓潘的说道:“我们岛上的大夫陆先生出海回来了,我已邀他来给韦兄弟看看。”韦小宝谢了。不多时进来一人,四十来岁年纪,文士打扮,神情和蔼可亲,问起韦小宝被毒蛇所噬经过,说道:“岛上居民身边都带有雄黄蛇药,就是将毒蛇放在身上,那蛇也立即逃去,决不敢咬人。”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潘大哥他们都不怕。”陆先生给他看了伤,取出六颗药丸,道:“你服三颗,另三颗给你的同伴,每日服一颗。”韦小宝深深致谢,取出二百两银票,道:“一点儿医金,请先生别见笑。”) T0 v2 e' _. N1 B& p# F7 O) N
  陆先生吃了一惊,笑道:“哪用得着这许多?公子给我二两银子,已多谢得很了。”韦小宝执意要给,陆先生谢了收下,笑道:“公子厚赐,却之不恭。公子在这里恐怕住得也气闷了,今晚和公子的女伴同去舍下喝一杯如何?”韦小宝大喜,一口答应。/ E6 d% u) M- S" C8 ]; C% ]
  傍晚时分,陆先生派了两乘竹轿来接韦小宝和方怡。这竹轿其实只是一张竹椅,两边穿了竹杠,前后有人相抬,岛居简陋,并没真的轿子。
& g: s! I6 }( R  Q4 u8 P  两乘竹轿沿山溪而行,溪水淙淙,草木清新,颇感心旷神怡,只是韦方二人一见大树长草,便栗栗危惧,唯恐有毒蛇窜将出来。轿行七八里,来到三间竹屋前停下。那屋子的墙壁屋顶均由碗口大小的粗竹所编,看来甚是坚实。江南河北,均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竹屋。陆先生迎了出来,请二人入内。到得厅上,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出来迎客,是陆先生的妻子。那妇人拉着方怡的手,显得十分亲热。陆先生邀韦小宝到书房去坐,书房中竹书架上放着不少图书,四壁挂满了字画,看来这陆大夫是个风雅之士。
: t+ m4 H8 G8 u7 J, Z4 }: B; v  陆先生道:“在下僻处荒岛,孤陋寡闻之极。韦公子来自中原胜地,华族子弟,眼界既宽,鉴赏必精,你看这几幅书画,还可入方家法眼么?”# f' y* R: L# p3 ~6 F
  他这几句文绉绉的言语,韦小宝半句也不懂,但见他指着壁上字画,抬头看去,见图画中一张画的是山水,另一张画上有只白鹤,有只乌龟,笑道:“这只老乌龟倒很好玩。”
) B% A* c9 _6 @. C! q  陆先生微微一怔,指着一幅立轴,道:“韦公子,你瞧这幅石鼓文写得如何?”韦小宝见这些字弯弯曲曲,像是画符一般,点头道:“好,很好!”陆先生指着另一幅大字,道:“这一幅临的是秦琅玡台刻石,韦公子以为如何?”韦小宝心想一味说好,未免无味,摇头道:“这一幅写得不大好。”陆先生肃然起敬,道:“倒要请韦公子指点,这幅字的弱点败笔,在于何处。”韦小宝道:“败笔很多,胜笔甚少!”他想既有“败笔”,自然也有“胜笔”了。陆先生乍闻“胜笔”两字,呆了一呆,道:“高明,高明。”' S* f* C+ @* p; Q- q
  指着西壁一幅草书,道:“这幅狂草,韦公子以为如何?”韦小宝侧头看了一会,摇头道:“这几个字墨干了,也不醮墨。
* V$ ?) K& ^7 O+ ~  嗯,这些细线拖来拖去,也不擦干净了。”陆先生一听,脸色大变。草书讲究墨法燥湿,笔润为湿,笔枯为燥,燥湿相间,浓淡有致,因燥显湿,以湿衬燥,阴阳映带,如云霞障天,方为妙书。至于笔画相连的细线,画家称为“游丝”,或联数笔,或联数字,讲究宾主合宜,斜角变幻,又有飘带、折带种种名色。韦小宝数言之间,便露了底。陆先生又指着一幅字道:“这一幅全是甲骨古文,兄弟学浅,一字不识,要请韦公子指点。”韦小宝见纸上一个个字都如蝌蚪一般,宛似五台山锦绣峰普济寺中石碣上所刻文字,心念一动,道:“这几个字我倒识得,那是‘神龙教洪教主万年不老,永享仙福,神通广大,寿与天齐!’”
! `/ B. j% f8 d8 N. S+ p$ {( k! T  陆先生满脸喜容,说道:“谢天谢地,你果然识得此字!”眼见他欣喜无限,说话时声音也发抖了,韦小宝疑心登起:“我识得这几个字,他为甚么如此高兴?莫非他也是神龙教的?啊哟,不好!蛇……蛇……灵蛇……难道这里便是神龙岛?”冲口而出:“胖头陀在哪里?”陆先生吃了一惊,退后数步,颤声道:“你……你已经知道了?”韦小宝点了点头,其实他是甚么也不知道。陆先生脸色郑重,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很好。”走到书桌边,磨墨铺纸,说道:“请你将这些蝌蚪古文,一字一字译将出来。哪一个是‘洪’字,哪一个是‘教’字。”提笔醮墨,招手要他过去。& m7 O; s5 I6 O& e3 ~: U, e
  要韦小宝提笔写字,那真比要他性命还惨,韦小宝暗暗叫苦,但见陆先生神色难看,不敢违拗,硬着头皮,走过去在书桌边坐下,伸手握管,手掌成拳。他持笔若像吃饭拿筷,倒也有三分相似,可是这么一握,有如操刀杀猪,又如持锤敲钉,天下却哪有这等握管之状?" i+ ?" a% [" I* _6 E! l, D
  陆先生怒容更盛,强自忍住,缓缓的道:“你先写自己的名字!”
' |+ \) }: c, ]% y2 O  韦小宝霍地站起,将笔往地下一掷,墨汁四溅,大声说道:“老子狗屁不识,屁字都不会写。什么‘洪教主寿与天齐’,老子是信口胡吹,骗那恶头陀的。你要老子写字,等我投胎转世再说,你要杀要剐,老子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 s  O! H8 K. T) y! A  }
  陆先生冷冷的道:“你什么字都不识?”韦小宝道:“不识!不识你乌龟的‘龟’字,也不识你王八蛋的‘蛋’字。”他西洋镜既给拆穿,不由得老羞成怒,反正身陷蛇岛,有死无生,求饶也是无用,不如先占些口舌上的便宜。( J% V9 ~. w" k% R+ Q
  陆先生沉吟半晌,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个蝌蚪文字,问道:“这是甚么字?”# B5 ^9 g7 N" b4 E  J6 K
  韦小宝大声道:“去你妈的!我说过不识,就是不识。难道还有假的?”. @3 I0 F" f2 I# Z( X
  陆先生点点头,道:“好,原来胖头陀上了你的大当,可是此事已禀报了教主,你这小贼!”突然一跃而前,扠住韦小宝的头颈,双手越收越紧,咬牙切齿的道:“你害得我们蒙骗教主,人人给你累得死无葬身之地,大家一起死了干净,也免得受那无穷无尽的酷刑。”
* q6 p! u) w5 l& V( f7 @  韦小宝给他扠得透不过气来,满脸紫胀,伸出了舌头。陆先生眼见手上再一使劲,这小孩便得气绝毙命,想到此事干系异常重大,心中一惊,便放开了手指,双手一推,将他摔在地下,恨恨出房。
& P; A* R& q2 ?& f, v* {  过了良久,韦小宝才惊定起身,“死乌龟,直娘贼”也不知骂了几百声,心想身在这毒蛇岛上,无处可逃,倘若逃入树林草丛之中,只有死得更快。走到门边,伸手推门,那竹门外面反扣住了,到窗外一望,下临深谷,实是无路可走,转头看到壁上的书画,心道:“这些屁字屁画,有什么好?”拾起笔来,醮满了墨,在一幅幅书画上便画,大乌龟、小乌龟画了不计其数。4 m  @" ]# U% L) d5 y4 D. O# s7 ]& V
  画了几十只乌龟,手也倦了,掷笔于地,蜷缩在椅上,片刻间就睡着了。睡醒时天已全黑,竟然无人前来理会,肚中饿得咕咕直响,心想:“这只绿毛乌龟要饿死老子。”过了好一会,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门缝中透进灯光,竹门开处,陆先生持烛进房,侧头向他凝视。韦小宝见他脸上不示喜怒,心下倒也有些害怕。陆先生将烛台放在桌上,一瞥眼间,见到壁上所悬书画已尽数被他涂抹得不成模样,忍不住怒发如狂,叫道:“你……你……”举起手来,便欲击落,但手掌停在半空,终于忍住怒气,说道:“你……你……”声音在喉间憋住了,说不出话来。
  `% B7 R/ V* o% I+ X0 W; r" i  韦小宝笑道:“怎么样?我画得好不好?”
  B) X: i5 c$ e+ p9 f2 f) w  陆先生长叹一下,颓然坐倒,说道:“好,画得好!”他居然不打人,还说画得好,韦小宝倒也大出意料之外,见他险上神色凄然,显是心痛之极,倒也有些过意不去,说道:“陆先生,对……对不起,我涂坏了你的画。”
% B- N+ h9 ]4 r2 `+ V; ]  陆先生摇摇头,说道:“没……没什么。”双手抱头,伏在桌上,过了好一会,说道:“你想必饿了,吃了饭再说。”
7 u) z& e( @; v6 ^& y: \4 t  客堂中桌上已摆了四菜一汤,有鸡有鱼,甚是丰盛。跟着方怡由陆夫人陪着出来,四人共膳。韦小宝大奇:“莫非我这十几只乌龟画得好,陆先生一高兴,就请我吃饭?”但他一点儿自知之明倒还有的,看情形总似乎不像。几次开口想问,见陆先生脸上阴晴不定,深恐触怒了他,饭未吃饱,便被夺下饭碗,未免犯不着。当下一言不发,闷声吃了个饱。饭罢,陆先生又带他进书房。
1 P) `8 C% s$ D- o2 z  陆先生从地下拾起笔来,在纸上写了“韦小宝”三字,道:“这是你自己的名字,你会不会写?”
) q" J- l% {) J" h& p& ^. G! ^  韦小宝道:“他认得我,我可认不得他,怎么会写?”陆先生嗯了一声,眼望窗外,凝思半晌,左手拿了烛台,走到那幅蝌蚪文之前,仔细打量,指着一个个字,口中念念有辞,回到桌边,取过一张白纸,振笔疾书,伸指数了数蝌蚪文字的字数,又数纸上字数,再在纸上一阵涂改,回头又看那幅蝌蚪文字,喃喃自言自语:“那三个字相同,这两个字又是一般,须得天衣无缝,才是道理。”沉思半天,又在纸上一阵涂改,喜道:“行了!”& E/ \) i7 X. H) W! y/ o
  韦小宝不知他捣甚么鬼,反正饭已吃饱,也就不去理会。7 r7 K3 s* l  Q; {& ~: O; B) r
  只见陆先生又取过一张白纸,仔仔细细的写起字来。3 c6 P6 H6 k* Y- O" P6 c3 B  M
  这一次他写得甚慢,写完后摇头晃脑的轻轻读了一遍。韦小宝只听到有什么“神龙岛”、“洪教主”、“寿与天齐”等等语句,最后则是第一部在何地何山,第二部在何地何山。他心下恍然,这些话都是他在普济寺中向胖头陀信口胡吹的,哪知胖头陀居然信以为真,回来大加传扬。又想:“那日胖头陀邀我上神龙岛来见洪教主,我说什么也不肯,不料鬼使神差,这船又会驶到了这里,眼下西洋镜拆穿,洪教主又已知道了。
+ _3 K( s  a4 H6 M: ~6 m  他当然要大发脾气,只怕要将好姊姊和我丢入蛇坑,给几千几万条毒蛇吃得尸骨无存。”想到无穷无尽的毒蛇缠上身来,当真不寒而栗。
$ j8 L" _& V" {+ w  陆先生转过身来,脸上神色十分得意,微笑道:“韦公子,你识得石碣上的蝌蚪文,委实可喜可贺。也是本教洪教主洪福齐天,才天降你这位神童,能读蝌蚪文字。”
+ t0 n. b9 w# v4 X: C  韦小宝哼了一声,道:“你不用取笑。我又识得什么蝌蚪文、青蛙文了?老子连癞蛤蟆文也不识。我是瞎说一番,骗那瘦竹篙头陀的。”
0 z& u/ ?# q: n  陆先生笑道:“韦公子何必过谦?这是公子所背诵的石碣遗文,我笔录了下来,请公子指点,是否有误。”说着读道:“维大唐贞观二年十月甲子,特进卫国公李靖,右领军大将军宿国公程知节,光禄大夫兵部尚书曹国公李绩、徐州都督胡国公秦叔宝会于五台山锦绣峰,见东方红光耀天,斗大金字现于云际,文曰:‘千载之下,爰有大清。东方有岛,神龙是名。教主洪某,得蒙天恩。威灵下济,丕赫威能。降妖伏魔,如日之升。羽翼辅佐,吐故纳新。万瑞百祥,罔不丰登。仙福永享,普世崇敬。寿与天齐,文武仁圣。’须臾,天现青字,文曰:‘天赐洪某《四十二章经》八部,一存河南伏牛山荡魔寺,二存山西笔架山天心庵,三存四川青城山凌霄观,四存河南嵩山少林寺,五存湖北武当山真武观,六存川边崆峒山迦叶寺,七存云南昆明沐王府,八存云南昆明平西王府。’靖请恭录天文,雕于石碣,以待来者。”陆先生抑扬顿挫的读毕,问道:“有没读错?”韦小宝道:“这是唐朝的石碣,怎会知道后世有个平西王吴三桂?”陆先生道:“上帝聪明智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既知后世有洪教主,自然也知道有吴三桂了。”韦小宝暗暗好笑,点头道:“那也说得是。”心想:“不知你在捣什么鬼?”陆先生道:“这石碑上的文字,一字也读错不得。虽然韦公子天赋聪明,但依我之见,那也是圣灵感动,才识得这些蝌蚪文字,日后仓卒之际,或有认错。最好韦公子将这篇碑文读得滚瓜烂熟,待洪教主召见之时,背诵如流,洪教主一喜欢,自然大有赏赐。”7 x8 O7 Y: J& X$ Q% s$ J
  韦小宝双眼一翻,登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料知胖头陀和陆先生禀报洪教主,说有个小孩识得石碑上的文字,洪教主定要传见考问。哪知道这件事全是假的,陆先生怕教主怪罪,只得假造碑文,来骗教主一骗。
; b$ p6 }* B  d' b0 Z4 [. L3 b+ b+ ]: ^  陆先生道:“我现在读一句,韦公子跟一句,总须记得一字不错为止。‘维大唐贞观二年十月甲子……’”事到临头,韦小宝欲待不读,也不可得,何况串通了去作弄洪教主,倒也十分有趣,便跟着诵读。他生性机伶,听过一段几百字的言语,要再行复述,那是半点不费力气,说到读书,可就要他的命了,这篇短文虽只寥寥数百字,但所有句子都十分拗口,含义更是全不明白,什么“丕赫威能”、“吐故纳新”,浑不知是甚么意思,只得跟着陆先生一遍又一遍的读下去。幸亏陆先生不怕厌烦的教导,但也读了三十几遍,这才背得一字无误。
+ h0 N1 e7 x4 B  当晚他睡在陆先生家中,次晨又再背诵。陆先生听他已尽数记住,甚是欢喜,于是取过纸笔,将一个个蝌蚪字写了出来,教他辨认,哪一个是“维”字,哪一个是“贞”字。这一来韦小宝不由得叫苦连天,这些蝌蚪文扭来扭去,形状都差不多,要他一一分辨,又写将出来,当真是难于登天,苦于杀头。他片刻也坐不定,如何能静下心来学蝌蚪文?韦小宝固然愁眉苦脸,陆先生更加惴惴不安。陆先生这时早已知道,石碣上文字另有含义,他数了胖头陀所拓拓片中的字数,另作一篇文字,硬生生的凑上去,只求字数相同,碣文能讨得洪教主欢心,哪管原来碣文中写些什么。如此拼凑,自然破绽百出,“维大唐贞观二年”这句中,“二”字排在第六,但碣文中第六字的笔划共有十八笔之多,无论如何说不上是个“二”字,第五字只有三笔,与那“观”字也极难拉扯得上。但顾得东来西又倒,陆先生才气再大,仓卒间也捏造不出一篇天衣无缝的文章来。洪教主聪明之极,这篇假文章多半逃不过他眼去,可是大难临头,说不得只好暂且搪塞一时,日后的祸患,只好走着瞧了。这天教韦小宝写字,进展奇慢,直到中午,只写会了四个蝌蚪文,幸好蝌蚪文本来奇形怪状,在韦小宝笔下写出来难看之极,倒也不觉如何刺眼,若是正楷,由一个从未学过写字的孩子写将出来,任谁一看。立知真伪。下午学了三字,晚间又学了两个字,这一天共学了九个字。韦小宝不住口的大吵大嚷,几次掷笔不学。陆先生又是恐吓,又是哄骗,最后叫了方怡来坐在旁边相陪,韦小宝这才勉强耐心学下去。陆先生一面教,一面暗暗担心,只怕洪教主随时来传,倘若一篇文章尚未学全,便给教主叫了去,韦小宝这颗脑袋固然不保,自己全家难免陪着他送命。' g2 h! [& \) H- J5 e, u
  可是这件事丝毫心急不得,越是盼他快些学会,韦小宝反而越学越慢,脑子中塞满的这许多蝌蚪,便如真的在纠缠游动一般,实在是难以辨认。
$ ?$ ?5 F: `9 D1 V9 O  学得数日,韦小宝身上毒蛇所噬的伤口倒好全了,勉强认出的蝌蚪文却还只二三十个,而且缠夹不清,十个字中往往弄错了七八个。
- M+ [$ f0 N' u' w& H. W$ L0 |  陆先生正烦恼间,忽听得门外胖头陀的声音说道:“陆先生,教主召见韦公子!”陆先生脸如土色,手一颤,一枝醮满了墨的毛笔掉在衣襟之上。! y5 g% Z$ V0 A( R* `' Y+ C
  一个极高极瘦的人走进书房,正是胖头陀到了。韦小宝笑道:“胖尊者,你怎地今日才来见我?我等了你好久啦。”胖头陀见到陆先生的神色,知道大事不妙,不答韦小宝的话,喃喃自语:“我早该知道这小鬼是在胡说八道,偏是痰迷了心窍,要想立什么大功,以求自保,不料反而死得更加早些。”陆先生冷笑道:“你不过是光棍一条,姓陆的一家八口,却尽数陪了你送命。”胖头陀一声长叹,道:“大家命该如此,这叫做劫数难逃。就算没这件事,教主也未必能容咱们多活得几日。”陆先生向韦小宝瞧了一眼,道:“是他们这种人当时得令,我们老了,该死了,那又有什么法子?”语气中充满愤愤不平。胖头陀叹道:“也是我见他年纪小,投其所好,就这么不顾前、不顾后的禀报了上去,唉!”陆先生瞪了他一眼,道:“小也未免小得过了份。”胖头陀道:“陆兄,事已至此,你我同生共死,大丈夫死就死了,又有何惧?”% S$ M: ~' c2 q. ?4 y
  韦小宝拍手道:“胖尊者这话说得是,是英雄好汉,怕甚么了?我都不怕,你们更加不用怕。”7 B& |) P9 M- t% W" [& y/ J! N/ ~
  陆先生冷笑一声,道:“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等到你知道怕,已然迟了。”出神半晌,道:“胖尊者请稍待,我去向拙荆吩咐几句。”& e& S$ c. M8 }" ]$ [5 i4 U
  过了一会,陆先生回入书房,脸上犹有泪痕。胖头陀道:“陆兄,你的升天丸,请给我一粒。”陆先生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药丸给他,说道:“这丸入口气绝,非到最后关头,不可轻举妄动。”胖头陀接过,苦笑道:“多谢了!胖头陀对自己性命也还看得不轻,不想这么快就即升天。”# c. r% S8 ?3 @7 |
  韦小宝在五台山上,见胖头陀力敌少林寺十八罗汉,威风凛凛,此刻讨这毒药,显是当洪教主怪罪之时便即自杀,才明白事态果真紧急,不由得害怕起来。
% [, }: }2 y, O' t  三人出门,韦小宝隐隐听得内堂有哭泣之声,问道:“方姑娘呢?她不去么?”胖头陀道:“哼,你小小年纪,倒是多情种子,五台山上有个双儿,这里又有个方姑娘。”左手一把将他抱住,喝道:“走罢!”迈开大步,向东急行,顷刻间疾逾奔马。
. Y6 r8 U: q' _. p  z' \: k' Q3 H2 p  陆先生跟在他身畔,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韦小宝见他显得毫不费力,却和胖头陀并肩而行,竟不落后半步,才知这文弱书生原来也是身负上乘武功,说道:“胖尊者、陆先生,你们二位武功这样高强,又何必怕那洪教主?你们……”胖头陀伸出右掌,一把按住他口,怒道:“在这神龙岛上,你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可是活得不耐烦了?”韦小宝给他这么一按,气为之窒,心道:“他妈的,你怕洪教主怕成这等模样,还自称是英雄呢,狗熊都不如。”三人向着北方一座山峰行去。行不多时,只见树上、草上、路上,东一条,西一条,全是毒蛇,但说也奇怪,对他三人却全不滋扰。转过了两个山坡,抬头遥见峰顶建着几座大竹屋。胖头陀抱着韦小宝直上峰顶。( C, D* v: w/ y+ Y6 W! q* o; I
  这时山道狭窄,陆先生已不能与胖头陀并肩而行,落后丈许。胖头陀将嘴凑在韦小宝耳边,低声问道:“你那部《四十二章经》呢?”韦小宝道:“不在我身边。”胖头陀道:“那还用说?你身边早已搜过了几遍。到哪里去啦?”韦小宝道:“少林寺十八罗汉拿了经书,自然去交了给他们方丈。”心想这瘦竹篙头陀打不过少林十八罗汉,听得经书到了少林寺方丈手中,自然不敢去要,就算敢去要,也必给人家撵了出来。
) y7 C# @* c0 N  @1 W6 E. S$ }) T  那日胖头陀亲手将经书交在澄心和尚手中,对韦小宝这句话自无怀疑,低声道:“待会见了教主,可千万不能提到此事。否则教主逼你交出经书来,你交不出,教主他老人家非将你丢入毒蛇窠不可。”  I5 P/ R8 s) ?* ]
  韦小宝听他语声中大有惧意,而且显然怕给陆先生听到,低声道:“你明明已抢到了经书,又还给了少林寺和尚,教主知道了,非将你丢入毒蛇窠不可。哼哼,就算暂时不罚你,派你去少林寺夺还经书,也有得够你受的了。”胖头陀身子一颤,默然不语。$ O+ K- B. W% j4 d  Q$ y. u
  韦小宝道:“咱哥儿俩做桩生意。有什么事,你照应我,我也照应你。否则大家一拍两散,同归于尽。”6 M* R" p! S1 u9 g2 I
  陆先生突然在身后接口问道:“什么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k6 ?% E! z* a" Y, \
  韦小宝道:“咱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心想此刻处境之糟,已是一塌胡涂,能把这两个好手牵累在内,多少有点依傍指望。
6 v1 S+ X6 ^- y$ ]9 D: {  胖头陀和陆先生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两人齐声长叹。# ?) u  H. E9 t. U' d, D" K: B9 _
  又行了一顿饭时分,到了峰顶。只见四名身穿青衣的少年挽臂而来,每人背上都负着一柄长剑。左首一人问道:“胖头陀,这小孩干什么的?”9 n" ^3 X% {4 S: U" {' C4 ]
  胖头陀放下韦小宝,道:“教主旨令,传他来的。”1 F& a, j: F" z( V
  西首三名红衣少女嘻嘻哈哈的走来,背上也负着长剑,见到三人,迎了上来。一个少女笑道:“胖头陀,这小孩是你的私生子么?”说着在韦小宝颊上捏了一把。胖头陀道:“姑娘取笑了。这小孩是教主他老人家特旨呼召,有要紧事情问他。”另一个圆脸少女捏了一下韦小宝的右颊,笑道:“瞧这娃娃相貌,定是胖头陀的私生儿,你赖也赖不掉的。”& S' c/ Z9 ~! k% I$ ]5 Z; z
  韦小宝大怒,叫道:“我是你的私生儿子。你跟胖头陀私通,生了我出来。”' j8 T" q% Y$ G9 O) ?; Z
  一群少年少女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圆脸少女脸上通红,啐道:“小鬼,你作死啊!”伸手便打。韦小宝侧头避开。这时又有十几名年轻男女闻声赶到,都向那圆脸少女取笑。那少女又羞又恼,左足飞起,在韦小宝屁股上猛力踢了一脚。韦小宝大叫:“妈,你干么打儿子?”众少年笑得更加响了。/ Y* M. J, k) X* e; u- G% z
  突然间钟声当当当响起,众人立即肃静倾听,二十多名年轻男女转身向竹屋中奔去。
* G- J4 x6 {/ `' Y1 u5 m  胖头陀道:“教主集众致训。”向韦小宝道:“待会见到教主之时,可千万不能胡说八道。”韦小宝见他神色郁郁,这些年轻男女对他又颇为无礼,心想他武功甚高,干么怕了这些十几岁的娃娃,不由得对他有些可怜,便点了点头。
! e- K3 c% j. }7 _) p  只见四面八方有人走向竹屋,胖头陀和陆先生带着韦小宝走进屋去。过了一条长廊,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大厅。这厅硕大无朋,足可容得千人之众。韦小宝在北京皇宫中住得久了,再巨大的厅堂也不在眼中。可是这一座大厅却实在巨大,一见之下,不由得肃然生敬。! F0 U# w; |6 s7 p- c$ D
  但见一群群少年男女衣分五色,分站五个方位。青、白、黑、黄四色的都是少年,穿红的则是少女,背上各负长剑,每一队约有百人。大厅彼端居中并排放着两张竹椅,铺了锦缎垫子。两旁站着数十人,有男有女,年纪轻的三十来岁,老的已有六七十岁,身上均不带兵刃。大厅中聚集着五六百人,竟无半点声息,连咳嗽也没一声。
( {, J& n3 Z* H- S3 b  韦小宝心中暗骂:“他妈的,好大架子,皇帝上朝么?”过了好一会,钟声连响九下,内堂脚步声响。韦小宝心道:“鬼教主出来了。”7 F4 e* H; W; s: ]) T7 i
  哪知出来的却是十名汉子,都是三十岁左右年纪,衣分五色,分在两张椅旁一站,每一边五人。又过了好一会,钟声镗的一声大响,跟着数百只银铃齐奏。厅上众人一齐跪倒,齐声说道:“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胖头陀一扯韦小宝衣襟,令他跪下。3 q! D, t& T# @( [  p. J+ o8 H% @7 t
  韦小宝只得也跪了下来,偷眼看时,见有一男一女从内堂出来,坐入椅中。铃声又响,众人慢慢站起。1 [: }: F$ [' z$ i
  那男的年纪甚老,白鬓垂胸,脸上都是伤疤皱纹,丑陋已极,心想这人便是教主了。那女的却是个美貌少妇,看模样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微微一笑,媚态横生,艳丽无匹。韦小宝暗赞:“乖乖不得了!这女人比我那好姊姊还要美貌。皇宫和丽春院中,都还没这等标致角色。”左首一名青衣汉子踏上两步,手捧青纸,高声诵道:“恭读慈恩普照、威临四方洪教主宝训:‘众志齐心可成城,威震天下无比伦!’”
+ b* L( s: ^8 X$ X) s# {4 s! w  厅上众人齐声念道:“众志齐心可成城,威震天下无比伦!”, m5 G7 K( Q; r6 I
  韦小宝一双眼珠止骨碌绿的瞧着那丽人,众人这么齐声念了出来,将他吓了一跳。  q% p/ ]$ h" J# T
  那青衣汉子继续念道:“教主仙福齐天高,教众忠字当头照。教主驶稳万年船,乘风破浪逞英豪!神龙飞天齐仰望,教主声威盖八方。个个生为教主生,人人死为教主死,教主令旨尽遵从,教主如同日月光!”那汉子念一句,众人跟着读一句。韦小宝心道:“什么洪教主宝训?大吹牛皮。我天地会的切口诗比他好听得多了。”2 |! I! b: Y! o( q# h
  众人念毕,齐声叫道:“教主宝训,时刻在心,建功克敌,无事不成!”那些少年少女叫得尤其起劲。洪教主一张丑脸上神情漠然,他身旁那丽人却笑吟吟地跟着念诵。- V( A3 p9 @$ p3 [5 U8 ]3 |- ^& ^! N
  众人念毕,大厅中更无半点声息。0 r2 b2 u6 X8 q( U2 u: P
  注:唐末罗绍威取魏博镇,将其五千精兵尽数杀死,事后深为懊悔,自知是极大错误,说:“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王莽时钱币以铜铁铸作刀形,刀上文字镀以黄金,称为“错刀”。罗绍威以错刀之“错”喻错误之“错”,此错之大,聚天下之铁,也难以铸成。战国时秦国商鞍变法,法令初颂时恐人民不遵,立三丈之木于南门,宣称若能搬出北门者赏五十金,众皆不信。有一人试行搬木,商鞍果然依令照赏,于是人人皆信其法。商鞍立法严峻,民不敢违。
: F9 D  U+ ~" g$ ?2 `  “九州聚铁铸一字”,此“一字”为一个大“错”字,本书借用以喻韦小宝受骗赴神龙岛,悔之莫及。“百金立木招群魔”句,本书用以喻神龙教教主先以甜头招人归附,然后施行严刑峻法,部勒教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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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08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8 F% A5 P- O* P; I- b
第二十回 残碑日月看仍在 前辈风流许再攀, O! g; h; q% W" E5 N7 W9 G
  那丽人眼光自西而东的扫过来,脸上笑容不息,缓缓说道:“黑龙门掌门使,今日限期已至,请你将经书缴上来。”她语音又清脆,又娇媚,动听之极,伸出左手,摊开手掌。" p1 C" i. G# z! q0 J/ h- Q2 l
  韦小宝远远望去,见那手掌真似白玉雕成一般,心底立时涌起一个念头:“这女人做我老婆倒也不错。她如到丽春院去做生意,扬州的嫖客全要涌到,将丽春院大门也挤破了。”
$ I1 q' J% H8 L0 O- ^0 o& D( Y' z  左首一名黑衣老者迈上两步,躬身说道:“启禀夫人:北京传来讯息,已查到了四部经书的下落,正在加紧出力,依据教主宝训的教导,就算性命不要,也要取到,奉呈教主和夫人。”他语音微微发抖,显是十分害怕。3 c; u! ?9 Q( u6 i* j" B' O
  韦小宝心道:“可惜,可惜,这个标致女人,原来竟是洪教主的老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月光光,照毛坑!”
+ v0 h* E2 K7 ?! d  那女人微微一笑,说道:“教主已将日子宽限了三次,黑龙使你总是推三推四,不肯出力,对教主未免太不忠心了罢?”黑龙使鞠躬更低,说道:“属下受教主和夫人的大恩,粉身碎骨,也难图报。实在这事万分棘手,属下派到宫里的六人之中,已有邓炳春、柳燕二人殉教身亡。还望教主和夫人恩准宽限。”
9 ~( R4 B. s# F  韦小宝心道:“那肥母猪和假宫女原来是你的下属。只怕老婊子的职位也没你大。”
3 |9 m! [9 j3 E  那女子左手抬起,向韦小宝招了招,笑道:“小弟弟,你过来。”韦小宝吓了一跳,低声道:“我?”那女子笑道:“对啦,是叫你。”韦小宝向身旁陆先生、胖头陀二人各望一眼。; C6 y9 Q7 ^4 ^% t) y
  陆先生道:“夫人传呼,上前恭敬行礼。”韦小宝心道:“我偏不恭敬,又待怎地?”可是走上前去,还是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说道:“教主和夫人永享仙福,寿与天齐。”洪夫人笑道:“这小孩倒乖巧。谁教你在教主之下,加上了‘和夫人’三个字?”
* M1 X6 W2 h; j- c7 z0 S  韦小宝不知神龙教中教众向来只说“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一入教后,便将这些话念得熟极而流,谁也不敢增多一字,减少半句。韦小宝眼见这位夫人容貌既美,又是极有权势,反正拍马屁不用本钱,随口便加上了‘和夫人”三字,听她相询,便道:“教主有夫人相伴,寿与天齐才有趣味,否则过得一两百年,夫人归天,教主岂不寂寞得紧?”洪夫人一听,笑得犹似花枝乱颤,洪教主也不禁莞尔,手捻长须,点头微笑。  f, L* e% X# G9 z5 F
  神龙教中上下人等,一见教主,无不心惊胆战,谁敢如此信口胡言?先前听得韦小宝如此说,都代他捏一把汗,待见教主和夫人神色甚和,才放了心。洪夫人笑道:“那么这三个字,是你自己想出来加上去的了?”
) p; |3 W0 ]. }# }) }  韦小宝道:“正是,那是非加不可的。那石碑弯弯曲曲的字中,也提到夫人的。”& J% h) s1 G* D$ `
  此言一出,陆先生全身登如堕入冰窖,自己花了无数心血,才将一篇碑文教了他背熟,忽然间他别出心裁,加上夫人的名字,那如何还凑得齐字数?这顽童信口开河,势不免将碑文乱说一通,自己所作文字本已破绽甚多,这一来还不当场败露?
. ~5 E  U! R. t) K  洪夫人听了也是一怔,道:“你说石碑上也刻了我的名字?”韦小宝道:“是啊!”他随口说了“是啊”二字,这才暗叫:“糟糕!她若要我背那碑文,其中却没说到夫人。”好在洪夫人并不细问,说道:“你姓韦,从北京来的,是不是?”韦小宝又道:“是啊。”洪夫人道:“听胖头陀说,你在北京见过一个名叫柳燕的胖姑娘,她还教过你武功?”韦小宝心想:“我跟胖头陀说的话,除了那部经书之外,他都禀告了教主和夫人,眼下只好死挺到底,反正胖柳燕已经死了,这叫做死无对证。”便道:“正是,这个柳阿姨是我叔叔的好朋友,白天夜里,时时到我家里来的。”洪夫人笑吟吟的问道:“她来干什么?”* {' O0 R) A% x- {: V8 Q5 t' F* g
  韦小宝道:“跟我叔叔说笑话啊。有时他们还搂住了亲嘴,以为我看不到,我可偷偷都瞧见了。”他知道越说得活灵活现,诸般细微曲折的地方都说到了,旁人越是相信。2 s1 M) y- i3 c. e$ g
  洪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滑头得紧。人家亲嘴,你也偷看。”3 I" S- M  s8 h" r# D8 O4 T
  转头向黑龙使道:“你听见吗?小孩子总不会说谎罢?”  G! h4 p4 M4 M
  韦小宝顺着她眼光瞧去,见黑龙使脸色大变,恐惧已达极点,身子发颤,双膝一曲,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属下……属下督导无方,罪该万死,求教主和夫人网……网开一面,准属下将功赎罪。”韦小宝大奇,心想:“我说那肥猪姑娘和我叔叔亲嘴,跟这老头儿又有什么相干?为什么要吓成这个样子?”6 H# P3 Q4 X  d/ K. G2 K1 O( _
  洪夫人微笑道:“将功赎罪?你有什么功劳?我还道你派去的人,当真忠心耿耿的在为教主办事。哪知道在北京,却在干这些风流勾当。”黑龙使又连连磕头,额头上鲜血涔涔而下。韦小宝心下不忍,想说几句对他有利的言语,一时却想不出来。1 e  t: [) l! l/ J/ ?
  黑龙使膝行而前,叫道:“教主,我跟着你老人家出生入死,虽无功劳,也有苦劳。”洪夫人冷笑道:“你提从前的事干什么?你年纪这样大了,还能给教主办多少年事?黑龙使这职位,早些不干,岂不快活?”黑龙使抬起头来,望着洪教主,哀声道:“教主,你对老部下,老兄弟,真没半点旧情吗?”# V- b9 S. Y5 a7 T
  洪教主脸上神色木然,淡淡的道:“咱们教里,老朽胡涂之人太多,也该好好整顿一下才是。”他声音低沉,说来模糊不清。韦小宝自见他以来,首次听到他说话。突然间数百名少男少女齐声高呼:“教主宝训,时刻在心,建功克敌,无事不成。”0 `# ~, F! _0 z0 W/ U; r) R
  黑龙使叹了口气,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说道:“吐故纳新,我们老人,原该死了。”转过身来,说道:“拿来罢!”
/ i& W7 u, \: g8 b& L7 o  厅口四名黑衣少年快步上前,手中各托一只木盘,盘上有黄铜圆罩罩住,走到黑龙使之前,将木盘放在地下,迅速转身退回。厅上众人不约而同的退了几步。
3 j' w& E9 ]( X) |4 |  黑龙使喃喃的道:“教主宝训,时刻在心,建功克敌,无事不成,……嘿嘿,有一事不成,便是属下并不忠心耿耿。”+ N( a, e3 E8 u2 m' B& Y
  伸手握住铜盖顶上的结子,向上一提。
; h3 z* j1 X4 \, m- @5 e' T7 M  盘中一物突然窜起,跟着白光一闪,斜刺里一柄飞刀激飞而至,将那物斩为两截,掉在盘中,蠕蠕而动,却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
8 _+ G" m/ G  s3 o* \5 D) i  韦小宝一声惊呼。厅中众人也叫都了起来:“哪一个?”, j0 t1 B: e* D
  “什么人犯上作乱?”“拿下了!”“哪一个叛徒,胆敢忤逆教主?”
+ \, S! j. O' [3 b8 ^5 L" V  洪夫人突然站起,双手环抱,随即连摆三下。只听得刷刷刷刷,长剑出鞘之声大作,数百名少男少女奔上厅来,将五六十名年长教众团团围住。这数百名少年青衣归青衣,白衣归白衣,毫不混杂,各人占着方位,或六七人,或八九人分别对付一人,长剑分指要害,那数十名年老的顷刻之间便被制住。胖头陀和陆先生身周,也各有七八人以长剑相对。一名五十来岁的黑须道人哈哈大笑,说道:“夫人,你操练这阵法,花了好几个月功夫罢?要对付老兄弟,其实用不着这么费劲。”站在他身周的是八名红衣少女,两名少女长剑前挺,剑尖挺住他心口,喝道:“不得对教主和夫人无礼。”那道人笑道:“夫人,那条五彩神龙,是我无根道人杀的。你要处罚,尽管动手,何必连累旁人?”洪夫人坐回椅中,微笑道:“你自己认了,再好也没有。5 ^( t' S6 ~  M# n1 J
  道长,教主待你不薄吧?委你为赤龙门掌门使,那是教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职,你为什么要反?”无根道人说道:“属下没有反。黑龙使张淡月有大功于本教,只因属下有人办事不利,夫人便要取他性命,属下大胆向教主和夫人求个情。”洪夫人笑道:“倘若我不答应呢?”无根道人道:“神龙教虽是教主手创,可是数万兄弟赴汤蹈火,人人都有功劳。当年起事,共有一千零二十三名老兄弟,到今日有的命丧敌手,有的被教主诛戮,剩下来的已不到一百人。属下求教主开恩,饶了我们几十个老兄弟的性命,将我们尽数开革出教。教主和夫人见着我们老头儿讨厌,要起用新人,便叫我们老头儿一起滚蛋罢。”
) T: O  l1 z( ]9 ~  }6 K% f9 L  洪夫人冷笑道:“神龙教创教以来,从没听说有人活着出教的。无根道长这么说,真是异想天开之至。”无根道人道:“这么说,夫人是不答应了?”洪夫人道:“对不起,本教没这个规矩。”无根道人哈哈一笑,道:“原来教主和夫人非将我们尽数诛戮不可。”
: j* l* `* ]% q' G$ g5 M& t4 J  洪夫人微笑道:“那也不然。老人忠于教主,教主自然仍旧当他好兄弟,决无歧视。我们不问年少年长,只问他对教主是否忠心耿耿,哪一个忠于教主的,举起手来。”+ Q4 o* d# m! c7 l4 j
  数百名少年男女一齐举起左手,被围的年长众教也都举手,连无根道人也都高举左手,大家同声道:“忠于教主,决无二心!”韦小宝见大家举手,也举起了手。洪夫人点头道:“那好得很啊,原来人人忠于教主,连这个新来的小弟弟,虽非本教中人,居然也忠于教主。”韦小宝心道:“我忠于乌龟王八蛋。”洪夫人道:“大家都忠心,那么我们这里一个反贼也没有了。恐怕有点不对头吧?得好好查问查问。众位老兄弟只好暂且委屈一下,都绑了起来。”数百少年男女齐声应道:“是!”$ V1 W" [7 r- Z9 r
  一名魁梧大汉叫道:“且慢!”洪夫人道:“白龙使,你又有什么高见?”那大汉道:“高见是没有,属下觉得不公平。”洪夫人道:“啧啧啧,你指摘我处事不公平。”那大汉道:“属下不敢,属下跟随教主二十年,凡事勇往直前。我为本教拚命之时,这些小娃娃都还没生在世上。为什么他们才对教主忠心,反说我们老兄弟不忠心?”
. o( g! y& U+ \7 F* ~8 g( C) w  洪夫人笑吟吟的道:“白龙使这么说,那是在自己表功了。你居不是说,倘若没有你白龙使钟志灵,神龙教就无今日?”$ T3 u- x0 y! A
  那魁梧大汉钟志灵道:“神龙教建教,是教主一人之功,大伙儿不过跟着他老人家打天下,有什么功劳可言,不过……”- P4 W( H& g; M0 ?+ h* [
  洪夫人道:“不过怎样啊?”钟志灵道:“不过我们没有功劳,这些十几岁的小娃娃更加没有功劳。”洪夫人道:“我不过二十几岁,那也没有功劳了?”钟志灵迟疑半晌,道:“不错,夫人也没有功劳。创教建业,是教主他老人家一人之功。”洪夫人缓缓的道:“既然大家没有功劳,杀了你也不算冤枉,是不是?”说到这里,眼中闪烁过一阵杀气,脸上神色仍是娇媚万状。
& A3 p8 S$ M) u- c9 N  钟志灵怒叫:“杀我姓钟的一人,自然不打紧。就只怕如此杀害忠良,诛戮功臣,神龙教的基业,要毁于夫人一人之手。”: u& r) ?* V  A" `5 T$ T/ T% x
  洪夫人道:“很好,很好,唉,我倦得很。”这几个字说得懒洋洋地,哪知道竟是下令杀人的暗号。站在钟志灵身周的七名白衣少年一听,长剑同时挺出,一齐刺入钟志灵身子。
$ q6 F/ q" ?, n" u3 O/ b% G  七剑拔出,他身上射出七股血箭,溅得七名白衣少年衣衫全是鲜血。钟志灵叫道:“教主,你……好忍心!好……”倒地而死。七名少年退到廊下,行动极是整齐。
7 q0 p( d4 i' b  t# ^  教中老兄弟都知白龙使钟志灵武功甚高,但七剑齐至,竟无丝毫抗御之力,足见这七名少年为了今日在厅中刺这一剑,事先曾得教主指点,又已不知练了多少遍,实已到了熟极而流的地步,无不心下栗栗。% l' F0 v7 B8 R0 h6 P' l1 S0 ?
  洪夫人打了个呵欠,左手轻轻按住了樱桃小口,显得娇慵之极。洪教主仍是神色木然,对于钟志灵的被杀,宛如没有瞧见。洪夫人轻轻的道:“青龙使、黄龙使,你们两位,觉得白龙使谋叛造反,是不是罪有应得?”一个细眼尖脸的老者躬身说道:“钟志灵反叛教主和夫人,处心积虑,由来已久,属下十分痛恨,曾向夫人告发了好几次。夫人总是说,瞧在老兄弟面上,让他有个悔改的机会。教主和夫人宽宏大量,只盼他改过自新,哪知道这人恶毒无比,实是罪不可赦。如此轻易将他处死,那是万分便宜了他。教中兄弟,无不感激教主和夫人的恩德。”韦小宝心道:“这是个马屁大王。”洪夫人微微一笑,说道:“黄龙使倒还识得大体。青龙使,你以为怎样?”; K7 u  q% z, P2 G2 r1 x: X
  一个五十来岁的高瘦汉子向身旁八名青衣少年怒目而视,斥道:“滚开。教主要杀我,我不会自己动手吗?”八名少年长剑向前微挺,剑尖碰到了他衣服,那汉子嘿嘿几声冷笑,慢慢提起双手,抓住了自己胸前衣衫,说道:“教主、夫人,当年属下和赤、白、黑、黄四门掌门使义结兄弟,决心为神龙教卖命,没想到竟有今日。夫人要杀许某,并不希奇,奇在黄龙使殷大哥贪生怕死,竟说这等卑鄙龌龊的言语,来诬蔑自己好兄弟……”
, S+ q' Q! @# R  猛听得嗤的一声急响,那汉子双手向外疾分,已将身上长袍扯为两半,手臂一振之间,两片长袍横卷而出,已将八名青衣少年的长剑荡开,青光闪动,手掌中已多了两柄尺半长的短剑。嗤嗤之声连响,八名青衣少年胸口中剑,尽数倒地,伤口中鲜血直喷。八人尸身倒在他身旁,围成一圈,竟排得十分整齐。这几下手法之快,直如迅雷不及掩耳。洪夫人一惊,双手连拍。二十余名青衣少年挺剑拦在青龙使身前,又团团将他围住。) s7 B) i* Z9 a' n& B7 s3 R8 I
  青龙使哈哈大笑,朗声说道:“夫人,你教出来的这些娃娃,脓包之极。教主要靠这些小家伙来建功克敌,未免有些不大顺手罢?”, w, y1 E- ]2 V
  七少年刺杀钟志灵,洪教主犹如视而不见,青龙使刺杀八少年,他似乎无动于衷,稳稳坐在椅中,始终浑不理会。洪夫人看了丈夫一眼,似乎有些惭愧,嫣然一笑,坐下身来,笑道:“青龙使,你剑法高明得很哪,今日……”
" A& a$ t4 Z7 P. i4 X! C1 R  忽听得呛啷啷呛啷啷之声大作,大厅中数百名少年男女手中长剑纷纷落地,众人大奇之下,眼见众少年一个个委顿在地,各人随即只觉头昏眼花,立足不定。功力稍差的先行摔倒,跟着余人也摇摇晃晃,倒了下来,顷刻之间,大厅中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B% z  t: D' J* L) P( e) W
  洪夫人惊呼:“为……为什么……”身子一软,从竹椅中滑了下来。
# Y, }3 B- X) m  青龙使却昂然挺立,狞笑道:“教主,你残杀兄弟,想不到也有今日罢?”两柄短剑一击,铮然作声,踏着地下众人身子,向洪教主走去。
+ ]/ G( ^- l( p) x  洪教主哼了一声,道:“那也未必!”伸手抓住竹椅的靠手,喀喇一声,拗断了靠手。
% y0 q' U+ w# R) ]  青龙使登时变色,退后两步,说道:“教主,偌大一个神龙教,弄得支离破碎,到底是谁种下的祸胎,你老人家现在总该明白了罢?”
3 ~  w, Y  n& H- t: ]  洪教主“嗯”的一声,突然从椅上滑下,坐倒在地。青龙使大喜,抢上前去,蓦地里呼的一声,一物挟着一股猛烈之极的劲风,当胸飞来。青龙使右手短剑用力斩出,那物断为两截,原来便是洪教主从竹椅上抛下的靠手。他这一掷之劲非同小可,一段竹棍被斩断,上半截余势不衰,扑的一声,插入青龙使胸口,撞断了五六条肋骨,直没至肺。青龙使一声大叫,戛然而止,肺中气息接不上来,登时哑了。身子晃了两下,手中两柄短剑落地,分别插入了两名少年身上。这两名少年四肢麻软,难以动弹,神智却仍清醒,口中也能说话,短剑插身,痛得大叫起来。3 N) G2 U3 ]; C9 s8 B/ [
  数百名少年男女见教主大展神威,击倒了青龙使,齐声欢呼。只见洪教主右手撑地,挣扎着要站起身,但右腿还没站直,双膝一软,倒地滚了几滚,摔得狼狈不堪。这一来,人人知道教主和自己一样,也已中毒,筋软肉痹。教主平素极其庄严,在教众面前连话也不多说一句,笑也不多笑一声,此刻竟摔得如此丢人,自是全身力道尽失。大厅上数百人尽数倒地,却只一人站直了身子。此人本来身材甚矮,可是在数百名卧地不起的人中,不免显得鹤立鸡群。
- K" N4 L  \7 E) }  此人正是韦小宝。他鼻中闻到一阵阵淡淡的幽香,只感心旷神怡,全身暖洋洋地,快美难以言宣,眼见一个个人都倒在地下,何以会有此变故,心中全然不解。他呆了一会,伸手去拉胖头陀,问道:“胖尊者,大家干什么?”胖头陀奇道:“你……你没中毒?”韦小宝奇道:“中毒?我……我不知道。”他用力扶起胖头陀,可是胖头陀腿上没半点力气,又即坐倒。2 Q8 Z, R4 j0 ~& _' @
  陆先生突然问道:“许大哥,你……你使得是什么毒?”; ~, `; T) _. n
  那青龙使身子摇摇晃晃,犹似喝醉了一般,一手扶住柱子,不住咳嗽,说道:“可惜,可……可惜功败垂成,我……我是不中用了。”
& f$ M2 o  C! d. x4 i; x' D  陆先生道:“是‘七虫软筋散’?是‘千里销魂香’?是……是“化……化血……腐骨粉’?”连说了三种剧毒药物的名称,说到“化血腐骨粉”时,声音颤抖,显得害怕已极。
3 e& e: V8 ?6 O) M, f: p( m$ F  青龙使右肺受伤,咳嗽甚剧,答不出话。陆先生道:“韦公子却怎地没有中毒?啊,是了!”他突然省悟,这“是了”
+ H( h6 h2 M4 X2 R' }+ Q5 m  二字,叫得极响,说道:“你短剑上搽了‘百花腹蛇膏’,妙计,妙计。韦公子,请你闻一闻青龙使那两柄短剑,是不是剑上有一阵花香?”
* h! R/ u3 r& z- e1 n! Z+ h  韦小宝心想:“剑上有毒,我才不去闻呢。”说道:“就在这里也香得紧呢。”8 y$ z: j/ K2 i9 [7 b9 c
  陆先生脸现喜色,道:“是了,这‘百花腹蛇膏’遇到鲜血,便生浓香,本是炼制香料的一门秘法,常人闻了,只有精神舒畅,可是……可是我们住在这灵蛇岛上,人人都服惯了‘雄黄药酒’,以避毒蛇,这股香气一碰到‘雄黄药酒’,那便使人筋骨酥软,一十二个时辰不解。许大哥,真是妙计。这‘百花腹蛇膏’在岛上本是禁物,原来你暗中早已有备,你定有三四个月没喝雄黄药酒了。”青龙使坐倒在地,正好坐在两名少年身上,摇头说道:“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还是中了洪安通的毒手。”
+ x: n; V7 b- I/ D1 e- ~( A  几名少年喝道:“大胆狂徒,你胆敢呼唤教主的圣名。”2 ?# I9 w5 f( k. ?  T
  青龙使慢慢站起,拾起一柄长剑,一步步向洪教主走去,道:“洪安通的名字叫不得?咳咳……我杀了这恶贼之后……咳咳……这叫不叫得?”数百名少年男女都惊呼起来。过了一会,只听得黄龙使苍老的声音道:“许兄弟,你去杀了洪安通,大伙儿奉你为神龙教教主。大家快念:咱们奉许教主号令,忠心不贰。”, z! ~" I6 B  C1 Z1 b/ d
  大厅上沉默片刻,便有数十人念了起来:“咱们奉许教主号令,忠心不贰。”有些声音坚决,有些显得迟疑,颇为参差不齐。0 U' ~+ t2 d- o& ]* [1 M. E
  青龙使走得两步,咳嗽一声,身子晃几下,他受伤极重,但勉力挣扎,说什么要先杀了洪教主。7 \1 n8 t. Y% K' O7 z- ~; z
  洪夫人忽然格格一笑,说道:“青龙使,你没力气了,你腿上半点力气也没了,你胸口鲜血涌了出来,快流光啦。你不成啦。坐下罢,疲倦得很,坐下罢,对了,坐下休息一会。你放下长剑,待会儿坐到我身边来,让我治好你的伤。对啦,坐倒罢,放下长剑。”越说声音越是温柔娇媚。
6 n0 M% z4 y. J; L  青龙使又走得几步,终于慢慢坐倒,铮的一声,长剑脱手落地。
: R& O2 Q: y1 ]! ?9 A& _5 @2 |  黄龙使眼见青龙使再也无力站起,大声道:“许雪亭,你这奸贼痴心妄想,他妈的要做教主,你撒泡尿自己照一照,这副德性像是不像。”4 I4 l- [" s8 s+ A' L
  赤龙使无根道人喝道:“殷锦,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见风使舵,东摇西摆。老道手脚一活,第一个便宰了你。”
( Q) s! i$ R- ?* {* x- H2 h  黄龙使殷锦道:“你狠什么?我……我……”欲待还口,见青龙使许雪亭摇摇晃晃的又待站起,眼见这场争斗不知鹿死谁手,又住了口。
' M; p, v) ~- r" q* g9 V4 g  一时厅上数百人的目光,都注视在许雪亭身上。
# ^4 z5 Y5 O( K+ i& {  洪夫人柔声道:“许大哥,你倦得很了,还是坐下来罢。你瞧着我,我唱个小曲儿给你听。你好好歇一歇,以后我天天唱小曲儿给你听。你瞧我生得好不好看?”许雪亭唔唔连声,说道:“你……你好看得很……不过我……我不敢多看……”说着又即坐倒,这一次再也站不起来,但心中雪亮,自己只要一坐不起,杀不了教主,数百人中以教主功力最为深厚,身上所中之毒定是他最先解去,那么一众老兄弟人人无幸,尽数要遭他毒手,说道:“陆……陆先生,我动不了啦,你给想……想……咳咳……想个法子。”陆先生道:“韦公子,这教主十分狠毒,待会他身上所中的毒消解,便将大伙儿杀死,连你也活不成,你快去将教主和夫人杀了。”
& z  W2 l6 s9 L  这几句话他就是不说,韦小宝也早明白,当下拾起一柄剑,慢慢向教主走去。
# v4 V5 _9 j) ]3 F# z  陆先生又道:“这洪夫人狐狸精,尽会骗人,你别瞧她的脸,不可望她眼睛。”# Y  E0 s) O; G8 {; m) f% @
  韦小宝道:“是!”挺剑走上几步。洪夫人柔声道:“小兄弟,你说我生得美不美?”声音中充满了销魂蚀骨之意。韦小宝心中一动,转头便欲向她瞧去。
5 {, f' p! Y. I* ]! K; C, i9 I  胖头陀大喝一声:“害人精,看不得!”韦小宝一凛,紧紧闭住了眼睛。洪夫人轻笑道:“小兄弟,你瞧啊,向着我,睁开了眼。你瞧,我眼珠子里有你的影子!”韦小宝一睁眼,见到洪夫人眼波盈盈,全是笑意,不由得心中大荡,随即举剑当胸,向着洪教主走去,心道:“你这样的美人儿,我真舍不得杀,你的老公却非杀不可。”忽然左侧有个清脆的声音说道:“韦大哥!杀不得!”这声音极熟,韦小宝心头一震,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一名红衣少女躺在地下,秀眉俊目,正是小郡主沐剑屏。他大吃一惊,万想不到竟会在此和她相遇,至于她身穿赤龙门少女的红衣,反不觉如何惊奇了,忙俯身将她扶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 |  |( O) i1 s* N" \' Q- X4 B  沐剑屏不答他的问话,只道:“你……你千万杀不得教主。”
; w0 X' a5 [+ G: p  韦小宝奇道:“你投了神龙教?怎……怎么会?”沐剑屏全身软得便如没了骨头,将头靠在他肩上,一张小口刚好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如杀了教主和夫人,我就活不成了。$ _8 G+ d/ A# m4 |5 Z) {0 ^$ |
  那些老头子恨死了我们,非尽数杀了我们这些少年人不可。”+ E8 r7 h$ D7 H4 {0 W+ h6 P6 h
  韦小宝道:“我要他们不来害你,他们会答允的。”沐剑屏急道:“不,不!教主给我们服了毒药,旁人解不来的。”1 @. N. k" ~# A
  韦小宝和她久别重逢,本已十分欢喜,何况怀中温香软玉,耳边柔声细语,自是难于拒却,又想她已给教主逼服了毒药,旁人解救不得,那么杀了教主,便是害死怀中这个小美人儿,此事万万不可,只一件事为难,低声道:“我如不杀教主,教主身上毒性去了之后,就要杀死我了。”他将沐剑屏紧紧抱住,这句话就在她耳边而说。沐剑屏道:“你救了教主和夫人,他们怎么还会杀你?”
1 u# U7 N& e# B+ X) D, i) v0 b  韦小宝心想不错,洪夫人这样千娇百媚,无论如何是杀不下手的,眼前正是建立大功的机会,只是胖头陀、陆先生、无根道人这几个,不免要给教主杀了。那无根道人十分豪杰,杀了他未免可惜,最好是既不杀教主和夫人,也保全了胖头陀等人性命,便道:“正是!好老婆。就算教主要杀我,我也非救你不可。”说着在她左颊上亲了一吻。2 n( Y& l  m7 H
  沐剑屏大羞,满脸通红,眼光中露出喜色,低声道:“你立了大功,又是小孩,教主怎会杀你?”韦小宝将沐剑屏轻放在地下,转头说道:“陆先生,教主是杀不得的,夫人也杀不得的,石碑上刻了字,说教主和夫人永享仙福,寿与天齐,我怎敢害他们性命?他二位老人神通广大,就是要害,也害不死的。”陆先生大急,叫道:“碑文是假的,怎作得数?别胡思乱想了,快快将他二人杀了,否则大伙儿死无葬身之地。”4 ^+ Q) Y, M; o; B; N( v
  韦小宝连连摇头,说道:“陆先生,你不可说这等犯上作乱的言语。你有没有解药?咱们赶快得解了教主和夫人身上的毒。”0 u' ?9 s$ L- P
  洪夫人柔声说道:“对啦,小兄弟,你当真见识高超。上天派了你这样一位少年英雄下凡,前来辅佐教主。神龙教有了你这样一位少年英雄,真是大家的福气。”这几句话说得似乎出自肺腑,充满了惊奇赞叹之意。韦小宝听在耳里,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笑道:“夫人,我不是神龙教的人。”
& w0 {" A* B: v% N  洪夫人笑道:“那再容易也没有了。你现下即刻入教,我就是你的接引人。教主,这位小兄弟为本教立了如此大功,咱们派他个什么职司才是?”
0 \$ r. l4 a% S" E/ N* h& \# o- |0 S  教主道:“白龙门掌门使钟志灵叛教伏法,咱们升这少年为白龙使。”8 ]/ T& S. J0 b, f: A
  洪夫人笑道:“好极了。小兄弟,本教以教主为首,下面就是青、黄、赤、白、黑五龙使。像你这样一入教就做五龙使,那真是从所未有之事。足见教主对你倚重之深。小兄弟,你姓韦,我们是知道的,你大号叫做什么?”韦小宝道:“我叫韦小宝,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小白龙’。”
* ~/ @& F+ a/ ^* C( C/ w  他想起那日茅十八给他杜撰了个外号,觉得若无外号,不够威风,想不到竟与今日之事不谋而合。洪夫人喜道:“你瞧,你瞧!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否则哪有这样巧法。教主金口,一言既出,决无反悔。”陆先生大急,说道:“韦公子,你别上他们的当。就算你当了白龙使,他们一不喜欢,若要杀你,还不是易如反掌?白龙使钟志灵便是眼前的榜样。你快去杀了教主和夫人,大家奉你为神龙教的教主便了。”1 N8 m4 v1 `/ i3 C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胖头陀、许雪亭、无根道人等都觉这话太过匪夷所思,但转念一想,若不奉他为教主,教中再无比白龙使更高的职位,眼前情势恶劣之极,众人性命悬于其手,也只有这样,才能诱得他去杀了教主和夫人,只消渡过难关,谅这小小孩童就算真的当了教主,也逃不过众人的掌握。当下众人齐道:“对,对,我们齐奉韦公子为神龙教教主,大伙儿对你忠心耿耿。”: E* l- b% b1 o" E% o
  韦小宝心中一动,斜眼向洪夫人瞧去,只见她半坐半卧的靠在竹椅上,全身犹似没了骨头一般,胸口微微起伏,双颊红晕,眼波欲流,心想:“做教主没什么好玩,这个教主夫人可真美得要命。我如做了教主,你这教主夫人可还做不做哪?”& O) p. [5 x! v9 J" ~4 ~
  但这念头只在脑海中一晃而过,随即明白:“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身上毒性一解,我又怎管他们得了?这是过桥抽板。”过桥抽板的事,他在天地会青木堂中早已有过经历,天地会的兄弟都是英雄好汉,过了桥之后不忙抽板,这些神龙教的家伙,岂有不大抽而特抽、抽个不亦乐乎的?教主夫人虽美,毕竟自己的小命更美,当下伸了伸舌头,笑道:“教主我是当不来的,你们说这种话,没的折了我的福份,而且有点儿大逆不道。这样罢,教主、夫人,大家言归于好,今日的帐,双方都不算。陆先生、青龙使他们冒犯了教主,请教主宽宏大量,不处他们的罪。陆先生,你取出解药来,大家服了,和和气气,岂不是好?”洪教主不等陆先生开口,立即说道:“好,就是这么办。
+ q) F) S2 E. R4 V  白龙使劝我们和衷共济,不咎既往,本座嘉纳忠言,今日厅上一切犯上作乱之行,本座一概宽赦,不再追究。”
* w, i; }2 K/ W6 ~# Q; Q" M, Q  韦小宝喜道:“青龙使,教主答应了,那不是好得很吗?”陆先生眼见韦小宝无论如何是不会去杀教主了,长叹一声,说道:“既是如此,教主、夫人,你们两位请立下一个誓来。”
+ l( K7 Z9 H# p  洪夫人道:“我苏荃决不追究今日之事,若违此言,教我身入龙潭,为万蛇所噬。”/ _: a6 {6 X, d, l; z6 P$ S* w, \
  洪教主低沉着声音道:“神龙教教主洪安通,日后如向各位老兄弟清算今日之事,洪某身入龙潭,为万蛇所噬,尸骨无存。”
! y* [2 Y" F8 i% {2 E  “身入龙潭,为万蛇所噬”,那是神龙教中最重的刑罚,教主和夫人当众立此重誓,虽为势所迫,却也是决计不能反口的了。陆先生道:“青龙使,你意下如何?”许雪亭奄奄一息,道:“我……我反正活不成了。”陆先生又道:“无根道长,你以为怎么样?”9 A2 \: b! ~9 g: B
  无根道人大声道:“就是这样。洪教主原是我们老兄弟,他文才武功,胜旁人十倍,大伙儿本来拥他为主,原无二心。
: n# z5 h2 ~0 b2 p+ C2 \( t  自从他娶了这位夫人后,性格大变,只爱提拔少年男女,将我们老兄弟一个个的残杀。青龙使这番发难,只求保命,别无他意。教主和夫人既已当众立誓,决不追究今日之事,不再肆意杀害老兄弟,大家又何必反他?再说,神龙教原也少不得这位教主。”3 Z: t- F3 k4 u0 E" p3 o& Z2 ?
  一群少男少女纵声高呼:“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5 O! C3 o5 M# ~; U, F7 H& ^$ o- ]
  陆先生道:“韦公子,你没喝雄黄药酒,不中百花腹蛇膏之毒,致成今日之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解此毒,甚是容易,你到外面去舀些冷水来,喂了各人服下即可。”) F$ {3 P; K- u7 f, w  ~
  韦小宝笑道:“这毒原来如此易解。”走到厅外,却找不到冷水,绕到厅后,见一排放着二十余只七石缸,都装满了清水,原来是防竹厅失火之用,当下满满提了一桶清水,回到厅中,先舀一瓢喂给教主喝下,其次喂给洪夫人。第三瓢却喂给无根道人,说道:“道长,你是英雄好汉。”第四、五瓢喂了胖头陀和陆先生,第六瓢喂给沐剑屏。各人饮了冷水,便即呕吐,慢慢手脚可以移动。韦小宝又喂数人后,陆先生已可起立行走,过去扶起青龙使许雪亭,为他止血治伤。胖头陀等分别去提冷水,灌救亲厚的兄弟。不久沐剑屏救了几名红衣少女。一时大厅上呕吐狼藉,臭不可当。
' j4 z& ~) K" ]& ]# f: O* m  洪夫人道:“大家回去休息,明日再行聚会。”. {/ ]/ I8 s9 P8 o6 h  @% V
  洪教主道:“本座既不究既往,众兄弟自伙之间,也不得因今日之事,互相争吵寻仇,违者重罚。五龙少年不得对掌门使不敬,掌门使也不可借故处置本门少年。”
4 m, c9 T$ O- T5 s! p  众人齐声奉令,但疑忌忧虑,毕竟难以尽去。洪夫人柔声道:“白龙使,你跟我来。”韦小宝还不知她是在呼唤自己,见她招手,这才想起自己做了神龙教的白龙使,便跟了过去。
) E6 D/ F2 p* H4 v( k  教主和夫人并肩而行,出了大厅,已可行动的教众都躬身行礼,高声叫道:“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
1 F; e# X) Y! v( j$ _5 r  教主和夫人沿着一条青石板路,向厅左行去,穿过一大片竹林,到了一个平台之上。台上筑着几间大竹屋,十余名分穿五色衣衫的少年男女持剑前后把守,见到教主,一齐躬身行礼。洪夫人领韦小宝进了竹屋,向一名白衣少年道:“这位韦公子,是你们白龙门新任的掌门使,请他在东厢房休息,你们好好服侍。”说着向韦小宝一笑,进了内堂。几名白衣少年转身向韦小宝道:“属下少年参见座使。”韦小宝在皇宫中做惯了首领太监,在天地会中又做惯了香主,旁人对他恭敬,已毫不在乎,只点了点头。几名白衣少年引他进了东厢房,献上茶来。虽说是厢房,却也十分宽敞,陈设雅洁,桌上架上摆满了金玉古玩,壁上悬着字画,床上被褥华美,居然有点皇宫中的派头。* {( v2 P! f  l* z, |6 v1 g
  几名白衣少年见洪夫人言语神情之中,显然对韦小宝极为看重,而教主这“仙福居”更是从无外人在此过宿,白龙使享此殊荣,地位更在其他四使之上了。这些少年在此守卫,不知适才大厅中的变故,但见韦小宝位尊得宠,一个个过来大献殷勤。% _! j2 s5 M$ ^  G$ f0 J6 O7 B' N% a
  当日下午,韦小宝向几名白衣少年问了五龙门的各种规矩。原来神龙教下分五门,每一名统率数十名老兄弟、一百名少年,数百名寻常教众。掌门使本来都是教中立有大功的高手宿将,但教主近来全力提拔新秀,往往二十岁左右之人,便得出掌仅次于掌门使的要职,韦小宝年纪虽小,却也无人有丝毫诧异。
+ ~; C" R$ c6 S% K( J  次晨洪教主和夫人又在大厅中召集会众。各人脸上都有惴惴不安之色,教主虽已立誓不再追究,但他城府极深,谁也料不到他会有什么厉害手段使出来。3 m3 p& V: W/ ^4 f/ F' z4 |* O
  教主和夫人升座。韦小宝排在五龙使班次的第四位,反在胖头陀和陆先生之上。- A7 L- o+ a6 G$ T( W6 m4 r
  洪教主问道:“青龙使的伤势怎样?”陆先生躬身道:“启禀教主,青龙使伤势不轻,性命是否能保,眼下还是难说。”. ]3 M! i9 y8 B7 B
  教主从怀中取出一个醉红小瓷瓶,道:“这是三颗天王保命丹,你拿去给他服了。”说着也不见他扬手,那瓷瓶便向陆先生身前缓缓飞来。1 B3 [! u- ]& K& A7 T
  陆先生忙伸手接住,伏地说道:“谢教主大恩。”他知这天王保命丹十分难得,是教主派遣部属采集无数珍奇药材炼制而成,其中的三百年老山人参、白熊胆、雪莲等物,尤其难得,教主大费心力所炼成的,前后也不过十来颗而已。许雪亭一服这三颗灵丹,性命当可无碍。. Z2 K: k* S9 m- w
  其余老兄弟都躬身道谢。均想:“青龙使昨日对教主如此冲撞,更立心要害他性命,今日教主反赐珍药,那么他的的确确是不咎既往了。”无不大感欣慰。大厅中本来人人严加戒备,这时脸上都现笑容,不少人大吁长气。: E. H7 j, u0 b1 n3 V+ f/ d: G" `
  洪夫人笑道:“白龙使,听说你在五台山上见到一块石碣,碣上刻有蝌蚪文字?”) T; a8 P& {8 R
  韦小宝躬身道:“是!”' u3 q3 c$ M: v, g6 _
  胖头陀道:“启禀教主、夫人,属下拓得这碣文在此。”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了开来,取出一张极大的拓片,悬在东边墙上,拓片黑底白字,文字希奇古怪,无人能识。2 K6 \2 v+ V& P+ A7 E0 n, j
  洪夫人道:“白龙使,你若识得这些文字,便读给大家听听。”
: ?1 ]! U* M4 H. X, y* ?: B( h# x  a  韦小宝应道:“是。”眼望拓文,大声背诵陆先生所撰的那篇文字:“维大唐贞观二年十月甲子……”慢慢的一路背将下去,偶尔遗忘,便说:“嗯,这是个什么字,倒也难认,是了,是个‘魔’字。”背到“仙福永享,普天崇敬。寿与天齐,文武仁圣”,那四句时,将之改了一改,说是“仙福永享,连同夫人。寿与天齐,文武仁圣。”
0 [" I0 R3 x  n$ \. C  O  这“连同夫人”四字,实在颇为粗俗,若教陆先生撰写,必另有雅训字眼,但韦小宝不通文理,哪里作得出什么好文章来?不将四字句改成五字,已十分难能可贵了。洪夫人一听到这四字,眉开眼笑,说道:“教主,碣文中果真有我的名字,倒不是白龙使胡乱捏造的。”
* b' s: Q* e7 w  洪教主也十分高兴,点头笑道:“好,好!我们上邀天眷,创下这个神龙教来,原来大唐贞观年间,上天已有预示。”厅上教众齐声高呼:“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e+ g+ b8 f" |: X, R2 c
  无根道人等老兄弟也自骇然,均想:“教主与夫人上应天象,那可冒犯不得。”$ V2 ^, K) S; k7 E: p
  韦小宝最后将八部《四十二章经》的所在也都一一念了。
3 U3 H' [. u2 `  洪夫人叹道:“圣贤豪杰,惠民救世,固然上天早有安排,便连吴三桂这等人,也都在老天爷的算中。教主,这八部宝经,份中应属本教所有,迟早都会到我神龙教来。”教主捻须微笑,道:“夫人说得是。”
* Y. q. S& G9 [6 u: h7 e  众人又大叫:“寿与天齐,寿与天齐!”待人声稍静,洪教主道:“现下开香堂,封韦小宝为本教白龙门掌门使之职。”. P' u! ^) C! F8 H0 M2 w! c
  神龙教开香堂,和天地会的仪节又自不同。韦小宝见香案上放着五只黄金盘子,每只盘子中都盛着一条小蛇,共分青、黄、赤、白、黑五色。五条小蛇昂起了头,舌头一伸一缩,身子却盘着不动。
4 Y! q: f: q4 L; I. ~! g6 K  韦小宝拜过五色“神龙”,向教主和夫人磕头,接受无根道人等人道贺。洪夫人斟了三杯雄黄酒让他饮下,笑道:“饮了此酒,岛上神龙便都知道你是自己人,以后再也不会来咬你了。”教主赐了一串雄黄珠子,命他贴肉挂着,百毒不侵。
0 e6 H' x0 [5 Y5 `* Q: |4 A' c  跟着白龙门本门的执事和少年齐来参见掌门使。教主吩咐:“青龙掌门使因病休养,胖头陀拓碣文有功,青龙门事务,暂由胖头陀代理。待青龙使病愈,再行接掌。”胖头陀躬身奉令。教主又道:“五龙使和陆高轩六人,齐到后厅议事。”当即和夫人走下座来。厅上众人高呼恭送,无根道人、韦小宝、胖头陀、陆先生等都跟随其后,韦小宝这时才知,原来陆先生的名字叫陆高轩。
1 a2 ^' ^8 Z) G+ e( `. Y  那后厅便在大厅之后,厅堂不大,居中两张大竹椅,教主和夫人就座。下面设了五张矮凳,三位掌门使分别坐下,胖头陀也坐了一张,说道:“白龙使请坐。”
8 Q  Q0 u4 C8 L2 t# H  v  韦小宝见陆先生没有座位,微感迟疑。陆先生微笑道:“白龙使请坐,‘潜龙堂’中,没有我这等闲职教众的座位。”韦小宝料想规矩如此,胖头陀若不是代理青龙使,那也是没有座位的了,便即坐下。陆先生站在黑龙使下首。突然之间,殷锦等四人都站起来,韦小宝不明所以,跟着站起,只听殷锦和陆先生等五人齐声念道:“教主宝训……”韦小宝当即跟着念下去:“……时刻在心。制胜克敌,无事不成。”他尖锐的童音,又比那五人更大声了些。洪教主点了点头,五人这才坐下。) F( W5 i6 j6 K6 |: [8 X) L7 i
  洪教主道:“碣文所示,这八部《四十二章经》散处四方,可是黑龙使报称,其中四部是在皇宫之内,却是何故?”黑龙使道:“想来这四部经书本在少林寺、沐王府等处,后来给鞑子抢入了宫中。”教主沉吟不语,黑龙使脸上惧意渐浓。2 g8 G4 i7 ?3 J) f  I( }7 Y7 _" k
  洪教主转向胖头陀,问道:“你师兄有消息回报没有?”
( e9 h. f; d% D: q" G- c( l: T  胖头陀恭恭敬敬的道:“启禀教主,瘦头陀以前曾说,在镶蓝旗旗王府中,曾查到一些端倪,可是后来却再也查不到什么了。”( p- B9 }7 Z8 l1 u0 v
  韦小宝心中一动:“镶蓝旗旗主府中?那不是陶姑姑的师父去过的地方吗?原来胖头陀还有个师兄,叫做瘦头陀。”只听洪教主道:“你说我吩咐他尽快追查,不得懒散。”胖头陀连声答应。
- N' M* g, D& p0 m  过了一会,洪夫人微笑道:“黑龙使派人去皇宫里取经,据他自己说,已经竭尽全力,可是至今一部经书也没取来。这件事,咱们恐怕另得派一个福份大些的人去办了。”
; l3 @8 n! Y: c  黄龙使殷锦忙道:“夫人高见。取经之事,想来和福份大小,干系极大。黑龙使也不是不努力。不肯替教主立功,可是始终阻难重重,多半是福气不够,因此宝经难以到手。”洪夫人微笑道:“依你之见,谁的福份够呢?”殷锦道:“本教福气最大的,自然是教主他老人家,其次是夫人。不过总不能劳动两位大驾亲自出马。更其次福份最大的,首推白龙使。他识得碣文,又立下大功,印堂隐隐透出红光,福份之大,教主属下无人能出其右。”
3 s, N% d- @/ |5 {) d: X  教主捻须微笑,道:“但他小小孩童,能担当这件大任么?”+ U% _+ i4 ^- ]; ]9 E
  白龙使一职,在神龙教虽然甚尊,在韦小宝心里,却半点份量也没有,他既陷身岛上,只好随遇而安,瞧着闭月羞花的洪夫人。自是过瘾之极,但瞧得多了,如给教主发觉自己色迷迷的神色,难免有杀身之祸,还是尽速回北京为妙,听教主这么说,正是脱身的良机,便道:“教主,夫人,承蒙提拔,属下十分感激,我本事是没有的,但托了两位大福气,混进皇宫中去偷这四部宝经,倒也有成功的指望。”洪教主点了点头。洪夫人喜道:“你肯自告奋勇,足见对教主忠心。我知你聪明伶俐,福份又大,恐怕正是上天派来给教主办成这件大事的。”$ d  j9 w2 o- c
  洪教主缓缓道:“据黑龙使禀报,他派在皇宫中的部属传出消息,小皇帝手下有个小太监,叫做什么小桂子的……”韦小宝大吃一惊:“拆穿西洋镜,那可糟糕之极!”听教主续道:“……小皇帝派了他去五台山,意欲不利于我教。我们接连派了几批人手出去,要擒他来审问,章老三找他不到,胖头陀也没能成功,不料小桂子没找到,却遇上了你。”殷锦听教主语气稍顿,说道:“那是教主洪福齐天!”洪教主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续道:“白龙使,你到得宫中,这小桂子的事,可得细细查一查,皇帝派他去五台山,到底有什么图谋。”
. z& U) D& ?+ T  韦小宝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道:“是,是。”心下十分欢喜,听教主口气,果然是派自己去皇宫了。向胖头陀瞧了一眼,心道:“你不泄漏我的秘密,算你是好人。”# B) N. y( V, l( [6 b5 d
  洪夫人道:“那八部《四十二章经》之中,据说藏有强身保命、延年益寿的大秘密。想我们教主既然上蒙天眷,许以永享仙福,寿与天齐,这八部经书,迟早自会落入教主手中。7 _$ k. p2 z. Q. q8 g' G
  白龙使,你再去为教主立一大功,将这八部经书取来,教主自然另有封赏。”
2 t: u$ |9 A/ S- ~4 F  韦小宝站了起来,躬身说道:“属下粉身碎骨,也难报教主与夫人的大恩,自当尽忠报国,马革裹尸。”这“尽忠报国,马革裹尸”八个字,是他从说书先生那里学来的,每逢大将出征,君王勉励,大将就慷慨激昂,说了这八个字出来,他依样葫芦,用在此处,未免有点不伦不类。: r0 F& w% h6 F# i0 y8 u
  洪夫人一笑,说道:“你效忠教主,那就好得很了。你去北京,要哪几个人相助,可随便挑选。”韦小宝心想:“我自求脱身,教中有人跟了去,缚手缚脚。”说道:“人多了恐怕泄漏机密,啊,是了,赤龙使座下的少女,属下想挑一两人去,让她们乔装宫女,在宫里行事较为方便。”他想到了沐剑屏,要将她带去。% D. X  j' I. e- y2 A, ^
  无根道人道:“这些小姑娘只怕没什么用,只要教主和夫人允准,你随便挑选就是。”韦小宝道:“多谢道长。”
$ X# k8 @9 z9 T! @6 d1 R  陆高轩道:“启禀教主、夫人,属下昨日犯了重罪,深谢教主不杀之恩……”7 w: f( N8 }" g+ z7 k
  洪教主挥一挥手,皱眉道:“昨日之事,大家不得记在心上,今后谁也不许再提。”
' b$ s$ h. B  ^7 P* @  陆高轩道:“是,多谢教主。属下想跟随白龙使同去,托赖教主与夫人洪福,或能为教主立些微功,稍表属下感激之诚。”洪教主点头道:“陆高轩智谋深沉,武功高强,笔下更十分来得,一篇文章做得四平八稳。很好,很好,你跟随白龙使同去便了。”陆高轩寻思:“他说‘一篇文章做得四平八稳’,杜撰碣文之事,他早就心中雪亮。”
/ C( m/ I2 B. ^; {6 k  胖头陀说道:“启禀教主、夫人,属下也愿随同白龙使去北京为教主办事。”教主点了点头,见黄龙使也欲自告奋勇,说道:“人数多了,只怕泄漏行藏,就是你们两个同去。一切行止,全听白龙使的号令,不得有违。”陆高轩和胖头陀躬身说道:“属下遵命。”- I5 }0 T2 O! S! [
  洪夫人从怀中取出一条小龙,五色斑斓,是青铜、黄金、赤铜、白银、黑铁铸成,说道:“白龙使,这是教主的五龙令,暂且交你执掌。教下数万教众,见此令有如亲见教主。为了干办大事,付你生杀大权。立功之后,将令缴回。”! S/ {. t/ _4 x1 \* r; ^
  韦小宝应道:“是。”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心下发愁:, K% ?; o* H, P+ A6 I. M( v
  “我只盼一回北京,再也不去理他什么神龙教、恶虎教。拿了她这个‘五龙令’,从此麻烦可多得紧了。”洪夫人道:“白龙使与陆高轩、胖头陀三人暂留,余人退去。”8 m$ A4 I3 W9 X0 t$ ]. l7 P
  无根道人和黑龙使、黄龙使三人行礼退出。2 Q0 W6 T* V- P; Z  [) \9 C
  洪教主从身边取出一个黑色瓷瓶,倒了三颗朱红色的药丸出来,说道:“三人奋勇赴北京干事,本座甚是嘉许,各赐‘豹胎易筋丸’一枚。”9 u+ V9 A, k7 @9 e% x9 p
  胖头陀和陆高轩脸上登时现出又是喜欢、又是惊惧的神色,屈右膝谢赐,接过药丸,吞入肚中。韦小宝依样葫芦,跟着照做,接过“豹胎易筋丸”,当即吞服,过不多时,便觉腹中有股热烘烘气息升将上来,缓缓随着血行,散入四肢百骸之中,说不出的舒服。
, t4 l$ p  V( ?: j% u! K; m! B  洪夫人道:“白龙使暂留,余人退去。”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退了出去。
$ W5 |% t, S4 t7 Q  洪夫人微笑道:“白龙使,你使什么兵刃?”韦小宝道:“属下武艺低微,没学过什么兵器,只有一把匕首防身。”洪夫人道:“给我瞧瞧。”+ F& o' G1 Q% ]! @
  韦小宝从靴中拔出匕首,倒转剑柄,双手呈上。洪夫人接过一看,赞道:“好匕首!”拔下一根头发,放开了手,那根头发缓缓落上刃锋,断为两截。教主也赞了声:“好!”韦小宝为人别的没什么长处,于钱财器物却看得极轻,眼见洪夫人对这匕首十分欢喜,心想要拍马屁,就须拍个十足,说道:“这柄匕首,属下献给夫人。常言道得好:胭脂、宝剑,都要……都要献给佳人。天下的佳人,再也没有佳过夫人的了。”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多次,什么“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毕竟这两句话太难,不易记得清楚。洪夫人格格娇笑,说道:“好孩子,你对我们忠心,可不是空口说白话。我没什么好东西给你,怎能要孩子的物事?你这番心意,我可多谢了。来,我传你三招防身保命的招式,叫做‘美人三招’,你记住了。”她走下座来,取出一块手帕,将匕首缚在自己右足小腿外侧,笑道:“教主,劳你的大驾,演一下武功。”洪教主笑嘻嘻的缓步走近,突然左手一伸,抓住了夫人后领,将她身子提在半空。
% W( f: U9 m- R) B  这一下实在太快,韦小宝吃了一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4 l, H+ u1 Y2 @& r# ], ?  洪夫人身子微曲,纤腰轻扭,左足反踢,向教主小腹踹去。教主后缩相避,洪夫人顺势反过身来,左手搂住教主头颈,右手竟已握住了匕首,剑尖对准了教主后心,笑道:“这是第一招,叫做‘贵妃回眸’,你记住了。”这几下干净利落,韦小宝看得心旷神怡,大声喝彩,叫道:“妙极!”心想:“那日我给胖头陀抓着提起,半点法子也没有,倘若早学了这招,一剑已刺死了他。”教主将洪夫人身子轻轻横放在地。洪夫人又将匕首插入小腿之侧,翻身卧倒。教主伸出右足,虚踏她后腰,手中假装持刀架住她头颈,笑道:“投不投降?”
3 G* ]1 @& N# `/ {0 ^/ T3 K0 O" S  韦小宝心想:“到这地步,又有什么法子?自然是大叫投降了。”& M! }3 m/ F8 L* Y$ P9 N, U% C
  蓦见夫人的脑袋向着她自己胸口钻落,敌人架在颈中的一刀自然落空,她顺势在地下一个筋斗,在教主胯下钻过,握着匕首的右手成拳,轻轻一拳击在教主后心,只是剑尖向上。& o- J$ I9 z4 W, V& {
  倘若当真对敌,这一剑自然插入了敌人背心。韦小宝又大叫一声:“好!”! w$ s( N; i& |9 ]: x. a3 C
  教主待她插回匕首后,将她双手反剪,左手拿住她双手手腕,右手虚执兵器,架在她的肤光白腻头颈之中,笑道:“这一次你总逃不了啦。”夫人笑道:“看仔细了!”右足向前轻踢,白光闪动,那匕首已割断她小腿上缚住的手帕,脱了出来。她右足顺势一勾,在匕首柄上一点,那匕首陡地向她咽喉疾射过去。- r8 U# V# {8 d: m( e
  韦小宝惊叫:“小心!”只见她身子向下一缩,那匕首急射教主胸口。教主放开她手,仰天一个铁板桥,扑的一声,匕首在他胸口掠过,直插入身后的竹墙,直没至柄。洪夫人勾脚倒踢匕首,韦小宝已然吓了一大跳,待见那匕首射向她咽喉,她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匕首又射向教主胸口,这一下势在必中,教主竟又避开。这几下险到了极处的奇变,只瞧得他目瞪口呆,心惊胆战,喉头那一个“好”字,竟叫不出来。$ J0 O8 V4 G) j
  洪夫人笑问:“怎样?”$ g8 G/ C0 w; x* n1 R! [5 `
  韦小宝伸手抓住椅背,似欲跌倒,道:“可吓死我了。”  v6 x* \7 Z# E2 m
  洪教主洪安通和夫人见他脸色苍白,吓得厉害,听了他这句话,那比之一千句、一万句颂扬更是欢喜。他二人武功高强,多一个孩子的称赞亦不足喜,但他如此担心,足见对二人之忠。洪夫人明知故问:“匕首又不是向你射来,怕什么了?”韦小宝道:“我怕……怕伤了夫人和……和教主。”洪夫人笑道:“傻孩子,哪有这么容易便伤到教主了?这一招叫做‘飞燕回翔’,挺不易练。教主神功盖世,就算他事先不知,这一招也伤他不着。但世上除了教主之外,能够躲得过这出其不意一击的,恐怕也没几个。”当下将这“美人三招”的练法细细说给他听,虽说只是三招,可是全身四肢,无一处没有关联,如何拔剑,如何低头,快慢部位,劲力准头,皆须拿捏得恰到好处。那第二招卧地转身,叫做“小怜横陈”。洪夫人又道:“这‘美人三招’,用的都是古代美人的名字,男人学了,未免有些不雅,好在你是孩子,也不打紧。”3 Q- B% E" E1 i4 `7 Z+ w! @/ C
  韦小宝一招一式的跟着学,洪夫人细心纠正,直教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教会了,但真要能使,自非再要长期苦练不可,尤其第三招“飞燕回翔”,稍有错失,便杀了自己。洪夫人教他去打造一柄钝头的铅剑,大小重量须和匕首一模一样,以作练习之用。# @+ F( x* ]4 y
  洪安通在教众之前,威严端重,不苟言笑,但此时一直陪着夫人教招,笑嘻嘻的在旁瞧着,竟然极有耐心,待夫人教毕,说道:“夫人的‘美人三招’自是十分厉害,只不过中者必死。我来教你‘英雄三招’,旨在降服敌人,死活由心。”韦小宝大喜,跪了下来,道:“叩谢教主。”洪夫人笑道:“我可从没听你有‘英雄三招’,原来你留了教好徒儿,却不教我。”洪安通笑道:“这是刚才瞧了你的美人三招,临时想出来的,现制现卖,也不知成不成。你给我指点指点。”洪夫人横了他一眼,媚笑道:“啊哟,我们大教主取笑人啦。”洪安通道:“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三招,当然敌不过美人三招。”洪夫人又是一阵媚笑,娇声道:“在孩子面前,也跟我说这些风话。”
* W1 R  D8 r+ h+ s" o  洪安通自觉有些失态,咳嗽一声,庄容说道:“白龙使年纪小,与人动手,极易给人抓住后颈,一把提起。夫人,你就将我当作是白龙使好了。”洪夫人笑道:“你可不能弄痛人家。”洪安通道:“这个自然。”
2 F( A$ |3 e2 K8 V  洪夫人左手伸出,抓住他身子提了起来。洪安通身材魁梧,看来总有一百七八十斤。洪夫人娇怯怯的模样,居然毫不费力的一把便将他提起。
. H7 \4 [" Y& A# Q- J5 Z  洪安通道:“看仔细了!”左手慢慢反转,在夫人左腋底搔了一把。洪夫人格格一笑,身子软了下来。洪安通左手拿住她腋下,右手慢慢回转,抓住她领口,缓缓举起她身子,过了自己头顶,轻轻往外摔出。洪夫人身子一着地,便淌了出去,如在水面滑溜飘行。
1 K* x+ e& W1 R4 o2 |, n1 P  洪夫人笑声不停,身子停住后,仍斜卧地下,并不站起。' @+ {; ?1 X" {: T
  适才洪安通搔她腋底,反手擒拿,抛掷过顶,每一下都使得极慢,韦小宝看得清清楚楚,见他姿式优美,说不出的好看,行动虽慢,仍是节拍爽利,指搔掌握,落点奇准,比之洪夫人的出手迅捷,显然又更难了几倍。洪夫人笑道:“你胳肢人家,那是什么英雄了。”说着慢慢站起。洪安通微笑道:“这招在真正英雄好汉手中,自然不会来搔你痒。可是白龙使倘若给敌人提起,定是颈下‘大椎穴’给一把抓住,那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全身使不出力道,只好去轻搔敌人腋底‘极泉穴’,这穴属手少阳心经,敌人非松手不可。白龙使有了力气,便能甩敌过顶,一摔之际,同时拿闭了敌人肘后‘小海穴’和腋下‘极泉穴’。将他摔在地下,他已然动弹不得。”韦小宝拍手笑道:“这一招果然妙极。”洪安通道:“你熟练之后,出招自是越快越好。”! O4 m$ s  |2 j& Y7 @. T
  他跟着俯伏地下,洪夫人伸足重重踏住了他后腰,右手取过倚在门边的门闩,架在他颈中,娇声笑道:“你投不投降?”3 F0 K+ w0 M) ~9 A- M9 R* V
  洪安通笑道:“我早就投降了!我向你磕头。”双腿一缩,似欲跪拜,右臂却慢慢横掠而出,碰到门闩,喀喇一声响,门闩竟尔断折。* z3 |. O* z; m& |
  韦小宝吓了一跳,他手臂倘若急速挥出,以他武功,击断门闩并不希奇,但如此缓缓的和门闩一碰,居然也将门闩震断,却大出意料之外。' k1 ?( i/ J* R3 m: h) M
  洪安通道:“你缩腿假装向人叩头,乘势取出匕首。你手上虽没我的内力,但你的匕首锋利异常,敌人任何兵器都可一削而断。”他口中解说,突然间一个筋斗,向洪夫人胯下钻去。1 a$ I' E& u0 `$ s3 w" y) m2 u
  韦小宝一怔,心想他以教主之尊,怎地从女子胯下钻过?2 m! v( q0 |) V* m. g4 ^
  虽然是他的妻子,似乎总是不妥。哪知洪安通并非真的钻过,只一作势,左手已抓住夫人右脚足踝,右手虚点她小腹,道:“这是削铁如泥的匕首,敌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挣扎。”说着慢慢站起。
) }; w. o( ^+ g1 C7 c8 a) I8 @$ j  {  洪夫人头下脚上,给他倒提起来,笑道:“快放手,成什么样子?”
8 @' R: L; @: m  洪安通哈哈大笑,右手搂住她腰,放直她身子,说道:“白龙使,你身材矮小,不能倒提敌人,那么抓住他足踝一拖,就算拖他不起,匕首指住他小腹,敌人也只好投降。那时你便得在他胸口‘神藏’‘神封’‘步廊’等要穴踢上几脚,防他反击。”
  w. q  V  |  n1 D+ c' A  韦小宝大喜,道:“是,是!这几脚是非踢不可的。”洪安通双平反负背后,让夫人拿住,洪夫人拿着半截门闩,架在他颈中。洪安通笑道:“敌人拿住我双手,自然扣住我手腕脉门,教我手上无力。难以反击。当此情景,本来只好用脚……”他话未说完,洪夫人“啊”的一声,笑着放手,跳了开去,满脸通红,道:“不能教孩子使这种下流招数。”
. s. B, d- {# F$ [# D, X& @' z! @  洪安通笑道:“‘撩阴腿’哪里是下流招数了?”正色说道:“下阴是人身要害。中者立毙,即是名门大派的拳脚之中,也往往有‘撩阴腿’这一招,少林派有,武当派也有,不足为奇。不过敌人在你背后,你双手被制,颈中架刀,只好使‘反撩阴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但敌人也必早防到你这一着,见你腿动,多半一刀先将你的小脑袋砍了下来。因此撩阴反踢这招便用不着。”他这时双臂反在背后,给洪夫人抓住了手腕,突然双手十指弯起,各成半球之形,身子向后一撞,十指便抓向洪夫人胸部。, X9 i( l3 ]' p* U. {# {) L. \, a
  洪夫人向后急缩,放脱了他手腕,啐道:“这又是什么英雄招式了?”# \  w* u7 a6 B" [' A! k
  洪安通微微一笑,道:“人身胸口‘乳中’‘乳根’两穴,不论男女,都是致命大穴。白龙使,那人既能将你双手反剪握住,武功自是不低,何况多半已拿住你手腕穴道,就算给你抓中了,本来也不要紧,但他一见你使出这等手势,自然而然的会向后一缩,待得想起你手上使不出力道,已然迟了一步。夫人,你再来抓住我双手。”洪夫人走上两步,轻轻在他反剪的手背上打了一记,然后伸左手握住他双手手腕,上身后仰,不让他手指碰到自己胸口。洪安通道:“看仔细了!”背脊后撞,十指向洪夫人胸口虚抓。洪夫人明知他这一抓是虚势,还是缩身避让。洪安通突然一个倒翻筋斗,身子跃起,双腿一分,已跨在她肩头,同时双手拇指压住她太阳穴,食指按眉,中指按眼,说道:“中指使力,戳瞎敌人眼睛,拇指使力,压令敌人昏晕。但须防人反击。”又是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远远跃出丈余,右手在小腿边一摸,装作摸出匕首,匕尖向外,左掌斜举,说道:“敌人的眼睛如给你这样一下戳瞎了,再扑上来势道定然厉害无比,须防他抱住了你牢牢不放。”8 H5 O( y! u! a2 \9 f& ]; l7 H
  韦小宝见这一招甚为繁复,宛似马戏班中小丑逗趣一般,可是闪避敌刃、制敌要害,的具显效,叹道:“这一招真好,可就难练得紧了。”0 v+ Z- L$ h- e
  洪安通道:“我教你的虽只三招,但其中包含擒拿、打穴、轻身三门功夫,有一项练得不到家,这三招便使不出。说到擒拿、打穴、轻身,每一项都须十年八年之功。但你只学跟这三招相干的,那便容易得多。”当下指点了穴道部位、擒拿手法、轻身腿劲,与他拆解数遍,演得不对便一一校正。只是韦小宝不敢骑到他头颈中去,洪安通也没教他试练。洪夫人道:“教主,我这美人三招是师父所授,当年经过千锤百炼的改正。你这英雄三招却是临时兴之所至,随意创制,比之我的美人三招又更厉害得多。不是当面捧你,大宗师武学渊深,实在令人拜服。”洪安通抱拳笑道:“夫人谬赞,可不敢当。”昨日韦小宝在大厅之上,见他不言不笑,形若木偶,心下对他很有点瞧不起,早就在想:“这样一个呆木头般的老家伙,大家何必对他怕成这个样子?”此刻见到他的真实功夫,那才死心塌地的佩服,说道:“把师父教的功夫练得纯熟,那不算希奇,教主心里要出什么新招,就随手使了出来,那才真是天下无敌了。”洪夫人问道:“为什么天下无敌?”韦小宝道:“敌人本事再大,教主使几下新招出去,他认也不认得,自然只好大叫投降。”
2 H  m$ w1 k! O, C: u$ ]  洪安通和夫人齐声大笑。一个微微点头,一个道:“说得不错。”, m1 Y6 e* z6 j+ R8 t* c4 ?
  洪夫人又道:“教主,我这美人三招有三个美人的名字,你这英雄三招如此厉害,也得有三位大英雄的名头才是。”洪安通微笑道:“好,我来想想。第一招是将敌人举了起来,那是临潼会伍子胥举鼎,叫做‘子胥举鼎’。”洪夫人道:“好,伍子胥是大英雄。”洪安通道:“第二招将敌人倒提而起,那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叫做‘鲁达拔柳’。”洪夫人道:“很好,鲁智深是大英雄。你这第三招虽然巧妙,不过有点儿无赖浪子的味道,似乎不大英雄……”说到这里,格格娇笑。洪安通笑道:“怎么会不大英雄?叫个什么招式好呢?嗯,我两根食指扣住你眉毛,这叫做‘张敞画眉’。”洪夫人笑道:“张敞又不是英雄,给夫人画眉,难道也算是英雄的一招?”洪安通笑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你说给夫人画眉不是英雄?”洪夫人红晕双颊,摇了摇头。
# P9 z2 I- |! T( O  韦小宝不知张敞是什么古人,心想给老婆画眉毛,非但不是英雄,简直是个怕老婆的孱汉,他也不懂洪安通掉文,乃是在跟妻子调笑,说道:“教主,你这一招骑在敌人头颈里,骑马的大英雄可多得很,关云长骑赤兔马,秦叔宝骑黄骠马。”洪安通笑道:“对,不过关云长的赤兔马本来是吕布的。
! _0 K6 d) a( w- W1 }$ Y  秦琼又将黄骠马卖了,都不大贴切。有了,这一招是狄青降伏龙驹宝马,叫做‘狄青降龙’,他降服的那匹宝马,本来是龙变的。”
; K  _) c) T% L" J4 _  洪夫人拍手笑道:“好极!狄青上阵戴个青铜鬼脸儿,只吓得番邦兵将大呼小叫,落荒而逃,那自然是位大英雄。只不过咱们叫做神龙教……”洪教主微笑道:“不相干,就算是龙,也有给人收伏得服服帖帖的时候。”洪夫人“呸”的一声,满脸红晕,眼中水汪汪地满是媚态。当下韦小宝又将“美人三招”和“英雄三招”一一试演,手法身法不对的,洪安通和夫人再加指点。这六招功夫甚是巧妙,韦小宝一时之间自难学会。洪教主说不用担心,只消懂了练习的窍门,假以时日,自能纯熟。待得教毕,已是中午时分了。
3 |& A: R& K4 u4 E8 e& _; A( _$ x  洪夫人坚决不收匕首,还了给韦小宝,说道:“你武功还没练好,这次去为教主办事,须得这等利器防身。”又道:“白龙使,本教之中,能得教主亲自点拨功夫的。除我之外,便是你一个了。”韦小宝道:“那不知是属下几生修来的福气。”: u, u! T4 [) H8 f& g
  洪夫人道:“你当忠心给教主办事,以报答教主的恩德。”韦小宝道:“是。”洪夫人道:“你这就去罢,明天一早和胖头陀、陆高轩他们乘船出发,不用再来告辞了。”
" r* v+ ~" d3 b  韦小宝答应了,向二人恭恭敬敬的行礼,转身出门,走到门边,回头道:“夫人,如果我活到八十岁,那时教主和夫人再各教我三招,好不好?”
4 T0 o! K' A( |& r9 a$ K4 o  洪夫人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这是他的善祷善颂,他现下不过十四五岁,到八十岁还有六十几年,但教主和自己是寿与天齐,再活六十几岁自是应有之义,嘻嘻一笑,说道:“我答应你了。你八十岁生日,教主和我再各传你三招。等到你一百岁大寿,我们又各传三招,叫做‘老寿星三招’、‘老婆婆三招’。”韦小宝道:“不,夫人那时仍跟今日一样年轻美丽,多半你和教主更年轻了些,传我的是……是……‘金童三招’、‘玉女三招’。”) Z" A0 ^! e( E9 y- j. R
  洪安通和夫人哈哈大笑。/ o! d6 ?4 L8 Z" d2 ?
  胖头陀和陆高轩两人坐在厅外山石上等了甚久,始终不见韦小宝出厅,惊疑不定,不知有什么变故,待见他笑容满脸的出来,才放了心。两人想问,又不敢问。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传了我不少精妙的武功。”胖头陀和陆高轩齐声道:“恭喜白龙使。本教之中,除了夫人之外,从未有人得教主传过一招半式。”韦小宝洋洋得意,道:“教主也这么说。”陆高轩道:“白龙使得教主宠幸,实是本教创教以来,从所未有。”向胖头陀望了一眼,问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可曾说起,何时赐给我们‘豹胎易筋丸’的解药。”3 W& W2 `2 m9 K/ x
  韦小宝奇道:“这‘豹胎易筋丸’还得有解药?难道……难道……这是毒药?”陆高轩道:“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回家详谈。”" C7 o, v+ _( w9 t7 F9 A9 {3 f
  向竹厅瞧了几眼,脸上大有戒慎恐惧之色。
6 k  j9 w$ ]1 X( ~: t$ H% Y; E* y  三人回到陆家,韦小宝见胖陆二人神色郁郁,心下起疑,问道:“这‘豹胎易筋丸’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毒药还是灵丹?”胖头陀叹道:“是毒药还是灵丹,那也得走着瞧呢!咱三人的性命,全在白龙使的掌握之中了。”韦小宝一惊,问道:“为什么?”
. u7 F  Y0 Y6 R3 f0 A$ _  胖头陀向陆高轩瞧去,陆高轩点了点头。胖头陀道:“白龙使,人家客气的,叫我胖尊者,不怎么客气的,叫我胖头陀。可是我瘦得这般模样,全然名不副实,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儿奇怪?”韦小宝道:“是啊。我早在奇怪,猜想是人家跟你开玩笑,才这样叫的。可是教主也叫你胖头陀,他老人家可不会取笑你啊。”
2 O- |/ ^. |& h0 ^7 k0 o  胖头陀叹了口长气,道:“我服豹胎易筋丸,这是第二次了,那真是死去活来,现在还常常做噩梦。我本来很矮很胖,胖头陀三字,名不虚传。”
8 a- D, l  g5 k7 k  Y  韦小宝道:“啊,一服豹胎易筋丸,你就变得又高又瘦了?那好得很啊,你现在相貌堂堂,威武之极,从前是个矮胖子,一定不及现在神气。”% A: L7 {* T7 F4 \: W
  胖头陀苦笑,说道:“话是不错,可是你想想,一个矮胖子,在三个月之内,身子忽然拉得长了三尺,全身皮肤鲜血淋漓,这番滋味好不好受?若不是运气好,终于回归神龙岛,教主又大发慈悲,给了解药,我只怕还得再高两尺。”韦小宝不禁骇然,道:“咱们三人也服了这药丸,我再高两尺,还不打紧。你如再高两尺,那……那可未免太高了。”5 ]: r/ P/ r9 T  a
  胖头陀道:“这豹胎易筋丸药效甚是灵奇,服下一年之内,能令人强身健体,但若一年满期,不服解药,其中猛烈之极的毒便发作出来。却也不一定是拉高人的身子,我师哥瘦头陀本来极高,却忽然矮了下去,他本来极瘦,却变得肿胀不堪,十足成了个大胖子。”
6 c- a2 q: ?, J0 A& f' f% z4 d  韦小宝笑道:“你胖尊者变瘦尊者,瘦尊者变胖尊者,两人只消对掉名字,岂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胖头陀脸上微有怒色,摇头道:“不成的。”韦小宝连忙道歉:“对不起,胖尊者,我说错了,请勿见怪。”
7 U( \, _7 Y; x0 q1 t$ O$ Z  胖头陀道:“你执掌五龙令,我是下属,就算打我骂我,我也不会反抗,何况这句话也不是有意损人。我和师兄二人的脾气性格,相貌声音,全然大不相同,单是一胖一瘦换个名字,并不能让胖尊者变瘦尊者,瘦尊者变胖尊者。”韦小宝点头道:“原来如此。”
, T# @  o: i8 o3 g  胖头陀续道:“五年之前,教主派我和师哥去办一件事。9 n+ @" ^9 ~9 K, B- `" }. C
  这件事十分棘手,等到办成,已过期三天,立即上船回岛,在船里药性已经发作,苦楚难当。师哥脾气十分暴躁,狂性大发,将船上桅杆一脚踢断了,这艘船便在大海中漂流,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越来越高,越来越瘦,他偏偏越来越矮,越来越胖。这豹胎易筋丸能将矮胖之人拉成瘦长,高瘦之人压成矮胖,洪教主也当真神通广大之至。这样漂流了两个多月,那时只道两人再也难以活命。船上粮食吃完,我们将梢公水手一个个杀来吃了,幸好侥天之幸,碰上了另一艘船,才得遇救,我们逼着那船立即驶来神龙岛。教主见事情办得妥当,我们又不是故意耽搁,便赐了解药。我们这两条性命才算捡了回来。”
$ t2 d$ o. X8 \# e4 u( |  韦小宝越听越惊。转头向陆高轩瞧去,见他脸色郑重,知道胖头陀之言当非虚假,说道:“那么我们在一年之内,定须取得八部《四十二章经》,回归神龙岛了?”陆高轩道:“八部经书一齐取得,自是再好不过,但这谈何容易?只要能取得一两部,及时赶回,教主自然也会赐给解药。”
* ?+ Q7 r. }; O; w! C( r8 R  韦小宝心想:“我手中已有六部,当真没奈何时,便分一两部给教主,又有何难?”当即放心,笑道:“这次倘若教主不赐解药,说不定咱们小的变老,老的变小。我变成七八十岁的老公公,你们两位却变成了小娃娃,那可有趣得紧了。”
5 E. y. N- _9 c" v: P' U  陆高轩身子一颤,道:“那……那也并非不能。”语气之中,甚是恐惧,又道:“我潜心思索,这豹胎易筋丸多半是以豹胎、鹿胎、紫河车、海狗肾等等大补大发的珍奇药材制炼而成,药性显然是将原来身体上的特点反其道而行之。猜想教主当初制炼此药,是为了返老还童,不过在别人身上一试,这药效却不易随心所欲,因此……因此……”韦小宝道:“因此教主自己就不试服,却用在属下身上。”陆高轩忙道:“这是我的猜想,决计作不得准。请白龙使今后千万不可提起。”
6 \2 i- X6 L5 h- [: W  韦小宝道:“两位放心,包在我身上,教主定给解药。两位请坐,我去给方姑娘说几句话。”他昨日见到了沐剑屏,急于要告知方怡。
! o7 n* [2 V% m; W/ v  陆高轩道:“洪夫人已传了方姑娘去,说请白龙使放心,只要你尽心为教主办事,方姑娘在岛上只有好处。”韦小宝吃了一惊,道:“方……方姑娘不跟我们一起去?”陆高轩道:“洪夫人差人来传了她去,有言留给内人,是这样说的。还说赤龙门那位沐剑屏沐姑娘也是一样。”
, e# s* V# X- @, l/ q7 `  韦小宝暗暗叫苦,他刚才跟无根道人说,要在赤龙门中挑选几人同去,其意自然只在沐剑屏,哪知洪夫人早已料到,颤声问道:“夫人……夫人是不放心我?”- A2 j: m8 x0 D& S- T* ]+ E
  陆高轩道:“这是本教的规矩,奉命出外替教主办事,不能携带家眷。”韦小宝苦笑道:“这两个姑娘又不是我家眷。”陆高轩道:“那也差不多。”
: z( Z7 d( R% X/ W# U! g% o  {  韦小宝本来想到明日就可携同方沐二女离岛。心下十分欢喜,霎时之间,不由得没精打采,寻思:“教主和夫人果然厉害,豹胎易筋丸箍子套在我头上还不够,再加上我大小老婆的两道箍子。”- h5 w! y' U( m; d- B
  次日清晨,韦小宝刚起身,只听得号角声响,不少人在门外大声叫道:“白龙门座下弟子,恭送掌门使出征,为教主忠心办事。”跟着鼓乐丝竹响起。韦小宝抢出门去,只见门外排着三四百人。一色白衣,有老有少。众人齐声高呼:“掌门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其后有数十名青衣教众,是来相送代掌门使胖头陀的。2 a/ u4 ~$ @, z) }9 ]
  韦小宝自觉神气,登时精神一振,带同胖头陀、陆高轩二人,便即上船。正在和前来送行的无根道人、张淡月、殷锦等人行礼作别,忽听得马蹄声响,两骑马驰到船边。马上两人都身穿白衣,竟是方怡和沐剑屏二女。韦小宝大喜,心中怦怦乱跳,寻思:“莫非夫人回心转意,又放她们和我同去么?”
7 y, B+ d: i( s  方沐二女翻身下马,走上几步。方怡朗声说道:“奉教主和夫人之命,前来相送白龙使出征。”韦小宝心一沉:“原来只是送行。”方怡又躬身道:“属下方怡、沐剑屏,奉夫人之命自赤龙门调归白龙门,齐奉白龙使号令。”韦小宝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你……你早已是神龙教赤龙门的属下,一路上装腔作势,是奉教主之命,骗我上神龙岛来。胖尊者硬请不成功,你就来软请。”想到此节,只觉满心不是味儿,本想和她二人说几句亲热话儿,却也全无兴致,忽然想起一事,对陆高轩道:“陆先生,服侍我的那小丫头双儿,你去叫人放出来,我要带了同去。”陆高轩道:“这个……”韦小宝大怒,喝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快放!”他厉声一喝,陆高轩竟不敢违抗,应道:“是,是!”向船上随从嘱咐了几句。那人一跃上岸,飞奔而去。过不多时,便见两乘马迅速奔来,当先一匹马上乘者身形纤小,正是双儿。她不等勒定马匹,叫道:“公子!”便从鞍上飞身而起,轻轻巧巧的落在船头,在无根道人等大高手眼中,这手轻功也不算如何了不起,只是见她年纪幼小,姿势又甚美观,都喝了声彩。
' d6 o" K5 i! q/ j+ D/ y3 u' J) A- E  初时韦小宝见坐船驶走,生怕双儿落入奸人之手,常自担心,她武功虽强,毕竟年纪幼小。人又温柔斯文,不明世务,在海船上无处可走,必定吃亏,待见到方怡也是神龙教下弟子,猛然想起,自己坐到岛上的那艘海船自然也是教中之物。他见到双儿,十分喜欢,拉住她手,但见她容色憔悴,双眼红肿,显是哭过不少次数,忙问:“有人欺侮了你吗?”
! \! a0 X# k- z/ j  双儿道:“没……没有,我只是记挂着相公。他们……他们关了我起来。”韦小宝道:“好啦!咱们回去了。”双儿道:“这里……毒蛇很多。”说着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韦小宝向方怡又望了一眼,想起她引自己走入林中,让毒蛇咬噬,诸多做作,海船上种种甜言蜜语,全是假意,不由得甚是气愤,向她狠狠白了一眼,说道:“开船罢!”, r3 P0 w( _3 ]" t7 w
  船上水手拔锚起碇,岸上鞭炮声大作,送行诸人齐声说道:“恭祝白龙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为教主立下大功!”3 r0 |, h& f! s( o: u% T: K
  海船乘风扬帆,缓缓离岛。岸上众人大声呼叫:“教主宝训,时刻在心……
+ [2 E, |8 C: p2 L7 M- {, n2 [  韦小宝心想:“我若不知方姑娘已经入教,倒会时时刻刻记着她。这么一来,倒也一无牵挂。”但想到来时方怡的柔情缠绵,心下不禁一片惆怅。又想:“她们两个怎么会入了神龙教,当真奇哉怪也。是了,她们给章老三一伙人捉了去,庄少奶说托人去救,定是救不出来,于是便给神龙教逼得入了伙。小郡主服了教主的毒药,方姑娘当然也服了。嗯,方姑娘如不听话,不来骗我上神龙岛,她也得毒发身亡,那是无可奈何,倒也怪她不得。不过这小娘皮装模作样,骗老公不花本钱,不是好人!他妈的,神龙教到底是干什么的?老子虽然做了白龙使,可就全然胡里胡涂!”想到这些事全因章老三而起,心道:“这老家伙不知是属于什么门,老子将来如回神龙岛,将他调到白龙门来,每天打这老家伙三百板屁股。”又想:“章老三不知是不是在岛上?他多半不敢禀报教主,说我就是小桂子,否则教主听他说已捉到了我这么个大人物,转手又即放了,非杀他的头不可。他是老家伙,不是小白脸,教主和夫人本来就要杀了,犯了这样的事,那还有不杀他妈的十七、十八次?对!胖头陀不敢拆穿西洋镜,章老三也不敢拆穿东洋镜。只不过有一件事弄不明白,夫人喜欢小白脸,倒不奇怪,教主为什么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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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08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 M! w' n$ T/ s
第二十一回 金剪无声云委地 宝钗有梦燕依人
6 A0 t* P: }. w; y" T  不一日,海船到达秦皇岛,弃船登岸,到了北京。6 l# [2 H% Z0 }
  韦小宝道:“我要想法子混进皇宫去,可不知哪一天方能得手,大伙儿须得找个安身之所。”当下陆高轩去租了一所住宅,是在宣武门头发胡同,甚是清静,一行人搬了进去。
; Q0 d* J# l- |$ F, `  安顿已毕,韦小宝独自出来,到甜水井胡同天地会的落脚处去一看,见住客已换了个茶叶商,打着会中切口问了几句,那人瞠目不知,显是会中已搬了地址。再踱去天桥,心想八臂猿猴徐天川就算也给逼着入了神龙教,不在天桥,会中其余兄弟高彦超、樊纲、钱老本等或许可以撞上。哪知在天桥来回踱了几转,竟见不到一个。0 ]* M! _) Z& h2 z7 x
  当下来到西直门上次来京住过的客店,取出三两银子,抛在柜上,说要一间上房。掌柜见他出手阔绰,招呼得十分恭敬。韦小宝又取五钱银子,塞进店小二手里,仍要上次住的那间天字第三号上房,碰巧这房并无住客,店小二算是白赚了五钱银子。韦小宝喝了杯茶,躺在炕上闭目养神,听得四下无声,拔出匕首,撬开墙洞,顺治皇帝交给他的那部经书好端端的便在洞里。他打开油布,检视无误,将砖块塞回墙洞。胖头陀已成自己下属,不必再叫侍卫来护送经书,于是把经书揣入怀中,径向禁城走去。
4 S' b3 X& l0 q" m# c  走到宫外,守门侍卫见一个少年穿着平民服色,直向宫门走来,喝道:“小家伙,干什么的?”韦小宝笑道:“你不认识我么?我是宫里的桂公公。”那侍卫向他仔细一看,认了出来,果真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桂公公,忙满脸堆笑,说道:“桂公公,你穿了这身衣服,嘻嘻。”韦小宝笑道:“皇上差我去办一件要紧事,赶着回话,来不及换衣服了。”那侍卫道:“是,是。桂公公红光满面,这趟差事定然顺手得很,皇上定有大大赏赐。”. D, ~' [7 b! m1 Z
  韦小宝回到自己住处,换了太监服色,将经书用块旧布包了,径到上书房来见皇帝。
# W8 Z, a7 I1 L0 ?$ i3 E5 L# b  康熙听得小桂子求见,喜道:“快进来,快进来。”韦小宝快步走进,只见康熙站在内书房门口,喜孜孜的道:“他妈的,小桂子,快给我滚进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这“他妈的”三字,他只在韦小宝面前才说,已憋得甚久。
  ?8 {: R3 P; W  韦小宝跪下磕头,说道:“恭喜皇上,天大之喜!”& t, }8 u$ w4 q/ r
  康熙一听,便知父王果然尚在人世,心头一阵激荡,身子晃了几下,伸手扶住门框,说道:“进来慢慢的说。”胸口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 d" n. F2 s- i8 R& A. t& U  韦小宝走进内书房,回身将房门关了,上了门闩,在四周书架后巡了一趟,不见另有侍候皇帝的太监,才低声说道:“皇上,我在五台山上见到了老皇爷。”! s0 U% d4 A" L$ a; d
  康熙紧紧抓住他手,颤声道:“父皇……果然在五台山出了家?他……他说什么?”$ S3 V& m2 k, Z' L6 P- b
  韦小宝于是将在清凉寺中如何会见老皇爷,如何西藏的喇嘛意图加害,自己如何奋勇救护,拚命保驾,如何幸得少林十八罗汉援手等情一一说了。这件事本已十分惊险,在他口中说来,另行加多了三分,自己的忠心英勇,那更是足尺加五。只听得康熙手中捏了把汗,连说:“好险,好险!”又道:“咱们即刻派一千名护卫上山,加意卫护。”+ O$ t- j5 x1 u! M3 g% d" l, {
  韦小宝摇头道:“老皇爷多半不愿意。”于是又将顺治的言语一一转述。
( k. _8 {+ V1 T$ r" n8 n  康熙听父亲叫自己不用去五台山相会,又赞自己:“他是好皇帝,先想到朝廷大事,可不像我……”这几句话,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说道:“我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 J! q" k- |* e( [! N  韦小宝待他哭了一会,取出经书,双手呈上,说道:“老皇爷要我对你说:‘天下事须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能给中原百姓造福,那是最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那么咱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老皇爷又要我对你说:‘要天下太平,“永不加赋”四字,务须牢牢紧记。他能做到这四字,便是对我好,我便心中欢喜。’”" m& G1 E% `0 V0 ?; d( m
  康熙怔怔听着,眼泪扑簌簌的流在包袱之上,双手发抖,接了过去,打开包袱,见是一部《四十二章经》,翻了开来,第一页写着“永不加赋”四个大字,笔致圆柔,果是父亲的亲笔,呜咽道:“父皇训示,孩儿决不敢忘。”  v' A" E3 r: |+ ?& V1 [8 u
  他定了定神,细细询问顺治身子是否安康,现下相貌如何,在清凉寺中是否清苦之极。韦小宝一一据实禀告。康熙一阵伤心,又大哭起来。
2 ?6 q& X$ U8 R3 E, [% @0 c  韦小宝灵机一动:“他妈的,我也陪他大哭一场,他给我的赏赐一定又多了许多,反正眼泪又不用钱买。”说哭便哭,抽噎了几下,眼泪长流,呜呜咽咽的哭得凄惨之极。康熙虽然悲痛难忍,哭泣出声,但自念不可太失身分,因此不住强自抑制。韦小宝却有意做作,竟然号啕大哭。这件本事,他当年在扬州之时,便已十分拿手,母亲的毛竹板尚未打上屁股,他已哭得惊天动地,而且并非干号,而是货真价实的泪水滚滚而下,旁人决计难辨真伪。  p/ [# v$ v8 z9 O* P7 R- d  o
  康熙哭了一会,收泪问道:“我想念父皇,因而哭泣,你却比我哭得还要伤心,那为什么?”韦小宝道:“我见你哭得伤心,又想起老皇爷温和慈爱,对我连声称赞,说我不顾性命的保驾,很喜欢我,心中更加难过了。”一面说,一面呜咽不止,又道:“若不是我知道你挂念,赶着回来向你禀报,真想留在五台山上服侍老皇爷,也免得担心他给坏人欺侮。”
" F% h- l( c1 E% A  康熙道:“小桂子,你很好,我一定重重有赏。”
$ t* W3 g, ^6 G1 R8 W% C' `# D( `  韦小宝眼泪还是不断流下,抽抽噎噎的道:“皇上待我已经好得很,我也不要什么赏赐了,只盼老皇爷平安,我们做奴才的就快活得很了。”他在神龙岛上走了这一遭,耳听得人高呼“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丝毫不以为耻,不免脸皮练得更厚,拍马屁的功夫大有长进,但教讨人欢喜,言语更是夸张。# e: U/ o, K7 D! I
  康熙信以为真,说道:“我也真担心父皇没人服侍。你说那个行颠和尚莽莽撞撞,甚是粗笨,父皇身边没个得力的人,好教人放心不下。小桂子,难得父皇这样喜欢你……”韦小宝听到这里,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心里暗暗叫苦:“啊哟!% E6 w+ Y  i( |, d* u* w  e/ N
  啊哟!这次老子要倒大霉,老子吹牛吹得过了份。”只听康熙续道:“……本来嘛,我身边也少不了你。不过做儿子的孝顺父亲,手边有什么东西,总是挑最好的孝敬爹爹。你是我最得力的手下,年纪虽小,却十分能干,对我父子都忠心耿耿……”韦小宝心中大叫:“乖乖龙的东,我的妈呀!你派老子去五台山陪老和尚,宁可叫我坐牢。”, x( Z" p( @( ]3 n' [8 J
  果然听得康熙说道:“这样罢,你上五台山去,出家做了和尚,就在清凉寺中服侍我父皇……”韦小宝听得局势紧急,不但要陪老和尚,自己还得做小和尚,大事之不妙,无以复加,不等他说完,忙道:“服侍老皇爷是好得很,要我做和尚,这个……我可不干!”
" f" x+ {2 D' b6 }) D$ @: m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也不是要你永远做和尚。只不过父皇既一心清修,你也做了和尚,服侍起来方便些。将来……来……你要还俗,自也由得你。”言下之意,是说日后顺治老了,圆寂归西,你不做和尚,谁也不会加以阻拦。1 _6 [4 h8 J/ W
  饶是韦小宝机变百出,这时却也束手无策,他虽知小皇帝待自己甚好,但既出口差遣,倘若坚决不允,不但前功尽弃,说不定皇帝一翻脸,立即砍了自己脑袋,可不是好玩的,哭丧着脸,道:“我……我可又舍不得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次却是半点不假,千真万确,乃是真哭,只不过并非为了忠君爱主之心,实在是不愿去当小和尚。- e% S" H" M$ z" g  v3 L  r) ?4 {
  康熙大为感动,轻拍他肩头,温言道:“这样罢,你去做几年和尚,服侍我父皇,然后我另行派人来,接替你回到我身边,岂不是好?父皇不许我去朝见,我却是非去不可的。那时候你又可见到我了,也不用隔多久。小桂子,你乖乖的,听我吩咐,将来我给你一个好官做。”眼见韦小宝哭个不住,安慰他道:“你在庙里有空,就读书识字,以便日后做官,做个大官。”
5 A0 J) v' I$ i# K' \  韦小宝心想:“将来做不做大官,管他妈的,眼前这个小和尚怕是做定了。”转念一想:“我到得五台山上,胡说八道一番,哄得老皇爷放我转来,也非难事。只说小皇帝没我服侍,吃不下饭,这次离开他一两个月,便瘦了好几斤,老皇爷爱惜儿子,定然命我回宫。”此计一生,便即慢慢收了哭声,说道:“你差我去办什么事,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别说去做和尚,就是乌龟王八蛋,那也做了。皇上放心,我一定尽心竭力,服侍老皇爷,让他老人家身子康强,长命百岁……还有……永享仙福,寿与天齐。”/ a# C9 U; t/ w$ }5 q6 M9 R/ S
  康熙大喜,笑道:“你出京几个月,居然学问也长进了,成语用得不错。怎地在五台山上耽了这么久?不容易见到老皇爷,是不是?”
) Q% x9 J1 P, F( v% A, f  韦小宝心想神龙岛之事,还是不说为妙,答道:“是啊,清凉寺的住持方丈,还有那位玉林老法师,说什么也不肯认庙里有老皇爷,我又不好点破,只得在山上一座座庙里转来转去的做法事,今天到显通寺去打醮,明天又到佛光寺放焰口。五台山几千个大和尚小和尚,我少说也识得了一千有零。
( {. l) d0 S9 R+ R  P  若不是那些恶喇嘛来啰唣老皇爷,只怕我今天还在布施僧衣斋饭呢。”康熙笑道:“你这下可破费不少哪!花了的银子,都到内务府去领还罢。”他也不问数目,心想韦小宝立了大功,又肯去做小和尚,他爱开多少虚头,尽可自便。5 y2 {9 Y" @! |7 G. @+ V: N5 ?& ]
  不料韦小宝道:“不瞒皇上说,上次你派我去抄鳌拜的家,奴才是很有点儿好处的。当时不好意思跟你禀报。这次去五台山,见到老皇爷,受了他老人家的教训,明白对皇上什么坏事都不可做,于是把先前得的银子,都布施在庙里了,也算是奴才帮皇上积些阴德,盼望菩萨保祐,老皇爷和皇上早日团圆。这笔钱本来是皇上的,不用再领了。”心想你父子早日团圆,我也可少做几天小和尚;同时有了这番话,日后如果有人告发,说我抄鳌拜家时吞没巨款,此刻也已有了伏笔:1 q  X! b+ l5 m5 \4 R  a
  “我早代你布施在五台山上啦,还追问什么?”; q, ~! Q, B% N  P7 H0 c
  康熙一听,更是欢喜,连连点头,问道:“五台山好不好玩?”
. A* ^2 b0 Q1 I# f( [  当下韦小宝说了些五台山上的风景。康熙听得津津有味,说道:“小桂子,你先去,我不久就来。咱们总得想法子迎接父皇回宫,他老人家倘若一定不肯还俗复位,那么在宫里清修,也是一样。”韦小宝摇头道:“那恐怕难得紧……”6 j' ~+ y' Z$ K9 `
  忽听得书房门外靴声橐橐,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叫道:“皇帝哥哥,你怎么还不来跟我比武?”说着砰砰几声,用力推门。康熙脸露微笑,道:“开了门。”3 n" R$ F+ r6 H- F* D$ J2 }
  韦小宝心想:“这是谁?难道是建宁公主?”走到门边,拔下门闩,打开房门。一个身穿大红锦衣的少女一阵风般冲进来,说道:“皇帝哥哥,我等了你好久,你老是不来,怕了我啦,是不是?”韦小宝见这少女十五六岁年纪,一张瓜子脸儿,薄薄的嘴唇,眉目灵动,颇有英气。
  @) E% B; {- T$ Q( U: U+ h; C! M  康熙笑道:“谁怕了你啦?我看你连我徒儿也打不过,怎配跟我动手。”那少女奇道:“你收了徒儿,那是谁?”康熙左眼向韦小宝一眨,说道:“这是我的徒儿小桂子,他的武功是我一手所传。快来参见师姑建宁公主。”( U$ Z7 Q4 d1 D3 O8 e8 L
  韦小宝心想:“果然是建宁公主。”他知道老皇爷共生六女,五女夭殇,只有这位公主长大(按:建宁公主其实是清太宗之女,顺治之妹。建宁长公主的封号也要到康熙十六年才封。顺治的女儿和硕公主是康熙的姊姊,下嫁鳌拜之侄。但稗官小说不求事事与正史相合,学者通人不必深究),是皇太后亲生。韦小宝极怕皇太后,平时极少行近慈宁宫,公主又不到皇帝的书房来,因此直至今日才得见到。他听了康熙的话,知道是他兄妹闹着玩,便即凑趣,笑嘻嘻的上前请安,说道:“师侄小桂子叩见师姑大人,师姑万福金……”
) J( N" f) X5 Q6 x# m! n4 H' ?  建宁公主嘻嘻一笑,突然间飞起一脚,正中韦小宝下颏。
% ?8 k5 }' ]2 m5 m1 j  这一脚踢来,事先竟没半点朕兆,韦小宝又屈了一腿,躬身在她足边,却哪里避得开?他一句话没说完,下巴上突然给重重踢了一脚,下颚合上,登时咬住了舌头,只痛得他“啊”的一声,大叫出来,嘴巴开处,鲜血流了满襟。  h: e1 Y$ _: z* K0 @) }# f6 z
  康熙惊道:“你……你……”建宁公主笑道:“皇帝哥哥,你的徒儿功夫脓包之极,我踢一脚试试他本事,他竟然避不开。我瞧你自己的武功,也不过如此了。”说着格格而笑。& C4 A0 A- a# {6 V' A
  韦小宝大怒,心中不知已骂了几十句“臭小娘,烂小娘”,可是身在皇宫,公主究是主子,又怎敢骂出一个字来?
* @: k; V7 C7 h, g  康熙慰问韦小宝:“怎么?舌头咬伤了?痛得厉害么?”. F6 V: @1 f& W1 n* Z6 ?' M+ e
  韦小宝苦笑道:“还好,还好!”舌头咬伤,话也说不清楚了。
* ~0 x' X& a) t$ f8 `& S+ X  建宁公主学着他口音,道:“还好,还好,性命丢了大半条!”又笑了起来,拉住康熙的手:“来,咱们比武去。”- g1 m3 f/ }6 O! }5 O. b& T! b5 g
  先前皇太后教康熙武功,建宁公主看得有趣,缠着母亲也教,皇太后点拨了一些。她见母亲敷衍了事,远不及教哥哥那样用心,要强好胜,便去请宫中的侍卫教拳。东学几招,西学几式,练得两三年下来,竟也小有成就。前几日刚学了几招擒拿手,和几名侍卫试招,大家当然相让,个个装模作样,给小公主摔得落花流水。她知众侍卫哄她高兴,反而不喜,便去约皇帝哥哥比武。康熙久不和韦小宝过招,手脚早已发痒,御妹有约,正好打上一架。  ?: Y" A- a9 ^0 M6 P
  两人在小殿中动起手来。康熙半真半假,半让半不让,五场比试中赢了四场。建宁公主气不过,又去要母亲教招。皇太后重伤初愈,精神未复,将她撵了出来。她只得再找侍卫,又学了几招擒拿手,约好了康熙这天再打。
8 e3 u, l" R; V. K8 g5 n  不料韦小宝回宫,长谈之下,康熙早将这场比武之约忘了。他得到父皇的确讯,悲喜交集,心神恍惚,哪里还有兴致和妹子闹玩,说道:“此刻我有要紧事情,没空跟你玩,你再去练练罢,过几天再比。”
! R7 z& t, Q4 x  建宁公主一双弯弯的眉毛蹙了起来,说道:“咱们江湖上英雄比武,死约会不见不散,你不来赴约,岂不让天下好汉耻笑于你?你不来比武,那就是认栽了。”这些江湖口吻,都是侍卫们教的。! S. n4 C1 v% U! U! u) A
  康熙道:“好,算我栽了。建宁公主武功天下第一,拳打南山猛虎,足踢北海蛟龙。”
- G* N, `" O! V1 @* l; S) N  建宁公主笑道:“足踢北海毛虫!”飞起一脚,又向韦小宝踢来。! ?% [& i6 v8 J: m
  韦小宝侧身闪避,她这一脚就踢了个空。她眼见皇帝今天是不肯跟自己比武的了,侍卫们身材魁梧,倘若真打,自己定然打不过,这个小太监年纪高矮都和自己差不多,身手又甚灵活,正好拿来试招,说道:“好!你师父怕了我,不敢动手,你跟我来。”5 i0 B" }7 \, O- E  W
  康熙向来对这活泼伶俐的妹子很是欢喜,不忍太扫她兴,吩咐:“小桂子,你去陪公主玩玩,明日再来侍候。”, {, W7 z1 ]$ t/ q% p  b/ L
  建宁公主突然叫道:“皇帝哥哥,看招!”握起两个粉拳,“钟鼓齐鸣”,向康熙双太阳穴打去。康熙叫道:“来得好!”举手一格,转腕侧身,变招“推窗望月”,在她背上轻轻一推。公主站立不定,向外跌了几步。' T. y3 ?0 ~) U4 @/ `- ~
  韦小宝嗤的一声笑。公主老羞成怒,骂道:“死太监,笑什么?”一伸手,抓住了他右耳,将他拖出书房。韦小宝若要抵挡闪避,公主原是抓他不住,但终究不敢无礼,只得任由她扭了出去。
7 T; b# F: P4 M0 }  建宁公主扭住他耳朵,直拉过一条长廊。书房外站着侍候的一大排侍卫、太监们见了,无不好笑,只是忌惮韦小宝的权势,谁也不敢笑出声来。3 `; X7 N0 F/ c4 `) c# N9 ]
  韦小宝道:“好啦,快放手,你要到哪里,我跟着你去便是。”
1 ?! R) i! Y/ A8 h/ b* j% V% ^, V  公主道:“你这横行不法的大盗头子,今日给我拿住了,岂可轻易放手?我先行点了你的穴道再说。”伸出食指,在他胸口和小腹重重戳了几下。她不会点穴,这几下自然是乱戳一气。韦小宝大叫:“点中穴道啦!”一交坐倒,目瞪口呆,就此不动。% @, F* x& Y9 m$ o0 o& E" w
  公主又惊又喜,轻轻踢了他一脚,韦小宝毫不动弹。公主喝道:“起来!”韦小宝仍是不动。公主还道自己误打误撞,当真点中了他穴道,道:“我来给你解穴!”提足在他后腰一踢。韦小宝心道:“这臭小娘见解不开我的穴道,还要再踢。”! ^, z* t7 x9 m0 C
  当下“啊”的一声,跳了起来,说道:“公主,你的点穴本领当真高明,只怕连皇上也不会。”公主道:“你这小太监奸滑得很,我几时会点穴了?”但见他善伺人意,也自喜欢,说道:“跟我来!”2 J1 j5 D& N4 e) c* t
  韦小宝跟随着她,来到他和康熙昔日比武的那间屋子。公主道:“闩上了门,别让人来偷拳学师。”韦小宝一笑,心道:“凭你这点微末功夫,有谁来偷拳学师了!”当即依言关门。公主拿起门闩,似是要递给他,突然之间,韦小宝耳边嘭的一声,头顶一阵剧痛,就此人事不知了。
  a2 @) T7 v, K% Q% m7 t  待得醒转,睁眼只见公主笑吟吟的扠腰而立,说道:“窝囊废的,学武之人,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打你这一下,你怎么不防备?还学什么武功?”韦小宝道:“我……我……”只觉头痛欲裂,忽然左眼中湿腻腻的,睁不开来,鼻中闻到一股血腥味,才知适才已给这一门闩打得头破血流。
- P6 o8 d9 l9 ?! E, y* z  公主一摆门闩,喝道:“有种的,快起身再打。”呼的一声,又是一闩打在他肩头。
/ R% U" q- V) ]+ M, k) x  韦小宝“啊”的一声,跳起身来。公主挥门闩横扫,掠他脚骨。韦小宝侧身闪避,伸手去夺门闩。公主叫道:“来得好!”门闩挑起,猛戳他胸口。韦小宝向左避让,不料那门闩翻了过来,砰的一声,重重打中了他右颊。" W( h- c5 W+ l8 N5 ?
  韦小宝眼前金星乱冒,踉跄几步。公主叫道:“你这绿林大盗,非得赶尽杀绝不可。”门闩猛力横扫,韦小宝扑地倒了。
: \9 m  o& f  o4 Y  公主大喜,举门闩往他后脑猛击而下。韦小宝只听得脑后风声劲急,大骇之下,身子急滚,砰的一声,门闩打在地下。公主大叫:“啊哟!”这一下使力太重,震得虎口剧痛,大怒之下,在他腰间重重一脚。韦小宝叫道:“投降,投降!不打了!”公主举门闩击落,这一下打中他小腹,拍的一声,幸好打中在他怀中所藏的五龙令上,韦小宝刚欲跃起,又摔了下来。公主一闩又是一闩,怒骂:“你这死太监,我要打你,你敢闪开?”
* p3 ^1 D. e+ M1 ^3 V. h  公主力气虽不大,但出手毫不容情,竟似要把他当场打死。韦小宝惊怒交集,奋力转身跃起。公主举闩迎面打来,韦小宝左手挡格,喀喇一响,臂骨险断。他心念急转:“公主明明不是跟我闹着玩,干么要打死我?啊!是了,她受了皇太后嘱咐,要取我性命!”
( b; r& z4 U8 }# q8 I5 A1 v  一想到此节,决不能再任由她殴打,右手食中两根手指“双龙抢珠”,疾往公主眼中戳去。公主“啊哟”一声,退了一步。韦小宝左足横扫,公主扑地倒了,大叫:“死太监,你真打么?”韦小宝夹手夺过门闩,便要往她头顶击落,只见她眼中露出又是恐惧、又是恼怒的神色,心中一惊:“这是皇宫内院,我这一门闩打下去,那是大逆不道之事,除非将她杀了,用化尸粉化去,否则后患无穷。”这么一迟疑,手中高举的门闩便打不下去。
% G; e) U. P& I% r; W  公主骂道:“死太监,拉我起来。”韦小宝心想:“她真要杀我,可也不容易。”当即伸左手拉她起来。公主道:“你武功不及我,只不过我不小心绊了一交而已。刚才你已叫过投降,怎地又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不守武林中的规矩?”
2 ?* K2 }1 J% [9 ]6 C  韦小宝额头鲜血淋漓,迷住了眼睛,伸袖子去擦。公主笑道:“你打输了,没用东西。来,我给你擦擦血。”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手帕,走近几步。韦小宝退了一步,道:“奴才可不敢当。”公主道:“咱们江湖上英雄好汉,须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用手帕去抹他脸上血渍。韦小宝闻到她身上一阵幽香,心中微微一荡,此时两人相距甚近,见到她一张秀丽的面庞,皮色白腻,心想:“这小公主生得好俊!”. l2 l. r5 M: P0 N9 }
  公主道:“转过身来,我瞧瞧你后脑的伤怎样。”韦小宝依言转身,心想:“先前我可是多疑了,原来小公主真是闹着玩的,只不过她好胜心强,出手不知轻重。”公主伸手轻轻抚摸他后脑的伤处,笑问:“痛得厉害么?”韦小宝道:“还好……”1 l1 k$ j; O0 n# J& C9 L2 X1 X
  突然之间,韦小宝背心一阵剧痛,脚下被她一勾,俯跌在地。原来公主悄悄取出藏在小蛮靴中的短刀,冷不防的忽施偷袭,左足踏住他背脊,提刀在他左腿右腿各戳一刀,笑道:“痛得厉害么?你说‘还好’,那么再多戳几刀。”
# X# ^* s2 [! V, B  韦小宝大骇,暗叫:“老子要归位!”背上有宝衣护身,短刀戳不进去,腿上这两刀也非重伤,却已痛得他死去活来,想要施展洪夫人所教的第二招“小怜横陈”脱身,一来先受伤,没了气力,一来这一招并未练熟,挣了一挣,想要从她胯下钻到她背后,但行动太慢,身子甫动,屁股上又吃了一刀,只听她格格笑道:“痛得厉害么?”
5 k. U1 C1 Y$ |9 Q3 O# D: S+ s' a  韦小宝道:“厉害之极了。公主武功高强,奴才不是你老人家的对手。江湖上的……好汉,大英雄,捉住了人,一定饶他性命。”公主笑道:“死罪可恕,活罪难饶。”蹲身便坐在他屁股上,喝道:“你动一动,我便一刀杀了你。”韦小宝道:“奴才半动也不动。”可是公主刚好坐在他伤口上,痛得不住呻吟。
! o" H2 C$ C+ d% h' q: Z  公主解下他腰带,将他双足缚住,用刀割了他衣襟,又将他双手反剪缚住,笑道:“你是我的俘虏,咱们来练一招功夫,叫做……叫做‘诸葛亮七擒孟获’。”满清皇族人人对三国故事十分熟悉,《三国演义》她已看过三遍。韦小宝看过这戏,忙道:“是,是,诸葛亮擒孟获七擒七纵,建宁公主擒小桂子,只消一擒一纵。你一放我,我就不反了。你比诸葛亮还厉害七倍。”公主道:“不成!诸葛亮要火烧藤甲兵。”
6 l7 l  R) ?3 B" H+ L2 N8 o; F  韦小宝吓了一跳,忙道:“奴才不……不穿藤甲。”公主笑道:“那么烧你衣服也一样。”韦小宝大叫:“不行!不行!”
% x! o; z" v2 ~$ ]1 ~% s  公主怒道:“什么行不行的,诸葛亮要烧便烧,藤甲兵不得多言。”见桌上烛台旁放着火刀火石,当即打燃了火,点了蜡烛。) l5 p- K7 F3 x- P: g
  韦小宝叫道:“诸葛亮并没有烧死孟获。你烧死了我,你就不是诸葛亮,你是曹操!”公主拈起他衣角,正要凑烛火过去点火,忽然见到他油光乌亮的辫子,心念一动,便用烛火去烧他辫尾。, U: x0 w) @- h, U8 J! G( [
  头发极易着火,一经点燃,立时便烧了上去,嗤嗤声响,满屋焦臭。韦小宝吓得魂飞天外,大叫:“救命,救命!曹操烧死诸葛亮啦!”. s7 O) B1 T4 J! X# ]
  公主握着他辫根,不住摇晃,哈哈大笑,道:“这是一根火把,好玩得紧。”- d/ k2 n! I% L+ ^7 H' {3 D5 y
  转眼之间,火头烧近,公主放脱了手。韦小宝顷刻间满头是火,危急中力气大增,一弹而起,挺头往公主怀里撞去。3 ?9 |3 _7 a3 a
  公主“啊哟”一声,退避不及,韦小宝已撞上她小腹,头上火焰竟然熄灭。公主双手扑打衣衫上焦灰断发,只觉小腹疼痛,又惊又恐,提足在韦小宝头上乱踢。踢得几下,韦小宝已晕了过去。; h! o+ X; R, o
  迷糊中忽觉全身伤口剧痛,醒了过来,发觉自己仰躺在地,胸口袒裸,衣衫、背心、内衣竟然都被解开了,公主左手抓着一把白色粉末,右手用短刀在他胸口割了一道三四分深的伤口,将白粉撒入伤口。韦小宝大叫:“你干什么?”
0 e. [/ Q9 {* V7 L% u5 b' [% T  公主笑道:“侍卫说,他们捉到了强盗恶贼,贼人不招,便在他伤口里加上些盐,痛得他大叫救命,那就非招不可。因此我随身带得有盐,专为对付你这等江湖大贼。”韦小宝但觉伤口中阵阵抽痛,大叫:“救命,救命,我招啦!”公主嘻嘻一笑,说道:“你这脓包,这么快便招,有什么好玩?你要说:$ V2 r/ K4 ^* P+ k" ~+ c; n' K
  ‘老子今日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皱一皱眉头的不是好汉。’我再割你几道伤口,盐放得多些,你再求饶,那才有趣哪。”- Q* E8 V) v" L& ~# V+ W! c3 Z
  韦小宝大怒,骂道:“他妈的,你这臭小娘……喂喂,我不是骂你,我……我不是好汉,我招啦,我招啦!”
6 u" z* p6 x  }) c4 W. u& V; k  公主叹了口气,要将盐末丢掉,转念一想,却将盐末都撒在他伤口之中,正色道:“我是建宁派掌门人,武功天下第一,擒住了你这无恶不作的大盗……”韦小宝道:“好,好,我是江洋大盗,今日艺不如人,给武功天下第一的建宁派掌门人擒住,有死无生。江湖上道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在下既然服了,也就是了。”公主听他满口江湖汉子的言语,与张康年等侍卫说给她听的相同,心中就乐了,赞道:“这才对啦,既然要玩,就该玩得像。”4 m5 Y$ U/ f3 u( f3 [3 p% I$ [
  韦小宝心中“臭小娘、烂小娘”的痛骂,全身伤口痛入了骨髓,一时捉摸不到她到底是奉太后之命来杀死自己,还是不过模拟江湖豪客行径,心想这臭小娘下手如此毒辣,就算不过拿我玩耍,老子这条命还得送在她手里,忽然想起当日恐吓沐剑屏这条计策颇有效验,小姑娘们都怕鬼,当下强忍疼痛,说道:“老子忽然之间,又不服了。掌门老师,你如有种,就放了我,咱们再来比划比划。你要是怕老子武功高强,不敢动手,那就一刀将我杀了。我变了冤鬼,白天跟在你背后,晚上钻在你被窝里,握住你脖子,吸你的血……”
9 k5 c; f: Z; {6 T5 a% ?0 b  公主“啊”的一声大叫,颤声道:“我杀你干么?”韦小宝道:“那么快放我!”公主道:“不放!死太监,你吓我。”拿起烛台,用烛火去烧他脸。
- m2 h, a& y! {. ~  d  烛火烧上脸,嗤的一声,韦小宝吃痛,向后一仰,右肩奋力往她手臂撞去。公主手臂一动,烛台落地,烛火登时熄了。她大怒之下,提起门闩,又夹头夹脑向他打去。韦小宝疼痛难当,害怕之极:“这次再也活不成了。”大叫一声:“我死了。”假装已死,再也不动。
  `/ s$ Y! K* ^  w( m  公主怒道:“你装死!快醒转来,陪我玩!”韦小宝毫不动弹。公主轻轻踢了他一脚,见他丝毫不动,柔声道:“好啦,我不打你了,你别死罢。”韦小宝心想:“我死都死了,怎能不死?狗屁不通。”- z* Y- |5 b. D$ j6 j# H* a+ a
  公主拔下头发上的宝钗,在他脸上、颈中戳了几下,韦小宝忍痛不动。( \3 |, E' A, W4 r3 T* p8 }
  公主柔声道:“求求你,你……你……别吓我,我……我不是想打死你,我只是跟你比武打架,大家玩儿,谁叫你……谁叫你这样脓包,打不过我……”突然察觉到韦小宝鼻中有轻微的呼吸之声,她心中一喜,伸手去摸他心口,只觉一颗心兀自跳动,笑道:“死太监,原来你没死。这一次饶了你,快睁开眼来。”) @# Z7 @: F. @- b3 J( O
  韦小宝仍然不动,公主却不再上他当了,喝道:“我挖出你的眼珠,教你死后变成个瞎鬼,找不到我。”拿起短刀,将刀尖指到他右眼皮上。韦小宝大惊,一个打滚,立即滚开。6 j; `7 [5 [  _' k- T3 H4 D6 F4 ^
  公主怒道:“坏小鬼头,你又来吓我。我……我非刺瞎你的眼睛不可。”跳将过去,伸足猛力踏住他胸口,举刀往他右眼疾戳下去。0 _+ Q. Q5 a0 l% E2 h! A
  这一下可不是假装,她和身猛刺,刀势劲急,不但要戳瞎他眼睛,势必直刺入脑。韦小宝双腿急曲,膝盖向她胸口撞去,拍的一声,公主身子一晃,软软摔倒。- ?8 Q; W# S( K% ]0 x
  韦小宝大喜,弯了身子,伸手拔出靴筒中匕首,先割开缚住双脚的衣襟,一站起身,便在公主头顶上重重踢了一脚,教她一时不得醒转,这才将匕首插入桌腿,转过身来,将缚住双手的腰带到刃锋上去轻轻擦动,只擦得两下,腰带便即断了。
" W7 R1 I3 l# D/ H" Q* O7 C  他舒了一口长气,死里逃生,说不出的开心,身上到处是伤,痛得厉害,一时也不去理会,心想:“如何处置这臭小娘,倒是件天大的难事。听她口气,似乎当真是跟我玩耍,倘若是奉太后之命杀我,干么见我装假死,反而害怕起来?可是小孩子玩耍,哪有玩得这么凶的?是了,她是公主,压根儿就没把太监宫女当人,人家死也好,活也好,她只当是捏死一只蚂蚁。”越想越气,向她胸口又是一脚。
2 g4 {0 q. c0 Y$ l: t  不料这一脚,却踢得她闭住的气息顺了。公主一声呻吟,醒了转来,慢慢支撑着站起,骂道:“死太监,你……”韦小宝正自恼怒,伸手拍拍两个耳光,当胸一拳,右足横扫,公主又即跌倒。他跳将上去,倒骑在她背上,双拳便如擂鼓,往她腿上、背上、屁股上用力打去,叫道:“死小娘、臭小娘,婊子生的鬼丫头,老子打死了你。”公主大叫:“别打,别打!你没规矩,我叫太后杀了你,叫……叫皇帝杀了你,凌……凌迟处死。”! e1 |# ~, y" k' V/ z. f
  韦小宝心中一寒,便即住手,转念又想:“打也打了,索性便打个痛快。”挥拳又打,骂道:“老子操你十八代祖宗,打死你这臭小娘!”- ~/ S6 @) |! p8 m( r
  打得几下,公主忽然嗤的一笑。韦小宝大奇:“我如此用力打她,怎么她不哭反笑?”从桌腿上拔出匕首,指住她颈项,左手将她身子翻了过来,喝道:“笑什么?”只见她眉眼如丝,满脸笑意,似乎真的十分欢畅,并非做作,听她柔声说道:“别打得那么重,可也别打得太轻了。”韦小宝摸不着头脑,只怕她突施诡计,右足牢牢踏住她胸口,喝道:“你玩什么花样,老子才不上当呢。”# R; x1 [2 E1 i
  公主身子一挣,鼻中嗯嗯两声,似要跳起身来。韦小宝喝道:“不许动。”在她额上用力一推,公主又即倒下。韦小宝只觉伤口中一阵阵抽痛,怒火又炽,拍拍拍拍四下,左右开弓,连打她四个耳光。公主又是嗯嗯几声,胸口起伏,脸上神情却是说不出的舒服,轻声说道:“死太监,别打我脸。
. w% K$ ~5 V" E9 D- Q  打伤了,太后问起来,只怕瞒不了。”韦小宝骂道:“臭小娘,你这犯贱货,越是挨打越开心,是不是?”伸手在她左臂上重重扭了两把,公主“哎唷,哎唷”的叫了几声,皱起眉头,眼中却孕着笑意。韦小宝道:“他妈的,舒不舒服?”
5 e$ R6 A9 P: d9 R) A  公主不答,缓缓闭上眼睛,突然间飞起一脚,踢中韦小宝大腿,正是一处刀伤的所在。韦小宝吃痛,扑上去按住她双肩,在她臂上、肩头、胸口、小腹使劲力扭。公主格格直笑,叫道:“死太监,小太监,好公公,好哥哥,饶了我罢,我……我……真吃不消啦。”
' n$ W# y2 @0 \7 J/ y4 w* G  她这么柔声一叫,韦小宝心中突然一荡,心想:“她这么叫唤,倒像是方姑娘在海船中跟我说情话的模样。”怒气大减,然而她到底打什么主意,实是难测,于是依样画葫芦,解下她腰带,将她双手双脚绑住。公主笑道:“死小鬼头儿,你干什么?”韦小宝道:“叫你别打坏主意害人。”站起身来,呼呼喘气,全身疼痛,又欲晕去。
4 T' T' s) G, y  公主笑道:“小桂子,今天玩得真开心,你还打不打我?”4 Y4 \: U% h5 u* d
  韦小宝道:“你不打我,我又怎敢打你?”公主道:“我动不来啦,你就是再打我,我也没法子。”韦小宝吐了一口唾沫,道:“你不是公主,你是贱货。”在她屁股上踢了一脚。  L3 W- K% b% n1 b- k9 L! z3 J
  公主“哎唷”一声,道:“咱们再玩么?”韦小宝道:“老子性命给你玩去了半条,还玩?我现在扮诸葛亮,也要火烧藤甲兵,把你头发和衣服都烧了。”公主急道:“头发不能烧……”嘻嘻一笑,说道:“你烧我衣裳好了,全身都烧起泡,我也不怕。”
5 d0 @: w  z; p  韦小宝道:“呸,你不怕死,老子可不陪你发颠。我得去治伤了,伤口里都是盐,当真好玩么?”这时才相信公主并无杀害自己之意,将她手上缚着的腰带解开。
5 w& @1 V# Z) n. N  公主道:“真的不玩了?那么明天再来,好不好?”语气中满是祈求之意。韦小宝道:“要是太后和皇上知道了,我还有命么?”公主慢慢站起,道:“只要我不说,太后和皇上怎会知道?明天你别打我脸。身上伤痕再多也不打紧。”韦小宝摇头道:“明天不能来。我给你打得太厉害,一两个月,养不好伤。”公主道:“哼,你明天不来?刚才你骂我什么?说操我的十八代祖宗。我的十八代祖宗,就是皇帝哥哥的十八代祖宗,是皇阿爸的十七代祖宗,太宗皇帝的十六代祖宗,太祖皇帝的十五代祖宗……”
% ^2 I$ F4 q  w& ]3 B. P' G  韦小宝目瞪口呆,暗暗叫苦,突然灵机一动,说道:“你不是老皇爷生的,我骂你的祖宗,跟皇上、老皇爷,什么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全不相干。”公主大怒,叫道:“我怎么不是老皇爷生的?你这死太监胡说八道,明天午后我在这里等你,你这死太监倘若不来,我就去禀告太后,说你打我。”说着捋起衣袖,一条雪白粉嫩的手臂之上,青一块,黑一块,全是给他扭起的乌青。韦小宝暗暗心惊:“刚才怎么下手如此之重。”" ?6 }2 j9 C6 t" P- w
  公主道:“哼,你明天不来,瞧你要命不要?”
. \9 |4 \8 K- H, I* Y  到此情景,韦小宝欲不屈服,亦不可得,只好点头道:“我明天来陪你玩便是,不过你不能再打我了。”公主大喜,道:“你来就好,我再打你,你也打还我好了。咱们江湖上好汉,讲究恩怨分明。”韦小宝苦笑道:“再给你打一顿,我这条好汉就变成恶鬼了。”
- M, ^* ~" e/ `, C$ t2 u  公主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当真打死你的。”顿了一顿,又道:“最多打得你半死不活。”见他脸色有异,嫣然一笑,柔声道:“小桂子,宫里这许多太监侍卫,我就只喜欢你一个。% t* N1 F3 c- r5 @* X9 R  E# r$ Z# c
  另外那些家伙太没骨气,就是给我打死了,也不敢骂我一句‘臭小娘、贱货……’”学着他骂人的腔调:“婊子生的鬼丫头!嘻嘻,从来没人这样骂过我。”* x# w2 _& @1 c$ G
  韦小宝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爱挨骂?”公主笑道:“要像你这样骂我才好。太后板起脸训斥,要我守规矩,我可就不爱听了。”韦小宝道:“那你最好去丽春院。”心想:“你去做婊子,臭骂你的人可就多了。老鸨要骂要打,嫖客发起火来,也会又打又骂。”7 F0 u) A2 X# K' v/ @
  公主精神一振,问道:“丽春院是什么地方?好不好玩?”! C5 ~2 S# T4 x
  韦小宝肚里暗笑,道:“好玩极了,不过是在江南,你不能去。你只要在丽春院里住上三个月,包你开心得要命,公主也不想做了。”公主叹了口气,悠然神往,道:“等我年纪大了,一定要去。”
& P: ?! N5 O( p. W5 _1 g% u2 y  韦小宝正色道:“好,好!将来我一定带你去。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他这句“驷马难追”总记不住,“什么马难追”是不说了,却说成“死马难追”。4 v% v; N: Q. t2 `
  公主握住他手,说道:“我跟那些侍卫太监们打架,谁也故意让我,半点也不好玩。只有昨天皇帝哥哥跟我比武,才有三分真打,不过他也不肯打痛、扭痛了我。好小桂子,只有你一个,才是真的打我。你放心,我决计不舍得杀你。”突然凑过嘴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亲,脸上一红,飞奔出房。' S' \1 W4 F" q/ z3 ?9 s
  韦小宝霎时间只觉天旋地转,一交坐倒,心想:“这公主只怕是有些疯了,我越打她骂她,她越开心。他妈的,这老婊子生的鬼丫头,难道真的喜欢我这假太监?”想到她秀丽的面庞,心下迷迷糊糊,缓缓站起,支撑着回屋,筋疲力竭,一倒在床,便即睡着了。
" S7 p8 y$ ~$ u+ }  这一觉直睡了五个多时辰,醒转时天色已黑,只觉全身到处疼痛,忍不住呻吟,站起身来想洗去伤口中盐末,哪知一解衣服,伤口鲜血凝结,都已牢牢粘在衣上,一扯之下,又是一阵剧痛,不免又再“臭小娘、烂小娘”的乱骂一顿,当下洗去盐末,敷上金创药。
3 \, D- _9 J& a/ `8 ~0 I# S  次日去见小皇帝,康熙见他鼻青目肿,头发眉毛都给烧得七零八落,大吃一惊,登时料到是那宝贝御妹的杰作,问道:“是公主打的?受的伤不重吗?”% V1 Y+ C6 \5 q. H
  韦小宝苦笑道:“还好。师父,徒儿丢了您老人家的脸,只好苦练三年,再去找回这场子,为你老人家争光。”! E, @% M' u, E
  康熙本来担心他怒气冲天,求自己给他出头,不过御妹虽然理屈,做主子的殴打奴才,总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如不理,却又怕他到了五台山上,服侍父皇不肯尽心,正感为难,听他这么说,竟对此事并不抱怨,只当作一场玩耍,不由得大喜,笑道:“小桂子,你真好!我非好好赏赐你不可。你想要什么?”
2 S' n- T$ U/ l4 K1 i- O  韦小宝道:“师父不责弟子学艺不精,弟子已经感激万分,什么赏赐都不用了。”顿了一顿,说道:“师父传授弟子几招高招,以后遇险,不会再给人欺侮,也就是了。”7 Y( D7 G1 G6 X7 F
  康熙哈哈大笑,道:“好,好!”当下将太后所传武功,拣了几招精妙招数传授给他。这几招擒拿手法虽然也颇不凡,但比之洪教主夫妇所传的六招却差得远了。韦小宝以前和他比武,这几招也见他用过,此时一加点拨,不多时便学会了。7 E% i2 i& i3 w3 G$ M* E' u
  韦小宝心想:“以前和他摔交,便似朋友一般。但他是皇帝,我是奴才,这朋友总是做不久长。这次回北京来,眼见他人没大了多少,威风却大得多了,‘小玄子’三字再也叫不出口,不如改了称呼,也是拍马屁的妙法。”当即跪下,咚咚咚磕了八个响头,说道:“师父在上,弟子韦小宝是你老人家的开山大弟子。”! ]" \: @6 e$ p8 C* i7 r2 X7 |" x
  康熙一怔,登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来觉得挺好玩,二来确也不喜他再以“小玄子”相称,笑道:“君无戏言!我说过是你师父,只好收了你做徒弟。”叫道:“来人哪!”% Z3 o& c/ f7 e; E, Z5 [( {
  两名太监、两名侍卫走进书房。康熙道:“转过身来。”四人应道:“是。”但规矩臣子不得以背向着皇帝,否则极为不敬,四人不明康熙用意,只微微侧身,不敢转身。9 T# ~2 b3 {& c2 P: f! A6 w
  康熙从书桌上拿起一把金剪刀,走到四人身后。四人又略略侧身。康熙看了看四人的辫子,见其中一名太监的辫子最是油光乌亮,左手抓住了,喀的一声,齐发根剪了下来。那太监只吓得魂飞天外,当即跪倒,连连叩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康熙笑道:“不用怕,赏你十两银子。大家出去罢!”四人莫名其妙,只觉天威难测,倒退了出去。
' h7 L1 \' K+ r2 H  康熙将辫子交给韦小宝,笑道:“你就要去做和尚,公主烧了你头发,看来也是天意。上天假公主之手,吩咐你去落发为僧。你先把这条假辫子结在头上,否则有失观瞻。”
5 O7 S0 H$ m& P! g  韦小宝跪下道:“是,师父爱惜徒弟,真是体贴之至。”康熙笑道:“你拜我为师,可不许跟旁人说起。我知你口紧,谨慎小心,这才答应。你若在外招摇,我掌门人立时便废了你武功,将你逐出门墙。”韦小宝连称:“是,是,弟子不敢。”5 c& d% e* P5 B8 J
  康熙和他比武摔交,除了太后和海大富之外,宫中始终并无旁人得知,心想闹着玩收他为徒,只要决不外传,也不失皇帝的体面,但他生性谨细,特意叮嘱一番。8 {4 W7 Z8 k' s* ^5 D& `
  康熙坐了下来,心想:“太后阴险毒辣,教我武功也决不会当真尽心,否则她将人打得骨节寸断的厉害功夫,怎地半招也不传我?我虽做了师父,其实比之这小子也强不了多少,没什么高明武功传他。少林寺的和尚武功极高,此番父皇有难,也是他们相救……”
1 Z; x) U  ?( @3 a* d  想到此处,心中有了个主意,说道:“你去休息养伤,明天再来见我。”  j+ P* d2 B: w7 |
  韦小宝回到下处,命手下太监去请御医来敷药治伤。伤处虽痛,却均是皮肉之伤,并未伤及筋骨,太医说将养得十天半月,便即好了,不用担心。% I% Q# `/ W+ F( E) k: r
  他吃过饭后,便去应公主之约,心头七上八下,既怕她再打,却又喜欢见她。' U& i! H5 `4 A; U: h
  一推开门,公主一声大叫,扑将上来。韦小宝早已有备,左臂挡格,右足一勾,右手已抓住了公主后领,将她按得俯身下弯。公主笑骂:“死太监,今天你怎么厉害起来啦。”韦小宝抓住她左臂反扭,低声道:“你不叫我好桂子、好哥哥,我把你这条手臂扭断了。”! {9 c) n! X0 r1 w
  公主骂道:“呸,你这死奴才!”韦小宝将公主的手臂重重一扭,喝道:“你不叫,我将你这条手臂给扭断了。”公主笑道:“我偏偏不叫。”韦小宝心想:“小娘皮的确犯贱。我越打她,她越欢喜。”左手拍的一声,在她臀上重重打了一拳。
5 K  H) U, D2 u; l7 U  M  M  公主身子一跳,却格格的笑了起来。韦小宝道:“他妈的,原来你爱挨打。”使劲连击数拳。  y- _+ u+ e- U; L* A! _6 T3 ~4 Y
  公主痛得缩在地下,站不起来,韦小宝这才停手。公主喘气道:“好啦,现下轮到我来打你。”韦小宝摇头道:“不,我不给你打。”心想这小娘下手如此狠辣,给她打将起来,随时随刻有性命之忧。公主软语求恳,韦小宝只是不肯。
, x5 J* ~; B* V' g. j  公主大发脾气,扑上来又打又咬,给韦小宝几个耳光,推倒在地,揪住头发,又打了一顿屁股,心想屁股也打了,也不用客气啦,伸手在她全身到处乱扭。公主伏在他脚边,抱住了他两腿,将脸庞挨在他小腿之间,轻轻磨擦,娇媚柔顺,腻声道:“好桂子,好哥哥,你给我打一次罢,我不打痛你便是。”韦小宝见她犹似小鸟依人一般,又听她叫得亲热,心神荡漾,便待答允。公主又道:“好哥哥,你身上出血,我见了比什么都喜欢。”/ ^1 S3 j- ?4 K5 f! ]
  韦小宝吓了一跳,怒道:“不行!”提起左足,在她头上踢了一脚,道:“放开了,我要去了。跟你磨在一起,总有一日死在你手里。”公主叹道:“你不跟我玩了?”韦小宝道:“太危险,时时刻刻会送了老命。”公主格格一笑,站起身来,道:“好!那么你扶我回房去,我给你打得路也走不动了。”韦小宝道:“我不扶。”公主扶着墙壁,慢慢出去,道:“好桂子,明儿再来,好不好?”忽然左腿一屈,险些摔倒。韦小宝抢上去扶住。
! J0 G# u$ \6 E: |: ?  b1 i3 V' Z5 q  Y  公主道:“好桂子,劳你的驾,去叫两名太监来扶我回去。”1 k% `# @/ c& @; t/ g
  韦小宝心想一叫太监,只怕给太后知道,查究公主为什么受伤,只要稍有泄漏,那可是杀头的罪名,只得扶住了她,道:“我扶你回房就是。”公主笑道:“好桂子,多谢你。”靠在他肩头,向西而行。- p; P- n, [) q0 O" @+ c
  公主的住处在慈宁宫之西、寿康宫之侧。两人渐渐走近慈宁花园,韦小宝想起太后的神气,心下栗栗危惧。两人行到长廊之下,公主忽然在他耳边轻轻吹气。韦小宝脸上一红,道:“不……不要……”公主柔声道:“为什么?我又不是打你。”说着将他耳垂轻轻咬住,伸出舌尖,缓缓舐动。韦小宝只觉麻痒难当,低声道:“你如咬痛了我耳朵,我可永远不来见你了。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公主本想突然间将他耳垂咬下一块肉来,听了这句话,不敢再咬,只腻声而笑,直笑得韦小宝面红耳赤,全身酸软。
8 t; {2 d' p) L$ U  到了公主寝宫,韦小宝转身便走。公主道:“你进来,我给你瞧一件玩意儿。”这时建宁宫中的四名太监、四名宫女站在门外侍候,韦小宝已不敢放肆,只得跟了进去。公主拉着他手,直入自己卧室。两名宫女跟着进来,拿着热手巾给公主净脸。公主拿起一块手巾,递给韦小宝。韦小宝接过,擦去脸上汗水。两名宫女见公主对这小太监居然破格礼遇,连对太后皇上也没这样客气,而这小太监竟也坦然接受,无礼之极,不由得都是呆了。9 H# g, H4 G. m6 p
  公主一瞥眼见了,瞪眼道:“有什么好看?”两名宫女道:“是,是!”弯腰退出,哪知已然迟了,公主一伸手,向近身一名宫女眼中挖去。那宫女微微一让,一声惨呼,眼珠虽没挖中,脸上却是鲜血淋漓,自额头直至下巴,登时出现四条爪痕。两名宫女只吓得魂飞天外,疾忙退出。: E5 F' c( O$ Z! a4 K. }2 L
  公主笑道:“你瞧,这些奴才就只会叫嚷求饶,有什么好玩?”韦小宝见她出手残忍,心想这小婊子太过凶恶,跟她母亲老婊子差不多,还是及早脱身为是,说道:“公主,皇上差我有事去办,我要去了。”公主道:“急什么?”反手关上了门,上了门闩。1 r9 S+ G' Z  ~* R" s0 C+ T
  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不知她要干什么怪事。公主笑道:“我做主子做了十五年,总是给人服侍,没点味道,今儿咱们来换换班。你做主子,我做奴才。”韦小宝双手乱摇,道:“不行,不行。我可没这福气。”公主俏脸一沉,说道:“你不答应吗?我要大叫了,我说你对我无礼,打得我全身青肿。”
: @7 t3 |7 h3 n0 m; T2 C! b0 }  突然纵声叫道:“哎唷,好痛啊!”  _* t. g0 \- ~
  韦小宝连连作揖,说道:“别嚷,别嚷,我听你吩咐就是。”6 p# [( w* E8 P& ]
  这是公主寝宫,外面有许多太监宫女站着侍候,她只消再叫得几声,立时便有人涌将进来,可不比那间比武的小屋,四下无人。公主微微一笑,说道:“贱骨头!好好跟你说,偏偏不肯听,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韦小宝心道:“你才是贱骨头,主子不做做奴才。”
& _1 }2 X' K6 ~% ~/ u. h- T  公主屈下一膝,恭恭敬敬的向他请个安,说道:“桂贝勒,你要安息了吗,奴才侍候你脱衣。”韦小宝哼了一声,道:“我不睡。你给我轻轻的捶捶腿。”公主道:“是!”坐在地下,端起他右足,搁在自己腿上,轻轻捶了起来,细心熨贴,一点也没触痛他伤处。韦小宝赞道:“好奴才胚子,你服侍得我挺美啊。”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扭了一把。公主大乐,低声道:“主子夸奖了。”除下他靴子,在他脚上轻捏一会,换过他左足,捶了半晌,又脱下靴子按摩,说道:“桂贝勒,你睡上床去,我给你捶背。”9 \4 E5 S/ K5 v- T1 `+ O9 d
  韦小宝给她按摩得十分舒服,心想这贱骨头如不过足奴才瘾,决不能放我走,便上床横卧,鼻中立时传入幽香阵阵,心想:“这贱骨头的床这等华丽,丽春院中的头等婊子,也没这般漂亮的被褥枕头。”公主拉过一条薄被,盖在他身上,在他背上轻轻拍打。# Z3 a* k9 Q' I% x& T8 {8 }5 H
  韦小宝迷迷糊糊,正在大充桂贝勒之际,忽听得门外许多人齐声道:“皇太后驾到!”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欲跳起。# m5 [4 M2 b( o; s. D, i
  公主神色惊惶,颤声道:“来不及逃啦,快别动,钻在被窝里。”
; Z+ k5 |/ E/ X+ y) D7 M" M7 `8 D  韦小宝头一缩,钻入了被中,隐隐听得打门之声,只吓得险些晕去。9 X' ~7 D" E  q' h3 i# c" A) J% z
  公主放下帐子,转身拔开门闩,一开门,太后便跨了进来,说道:“青天白日的,关上了门干什么?”公主笑道:“我倦得很,正想睡一忽儿。”太后坐了下来,问道:“又在搞什么古怪玩意儿了,怎么脸上一点也没血色?”公主道:“我说倦得很啊。”
4 h: a% i. }4 S8 d4 g  太后一低头,见到床前一对靴子,又见锦帐微动,心知有异,向众太监宫女道:“你们都在外面侍候。”待众人出去,说道:“关上了门,上了闩。”公主笑道:“太后也搞什么古怪玩意儿吗?”依言关门,顺着太后的目光瞧去,见到了靴子,不由得脸色大变,强笑道:“我正想穿上男装,扮个小子给太后瞧瞧。你说我穿了男装,模样儿俊不俊?”
0 E; i  L) M3 N: ?9 _1 U4 h$ L8 J  太后冷冷的道:“得瞧床上那小子模样儿俊不俊?”陡地站起,走到床前。
/ h4 j1 @; f8 y% a: z/ f  公主大骇,拉住太后的手,叫道:“太后,我跟他闹着玩儿……”
( W# Q3 T5 y1 g' F( S5 I/ X9 R# K4 s  太后手一甩,将她摔开几步,捋起帐子,揭开被子,抓住韦小宝的衣领,提了起来。
- ?7 G  p) q! @  {* U+ A9 D  韦小宝面向里床,不敢转头和她相对,早吓得全身簌簌发抖。9 M" m+ f0 [" [1 A: V0 q
  公主叫道:“太后,这是皇帝哥哥最喜欢的小太监,你……你可别伤他。”
% Z- _% O) Y# I8 @: m0 F  D  太后哼了一声,心想女儿年纪渐大,情窦已开,床上藏个小太监,也不过做些假凤虚凰的勾当,算不了什么大事,右手一转,将韦小宝的脸转了过来,拍拍两记耳光,喝道:“滚你的,再教我见到你跟公主鬼混……”突然间看清楚了他面貌,惊道:“是你?”
( b/ [4 s2 Z5 z; m0 S' A  韦小宝一转头,说道:“不是我!”
# j- m; Z+ F+ E% \7 A4 x; Z+ q  这三字莫名其妙,可是当此心惊胆战之际,又有什么话可说?
9 H3 E9 e. ^8 ]- K, `. V; F  太后牢牢抓住他后领,缓缓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你对公主无礼,今日可怨不得我。”公主急道:“太后,是我要他睡在这里的,不能怪他。”太后左掌在韦小宝脑门轻轻一拍,左臂提起,便却运劲使重手击落,一掌便毙了他。
6 @$ G4 T! g) y# A6 r* X  L  韦小宝于万分危急之中,陡然想起洪教主所授那招“狄青降龙”,双手反伸,在太后胸前摸了一把。太后吃了一惊,胸口急缩,叱道:“你作死!”
% N+ |* \- l2 f! l1 C  韦小宝双足在床沿上一登,一个倒翻筋斗,已骑在太后颈中,双手食指按住她眼睛,拇指抵住她太阳穴,喝道:“你一动,我便挖了你眼珠出来!”
9 @! r- B( ?  K* L  他这一招并未熟练,本来难以施展,好在他站在床上而太后站在地下,一高一低,倒骑容易,而挖眼本来该用中指,却变成了食指,倒翻筋斗时足尖勾下了帐子。这招使得拖泥带水,狼狈不堪,洪教主倘若亲见,非气个半死不可。虽然手法不对,但招式实在巧妙,太后还是受制,变起仓卒,竟然难以抵挡。" j; _* [& ^( j0 K3 n- }
  公主哈哈大笑,叫道:“小桂子不得无礼,快放了太后。”7 C/ x) h# ^' A6 B
  韦小宝右腿一提,右手拔出匕首,抵在太后后心,这才从她颈中滑下。忽然啪的一声,一件五色灿烂的物事落在地下,正是神龙教的五龙令。
4 T/ L  ^' _0 j: h' V8 D9 }0 z  太后大吃一惊,道:“这……这……东西……怎么来的?”, l# J8 i9 y0 @+ ]3 X3 O/ Z
  韦小宝想起太后和神龙教的假宫女邓炳春、柳燕暗中勾结,说不定这五龙令可以逼她就范,说道:“什么这东西那东西,这是本教的五龙令,你不认得吗?好大的胆子!”
5 O1 s# x! {/ K5 M+ p4 H% Y8 k2 M  太后全身一颤,道:“是,是!”. d* R( x4 @' c% I
  韦小宝听她言语恭顺,不由得心花怒放,说道:“见五龙令如见教主亲临,洪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太后颤声道:“洪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俯身拾起五龙令,高举过顶。
& O; p& e9 Q/ }) r" a9 e% ^  韦小宝伸手接过,问道:“你听不听我号令?”太后道:“是,谨遵吩咐。”
, J% Q9 c$ G  i( k% L6 U* U1 `1 n. G  韦小宝道:“教主宝训,时刻在心。制胜克敌,无事不成!”
8 O  S7 {: p4 @$ Z, C8 `. ^) k/ F  太后跟着恭恭敬敬的念道:“教主宝训,时刻在心。制胜克敌,无事不成。”$ F& v, B6 n2 M; B9 x
  直到此刻,韦小宝才嘘了口气,放开匕首,大模大样的在床沿坐了下来。
; g& L1 b9 u5 B( H1 X; C  太后向公主道:“你到外面去,什么话也别说,否则我杀了你。”4 Z; V9 e" ?3 ^: Q7 V  F+ O
  公主一惊,应道:“是。”向韦小宝看了一眼,满心疑惑,道:“太后,是皇帝哥哥的圣旨么?”康熙年纪渐大,威权渐重,太监宫女以及御前侍卫说到皇上时,畏敬之情与日俱增,公主也早知太后对皇帝颇为忌惮。太后点头道:“是。他是皇帝的亲信,有要紧事跟我说,可千万不能泄漏了,在皇帝跟前,更加不可提起。免得……免得皇帝恼你。”0 y2 b" G- a" @
  公主道:“是,是。我可没这么笨。”说着走出房去,反手带上了房门。9 z* i7 \& M2 Z7 T
  太后和韦小宝面面相对,心中均怀疑忌。过了一会,太后道:“隔墙有耳,此处非说话之所,请去慈宁宫详谈可好?”+ ]9 g+ ^1 y9 L; @
  听她用了个“请”字,又是商量的口吻,不敢擅作主张,韦小宝更加宽心,随即又想:“这老婊子心狠手辣,骗我到慈宁宫中,不要使什么诡计,加害老子?”便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是本教新任白龙使,奉洪教主命令,出掌五龙令。”: |# q+ D$ l+ `( U6 o  h# P* i* R
  太后登时肃然起敬,躬身道:“属下参见白龙使。”
% a$ `! P6 k" n  B/ q, ^4 w& n3 y  虽然韦小宝早已想到,太后既和黑龙门属下教众勾结,对洪教主必定十分尊敬,这五龙令对她多半有镇慑之效,但万万想不到她自己竟然也是神龙教中的教众,以她太后之尊,天下事何求不得,居然会去入了神龙教,而且地位远比自己为低,委实匪夷所思,眼见她恭恭敬敬的行礼,不由得愕然失措。
9 `3 U- l& [: S3 F* U% x' _  太后见他默默不语,还道他记着先前之恨,甚是惊惧,低声道:“属下先前不知尊使身份,多有得罪,十分惶恐,还望尊使大度宽容。”但见他年纪幼小,竟在教中身居高位,终究难以尽信,随即想到,近年来教主和夫人大举提拔少年,教中老兄弟或被屠戮,或被疑忌,权势渐失,这小孩新任白龙使,绝非奇事。又想:“就算他是真的白龙使,我此刻将他杀了,教中也无人知晓。这小鬼对我记恨极深,让他活着,那可后患无穷。”杀机既动,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狠毒之色。
2 M( R2 Z, y  W- L1 R' r  韦小宝立时惊觉,暗道:“不好,老婊子要杀我。”低声道:“刚才我擒住你的手法,你可知是谁传授的?”太后吃了一惊,回想这小鬼适才所使手法,诡秘莫测,一招间便将自己制住,正是教主的手段,颤声道:“莫非……莫非是教主的亲传?”韦小宝笑道:“教主传了我三十招杀手,洪夫人传了我三十招擒拿手,比较起来,自然教主的手法厉害得多。不过他老人家的招数,一出手就取人性命,我不想杀你,因此只用了夫人所传的一招‘飞燕回翔’。”他吹牛不用本钱,招数一加便加了十倍。
+ [/ u% o+ V/ d( M: ]. q% ]  太后却毫不怀疑,知道洪夫人所使的许多招数,确是都安上个古代美人的名字,不由得出了身冷汗,寻思:“幸亏他只以洪夫人的招数对付我,倘若使出教主所传,此刻我早已性命不在了。”此刻哪里还敢有加害之意?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尊使不杀之恩。”" w# i% ^" ^  u/ ?% Y/ t. k
  韦小宝得意洋洋的道:“我没挖出你眼珠,比之夫人所授,又放宽三分了。”这话倒是不假,适才要挖太后眼珠,本来也可办到,只是她重伤之余,全力反击,也必取了他性命。
9 d" }0 \" q/ f) {5 j. x  太后越想越怕,道:“多谢手下留情,属下感激万分,必当报答尊使的恩德。”$ ?) b$ @7 H  p! K- ], U
  韦小宝本来一见太后便如耗子见猫,情不自禁的全身发抖,哪知此刻竟会将她制得帖帖服服,见她诚惶诚恐的站在面前,心中那份得意,当真难以言宣。他提起左腿,往右腿上一搁,晃了几晃,低声道:“这次随本使从神龙岛来京的,有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
$ T( l. R7 b) D+ I- u: M  太后道:“是,是。”心想胖陆二人是教中高手,居然为他副贰,适才幸而没有鲁莽,倘若将他打死了,别说教主日后追究,即是胖陆二人找了上来,那也是死路一条,眼见他双颊上指痕宛然,正是自己所打的两个耳光所留,颤声道:“属下过去种种,委实罪该万死。尊使大人大量,后福无穷。”
9 G. p+ A. R! G7 ?6 T7 ?/ L  韦小宝微微一笑,道:“白龙使钟志灵背叛教主,教主和夫人已将他杀了,派我接掌白龙门。黑龙使张淡月办事不力,教主和夫人很是生气,取经之事,现下归我来办。”
- V6 }3 j( Y3 R% R9 o  太后全身发抖,道:“是,是。”想起几部经书得而复失,这些日子来日夜担心,终于事发,颤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请尊使移驾慈宁宫,由属下详禀。”# }  Z& L5 o+ u; H: W& s* M( Z
  韦小宝点头道:“好。”心想此事之中不明白地方甚多,正要查问,便站起身来。太后转身去拔了门闩,开了房门,侧身一旁,让他先行。韦小宝大声道:“太后启驾啦!”太后低声道:“得罪了!”走出门去。韦小宝跟在后面。数十名太监宫女远远相随。, }% q2 j- I, h* M
  两人来到慈宁宫。太后引他走进卧室,遣去宫女,关上了门,亲自斟了一碗参汤,双手奉上。韦小宝接过喝了几口,心想:“我今日的威风,只有当年顺治老皇爷可比。就算是小皇帝,太后也不会对他如此恭敬。”心中又是一阵大乐。- }& |5 w- H: B: Y. L) T
  太后打开箱子,取出一只锦盒,开盒拿出一只小玉瓶,说道:“启禀尊使:瓶中三十颗‘雪参玉蟾丸’,乃是朝鲜国王的贡品,珍贵无比,服后强身健体,百毒不侵。其中十二颗请尊使转呈教主,十颗请转呈教主夫人,余下八颗请尊使自服,算是……算是属下一点儿微末心意。”韦小宝点头道:“多谢你了。但不知这些药丸跟‘豹胎易筋丸’会不会冲撞?”7 u6 t: M8 t7 m( L* s
  太后道:“并无冲撞。恭喜尊使得蒙教主恩赐‘豹胎易筋丸’,不知……不知属下今年的解药,教主是否命尊使带来?”) r' s9 N3 B  K) B5 \: U# t9 e
  韦小宝一怔,道:“今年的解药?”随即明白,太后一定也服了“豹胎易筋丸”,教主每年颁赐解药,却又解得并不彻底,须得每年服食一次,药性才不发作,否则她身处深宫,高手侍卫无数,教主本事再大,也不能遥制,笑道:“你我二人都服了豹胎丸,那解药自不能由我带来了。”太后道:“是。不过尊使蒙教主恩宠,属下如何能比?”
# E  u4 W; Z5 U$ }% I  韦小宝心想:“她吓得这么厉害,可得安慰她几句。”说道:“教主和夫人说道,只要你尽忠教主,不起异心,努力办事,教主总不会亏待你的,一切放心好了。”$ V4 }* }. V% Q% r& P
  太后大喜,说道:“教主恩德如山,属下万死难报。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P- i1 U# C  W# I
  韦小宝心想:“你本来是皇后,现下是皇太后,除了皇帝,天下就是你最大。神龙教再厉害,也决不能和你相比,却何以要入教,听命于教主?那不是犯贱之至么?是了,多半你与你女儿一样,都是贱骨头,要给人打骂作贱,这才快活。”
4 T0 O; e9 @" }% u  他年纪太小,毕竟世事所知有限,一时也猜不透其中关窍所在。* j+ M0 u- ]& k8 w' Y6 M% V8 Y* ^
  太后见他沉吟,料想他便要问及取经之事,不如自行先提,说道:“那三部经书,属下派邓炳春和柳燕二人呈交教主,他老人家想已收到了?”& Z# ^! C6 A' C" v( {
  韦小宝一怔,心想:“假宫女邓炳春是陶姑姑所杀,柳燕死于方姑娘剑下,有什么经书呈交教主?”不明她用意所在,说道:“你说有三部经书呈给了教主?这倒不曾听说过。教主说黑龙使搞了这么久,一无所得,很是恼怒,险些逼得他自杀。”太后脸现诧异之色,道:“这可奇了。属下明明已差邓炳春和柳燕二人,将三部经书专程送往神龙岛。那自然是在柳燕为尊使处死之前的事。”韦小宝道:“哦,有这等事?邓炳春?就是你那个秃头师兄吗?”太后道:“正是。尊使日后回到神龙岛,传他一问,便知分晓。”- D& y! t2 i* ?- y+ ]* K: p
  韦小宝突然省悟,心道:“是了,邓炳春为陶姑姑所杀,这老婊子只道我毫不知情。她失去了三部经书,生怕教主怪罪,将一切推在两个死人头上,这叫做死无对证,倒也聪明得紧。哪知道这三部经书却在老子手中。这番谎话去骗别人,那是他妈的刮刮叫,别别跳,偏偏就骗不到老子。我暂时不揭穿你的西洋镜。”说道:“你既已取到三部经书,功劳也算不小,其余五部,还得再加一把劲。”
1 \: O" ?& e( T0 |& _3 _3 l9 w' }/ b  太后道:“是,属下从早到晚,就在想怎生将另外五部经书取来,报答教主的恩德。”
* z5 Q5 e2 E+ [( o  韦小宝道:“很好!其实你如此忠心,那豹胎易筋丸中的毒性,便一次给你解了,也是不妨。不久我见到教主,一定给你多说几句好话。”太后大喜,躬身请了个安,道:“尊使大恩,属下永不敢忘。最好属下能转入白龙门,得由尊使教导指挥,更是大幸。”2 @9 y; \( B6 Q) s
  韦小宝道:“那也容易办到。不过你入教的一切经过,须得跟我详说,毫不隐瞒。”
: s1 u4 m  S  \0 V  太后道:“是,属下对本门座使,决不敢有半句不尽不实的言语……”- g6 n, }; Z" g' Z4 u& X  v9 Q, i" o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一名宫女咳嗽一声,说道:“启禀太后:皇上传桂公公,说有要紧事,命他立刻便去。”韦小宝点点头,低声道:“你一切放心,以后再说。”太后低声道:“多谢尊使。”朗声道:“皇上传你,这便去罢。”韦小宝道:“是,太后万福金安。”
9 Q1 y: \: O1 Y! ~# V  出得门来,只见八名侍卫守在慈宁宫外,微微一惊,心想道:“可出了什么事?”快步来到上书房。
* Z8 t# H7 L% ~. }& C& M7 l5 B  康熙喜道:“好,你没事。我听说你给老贱人带了去,真有些担心,生怕她害你。”
3 O) X. ?% w. D4 a7 c  韦小宝道:“多谢师父挂怀,那老……老……她问我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我想老皇爷的事千万说不得,连山西和五台山也不能提,可是我又不大会说谎,给她问得紧了,我情急智生,便说皇上派奴才去江南,瞧瞧有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便买些进宫。又说,皇上吩咐别让太后知道,免得太后怪罪皇上当了皇帝,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 N4 E. F: P# V6 o! ~" H: ^5 W
  康熙哈哈大笑,拍拍他肩头,说道:“这样说最好。让老贱人当我还是小孩子贪玩,便不来防我。你不大会说谎吗?可说得挺好啊。”
* L. C4 s4 X% Q  韦小宝道:“原来还说得挺好吗?奴才一直担心,生怕这样说皇上要不高兴呢。”
* @# i  Z' J. a1 q9 `. X% p, c  康熙道:“很好,很好。刚才我怕老贱人害你,已派了八名侍卫去慈宁宫外守着,倘若老贱人不放你走,我便叫他们冲进去抢你出来,真要跟她立时破脸,也说不得了。”
7 }. ]. w! D0 T% b  韦小宝跪下磕头道:“皇帝师父恩重如山,奴才弟子粉身难报。”  U& u; T5 e: m
  康熙道:“你好好去服侍老皇爷,便是报了我对你的恩遇。”韦小宝道:“是。”
; S2 q3 q0 @8 W% r: h  康熙从书桌上拿起一个密封的黄纸大封套,说道:“这是封赏少林寺众僧的上谕,你挑选四十名御前侍卫,二千名骁骑营官兵,去少林寺宣旨办事。办什么事,在上逾中写着,到少林寺后拆读,你遵旨而行就是。现下我升你的官,任你为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那是正二品的大官了。你本是汉人,我赐你为满洲人,咱们这叫作入满洲抬旗。正黄旗是皇帝亲将的旗兵,骁骑营更是皇帝的亲兵。那御前侍卫副总管的官儿仍然兼着。”他知韦小宝不学无术,年纪又小,当真做官是做不来的,因此两个职位都是副手。韦小宝道:“只要能常在皇帝师父身边,官大官小,奴才弟子倒不在乎。”说着大力磕头谢恩,心想:“我好好是个汉人,现在摇身一变,变作满洲鞑子了。”又想:“皇帝师父叫我不忙去清凉寺去做小和尚,却先带兵去少林寺颁旨,封赏救驾有功的诸位大师,多半是让我出出风头。这叫做先甜后苦,先做老爷,后打屁股。”
% ~- D4 v0 [! _! g+ a  康熙将骁骑营正黄旗都统察尔珠传来,逾知他小桂子其实并非太监,而是御前侍卫副总管,真名韦小宝,为了要擒杀鳌拜,这才派他假扮太监,现已赐为旗人,属正黄旗,升任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
4 I$ T9 E& J7 ?! c. f, K. O  察尔珠当鳌拜当权之时,大受倾轧,本已下在狱中,性命朝夕不保,幸得鳌拜事败,这才获释,对擒杀鳌拜的韦小宝早已十分感激,听得皇上命他为自己之副,心中大喜,当即向他道贺,说道:“韦兄弟,咱哥儿俩在一起办事,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你是少年英雄,咱们骁骑营这一下可大大露脸哪。”韦小宝谦虚一番。察尔珠打定了主意,这人大受皇帝宠幸,虽说是自己副手,其实自己该当做他副手,只要讨得他的欢心,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2 j4 x- T4 o2 F! {* _; l
  康熙道:“我有事差韦小宝去办,你们两人下去,点齐人马。韦小宝今晚就即出京,不用来辞别了。”将调动骁骑营兵马的金牌令符交给了韦小宝。0 T. f. o# p6 h% E  L0 c4 A& W
  韦小宝接过金牌,磕头告别,心想:“老婊子干什么要入神龙教,这事还没查明,那也不打紧,多半是犯贱,下次回宫时再去问她。”又想:“昨晚给公主打了一顿,全身疼痛,一觉睡到大天光,没能去见陶姑姑,不知她在宫中怎样,下次回官,得跟她会上一会。”1 X) Q/ _* M4 Q) F
  当下二人去见御前侍卫总管多隆。韦小宝取出康熙先前所书那张任他为御前侍卫副总管的上谕,给他看了,多隆又是连声道贺,道:“韦兄弟要挑那些侍卫,尽管挑选,只要皇上点头,要我陪你去一遭也成。”韦小宝笑道:“那可不敢当。6 m2 A* y3 Q3 E0 F9 c
  保护皇上,责任重大,多总管想出京去逛逛,却不大容易了。”1 W# N- o2 ^6 I" U. m, T5 A7 X
  多隆笑道:“下次我求皇上,咱哥儿俩换一换班,你做正的,我做副的,有什么出京打秋风的好差使,让做哥哥的去走走。”7 \; v2 v3 n  _+ v
  韦小宝点了张康年、赵齐贤两名侍卫,叫二人召约一批亲近的侍卫。察尔珠点齐二千名骁骑营军士。各参领、佐领参见副都统。皇帝赏给少林寺僧人的赐品,也即齐备,装在几十辆车上。皇帝要做什么事,自是叱嗟立办,只两个多时辰,一切预备得妥妥帖帖。
: ^* Z( A) d1 U  韦小宝本该身穿骁骑营戎装,可是这样小码的将军戎服,一时之间却不易措办。察尔珠想得周到,将自己的一套戎装送给了他,传了四名巧手裁缝跟去,在大车之中赶着修改,吩咐他们晚上不能睡觉,赶好了衣衫才许回京,倘若偷懒,重责军棍。4 M" q  d) m$ S8 \) g" b, S
  韦小宝抽空回到头发胡同,对陆高轩和胖头陀道:“今日已混进了宫中,盗经之事也已略有眉目。”吩咐他二人在屋中静候消息,不可轻易外出,以免泄漏机密。陆胖二人见他办事顺利,两天之间便有了头绪,均感欣慰,喏喏连声的答应。# ^" z6 r' m3 u% \5 b( t  V
  韦小宝命双儿改穿男装,扮作书僮,随他同行。 ! [" C  c; }2 n: P3 J3 L. j4 @7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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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4 f0 Q1 {9 Y/ |1 |8 f
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处 佳人世外改妆时9 }/ Y: W9 X! ^0 t8 g6 _
  韦小宝动身启程,天色已晚,但圣旨要他即日离京,说什么也非得出城不可。出永定门行了二十里,便即扎营住宿。' p& r$ g/ D' U9 H) N8 n
  骁骑营是卫护皇帝的亲兵,都是满洲的亲贵子弟,服用饮食,无不高出寻常士兵十倍。大家在京中耽得久了,出京走走,无不兴高采烈,何况又不是去拚命打仗,到河南公干,那是朝廷出了钱请他们游山玩水,实是大大的优差。; Q' Y; U* \7 [1 U
  韦小宝吃了酒饭,睡觉太早,于是召集张康年、赵齐贤等众侍卫、骁骑营的参领佐领军官,齐到中军帐中。众人均想:“皇上不知差韦副都统去干办什么大事,他传我们去,定是要宣示特旨。”
) e3 {1 t0 s* V7 x4 \( C  各人参见毕,韦小宝笑道:“哥儿们闲着无事,他奶奶的,大家来赌钱,老子作庄。”
+ Y1 R0 i8 R" V, |5 C) V" P  众军官一呆,还道他是开玩笑,却见他从怀中摸出四粒骰子,往木几上一掷,骰子滴溜溜的滚动,众人这才欢声雷动。大凡当兵的无不好赌,只是行军出征之时,却严禁赌博,以免军心浮动,有误大事。韦小宝又怎懂得这一套?骁骑营的参领佐领虽知军律,但想这一次又不是打仗,何必阻了副都统的雅兴?韦小宝又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往几上一放,足足有五六千两银子,说道:“哪个有本事的就来赢去?”众军官纷归本帐去取银子。1 w; L1 G9 p1 ~' O1 `
  骁骑营的军士有很多职位虽低,家财却富,听说韦副都统做庄开赌,都悄悄踅进帐来。( U  X- Y0 |  l; Y3 ^
  韦小宝叫道:“上场不分大小,只吃银子元宝!英雄好汉,越输越笑,王八羔子,赢了便跑!”在四粒骰子上吹口气,一把撒将下来。! y9 k6 P3 o+ H1 m  ^7 O$ J6 A! O
  他在扬州之时,好生羡慕赌场庄家的威风,做什么副总管、副都统,都还罢了,今日统带数千之众,做庄大赌,那才是生平的大得意事。# C1 Z+ f0 o, m$ _8 M
  众军官纷纷下注,有吃有赔。赌了一会,大家兴起,赌注渐大,挤在后面的军士也递上银子来下注。侍卫赵齐贤和一名满洲佐领站在韦小宝身旁,帮他收注赔钱。中军帐中,但闻一片呼幺喝六、吃上赔下之声,宛然便是个大赌场。赌了一个多时辰,赌台上已有二万多两银子。有些输光了的,回营去向不赌的同袍借了钱来翻本。. y  W& o$ f$ Z% d
  韦小宝一把骰子掷下,四骰全红,正是通吃。众人甚是懊丧,有的咒骂,有的叹气。赵齐贤伸出手去,正要将赌注尽数?进,韦小宝叫道:“且慢!老子今日第一天带兵做庄,这一注送给了众位朋友,不吃!”. }! u) s+ Z( A0 m& q$ \
  众兵将欢声大作,齐叫:“韦副都统当真英雄了得!”韦小宝道:“要加注的便加!”各人这一注死里逃生,都觉运气甚好,纷纷加注,满台堆满了银子。% l& t- V2 `. _2 n8 D2 g" J
  忽然一人朗声说道:“押天门!”将一件西瓜般的东西押在天门。众人一看,登时惊得呆了。赌台上赫然是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那首级头戴官帽,竟是一名御前侍卫。( [4 A3 J9 Q/ d% n$ G+ v1 q
  赵齐贤惊叫:“葛通!”原来这是御前侍卫葛通的脑袋。他轮值在帐外巡逻,却被人割了头。& j5 P0 B7 I0 A( Z
  众人惊惶抬头,只见中军帐口站着十多个身穿蓝衫之人,各人手持长剑。众军官人人全神贯注的赌钱,谁也不知这些人是几时进来的。帐中众军官没带兵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8 ]9 y5 P% i: z# g  赌台前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双手空空,说道:“都统大人,受不受注?”
0 Z1 s7 O# o' F" v; Z  M  赵齐贤叫道:“拿下了!”登时便有四名御前侍卫向那青年扑去。那人双臂一分,抓住两人胸口,砰的一声,将二人头对头一撞,二人便即昏晕。跟着白光闪动,两柄长剑刺出,自另外两名侍卫的背心直通到前胸。两名侍卫惨声长呼,倒地而死。使剑的蓝衫人一是中年汉子,另一个是道人。两人同时拔剑挥手,双剑齐飞,扑扑两声,都插在赌台之上。中年人叫道:“押上门!”道人叫道:“押下门!”两柄长剑果然分别插在上门下门。
1 ~* r- F8 @8 T0 {  y0 \  那青年左手一挥,四个蓝衫人抢了上来,四柄长剑分指韦小宝左右要害。
: f- ]5 j7 X: I  赵齐贤颤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好……好大的胆子。杀官闯营,不……不怕杀……杀头么?”
: g, W& Q) n  \; W2 T  用剑指着韦小宝的四人之中,忽有一人嗤的一声笑,说道:“我们不怕,你怕不怕?”却是娇嫩的女子声音。韦小宝侧头看去,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蛋微圆,相貌甚甜,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嘴角也正自带着笑意。他本已吓得魂不附体,但一见到了美貌女子,自然而然勇气大增,笑道:“单只姑娘一人用剑指着,我早就怕了。”
4 n, }& z1 V$ C+ G/ b  那少女长剑微挺,剑尖抵到了他肩头,说道:“你既然怕,为什么还笑?”韦小宝脸孔一板,道:“我最听女人的话,姑娘说不许笑,我就不笑。”果然脸上更无丝毫笑容。那少女见他装模作样,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i/ m+ {* `. A! B9 H0 P
  那带头的青年眉头微蹙,冷笑道:“满洲鞑子也是气数将尽,差了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带兵。喂,两把宝剑、一颗脑袋已经押下了,你怎地不掷骰子?”7 ~. A% s! [2 @8 r& w* g( p
  韦小宝身旁既有美貌姑娘,又听他说要掷骰子,惊魂稍定,问道:“我输了赔什么?”那青年道:“那还用问?输剑赔剑,输头赔头!”料想这少年将军定然讨饶投降。哪知韦小宝打架比武,输了便投降,在赌台上却说什么也不肯做狗熊、认脓包,何况身边有个俊美姑娘,人生在世,岂能在美貌姑娘之前丢脸?又想:“你们四把剑已指住了我,若要杀我,输也好,赢也好,反正都是要杀,何必口头上吃亏?”当即拿起骰子,说道:“好,受了!输剑赔剑,输头赔头,输裤子就脱下!你先掷!”. |0 O) r" f" p: g1 x
  那青年料不到这少年将军居然有此胆识,倒是一怔。那中年汉子低声道:“大军在外,迟则有变!”要他不必无谓耽搁时光,只怕二千名满洲兵一涌而入,倒是不易对付。那青年向韦小宝望了一眼,见他脸上并无惧色,说道:“我不跟你赌这一场,你死了也不服气。”接过骰子一掷,是个六点。那道人和中年汉子也各掷了,都是八点。
$ S/ N1 a5 U% J: ~" H* f! |* \6 S  韦小宝拿起骰子,伸掌到那少女面前,说道:“姑娘,请你吹口气!”那少女微笑道:“干什么?”还是在骰子上吹了口气。韦小宝道:“成了!美女吹气,有杀无赔!”将骰子在掌心中摇了几摇,正要掷下,赵齐贤道:“且慢!韦都统,问……问他们到底要什么?”他怕韦小宝这一记骰子掷下去,掷成了六点以下,不免有性命之忧,更怕韦小宝不赔自己之头,而要割我赵齐贤的头来赔,谁教我站在旁边帮庄呢?. s0 j& t; g0 k* b% g; f* h: o
  那青年冷笑道:“倘若怕了,那就跪下讨饶。”
* n, Y( Q/ S6 J  韦小宝道:“乌龟王八蛋才怕!”手上微玩花样,只是心惊胆战之际,手法不大灵光,四粒骰子掷去,骨碌碌的滚动,定了下来,掷不成一对天牌,却是六点。韦小宝大喜,叫道:“六吃六,杀天门,赔上赔下。”将葛通那颗首级提了过来,放在自己面前,又道:“赵大哥,拿两柄剑来,赔了上家下家。”' W+ R  ]4 P2 i1 u
  赵齐贤应道:“是!”向帐门口走去。
: Y& w: r( H$ e- l  一名蓝衫汉子挺剑指住他前胸,喝道:“站住了!”韦小宝道:“不许拿剑?好,那也成,一把宝剑算一千两银子。”从面前一堆银子中取了二千两,平分了放在长剑之旁。
2 i4 q5 \7 k" ^  这群豪客闯进中军帐来制住了主帅,众军官都束手无策,敌人武功既高,出手杀人,肆无忌惮,己方军士虽多,却均在帐外,未得讯息,待会混战一起,帐中众人赤手空拳,只怕不免要尽数丧命,栗栗危惧之际,见韦小宝和敌人掷骰赌头,谈笑自若,不禁都佩服他的胆气。也有人心想:“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你道这批匪徒是跟你闹着玩么?”  R* G& G% @4 u
  那青年又是一声冷笑,道:“凭我们这两把宝剑,只赢你二千两银子?台上银子一起拿了!”六七名蓝衫汉子走上前来,将赌台上的银子银票一古脑儿都拿了。那青年接过一把长剑,指住韦小宝的咽喉,喝道:“小奴才,你是满洲人还是汉人?叫什么名字?”3 q: w4 E: f$ C( V4 s
  韦小宝心想:“老子若要投降,你们一进来就降了,此时如再屈服,变成有头无尾,前功尽弃,大丈夫要硬就硬到底。”( W6 F; ?# t1 ~; Q! S* E
  哈哈一笑,说道:“老子是正黄旗副都统,名叫花差花差小宝的便是。你要杀便杀,要赌便赌!嘿嘿,以大欺小,不是好汉。”最后这八个字,实在是讨饶了,不过说得倒也颇有点英雄气概。
4 |& L6 l( v: x  那青年微微一笑,道:“以大欺小,不是好汉。这句话倒也不错。小师妹,你年纪跟他也差不多,就跟他斗斗。”那少女笑道:“好!”提剑而出,笑道:“喂,花差花差小宝将军,我领教你的高招。”韦小宝身旁三人长剑微挺,碰到了他衣衫,齐道:“出去动手!”( g1 r/ F. X! m5 g; K) U# ]6 o: I
  那青年一挥手,长剑飞起,插在韦小宝面前桌上。
% U  n3 I% M* a0 y% }  V3 v  韦小宝寻思:“我剑术半点儿也不会,一定打不过这小姑娘。”说道:“以大欺小,不是好汉。我比小姑娘大,怎能欺她?”; w( l6 {- Y7 j) h% b$ y5 J# l
  那青年一把抓住他后领提起,喝道:“你不敢比剑,那就向我小师妹磕头求饶。”5 I8 ^# v' E( C, k; K
  韦小宝笑道:“好,磕头就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最好天天跪女人!”双膝一曲,向那少女跪了下去。众蓝衫人都哄笑起来。0 F" E. \: p8 l, R9 C# e" B: D
  突然之间,韦小宝身子一侧,已转在那青年背后,手中匕首指住他后心,笑道:“你投降不投降?”
- _( n  d: f1 K4 y2 ]8 v& R  这一下奇变横生,那青年武功虽高,竟也猝不及防,后心要害已被他制住。原来韦小宝知道学自神龙岛的六招救命招数尚未练熟,只好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大做小丑模样,引得敌人都笑嘻嘻的瞧他出丑,跪下之际,伸手握住匕首之柄,蓦地里使出那招“飞燕回翔”,竟然反败为胜。倘若他是大人,对方心有提防,这招半生不熟、似是而非的招数定然无效。但一来这一招十分巧妙,使得虽未全对,却仍具威力,二来那青年怎想到这小丑般的少年竟会出此巧招,就此着了道儿。# J9 I7 M# x( a, u! {
  一众蓝衣人大惊之下,七八柄长剑尽皆指住他身子,齐喝:“快放开!”然见他匕首对准那青年后心,这七八柄剑每一剑固然都可将他刺死,但他匕首只须轻轻一送,那青年却也不免丧命,是以剑尖刺到离他身边尺许,不敢再进。% f9 y. ]( w, U0 V% R" B  ^
  韦小宝笑道:“放开便放开,有什么希奇?”挥动匕首划了个圈子,铮铮铮一阵响声过去,七八柄长剑剑头齐断,匕首尖头又对住那青年后心。众蓝衣人一惊,都退了一步。: R8 F* c' o2 z0 \3 m$ H
  韦小宝道:“放下银子,我就饶了你们的头儿。”4 Y. N5 Q5 |, n- P( S, l
  手捧银两的几名蓝衣人毫不迟疑,便将银子银票放在桌上。
" s; p9 |. `3 a6 c. T2 P- Y$ F  只听得帐外数百人纷纷呼喝:“莫放了匪徒!”“快快投降!”原来适才一下混乱,帐中两名军官逃了出去,召集部属,围住了中军帐。
4 d9 f$ S1 `3 O) G- g8 J  那道人喝道:“先杀了小鞑子!”拔起赌台上长剑,白光一闪,噗的一声,已刺在韦小宝右胸。他这一剑计算极精,横斜切入,自前而后的击刺,料定韦小宝中剑之后,身子必定后仰,匕首尖便离开那青年的背心。$ o, m6 A0 I7 ]# y1 I
  不料长剑一弯,拍的一声,立时折断。韦小宝叫道:“啊哟,刺不死我!”众蓝衣人见他居然刀枪不入,无不惊得呆了。! Z- w- U5 s! x6 y' }' A
  那道人只觉剑尖着体柔软,并非刺在钢甲背心之上,一时不明所以,他哪知韦小宝内穿防身宝衣,利刃难伤。, o, D1 U' v0 B
  这时中军帐内已涌进数百名军士,长枪大刀,密布四周,众侍卫和军官也已从部属手中取得兵器。那十几名蓝衣人武功再高,也已难于杀出重围,何况几人长剑已断,首领又被制住,本来大占上风,霎时之间形势逆转,一败涂地。那青年高声叫道:“大家别管我,自行冲杀出去!”众侍卫和军官涌上,每七八人围住了一人。这些蓝衣人只要稍有动弹,便是乱刀分尸之祸,只得抛下兵刃,束手就擒。, a7 b: d" `3 i! d; t  X8 P! r& V
  韦小宝心想:“这几个人武功了得,又和朝廷作对,说不定跟天地会有些瓜葛,我怎生放了他们走路?”当即笑道:“老兄,刚才你本可杀我,没有下手。倘若我此刻杀了你,不给你翻本的机会,未免不是英雄好汉,这叫做王八羔子,赢了就跑。这样罢,咱们再来赌一赌脑袋。”这时已有七八般兵刃指住那青年。韦小宝收起匕首,笑吟吟的坐了下来。
/ s& i6 s3 E' L! w& b0 q  那青年怒道:“你要杀便杀,别来消遣老子。”6 T3 k$ F% o* v, K
  韦小宝拿起四颗骰子,笑道:“我做庄,赌你们的脑袋,一个个来赌。哪一个赢了的,立刻便走,再拿一百两盘缠。骰子掷输了的,赵大哥,你拿一把快刀在旁侍候,一刀砍将下去,将脑袋砍了下来,给我们葛通葛大哥报仇。”
5 R+ n$ q5 m) t. x0 z$ Z  他一点对方人数,共是十九人,当下将一锭锭银子分开,共分十九堆,每堆一百两。
* O- N7 z! O9 a# P7 `' b  那些蓝衣人自忖杀官作乱,既已被擒,自然个个杀头,更无幸免之理,不料这少年将军要充好汉,竟然放一条生路,倘若骰子掷输,那也是无可如何了。那道人叫道:“很好,大丈夫一言既出……”
* S- c5 ^8 [: I! F  韦小宝道:“死马难追!我花差花差小宝做事,决不占人便宜。这位小姊姊还不知是小妹妹,刚才帮我在骰子上吹了一口气,保全了我的脑袋,你就不必赌了。你的小脑袋儿,算是我赢了之后分给你的红钱。拿了这一百两银子,先出帐去罢。传下号令,外面把守的人不得留难。”一名佐领大声传令:
; f/ v, u3 C+ ?* _3 Q9 |  “副都统有令:中军帐放出去的,一概由其自便,不得留难阻挡。”帐外守军大声答应。韦小宝将两锭五十两的元宝推到那少女面前。& W" c7 y6 l  X: E
  那少女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缓缓摇头,低声道:“我不要。我们……我们同门一十九人,同……同生共死。”9 U7 [  L3 ~" {6 U' B
  韦小宝道:“好,你很有义气。既然同生共死,那也不用一个个的分别赌了。小姑娘,你跟我赌一手。你赢了,一十九人一起拿了银子走路;倘若输了,一十九颗脑袋一齐砍下,爽不爽快?”那少女向青年望去,等候他示下。
$ v9 i% J) T5 M4 A3 f8 g  那青年好生难以委决,倘若十九人分别和这小将军赌,势必有输有赢,如果他当真言而有信,那么十九人中当可有半数活命,日后尚可再设法报仇。但如由小师妹掷骰,赢则全师而退,输了全军覆没,未免太过凶险。他眼光向同门众人缓缓望去。$ h; {0 K6 T. v0 U$ l
  一名蓝衣大汉大声道:“小师妹说得不错,我们同生共死,请小师妹掷好了。否则就算是我赢了,也不能独活。”七八人随声附和。/ z3 }- _" Y1 q1 M2 e8 a
  韦小宝笑道:“好!小姑娘,你先掷!”将骰盆向那少女面前一推。
8 ]6 ~! E! Q# _  那少女望着那青年,要瞧他眼色行事。那青年点头道:“小师妹,生死有命,你大胆掷好了。反正大伙儿同生共死!”
# @8 V9 r- C& [  O4 v, e" ~  [  `  那少女伸手到碗中抓起四粒骰子,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突然抬起头来,向韦小宝看了一眼,拿着骰子的手微微发抖,一松手,四粒骰子跌下碟去,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少女闭上了眼,竟不敢看,只听得耳边响起一阵叫声:“三!三!三!三点!”夹杂着众侍卫官兵笑骂之声。那少女虽不懂骰子的赌法,但听得敌人欢笑叫嚷,料想自己这一把骰掷得极差,缓缓睁眼,果见众同门人人脸色惨白。
* l+ N0 e. R9 |  四粒骰子最大的可掷到至尊,其次天对、地对、人对、和对、梅花、长三、板凳、牛头等等对子,即使不成对,也有九点以至四点都比三点为大。这三点一掷出来,十成中已输了九成九,就算韦小宝也掷了三点,他是庄家,三点吃三点,还是能砍了十九人的脑袋。
- j$ |$ ~, _5 ~: k& |  一名蓝衫汉子突然叫道:“我的脑袋,由我自己来赌,别人掷的不算。”那道人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此贪生怕死?堕了我王屋派的威名。”韦小宝点头道:“众位都是王屋派的?”那道人道:“反正大伙是个死,跟你说了,也不打紧。”那蓝衣汉子大声道:“我是我爹娘生的,除了爹娘,谁也不能定我的生死。”那道人怒道:“你小师妹掷骰子之前,你又不说,待她掷了三点,这才开腔。我王屋派中,没你这号不成材的人物。”那汉子性命要紧,大声道:“五符师叔,我不做王屋派门下弟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另一名汉子冷冷的道:“你只求活命,其余的什么都不在乎,是不是?”那汉子道:“这位少年将军明明要我们一个个跟他赌。小师妹代掷骰子,你们答应了,我出声答应了没有?”
' T/ g4 O  W( x7 d3 b% n/ M  那蓝衣青年森然道:“好,元师兄,从此刻起,你不是王屋派门下弟子。你自己和他赌过罢。”那姓元的道:“不是就不是好了。”
! O' I0 f2 K0 k) r" e& ~  韦小宝道:“你姓元,叫什么名字?”那姓元的微一迟疑,眼见同门已成仇人,自己若说假名,必被揭穿,说道:“在下元义方。”那青年哼了一声,道:“阁下不妨改个名字,叫作元方。”韦小宝道:“为什么改名哪?嗯,元方,元方,少了个‘义’字,他是骂你没有义气。喂,王屋派的各位朋友,还有哪一位要自己赌的?”注目向众蓝衫人中望去,只见有两人口唇微动,似欲自赌,但一迟疑间,终于不说。
& X( Z/ _4 s) z% U- a* `+ J  韦小宝道:“很好,王屋派门下,个个英雄豪杰,很有义气。这位元兄,反正不是王屋派的,他有没有义气,跟王屋派并不相干。”那青年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了。”韦小宝道:“来人,斟上酒来!我跟这里十八位朋友喝上一杯,待会是输是赢,总之是生离死别。这十八位义气深重的朋友,不可不交。”手下军士斟上十九杯酒,在韦小宝面前放了一杯,十八个蓝衫人各递一杯。那些人见为首的青年接了,也都接过。
  ^. o6 `' U9 e) _  那青年朗声道:“我们跟满洲鞑子是决不交朋友的。只是你为人爽气,对我王屋派又很看重,跟你喝这一杯酒也不打紧。”韦小宝道:“好,干了!”一饮而尽。那十八人也都喝了,纷纷将酒杯掷在地下。元义方铁青着脸,转过了头不看。
. c5 h, U5 E; L* I9 `  韦小宝喝道:“侍候十八柄快刀,我这一把骰子,只须掷到三点以上,便将这十八位好朋友的脑袋都给割了下来。”众军官轰然答应,十八名军官提起刀剑,站在那十八人之后。
3 T- h0 A, F# n  韦小宝心想:“我这副骰子做了手脚的,要掷成一点两点,本也不难。只是近来少有练习,手上功夫生疏了,刚才想掷天一对,却掷成了个六点,要是稍有差池,不免害了这十八人的性命。这些臭男子倒也罢了,这花朵般的小姑娘死了,岂不可惜?”5 A; w+ x  L: b! k  p
  他拿起四枚骰子,在手中摇了摇,自己吹了口气,手指轻转,一把掷下,随即左掌掩住碗口。只听得骰子滚了几滚,定了下来,他没有把握,手指离开一缝,凑眼望去,只见四枚骰子中两枚两点,一枚一点,一枚五点,凑起来刚好是个别十。别十便是无点,小到无可再小。他本已打定主意,倘若手法不灵,掷成三点以上,随口便说两点一点,晃动骰碗,扰了骰子,从此死无对证,对方自是大喜过望,自己部属最多只心中起疑,无人敢公然责难。现下作弊成功,大喜之下,骂道:“他妈的,老子这只手该当砍掉了才是!”左手在自己右手背上重击数下。( ]) W7 m2 ]1 H! ^5 g9 F8 d' G0 V
  众人看到了骰子,都大叫出声:“别十,别十!”" G: J, L# u" _$ X
  那些蓝衣人死里逃生,忍不住纵声欢呼。那为首的蓝衣青年望着韦小宝,心想:“满洲鞑子不讲信义,不知他说过的话是否算数?”
- ]/ D+ R5 V. b9 p9 K. }# b  韦小宝将赌台上的银子一推,说道:“赢了银子,拿了去啊。难道还想再赌?”3 C* l- w. L" k1 i) N
  那青年道:“银子是不敢领了。阁下言而有信,是位英雄。后会有期。”一拱手,转身欲走。韦小宝道:“喂,你赢了钱不拿,岂不是瞧不起在下花差花差小宝?”那青年心想:“身在险地,不可多有耽搁。”说道:“那么多谢了。”十八人都拿了银子,转身出帐。; K& a0 o0 K2 u( Q- o2 E- v
  韦小宝的一双眼睛一直盯在那少女脸上。她取了银子后,忍不住向韦小宝瞧了一眼。四目交投,那少女脸上一红,微微一笑,低声道:“谢谢你。”走了两步,转头说道:“小将军,你这四枚骰子,给了我成不成?”韦小宝笑道:“成啊,有什么不可以。你拿去跟师兄们赌钱么?”那少女微笑道:“不是的。我要好好留着,刚才真把我性命吓丢了半条。”韦小宝抓起四枚骰子,放在她手里,乘势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捏,这一下便宜,总是要讨的。
/ R6 _9 g3 c3 Y5 [# J0 H8 t  那少女又道:“谢谢你。”快步出帐。5 m) u) y1 [/ l+ V- |1 V, S" U
  元义方见众同门出帐,跟着便要出去。韦小宝道:“喂,我可没跟你赌过。”元义方脸上登时全无血色,心想:“这件事可真错了,早知他会掷成别十,我又何必枉作小人。”说道:“将军没了骰子,我……我只道不赌了。”韦小宝道:“为什么不赌?什么都可赌,豁拳可以赌,滚铜钱也可赌。”随手抓起一叠银票,道:“你猜猜,这里一共多少两银子。”元义方道:“那怎么猜得到?”韦小宝一拍桌子,喝道:“这匪徒,对本将军无礼,拿出去砍了!”众军官齐声答应。& {3 s& J  g1 E, ]' T& Q
  元义方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说道:“小……小人不敢,大将军……大将军饶命。”韦小宝大乐,心想:
5 K% r$ ?1 p7 ?/ B3 a  “这家伙叫我大将军。”喝道:“我问你什么,一句句从实招来,若有丝毫隐瞒,砍下你的脑袋。”元义方连声道:“是,是!”
7 \7 X* H/ o* w. U  韦小宝命人取过足镣手铐,将他铐上了,吩咐输了银子的众军官取回赌本,退了出去,帐中只剩张康年、赵齐贤两名侍卫,以及骁骑营参领富春。当下由张康年审讯,他问一句,元义方答一句,果然毫无隐瞒。
- o8 r1 n# a( ?$ s+ g7 m( m$ Z  原来王屋派掌门人司徒伯雷,本是明朝的一名副将,隶属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部下,抗拒满洲入侵,骁勇善战,颇立功勋。后来李自成打破北京,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司徒伯雷领兵与李自成部作战,奋勇杀敌,攻回北京。当时他只道清兵入关,是为崇祯皇帝报仇,哪知清兵却乘机占了汉人的江山,吴三桂做了大汉奸。司徒伯雷大怒之下,立即弃官,到王屋山隐居。他旧时部属颇有许多不愿投降满清的,便都在王屋山聚居。司徒伯雷武功本高,闲来以武功传授旧部,时日既久,自然而然的成了个王屋派。那是先有师徒,再有门派,与别的门派颇不相同。说起司徒伯雷的名字,张康年等倒也曾有所闻。
8 ~- I( _* o: A. F1 {2 p, o" ^  元义方说道,那带头的青年是司徒伯雷的儿子司徒鹤,其余的有些是同门师兄弟,有几个年长的,他们以师叔相称。那少女名叫曾柔,她父亲是司徒伯雷的旧部,已于数年之前过世,临终时命她拜在老上司门下。+ E/ g! h( |4 u/ n- W8 L9 R
  他们最近得到讯息,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到了北京,司徒掌门便派他们来和他相见。路经此处,见到清兵军营,司徒鹤少年好事,潜入窥探,见众人正在大赌,便欲动手抢劫,其意倒还不在钱财,却是志在杀一杀满洲兵的气焰。+ K- k2 s1 M" C( w
  韦小宝问道:“你们去见吴三桂的儿子,为了什么?”元义方道:“师父吩咐,命我们想法子擒了他去王屋山,以此要挟吴三桂,迫他……迫他……”韦小宝道:“怎么?迫他造反?”' p- e( l$ ]7 h$ b5 J1 b( @( p
  元义方道:“是师父说的,可与小人不相干。小人忠于大清,决不敢造反。小人今日和王屋派一刀两断,就是不肯附逆,弃暗投明,阵前起义。”韦小宝一脚踢去,笑骂:“他妈的,你还是个大大的义士啦。”元义方毫不闪避,挨了他这一脚,说道:“是,是!全仗将军大人栽培。小人今后给将军大人做奴做仆,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B5 t7 i" {& |0 e  韦小宝心想对方这一下杀了三名御前侍卫,自己却放了司徒鹤、曾柔一干人,只怕张康年等侍卫不服,至少也要怪老子掷骰子的运气太也差劲,眼前这件案子,总须给大家一些好处,才是做大庄家的面子,沉吟半晌,已有了主意,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你这大胆反贼,明明是去跟吴三桂勾结,造反作乱,却说要绑架他儿子。你得了吴三桂多少好处,却替他隐瞒?他妈的王八蛋,来人哪!给我重重的打!”8 f- `8 O! m8 Z0 G$ P0 O
  帐外走进七八名军士,将元义方掀翻在地,一顿军棍,只打得皮开肉绽。4 H. x: t/ }2 b$ M
  韦小宝道:“你招了不招?你说要去绑架吴三桂的儿子,怎么到我们军营来杀害御前侍卫?御前侍卫和骁骑营,都是皇上最最亲信之人,你们得罪了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就是不给皇上面子。”张康年、富春等一听,心下大为受用,一齐出声威吓。: f; V# f" q- D# {
  韦小宝道:“这家伙花言巧语,捏造了一片谎话来骗人。这等反贼,不打哪有真话?再给我打!”众军士一阵吆喝,军棍乱下。元义方大叫:“别打,别打!小人愿招!”韦小宝问:" i; M; o8 u+ o% C0 J
  “你们在王屋山上住的,共有多少人?”元义方道:“共有四百多人。”韦小宝又问:“连带家人呢?”元义方道:“总有二千来人罢!”韦小宝拍案骂道:“操你个奶奶雄,哪有这么少的?给我打!”元义方叫道:“别打,别打!有……有四千……五千多人!”; X9 d" F6 [# g' x$ t$ F+ q- |
  韦小宝大骂:“操你奶奶的十八代老祖宗,说话不爽爽快快的,九千就是九千,为什么说四千、五千,分开来说?”元义方道:“是,是,有九千多人。”韦小宝道:“你们这等反贼,哪有说真话的?说九千多人,至少有一万九千。”砰的一声,在桌上一拍,喝道:“在王屋山聚众造反的,到底有多少人?”; d- C4 O/ V& D+ l
  元义方听出了他口气,人数说得越多,小将军越喜欢,便道:“听说……听说共有三万来人。”韦小宝喜道:“是啊,这才差不多了。”转头向参领富春道:“这贱骨头,不打不招。”# y, e3 Z6 Z  n
  富春道:“正是,还得狠狠的打。”
: g$ h. f* v% i- O  元义方叫道:“不用打了。将军大人问什么,小人招什么。”
) `) B  B1 g7 M  早已打定了主意,总之是顺着这小将军的口风,以免皮肉受苦。
. D$ n; J1 A2 i7 J8 J6 x+ [4 \  韦小宝道:“你们这三万多人,个个都练武艺,是不是?# ]' a- E% V( l1 ]( e! M
  刚才那小姑娘,只十五六岁年纪,也练了武艺。你们都是吴三桂的旧部,有些年轻的,是他部下将领的子女,是不是?”* |6 w+ \( H/ I1 x8 N- a
  元义方道:“是,是。大家都……都会武艺,都是吴三桂的旧部。”韦小宝道:“你们的首领司徒伯雷,以前是吴三桂的爱将,打仗是很厉害的,是不是?他说要把我们满洲人都杀光了?”元义方道:“这是他大逆不道的言语,非常……非常之不对。”韦小宝道:“他派你们去北京见吴三桂的儿子,商量如何造反。为什么不到云南去,跟吴三桂当面商量?”
7 t! R$ `* ]  r# F6 K  元义方道:“这个……这个……恐怕……恐怕别有原因。”8 G. v' E6 o3 [; r1 L6 S& X
  实则他们只是要绑架吴应熊,对韦小宝这句话倒不易回答。' m1 v6 H! b, I+ p. M" v. V  Y* H6 q
  韦小宝怒道:“混蛋!什么别有原因?你们那司徒伯雷自己早已去过云南,跟吴三桂一切都说好了,是不是?”元义方道:“好像……好像是的。”韦小宝骂道:“什么好像不好像?他妈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元义方道:“是……是的,去……去过的。”1 k, v7 L' K( X8 G4 e7 j
  张康年、赵齐贤、富春三人听得韦小宝一路指引,渐渐将一件造反谋叛的大逆案攀到平西王吴三桂头上,不由得面面相觑,暗暗担心,不知他是什么用意。
, p  i9 X) u- X9 `  韦小宝又问:“司徒伯雷是吴三桂的爱将,带着这三万多精兵,为什么不驻扎在云南?你奶奶的,王屋山在什么地方?”
, K$ ~3 r: W! ^  O: [* |  心想:“倘若王屋山也在云南,这句问话可不对了。”幸好元义方答道:“在河南省济源县。”但韦小宝可也不知河南省济源县在什么地方,说道:“那离北京很近,是不是?”元义方道:“也不太远。”韦小宝骂道:“操你奶奶,很近就是很近。
: }) Q2 Y5 D' V' b2 x  什么也不太远!”元义方道:“是,是,很近,很近。”韦小宝道:“好啊,那离北京近得很哪!你们这些反贼,用意当真恶毒,在京城附近山里伏下了一枝精兵。吴三桂在云南一造反,你们立刻从山里杀将出来,直扑北京,将我们这些御前侍卫、骁骑营亲兵,一个个砍瓜切菜,只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沙尘滚滚,屁滚尿流,是不是?”元义方磕头道:“这是吴三桂跟司徒伯雷两个反贼大逆不道的阴谋,跟小人可不……可不相干。”6 p7 Q  o, G2 u1 I+ b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道:“你这家伙倒乖巧得紧。”问道:“你们王屋派中,在吴三桂部下当过军官兵卒的,有哪些人,一一招来。”元义方道:“人数多得很。”当下说了许多人的姓名,那倒并非捏造。韦小宝道:“很好!你把这些人的姓名都写下来,他们以前在吴三桂部下当什么官职,也都一一写明。”
, {* L( S/ U# ~# L  元义方道:“有些……有些小人不大清楚。”韦小宝道:“你不清楚?拖下去再打三十棍,你就清楚了。”元义方忙道:“不……不用打,小人都……都记起来啦。”
2 m# W& L! J  u9 j  军士拿来纸笔,元义方便书写名单。韦小宝见他写了半天也没写完,心中不耐,对张康年道:“这人的口供,叫师爷都录了下来。”向元义方喝道:“你刚才说的口供,去跟师爷再说一遍。说得有半句不清楚的,砍了你的脑装,带了下去。”
  T1 m  T  m, \% R  两名军官拉了他下去。+ N0 o' ]$ c- M" h
  韦小宝笑嘻嘻的道:“三位老兄,咱们这次可真交上了运啦,破了这一件天大的造反案子,咱四人非大大升官不可。”6 u9 j* N/ @8 J& M. d" b) s
  张康年等三人惊喜交集。赵齐贤道:“这是都统大人的明见英断,属下有什么功劳?”韦小宝道:“见者有份,人人都有功劳。”
5 u0 {; i: k/ R2 J8 d  张康年道:“说平西王造反,不知道够不够证据?”韦小宝道:“这批王屋山的反贼要造反,总不是假的罢?他们上北京去见吴三桂的儿子,能有什么好事干出来?”张康年道:“这姓元的说,他们要绑架平西王世子,逼迫平西王造反,那么平西王事先恐怕未必跟他们有什么联络。”韦小宝道:“张大哥跟平西王府的人很有来往,内情知道得很多,是不是?倘若他们造反成功,平西王做了皇帝,嘿嘿。”- S" b. z3 W5 C* M  w
  张康年听他语气不善,大吃一惊,忙道:“平西王府中的人,我一个也不识。都……都统大人说……说得是,吴三桂那厮大……大逆不道,咱们立……立刻去向皇上告状。”. Z  v3 e3 z/ V0 S9 y6 s/ I, w: j
  韦小宝道:“请三位去跟师爷商量一下,怎么写这道奏章。”
/ o0 q; x0 ~6 P! f8 Z4 t  张康年等三人和军中文案师爷写好了奏章,读给韦小宝听,内容一如元义方的招供,王屋山中吴三桂旧部诸人的名单,附于其后。奏折中加油添酱,叙述韦小宝日间见到反贼,夜里在营中假装不备,引其来袭,反贼凶悍异常,韦小宝率众奋战,身先士卒,生擒贼魁元逆义方,得悉逆谋。御前侍卫葛通等三人,忠勇殉国,求皇上恩典,对三人家属厚加抚恤。4 T. `! E( L' @# o: y( U' ~, @) w
  韦小宝听了,说道:“把富参领和张赵两位侍卫头领的功劳也说上几句。”富春等三人大喜道谢。韦小宝又道:“再加上几句,说咱们把反贼一十九人都擒住了,反贼却说什么也不肯吐露逆谋,我便依据皇上先前所授方略,故意将一十八名反贼释放,这才将全部逆谋查得明明白白。”三人齐道:“放走一十八名反贼,原来是皇上所授方略?”
; ]) X4 }1 \* d& j% U  韦小宝道:“这个自然,我小小年纪,哪有这等聪明?若不是皇上有先见之明,这一桩大逆谋怎查得出?”8 c  [5 I% }6 v% P' I1 l
  韦小宝说的是先前康熙命他放走吴立身、敖彪、刘一舟三人,以便查知刺客入宫为逆的真相。张康年等却以为王屋派来袭之事,早为皇上所知,那么诬攀吴三桂,也是皇上先有授意了,眼见一场大富贵平白无端的送到手中,无不大喜过望,向韦小宝千恩万谢。
/ O5 v# Z! a3 d  按照满清规矩,将军出征,若非奉有诏书,不得擅回,虽然韦小宝离北京不过二十里,却也不能自行回宫向康熙亲奏,当下命两名佐领、十名御前侍卫,领了一个牛录三百名兵士(按:八旗兵三百人为一牛录,牛录为“大箭”之意,为首者持大箭为令符。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固山。)连夜押了元义方去奏知康熙。他心下得意:“这一下搞得吴三桂可够惨的了。沐王府跟我们天地会比赛,要瞧是谁斗倒斗垮吴三桂。老子今日对两位师父都立了大功,天地会的陈师父喜欢,皇帝师父也必喜欢。”$ e% F" M/ W! s' g9 W! R
  次日领军缓缓南行,到得中午时分,两名御前侍卫从京中快马追来,说道:“皇上有密旨”。韦小宝大喜,当即召集众侍卫、骁骑营众军官在中帐接旨。0 E  p0 x% [8 x% E5 B& h; v
  那宣旨的侍卫站在中间,朗声说道:“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兼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听者:朕叫你去少林寺办事,谁叫你中途多管闲事?听信小人的胡说八道,诬陷功臣,这样瞎搞,岂不令藩王寒心?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话,从此不许再提,若有一言一语泄漏了出去,大家提了脑袋回京来见朕罢。
# |: R# a' k# X  钦此。”
$ a& X3 S0 F1 I5 H1 y3 N/ a  韦小宝一听,只吓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只得磕头谢恩。
% O" E9 i" }6 Z* d% {7 v+ v/ ^  中军帐内人人面目无光,好生羞惭。富春、张康年等不敢多说,心想你这小孩儿胡闹,皇上不降罪,总算待你很好的了,眼下你心情恶劣,没的找钉子来碰,各人辞了出去。4 d$ q( A' ^7 F4 X  L
  那传旨的侍卫走到韦小宝身旁,在他身边低声道:“皇上吩咐,叫你一切小心在意。”韦小宝道:“是,皇上恩典,奴才韦小宝感激万分。”取出四百两银子,送了两名侍卫。待两人走后,甚是纳闷:“难道皇帝知道我诬攀吴三桂?还是元义方那厮到了北京之后又翻口供,说我屈打成招?看来皇上对吴三桂好得很,若要扳倒他,倒是不易。”
" F& `2 c5 B7 n1 v8 u4 {7 Y9 a  傍晚时分,押解元义方的侍卫和骁骑营官兵赶了上来。韦小宝碰了这个大钉子,大家赌钱也没兴致了。一路无话,不一日,到了嵩山少林寺。, ~' l2 `" w1 ~
  住持得报有圣旨到,率领僧众,迎下山来,将韦小宝一行接入寺中。& f0 {5 ^7 c' f$ n) H3 z: u+ n+ k
  韦小宝取出圣旨,拆开封套,由张康年宣读,只听他长篇大论的读了不少,什么“法师等深悟玄机,早识妙理,克建嘉猷,夹辅皇畿”,什么“梵天宫殿,悬日月之光华,佛地园林,动烟云之气色”,什么“云绕嵩岳,鸾回少室,草垂仙露,林升佛日,倬焉梵众,代有明哲”,跟着读到封少林寺住持晦聪为“护国佑圣禅师”,所有五台山建功的十八名少林僧皆有封赏,最后读道:“兹遣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兼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黄马褂韦小宝为朕替身,在少林寺出家为僧,御赐度牒法器,着即剃度,钦此。”
/ ^0 M0 L; x& |/ G" u  前面那些文绉绉的骈四骊六,韦小宝听了不知所云,后面这段话却是懂的,不由得脸上变色。康熙要他去五台山做和尚,他是答应了的,万料不到竟会叫他在少林寺剃度。这道圣旨一直在他身边,可是不到地头,怎敢拆开偷看?何况就算看了,也不识其中写些什么。
3 @* A* d& o1 _6 \! l  晦聪禅师率僧众谢恩。众军官取出犒赏物事分发。韦小宝在旁看着,心下满不是味儿。
& L3 l# T, ?) u  k* u8 |  晦聪禅师道:“韦大人代皇上出家,那是本寺的殊荣。”当即取出剃刀,说道:“韦大人是皇上替身,非同小可,即是老衲,也不敢做你师父。老衲代先师收你为弟子,你是老衲的师弟,法名晦明。少林合寺之中,晦字辈的,就是你和老衲二人。”
5 c+ N+ l* X9 V; v  韦小宝到此地步,只得满目含泪,跪下受剃。晦聪禅师先用剃刀在他头顶剃三刀,便有剃度僧将他头上本已烧得稀稀落落的头发剃个精光。晦聪禅师说偈道:“少林素壁,不以为碍。代帝出家,不以为泰。尘土荣华,昔晦今明。不去不来,何损何增!”取过皇帝的御赐度牒,将“晦明”两字填入牒中,引他跪拜如来,众僧齐宣佛号。
2 F# g, U' H$ C& A; ?; J: Y  L  韦小宝心中大骂:“你老贼秃十八代祖宗不积德,却来剃老子的头发。你念一声阿弥陀佛,老子肚里骂一声辣块妈妈。”
! N- [/ ^( P: T0 Z9 p  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满殿军官尽皆惊得呆了。
- K9 B! H1 x3 Q( D" Q9 g  众僧朗诵佛号,无人理他。韦小宝哭了一会,也只好收泪。( R- b1 c$ z6 W% Q+ Q' y
  晦聪禅师道:“师弟,本寺僧众,眼下以‘大觉观晦,澄净华严’八字排行。本师观证禅师,已于二十八年前圆寂,寺中澄字辈诸僧,都是你的师侄。”
- Y% Y/ N" v& b; I  当下群僧顺次上前参见,其中澄心、澄光、澄通等都是跟他颇有交情的。
: ]0 _9 g5 K  h! z. ?! a$ T  韦小宝见到一个个白须如银的澄字辈老和尚都称自己为师叔,净字辈中也有不少和尚年纪已老,竟称自己为师叔祖,倒也有趣,即是华字辈的众僧,也有三四十岁的,参拜之时竟然口称太师叔祖,忍不住哈哈大笑。众人见他脸上泪珠未擦,忽又大笑,无不莞尔。
: [' M4 z6 F* z' V8 p  康熙派遣御前侍卫、骁骑营亲兵来到少林寺,原来不过护送韦小宝前来剃度出家,但皇帝替身,岂同寻常,若非如此大张旗鼓,怎能在少林群僧心目中显得此事的隆重?- `* @- G4 k+ o0 n9 ?2 q7 T
  骁骑营参领富春,御前侍卫赵齐贤、张康年等向韦小宝告别。韦小宝取出三百两银子,要张康年在山下租赁民房,让双儿居住。少林寺向来不接待女施主入寺,双儿虽已改穿了男装,但达摩院十八罗汉都认得她是韦小宝的丫头,是以她候在山下,只道传过圣旨、封赠犒赏之后,韦小宝便即下山回京,哪料到他竟会在寺中出家。+ y- L, ~0 [: s* `7 I2 f
  韦小宝既是皇帝的替身,又是晦字辈“高僧”,在寺中自是身份尊崇。方丈拨了一座大禅房给他。晦聪方丈道:“师弟在寺中一切自由,朝晚功课,亦可自便,除了杀生、偷盗、淫邪、妄语、饮酒五大戒之外,其余小戒,可守可不守。”跟着解释五戒是什么意思。0 O" Y& g! ^+ P- C
  韦小宝心想:“这五戒之中,妄语一戒,老子是说什么也不守的了。”问道:“戒不成赌?”晦聪方丈一怔,问道:“什么赌?”韦小宝问道:“赌钱哪?”晦聪微微一笑,说道:“五大戒中,并无赌戒。旁人要守,师弟任便。”韦小宝心想:
9 D: T0 [/ U6 H: t1 b  “他妈的,我一个人不戒有什么用?难道自己跟自己赌?”  n7 e9 y- l) F/ d( p. G1 T
  在寺中住了数日,百无聊赖,寻思:“小玄子要我去服侍老皇爷,却叫我先在少林寺出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让我去五台山?”这日信步走到罗汉堂外,只见澄通带着六名弟子正在练武,众僧见他到来,一齐躬身行礼。2 `/ w+ F6 y( K  A# M; q- B$ g2 r
  韦小宝挥手道:“不必多礼,你们练自己的。”但见净字辈六僧拳脚精严,出手狠捷,拆招之时又是变化多端,比之自己这位师叔祖,实在是高明得太多了。听得澄通出言指点,这一拳如何刚猛有余,韧劲不足,这一脚又是如何部位偏了,踢得太高,韦小宝全不明白,瞧得索然无味,转身便走。, D' r/ N( E8 Y
  心想:“常听人说,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我来到寺里做和尚,不学功夫岂不可惜?”突然间恍然大悟:“啊哟,是了!海大富这老乌龟教给我的狗屁少林派武功是假的,管不了用,小玄子叫我在少林寺出家,是要我学些少林派的真本事,好去保护老皇爷。可是我的师父在廿八年前早就死了,谁来教我功夫?”沉吟半晌,又明白了一事:“住持老和尚教我做他师弟,原来就是要让我没有师父,这老贼秃好生奸滑。嗯,是了,他见我是皇帝亲信,乃是满洲大官,决不肯把上乘武功传给我这小鞑子。哼,你不教我,难道我不会自己瞧着学吗?”
, ^& i* O4 O$ I  w+ ^0 @( J  武林中传授武功之时,若有人在旁观看,原是任何门派的大忌,但这位晦明禅师乃本寺“前辈高僧”,本派徒子徒孙传功练武,他要在旁瞧瞧,任谁都不能有何异议。他在寺中各院东张西望,见到有人练武习艺,便站定了看上一会。只可惜这位“高僧”的根柢实在太过浅薄,当日海大富所教的既非真实功夫,陈近南所传的那本内功秘诀,他又没练过几天。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这样随便看看,岂能有所得益?何况他又没耐心多看。' j# e4 w1 W. q* K% p* ?  f
  在少林寺中游荡了月余,武功一点也没学到。但他性子随和,喜爱交结朋友,在寺中是位份仅次于方丈的前辈,既肯和人下交,所有僧众自是对他都十分亲热。9 p% l/ K  p3 O1 p$ `& C5 a
  这一日春风和畅,韦小宝只觉全身暖洋洋地,耽在寺中与和尚为伴,实在不是滋味,于是出了寺门,信步下山,心想好久没见双儿,不知这小丫头独个儿过得怎样,要去瞧瞧她,再者在寺里日日吃素,青菜豆腐的祖宗早给他骂过几千几万次,得要双儿买些鸡鸭鱼肉,让大和尚饱餐一顿。* x* z6 t* ]4 G0 R( d- z/ m' a) q
  行近寺外迎客亭,忽听得一阵争吵之声,他心中一喜:3 n/ e& D; r# [$ @3 I
  “妙极,妙极!有人吵架。”快步上前,只听得几个男人的声音之中,夹着女子的清脆嗓音。
+ ^+ Z# O" O/ {% d+ k8 a7 i  走到临近,只见亭中两个年轻女子,正在和本寺四名僧人争闹。四僧见到韦小宝,齐道:“师叔祖来了,请他老人家评评这道理。”迎出亭来,向他合十躬身。这四僧都是净字辈的,韦小宝知道他们职司接待施主外客,平日能言善道,和蔼可亲,不知何故竟会跟两个年轻女子争闹起来。看这两个女子时,一个二十岁左右,身穿蓝衫,另一个年纪更小,不过十六七岁,身穿淡绿衣衫。4 V! `+ l2 T( H* x" M* n% K1 b
  韦小宝一见这少女,不由得心中突的一跳,胸口宛如被一个无形的铁锤重重击了一记,霎时之间唇燥舌干,目瞪口呆,心道:“我死了,我死了!哪里来的这样的美女?这美女倘若给了我做老婆,小皇帝跟我换位我也不干。韦小宝死皮赖活,上天下地,枪林箭雨,刀山油锅,不管怎样,非娶了这姑娘做老婆不可。”
5 E' w; O- _9 t) K5 m4 a  两个少女见四僧叫这小和尚为“师叔祖”,执礼甚恭,甚是奇怪,片刻之间,便见他双目发呆,牢牢的盯住绿衣女郎。7 e2 k9 s% V: h
  纵然是寻常男子,如此无礼也是十分不该,何况他是出家的僧人?那绿衣女郎脸上一红,转过了头去,那蓝衫女郎已是满脸怒色。* E; q: g8 U  |. Q. P! v
  韦小宝兀自不觉,心道:“她为什么转了头去?她脸上这么微微一红,丽春院中一百个小娘站在一起,也没她一根眉毛好看。她每笑一笑,我就给她一万两银子,那也抵得很。”- }; G# x- r8 V: J* h6 n. g3 x  P) D
  又想:“方姑娘、小郡主、洪夫人、建宁公主、双儿丫头,还有那个掷骰子的曾姑娘,这许许多多人加起来,都没跟前这位天仙的美貌。我韦小宝不要做皇帝、不做神龙教教主、不做天地会总舵主、什么黄马褂三眼花翎、一品二品的大官,更加不放在心上,我……我非做这小姑娘的老公不可。”顷刻之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立下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大决心,脸上神色古怪之极。$ |: ~; }; N7 l! a  t
  四僧二女见他忽尔眉花眼笑,忽尔咬牙切齿,便似颠狂了一般。净济和净清连叫数次:“师叔祖,师叔祖!”韦小宝只是不觉。过了好一会,才似从梦中醒来,舒了口长气。1 O8 U" n8 ]; E$ M+ f( C, u
  那蓝衫女郎初时还道他好色轻薄,后来又见神色不像,看来这小和尚多半是个白痴,心下好笑,问道:“这小和尚是你们的师叔祖?”
  {+ F: @, O/ J7 f! b  净济忙道:“姑娘言语可得客气些。这位高僧法名上晦下明,是本寺两位晦字辈的高僧之一,乃是住持方丈的师弟。”6 @4 M: T. V$ E
  两个女郎都微微一惊,随即更觉好笑,摇头不信。那绿衣女郎笑道:“师姊,他骗人,我们才不上当呢。这个小……小法师,怎么会是什么高僧了?”
; ~1 C: {! d! K3 r/ ^7 s; r  这几句话清脆娇媚,轻柔欲融,韦小宝只听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学道:“这个小……小法师,怎么会是什么高僧了?”这句话一学,轻薄无赖之意,表露无遗。2 ~" O2 y1 c* W$ g
  两个女郎立即沉下脸来,四名净字辈的僧人也觉这位小师叔祖太也失态,甚感羞愧。6 c5 N( A4 {$ F1 X' p% c" x# Z! a
  那蓝衫女郎哼了一声,问道:“你是少林寺的高僧?”韦小宝道:“僧就是僧,却不是什么高僧,你瞧我这么矮,只不过是个矮僧。”蓝衫女郎双眉一轩,朗声道:“我们听人说道,少林寺是天下武学的总汇,七十二门绝艺深不可测。我姊妹俩心中羡慕,特来瞻仰,不料武功固是平平,寺里和尚更加不守清规,油嘴滑舌,便如市井流氓一般,令人好生失望。师妹,咱们走罢!”说着转身出亭。
4 Y+ r- d) a  @* b3 q( s+ f6 H& a' J9 K. i  净清拦在她身前,说道:“女施主来到少林寺,行凶打人,就算要走,也得留下尊师的名号。”
( M$ b3 c2 o: H' u& _9 z  韦小宝听到“行凶打人”四字,心想:“原来她们打过人了,怪不得净清他们要不依争吵。”只见净清、净济二人左颊上都有个红红的掌印,显是各吃了一记巴掌。他和寺中僧众闲谈,早知这几个知客僧的武功,在寺中属于最末流,方丈便因他们口齿伶俐而武功极低,才派他们接待来寺随喜的施主。少林寺在武林中亨大名千余年,每月前来寺中领教的武人指不胜屈,知客僧武功低微,便不致跟人动手,否则的话,少林禅寺变成了动武打架的场子,既碍清修,更大违佛家慈悲无诤之义,兼且不成体统。2 S1 G8 @$ L, w3 ]8 q. V! V
  那蓝衫女郎显然不知其中缘由,只觉一出手便打了两名少林僧,心下甚是得意,说道:“凭你们这一点功夫,也想要姑娘留下师父名号,哼,你们配不配?”. E- f- i6 v+ k1 z  T
  净济适才吃过她的苦头,知道凭着自己这里五人,无法截得住她们,这两个少女下山去一加宣扬,说来到少林寺中打了两个和尚,扬长而去,对方连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少林寺的名头往哪里搁去?便道:“我们四僧职司接待施主,武功低微之极,出家人和气为本,岂可妄自跟人动手?两位既要领教敝寺武功,还请少待,贫僧去请几位师伯师叔来,让两位见见便了。”说着转身往寺中奔去。/ q1 G7 G% w8 a# F; m* U
  突然间蓝影一晃,净济怒喝:“你……”拍的一声,摔了个筋斗,却是那蓝衫女郎抢了过去,伸足勾了他一交。净济跃起身来,怒道:“女施主,你怎地……”那蓝衫女郎哈哈一笑,右拳出击,净济忙挺右臂挡格。蓝衫女郎左手一带,喀喇一声,竟将他右臂关节卸脱。只听得喀喇、哎唷、格格之声连响,她顷刻之间,又将余下三僧或断腕骨,或脱臂臼。四僧退在一旁,已全无抵御之能。净济转身便奔,回入寺中报信。
+ A# l" K4 z7 m& p& X; I  韦小宝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后领一紧,已被人抓住,这一抓连着他后颈中要穴一起拿住,登时全身酸软,使不出力气。' H7 l4 ~2 [! w: x3 ~
  眼见蓝衫女郎站在前面,那么抓住他后领的,自然是绿衫女郎了,他心中狂喜,大叫:“妙极,妙极!”既已给她这么一抓,就不枉了在这人世走一遭,最好她再在自己身上踢几脚,在头顶凿几拳,就算立即给打死了,那也是滋味无穷,艳福不浅。这时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便叫:“好香,好香!”6 p5 h6 `* V1 a- R( b
  蓝衫女郎怒道:“这小贼秃坏得很,妹子,你把他鼻子割下来。”韦小宝只听得身后一个娇媚的声音道:“好!我先挖了他一双贼忒兮兮的眼睛。”便觉一根温软腻滑的手指尖按到了他左眼皮上。韦小宝叫道:“你慢慢的挖,可别太快了。”那女郎奇道:“为什么?”韦小宝道:“最好你这样抓住我,抓一辈子,永远不放。”那女郎怒道:“小和尚,你死在临头,还在跟我风言风语?”
% \. o" u: u  p8 N9 B7 L4 Z  韦小宝只觉右眼陡然剧痛,那女郎竟然真的要挖出他眼珠,大骇之下,弯腰低头,满腔风情登时丢到九霄云外,双手反撩,只盼格开她抓住自己后领的那只手。那女郎一拳打在他后心。韦小宝大叫:“哎哟,妈呀!”双手反过来乱抓乱舞,不知不觉的使上了洪教主所授的半招“狄青降龙”,突然之间,双手手掌中软绵绵地,竟然抓住了那女郎胸口。
3 @% i0 G. b9 j( n+ [; s- o  这一式本是要逼得背后敌人缩身,然後倒翻筋斗,骑在敌人颈中,岂知那女郎并无临敌经验,不提防给韦小宝抓住了胸部。招式的后果既大不相同,那“狄青降龙”的后半招便也使不出来。7 A# r$ P: g4 a  i8 e
  那女郎惊羞交加,双手自外向内拗入,兜住韦小宝的双臂,喀喇一声,已拗断了他双臂臂弯的关节,这招“乳燕归巢”名目温雅,却是“分筋错骨手”中的一记杀着,跟着飞腿将韦小宝踢出丈许。那女郎气恼之极,拔出腰间柳叶刀,猛力向韦小宝背心斩落。
" g) ?, x- y9 f9 K9 W( b  韦小宝忙一个打滚,滚到了亭心的石桌之下。那女郎一刀斩在地下,火星四溅,左足踢出,将韦小宝从桌子底下踢了出来。蓝衫女郎叫道:“师妹,不可杀人!”绿衫女郎恍若不闻,又是一刀,重重砍在韦小宝背上。韦小宝又叫:“哎哟,我的妈啊!”绿衫女郎再砍了两刀,只砍得韦小宝奇痛彻骨,幸有宝衣护身,却未受伤。
* o$ k# g& |5 |( L  绿衫女郎还待再砍,蓝衫女郎抽出刀来,当的一声,架住了她钢刀,叫道:“这小和尚活不成啦,咱们快走!”她想在少林寺杀了庙中僧人,这祸可闯得不小。. c  |% V! m9 O  J. _. M
  绿衫女郎受了重大侮辱,又以为已将这小和尚杀死,惊羞交集,突然间泪水滚下双颊,手臂一弯,挥刀往自己脖子抹去。蓝衫女郎大惊,急忙伸刀去格,虽将她刀刃挡开,但刀尖还是划过颈中,鲜血直冒。蓝衫女郎惊叫:“师妹……你……你干什么?”绿衫女郎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 E2 m8 f, C6 i9 e  蓝衫女郎抛下钢刀,抱住了她,只是惊叫:“师妹,你……你……死不得。”
, D/ S# g! H& K/ U$ e! `: P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阿弥陀佛,快快救治。”蓝衫女郎哭道:“救……救不了啦。”只见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手指连动,点了绿衫女郎颈中伤口周围的穴道,说道:“救人要紧,姑娘莫怪。”嗤嗤声响,那人撕下衣襟,包住绿衫女郎的头颈,俯身将她抱起。蓝衫女郎手足无措,站起身来,见那人是个白须垂胸的老僧,抱了绿衫女郎,快步向山上奔去。她惶急之下,只得跟随其后,见那老僧抱着师妹奔进了少林寺山门,当即跟了进去。+ f" W, [! N+ W. q3 a6 s" d. S9 `3 A
  韦小宝从石桌下钻出,双臂早已不属己有,软软的垂在身旁,心想:“这……这姑娘好狠,干么要自寻短见,倘若当真死了,那怎么办?我……我还是逃他妈的罢。”但一想到那少女的绝世容颜,心口一热,打定主意:“逃是不能逃的,非得去瞧瞧她不可。”双臂剧痛,额头冷汗如黄豆般一滴滴洒将下来,支撑着上山。; X# B* e" H5 a6 D/ M2 s5 y
  只走得十余步,寺中已有十多名僧人奔出,将他和净字辈三僧扶回寺中。
4 _) @; h: g/ U7 b3 }* B  他和四僧都是给卸脱了关节,擒拿跌打原是少林派武功之所长,当即有僧人过来替他们接上了臼。韦小宝迫不及待要去瞧那姑娘,问知那两个女客的所在,径向东院禅房走去,刚绕过回廊,只见八名僧人手执戒刀,迎面走来。
8 e; O- p0 F: Y% B, D  那八僧都是戒律院中的执事僧,为首一人躬身说道:“师叔祖,方丈大师有请。”韦小宝道:“是了。我得先去瞧瞧那个小姑娘,看她是死是活。”那僧人道:“方丈大师在戒律院中相候,请师叔祖即刻过去。”韦小宝怒道:“他妈的,我说要去瞧那个美貌小姑娘,你没听到吗?”他平时脾气甚好,这时心中急了,在寺中竟也破口骂人。3 K! ~' G- q. w+ ^  R8 r% C# I
  八僧面面相觑,不敢阻拦,当下四僧在后跟随,另四僧去传净济等四名知客僧。
" M8 b* J9 q' P3 E: K' W+ v  韦小宝来到东院禅房,问道:“小姑娘不会死吗?”一名老僧道:“启禀师叔,伤势不重,小僧正在救治。”韦小宝当即放心。
" T6 {/ l5 j: {! p  那蓝衫女郎站在门边,指着韦小宝骂道:“都是这小和尚不好。”
: x: `8 i1 S7 b  韦小宝向她伸了伸舌头,迟疑片刻,终于不敢进房去看,转身走向戒律院来。只见院门大开,数十名僧人身被袈裟,两旁站立,神情肃然。押着他过来的执刀四僧齐声道:“启禀方丈,晦明僧传到。”韦小宝见了这等神情,心想:“你是大老爷审堂吗?他奶奶的,搭什么臭架子?”走进大堂。只见佛像前点了数十枝蜡烛,方丈晦聪禅师站在左首,右首站着一位老僧,身材高大,不怒自威,乃是戒律院首座澄识禅师。净济、净清等四僧站在下首。2 @- c* P/ q( ~6 d7 O: M
  晦聪禅师道:“师弟,拜过了如来。”韦小宝跪下礼佛。晦聪待他拜过后站起,说道:“半山亭中之事,相烦师弟向戒律院首座说知。”韦小宝道:“我听得他们在吵架,便过去瞧瞧。0 w% V8 G* T' B7 B. C
  至于到底为什么吵架,可不知道了。净济,你来说罢。”1 w5 q" w/ r9 D8 v- b7 S. i
  净济道:“是。”转身说道:“启禀方丈和首座师叔:弟子四人在半山亭中迎客,那两位女施主要到寺来随喜,便婉言相告,本寺向来的规矩,不接待女施主。那位年纪较大的女施主说:‘听说少林寺自称是武学正宗,七十二项绝艺,每一项都是当世无敌,我们便是要来见识见识,到底是怎样厉害法。’弟子道:‘敝寺决不敢自称武功当世无敌,天下各门各派,武功各有所长,少林派如何敢狂妄自大?’”
. @+ H. Q3 {% _, n  晦聪方丈道:“那说得不错,很是得体啊。”
* _" f! F, c/ S  净济道:“那女施主道:‘如此说来,少林派只不过浪得虚名,三脚猫的拳脚,不足一笑?’弟子说:‘请教两位女施主是何门派,是哪一位武林前辈门下的高足。’”
4 Z  h9 l3 e' _, V  晦聪道:“正是。这两个年轻女子来本寺生事,瞧不起本派武功,必是大有来头,该当问明她们的门派来历。”
+ R5 K& r) y) Z& W  k  净济道:“那女子说:‘你要知道我们的门派来历吗?那容易得很,一看就知道。’突然出手,将弟子和净清师弟都打了一记巴掌。她出手极快,弟子事先又没防备,惭愧得很,竟然没能避过。净清师弟说:‘两位怎地动粗,出手打人?’那女子笑道:‘你们问我门派来历,口说无凭,出手见功,你们一看,不就知道了吗?’说到这里,晦明师叔祖就来了。”
: D" j( b  v0 X  澄识问道:“那位女施主出手打你,所使手法如何?”净济、净清都低下头去,说道:“弟子没看清楚。”澄识问其余二僧:“你们没挨打,该看到那女施主的手法身法?”二僧道:“只听得拍拍两声,两位师兄就挨了打,那女子好像手也没动,身子也没动。”
9 ^+ w7 _% ]1 n9 G0 z+ t' z/ C  澄识向方丈望去,候他示下。
- j- n$ k5 O' y8 n( j  晦聪凝思半刻,向执事僧道:“请达摩院、般若堂两位首座过来。”过不多时,两位首座先后到来。达摩院首座澄心,便是到五台山去赴援的十八罗汉之首。般若堂的首座澄观禅师是个八十来岁老僧。二僧向方丈见了礼。晦聪说道:“有两位女施主来本寺生事,不知是什么门派,两位博知多闻,请共同参详。”当下说了经过。* y8 |, [2 z6 g) w5 B% r3 I  _" s
  澄心道:“四名师侄全没看到她出手,可是两人脸上已挨了一掌,这种武功,本派千叶手中是有的,武当派回风掌是有的,昆仑派落雁拳、崆峒派飞凤手,也都有这等手法。”
9 F+ I" L7 j' |  B& x4 |  晦聪道:“单凭这两掌,瞧不出她的武功门派。师弟,你又怎地和他们动手?”8 c: t, }, n9 E; V* j
  韦小宝道:“那蓝衫姑娘先将四个……四个和尚都打断了手……”晦聪询问四僧的手腕手臂如何脱臼。四僧连比带说,演了当时情景。澄心凝神看了,逐一细问那女郎的手法,最后问韦小宝道:“请问师叔,那姑娘又如何折断你老人家的双臂?”' s( H1 q, ~& U7 ]2 @
  韦小宝道:“我老人家后领给那美貌姑娘一把抓住,登时全身酸麻,她抓在这里。”说着一指后颈。澄心点头道:“那是‘大椎穴’,最是人身要穴。”韦小宝道:“我反手想格开她手臂,却给她在背心上打了一拳,痛得要命。我老人家急了,反过手去乱抓,在她胸口抓了一把。这小姑娘也急了,弄断了我手臂,又将我摔在地下,提刀乱砍。他妈的,杀人不要本钱,她一心一意谋杀亲夫,想做小寡妇。”
6 H( ]: ~* A# y' K3 o: k  众僧听他满口胡言,面面相觑。澄心站到他身后,伸手相比,见到他后心僧衣上的三条刀痕,吃了一惊,道:“她砍了你三刀,师叔伤势怎样?”( k5 E" q7 `: G* n' P
  韦小宝得意洋洋,道:“我有宝衣护身,并没受伤。这三刀幸好没砍在我的光头上。这小妹子砍我不死,定是吓得魂飞天外,以为我老人家武功深不可测,只好自己抹了脖子。其实我武功稀松平常,而她这等花容月貌,我老人家也决计不会跟她为难……”
: z3 X/ `. }5 u, r3 i  晦聪怕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插嘴道:“师弟,这就够了。”8 T! `' d1 I8 I* [5 _
  众僧这时均已明白,那女郎所以自寻短见,是因胸口被抓,受了极大羞辱。韦小宝当时生死悬于一发,观他衫上三条刀痕可知,急危中回手乱抓,碰到敌人身上任何部位,都不能说有什么错。他武功低微,给人擒住后拚命挣扎,出手岂能有甚么规矩可循?
6 |( P( J9 Z# i# @- @% n  澄识脸色登时平和,说道:“师叔,先前听那女施主口口声声骂你不守清规,只道你真的犯戒去调戏妇女,致有得罪。
3 ~/ x  P4 I8 A2 L- c. M# L3 \: v5 m% t! ^  原来那是争斗之际的无意之失,不能说是违犯戒律。师叔请坐。”亲自端过一张椅子,放在晦聪下首,意思是说你不犯戒律,戒律院便管你不着,你是寺中尊长,自当对你礼敬。韦小宝嘻嘻一笑,坐了下来。澄识见他神态轻浮,说话无聊,忍不住道:“师叔虽不犯色戒,但见到女施主时,也当举止庄重,貌相端严,才不失少林寺高僧的风度。”韦小宝笑道:“我这个高僧马马虎虎,随便凑数,当不得真的。”
; q: s' V: B; S  o) H  晦聪正要出言劝喻,般若堂首座澄观忽道:“没有门派。”: q+ s1 }0 a$ K( O" K3 t
  澄心奇道:“师兄说这两位女施主没有门派?”澄观道:“偷学的武功!她二人的分筋错骨手中,包含了武当、昆仑、崆峒、点苍四派手法,在师叔背心上砍的这三刀,包含了峨嵋、青城、山西六合刀的三门刀法。如此杂驳不纯,而且学得都并不到家,天下没这一派武功。”+ B& u" n. w% E* B
  韦小宝大感诧异,说道:“咦,她们这些招式,你每一招都能知道来历?”- S6 T$ V& y3 i% c& M4 X
  他不知澄观八岁便在少林寺出家,七十余年中潜心武学,从未出过寺门一步,博览武学典籍,所知极为广博。少林寺达摩院专研本派武功,般若堂却专门精研天下各家各派武功。
7 _) s" {9 I) }& Y) U$ Q, i  般若堂中数十位高僧,每一位都精通一派至数派功夫。- k' _8 Q# E" B: K9 C
  少林寺众僧于隋末之时,曾助李世民削平王世充,其时武功便已威震天下,千余年来声名不替,固因本派武功博大精深,但般若堂精研别派武功,亦是主因之一。通晓别派武功之后,一来截长补短,可补本派功夫之不足;二来若与别派高手较量,先已知道对方底细,自是大占上风。少林弟子行侠江湖,回寺参见方丈和本师之后,先去戒律院禀告有无过犯,再到般若堂禀告经历见闻。别派武功中只要有一招一式可取,般若堂僧人便笔录下来。如此积累千年,于天下各门派武功了若指掌。纵然寺中并无才智卓杰的人才,却也能领袖群伦了。* b- P& ]9 H+ s5 H2 B$ t
  澄观潜心武学,世事一窍不通,为人有些痴痴呆呆,但于各家各派的武功却分辨精到。文人读书多而不化,成了“书呆子”,这澄观禅师则是学武成了“武呆子”。他生平除了同门拆招之外,从未与外人动过一招半式,可是于武学所知之博,寺中群僧推为当世第一。
- A( O9 q/ I# s+ _) M% [  澄心道:“原来两位女施主并无门派,事情便易办了。只要治好了那位姑娘的伤,送她们出寺,便无后患。”澄识道:“她二人师姊妹相称,似乎是有师父的。”澄心道:“就算有师父,也不会是名门大派中的高明人物。”澄识点了点头。
! U  _- P$ `3 y" r5 f: Q+ }9 e$ Y  晦聪方丈道:“两位女施主年轻好事,这场争斗咱们并没做错了什么。虽然如此,还是不可失了礼数,对两位女施主须得好好相待。这便散了罢。”说着站起身来。& D- y4 i1 b- r9 A4 r& A! U
  澄心微笑道:“先前我还道武林中出了哪一位高手,调教了两个年轻姑娘,有意来折辱本派,有点儿担心。少林寺享名千载,可别在咱们手里栽了筋斗。”众僧都微笑点头。. Z- B. G$ {& h
  韦小宝忽道:“依我看来,少林派武功名气很大,其实也不过如此。”* ?9 h4 _! {% @
  晦聪正要出门,一听愕然回头。韦小宝道:“净济、净清,你们已学了几年功夫?”净济说学了十四年,净清学了十二年,都自称资质低劣,全无长进,惭愧之至。; D1 G1 \4 H2 k0 `! u8 s4 v
  晦聪方丈道:“咱们学佛,志在悟道解脱,武功高下乃是末节。”
, h: ]5 l/ z$ U; t) ~  韦小宝摇头道:“我看这中间大有毛病。这两个小妞儿,年纪大的也不过二十岁,只是东偷一招,西学一式,使些别门别派杂拌儿的三脚猫,就打得学过十几年功夫的少林僧落荒而逃,屁滚尿流,毫无招架之功,死无葬身之地。如此看来,什么武当派、昆仑派的一招半式,可比咱们少林派的正宗武功厉害得多了。”
9 n( w& \; S, h9 \8 a/ R# |9 k  晦聪、澄识、澄心等僧的脸色都十分尴尬,韦小宝这番话虽然极不入耳,一时却也难以辩驳,只想:“净济等四人的功夫差劲之极,怎能说是少林派的正宗武功?”; m/ ]4 {& `+ A. x/ W- Z7 O0 ?
  澄观却点头道:“师叔言之有理。”& D' z) ~  [3 I8 N% s" Q/ K7 i
  澄识奇道:“怎地师兄也说有理?”澄观道:“人家的杂拌儿打败了咱们的正宗功夫,这中间总有点不大对头。”晦聪道:“各人的资质天份不同。净济等原不以武功见长,他们忙于接待宾客,那于宏扬佛法是大有功德之事。净济、净清、净本、净源,你们四人交卸了知客的职司,以后多练练武功罢。”净济等四僧躬身答应。, L7 a3 [# D: ^3 D
  众僧出得戒律院来。韦小宝摇了摇头,澄观皱眉思索半晌,也摇了摇头。, M* |9 x4 r3 k* W
  晦聪和澄心对望了一眼,均想:“这一老一少,都大有呆气,不必理会。”径自走了。5 I/ j0 S' `) T
  澄观望着院中一片公孙树的叶子缓缓飘落,出了一会神,说道:“师叔,我要去瞧瞧这位女施主。”韦小宝大喜,道:“那再好没有了。我也去。”9 D! |' M- h5 u1 ?# e* R' Y# T
  两人来到东院禅房,替绿衫女郎治病的老僧迎了出来。韦小宝问道:“她会不会死?”那老僧道:“刀伤不深,不要紧,不会死的。”韦小宝喜道:“妙极,妙极。”走进禅房。
  E5 g( J. S. j- |' ?  只见那绿衫女郎横卧榻上,双目紧闭,脸色白得犹如透明一般,头颈中用棉花和白布包住,右手放在被外,五根手指细长娇嫩,真如用白玉雕成,手背上手指尽处,有五个小小的圆涡。韦小宝心中大动,忍不住要去摸摸这只美丽可爱已极的小手,说道:“她还有脉搏没有?”伸手假意要去把脉。; X+ D1 Z& h1 l8 I
  那蓝衫女郎站在床尾,见他进来,早已气往上冲,喝道:“别碰我妹子!”见他并不缩手,左手一探,便抓他手腕。澄观中指往她左手掌侧“阳谷穴”上弹去,说道:“你这招是山西郝家的擒拿手。”蓝衫女郎手一缩,手肘顺势撞出。澄观伸指弹向她肘底“小海穴”。那女郎右手反打,澄观中指又弹,逼得她收招,退了一步。那女郎又惊又怒,双拳如风,霎时之间击出了七八拳。澄观不住点头,手指弹了七八下,那女郎“哎唷”一声,右臂“清冷渊”中指,手臂动弹不得,骂道:“死和尚!”( C& ?* Z3 D2 N0 a! s
  澄观奇道:“我是活的,若是死和尚,怎能用手指弹你?”
+ o- D  m$ i4 |2 Z, V3 Z( _9 h  那女郎见他武功厉害,心下怯了,却不肯输口,骂道:“你今天还活着,明天就死了。”澄观一怔,问道:“女施主怎么知道?难道你有先见之明不成?”; m( b+ L1 w! s/ K7 G, B
  那女郎哼了一声,道:“少林寺的和尚就会油嘴滑舌。”她只道澄观跟自己说笑,却不知这老和尚武功虽强,却全然不通世务。他一生足不出寺,寺中僧侣严守妄言之戒,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一句假话,他便道天下绝无说假话之事。他听那女郎说少林寺和尚油嘴滑舌,心想:“难道今天斋菜之中,豆油放得多了?”伸袖抹了抹嘴唇,不见有油,舌头在口中一卷,也不觉得如何滑了。正自诧异,那蓝衫女郎低声喝道:“出去,别吵醒了我师妹!”
, A4 y- q! A# n  澄观道:“是,是……师叔,咱们出去罢。”韦小宝呆望榻上女郎,早已神不守舍,应了一声,却不移步。蓝衫女郎慢慢走到他身后,突然出掌,猛力一推。韦小宝“啊”的一声大叫,被她推得直飞出房去,砰的一声,重重跌下,连声“哎唷”,爬不起来。" u! P1 @( P8 f& ?& S
  澄观道:“这一招‘江河日下’,本是劳山派的掌法,女施主使得不怎么对。”口中唠叨,出房扶起韦小宝,说道:“师叔,她这一掌推来,共有一十三种应付之法。倘若不愿和她争斗,那么六种避法之中,任何一种都可使用。如要反击呢,那么勾腕、托肘、指弹、反点、拿臂、斜格、倒踢,七种方法,每一种都可将之化解了。”) U% O. {* v; v! Y% G
  韦小宝摔得背臂俱痛,正没好气,说道:“你现下再说,又有何用?”
8 x! X: T" x# q; i. r# K# M9 U" s7 T  澄观道:“是,师叔教训得是。都是做师侄的不是。倘若我事先说了,师叔就算不想为难她,只要会避,也不致于摔这一交。”4 H" n1 a- `* ^; r
  韦小宝心念一动:“这两个姑娘凶得很,日后再见面,她们一上来就拳打脚踢,倒是难以抵挡。这老和尚对两个小妞的武功知道得清清楚楚,手指这么一弹,便逼得她就此不敢过来欺人。我要娶那妞儿做老婆,非骗得老和尚跟在身旁保驾不可。”转念又想:“老和尚这样老了,不知还有几天好活,倘若他明天就呜呼哀哉,岂不是糟糕之至?”说道:“你刚才用手指弹了几弹,那妞儿便服服帖帖,这是什么功夫?”3 x% o3 M3 U7 V* q
  澄观道:“这是‘一指禅’功夫,师叔不会吗?”韦小宝道:“我不会。不如你教了我罢。”澄观道:“师叔有命,自当遵从。这‘一指禅’功夫,也不难学,只要认穴准确,指上劲透对方穴道,也就成了。”
* B+ Y' Y8 h" n, _  韦小宝大喜,忙道:“那好极了,你快快教我。”心想学会了这门功夫,手指这么弹得几弹,那绿衣姑娘便即动弹不得,那时要她做老婆,还不容易?而“也不难学”四字,更是关键所在。天下功夫之妙,无过于此,霎时间眉花眼笑,心痒难搔。8 U7 |" g! A9 G% }# d) Q
  澄观道:“师叔的易筋经内功,不知已练到了第几层,请你弹一指试试。”韦小宝道:“怎样弹法?”澄观屈指弹出,嗤的一声,一股劲气激射出去,地下一张落叶飘了起来。
- v# ~2 n3 P  I( V* n  n7 G  韦小宝笑道:“那倒好玩。”学着他样,也是右手拇指扣住中指,中指弹了出去,这一下自然无声无息,连灰尘也不溅起一星半点。6 M( N# J  s$ K+ T  D! @
  澄观道:“原来师叔没练过易筋经内功,要练这门内功,须得先练般若掌。待我跟你拆拆般若掌,看了师叔掌力深浅,再传授易筋经。”韦小宝道:“般若掌我也不会。”澄观道:“那也不妨,咱们来拆拈花擒拿手。”韦小宝道:“什么拈花擒拿手,可没听见过。”
0 `: `% f: S  p  澄观脸上微有难色,道:“那么咱们试拆再浅一些的,试金刚神掌好了。这个也不会?就从波罗蜜手试起好了。也不会?那要试散花掌。是了,师叔年纪小,还没学到这路掌法,韦陀掌?伏虎拳?罗汉拳?少林长拳?”他说一路拳法,韦小宝便摇一摇头。
. `7 @' D/ {; k8 N4 l! E  澄观见韦小宝什么拳法都不会,也不生气,说道:“咱们少林派武功循序渐进,入门之后先学少林长拳,熟习之后,再学罗汉拳,然后学伏虎拳,内功外功有相当根柢了,可以学韦陀掌。如果不学韦陀掌,那么学大慈大悲千手式也可以……”韦小宝口唇一动,便想说:“这大慈大悲千手式我倒会。”  {9 _' Q% {4 Q3 B0 r  U
  随即忍住,知道海老公所教这些什么大慈大悲千手式,十招中只怕有丸招半是假的,这个“会”字,无论如何说不上。只听澄观续道:“不论学韦陀掌或大慈大悲千手式,聪明勤力的,学七八年也差不多了。如果悟性高,可以跟着学散花掌。学到散花掌,武林中别派子弟,就不大敌得过了。是否能学波罗蜜手,要看各人性子近不近。像净济、净清那几个师侄,都在练伏虎拳,他们的性子不近于练武,进境慢些。再过十年,净清或许可以练韦陀掌。净济学武不大专心,我看还是专门念金刚经参禅的为是。”
, d# S! ~  Q% E( ~( v, \3 s  韦小宝倒抽了口凉气,说道:“你说那一指禅并不难学,可是从少林长拳练起,一路路拳法掌法练将下来,练成这一指禅,要几年功夫?”# t* Y" @  f# t: ~/ O
  澄观道:“这在般若堂的典籍中是有得记载的。五代后晋年间,本寺有一位法慧禅师,生有宿慧,入寺不过三十六年,就练成了一指禅,进展神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料想他前生一定是一位武学大宗师,许多功夫是前生带来的。其次是南宋建炎年间,有一位灵兴禅师,也不过花了三十九年时光。那都是天纵聪明、百年难遇的奇才,令人好生佩服。前辈典型,后人也只有神驰想像了。”
# l/ E5 N: [# F  Z7 k* W- F! o  韦小宝道:“你开始学武,到练成一指禅,花了多少时候?”
. j  Q0 n  `, B# r1 I6 N( _! r+ K5 H  澄观微笑道:“师侄从十一岁上起始练少林长拳,总算运气极好,拜在恩师晦智禅师座下,学得比同门师兄弟们快得多,到五十三岁时,于这指法已略窥门径。”0 b. u) t# t+ r# R6 e" E* y
  韦小宝道:“你从十一岁练起,到了五十三岁时略跪什么门闩(他不知“略窥门径”的成语,说成了“略跪门闩”),那么一共练了四十二年才练成?”澄观甚是得意,道:“以四十二年而练成一指禅,本派千余年来,老衲名列第三。”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老衲的内力修为平平,若以指力而论,恐怕排名在七十名以下。”说到这里,又不禁沮丧。* w2 n7 T' }, p4 G
  韦小宝心想:“管你排名第三也好,第七十三也好,老子前世不修,似乎没从娘胎里带来什么武功,要花四十二年时光来练这指法,我和那小妞儿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老太婆啦。老子还练个屁!”说道:“人家小姑娘只练得一两年,你要练四五十年才胜得她过,实在差劲之至。”) v, Q5 c) ~( D. {4 Z7 ]* {, o
  澄观也早想到了此节,一直在心下盘算,说道:“是,是!咱们少林武功如此给人家比了下去,实在……实在不……不大好。”" {5 }1 e$ L* c
  韦小宝道:“什么不大好,简直糟糕之极。咱们少林派这一下子,可就抓不到武林中的牛耳朵、马耳朵了。你是般若堂首座,不想个法子,怎对得起几千几万年来少林寺的高僧?你死了之后,见到法什么禅师、灵什么禅师,还有我的师兄晦智禅师,大家责问你,说你只是吃饭拉屎,却不管事,不想法子保全少林派的威名,岂不羞也羞死了?”5 c; _& F6 Q  T% T: }; l, r
  澄观老脸通红,十分惶恐,连连点头,道:“师叔指点得是,待师侄回去,翻查般若堂中的武功典籍,看有什么妙法,可以速成。”韦小宝喜道:“是啊,你倘若查不出来,咱们少林派也不用再在武林中混了。不如请了这两位小姑娘来,让那大的做方丈,小的做般若堂首座。由她二人来传授武功,比咱们那些笨头笨脑的傻功夫,定是强得多了。”8 T, m0 o9 R; A+ U5 e' c
  澄观一怔,问道:“她们两位女施主,怎能做本寺的方丈、首座?”5 v6 ]6 ?: f2 A. c1 ]
  韦小宝道:“谁教你想不出武功速成的法子?方丈丢脸,你自己丢脸,那也不用说了,少林派从此在武林中没了立足之地,本寺几千名和尚,都要去改拜这两个小姑娘为师了。大家都说,花了几十年时光来学少林派武功,又有什么用?两个小姑娘只学得一年半载,便喀喇、喀喇、喀喇,把少林寺和尚的手脚都折断了。大家保全手脚要紧,不如恭请小姑娘来做般若堂首座罢!”- P/ [% M- |$ Q' }5 R
  这番言语只把澄观听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双手不住发抖,颤声道:“是,是!请两位小姑娘来做本寺的方丈、首座,唉,那……那太也丢脸了。”韦小宝道:“可不是吗?那时候咱们也不叫少林派了。”澄观问道:“那……那叫什么派?”韦小宝道:“不如干脆叫少女派好啦,少林寺改名少女寺。只消将山门上的牌匾取下来,刮掉那个‘林’字,换上一个‘女’字,只改一个字,那也容易得紧。”澄观脸如土色,忙道:“不成,不成!我……我这就去想法子。师叔,恕师侄不陪了。”合十行礼,转身便走。
9 z5 P0 e4 g% l  韦小宝道:“且慢!这件事须得严守秘密。倘若寺中有人知道了,可太大不妥。”澄观问道:“为什么?”韦小宝道:“大家信不过你,也不知你想不想得出法子。那两个小姑娘还在寺里养伤,大家心惊胆战之下,都去磕头拜师,咱们偌大个少林派,岂不就此散了?”
  Z$ j% T2 a1 ~; Z  澄观道:“师叔指点得是。此事有关本派兴衰存亡,那是万万说不得的。”心中好生感激,心想这位师叔年纪虽小,却眼光远大,前辈师尊,果然了得,若非他灵台明澈,具卓识高见,少林派不免变了少女派,千年名派,万劫不复。4 k& y5 S6 q4 l7 e/ b
  韦小宝见他匆匆而去,袍袖颤动,显是十分惊惧,心想:
' S% h3 X. h, K/ K  “老和尚拚了老命去想法子,总会有些门道想出来。我这番话人人都知破绽百出,但只要他不和旁人商量,谅这笨和尚也不知我在骗他。”想起躺在榻上那小姑娘容颜如花,一阵心猿意马,又想进房去看她几眼。回头走得几步,门帷下突然见到蓝裙一晃,想起那蓝衫女郎出手狠辣,身边没了澄观保驾,单身入房,非大吃苦头不可,只得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禅房休息。
5 [% Y- p) t  }2 s  g5 a1 S5 D  x  次日一早起来,便到东禅院去探望。治病的老僧合十道:“师叔早。”韦小宝道:“女施主的伤处好些了吗?”那老僧道:“那位女施主半夜里醒转,知道身在本寺,定要即刻离去,口出无礼言语。师侄好言相劝,她说决不死在小……小……小僧的庙里。”韦小宝听他吞吞吐吐,知道这小姑娘不是骂自己为“小淫贼”,便是“小恶僧”,问道:“那便如何?”那老僧道:“师侄劝她明天再走,女施主挣扎着站起身来,她的师姊扶了她出去。师侄不敢阻拦,反正那女施主的伤也无大碍,只得让她们去了,已将这事禀报了方丈。”
0 T9 E1 S& W2 k; K- C  韦小宝点点头,好生没趣,暗想:“这小姑娘一去,不知到了哪里?她无名无姓,又怎查得到?”怪那老僧办事不力,埋怨了几句,转念一想:“这两个小妞容貌美丽,大大的与众不同,出手时各家各派的功夫都有,终究会查得到。”于是踱到般若堂中。$ m8 ^' Y/ R* {( f# k+ ?
  只见澄观坐在地下,周身堆满了数百本簿籍,双手抱头,苦苦思索,眼中都是红丝,多半是一晚不睡,瞧他模样,自然是没想出善法。他见到韦小宝进来,茫然相对,宛若不识,竟是潜心苦思,对身周一切视而不见。
+ c2 ?  }% I- n. N# h  韦小宝见他神情苦恼,想要安慰几句,跟他说两个小姑娘已去,眼下不必急急,转念一想:“他如不用心,如何想得出来?只怕我一说,这老和尚便偷懒了。”
! N& l. g8 T8 w  倏忽月余,韦小宝常到般若堂行走,但见澄观瘦骨伶仃,容色憔悴,不言不语,状若痴呆,有时站起来拳打脚踢一番,跟着便摇头坐倒。韦小宝只道这老和尚甚笨,苦思了一个多月,仍然一点法子也没有,却不知少林派武功每一门都讲究根基扎实,宁缓毋速。躐等以求速成,正是少林派武功的大忌。澄观虽于天下武学几乎已无所不知,但要他打破本派禁条,另创速成之法,却与他毕生所学全然不合。
  n/ }5 |, H* R" {' x  天气渐暖,韦小宝在寺中已有数月。这些日子来,每日里总有数十遍想起那绿衫少女。/ B( T0 m( {/ b6 [9 m0 }1 R3 m$ D1 ]
  这一日闷得无聊,携带银两,向西下了少室山,来到一座大镇,叫作潭头铺。去衣铺买了一套衣巾鞋袜,到镇外山洞中换上,将僧袍僧鞋包入包袱,负在背上,临着溪水一照,宛然是个富家子弟。回到镇上,在一间酒楼中鸡鸭鱼肉的饱餐一顿,心想:“这便得去寻找赌场,大赌一番。”知道赌场必在小巷之中,当下穿街过巷,东张西望。0 j# S! d' P, M
  他每走进一条小巷,便倾听有无呼幺喝六之声,寻到第七条巷子时,终于听到有人叫道:“天九王,通吃!”这几个字钻入耳中,当真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比之少林寺中时时刻刻听到的“南无阿弥陀佛”,实有西方极乐世界与十八层地狱之别。' D* q( ?* v( B/ H, ^2 V/ B5 R
  他快步走近,伸手推门。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歪戴帽子,走了出来,斜眼看他,问道:“干什么的?”韦小宝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在手中一抛一抛,笑道:“手发痒,来输几两银子。”那汉子道:“这里不是赌场,是堂子。小兄弟,你要嫖姑娘,再过几年来罢。”, \% Y/ C8 A- L
  韦小宝饿赌已久,一听到“天九王,通吃”那五个字后,便天塌下来,也非赌上几手不可,何况来到妓院就是回到了老家,怎肯再走?笑道:“你给我找几个清倌人,打打茶围,今晚少爷要摆三桌花酒。”将那锭二两重的银子塞到他手上,笑道:“给你喝酒。”  S' `. n; c9 b6 L( a# E
  龟奴大喜,见是来了豪客,登时满脸堆欢,道:“谢少爷赏!”长声叫道:“有客!”恭恭敬敬的迎他入内。老鸨出来迎接,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衣着甚是华贵,心想:“这孩子偷了家里的钱来胡花,倒可重重敲他一笔。”笑嘻嘻的拉着他手,说道:“小少爷,我们这里规矩,有个开门利是。你要见姑娘,须得先给赏钱。”$ t6 B* L5 V, F! X/ E
  韦小宝脸一板,说道:“你欺我是没嫖过院的雏儿吗?咱们可是行家,老子家里就是开这个调调儿的。”摸出一叠银票,约莫三四百两,往桌上一拍,说道:“打茶围的五钱银子一个姑娘,做花头是三两银子,提大茶壶的给五钱,娘姨五钱。老子今日兴致挺好,一律成双加倍。”一连串妓院行话说了出来,竟没半句外行,可把那老鸨听得呆了,怔了半晌,这才笑道:“原来是同行的小少爷,我这可走了眼啦。不知小少爷府上开的是哪几家院子?”
, z9 e4 {# O3 `: J; w  韦小宝道:“老子家里在扬州开的是丽春院、怡情院,在北京开的是赏心楼、畅春阁,在天津开的是柔情院、问菊楼,六家联号。”其实这六家都是扬州著名的妓院,否则一时之间,他也杜撰不出六家妓院的招牌。
/ ~& T+ e0 S# k2 h0 U  那老鸨一听,心想乖乖不得了,原来六院联号的大老板到了,他这生意可做得不小,笑问:“小少爷喜欢怎样的姑娘陪着谈心?”韦小宝道:“谅你们这等小地方,也没苏州姑娘。有没大同府的?”老鸨面有惭色,低声道:“有是有一个,不过是冒牌货,她是山西汾阳人,只能骗骗冤大头,可不敢欺骗行家。”
# ?4 c& E# g$ l  韦小宝笑道:“你把院子里的姑娘通统叫来,少爷每个打赏三两银子。”老鸨大喜,传话出去,霎时间莺莺燕燕,房中挤满了姑娘。这小地方的妓院之中,自然都是些粗手大脚的庸脂俗粉,一个个拉手搂腰,竭力献媚。韦小宝大乐,虽然众妓或浓眉高颧,或血盆大口,比他自己还着实丑陋几分,但他自幼立志要在妓院中豪阔一番,今日得偿平生之愿,自是得意洋洋,拉过身边一个妓女,在她嘴上一吻,只觉一殷葱蒜臭气直冲而来,几欲作呕。
  l1 T9 x7 h0 r. }3 c  突然间门帷掀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韦小宝道:“好!两个大妹子一起过来,先来亲个嘴儿……”一言未毕,已看清楚了两女的面貌,不由得大吃一惊。
; E  j8 C% y8 D7 B; ~3 Y0 ?  他大叫一声,跳起身来,将搂住他的两个妓女推倒在地。原来进来的这两个女子,正是日思夜想的那绿衫女郎和他师姊。
6 A( n  R' Q6 K  那蓝衫女郎冷笑道:“你一进镇来,我们就跟上了你,瞧你来干什么坏事。”韦小宝背上全是冷汗,强笑道:“是,是。这位姑娘,你……你头颈里的伤……伤好……好了吗?”绿衫女郎哼了一声,并不理睬。蓝衫女郎怒道:“我们每日里候在少林寺外,要将你碎尸万段,以报辱我师妹的深仇大恨。哼,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叫你这恶僧撞在我们手里。”
6 k. H6 l. r/ @9 {! W3 t  韦小宝暗暗叫苦:“老子今日非归位不可。”陪笑道:“其实……其实我也没怎样得罪了……得罪了姑娘,只不过……只不过这么抓了一把,那也不打紧,我看……我看……”  N" C* ?( o8 W. ?+ f
  绿衫女郎红晕上脸,目光中露出杀机。蓝衫女郎冷冷的道:“刚才你又说什么来?叫我们怎么样?”韦小宝道:“糟糕,这可又不巧得很了。我……我当做你们两位也是……也是这窑子里的花姑娘。”  j, ~* p% r; Y4 ?5 x2 Z/ g
  绿衫女郎低声道:“师姊,跟这为非作歹的贼秃多说什么?一刀杀了干净。”刷的一声响,白光一闪,韦小宝大叫缩颈,头上帽子已被她柳叶刀削下,露出光头。! L& [  A9 \7 H9 z
  众妓女登时大乱,齐声尖叫:“杀人哪,杀了人哪!”
* F9 C8 e8 i; j: S+ \9 E  韦小宝一矮身,躲在一名妓女身后,叫道:“喂,这里是窑子啊,进来的便是婊子,你们两个还不快快出去,给人知道了那可……难听……难听得很哪……”二女刷刷数刀,但房中挤满了十来个妓女,却哪里砍他得着?刀锋掠过,险些砍伤了两名妓女。
8 \! H& E9 Y+ S) k. H0 G+ {' A3 d  韦小宝纵声大叫:“老子在这里嫖院,有什么好瞧的?我……我要脱衣服了,要脱裤子啦。”扯下身上衣衫,摔了出去。) G- }. ~& O1 E
  二女怒极,但怕韦小宝当真要耍赖脱裤子,绿衫女郎转身奔出,蓝衫女郎一怔,也奔了出去,砰砰两声,将冲进来查看的老鸨、龟奴推得左右摔倒。
7 t" H& ^! h% V+ {5 a4 t7 [  一时之间,妓院中呼声震天、骂声动地。
1 ~! V7 n; u6 y* J" X  韦小宝暂免一刀之厄,但想这两位姑娘定是守在门口,自己只要踏出妓院门口一步,立时便给她们杀了,叫道:“大家别乱动,每个人十两银子,人人都有,决不落空。”众妓一听,立时静了下来。韦小宝取出二十两银子,交给龟奴,吩咐:% Y3 z5 c- D# i% L
  “快去给我备一匹马,等在巷口。”那龟奴接了银子出去。
3 @' t: S* u0 ~8 L- s- B  韦小宝指着一名妓女道:“给你二十两银子,快脱下衣服给我换上。”那妓女大喜,便即脱衣。余人七嘴八舌,纷纷询问。韦小宝道:“这两个是我的大老婆、小老婆,剃光了我头,不许我嫖院,我逃了出来,她们便追来杀我。”- t2 i& ]# ^  H! I$ r. k
  老鸨和众妓一听,都不禁乐了。嫖客的妻子到妓院来吵闹打架,那是司空见惯,寻常之极,但提刀要杀,倒也少见,至于妻妾合力剃光丈夫的头发,不许他嫖院,却是首次听闻。
; a( u4 M( v4 c  韦小宝匆匆换上妓女的衣衫,用块花布缠住了头。众妓知他要化妆逃脱,嘻嘻哈哈的帮他涂脂抹粉。在妓院中赌钱的嫖客听得讯息,也拥来看热闹。不久龟奴回报马已备好,得知情由之后,说道:“少爷这可得小心,你大夫人守在后门,小夫人守在前门。两人都拿着刀子。”韦小宝大派银子,骂道:“这两个泼妇,管老公管得这么紧,真是少有少见。”
- {" ]) [  q7 {% k- H2 ]  那老鸨得了他三十两银子的赏钱,说道:“两只雌老虎坏人衣食,天下女人都像你两个老婆一样,我们喝西北风吗?二郎神保佑两只雌老虎绝子绝孙。啊哟,小少爷,我可不是说你。你不如休了两只雌老虎,天天到这里来玩个畅快。”* ]8 j9 J& N+ O' u/ u
  韦小宝笑道:“这主意倒挺高明。妈妈,你到前门去,痛骂那泼妇一顿,不过你可得躲在门后骂,防她使泼,用刀子伤你。众位姊妹,大家从后门冲出去。我那两个泼婆娘就捉不到我了。”当下拿出银子分派。众婊子无不雀跃。重赏之下,固有勇夫,只须重赏,勇妇也大不乏人。众妓得了白花花的银子,人人“忠”字当头,尽皆戮力效命。* f, l# L$ V8 ?+ z& I5 ~! }% S
  只听得前门口那老鸨已在破口大骂:“大泼妇,小泼妇,要管住老公,该当听他的话,讨他欢心才是。你们自己没本事,他才会到院子里来寻欢作乐。拿刀子吓他、杀他,又有屁用?你们这位老公手段豪阔,乃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两只雌老虎半点也配他不上。老娘教你们个乖,赶快向他磕头赔罪,再拜老娘为师,学点床上功夫,好好服侍他。否则的话,他决意把你们卖给老娘,在这里当婊子,咱们今天成交……啊哟……哎唷,痛死啦……”
! T6 e7 H5 z* A: n* m, }  韦小宝一听,知道那蓝衫女郎已忍不住出手打人,忙道:“大伙儿走啊!”
9 S# ^# L2 {# ^$ s; f% o! N  二十几名妓女从后门一拥而出,韦小宝混在其中。那绿衫女郎手持柳叶刀守在门边,陡然见到大批花花绿绿的女子冲了出来,睁大一双妙目,浑然不明所以。- b& l* Q3 F  q: m, n
  众妓奔出小巷,韦小宝一跃上马,向少林寺疾驰而去。
- C; B* ~0 R4 Y' S! u  那蓝衫女郎见机也快,当即撇下老鸨,转身来追。众妓塞住了小巷,伸手拉扯,纷道:“雌老虎,你老公骑马走啦,追不上啦!嘻嘻,哈哈。”那女郎怒得几乎晕去,持刀威吓,众妓料她也不敢当真杀人,“贱泼妇,醋坛子,恶婆娘”的骂个不休。那女郎大急,纵声高叫:“师妹,那贼子逃走了,快追!”但听得蹄声远去,又哪里追得上?: J, n+ |. S, i2 R' `! A$ g: E
  韦小宝驰出市镇,将身上女子衫裤一件件脱下抛去,包着僧袍的包袱,忙乱中却失落在妓院中了,在袖子上吐些唾沫,抹去脸上脂粉,心想:“老子今年的流年当真差劲之至,既做和尚,又扮婊子。唉,那绿衣姑娘要是真的做了我老婆,便杀我头,也不去妓院了。”
" C* b; Z$ O- k9 B, b$ Y  一口气驰回少林寺,纵马来到后山,跃下马背,悄悄从侧门蹑手蹑脚的进寺,立即掩面狂奔,回到自己禅房。他洗去脸上残脂腻粉,穿上僧袍,这才心中大定,寻思:“这两个大老婆、小老婆倘若来寺吵闹,老子给她们一个死不认帐。”
( x: ~3 S, ^5 y  V" q* d  次日午间,韦小宝斜躺在禅床之上,想着那绿衣女郎的动人体态,忍不住又想冒险,寻思:“我怎生想个妙法,再去见她一面?”忽然净济走进禅房,低声道:“师叔祖,这几天你可别出寺,事情有些不妙。”韦小宝一惊,忙问端详。净济道:“香积厨的一个火工刚才跟我说,他到山边砍柴,遇到两个年轻姑娘,手里拿着刀子,问起了你。”韦小宝道:“问什么?”净济道:“问他认不认得你,问你平时什么时候出来,爱到什么地方。师叔祖,这两个姑娘不怀好意,守在寺外,想加害于你。你只要足不出寺,谅她们也不敢进来。”# `9 k% ]1 _3 G! V0 n+ q6 `- O$ g
  韦小宝道:“咱们少林寺高僧怕了她们,不敢出寺,那还成什么话?”" O  V. N7 \0 t! G( s
  净济道:“师侄孙已禀报了方丈。他老人家命我来禀告师叔祖,请你暂且让她们一步,料想两个小姑娘也不会有长性,等了几天没见到你,自然走了。方丈说道,武林中朋友只会说我们大人大量,决不能说堂堂少林寺,竟会怕了两个无门无派的小姑娘。”
# E4 c  ?0 L5 R* B' b  韦小宝道:“无门无派的小姑娘,哼,可比我们有门有派的大和尚厉害得多啦。”0 l# E8 v- S9 h! `. t. `, ^
  净济道:“谁说不是呢?”想到折臂之恨,忿忿不平,又道:“只不过方丈有命,说甚么要息事宁人。”  n8 J6 E, n" T1 w' H! \9 u
  韦小宝待他走后,心想:“得去瞧瞧澄观老和尚,最好他已想出妙法。”来到般若堂,只见澄观双手抱头,仰眼瞧着屋梁,在屋中不住的踱步兜圈子,口中念念有词。' {' y% O* S5 q" S  b% `; F
  韦小宝不敢打断他的思路,等了良久,见他已兜了几个圈子,兀自没停息的模样,便咳嗽了几声。澄观并不理会。韦小宝叫道:“老师侄,老师侄!”澄观仍没听见。
$ J) `8 c: x4 ~  韦小宝走上前去,伸手往他肩头拍去,笑道:“老……”手掌刚碰到他肩头,突然身子一震,登时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气息阻塞,张口大呼,却全没声息。6 V$ N1 K0 s( g) D* t
  澄观大吃一惊,忙抢上跪倒,合十膜拜,说道:“师侄罪该万死,冲撞了师叔,请师叔重重责罚。”韦小宝隔了半晌,才喘了口气,苦笑道:“请起,请起,不必多礼,是我自己不好。”澄观仍不住道歉。韦小宝扶墙站起,再扶澄观起身,问道:“你这是什么功夫?可真厉害得紧哪。”心想:“这功夫倘若不太难练,学会了倒也有用。”
5 K; {# _/ Y$ }) M$ c" k  澄观脸有惶恐之色,说道:“真正对不住了。回师叔:这是般若掌的护体神功。”韦小宝点了点头,心想要学这功夫,先得学什么少林长拳、罗汉拳、伏虎拳、韦陀掌、散花手、波罗蜜手、金刚神掌、拈花擒拿手等等啰里啰苏的一大套,自己可没这功夫,就算有功夫,也没精神去费心苦练,问道:“速成的法子,可想出来没有?”
  b4 ^7 i" Y/ z# X  澄观苦着脸摇了摇头,说道:“师侄已想到不用一指禅,不用易筋经内功,以般若掌来对付,也可破得了两位女施主的功夫,只不过……只不过……”韦小宝道:“只不过练到般若掌,也得二三十年的时光,是不是?”澄观嗫嚅道:“二三十年,恐怕……恐怕……”韦小宝扁扁嘴,脸有鄙夷之色,道:“恐怕也不一定够了?”
6 R- o. p8 v% w/ c& }  澄观十分惭愧,答道:“正是。”呆了一会,说道:“等师侄再想想,倘若用拈花擒拿手,不知是否管用。”) a: E+ C/ R; z4 T  F& v
  韦小宝心想这老和尚拘泥不化,做事定要顺着次序,就算拈花擒拿手管用,至少也得花上十几年时候来学。这老和尚内力深厚,似不在洪教主之下,可是洪教主任意创制新招,随机应变,何等潇洒如意,这老和尚却是呆木头一个,非得点拨他一条明路不可,说道:“老师侄,我看这两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决不会练过多少年功夫。”1 ]! c) y6 t/ m, s- f+ j. p
  澄观道:“是啊,所以这就奇怪了。”9 G( w) e3 p) w5 q3 T  J7 \
  韦小宝道:“人家既然决不会是一步步的学起,咱们也就不必一步步的死练了。她们哪有你这样深厚的内功修为?我瞧哪,要对付这两个小妞儿,压根儿就不用练内功。”* V; M4 H9 M: N2 C  Z0 U+ w$ E
  澄观大吃一惊,颤声道:“练武不……不扎好根基,那……那不是旁门左道吗?”
& G7 u! w6 O0 Y! R( Z: q  韦小宝道:“她们不但是旁门左道,而且是没门没道。对付没门没道的武功,便得用没门没道的法子。”澄观满脸迷惘,喃喃道:“没门没道,没门没道?这个……这个,师侄可就不懂了。”韦小宝笑道:“你不懂,我来教你。”
; h' z  z; K/ D- F: |- X# l2 c" @  澄观恭恭敬敬的道:“请师叔指教。”他一生所见的每一位“晦”字辈的师伯、师叔,尽是武功卓绝的有德高僧,心想这位小师叔虽因年纪尚小,内力修为不足,但必然大有过人之处,否则又怎能做自己师叔?这些日子来苦思武功速成之法,始终摸不到门径,看来再想十年、二十年,直到老死,也无法解得难题,既有这位晦字辈的小高僧来指点迷津,不由得惊喜交集,敬仰之心更是油然而生。
! z, e  z* z+ p; W0 b, I9 h  韦小宝道:“你说两个小姑娘使的,是什么昆仑派、峨嵋派中的一招,咱们少林派的武功,比之这些乱七八糟的门派,是谁强些?”* n4 Z% e1 X% Y" e% @' F% G
  澄观道:“只怕还是咱们少林派的强些,就算强不过,至少也不会弱于他们。”/ C4 u, c5 s& ]+ m( ?! A, H
  韦小宝拍手道:“这就容易了。她们不用内功,使一招唏哩呼噜门派的招式,咱们也不用内功,使一招少林派的招式,那就胜过她们了。管他是般若掌也好,金刚神拳也好,波罗蜜手也罢,阿弥陀佛脚也罢,只消不练内功,那就易学得很,是不是?”
. M# {" r4 V, ]2 ~( o) M9 M" T& G  澄观皱眉道:“阿弥陀佛脚这门功夫,本派是没有的,不知别派有没有?不过倘若不练内功,本派的这些拳法掌法便毫无威力,遇上别派内力深厚的高手,一招之间,便会给打得筋折骨断。”韦小宝哈哈一笑,道:“这两个小姑娘,是内功深厚的高手么?”澄观道:“不是。”韦小宝道:“那你又何必担心?”! Q  b8 N( }6 H& G3 H. F, \9 M
  当真是一言惊醒了梦中人,澄观吁了口长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师侄一直想不到此节。”他呆了一呆,又道:“不过另有一桩难处,本派入门掌法十八路,内外器械三十六门,绝技七十二项。每一门功夫变化少的有数十种,多的在一千以上,要将这些招式尽数学全了,却也不易。就算不习内功,只学招式,也得数十年功夫。”$ e6 `) T$ W9 }0 J0 l
  韦小宝心想:“这老和尚实在笨得要命。”笑道:“那又何必都学全了?只消知道小姑娘会什么招式,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姑娘这一招打来,老和尚这一招破去,管教杀得她们落荒而逃,片甲不回。”* L- r3 j9 B  a
  澄观连连点头,脸露喜色,大有茅塞顿开之感。1 H) j0 @; A  G$ a! W7 G
  韦小宝道:“那个穿蓝衣的姑娘用一招甚么劳山派的‘江河日下’,你说有六种避法,又有七种反击的法门,其实又何必这么啰里啰苏?只消有一种法子反击,能够将她打败,其余的十二种又学他干么,岂不是省事得多吗?”
8 |* ?! u8 \2 \  澄观大喜,说道:“是极!是极!两位女施主折断师叔的手臂,打伤净济师侄他们四人,所用的分筋错骨手,包括了四派手法,用咱们少林派的武功,原是化解得了的。”当下先将二女所用手法,逐一施演,跟着又说了每一招的一种破法,和韦小宝试演。
9 b3 Q/ s& M& Y  澄观的破解之法有时太过繁复难学,有时不知不觉的用上了内功,韦小宝便要他另想简明法子。少林派武功固然博大宏富,澄观老和尚又是腹笥奇广,只要韦小宝觉得难学,摇了摇头,他便另使一招,倘若不行,又再换招,直到韦小宝能毫不费力的学会为止。4 h! \6 R. C0 p3 s
  澄观见小师叔不到半个时辰,便将这些招式学会,苦思多日的难题一旦豁然而解,只喜欢得扒耳摸腮,心痒难搔。突然之间,他又想起一事,说道:“可惜,可惜。”又摇头道:“危险,危险。”% Q; z9 _; O1 ^6 w% ~
  韦小宝忙问:“什么可惜?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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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0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8 i- k( b2 z1 \+ c
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与此图皆可传
- X; B( U8 n: H: `( D+ ]6 a; g  澄观道:“又要师叔你老人家和净济他们四个出去,和两位女施主动手,让她们折断手足。倘若折得厉害了,难以治愈,从此残废,岂不可惜?又如两位女施主下手狠辣,竟把你们五位杀了,岂不危险?”韦小宝奇道:“为什么又要我们五人去动手?”澄观道:“两位女施主所学的招数,一定不止这些。师侄既不知她们另有什么招数,自然不知拆解的法门。" Z( P5 T. e" o1 ]* ]
  五位若不是送上去挨打试招,如何能够查明?”3 l4 O5 W+ h) ~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那也有法子的,只要你去跟她们动手,就不会可惜、没有危险了。”澄观脸有难色,道:“出家人不生嗔怒,平白无端的去跟人家动手,那是大大不妥。”韦小宝道:“有了。咱二人就出寺走走,倘若两位女施主已然远去,那再好也没有了。这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们便另有什么招数,咱们也不必理会了。”澄观道:“是极,是极!不过师侄从来不出寺门,一出去便存心生事,立意似乎不善。我佛当年在鹿野苑初转法轮,传的是四圣谛、八正道,这‘正意’是八正道的一道……”韦小宝打断他话头,说道:“咱们也不必去远,只在寺旁随意走走,最好是遇不着她们。”澄观道:“正是,正是。师叔立心仁善,与人无争无竞,那便是‘正意’了,师侄当引为模楷。”, v( a. f9 Y- p
  韦小宝暗暗好笑,携着他手,从侧门走出少林寺来。澄观连寺畔的树林也未见过,眼见一大片青松,不由得啧啧称奇,赞道:“这许多松树生在一起,大是奇观。我们般若堂的庭院之中,只有两棵……”# O# r( s& O: F9 o* U7 g
  一言未毕,忽听得身后一声娇叱:“小贼秃在这里!”白光闪动,一把钢刀向韦小宝砍将过来。澄观道:“这是五虎断门刀中的‘猛虎下山’。”伸手去抓使刀人的手腕,忽然想起,这一招是“拈花擒拿手”中的手法,未免太难,说道:“不行!”急忙缩手。6 R+ B) A- a: q3 i5 E7 i$ \
  使刀的正是那蓝衫女郎,她见澄观缩手,柳叶刀疾翻,向他腰间横扫。便在这时,绿衫女郎也已从松林中窜出,挥刀向韦小宝砍去。韦小宝急忙躲到澄观身后,绿衫女郎这一刀便砍向澄观左肩。澄观道:“这是太极刀的招数,倒不易用简便法子来化解……”一句话没说完,二女双刀挥舞,越砍越急。澄观叫道:“师叔,不行,不行。两位女施主出招太快,我可……我可来不及想。你……你快请两位不必性急,慢慢的砍。”
) X# V8 e6 _8 ?! \2 K! U  u% e  蓝衫女郎连使狠招,始终砍不着老和尚,几次还险些给他将刀夺去,听他大呼小叫,只道他有意讥讽,大怒之下,砍得更加急了。6 W7 ]1 I! O; f4 ~
  韦小宝笑道:“喂,两位姑娘,我师侄请你们不必性急,慢慢的发招。”
( Z) m: c. O+ S2 h) z7 }5 o. H  澄观道:“正是,我脑子不大灵活,一时三刻之间,可想不出这许多破法。”
( H: f' c  h% ]! t$ e  绿衫女郎恨极了韦小宝,几刀砍不中澄观,又挥刀向韦小宝砍来。澄观伸手挡住,说道:“这位女施主,我师叔没学过你这路刀的破法,现下不必砍他,等他学会之后,识了抵挡之法,那时再砍他不迟。唉,我这些法子委实不行。师叔,你现下不忙记,我这些法子都是不管用的,回头咱们再慢慢琢磨。”他口中不停,双手忽抓忽拿,忽点忽打,将二女缠得紧紧的,绿衫女郎要去杀韦小宝,却哪里能够?
) N; x$ [" m9 {8 |5 A% K  韦小宝眼见已无凶险,笑嘻嘻的倚树观战,一双眼不停在绿衫女郎脸上、身上、手上、脚上转来转去,饱餐秀色,乐也无穷。
6 I& m2 A' n; u$ A! h* J; M- B" p1 P4 f  绿衫女郎不见韦小宝,只道他已经逃走,回头找寻,见他一双眼正盯住了自己,脸上一红,再也顾不得澄观,转身举刀,向他奔去。哪知澄观正出指向她胁下点来,这一指故意点得甚慢,她原可避开,但一分心要去杀人,胁下立时中指,一声嘤咛,摔倒在地。澄观忙道:“哎哟,对不住。老僧这招‘笑指天南’,指力使得并不厉害,女施主只须用五虎断门刀中的一招‘恶虎拦路’,斜刀一封,便可挡开了。这一招女施主虽未使过,但那位穿蓝衫的女施主却使过的,老僧心想女施主一定也会使,哪知道……唉,得罪,得罪。”5 k$ b( ~4 V; ]+ t
  蓝衫女郎怒极,钢刀横砍直削,势道凌厉,可是她武功和澄观相差实在太远,连他僧袍衣角也带不上半点。澄观嘴里罗唆不休,心中只是记忆她的招数,他当场想不出简易破法,只好记明了刀法招数,此后再一招招的细加参详。  @* C" K6 ~4 W! ^
  韦小宝走到绿衫女郎身前,赞道:“这样美貌的小美人儿,普天下也只有你一个了,啧啧啧!真是瞧得我魂飞天外。”伸出手去,在她脸上轻轻摸了一把。那女郎惊怒交迸,一口气转不过来,登时晕去。韦小宝一惊,倒也不敢再肆意轻薄,站直身子,叫道:“澄观师侄,你把这位女施主也点倒了,请她把各种招数慢慢说将出来,免伤和气。”
: w$ ~$ t2 \: W8 X- t  澄观迟疑道:“这个不大好罢?”韦小宝道:“现下这样动手动脚,太不雅观,还是请她口说,较为斯文大方。”澄观喜道:“师叔说得是。动手动脚,不是‘正行’之道。”0 [! @/ B/ l8 F9 ?
  蓝衫女郎知道只要这老和尚全力施为,自己挡不住他一招半式,眼下师妹被擒,自己如也落入其手,无人去报讯求救,当即向后跃开,叫道:“你们要是伤了我师妹一根毛发,把你们少林寺烧成白地。”
6 H- J7 r# }$ V0 y; ]6 h  澄观一怔,道:“我们怎敢伤了这位女施主?不过要是她自己落下一根头发,难道你也要放火烧寺?”蓝衫女郎奔出几步,回头骂道:“老贼秃油嘴滑舌,小贼秃……”她本想说“淫邪好色”,但这四字不便出口,一顿足,窜入林中。: D4 ?) _9 J' Y
  韦小宝眼见绿衫女郎横卧于地,绿茵上一张白玉般的娇脸,一双白玉般的纤手,真似翡翠座上一尊白玉观音的睡像一般,不由得看痴了。  L7 ~: ^3 M: F/ Z' S2 j
  澄观道:“女施主,你师姊走了。你也快快去罢,可别掉了一根头发,你师姊来烧我们寺庙。”9 `7 Z& j( k9 B" X( ?
  韦小宝心想:“良机莫失。这小美人儿既落入我手,说什么也不能放她走了。”合十说道:“我佛保佑,澄观师侄,我佛要你光大少林武学,维护本派千余年威名,你真是本派的第一大功臣。”澄观奇道:“师叔何出此言?”韦小宝道:“咱们正在烦恼,不知两位女施主更有什么招数。幸蒙我佛垂怜,派遣这位女施主光临本寺,让她一一施展。”说着俯身将那女郎抱起,说道:“回去罢。”
: K+ [$ U+ i, v+ T/ H* M8 q  澄观愕然不解,只觉此事大大的不对,但错在何处,却又说不上来,过了一会,才道:“师叔,我们请这女施主入寺,好像不合规矩。”韦小宝道:“什么不合规矩?她进过少林寺没有?方丈和戒律院首座都说没什么不对,自然是合规矩了,是不是?”他问一句,澄观点一下头,只觉他每一句话都是无可辩驳。眼见小师叔脱下身上僧袍,罩在那女郎身上,抱了她从侧门进寺,只得跟在后面,脸上一片迷惘,脑中一团混乱。0 m5 s8 F4 R( A* F# l5 _$ b
  韦小宝心里却是怦怦大跳,虽然这女郎自头至足,都被僧袍罩住,没丝毫显露在外,但若给寺中僧侣见到,总是不免起疑。他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内心却只有害怕,幸好般若堂是在后寺僻静之处,他快步疾趋,没撞到其他僧人。进堂之时,堂中执事僧见师叔祖驾到,首座随在其后,都恭恭敬敬的让在一边。
0 p+ ]+ [' S/ v" h8 n/ k  进了澄观的禅房,那女郎兀自未醒,韦小宝将她放在榻上,满手都是冷汗,双掌在腿侧一擦,吁了口长气,笑道:“行啦!”+ p4 w, W) ~5 w8 h7 i
  澄观问道:“咱们请这位……这位女施主住在这里?”韦小宝道:“是啊,她又不是第一次在本寺住。先前她伤了脖子,不是在东院住过吗?”澄观点头道:“是。不过……不过那一次是为她治伤,性命攸关,不得不从权处置。”韦小宝道:“那容易得很。”从靴筒中拔出匕首,道:“只须狠狠割她一刀,让她再有性命之忧,又可从权处置了。”说着走到她身前,作势便要割落。1 C2 h0 U$ Q! b( K; _5 O" H
  澄观忙道:“不,不,那……那是不必了。”韦小宝道:“好,我便听你的。除非你不让别人知晓,待她将各种招数演毕,咱们悄悄送了她出去,否则的话,我只好割伤她了。”澄观道:“是,是。我不说便是。”只觉这位小师叔行事着实奇怪,但想他既是晦字辈的尊长,见识定比自己高超,听他吩咐,决无岔差。) G8 j3 w) O' ~
  韦小宝道:“这女施主脾气刚硬,她说定要抢了你般若堂的首座来做,我得好好劝她一劝。”澄观道:“她一定要做,师侄让了给她,也就是了。”2 o$ y' ^9 c1 h$ k; o
  韦小宝一怔,没料到这老和尚生性淡泊,全无竞争之心,说道:“她又不是本寺僧侣,抢了般若堂首座位子,咱们少林寺的脸面往哪里搁去?你若存此心,便是对不起少林派。”说着脸色一沉,只把澄观吓得连声称是。韦小宝板起了脸道:“是了。你且出去,在外面等着,我要劝她了。”澄观躬身答应,走出禅房,带上了门。
8 C( E( u: U( z* _  `/ d  韦小宝揭开盖在那女郎头上的僧袍,那女郎正欲张口呼叫,突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指住了自己鼻子,登时张大了嘴,不敢叫出声来。韦小宝笑嘻嘻的道:“小姑娘,你只要乖乖的听话,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否则的话,我只好割下你的鼻子,放了出寺。一个人少了个鼻子,只不过闻不到香气臭气,也没什么大不了,是不是?”那女郎惊怒交集,脸上更无半点血色。韦小宝道:“你听不听话?”那女郎怒极,低声道:“你快杀了我。”
4 R: S0 |0 k: p3 C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般花容月貌,我怎舍得杀你?不过放你走罢,从此我日夜都会想着你,非为你害相思病而死不可,那也有伤上天好生之德。”
- q4 d0 a, u  t! T  那女郎脸上一红,随即又转为苍白。韦小宝道:“只有一个法子。我割了你的鼻子,你相貌就不怎么美啦。那我就不会害相思病了。”
& D# n; B# z+ ^. ^, d' K  那女郎闭上了眼,两粒清澈的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下渗了出来,韦小宝心中一软,安慰道:“别哭,别哭!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宁可割了自己的鼻子,也不割你的鼻子。你叫什么名字?”那女郎摇了摇头,眼泪更加流得多了。韦小宝道:“原来你名叫摇头猫,这名字可不大好听哪。”那女郎睁开眼来,呜咽道:“谁叫摇头猫?你才是摇头猫。”8 \7 P2 c: j2 Q5 x6 I
  韦小宝听她答话,心中大乐,笑道:“好,我就是摇头猫。
7 }( W! D7 q/ I  那么你叫什么?”那女郎怒道:“不说!”韦小宝道:“你不肯说,只好给你起一个名字。叫做……叫做哑巴猫。”那女郎怒道:“胡说八道,我又不是哑巴。”! M- l4 T7 ~* |' P( x% D. c- @' I
  韦小宝坐在一叠高高堆起的少林武学典籍之上,架起了二郎腿,轻轻摇晃,见她虽满脸怒色,但秀丽绝伦,动人心魄,笑道:“那么你尊姓大名哪?”. ?1 H6 N7 d& e8 e8 d" G
  那女郎道:“我说过不说,就是不说。”韦小宝道:“我有话跟你商量,没名没姓的,说起来有多别扭。你既不肯说,我只好给你取个名字了。嗯,取个什么名字好呢?”那女郎连声道:“不要,不要,不要!”韦小宝笑道:“有了,你叫做‘韦门摇氏’。”那女郎一怔,道:“古里古怪的,我又不姓韦。”' y) x) r- A; C  H: K
  韦小宝正色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这一生一世,便是上刀山,下油锅,千刀万剐,满门抄斩,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男盗女娼,绝子绝孙,天打雷劈,满身生上一千零一个大疔疮,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9 _4 n9 \8 x9 l2 _
  那女郎听他一口气的发下许多毒誓,只听得呆了,忽然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满脸通红,呸的一声。7 g. ?! a$ f  X7 G. d9 J
  韦小宝道:“我姓韦,因此你已经命中注定,总之是姓韦的了。我不知你姓什么,你只是摇头,所以叫你‘韦门摇氏’。”, f7 Y7 E6 j" x! p0 L9 X8 N" c( R
  那女郎闭起了眼睛,怒道:“世上从来没有像你这样胡言乱语的和尚。你是出家人,娶什么……娶什么……也不怕菩萨降罚,死了入十八层地狱。”
1 X0 D& k) r3 f+ g, R3 q; d5 R9 p  韦小宝双手合十,扑的一声跪倒。那女郎听到他跪地之声,好奇心起,睁开眼来,只见他面向窗子,磕了几个头,说道:“我佛如来,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玉皇大帝、四大金刚、阎王判官、无常小鬼,大家请一起听了。我韦小宝非娶这个姑娘为妻不可。就算我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拔舌头,锯脑袋,万劫不得超生,那也没有什么。我是活着什么也不理,死后什么也不怕。这个老婆总之是娶定了。”; s' q2 t- U3 L
  那女郎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并无轻浮之态,不像是开玩笑,倒也害怕起来,求道:“别说了,别说了。”顿了一顿,恨恨的道:“你杀了我也好,天天打我也好,总之我是恨死了你,决计……决计不答应的。”, c, w2 j! ]/ L( @
  韦小宝站起身来,道:“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今后八十年是跟你耗上了。就算你变了一百岁的老太婆,我若不娶你到手,仍然死不瞑目。”9 z5 }5 r; Q3 n0 e2 q; l( _
  那女郎恼道:“你如此辱我,总有一天教你死在我手里。我要先杀了你,这才自杀。”8 H9 w# L3 `7 F: B6 ^$ A
  韦小宝道:“你杀我是可以的,不过那是谋杀亲夫。我如做不成你老公,不会就那么死的。”说到这句话时,不由得声音发颤。
. O1 {6 t4 e+ p7 \7 X( n8 q8 _  那女郎见他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心中害怕起来,又闭上了眼睛。% S( m! \; I5 u1 M& _7 y
  韦小宝向着她走近几步,只觉全身发软,手足颤动,忽然间只想向她跪下膜拜,虔诚哀求,再跨得一步,喉头低低叫了一声,似是受伤的野兽嘶嚎一般,又想就此扼死了她。
/ R( Z2 P5 H4 P' n) ~0 k. h  那女郎听到怪声,睁开眼来,见他眼露异光,尖声叫了起来。1 R" h8 a% E7 d) c
  韦小宝一怔,退后几步,颓然坐下,心想:“在皇宫之中,我曾叫方姑娘和小郡主做我大小老婆,那时嘻嘻哈哈,何等轻松自在?想搂抱便搂抱,要亲嘴便亲嘴。这小妞儿明明给老和尚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怎地我连摸一摸她的手也是不敢?”眼见她美丽的纤手从僧袍下露了出来,只想去轻轻握上一握,便是没这股勇气,忍不住骂道:“辣块妈妈!”
4 O! y% }$ h& b4 `! J1 \7 O4 U  那女郎不懂,凝视着他。韦小宝脸一红,道:“我骂自己胆小不中用,可不是骂你。”那女郎道:“你这般无法无天,还说胆小呢,你倘若胆小,可真要谢天谢地了。”/ o; W) Q6 W8 Q4 O4 x  T  O
  一听此言,韦小宝豪气顿生,站起身来,说道:“好,我要无法无天了。我要剥光你的衣衫。”那女郎大惊,险些又晕了过去。
  u& `( A: \6 J  l5 t; U2 g4 A  韦小宝走到她身前,见到她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之意,心道:“算了,算了,我韦小宝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向你投降,不敢动手。”柔声道:“我生来怕老婆,放你走罢。”+ m$ R& c, ^) |7 p+ j: W& M
  那女郎惊惧甫减,怒气又生,说道:“你……你在那镇上,跟那些……那些坏女人胡说什么?说我师姊和我……是……是你……什么的,要捉你回去,你……你这恶人……”0 o& r; P% U. U! B5 g# \. Z) l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那些坏女人懂得什么?将来我娶你为妻之后,天下一千所堂子中的十万个婊子,排队站在我面前,韦小宝眼角儿也不瞟她们一瞟,从朝到晚,从晚到朝,一天十二个时辰,只瞧着我亲亲好老婆一个。”那女郎急道:“你再叫我一声老……老……什么的,我永远不跟你说话。”韦小宝大喜,忙道:“好,好,我不叫,我只心里叫。”那女郎道:“心里也不许叫。”韦小宝微笑道:“我心里偷偷的叫,你也不会知道。”那女郎道:“哼,我怎会不知?瞧你脸上神气古里古怪,你心里就在叫了。”
8 U9 R' T/ P' X/ u2 L8 s# a$ U1 R  韦小宝道:“妈妈一生下我,我脸上的神气就这样古里古怪了。多半因为我一出娘胎,就知道将来要娶你为妻。”那女郎闭上眼,不再理他。韦小宝道:“喂,我又没叫你老婆,你怎地不理我了?”那女郎道:“还说没有?当面撒谎。你说娶我为……为什么的,那就是了。”韦小宝笑道:“好,这个也不说。我只说将来做了你老公……”
/ g- g+ s5 \" E7 {  那女郎怒极,用力闭住眼睛,此后任凭韦小宝如何东拉西扯,逗她说话,总是不答。
( d+ j& }) @5 r- {3 d) l$ I  韦小宝无法可施,想说:“你再不睬我,我要香你面孔了。”* n8 M6 {& _7 b) ?' y& x- f' ~9 I2 D
  可是这句话到了口边,立即缩住,只觉如此胁迫这位天仙般的美女,实是亵渎了她,叹道:“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跟我说了姓名,我就放你出去。”那女郎道:“你骗人。”韦小宝道:“普天下我人人都骗,只不骗你一个。这叫做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小妻子一言不发,活马好追。”
+ e* Z2 A6 A+ H6 a  那女郎一怔,问道:“什么死马难追,活马好追?”, ^/ [, l- f( c! f& ?4 h, Q/ z- Y- G1 v
  韦小宝道:“这是我们少林派的话,总而言之,我不骗你就是。你想,我一心一意要让你孙子叫我做爷爷,今天倘若骗了你,你儿子都不肯叫我爹爹,还说什么孙子?”
! f9 U- `: T4 M0 Y* b2 M! o  那女郎先不懂他说什么孙子爷爷的,一转念间,明白他绕了弯子,又是在说那件事,轻轻说道:“我也不要你放,我受了你这般欺侮,早就不想活啦。你快一刀杀了我罢!”
& K4 ?+ w) X+ @9 U" K5 I; P+ Q  韦小宝见到她颈中刀痕犹新,留着一条红痕,好生歉疚,跪下地来,咚咚咚咚,向着她重重的磕了四个响头,说道:“是我对姑娘不起!”左右开弓,在自己脸颊连打了十几下,双颊登时红肿,说道:“姑娘别难过,韦小宝这混帐东西真正该打!”站起身来,过去开了房门,说道:“喂,老师侄,我要解开这位姑娘的穴道,该用什么法子?”
+ Z7 [9 Y* o/ ~) `2 O2 B2 N  澄观一直站在禅房门口等候。他内力深厚,韦小宝和那女郎的对答,虽微声细语,亦无不入耳,只觉这位师叔“劝说”女施主的言语,委实高深莫测,什么老公、老婆、孙子、爷爷,似乎均与武功无关,小师叔的机锋妙语太也深奥,自己佛法修为不够,未能领会。后来听得小师叔跪下磕头,自击面颊,不由得更是感佩。禅宗传法,弟子倘若不明师尊所传的微言妙义,师父往往一棒打去,大喝一声。以棒打人传法,始于唐朝德山禅师;以大喝促人醒悟者,始于唐代道一禅师。“当头棒喝”的成语,由此而来。澄观心想当年高僧以棒打人而点化,小师叔以掌击已而点化这位女施主,舍己为人,慈悲心肠更胜前人,正自感佩赞叹,听得他问起解穴之法,忙道:“这位女施主被封的是‘大包穴’,乃属足太阴脾经,师叔替她在腿上‘箕门’、‘血海’两处穴道推血过宫,即可解开。”" S4 _! B/ W  t, T! S
  韦小宝道:“‘箕门’、‘血海’两穴,却在何处?”澄观捋起衣衫,指给他看膝盖内侧穴道所在,让他试拿无误,又教了推血过宫之法,说道:“师叔未习内功,解穴较慢。但推拿得半个对辰,必可解开。”韦小宝点了点头,关上房门,回到榻畔。; B* `' V+ P1 Z# Y7 d1 _8 y9 ]
  那女郎于两人对答都听见了,惊叫:“不要你解穴,不许你碰我身子!”
( H0 p0 M- e& a- {9 c# J8 T6 j  韦小宝寻思:“在她膝弯内侧推拿半个时辰,的确不大对头。我诚心给她解穴,但她一定说我有意轻薄。虽然老公轻薄老婆,天公地道,何况良机莫失,失机者斩。不过小妞儿性子狠,我一解开她穴道,只怕她当即一头在墙上撞死,韦小宝就要绝子绝孙了。”回头大声问道:“男女授受不亲,咱们出家人更须讲究。倘若不用推拿,可有什么法子?”5 b4 m2 a% H( v! K
  澄观道:“是。师叔持戒精严,师侄佩服之至。不触对方身体而解穴,是有法子的。袖角轻轻一拂,或以一指禅功夫临空一指……啊哟,不对,小师叔未习内功,这些法子都用不上,待师侄好好想想。”其实只须他自己走进房来,袖角轻轻一拂,或以一指禅功夫临空一指,都可立时解开那女郎的穴道,但师叔既然问起,自当设法回答。可是身无内功之人,不用手指推拿而要解穴,那是何等的难事?就算他想上一年半载,也未必想得出什么法子。
6 C4 n5 D3 X! P2 Q& T  韦小宝听他良久不答,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只见他仰起了头呆呆出神,只怕就此三个时辰不言不动,也不出奇,于是又带上了门,回过身来,想起当日在皇宫中给沐剑屏解穴,从第一流的法子用到第九流的,在她身上拿捏打戳,毫无顾忌,她虽是郡主之尊,自己可一点也没瞧在眼里,但对眼前这无名女郎,却为什么这么战战兢兢、敬若天神?
$ ^$ r+ O, J% B7 w$ a* a  ]8 `  转眼向那女郎瞧去,只见她秀眉紧蹙,神色愁苦,不由得怜惜之意大起,拿起了木鱼的锤子,走到她身边,说道:“韦小宝前世欠了你的债,今世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你小姑娘一人。现下我向你投降,我给你解穴,可不是存心占你便宜。”说着揭开僧袍,将木鱼锤子在她左腿膝弯内侧轻轻戳了几下。那女郎白了他一眼,紧闭小嘴。韦小宝又戳了几下,问道:“觉得怎样?”" Q' h0 }! h6 i2 j  C
  那女郎道:“你……你就是会说流氓话,此外什么也不会。”8 [7 O1 T# d/ i5 I$ `) h' S
  澄观内力深厚,轻轻一指,劲透穴道,韦小宝木鱼锤所截之处虽然部位甚准,但力道不足,解不开被封的穴道。他听那女郎出言讽刺,怒气不可抑制,挺木鱼锤重重截了几下。/ g* |$ L# `) v1 Z5 v
  那女郎“啊”的一声,韦小宝一惊,问道:“痛吗?”那女郎怒道:“我……我……我……”
$ Z. \( \& Q- ^' B6 `2 t  韦小宝又去戳她右腿膝弯,下手却轻了,戳得数下,那女郎身子微微一颤。韦小宝喜道:“成了,少林派本来只有七十二门绝技,打从今天起,共有七十三门了。这一项新绝技是高僧晦明禅师手创,叫作……叫作‘木鱼锤解穴神功’,嘿嘿……”/ K) G7 F( b1 F5 d; f; Z& x
  正自得意,突然腰眼间一痛,呆了一呆,那女郎翻身坐起,伸手抢过他匕首,一剑直插入他胸中。韦小宝叫道:“啊哟,谋杀亲夫……”一交坐倒。
$ ?$ T. Y! H5 _1 a8 U% W- q  那女郎抢过放在一旁的柳叶刀,拉开房门,疾往外窜去。) \& c0 J# q; ~: l  o' _$ Z
  澄观伸手拦住,惊道:“女施主,你……杀……杀了我师叔……那……那……”那女郎左手柳叶刀交与右手,刷刷刷连劈三刀。澄观袍袖拂出,那女郎双腿酸麻,摔倒在地。- @, M* L/ N  s, L0 o
  澄观抢到韦小宝身边,右手中指连弹,封了他伤口四周穴道,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三根手指抓住匕首之柄,轻轻提了出来,伤口中鲜血跟着渗出。澄观见出血不多,忙解开他衣衫,见伤口约有半寸来深,口子也不甚大,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M- J3 ~/ e3 F( Z3 Y+ b% Z, m  h! _8 K
  韦小宝身穿护身宝衣,若不是匕首锋利无匹,本来丝毫伤他不得,匕首虽然透衣而过,却已无甚力道,入肉甚浅。但他眼见胸口流血,伤处又甚疼痛,只道难以活命,喃喃的道:“谋杀亲夫……咳咳,谋杀亲……亲……”0 o& o5 q7 E5 i, z5 i. W& s
  那女郎倒在地下,哭道:“是我杀了他,老和尚,你快快杀了我,给他……给他……抵命便了。”澄观道:“咳,我师叔点化于你,女施主执迷不悟,也就罢了,这般行凶……杀人,未免太过。”韦小宝道:“我……我要死了,咳,谋杀亲……”
, m6 \! w3 d$ }$ s9 p  澄观一怔,飞奔出房,取了金创药来,敷上他伤口,说道:“师叔,你大慈大悲,点化凶顽,你福报未尽,不会就此圆寂的。再说,你伤势不重,不打紧的。”) p' d% ?( U0 }( Y+ e
  韦小宝听他说伤势不重,精神大振,果觉伤口其实也不如何疼痛,说道:“俯耳过来,啊哟,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 |% i4 I. M! q- U2 \# r  澄观弯腰将耳朵凑到他嘴边。韦小宝低声道:“你解开她穴道,可是不能让她出房,等她全身武艺都施展完了,这才……这才……”澄观道:“这才如何?”韦小宝道:“那时候……那时候才……”心想:“就算到了那时候,也不能放她。”说道:“就……就照我吩咐……快……快……我要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g' B; F0 c- l/ s6 N; R) n& v
  澄观听他催得紧迫,虽然不明其意,还是回过身来,弹指解开那女郎被封的穴道。; c: f0 s; [% ]/ K6 H5 P* K
  那女郎眼见韦小宝对澄观说话之时鬼鬼祟祟,心想这小恶僧诡计多端,临死之时,定是安排了毒计来整治我,否则干么反而放我?当即跃起,但穴道初解,血行未畅,双腿麻软,又即摔倒。澄观呆呆的瞧着她,不住念佛。那女郎惊惧更甚,叫道:“快快一掌打死了我,折磨人的不是英雄好汉。”- T8 U; K! u6 {' T
  澄观道:“小师叔说此刻不能放你,当然也不能害死你。”4 {& w3 ?! W$ ?* C9 Y" h# W
  那女郎大惊,脸上一红,心想:“这小恶僧说过,他说什么也要娶我为妻,否则死不瞑目,莫非……莫非他在断气之前,要……要娶我做……做什么……什么老婆?”侧身拾起地下柳叶刀,猛力往自己额头砍落。
' H" ^, ?& u" ?3 q" w  L, P9 p  澄观袍袖拂出,卷住刀锋,左手衣袖向她脸上拂去。那女郎但觉劲风刮面,只得松手撤刀,向后跃开。澄观衣袖一弹,柳叶刀激射而上,噗的一声,钉入屋顶梁上。
# Q" Y# e* R0 }0 y4 I, X  那女郎见他仰头望刀,左足一点,便从他左侧窜出。澄观伸手拦阻。那女郎右手五指往他眼中抓去。澄观翻手拿她右肘,说道:“‘云烟过眼’,这是江南蒋家的武功。”那女郎飞腿踢他小腹。澄观微微弯腰,这一腿便踢了个空,说道:“这一招‘空谷足音’,源出山西晋阳,乃是沙陀人的武功。不过沙陀人一定另有名称,老衲孤陋寡闻,遍查不知,女施主可知道这一招的原名么?”, Z) O" W8 K9 L
  那女郎哪来理他,拳打足踢,指戳肘撞,招数层出不穷。! W0 Z# K4 ^1 E" _) T( {  ]+ F5 ~
  澄观一一辨认,只是她出招甚快,已来不及口说,只得随手拆解,一一记在心中。那女郎连出数十招,都被他毫不费力的破解,眼见难以脱身,惶急之下,一口气转不过来,晃了几下,晕倒在地。4 z& y1 k+ m: Z
  澄观叹道:“女施主贪多务得,学了各门各派的精妙招数,身上却无内力,久战自然不济。依老衲之见,还是从头再练内力,方是正途。此刻打得脱了力,倘若救醒了你,势必再斗,不免要受内伤,还是躺着多休息一会,女施主以为如何?: a. c# `  Y* e2 a* X
  不过千万不可误会,以为老衲袖手旁观,任你晕倒,置之不理。啊哟,老衲胡里胡涂,你早已昏晕,自然听不到我说话,却还在说个不休。”2 q5 k/ H6 t4 n. r2 a
  走到榻边一搭韦小宝的脉搏,但觉平稳厚实,绝无险象,说道:“师叔不用担心,你这伤一点不要紧的。”& `# ?- [9 I* @3 ^9 X& T# N
  韦小宝笑道:“这小姑娘所使的招数,你都记得么?”澄观道:“倒也记得,只是要以简明易习的手法对付,却是大大的不易。”韦小宝道:“只须记住她的招数就是。至于如何对付,慢慢再想不迟。”澄观道:“是,是,师叔指点得是。”韦小宝道:“等她拳脚功夫使完之后,再让她使刀,记住了招数。”, A7 U, l' |3 L8 l9 V# `% E. t
  澄观道:“对,兵刃上的招数,也要记的。只不过有一件事为难,她的柳叶刀已钉在梁上了。只怕她跳不到那么高,拿不到。”韦小宝问道:“你呢?你能跳上去取下来吗?”澄观一怔,哈哈大笑,道:“师侄真是胡涂之极。”2 G9 U& c- d5 E) A/ B2 q1 x
  他这么一笑,登时将那女郎惊醒。她双手一撑,跳起身来,向门口冲出。
% R, p7 v- [/ m2 k" U1 r2 E" T2 p  澄观左袖斜拂,向那女郎侧身推去。那女郎一个踉跄,撞向墙壁,澄观右袖跟着拂出,挡在墙前,将她身子轻轻一托,那女郎登时站稳。她一怔之际,知道自己武功和这老僧相差实在太远,继续争斗,徒然受他作弄,当即退了两步,坐在椅中。澄观奇道:“咦,你不打了?”那女郎气道:“打不过你,还打什么?”澄观道:“你不出手,我怎知你会些什么招式?怎能想法子来破你的武功?你快快动手罢!”
1 X% Z% ~1 S* {0 j  那女郎心想:“好啊,原来你诱我动手,是要明白我武功家数,我偏不让你知道。”突然间跃起身来,双拳直上直下,狂挥乱打,两脚乱踢,一般的不成章法。
' K, }% `6 C6 K( _8 C2 _% r: f  澄观大奇,叫道:“咦!啊!古怪!希奇!哎!唷!不懂!
: z- M: |% n% r  奇哉!怪也!”但见她每一招都是见所未见,偶而有数招与某些门派中的招式相似,却也是小同大异,似是而非,一时之间,头脑中混乱不堪,只觉数十年勤修苦习的武学,突然全都变了样子,一切奉为天经地义、金科玉律的规则,霎时间尽数破坏无遗。* z& {6 {+ W5 A  p. \* T$ A4 h
  他哪知道那女郎所使的,根本不是什么武功招式,只是乱打乱踢。她知道不论自己如何出手,这老僧决计不会加害,最多也不过给他点中了穴道、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已,他若要制住自己,原不过举手之劳,纵然自己使出最精妙的武功,结果也无分别,不如就此乱打乱踢。你要查知我武功的招式,我偏偏教你查不到。# n$ X: B" E  Y2 ~4 h$ _
  澄观熟知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竟想不到世上尽有成千成万全然没学过武功之人,打起架来,出拳便打,发足便踢,懂什么拳法脚法,招数正误?但见那女郎各种奇招怪式,源源不绝,无一不是生平从所未见,向所未闻,不由得惶然失措。
* J; ~2 p6 K+ w( R4 A  他毕生长于少林寺中,自剃度以来,从未出过寺门一步。
4 u; f2 {" D- j0 e% p  少林寺中有人施展拳脚,自然每一招都有根有据,有人讲到各派武功,自然皆是精妙独到之招,这些小孩子的胡打乱踢,人人都见得多了,偏偏就是这位少林寺般若堂首座、武学渊博的澄观大师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听人说过。他再看得十余招,不由得目瞪口呆,连“奇哉怪也”的感叹之辞也说不出口了,眼前种种招式,纷至沓来:“这似乎是武当长拳的‘倒骑龙’,可是收式不对。难道是从崆峒派‘云起龙骧’这一招中化出来?咦,这一脚踢得更加怪了,这样直踢出去,给人随手一拿,便抓住了足踝。但武学之道,大巧不能胜至拙,其中必定藏有极厉害的后着变化。啊,这一招她双手抓来,要抓我头发,可是我明明没有头发,那么这是虚招了。武术讲究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为什么要抓和尚头发,其中深意,不可不细加参详……”4 e9 K& W3 ^; l2 X3 E/ u6 Y
  那女郎出手越乱,澄观越感迷惘,渐渐由不解而起敬佩,由敬佩而生畏惧。
' a1 W/ A* z7 n' f  韦小宝眼见那女郎胡乱出手,澄观却一本正经地凝神钻研,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牵动伤处,甚是疼痛,只是咬牙忍住,一时又痛又好笑,难当之极。
, {. L- r5 t, R  澄观正自惶惑失措,忽然听得韦小宝发笑,登时面红过耳,心道:“师叔笑我不识得这女施主的奇妙招数,只怕要请她来当般若堂的首座。”一回头,见他神色痛苦,更感歉仄:
' s5 \  ~8 _7 o6 N: ]9 r. R9 E  “师叔心地仁厚,要我将首座之位让了给这位女施主,这话一时却说不出口。”但见那女郎拳脚越来越乱,心想:“古人说道,武功到于绝诣,那便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听说前朝有位独孤求败大侠,又有位令狐冲大侠,以无招胜有招,当世无敌,难道……难道……”
# C4 f+ X. `' W  他只须上前一试,随便一拳一脚,便能把那女郎打倒,只是武学大师出手,必先看明对方招数,谋定后动,既对那女郎的乱打乱踢全然不识,便如黔虎初见驴子,惶恐无已。
/ q: f' G+ k; v) \. g! P- ]5 s  那女郎却也不敢向他攻击。一个乱打乱踢,愤怒难抑;一个心惊胆战,胡思乱想。那女郎乱打良久,手足酸软,想到终究难以脱困,心中一阵气苦,突然一晃身子,坐倒在地。! \) f2 C% u8 k7 g* y4 o
  澄观大吃一惊,心道:“故老相传,武功练到极高境界,坐在地下即可遥遥出手伤人,只怕……只怕……”脑中本已一片混乱,惶急之下,热血上冲,登时晕了过去,慢慢坐倒。
1 A5 ?( g( Y6 M7 {& K2 y  那女郎又惊又喜,生怕他二人安排下什么毒辣诡计,不敢上前去杀这老少二僧,起身便即冲出禅房。般若堂众僧忽见一个少女向外疾奔,都是惊诧不已,未得尊长号令,谁也不敢上前阻拦。韦小宝卧在榻上,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8 o; x2 q7 [' m4 B: W8 y4 U5 K% Z; h. Q
  过了良久,澄观才悠悠醒转,满脸羞惭,说道:“师叔,我……我实在愧对本寺的列祖列宗。”韦小宝苦笑道:“你到底想到哪里去啦?”澄观道:“这位女施主武功精妙,师侄一招也识他不得,孤陋寡闻,实在惭愧之至。”用心记忆那女郎的招式,可是她招数变幻无方,全无脉络可循,却哪里记得住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手扶墙壁,又欲晕倒。
. O) q3 V1 a; Z$ O& u  韦小宝笑道:“你……你说她这样乱打一气,也是精妙武功?哈哈,呵呵,这……这可笑……笑死我了。”澄观奇道:“师叔说这……这是乱打一气,不……不是精妙武功?”韦小宝按住伤口,竭力忍笑,额头汗珠一粒粒渗将出来,不住咳嗽,笑道:“这是天下每个小孩儿……小孩儿……都……都会的……哈哈……啊哟……笑死我了。”: {* E5 M/ h8 h6 z
  澄观吁了一口气,心下兀自将信将疑,脸上却有了笑容,说道:“师叔,当真这是乱打一气?怎地我从来没见过?”韦小宝笑道:“少林寺中,自然从来没这等功夫。”澄观抬头想了半天,一拍大腿,道:“是了。这位女施主这些拳脚虽然奇特,其实极易破解,只须用少林长拳最粗浅的招式,便可取胜。只是……只是师侄心想天下决无如此容易之事,大巧若拙,大智若愚,良贾深藏若虚,外表看来极浅易的招式之中,定然隐伏有高深武学精义。难道这些拳脚,真的并无高深之处?这倒奇了。这位女施主为什么要在这里施展,那些招式似乎不登大雅之堂……那岂不是贻笑方家么?”韦小宝笑道:“我看也没什么奇怪。她使不出什么新招了,就只好胡乱出手。! w4 R7 ?, y3 F, q
  唉,哈哈,呵呵!”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c/ a+ c$ z/ c. g6 }( g
  韦小宝所受刀伤甚轻,少林寺中的金创药又极具灵效,养息得十多天,也就好了。他是当今皇帝的替身,在寺中地位尊崇,谁也不敢问他的事,此事既非众所周知,只要他自己不说,旁人也就不知。他养伤之时,澄观将两个女郎所施的各种招式一一录明,想出了破解的法子,一等韦小宝伤愈,便一招一式的传他。
7 ^/ L4 K$ M/ L' _/ w% I  澄观所教虽杂,但大致以“拈花擒拿手”为主。“拈花擒拿手”是少林派的高深武学,纯以浑厚内力为基,出手平淡冲雅,不杂丝毫霸气。禅宗历代相传,当年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手拈金色波罗花示众,众皆默然,不解其意,独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佛祖说道:“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8 y0 q6 G( d2 P/ M2 U  摩诃迦叶是佛祖的十大弟子之一,称为“头陀第一”,禅宗奉之为初祖。少林寺属于禅宗,注重心悟。想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不着一言,妙悟于心,那是何等超妙的境界?后人以“拈花”两字为这路擒拿手之名,自然每一招都是姿式高雅,和寻常擒拿手的扳手攀腿,大异其趣。只是韦小宝全无内力根基,以如此斯文雅致的手法拿到了高手身上,只要被对方轻轻一挥,势必摔出几个筋斗,跌得鼻青目肿,不免号啕大哭,微笑云云,那是全然说不上了,幸而那两个女郎也是全无内力,以此对付,倒也用得上。澄观心想对方是两个少女,不能粗鲁相待,因此教的着重于这路手法。  Q+ [2 n* X# o& Q# y
  韦小宝当日向海大富学武功,由于有人监督,兼之即学即用,总算学到了一点儿,此后陈近南传他武功图谱,只学得几次,便畏难不学了。至于洪教主夫妇所授的救命六招,也只马马虎虎的学个大概,离神龙岛后便不再练习。可是这一次练武,为的是要捉那绿衫女郎来做老婆,自己做不成她老公便得上刀山,下油锅,死后身入十八层地狱,此事非同小可,学招时居然十分用心,一招一式,和澄观拆解试演。  y6 _6 A$ L/ i" N
  学得几天,又懒了起来,忽然想到双儿:“这小丫头武功不弱,大可对付得了这两个姑娘,我只须叫双儿在身边保驾便是,不用自己学武功了。”转念又想:“我自己使本事拿住那绿衣姑娘,香香她的面孔,这才够味。叫双儿点了她穴道,我再去香面孔,太也没种,这绿衣姑娘更加要瞧我不起。而且叫好双儿做这等事,她纵然听话,心里一定难过,我也不能太对她不住了。就算两人的脸孔都香,公平交易,她二人也必都不喜欢。”终于强打精神,又学招式。
  l/ d+ {1 e# n* \/ k/ _% j! _- F8 X  这天澄观说道:“师叔,你用心学这种武功,其实……其实没有什么用处的。你这样拿在我身上,倘若我内力一吐,你的手腕……你的手腕就这个……就那个……”韦小宝笑道:“我的手腕就这个那个喀喇一响,断之哀哉了。”澄观道:“你老望安,我是决不会对你使上内劲的,师侄万万不敢。不过依师侄之见,还是从头自少林长拳学起,循序渐进,才是正途。”韦小宝道:“咱们练的招式为什么不是正途?”澄观道:“这些招式没有内功根基,遇上了高手,不论变化多么巧妙,总不免一败涂地。只有对付那两位女施主,才有用处。”
" |' |+ y7 ?7 S* c+ v  韦小宝笑道:“那好极了,我就是要学来对付这位女施主。”7 V4 a6 i/ _0 i5 \4 ~
  澄观向着他迷惘瞪视,大惑不解,说道:“倘然今后师叔再不遇到那两位女施主,这番功夫心血,岂不是白费了?又耽误了正经练功的时日。”, L$ U& a& L4 Q( u/ @: O
  韦小宝摇头道:“我倘若遇不到这位女施主,那是非死不可,练了正经功夫,又有什么用?”澄观说的是“那两位女施主”,韦小宝说的却是“这位女施主”。9 ?# f! R1 z! K( q& N* {) E& T* z6 y
  澄观更是奇怪,问道:“师叔是不是中了那女施主的毒,因此非找到她来取解药不可,否则的话,就会性命难保?”韦小宝心道:“我说的是男女风话,这老和尚却夹缠到哪里去了?”正色道:“正是,正是。我中了她的毒,这毒钻入五脏六腑,全身骨髓,非她本人不解。”澄观“啊哟”一声,道:“本寺澄照师弟善于解毒,我去请他来给师叔瞧瞧。”韦小宝忍笑道:“不用,不用,我所中的是慢性毒,只有她本人才是解药,旁的人谁都不管用。澄照老和尚更加没用。”澄观点头道:“原来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韦小宝说“只有她本人才是解药”,澄观误作“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一字之差,意思大不相同。老和尚心下担忧,喃喃自语:“唉,师叔中了这位女施主的独门奇毒,幸亏是慢性的……”4 C, F1 d1 Q5 ?9 k8 c/ w
  那女郎武功招式繁多,澄观所拟的拆法也是变化不少,有些更颇为艰难,韦小宝武功全无根柢,一时又怎学得会?他每日里和澄观过招试演,往往将这个白须皓然的老僧,当作了是那红颜绿衫的女郎,有时竟然言语轻佻,出手温柔,好在澄观一概不懂,只道这位小师叔妙悟佛法,禅机深湛,自己蠢笨,难明精诣。4 {& g4 f  S) c- V* z' C6 u# K
  这一日两人正在禅房中谈论二女的刀法,般若堂的一名执事僧来到门外,说道:“方丈大师有请师叔祖和师伯,请到大殿叙话。”+ ~! z# y9 s! A6 f) V
  两人来到大雄宝殿,只见殿中有数十名外客,或坐或站,方丈晦聪禅师坐在下首相陪。上首坐着三人。第一人是身穿蒙古服色的贵人,二十来岁年纪;第二人是个中年喇嘛,身材干枯,矮瘦黝黑;第三人是个军官,穿戴总兵服色,约莫四十来岁。站在这三人身后的数十人有的是武官,有的是喇嘛,另有十数人穿着平民服色,眼见个个形貌健悍,身负武功。
- J- p$ J* N# ~* C" x9 D. ~  晦聪方丈见韦小宝进殿,便站起身来,说道:“师弟,贵客降临本寺。这位是蒙古葛尔丹王子殿下,这位是西藏大喇嘛昌齐大法师,这位是云南平西王麾下总兵马宝马大人。”转身向三人道:“这位是老衲的师弟晦明禅师。”) K% ~0 Z7 c7 S( Q( a- i4 L
  众人见韦小宝年纪幼小,神情贼忒嘻嘻,十足是个浮滑小儿,居然是少林寺中与方丈并肩的禅师,均感讶异。葛尔丹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这位小高僧真是小得有趣,哈哈,古怪,古怪。”韦小宝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大王子真是大得滑稽,嘻嘻,希奇,希奇!”葛尔丹怒道:“我有什么滑稽希奇?”韦小宝道:“小僧有什么有趣古怪,殿下便有什么滑稽希奇了,难兄难弟,彼此彼此,请请。”说着便在晦聪方丈的下首坐下,澄观站在他身后。; L( a( j& K" ?. O, D7 m
  众人听了韦小宝的说话,都觉莫测高深,心中暗暗称奇。8 p% B/ Q6 X& T. f; |9 t; l
  晦聪方丈道:“三位贵人降临寒寺,不知有何见教?”昌齐喇嘛道:“我们三人在道中偶然相遇,言谈之下,都说少林寺是中原武学泰山北斗,好生仰慕。我们三人都僻处边地,见闻鄙陋,因此上一同前来宝寺瞻仰,得见高僧尊范,不胜荣幸。”他虽是西藏喇嘛,却说得好一口北京官话,清脆明亮,吐属文雅。" ?. C) ^$ r' g9 G8 P& R* Q
  晦聪道:“不敢当。蒙古、西藏、云南三地,素来佛法昌盛。三位久受佛法光照,自是智慧明澈,还盼多加指点。”昌齐喇嘛说的是武学,晦聪方丈说的却是佛法。少林寺虽以武功闻名天下,但寺中高僧皆以勤修佛法为正途,向来以为武学只是护持佛法的末节。0 c) |9 h6 `- q/ `- I
  葛尔丹道:“听说少林寺历代相传,共有七十二门绝技,威震天下,少有匹敌。方丈大师可否请贵寺众位高僧一一试演,好让小王等一开眼界?”晦聪道:“好教殿下得知,江湖上传闻不足凭信。敝寺僧侣勤修参禅,以求正觉,虽然也有人闲来习练武功,也只是强身健体而已,区区小技,不足挂齿。”葛尔丹道:“方丈,你这可太也不光明磊落了。你试演一下这七十二项绝技,我们也不过是瞧瞧而已,又偷学不去的,何必小气?”9 O1 {( ~' s, K: n* ~5 {
  少林寺名气太大,上门来领教武功之人,千余年来几乎每月皆有,有的固是诚心求艺,有的却是恶意寻衅,寺中僧侣总是好言推辞。就算来者十分狂妄,寺僧也必以礼相待,不与计较,只有来人当真动武伤人,寺僧才迫不得已,出手反击,总是教来人讨不了好去。像葛尔丹王子这等言语,晦聪方丈早已不知听了多少,当下微微一笑,说道:“三位若肯阐明禅理,讲论佛法,老僧自当召集僧众,恭聆教益。至于武功什么的,本寺向有寺规,决计不敢妄自向外来的施主们班门弄斧。”6 e  V- s+ \3 y- t/ \8 B, y. D
  葛尔丹双眉一挺,大声道:“如此说来,少林寺乃是浪得虚名。寺中僧侣的武功狗屁不如,一钱不值。”晦聪微笑道:“人生在世,本是虚妄,本就狗屁不如,一钱不值。五蕴皆空,色身已是空的,名声更是身外之物。殿下说敝寺浪得虚名,那也说得是。”
+ U7 ~4 i* a4 u: h; c  葛尔丹没料得这老和尚竟没半分火气,不禁一怔,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指着韦小宝道:“小和尚,你也是狗屁不如,一钱不值之人么?”
4 m9 `: V& p5 B* A  韦小宝嘻嘻一笑,说道:“大王子当然是胜过小和尚了。小和尚确是狗屁不如,一钱不值。大王子却是有如狗屁,值得一钱,这叫做胜了一筹。”站着的众人之中,登时有几人笑了出来。葛尔丹大怒,忍不住便要离座动武,随即心想:“这小和尚在少林寺中辈份甚高,只怕真有些古怪,也未可知。”1 A, f6 {+ B1 O6 ]6 }, E% Z5 `3 H2 Y
  呼呼喘气,将满腔怒火强行按捺。$ K  q; s* G: V0 J
  韦小宝道:“殿下不必动怒,须知世上最臭的不是狗屁,而是人言。有些人说出话来,臭气冲天,好比……好比……嘿嘿,那也不用多说了。至于一钱不值,还不是最贱,最贱的乃是欠了人家几千万、几百万两银子,抵赖不还。殿下有无亏欠,自己心里有数。”& z& i" e% l; N; ]" i+ X$ H
  葛尔丹张口愕然,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5 f0 W- t8 m
  晦聪方丈说道:“师弟之言,禅机渊深,佩服,佩服。世事因果报应,有因必有果。做了恶事,必有恶果。一钱不值,也不过无善无恶,比之欠下无数孽债,却又好得多了。”禅宗高僧,无时无刻不在探求禅理,韦小宝这几句话,本来只是讥刺葛尔丹的寻常言语,可是听在晦聪方丈耳里,只觉其中深藏机锋。
) k; w; b0 [9 y* F3 J) [- |- c9 A  澄观听方丈这么一解,登时也明白了,不由得欢喜赞叹:
: b; @# F* @" ~2 ]# V* F6 ^  “晦明师叔年少有德,妙悟至理。老衲跟着他老人家学了几个月,近来参禅,脑筋似乎已开通了不少。”
. K9 g: J& H; v( ~  一个小和尚胡言乱语,两个老和尚随声附和,倒似是和葛尔丹有意的过不去。
: D& E* ]: U3 [. H; T  葛尔丹满脸通红,突然急纵而起,向韦小宝扑来。宾主双方相对而坐,相隔二丈有余,可是他身手矫捷,一扑即至,双手成爪,一抓面门,一抓前胸,手爪未到,一股劲风已将他全身罩住。韦小宝便欲抵挡,已毫无施展余地,只有束手待毙。
3 y6 {7 H' `$ r1 g; A  晦聪方丈右手袖子轻轻拂出,挡在葛尔丹之前。葛尔丹一股猛劲和他衣袖一撞,只觉胸口气血翻涌,便如撞在一堵棉花作面、钢铁为里的厚墙上一般,身不由主的急退三步,待欲使劲站住,竟然立不住足,又退了三步,其时撞来之力已然消失,可是霎时之间,自己全身力道竟也无影无踪,大骇之下,双膝一软,便即坐倒,心道:“糟糕,这次要大大出丑。”
4 d$ ~3 F6 j! g. r' U, s# \1 w  心念甫转,只觉屁股碰到硬板,竟已回坐入自己原来的椅子。! |; ?5 @+ f/ ~7 m; O  `" I& X
  晦聪方丈袍袖这一拂之力,轻柔浑和,绝无半分霸气,于对方撞来的力道,顷刻间便估量得准确异常,刚好将他弹回原椅,力道用得稍重,葛尔丹势必坐裂木椅,向后摔跌,力道用得略轻,他未到椅子,便已坐倒,不免坐在地下。来人中武功高深的,眼见他这轻轻一拂之中,孕育了武学绝诣,有人忍不住便喝出彩来。0 l! x: D1 Y" U2 v
  葛尔丹没有当场出丑,心下稍慰,暗吸一口气,内力潜生,并未给这老僧化去,又是一喜,随即想到适才如此鲁莽,似乎没有出丑,其实已大大的出丑,登时满脸通红,听得身后有人喝彩,料想不是称赞自己给人家这么一撞撞得好,更是恼怒。
  t& ~& E: O# G% g3 ~( y; z  韦小宝惊魂未定,晦聪转过头来,向他说道:“师弟,你定力当真高强,外逆横来,不见不理。《大宝积经》云:‘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会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故经云:‘有心皆苦,无心即乐。’师弟年纪轻轻,禅定修为,竟已达此‘时时无心、刻刻不动’的极高境界,实是宿根深厚,大智大慧。”
3 p) Y% t1 F7 f- v7 C9 r  他哪里知道韦小宝所以非但没有还手招架,甚至连躲闪逃避之意也未显出,只不过葛尔丹的扑击实在来得太快,所谓“迅雷不及掩耳”,并非不想掩耳,而是不及掩耳。晦聪方丈以明心见性为正宗功夫,平时孜孜兀兀所专注者,尽在如何修到无我的境界,是以一见韦小宝竟然不理会自己的生死安危,便不由得佩服之极,至于自己以“破衲功”衣袖一拂之力将葛尔丹震开,反觉渺不足道。
3 h- [8 i7 Q) o; ?, Z  澄观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赞道:“金刚经有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晦明师叔竟已修到了这境界,他日自必得证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 F& ?3 {* ?) T: {' w9 x
  葛尔丹本已怒不可遏,听这两个老和尚又来大赞这小和尚,当即大叫:“哈里斯巴儿,尼马哄,加奴比丁儿!”/ s* S" U" j0 b- E3 C1 Y
  他身后武士突然手臂急扬,黄光连闪,九枚金镖分击晦聪、澄观、韦小宝三人胸口。
+ Z9 p0 V$ \2 D( r! X2 c  双方相距既近,韦小宝等又不懂葛尔丹喝令发镖的蒙古语,猝不及防之际,九镖势劲力急,已然及胸。晦聪和澄观同时叫声:“啊哟!”晦聪仍是使“破衲功”,袍袖一掩,已将三镖卷起。澄观双掌一合,使一招“敬礼三宝”,将三枚金镖都合在掌中。射向韦小宝的三镖噗的一声响,却都已打在他胸口。) T. T: D( Z6 r, Z9 E: v
  这九镖陡发齐至,晦聪和澄观待要救援,已然不及,都大吃一惊,却听得当当嘟嘟几声响,三枚金镖落在地下。韦小宝身穿护身宝衣,金镖伤他不得。4 h7 L& x  B. o" K# C# p9 k
  这一来,大殿上众人无不耸动。眼见这小和尚年纪幼小,居然已练成少林派内功最高境界的“金刚护体神功”,委实不可思议,均想:“难怪这小和尚能身居少林派“晦”字辈,与少林寺住持、成名已垂数十年的晦聪方丈并肩。”其实晦聪和澄观接镖的手段也都高明之极,若非内外功俱臻化境,决难办到,只是韦小宝所显的“本事”太过神妙,人人对这两位老僧便不加注意了。4 `. u$ P( h( d- m: f3 d
  众人群相惊佩之际,昌齐喇嘛笑道:“小高僧的“金刚护体神功’练到了这等地步,也可说大为不易,只不过这神功似乎尚有欠缺,还不能震开暗器,以致僧袍上给戳出了三个小洞。”故老相传,这“金刚护体神功”练到登峰造极之时,周身有一层无形罡气,敌人袭来的兵刃暗器尚未及身,已给震开,可是那也只是武林中传说而已,也不知是否真有其人能够练成。昌齐喇嘛如此说法,众人都知不过是鸡蛋里找骨头,硬要贬低敌手身价。# R& h0 G- ]% Z
  韦小宝给三枚金镖打得胸口剧痛,其中一枚撞在伤口之侧,更是痛入骨髓,一口气转不过来,哪里说得出话?只好勉强一笑。
3 O5 C! ?! O+ ~7 }  众人都道他修为极高,不屑与昌齐这等无理取闹的言语争辩。好几个人心中都说:“你说他这门神功还没练得到家,那么我射你三镖试试,只怕你胸口要开三个大洞,却不是衣服上戳破三个小洞了。”只是众人同路而来,不便出言讥嘲。
, m! ^! p  {* \. D( f( F  葛尔丹见韦小宝如此厉害,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心想:
" {. W, w7 i) c/ j' [4 y  “少林派武功,果然大有门道。”2 u% N( \* a& Q: y* @# T
  昌齐又道:“少林寺的武功,我们已见识到了,自然不是浪得虚名,狗屁不如。只不过听说贵寺窝藏妇女,于这清规戒律,却未免有亏。”晦聪脸色一沉,说道:“大喇嘛此言差矣!敝寺素不接待女施主进寺礼佛,窝藏妇女之事,从何说起?”昌齐笑道:“可是江湖上沸沸扬扬,却是众口一辞。”晦聪方丈微微一笑,说道:“江湖流言,何必多加理会?终须像晦明师弟一般,于外界横逆之来,全不动心,这才是悟妙理、证正觉的功夫。”1 y2 F" P" ?, H) X( y' q( d. _$ v6 Z
  昌齐喇嘛道:“听说这位小高僧的禅房之中,便藏着一位绝色美女,而且是他强力绑架而来。难道晦明禅师对这位美女,也是全不动心么?”/ V/ V2 y1 G  f/ q. H
  韦小宝这时已缓过气来,大吃一惊:“他们怎么知道了?”& ~' ~9 g* c+ r
  随即明白:“是了,那穿蓝衫的姑娘逃了出去,自然是去跟她们师长说了。看来这些人是她搬来的救兵,今日搭救我老婆来了。他说我房中有个美女,那么我老婆逃了出去,还没跟他们遇上。”当即微微一笑,说道:“我房中有没有美女,一看便知,各位有兴,不妨便去瞧瞧。”
9 F  p& U2 J! D+ e  葛尔丹大声道:“好,我们便去搜查个水落石出。”说着站起身来,左手一挥,喝道:“搜寺!”他手下的从人便欲向殿后走去。" ?: V: P$ i3 L
  晦聪说道:“殿下要搜查本寺,不知是奉了谁的命令?”葛尔丹说道:“是我本人下令就行了,何必再奉别人命令?”晦聪道:“这话不对了。殿下是蒙古王子,若在蒙古,自可下令任意施为。少林寺不在蒙古境内,却不由殿下管辖。”葛尔丹指着马总兵道:“那么他是朝廷命官,由他下令搜寺,这总成了。”他眼见少林僧武功高强,人数众多,倘若动武,己方数十人可不是对手,又道:“你们违抗朝廷命令,那便是造反。”0 d7 V" x# Q' l5 x# X; S5 q
  晦聪道:“违抗朝廷的命令,少林寺是不敢的。不过这一位是云南平西王麾下的武官,平西王权力再大,也管不到河南省来。”晦聪为人本来精明,只是一谈到禅理,就不由得将世事全然置之度外,除此之外,却是畅晓世务,与澄观的一窍不通全然不同。7 z0 C! R  d% Q9 T3 n
  昌齐喇嘛笑道:“这位小高僧都答应了,方丈大师却又何必借词阻拦?难道这位美女不是在晦明禅师房中,却是在……是在……嘻嘻……在方丈大师的禅房之中么?”9 [( J8 V1 J+ z1 U- ~
  晦聪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大师何出此言?”; e* C+ f5 w; W8 Y% ]7 W% m1 g
  葛尔丹身后忽有一人娇声说道:“殿下,我妹子明明是给这小和尚捉去的,快叫他们交出人来,否则我们决不能罢休,一把火将少林寺烧了。”这几句话全是女子声音,但说话之人却是个男人,脸色焦黄,满腮浓髯。- o1 m2 @# J# W: }* M! H% Y, x
  韦小宝一听,即知此人便是那蓝衫女郎所乔装改扮,不过脸上涂了黄蜡,粘了假须,不禁大喜:“这几日我正在发愁,老婆的门派不知道,姓名不知道,她背夫私逃,却上哪里找去?现今知道她们跟这蒙古王子是一伙,很好,很好,那便走不脱了。”7 U4 f  L6 p/ B
  晦聪也认了出来,说道:“原来这位便是那日来到敝寺伤人的姑娘,另有一位姑娘,确曾在敝寺疗伤,不是随着姑娘一起去了吗?”
5 q$ Z4 r4 `( T( A& h  那女郎怒道:“后来我师妹又给这小和尚捉进你庙里来了,这个老和尚便是帮手,是他将我师妹打倒的。”说着指着澄观。4 P$ S; U5 a/ M+ y; j9 ~8 q
  韦小宝大惊,心道:“啊哟!不好。澄观老和尚不会撒谎,这件事可要穿了,那便如何是好?”一时啰徨无计。1 N: s" S* m5 q. k& Z# V
  那女郎手指澄观,大声道:“老和尚,你说,你说,有没这回事?”' p- s3 N; L  J& i- Q
  澄观合十道:“令师妹女施主到了何处,还请赐告。我师叔中了她所下的剧毒,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女施主大慈大悲,请你赶快去求求令师妹,赐予解药。虽然晦明师叔智慧深湛,勘破生死,对这事漫不在乎,所谓生死即涅槃,涅槃即生死,不过……唉……”" S0 F8 O2 x9 A4 ]
  他颠三倒四的说了一大串,旁人虽然不能尽晓,但也都知道那女郎不在寺中,而且韦小宝被她下了毒,正要找她拿解药解毒,否则性命难保。众人见他形貌质朴,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恳,谁都相信不是假话,只想:“就算寺中当真窝藏妇女,而住持又让人搜查,少林寺百房千舍,一时三刻却哪里搜得出来?当真要搜,多半徒然自讨没趣。”5 W/ b" c  U* Q, i( `1 T
  那女郎却尖声道:“我师妹明明是给你们掳进寺去的,只怕已给你们害死了。你们这些恶和尚伤天害理,毁尸灭迹,自然搜不到了。”说到后来,又气又急,声音中已带呜咽。
& u  f- Z) U6 U- X3 y$ l! H  u+ P  葛尔丹点头道:“此话甚是。这个……这个小和尚不是好人。”, B) f+ Z* q6 Q4 I: z% H
  那女郎指着韦小宝骂道:“你这坏人,那天……那天在妓院里和那许多坏女人鬼混,又见到我师妹生得美貌,心里便转歹主意,一定是我师妹不肯……不肯从你,你就将她杀了。你妓院都去,还有什么坏事做不出来?”+ W. K& e' q9 H0 m0 ?. u
  晦聪一听,微微一笑,心想哪有此事。澄观更不知妓院是什么东西,还道是类似少林寺戒律院、达摩院、菩提院的所在,心道:“小师叔勇猛精进,勤行善法,这是六波罗蜜中的‘精进波罗蜜’,在妓院中修行,那也很好啊!”! T7 N1 ?. j1 X9 r! b
  韦小宝心中却是大急,生怕她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胡闹都抖了出来。, a" q+ d$ Q/ w5 ]0 C& m
  忽然马总兵身后走出一人,抱拳说道:“姑娘,小人知道这位小禅师戒律精严,绝无涉足妓院之事,只怕是传闻所误。”4 _" C' z" c# T0 E+ N
  韦小宝一见之下,登时大喜,原来此人便是在北京会过面的杨溢之。他当日卫护吴应熊前往北京,想来吴应熊已回云南,这一趟随着马总兵来到河南,他一直低下了头,站在旁人身后,是以没认他出来。
# C3 U, S6 m) v0 h! Y8 u1 x; S  那女郎怒道:“你又怎知道?难道你认得他吗?”' f; _9 K( W/ _" N2 E/ b
  杨溢之神态恭敬,说道:“小人认得这位小禅师,我们世子也认得他。这位小禅师于我王府有极大恩惠,他出家之前,本是皇宫中的一位公公。因此去妓院什么的,又是什么强逼令师妹,决非事实,请姑娘明鉴。”
8 q8 ~( \% J/ Y) [# V  众人一听,都“哦”的一声,均想:“如果他本是太监,自然不会去嫖妓,更不会强抢女子,藏入寺中。”
; Y9 i( }0 G" R: U  那女郎见了众人神色,知道大家已不信自己的话,更是恼怒,尖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太监?他如是太监,怎会说要娶……娶我师妹做……做老婆?不但小和尚风言风语,这老和尚也是油嘴滑舌,爱讨人便宜。”说着手指澄观。
' C# G7 M2 X' o4 M6 l" z1 H  p  众人见澄观年逾八旬,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适才听他说话结结巴巴,辞不达意,普天下要找一个比他更不油嘴滑舌之人,只怕十分为难。这一来,对那女郎的话更加不信了,都觉今日贸然听了她异想天开的一面之辞,来到少林寺出丑,颇为后悔。$ J4 {+ m! M. D0 A$ ], M
  杨溢之道:“姑娘,你不知这位小禅师出家之前,大大有名,乃是手诛大奸臣鳌拜的桂公公。我们王爷受奸人诬陷,险遭不白之冤,全仗这位小禅师在皇上面前一力分辩,大恩大德,至今未报。”" l9 W( |# ]2 W  G% n
  众人都曾听过杀鳌拜的小桂子之名,知他是康熙所宠幸的一个小太监,不由得“哦”了一声,脸上显露惊佩之色。; \7 w0 j0 h4 m6 J4 I
  韦小宝笑道:“杨兄,多时不见,你们世子好?从前的一些小事,你老是挂在嘴上干什么?”& o' D+ v# u3 k6 E- s1 V
  杨溢之跟随着马总兵上少室山来,除了平西王手下诸人之外,葛尔丹和昌齐喇嘛那伙人都不知他姓名,听得韦小宝称他为“杨兄”,两人自是素识无疑。只听杨溢之道:“禅师慈悲为怀,与人为善,说道小事一件,我们王爷却是感激无已。虽然皇上圣明,是非黑白,最后终能辨明,可是若非禅师及早代为言明真相,这中间的波折,可也难说得很了。”
, p( ?) p" t. I! G+ d; i  韦小宝笑道:“好说,好说。你们王爷太也客气了。”心下却想:“我恨不得扳倒了你们这个汉奸王爷,只是皇上圣明,自己查知了真相,我这个顺水人情就想不做也不可得。总算当日结下了善缘,今天居然是这人来给我解围。”! ~6 `2 X4 p7 N6 W8 d
  葛尔丹上上下下的向他打量,说道:“原来你就是杀死鳌拜的小太监。我在蒙古,也曾听到过你的名头。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那么你的武功,并不是在少林寺中学的了。”
+ {6 s6 M: E( E% r  c  韦小宝笑道:“我的武功差劲之极,说来不值一笑。教过我武功的人倒是不少,这位杨大哥,就曾教过我一招‘横扫千军’,一招‘高山流水’。”说着站起身来,将这两招随手比划。他没使半分内劲,旁人瞧不出高下,但招式确是“沐家拳”无疑。
( z, k( |4 L) Q3 y5 s, l5 Q  杨溢之道:“全仗禅师将这两招演给皇上看了,才辨明我们王爷为仇家诬陷的冤屈。”
. r) Q+ Q7 @: e* t: p  那女郎脸色已不如先前气恼,道:“杨大哥,这小……这人当真本来是太监?当真于平西王府有恩?”杨溢之道:“正是。此事北京知道的人甚多。”$ y, k9 u, b8 v5 i, t% k: w
  那女郎微一沉吟,问韦小宝道:“那么你跟我们姊妹……这样……这样开玩笑,是不是另有用意?”韦小宝道:“玩笑是没有开,用意当然是有的。”心道:“我的用意是要娶你妹子做老婆,不过这里人多,说不出口。”那女郎道:“什么用意?”韦小宝微微一笑,并不答复。众人均想:“他既别有用意,当然不便当众揭露。”3 Y& m& z2 W! o
  昌齐站起身来,合十说道:“方丈大师、晦明禅师,我们来得鲁莽,得罪莫怪,这就告辞了。”晦聪合十还礼,说道:“佳客远来,请用了素斋去。不过这位女施主……”他想你乔装男人,混进寺来,不加追究,也就是了,再请你吃斋,未免不合寺规。昌齐笑道:“多谢,多谢!免得方丈师兄为难,这餐斋饭,大家都不吃了罢。”
6 k  }8 @4 o4 O$ h  当下众人告辞出来,方丈和韦小宝、澄观等送到山门口。9 f$ H7 n2 f' L" v" ?7 B2 D4 m* n
  忽听得马蹄声响,十余骑急驰而来。驰到近处,见马上乘客穿的都是御前侍卫服色,共是一十六人。没到寺前,十六人便都翻身下马,列队走近,当先二人正是张康年和赵齐贤。
! }% Z- ~" s; s, e  张康年一见韦小宝,大声说道:“都……都……大人,你老人家好!”他本想叫“都统大人”,但见他穿着僧袍,这一句称呼只好含糊过去。当下十六人齐向他拜了下去。
* ~/ V( T  d# m  韦小宝大喜,说道:“各位请起,不必多礼。我天天在等你们。”
' e4 `+ n8 K3 H) {/ ?  葛尔丹等见这十六人都是品级不低的御前侍卫,对韦小宝却如此恭敬,均想:“这小和尚果然有些来历。”清制总兵是正二品官,一等侍卫是正三品,二等侍卫正四品。张康年等官阶虽较总兵为低,但他们是皇帝侍卫,对外省武官并不瞧在眼里,只对马总兵微一点头招呼,便向韦小宝大献殷勤。
/ X/ B9 d8 E  p! f& H  葛尔丹见这些御前侍卫着力奉承韦小宝,对旁人视若无睹,心中有气,哼了一声,道:“走罢,我可看不惯这等样子。”" {8 ~8 |9 `2 q0 E) E% _" y
  一行人向晦聪方丈一拱手,下山而去。: c0 h" I7 Q% j6 n5 v' U
  韦小宝邀众侍卫入寺。张康年和他并肩而行,低声道:“皇上有密旨。”韦小宝点了点头。; J4 X& j+ X+ i! w8 n2 @
  到得大雄宝殿,张康年取出圣旨宣读,却只是几句官样文章,皇帝赐了五千两银子给少林寺,修建僧舍,重修佛像金身,又册封韦小宝为“辅国奉圣禅师”。晦聪和韦小宝叩头拜谢。张康年道:“皇上吩咐,要辅国奉圣禅师克日启程,前往五台山。”这事早在韦小宝意料之中,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4 J8 c6 g) o7 R+ I0 ^+ k  奉过茶后,韦小宝邀过张康年、赵齐贤二人到自己禅房中叙话。张康年从怀中取出一道密旨,双手奉上,说道:“皇上另有旨意。”
( C8 ]# U# B2 r' a+ ]  韦小宝跪下磕头,双手接过,见是火漆印密封了的,寻思:“不知皇上有什么吩咐。圣旨上写的字,他认得我,我不认得他。既是密旨,可不能让张赵他们得知,还是去请教方丈师兄为是。他决不能泄漏了机密。”
" @0 n+ B7 O* p  I" y* d7 V  于是拿了密旨,来到晦聪的禅房,说道:“方丈师兄,皇上有一道密旨给我,要请你指点。”拆开密旨封套,见里面折着一大张宣纸,摊着开来,画着四幅图画。% M9 }3 `, \& E  k" |- P/ C
  第一幅画着五座山峰,韦小宝认得便是五台山。在南台顶之北画着一座庙宇,写着“清凉寺”三字。他曾在清凉寺多日,这三个字倒有点面熟,写在别处,他是决计不识的,写在庙上,便算是遇上熟人了。
% f5 y+ d. q. M6 b: @) R  [- ]  第二幅是一个小和尚走进一座庙宇,庙额上写的也是“清凉寺”三字。小和尚身后跟着一群僧侣,众僧头顶写着“少林寺和尚”五字。前面三字,韦小宝倒也识得,“和尚”两字虽然不识,却也猜得到。8 g/ A  N8 F$ j# `
  第三幅画的是大雄宝殿,一个小和尚居中而坐,嬉皮笑脸,面目宛然便是韦小宝,但身披大红袈裟,穿了方丈法衣,旁边有许多僧人侍立。韦小宝瞧着画中的小和尚和自己实在相像,越看越觉有趣,不觉笑了出来。
/ j* [% ]: g1 A; {/ D) b  第四幅画中这小和尚跪在地下,侍奉一个中年僧人。这僧人相貌清癯,正是出家后法名行痴的顺治皇帝。
3 E& Z% k+ u1 y! u4 P/ V" D  除了四幅图画外,密旨中更无其他文字。原来康熙雅擅丹青,知道韦小宝识字有限,便画图下旨。这四幅图画说得再也明白不过,是要他到清凉寺去做住持,侍奉老皇帝。
* \$ }" J& A: |/ K- p  z( O  韦小宝先觉有趣,随即喜悦之情消减,暗暗叫苦:“做做小和尚也还罢了,又要去做老和尚,那可糟糕之至了。”& v( V% ]+ j% S" q
  晦聪微笑道:“恭喜师弟,皇上派你去住持清凉寺。清凉寺乃庄严古刹,建于北魏孝文帝时,比少林寺尤早。师弟出主大寺,必可宏宣佛法,普渡众生,昌大我教。”韦小宝摇头苦笑,说道:“这住持我是做不来的,一定搞得笑话百出,一塌胡涂。”晦聪道:“圣旨中画明要师弟带领一群本寺僧侣,随同前往。师弟可自行挑选。大家既是你相熟的晚辈,自当尽心辅佐,决无疏虞,师弟大可放心。”* s8 T* R; z& _1 e$ {' \
  韦小宝呆了半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小皇帝思虑周详,当时派自己来少林寺出家,早就安排下了今日之事。让自己在少林寺住了半年有余,得与群僧相熟,以便挑选合意僧侣,同赴清凉寺。老皇帝既已出家,决不愿由侍卫官兵保卫,说不定竟然来个不别而行,从此再也找不到他。少林僧武功卓绝,由自己率领了保护皇帝,比之侍卫官兵是稳妥得多了。
$ l( s, n& k2 r) ]# F2 f  V( Z! B  何况此事乃天大机密,皇帝倘若派遣侍卫官兵,去保卫五台山的一个和尚,必定沸沸扬扬,传得举世皆知。众侍卫中也必有识得老皇帝的。由一个少林僧入主清凉寺,却十分寻常,以前清凉寺的住持澄光,本就是少林寺的十八罗汉之一。又想:“倘若小皇帝起初就命我去清凉寺出家,仍然太过引人注目,到少林寺来转得一转,就不会有人疑心了。”想到此处,对康熙的布置不由得大是钦服。
7 D* P5 x( p, y: B& V  当下回去禅房,取出六千两银票,命张康年等分赏给众侍卫。张赵二人没想到韦小宝做了和尚,还是这等慷慨,喜出望外,赞道:“自古以来,大和尚赏银子给皇帝侍卫的,只有你韦大人一位,当真是空前绝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x1 E- e. g+ s0 Q  韦小宝笑道:“前无古僧,后无来僧。”
7 F. o: X+ `. h9 c8 }' f4 A2 g  张康年低声道:“韦大人,皇上派你办什么大事,我们不敢多问。你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好了。给你办事就是给皇上办事,大伙儿一样的奋勇争先。”赵齐贤道:“倘若韦大人要办什么事,一时不得其便,我们或许可以稍尽微力。比方……比方说,韦大人如果要取少林寺中的武功秘本,我们就来放火烧寺,一场大乱,韦大人就可乘机下手。”张康年吃吃而笑,悄声道:“是啊,这叫做乘火打劫,浑水摸鱼。”6 w( k2 |( }4 R3 o4 s# z
  韦小宝一怔,随即明白:“是了,他们一定在猜想皇上派我来少林寺做和尚,到底有什么用意,这次交来的密旨之中,又说了些什么。他们知道皇上好武,派我来少林寺出家,自然是盗取武功秘本了。”笑了一笑,也低声道:“两位放心!这个……我已经得手啦。”
, l1 c  t' x7 z! {, X  张赵二人大喜,一齐躬身请安,道:“皇上洪福齐天,韦大人精明干练,恭喜你立此大功。”赵齐贤道:“要不要让我们给你带出去?庙里和尚若有疑心,韦大人尽可解衣给他们搜查。”韦小宝笑道:“那倒不用。你们去回奏皇上,就说奴才韦小宝谨奉圣旨,已将图画牢牢记住,用心办事,请皇上放心。”两人应道:“是。”
  D* k4 Z1 K  r) x  赵齐贤想了片刻,已明白其中道理,道:“原来这些武功秘诀都是图谱,韦大人看熟后已牢牢记住。”张康年也即省悟,赞道:“那是更加好了,倘若将秘本盗了出去,庙里和尚自然会知道,终究……终究不如那个最好,看过后记住,却是神不知鬼不觉。那也全仗韦大人天生的绝顶聪明,像我这等蠢才,就说什么记不住。”韦小宝见二人又误会他所说的图画是少林寺武功图谱,暗暗好笑,说道:“张兄不必太谦,在寺里慢慢的看,一天两天不成,几个月下来,终于记住了。”两人齐声称是,心想你在寺中半年有余,少林派武学的图谱一定记了不少。
5 `0 {2 S1 v3 E; G0 t  两人告辞出去。韦小宝想起一事,问道:“刚才在山门外遇见一批人,你们可知是什么来历?”张赵二人道:“不知。”
6 ?- ^: h( e: c. L  韦小宝道:“你们快去查查。这群人来到少林寺,鬼鬼祟祟,看样子也是想偷盗寺里的武功秘本。尤其是那个总兵,不知是谁的部下,他身为朝廷命官,竟胆敢想坏皇上的大事,委实大逆不道,存心造反。你们查到是何人主使,倒是一件大大的功劳。”二人喜道:“这个容易,他们下山不久,一定追得上。那总兵有名有姓,一查便知。”韦小宝明知那马总兵是吴三桂部下,却故意诬陷,假作不知他来历,让一众御前侍卫查知,禀告皇上邀功,远胜于自己去诬告。
8 a! Y. c) a5 p+ Y$ O. q6 n' I  韦小宝又道:“跟这伙人在一起的,有个女扮男装的少女,她们正在找寻另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美貌姑娘。这两个女子,跟这件逆谋大事牵涉极多。你们去设法详细查明,两个女子叫什么名字,什么出身来历。查明之后,送封信来。”这番话自然是假公济私了。他差皇帝的侍卫去追查自己的心上人,他们贪图赏金,定然落力办事。御前侍卫要查什么案子,普天下官府都奉命差遣,如此雷厉风行的追查,岂有找不到线索之理?
! y. _: [1 C2 W* o  张赵二人拍胸担保,定当查个水落石出,以报韦大人提拔之恩、知遇之恩、眷顾之情、重赏之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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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0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
0 c" H, h" U3 X) v% |4 [. j第二十四回 爱河纵涸须千劫 苦海难量为一慈) Y" c' H4 K) d5 J1 Z  e
  众侍卫辞去后,韦小宝去见方丈,说道既有皇命,明日便须启程,前赴清凉寺。! n- ?( `- t! _( W" N1 X# ?, y
  晦聪方丈道:“自当如此。师弟生具宿慧,妙悟佛义,可惜相聚之日无多,又须分别,未能多有切磋,同参正法,想是缘尽于此。不知师弟要带同哪些僧侣去?”韦小宝道:“般若堂首座澄观师侄是要的,罗汉堂的十八名师侄是要的。”此外又点了十多名和他说得来的僧侣,一共凑齐了三十六名。3 r" d0 I! h& G# K2 i0 x
  晦聪并无异言,将这三十六名少林僧召来,说道晦明禅师要去住持五台山清凉寺,叮嘱他们随同前去,护法修持,听由晦明禅师吩咐差遣,不可有违。
( J+ r6 L2 L4 [. {9 Q9 V  次日一早,韦小宝带同三十六僧,与方丈等告别。来到山下,他独自去看双儿。
+ _2 N/ q. o6 p" i, P3 M  双儿在民家寄居,和他分别半年有余,乍看之下,惊喜交集,虽早听张康年转告,主人已在少林寺出家,也不知哭过了多少场,这时亲眼见到他光头僧袍,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 @) X! l: M3 Q, q  韦小宝笑道:“好双儿,你为什么哭?怪我这些日子没来瞧你,是不是?”双儿哭道:“不……不是的。你……你……相公出了家……”
6 q* v$ J$ w2 o# n' d' g  韦小宝拉住她右手,提了起来,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笑道:“傻丫头,相公做和尚是假的。”双儿又喜又羞,连耳根子都红了。1 u6 s( m1 X% f
  韦小宝细看她脸,见她容色憔悴,瘦了许多,身子却长高了些,更见婀娜清秀,微笑道:“你为什么瘦了?天天想着我,是不是?”双儿红着脸,想要摇头,却慢慢低下头来。韦小宝道:“好了,你快换了男装,跟我去罢。”双儿大喜,也不多问,当即换上男装,仍是扮作个书僮模样。
5 g; i5 o! `7 T  一行人一路无话,不一日来到五台山下。刚要上山,只见四名僧人迎将上来,当先一名老僧合十问道:“众位是少林寺来的师父吗?”韦小宝点点头。那老僧道:“这一位想必是法名上晦下明的禅师了?”韦小宝又点点头。四僧一齐拜倒,说道:“得知禅师前来住持清凉,众僧侣不胜之喜,已在山下等候多日了。”! J( x) k! P1 [( c1 E8 x
  自澄光回归少林寺,清凉寺由老僧法胜住持。康熙另行差人颁了密旨给法胜,派他去长安慈云寺作住持,一等少林僧来,便即交接。长安慈云寺比清凉寺大得多,法胜甚是欣喜,派了四僧在五台山下迎接。
* V* h/ P" E# Q1 c  韦小宝等来到清凉寺中,与法胜行了交接之礼。众僧俱来参见。玉林、行痴和行颠三僧却不亲至,只由玉林写了个参见新住持的疏文。
7 |. y4 N% L3 Z- @. Y& Q# O- t: O  法胜次日下山,西去长安,韦小宝便是清凉寺的一寺之主了。好在种种仪节规矩都有澄光等僧随时指点,他小和尚做起方丈来,倒也似模似样,并无差错。3 ]6 t' i+ d( m7 a$ H' j8 _
  那日韦小宝与双儿在清凉寺逐走来犯敌人,救了合寺僧侣性命,众僧都是亲见,这时见他忽然落发出家,又来清凉寺作住持,无不奇怪,但他于本寺有恩,各僧尽皆感服。韦小宝命双儿住在寺外的一间小屋之中,以便一呼即至。
" p1 Q3 ?" l, ?  来清凉寺作住持,首要大事自是保护老皇爷的周全,他询问执事僧,得知玉林、行痴、行颠三僧仍住在后山小庙,当下也不过去打扰,和澄心大师商议后,命人在距小庙半里处的东西南北四方,各结一座茅庐,派八名少林僧轮流在茅庐当值。
/ }, y6 c3 P. C0 a& h  诸事一定,便苦等张康年和赵齐贤送信来,好知道那绿衫女郎的姓名来历,可是等了数月,竟没丝毫信息,寂寞之时,便和澄观拆解招式,把老和尚当作了“那个女施主”,偶尔溜到双儿的小屋中,跟她说说笑话,摸摸她小手。有时想及:“我服了洪教主的‘豹胎易筋丸’,倘若一年之内不送一部经书去神龙岛,毒性发作起来,可不是玩的,算起来也没剩下几个月了。我如变得又老又蠢,跟澄观师侄一模一样,我那绿衣老婆一见,便叫我‘油嘴滑舌的老和尚’,再在她绿裙上剪下一幅布来,做顶帽子给我戴戴,那可差劲之至了!”
# I% ?) d/ }6 j' @  这一日,他百无聊赖,独自在五台山到处乱走,心中想的只是那绿衫女郎,行到一条山溪之畔,见一株垂柳在风中不住晃动,心想:“这株柳树若是我那绿衣老婆,老子自然毫不客气,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她一定不依,使一招昆仑派的‘千岩竞秀’,接连向我拍上几掌。那也没什么大不了,老子便使一招‘沿门托钵’,大大方方的化去。澄观师侄说这一招要使得举重若轻,方显得名门正派武功的风范。老子举轻若轻,举重若重,管他妈的什么名门旁门、正派邪派?这一招发出,跟着便是一招‘智珠在握’,左手抓她左手,右手抓她右手,牢牢擒住,那是杀我的头也不放开了……”' N6 j  \, A# q" {+ O! b
  他想得高兴,手上便一招一式的使出,噗噗两声,双手各自抓住一根柳枝,将吃奶的力气也用了出来,牢牢握住。忽听得一人粗声粗气的道:“你瞧这小和尚在发颠!”) M7 L2 b( P1 p; t5 [
  韦小宝吃了一惊,抬头看时,见有三个红衣喇嘛,正在向着他指指点点的说笑。韦小宝脸上一红,一时之间,只道自己心事给他们看穿了,堂堂清凉寺的大方丈,却在荒山无人之处,想着要抓住一个美丽姑娘,实在也太丢脸,当即回头便走。, @/ Z& \& v" O+ M3 F
  转过一条山道,迎面又过来几个喇嘛。五台山上喇嘛庙甚多,韦小宝也不以为意,只是有了适才之事,不愿和他们正面相对,转过了头,假意观赏风景,任由那几名喇嘛从身后走过。只听得一名喇嘛说道:“上头法旨,要咱们无论如何在今日午时之前,赶上五台山,真是急如星火,可是上得山来,什么玩意儿都没有。那不是开玩笑么?”另一名喇嘛道:“上头这样安排,总有道理的。你舍不得大同城里那小娘儿,是不是?”1 {8 [( }; a; j! ~
  韦小宝听了也不在意,对他们反而心生好感,心道:“这些喇嘛喝酒逛窑子,倒不假正经。老子真要出家,宁可做喇嘛,不做和尚。”  V' ^1 V+ U- ~) s* C7 [
  回到清凉寺,只见澄通候在山门口,一见到他,立即迎了上来,低声道:“师叔,我看情形有些不大对头。”韦小宝见他脸色郑重,忙问:“怎么?”$ _) u2 t4 Q! T' E# L0 u
  澄通招招手,和他沿着石级,走上寺侧的一个小峰。韦小宝一瞥眼间,只见南边一团团的无数黄点,凝神看去,那些黄点原来都是身穿黄衣的喇嘛,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三五成群,分布于树丛山石之间。韦小宝吓了一跳,道:“这许多喇嘛,干什么哪?”澄通向西一指,道:“那边还有。”韦小宝转眼向西,果然也是成千喇嘛,一堆堆的或坐或立。日光自东向西照来,白光闪烁,众喇嘛身上都带着兵刃。韦小宝更是吃惊,道:“他们带着兵刃,莫非……莫非……”眼望澄通。澄通缓缓点头,说道:“师侄猜想,也是如此。”
% \* L* O  \  R" F# i& N4 U  韦小宝转向北方、东方望去,每一边都有数百名喇嘛,再细加观看,但见喇嘛群中有些披了深黄袈裟,自是一队队的首领了。韦小宝道:“他奶奶的,至少有四五千人。”澄通道:“一百二十五名首领,一共是三千二百零八十名喇嘛。”韦小宝赞道:“真有你的,数得这么清清楚楚。”澄通道:“那怎么办?”1 V8 N: I$ @. L7 N6 H' v
  韦小宝无言可答。遇上面对面的难事,撒谎骗人,溜之大吉,自是拿手好戏,现今对方调集三千余众,团团围困,显然一切筹划周详,如何对付,那可半点主意也没有了,听澄通这么问,也问:“那怎么办?”
6 `& g% Y( y, t5 G2 c' O5 h& t  澄通道:“瞧对方之意,自是想掳劫行痴大师,多半要等到晚间,四方合围进攻。”韦小宝道:“干么现下不进攻?”澄通道:“五台山上,喇嘛的黄庙和咱们中原释氏的青庙向来和好。咱们青庙庙多僧多,台顶十大庙,台外十大庙。黄庙的喇嘛虽然霸道,却也不敢欺压。倘若日间明攻,势必引起各青庙的声援。”6 G2 \% l& ^. H) L
  韦小宝道:“那么咱们立刻派人出去,通知各青庙的住持,请他们大派和尚,大伙儿跟众喇嘛决一死战,有分教:五台山和尚鏖兵,青庙僧大战喇嘛。”; U3 K' i1 i1 M
  澄通摇头道:“五台山各青庙中的僧人,十之八九不会武功,就是会武的,功夫也都平平,没听说有什么好手。”韦小宝道:“那么他们是不肯来援手的了?”澄通道:“赴援的也不会没有,只怕是徒然送了性命而已。”韦小宝道:“难道咱们就此投降?”他斗志向来不坚,打不过就想投降。澄通道:“咱们投降不打紧,行痴大师势必给他们掳了去。”
( \0 T* R  @% u! J0 s" Z) n  韦小宝寻思:“行痴大师的身份,不知少林群僧是否知悉。”问道:“他们大举前来掳劫行痴大师,到底是什么用意?  C6 Q* @; T7 [
  数月之前就曾来过一次,幸得众位好朋友将他们吓退。这一次来的人数却多得多了。”澄通沉吟道:“行痴大师定是大有来历之人,不是牵涉到中原武林的兴衰,便与青庙黄庙之争有重大关连。此中原由,澄心师兄没说起过。师叔既然不知,我们更加不知道了。”2 J( {, ~  r+ g# r; v
  韦小宝想起身上怀有皇帝亲笔御札,可以调遣文武官员,说道:“眼下事情紧急,我们少林僧武功虽高,可是寡不敌众,三十七个和尚,怎敌得过他三千多名喇嘛?我须得立刻下山求救。”澄通道:“只怕远水救不着近火。”韦小宝道:“那么咱们护送行痴大师,冲了出去。”澄通点头道:“看来只有这个法子。咱们三十七名少林僧,再加上师叔的僮儿,要抵挡三千多名喇嘛,那是万万不能,但要从空隙中冲出,却也不是什么难事。”韦小宝道:“就只怕行痴大师和他师父玉林大师不肯,他们说生死都是一般,逃不逃也没什么分别。”澄通皱眉道:“这就须请师叔劝上一劝。”
# ]5 o$ W* y8 B  韦小宝摇头道:“劝服行痴大师,还有法子,要劝那玉林老和尚,老子可是服输啦,这叫做老鼠拉乌龟,没下嘴的地方。”向下望去,只见一群群喇嘛散坐各处,似乎杂乱无章,却又分布均匀,上山下山的通道上更是人数众多,眼见天色一黑,这三千喇嘛一涌而上,清凉寺中的和尚只有大叫“我佛慈悲”的份儿,心想:“他妈的,老子做什么和尚,倘若做了喇嘛,这当儿岂不是得意洋洋,用不着担半点心事?平时吃肉逛窑子,还不算在内。”
- U6 p: a+ H" `8 s% p1 P  一想到“逛窑子”三字,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有计较,当下不动声色,说道:“我回禅房去睡他妈的一觉。”澄通愕然,瞪目而视。韦小宝不再理他,径自下峰,回寺入房。2 O/ V$ n  Z( j+ \' y8 u- ]
  过不多时,澄心、澄观、澄光、澄通四僧齐来求见。韦小宝让四人入房,眼见各人脸有惊惶之色,他伸个懒腰,打个呵欠,懒洋洋的问道:“各位有什么事?”
- D* U4 v$ F  \2 c( {2 _5 ]  澄心道:“山下喇嘛聚集,显将不利本寺,愿闻方丈师叔应付之策。”韦小宝道:“我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好睡觉了。大伙儿在劫难逃,只好逆来顺受,刀来颈受,人家一刀砍来,用脖子去顶他一顶,且看那刀子是否锋利,砍不砍得进去。”
3 {7 ]+ t$ U5 {  J  澄心等三僧知道他是信口胡扯,澄观却信以为真,说道:“众喇嘛这些刀子看来甚是锋利,我们的脖子是抵不住的。师叔,出家人与世无争,逆来顺受,倒是不错。但刀来颈受,未免过分。当年达摩祖师,也没教人只挨刀子不反抗,否则的话,大家也不用学武了。”韦小宝点头道:“依澄观师侄之见,刀来颈受是不行的?”澄观道:“不行。但如拳来胸受,脚来腹受,倒还可以。”他内功深湛,对方向他拳打足踢,也可不加抵挡,只须运起内功,自可将人拳脚反弹出去。
6 a; @2 C2 d" ?6 g  韦小宝道:“那些喇嘛都带了戒刀禅杖,不知有什么法子,能开导得他们不用兵刃?”澄观一呆,道:“这些喇嘛只怕不可理喻,要他们放下屠刀,似乎非一朝一夕之功。”
( w& ~& h8 Y; [8 X8 v1 a  韦小宝道:“这就难了,不知四位师侄,有什么妙计?”澄心道:“为今之计,只有大伙儿保了玉林、行痴、行颠三位,乘隙冲出。他们旨在掳劫行痴大师,寺中其余僧侣不会武功,谅这些喇嘛也不会加害。”韦小宝道:“好,咱们去跟那三位老和尚说去。”
3 D5 ?& m* r( R! E  当下率领了四僧,来到后山小庙。小沙弥通报进去,玉林等听得住持到来,出门迎迓。一见之下,玉林、行痴、行颠都是大为错愕。三僧只听说新住持晦明禅师是少林寺晦聪方丈的师弟,是一位年纪甚轻的高僧,不料竟然是他。2 C* O) j( M* a% {: _
  玉林和行痴登时便即明白,那是出于皇帝的安排,用意是在保护父亲。释家规矩甚严,住持是一庙之主,玉林等以礼参见。韦小宝恭谨还礼,一同进了禅房。) h* Z( L7 X! D9 E2 T) I
  玉林请他在中间的蒲团坐下,余人两旁侍立。韦小宝心中大乐:“老子中间安坐,老皇爷站在旁边侍候,就是小皇帝也没这般威风。”强忍笑容,说道:“玉林大师、行痴大师,两位请坐。”玉林和行痴坐了。
1 E, L# r* k5 K: V/ p  t  玉林说道:“方丈大师住持清凉,小僧等未来参谒,有劳方丈大驾亲降,甚是不安。”韦小宝道:“好说。小衲知道三位不喜旁人打扰,因此一直没来看你们。若不是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小衲还是不会来的。”他常听老和尚自己谦称“老衲”,心想自己年纪小,便自称“小衲”。众僧听他异想天开,杜撰了一个称呼出来,不觉暗暗好笑。玉林道:“是。”却不问是何大事。
$ u' r. h6 s- j9 u2 ]8 y( p  韦小宝道:“澄光师侄,请你给三位说说。”玉林知道新住持法名“晦明”,也知少林寺“晦”字辈比“澄”字辈高了一辈,但眼见这小和尚油头滑脑,却对这位本寺前任住持、庄严慈祥的有德老僧口称“师侄”,还是心下一怔。
5 L. q9 d9 M/ }# t4 @2 Q# A  澄光恭恭敬敬的应了,便将寺周有数千喇嘛重重围困等情说了。
& j; {# r! c: c. u  玉林闭目沉思半晌,睁开眼来,说道:“请问方丈大师,如何应付。”
  `8 l* H: a, Y; O5 d  韦小宝道:“这些喇嘛僧在本寺周围或坐或立,只是观赏风景,别无他意。这里风景清雅,他们来游山玩水,也是有的。”行颠忍不住道:“倘若是观赏风景,不会将本寺团团围住,好几个时辰不去。他们定是想来捉了行痴师兄去。”韦小宝道:“小衲心想天下青庙黄庙,都是我佛座下的释氏弟子,他们如要请行痴大师去,也必是仰慕三位大师佛法深湛,请你们去喇嘛庙讲经说法。说不定众喇嘛仰慕我中土佛法,大家不做喇嘛,改做和尚,那也是极好的机缘。”行颠连连摇头,不以为然,说道:“未必,未必。”
" L" f3 O0 p- ~* j# q& Q  澄观道:“方丈师叔,那么他们为什么都带了兵器呢?”韦小宝合十道:“他们带了禅杖戒刀,声势汹汹,或许真是想杀本寺僧侣之头。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们自当刀来颈受,这叫做我不给人杀头,谁给人杀头?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有生故有灭,有头故有杀。佛有三德:大定、大智、大悲。众喇嘛持刀而来,我们不闻不见,不观不识,是为大定;他们举刀欲砍,我们当他刀即是空,空即是刀,是为大智;一刀刀将我们的光头都砍将下来,大家呜呼哀哉,是为大悲。”他在寺中日久,听了不少佛经中的言语,便信口胡扯一番。澄观道:“方丈师叔,这大悲的悲字,恐怕是慈悲的悲,不是悲哀之悲。”4 k6 m! T; ~/ C, x! R9 f* \
  韦小宝微笑道:“师侄也说得是,想我佛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实是大慈大悲之至。那些喇嘛虽然凶顽,比之恶鹰猛虎,总究会好些,那么我们舍身以如恶喇嘛之愿,也是大慈大悲之心。”澄观合十道:“师叔妙慧,令人敬服。”韦小宝道:“昔日玉林大师曾有言道:‘出家人与世无争,逆来顺受。清凉寺倘然真有祸殃,那也是在劫难逃。’我们一齐在恶喇嘛刀下圆寂,同赴西方极乐世界,一路甚是热闹,倒也有趣得紧。”
# N% M8 }5 L  h% K6 Q/ n  众僧面面相觑,均想韦小宝的话虽也言之成理,毕竟太过迂腐,恐怕是错解了佛法。澄心、澄通又觉这些言语与他平素为人全然不合,料想他说的是反话,多半是要激得玉林与行痴自行出言求救。只有澄观一人信之不疑,欢喜赞叹。
5 J* F- T4 ]( T1 I* [2 B  众僧默然半晌。行颠突然大声道:“师父曾说,西藏喇嘛要捉了师兄去,乃是想虐害万民,要占咱们这花花世界。咱们自己的生死不打紧,千千万万百姓都受他们欺侮压迫,岂不是大大的罪业?师父曾道,咱们决不能任由他们如此胡作非为。”
. x; @  ]& p' }  韦小宝点头道:“师兄这番话很是有理,比之小衲所见,又高了一层。只是眼下喇嘛势大,咱们只怕寡不敌众。”行颠道:“我们保护了师父师兄,冲将出去,料想恶喇嘛也挡不住。”
) [" L# V; A0 v6 F8 y8 I  韦小宝道:“就恐怕争斗一起,不免要杀伤众喇嘛的性命。阿弥陀佛,我佛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杀人一命,如拆八级宝塔。释家诸戒,首戒杀生。这便如何是好?”
+ u6 k* u  m# G+ j  行颠道:“是他们要来杀人,我们迫不得已,但求自保。能够不杀人,当然最好,可也不能眼睁睁的束手待毙。”
5 R- V; K, T6 ?3 r$ s' y' g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少林僧澄觉快步进来,说道:“启禀方丈师叔:山下众喇嘛刚才一齐上山,又逼近了约莫一百丈,停了下来。”韦小宝道:“为什么上了一段路,却又停下?恐怕是忽受我佛感化,生了悔悟之心,明白了回头是岸的道理。”$ y1 _# D2 m" o0 G" e' r
  行颠大声道:“不是的,不是的,他们只待天一黑,便一鼓作气,冲进来了。”他昔年是正黄旗大将,进关时身经百战,深知行军打仗之法,后来才做顺治的御前侍卫总管。
+ j5 B( E, c* Y5 p, c" U7 g* V  韦小宝道:“待他们一进本寺大雄宝殿,见到我佛如来的庄严宝相,忽然悬……悬什么勒马,也是有的。”行颠怒道:“你这位小方丈,实在胡……胡……唉,不会的。”他本想说“实在胡涂”,总算想到不可对方丈无礼,话到口边,忽然悬崖勒马。  S+ D* Y& R( Y9 ?
  玉林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众人辩论,眼见行颠额头青筋迸现,说话越来越大声,微微一笑,说道:“行颠,你自己才实在胡涂。方丈大师早已智珠在握,成竹在胸,你又何必多所忧虑?”行颠一怔,道:“啊,原来方丈大师早有妙策。”/ p9 j9 m. m6 X7 d1 {# m
  韦小宝愁眉苦脸,说道:“我妙策是没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大家既然都说冲出去的好,那么咱们就冲出去罢!只不过若非迫不得已,千万不可多伤人命。”行颠和澄心等一齐称是。韦小宝道:“那么大家收拾收拾,一等天黑,他们还没动手,咱们先冲了下去。向东冲到阜平县县城,这些喇嘛再恶,总不敢公然来攻打县城。”行颠等又都称善。' @0 s6 N/ ?7 W) Q% Y! U; `1 ^
  行痴忽然说道:“我是不祥之身,上次已为我杀伤了不少性命。就算这次逃过了厄难,他们仍然死心不息。多造杀业,终无已时。”. u0 a) g( n( b# ?$ h: E3 s
  行颠道:“师兄,这些恶喇嘛想将你绑架了去,残害天下百姓。”行痴叹道:“我是世间祸胎,等得他们到来,我当众自焚其身,让他们从此死了这条心,也就是了。”行颠急道:“皇……皇……不,师兄,那是万万不可,我代你焚身便是。”- `" V7 x; X) A
  行痴微微一笑,道:“你代我焚身,有何用处?他们只是要捉了我去,有所挟制而已。”
* K* e% o0 P7 z2 q  z5 b, I+ X4 I  众僧默然半晌。玉林道:“善哉,善哉!行痴已悟大道,这才是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真义。”韦小宝心中骂道:“臭和尚,他说的是真义,我说的便是假义了?”玉林又道:“待会众喇嘛到来,老衲和行痴一同焚身,方丈大师和众位师兄不可阻拦。”
2 a& I3 Y/ Q' _  韦小宝和众僧面面相觑,尽皆骇然。
0 l( v" [& t  }9 w% U. ~& b  行痴缓缓道:“昔日攻城掠地,生灵涂炭,小僧早已百死莫赎。今日得为黎民舍身,亦不过以偿当年罪业之万一。倘若再因小僧而争斗不息,多伤人命,那更增我的罪业了。我意已决,还请各位护持,成此因缘。若能由此而感化众位喇嘛,去恶向善,更是一件好事。”说着站起身来,向韦小宝及少林五僧合十躬身。! P  s0 y, S. h# R' ?! B6 ^
  澄心等见他神色,显是心意甚坚,难以进言,只得辞出,回到文殊殿中。韦小宝招集三十六名少林僧,说知此事。众僧都道,两位大师要自焚消业,那是万万不可,事到临头,只好以武力阻止。
2 U: M% C" p3 R* |0 ], G& |" n  韦小宝道:“大家都要保护三位大师周全,是不是?”众僧齐道:“是!”韦小宝道:“那也不难。大家听我的话。你们三十六位,现下冲出寺去,齐攻东路,装作向山下突围,可是难以成功,又退回寺中,不过须得顺手牵羊,擒拿四五十名喇嘛上来。”澄心道:“方丈之意,是否将这些喇嘛作为人质,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如此,那么所擒拿的喇嘛位份越高越好。”
3 V- k% n5 ?; D4 b. q1 \3 P/ v  }  韦小宝道:“要擒拿大喇嘛恐怕不容易,不免多有杀伤,咱们只须捉来几十个小喇嘛也就够了。”众僧不明他用意,但方丈有命,便都奉令出寺。& b/ R# U' @! C: Y. y
  过不多时,只听得山腰里喊声大作。韦小宝站在鼓楼上观看,见三十六名少林僧冲入喇嘛群中,刀光闪动,打了起来。
( Z9 r% a+ B/ _: X" j, }2 \6 a  这三十六名僧人都是少林寺高手,寻常喇嘛自然不是敌手,冲出数十丈后,挡路喇嘛愈聚愈多。澄心等拳打足踢、掌劈指戳,顷刻间打倒了数十人。澄心高声叫道:“敌人势大,冲不出去,暂且回寺,再作道理。”他内力深厚,这几句呼声远远传了出去,山谷鸣响。澄通也纵声叫道:“冲不出去,如何是好?”澄心叫道:“大家捉些喇嘛回去,教他们有所顾忌,不敢胡乱害人。”众僧或双手各抓一名喇嘛,或肩上扛了一名,转身入寺。澄心与澄光断后,又点倒了数人。但听得喇嘛阵后有人以藏语传令。众喇嘛呐喊叫骂,却不追来。8 u$ G9 h. B* n$ D9 A
  韦小宝笑嘻嘻的在寺门前迎接,一点人数,擒来了四十七名喇嘛。回到文殊殿中,韦小宝道:“把这些家伙全身衣服剥光了,每人点上十八处穴道,都去锁在后园柴房之中。”
2 j: }) u+ _3 _4 H; {! ^' |( z  众僧均觉方丈这道法谕大是高深莫测,当下将四十七名喇嘛都剥得赤条条地,身上加点穴道,锁入柴房。
! U- s" G+ T  @# P" W  韦小宝合十说道:“世间诸色相,皆空皆无。无我无人,无和尚无喇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和尚即喇嘛,喇嘛即和尚。诸位师侄,大家脱下袈裟,穿上喇嘛的袍子罢!”众僧尽皆愕然,面面相觑。1 k+ `. \. F8 _: v5 b
  韦小宝大声叫道:“双儿,你过来,帮我扮小喇嘛。”双儿一直候在殿外,当即进殿,检了一件最小的喇嘛袍子,助他换上。韦小宝身材矮小,穿了仍是太大,便拔出匕首,将袍子下摆和衣袖都割下了一截,腰间束上衣带,勉强将就,带上喇嘛冠,宛然便是个小喇嘛,对双儿道:“你也扮个小喇嘛。”
6 \, V! s/ e5 p$ A! m, U  澄光问道:“师叔改穿喇嘛服色,不知是何用意?”澄观道:“难道咱们向喇嘛投降,改归黄教吗?”韦小宝道:“非也!/ e+ T" P2 O; c' F- @$ S% X
  大家扮作喇嘛,涌到后边小庙,将玉林、行痴、行颠三个和尚捉住,点了他们穴道,再将他们换上喇嘛衣衫……”
% O2 A- b7 g2 T) P# ?4 h3 M% }/ Q  澄通听到这里,鼓掌笑道:“妙计,妙计!咱们几十个假喇嘛黑夜中向山下冲去,众喇嘛难分真假,那就难以阻拦了。”" Z$ \5 o! w" Y/ F5 K' n9 E
  众僧一齐称善,登时笑逐颜开。他们自然谁都不知,韦小宝这条妙计,不过是师法当日假扮妓女、得脱大难的故智。
$ |! Y) c$ }4 P9 D) ~  澄心道:“如此冲将出去,不须多所杀伤,最是上策。”澄光踌躇道:“只不过冒犯了行痴大师他们三位,未免不敬。”韦小宝道:“阿弥陀佛,救了三命,胜造三七二十一级浮屠。小小冒犯,胜于烈火焚身。”澄光道:“师叔说得是。”当下众僧一齐脱下僧袍,换上喇嘛衣衫。众僧平生谨守戒律,端严庄重,这时却跟着韦小宝做此胡闹之事,眼见穿上喇嘛衣衫之后形相古怪,人人忍不住好笑。
8 y5 ~/ U' ]* s  韦小宝道:“各人把僧袍包了,带在身上,脱困后再行换过。冲下山后,倘若失散,齐到阜平县吉祥寺会齐。”命双儿收拾了银两物事,包作一包,负在背上。
* x" G8 `  l8 Y7 f" I/ `! p0 z  堪堪等到天色将黑,韦小宝道:“大家在脸上涂些香灰尘土,每人手中提一桶水,这就动手罢!”众僧听了法谕,皆大欢喜,信受奉行,当下捧土抹脸,提了水桶兵刃,齐向山后奔去。来到小庙之外,众僧唏哩花拉,高声呐喊,向庙中冲去。
  V: E1 B& j" d& {0 r2 |  玉林、行痴、行颠三人已决意自焚,在院子中堆了柴草,身上浇满了香油,只待众喇嘛攻到,向他们说明舍身自焚用意,便即点火,哪知众喇嘛说来便来,事先竟没半分朕兆,待得听到“呜噜呜噜,花差花差”似藏语非藏语的怪声大作,数十名喇嘛已冲进庙来。
8 s( l6 J8 C+ s# L2 m* k4 Z  b  玉林朗声道:“众位稍待,老衲有几句话说……”蓦地里当头一桶冷水浇将下来,跟着数十桶冷水纷纷泼到三人身上。7 X; c* t6 H+ h/ T4 j, R
  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别说三人来不及点火自焚,就算已经点着了,也被立时浇熄。
7 i1 ]$ G% E2 W% h  双儿纵身过去,先点了行颠穴道,行痴不会武功,玉林武功不弱,却不愿出手抗御,混乱中都被点了穴道。众僧七手八脚,脱下三人僧袍,将喇嘛袍服套在三人身上。韦小宝有心大说杜撰藏话,生怕给玉林听出口音,只好忍住,向双儿一努嘴,双儿取过烛台,便将院中堆着的柴草烧了起来。韦小宝见行颠的黄金杵放在殿角,想取了带走,不料金杵沉重,竟然提之不动,澄通伸手抓起。韦小宝手一挥,众僧将行痴等三僧拥在中间,向东冲下山去。
- f$ H4 y8 \6 ~4 E/ X  X  只奔出数十丈,小庙中黑烟与火光已冲天而起,这大堆柴草上早也淋满了香油,极易着火。山腰间众喇嘛见到火起,大声惊叫,登时四下大乱。领头的喇嘛派人上来救火。火把光下见到韦小宝等众僧,都道是自己人,混乱之中,又有谁来盘问阻挡?
7 i9 `2 X" A* ]  众僧来到山下,已将大队喇嘛抛在路后,回头向山上望去,但见火光烛天,那座小庙已烧穿了顶。澄通道:“这座小庙一烧,他们又找不到行痴大师,只道他已烧死在小庙之中,就此死了这条心,再也不来滋扰,倒是一件好事。”澄光点头道:“师弟之言有理。”! K2 E8 C1 D' p$ z, [
  韦小宝命澄观将行痴等三人身上穴道解了,说道:“多有得罪,还请莫怪。”
) h9 x& ]# g/ z  M. F  行痴等刚才穴道被点,动弹不得,耳目却是无碍,见到经过情形,早明白是少林僧设法相救。行颠大声喝彩,说道:“妙计,妙计!大伙儿轻轻易易便逃了出来。方丈大师,你是救我们性命,多谢你还来不及,谁来怪你?”行痴决意焚身消业,行颠忠心耿耿,只好陪着殉主,但心中毕竟是不愿就此便死,此时得脱大难,自是欢喜之极。行痴微笑道:“不伤一人而化解此事,的是难能可贵。”
7 J  V/ t( w- j6 x  C  忽听得迎面山道上脚步声响,大队人群快步奔来。澄通道:“师叔,有大批喇嘛杀过来了。”韦小宝道:“咱们冲向前去,嘴里叽哩咕噜一番,见到他们时脸上露出笑容,伸手向山上指去,总之不可与他们动手。”众僧一齐遵命,连行痴和玉林也都点头。
$ Z5 w- M3 n' }+ I& t  韦小宝心中大乐:“老皇爷听我号令,老皇爷的师父也听我号令。”
$ ?5 s$ ]" I% R7 K7 i  众僧将行痴护在中间,沿大道奔去。
3 E% [4 B0 |$ j, p6 _  只见山坳后冲出一股人来,手执灯笼火把,却不是喇嘛,都是朝山进香的香客,颈中挂了黄布袋,袋上写着“虔诚进香”等等大字。一众少林僧奔到近处,均是一呆,澄通等早已住口,澄观等头脑下大灵敏的,却还在乱叫“杜撰藏语”。1 M& T3 _1 B: s# w
  香客中走出一名汉子,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的?”这人身材魁梧,声音洪亮。韦小宝一见大喜,认得他是御前侍卫总管多隆,当即奔上,叫道:“多大哥,你瞧小弟是谁?”, y; E- y6 H' W# \) `) r. I, R+ o
  多隆一怔,从身旁一人手中接过灯笼,移到他面前一照。
, i6 e% n- X0 S3 p. o  }9 h  韦小宝向他挤眉弄眼,哈哈大笑。多隆惊喜交集道:“是……是韦兄弟,你……你怎么在这里?又扮作个小喇嘛模样?”韦小宝笑道:“你又怎么到了这里?”3 }" b) L& k. m2 M3 Y: u
  说话之间,多隆身后又有一群香客赶到,带头的香客却是赵齐贤。韦小宝一看,这些香客都是御前侍卫所扮,其中倒有一大半相识。众侍卫围了上来,嘻嘻哈哈的十分亲热。
5 A  i/ E& P9 A2 v, W2 H+ X  韦小宝低声问多隆道:“皇上派你们来的?”多隆低声道:“皇上和太后到五台山来进香,现下是在灵境寺中。”韦小宝惊喜交集,道:“皇上到五台山来了?那好极了!好极了!”心想:“那老婊子也来干什么?老皇爷恨不得杀了她。”
, _1 T4 ^" |- j3 s  不多时又到了一批骁骑营的军官士兵,也都扮作了香客。: B" B$ F, r' X" k( E1 `& B
  韦小宝问:“这次从北京到五台山来的,共有多少香客?”多隆低声道:“除了咱们御前侍卫之外,骁骑营、前锋营、护军营也都随驾来此。”韦小宝道:“那怕不有三四万官兵?”多隆道:“一共是三万四千多人。”韦小宝道:“护驾诸营的总管是谁?”多隆道:“是康亲王。”韦小宝笑道:“那也是老朋友了。”( W7 A) ?4 D( T7 F4 j% P; G
  向赵齐贤招招手,等他走近,说道:“赵大哥,请你去禀报康亲王,我要调动人马,办一件大事,事情紧急,来不及向他请示了。”赵齐贤应命而去。
9 p# ^+ U9 j0 U0 @% ~  跟着骁骑营正黄旗都统察尔珠也到了。韦小宝道:“多老哥,都统大人,有数千西藏喇嘛,定是得知了皇上进香的讯息,刻下团团围住了清凉寺,造反作乱。你们两位立即去把这干反贼拿下了,这可是一件大大的功劳。”两人大喜,齐向韦小宝道谢。说道:“韦大人送功劳给我们,真是何以克当。”
& X4 |, {3 Z0 _8 l& `9 x4 f  韦小宝道:“大家忠心为皇上办事,分什么彼此?这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共当。”两人当即传下令去,把守四周山道,点齐猛将精兵,向山上杀去。
8 W4 H7 Y$ `( G. y4 t2 n  韦小宝大声叫道:“圣上仁慈英明,有好生之德,你们只须擒拿反贼,不可多伤人命。因为圣上是鸟生鱼汤,不是差劲的皇帝。”一众侍卫、亲兵齐声答应。“尧舜禹汤”四字,康熙虽曾简略解说过,韦小宝却也难以明白,总之知道“鸟生鱼汤”这碗汤是大大的好汤,不是差劲的汤,凡是皇帝,听了无不十分欢喜。他这几句话,却是叫给老皇帝听的,心想今日老小皇帝父子相会,多拍老皇帝马屁,比之拍小皇帝马屁更为灵验有效。" f. T- E( M* i# d: J9 m# n
  他转身走到行痴跟前,说道:“三位大师,咱们身上衣服不伦不类,且到前面金阁寺去换过衣衫,找个清静的所在休息,免得这些闲人打扰了三位清修。”行痴等点头称是。
" y2 r. n/ {, Z' S. l3 f  一行人又行数里,来到金阁寺中。韦小宝一进寺门,便取出一千两银票,交给住持,说道:“暂借宝刹休息,一切不可多问。问一句话,扣十两银子。一句不问,这一千两银子都是香金。如果问了一百零一句,你倒找我十两,不折不扣,童叟无欺。”/ d$ w' C! q$ r9 d6 @4 h
  那住持乍得巨金,又惊又喜,当即诺诺连声,问道:“师兄要……”话到口边,突然一怔,忙改口道:“……要喝杯茶了。”匆匆入内端茶。他本来想问“师兄要不要喝杯茶?”总算尚有急智,临时改口,省下了十两银子。
! ^3 v7 m1 s/ Y# y" x2 I  韦小宝出寺暗传号令,命百余名御前侍卫在金阁寺四周守卫,又差两名侍卫去奏报皇上:“奴才韦小宝职责重大,不敢擅离,在金阁寺候驾。”) E* |. K  Y  Z
  一名侍卫道:“启禀韦副总管:咱们做臣子的,该当前去叩见皇上才是,不能等皇上过来见你。”韦小宝双手一摊,笑道:“没法子。这一次只好坏一坏规矩了。”两名侍卫答应了,转过身来,都伸了伸舌头,心道:“好大的胆子,连性命也不要了。”当即奔去奏报。4 @' u, a0 i, v4 @2 |9 K
  众僧换过衣衫,坐下休息,只听得山上杀声大震,侍卫亲兵已在围捕喇嘛。扰攘良久,声音渐歇。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突然间万籁俱寂,但闻数十人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来到寺外而止。跟着靴声橐橐,一群人走进寺来。
, e7 u4 K2 m- t& }6 X  韦小宝心想:“小皇帝到了。”拔出匕首,执在手中,守在行痴的禅房之外,脸上自是摆出一副忠心护主、万死不辞的模样,单以外表而论,行颠的忠义勇烈,那是远远不如了。: T+ A  |; q' O9 i8 A
  脚步声自外而内,十余名身穿便装的侍卫快步过来,手提着灯笼,站在两旁。一名侍卫低声喝道:“快收起刀子。”韦小宝退了几步,以背靠门,横剑当胸,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概,喝道:“禅房里众位大师正在休息,谁都不可过来啰唣。”只见一位身穿蓝袍的少年走了过来,正是康熙。
9 v# Z7 k2 d0 b/ ?  韦小宝这才还剑入鞘,抢上叩头,低声道:“皇上大喜。老……老法师在里面。”7 K" V/ [/ m7 i8 V: K) E6 y
  康熙颤声道:“你给我……给我通报。”转身挥手道:“你们都出去!”
0 M% w6 m7 s2 K6 [3 \$ Z  待众侍卫退出后,韦小宝在禅房门上轻击两下,说道:“晦明求见。”过了好一会,内无应声。康熙忍不住抢上一步,在门上敲了两下。韦小宝摇摇手,示意不可说话,康熙将已到口边的“父皇”一声叫唤强行忍住。
- e% y' m- w$ u, Z  又过良久,只听得行颠说道:“方丈大师,我师兄精神困倦,恕不相见。他身入空门,尘缘已了,请你转告外人,不可妨他清修。”韦小宝道:“是,是,请你开门,只见一面便是。”行颠道:“我师兄之意,此处是金阁寺,大家是客,不奉方丈法旨,还盼莫怪。”
8 j: h, C. D0 Q8 C7 H# A5 r0 s  韦小宝转头向康熙瞧去,见他神色凄惨,心想:“你说我在这里不是方丈,不能叫你开门,那么我去要本寺方丈来叫门,也容易得紧。”正想转身去叫方丈,康熙已自忍耐不住,突然放声大哭。
7 g& l6 @3 @$ r0 h  韦小宝心想:“若要本寺方丈来叫开了门,倒有逼迫老皇爷之意,倒还是软求的好。”双手在胸口猛捶数下,跟着也大哭起来,一面干号,一面叫道:“我在这世上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孤苦伶仃的,没人疼我。做人还有什么乐趣?不如一头撞死了倒还干净。”假哭是他自幼熟习的拿手本事,叫得几声,眼泪便倾泻而出,哭得悲切异常。& F  m: w9 v' h0 O+ ~. t; q
  康熙听得他大哭,初时不禁一愕,跟着又哭了起来。
/ Y2 a' g# }3 ]: x4 v  只听得呀的一声,禅房门开了。行颠站在门口,说道:“请小施主进来。”
) M1 I6 l, c9 X  康熙悲喜交集,直冲进房,抱住行痴双脚,放声大哭。
; i8 N' u2 s8 e  行痴轻轻抚摸他头,说道:“痴儿,痴儿。”眼泪也滚滚而下。+ g7 N; @" H- n* O: C
  玉林和行颠低头走出禅房,反手带上了门,对站在门外的韦小宝瞧也不瞧,径行出外。行颠觉得太过无礼,心中又对他感激,走了十几步后,回头叫了声:“方丈。”
" o$ y" p. U2 O0 x  韦小宝正在凝神倾听禅房内行痴和康熙父子二人有何说话,对行颠也没理会,只听得康熙哭着叫道:“父皇,这可想死孩儿了。”行痴轻声说了几句,隔着房门便听不清楚。其后康熙止了哭声,两人说话都是极轻,韦小宝一句也听不见。他虽然好奇,却也不敢将房门推开一线,侧耳去听,只得站在门外等候。
3 U7 ?. ]* K+ O" S% t3 t; R  过了好一会,隐约听到康熙提到“端敬皇后”四字,韦小宝心道:“上次老皇爷叫我转告小皇帝,不可难为了老婊子,我捺下了这句话没说,不知老皇爷现下是否回心转意?”
; j- K& p1 d8 J/ o/ J/ S  再过一会,听得行痴说道:“今日你我一会,已是非份,误我修为不小。此后可不能再来了。”康熙没有作声。行痴又道:“你派人侍奉我,虽是你一番孝心,可是出家人历练魔劫,乃是应有之义,侍奉我太过周到,也是不宜……”两人又说了一会,只听行痴道:“你这就去罢,好好保重身子,爱惜百姓,便是向我尽孝了。”康熙似乎恋恋不舍,不肯便走。
2 _. j+ S2 }2 p" }& z; A  终于听得脚步声响,走向门边,韦小宝急忙退后几步,眼望庭中。- m; v  U1 s  I1 L. n2 S6 d; w3 v
  呀的一声,房门打开,行痴携着康熙的手走出门外。父子两人对望片刻,康熙牢牢握住父亲的手。行痴道:“你很好,比我好得多。我很放心。你也放心!”轻轻挣脱了他手,退入房内,关上了门。又过片刻,喀的一响,已上了闩。
: X. p! U# c# O5 C+ {6 h8 u$ O$ p  康熙扑在门上,呜咽不止。韦小宝站在旁边,陪着他流泪。康熙哭了一会,料想父亲再不会开门,却也不肯就此便去,拉了韦小宝的手,和他并肩坐在庭前阶石之上,取出手帕,拭了眼泪,抬头望着天上白云,出了一会神,说道:“小桂子,父皇说你很好,不过不要你服侍了。父皇说臣子们护持得太周到,倒令他老人家不像是出家人了。”说到“出家人”三字,眼泪又流了下来。! e& T0 V  }/ O* O* \
  韦小宝听说老皇爷不再要他服侍,开心之极,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喜色,也不敢显得太过“忠”字当头,奋不顾身,以免又生后患,说道:“想害老皇爷的人很多,皇上总得想个法子,暗中妥为保护才是。”4 y( w  y* @) }5 v, T' C4 d* f0 i; P
  康熙道:“那是一定要的。那些恶喇嘛,哼,他奶奶的,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他本来只会说一句“他妈的”,数月不见,却多了一句“他奶奶的”。韦小宝道:“师父,你又多了一句骂人的话。”康熙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是我妹子从侍卫们那里学来的。她和太后都跟着上了山……”脸色一沉,道:“父皇不想见她们。”韦小宝点了点头。
$ n/ [! Z0 C) Z9 H1 x$ }, q  康熙道:“那些喇嘛自然是想劫持父皇,企图挟制于我,叫我事事听他们的话。哼,哪有这么容易?小桂子,你很好,这一次救了父皇,功劳不小。”7 h- L6 M; N3 r4 {& t4 e& q5 x# Z/ ^$ B
  韦小宝道:“皇上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了,派奴才到这里做和尚,本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奴才也没什么功劳,皇上不论差谁来办,谁都能办的。”
1 v. G5 ?: I1 M% p* |/ E# M, h  康熙道:“那也不然。父皇说你能体会他的意思,不伤一人而得脱危难。”韦小宝道:“奴才见到老皇爷要点火自焚,说什么舍身消业,可真把我吓得魂灵出窍,屁滚尿流。”康熙惊道:“什么点火自焚?舍身消业?”韦小宝加油添醋的说了经过,只把康熙听得出了一身冷汗。韦小宝道:“只是奴才情急之下,将老皇爷淋了一身冷水,那可大大的不敬了。”康熙道:“你是护主心切,很好,很好。”
0 ~( K  H4 K% d3 ?  他沉默半晌,回头向禅房门看了一眼,说道:“老皇帝吩咐我爱惜百姓,永不加赋。这句话你先前也传过给我了,这一次老皇爷又亲口叮嘱,我自然是永不敢忘。”韦小宝问道:“永不加赋是什么东西?”康熙微微一笑,道:“赋就是赋税。6 b% ^# X/ Z3 C: s
  明朝那些皇帝穷奢极欲,用兵打仗,钱不够用了,就下旨命老百姓多缴赋税。明朝的官儿又贪污得厉害,皇帝要加赋一千万两,大小官儿们至少多刮二千万两。百姓本已穷得很了,朝廷今年加赋,明年加税,百姓哪里还有饭吃?田里收成的谷子麦子,都让做官的拿了去,老百姓眼看全家要饿死,只好起来造反。这叫做官逼民反。”" V) ]! ^7 \9 D8 h% r
  韦小宝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来明朝百姓造反,倒是做皇帝、做官的不好。”康熙道:“可不是吗?明朝崇祯年间,普天下百姓都没饭吃,所以东也反、西也反。杀平了河南的,陕西又反;镇压了山西的,四川又反。这些穷人东流西窜,也不过是为活命。明朝亡在这些穷人手里,他们汉人说是流寇作乱。其实什么乱民流寇,都是给朝廷逼出来的。”韦小宝道:“原来如此。老皇爷要皇上永不加赋,天下就没有流寇了。皇上鸟生鱼汤,铁桶似的江山,万岁万岁万万岁。”康熙道:“尧舜禹汤,谈何容易?不过我们满洲人来做中国皇帝,总得要强过明朝那些无道昏君,才对得起天下百姓。”
+ T" U+ O& O9 y4 H- p  韦小宝心想:“天地会、沐王府的人,说到满清鞑子占我汉人江山,没一个不恨得牙痒痒地。小皇帝却说明朝的皇帝不好,倒还是他鞑子皇帝好。那也不希奇,一个人自称自赞,总是有的。”
# Q% D. H. m- j0 H! b  康熙又道:“父皇跟我说,这几年来他静修参禅,想到我们满洲人昔年的所作所为,常常惭愧得汗流浃背。明朝崇祯是给流寇李自成逼死的,吴三桂来向我们大清借兵,打败了李自成,给明朝皇帝报了大仇。可是汉人百姓非但不感激大清,反而拿咱们看作仇人,你说是什么缘故?”韦小宝道:“想是他们胡涂。本来天下胡涂人多,聪明人少,又或者是他们忘恩负义。”康熙道:“那倒不然。汉人说我们是胡虏,是外族人,占了他们花花江山。清兵入关之后,到处杀人放火,害死了无数百姓,那也令他们恨咱们满洲人入骨。”9 B' k, p- i/ R9 d* h5 S5 B
  韦小宝本是汉人,康熙赐他作了正黄旗满洲人,跟他说起来,便“咱们、咱们”的,当他便是满洲人一般。其实说到国家大事,韦小宝什么都不懂。只是康熙甫与父亲相会,心中激动,想到父皇的谆谆叮嘱,便跟这个小亲信讲论起来。
. ~% v, L) O/ [4 M) b2 r, S  韦小宝道:“奴才在扬州之时,也听人说过从前清兵杀人的惨事。”+ |- M8 H5 J, ]! N! K
  康熙叹了口气,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人不计其数,那是我们大清所做下的大大恶事。我要下旨免了扬州和嘉定的三年钱粮。”
$ n8 A# i- o2 s4 u  韦小宝心想:“扬州人三年不用交钱粮,大家口袋里有钱,丽春院的生意,可要大大兴旺了。怎生想个法子,叫小皇帝派我去扬州办事?我叫妈妈不用做婊子了,自己开他三家妓院,老子做老板,再来做庄,大赌十日,也来个‘扬州十日’。然后带了大批银两,去嘉定赌他妈的三次,这叫做‘嘉定三赌’。”又想:“老皇爷和皇上都说嘉定三赌杀人太多,是件大大的惨事,为什么赌三次钱,便杀不少人?不知嘉定在什么地方。这地方的人赌钱本事厉害,倒须小心在意。”* X; {, t$ P* W# L$ t( R8 q
  康熙问道:“小桂子,你说好不好?”韦小宝忙道:“好,好极了,这样一来,大家有饭吃,有钱……谁也不会造反了。”
; l5 U3 a1 j3 ?  x( w1 p  话到口边,硬生生把“有钱赌”的“赌”字缩住了。" U7 w# z. C4 U' m1 ^) _' o1 @
  康熙道:“虽然大家有饭吃,有钱使,却也未必没人造反。
% Y5 _1 e1 {! I9 }: q: p  你出京之时,叫侍卫们送了一个人来,说是王屋山的逆贼,我已亲自问过了他几次。”韦小宝心中一惊,忙站起身来,说道:“皇上吩咐奴才不可多管闲事,以后再也不敢了。”康熙道:“你坐下,这件事办得很好,那也不是闲事,今后还得大大的多管。”韦小宝道:“是,是。”心下莫名其妙。
+ [  Y) }. z0 {# S8 k! @  康熙低声道:“我命侍卫传旨申斥你,乃是掩人耳目,别让反贼有了防备。”3 V+ d' ]6 |+ a% v
  韦小宝大喜,纵身一跳,这才坐下,低声道:“奴才明白了,原来皇上怕吴三桂这反贼惊觉。”康熙道:“吴三桂是否想造反,现下还拿不定,不过他早有不臣之心,欺我年幼,不把我放在眼里。”韦小宝道:“皇上使点儿小小手段出来,教他知道厉害。吴三桂他奶奶的,有什么了不起?皇上伸个小指头儿,就杀他一个横扫千军,高山流水。”. h5 t) H4 _9 t8 u/ z
  康熙微笑道:“这两句成语用得不好,该说伸个小指头儿,就横扫千军,杀他一个落花流水。”韦小宝道:“是,是,是。
4 T9 u! R- }: l; x8 ]6 ~7 ?$ a& g  奴才做了好几个月和尚,学问半点也没长进,以后常常服侍皇上,用起成语来就横扫千军,让人家听个落花流水。”
6 S0 {0 w; L+ [+ x  康熙忍不住哈哈一笑,郁抑稍减,低声道:“吴三桂这厮善能用兵,手下猛将精兵,着实不少,倘若真的造反,和福建耿精忠、广东尚可喜三藩连兵,倒也棘手得很。咱们只能慢慢来,须得谋定而后动,一动手就得叫他奶奶的吴三桂落花流水,屁滚尿流。”6 U8 S& W# }% s! w0 R/ W  Z& u- s
  康熙勤奋好学,每日躬亲政务之余,由翰林学士侍讲、侍读经书诗文,只是诗云子曰读得多了,突然说几句“他奶奶的”、“屁滚尿流”,倒也颇有调剂之乐。他今日见到父亲,本是又喜又悲,但亲近不到半个时辰,便被摒诸门外,不知今后是否再能相见,深感凄伤,幸得韦小宝出言有趣,稍解愁怀,又谈到了除逆定乱的大事,更激发了胸中雄心。" q, R. M8 u* C
  他站起身来,在庭中取了四块石头,排列在地,说道:“汉军四王,东边的、南边的、西边的,要分了开来,不能让他们联在一起。定南王孔有德这家伙幸好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倒容易对付。”说着轻轻一脚,踢开一块石头,说道:“耿精忠有勇无谋,不足为虑,只须不让他和台湾郑氏联盟便是。”一脚又踢开一块石头,说道:“尚可喜父子不和,两个儿子又势成水火,自相倾轧,料他无能为力。”将第三块石头也踢开了,只留下一块最大的石头,对住了怔怔出神。
$ w4 r2 ^. S. ?+ Z- r5 ]  韦小宝问道:“皇上,这是吴三桂?”康熙点点头。韦小宝骂道:“这奸贼,自己老不死,却累得我万岁爷为你大伤脑筋。皇上,你在他身上拉一泡尿。”
5 s$ o9 l9 P7 T$ W; Y: ?0 H) d  康熙哈哈大笑,童心大起,当真拉开裤子,便在那石头上撒尿,笑道:“你也来。”韦小宝大笑,也在石头上撒尿,笑道:“这一回书,叫做‘万岁爷高山流水,小桂子……小桂子……’”心想“横扫千军”这四字用在这里不妥,突然想到说书先生说三国故事,有一回书叫做“关云长水淹七军”,便道:“小桂子水淹七军。”5 P- i  Z* _  P4 o6 Z/ C
  康熙更是好笑,缚好裤子,笑道:“哪一日咱们捉到这臭贼,便当真在他身上撒尿。”+ I1 v% ^7 b6 Y8 t4 w6 A, i
  康熙坐回阶石,只听得庙外脚步声甚响,虽然无人喧哗,显是已有不少人聚集在外,韦小宝道:“看来他们已把那些恶喇嘛都捉了来。皇上真是洪福齐天,凑巧之极,刚好这时候赶到,把这些恶喇嘛一网打尽。”康熙道:“那倒不是凑巧,我得到你的密报,派人查察,得讯之后,急速赶来,却已慢了一步,让这些恶喇嘛惊动了圣驾。若不是你机灵,我可终身遗恨无穷,罪不可逭了。”韦小宝奇道:“奴才没给您什么密报啊。”! R+ k3 E/ g+ a" y
  康熙道:“我派侍卫到少林寺传旨,他们说见到了一个蒙古王子,几个喇嘛,又有几名武官。是不是?”韦小宝道:“是啊。”康熙道:“你吩咐他们暗中查察,这几人办事倒也得力。一查之下,便查到那蒙古王子叫作葛尔丹。那武官名叫马宝,是吴三桂那厮手下的总兵。他们和喇嘛勾结谋叛,意欲不利于父皇。”
6 T4 u- e2 n& v  L9 p% y+ d. @  韦小宝一拍大腿,说道:“原来如此!奴才见他们鬼鬼祟祟,不是好人,倒不知竟是吴三桂的部下。”其实那些人的姓名来历,他早已得知,要赵齐贤等查察,意在追寻那绿衣女郎的,顺便诬陷吴三桂,想不到竟会引得小皇帝赶上五台山来。
4 R) }. l2 X0 m3 p: h  康熙道:“这三伙人后来分了手。侍卫张康年跟踪喇嘛,听到他们大集人手,要到五台山来捉拿一位重要人物。他不知事情重大,又跟了好几天,这才回京奏知。我一听之下,岂有不急?当即火速启程,只是皇帝出京,啰里啰苏的仪注一大套,我虽下旨一切从简,还是迟到了一天。”( ^" g6 b' C  ]( W, m
  韦小宝道:“吴三桂这反贼如此大胆,竟敢派遣数千喇嘛,前来得罪老皇爷,那……那不是公然造反么?”康熙嘘了一声,道:“小声!我只知他手下总兵和这些喇嘛结伴同行。他是否就此造反,现下还不能确知。”韦小宝道:“一定反!一定反!
  ]4 o/ o1 L, T* Y6 N" o  如果他是好人,怎会差遣手下大将,去和这些恶喇嘛阴谋暗害老皇爷?”2 l" K3 \  r0 X7 Q! D- m- q
  康熙道:“他自然不是好人。”心下沉吟,缓缓的道:“不过我年纪还小,行军打仗,还不是他的对手,最好咱们再等几年,等我再长大些,等他又老了些。那时再动手,就可操必胜。小桂子,你不必性急,多过一天,对咱们就多一分好处,对他便多一分坏处。”
* @$ M; ^5 o( ~# t$ c  韦小宝急道:“倘若他老得死了,岂不便宜了他?”康熙微笑道:“那是他的运气。”顿了一顿,说道:“父皇刚才叮嘱我,能够不用兵打仗,那是最好,一打上仗,不论胜败,兵卒死伤,那是不用说了,天下百姓便不知要受多少苦楚。因此吴三桂如果乘早死了,等不到我去动手,虽然不大好玩……”他微微一顿,韦小宝接口道:“简直大大的不好玩。”康熙一笑,道:“对于百姓兵卒,却是一件大好事。小桂子,你想玩,几时我带你去辽东打黑熊,打老虎。”韦小宝大喜,叫道:“妙极,妙极!”8 h& [2 d" k& c5 I& O, c
  康熙望着禅房门,轻轻的道:“我六岁那年,父皇就曾带我去辽东打围,现今……”慢慢的走到门边,手抚木门,泫然欲涕。过了一会,跪倒在地,拜了几拜,低声道:“父皇保重,孩儿去了。”韦小宝跟着跪拜。1 Q/ R3 z/ n9 ?# v/ d, `
  康熙走到大雄宝殿,康亲王杰书带着骁骑营都统察尔珠、御前侍卫正总管多隆,以及索额图等随驾大臣、前锋营都统、护军营都统等都候在殿中,见皇帝出来,跪下参见。群臣站起后,偷眼见小皇帝眼圈甚红,显是大哭过一场,均感诧异。
, F2 G4 ]# B! O' {1 T  皇帝年纪虽小,但识见卓越,处事明断,朝中大臣都对他敬畏日增,不敢稍存轻他年幼之心。小皇帝居然会哭,倒是一件奇事。又见韦小宝脸上也有泪痕,均想:“定是韦小宝这小家伙逗得皇上哭了,两个少年,不知搞些什么玩意儿。”顺治在五台山出家,康熙瞒得极紧,纵是至亲的妹子建宁公主也不让知道,群臣自然更加不知。: A" z# X6 V2 k8 e) S
  康亲王上前奏道:“启奏皇上:查得有数千名喇嘛,在清凉寺外啰苏争闹,不知何故,现下俱已擒获在此,候旨发落。”
9 C0 A# M. I  Q( l  康熙点点头,道:“把为首的带上来。”! E: w: R- }1 K. k1 ?3 x
  察尔珠押上三名老喇嘛,都带了足镣手铐。三名喇嘛不知康熙是当今皇帝,神态倔强,叽哩咕噜的说个不休。康熙突然叽哩咕噜的也说了起来,群臣都吃了一惊,谁都不知皇上居然会说藏语。其实这些喇嘛是蒙古喇嘛,并非来自西藏,康熙和他们说的是蒙古话。说了一会,三名喇嘛俯首不语,似乎已经屈服。康熙道:“带他们到旁边房里去,朕要密审。”多隆道:“是。”将三人拉入殿旁一间经房。* p  [) C: }: c/ a+ K' ?6 c0 y, v
  康熙向韦小宝招招手,两人走入经房。韦小宝反手带上了房门,拔出匕首,在三名喇嘛眼睛、喉头、鼻孔、耳朵各处不住比划。康熙用蒙古话大声问了几句,一名最老的喇嘛神态恭顺,一一回答。两人一问一答,说了良久。韦小宝一听康熙声音大了起来,稍有怒色,便出匕首威吓,若见康熙神色温和,他就笑嘻嘻的站在一旁,向喇嘛点头鼓励。0 `+ J6 d# m, r6 m5 p& ~
  康熙盘问了大半个时辰,才命侍卫将三名喇嘛带出,叫韦小宝关上了门,沉吟道:“这可奇怪了。”韦小宝不敢打断他思路,站在一旁不语。
! n  X3 X+ }, A, ^$ M7 j! z2 {5 @  康熙又想了一会,问道:“小桂子,父皇在这里出家,这事有几个人知道?”韦小宝道:“除了皇上和奴才之外,知道这事的有老皇爷的师父玉林大师,他师弟行颠大师。本来有个太监海大富,他已经死了。清凉寺原来的住持澄光大师似乎并不知道详情,只知老皇爷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除此之外,只有老……老……那个太后了。”7 v% {1 p6 s4 ~; g  d6 s
  康熙点头道:“不错,知道此事的,世上连父皇自己在内,再加我和你,也不过六人。可是我刚才盘问那蒙古喇嘛,他说是奉了西藏拉萨达赖活佛之命,到清凉寺来接一位和尚去西藏。我细细盘问,清凉寺中那位和尚是何等人物,拉萨活佛接他去干什么,反反复复的问来问去,他确是不知。他最后说,好像这位大和尚懂得密宗的许多陀罗尼咒语,活佛要他去传授密咒,好光大佛法。这自然是胡说八道,不过瞧他样子,也不是说谎,多半人家这样骗他,他就信以为真。”
. h: u7 l% O; s- _  韦小宝道:“是,那西藏活佛是否知道老皇爷的身份,现下难以明白,不过那个挑拨活佛,前来冒犯老皇爷的人,恐怕……恐怕多半知道内情。”康熙点了点头。韦小宝突然害怕起来,说道:“皇上,奴才可的的确确守口如……如什么的,知道事关重大,连做梦也没泄漏过半句。”康熙道:“你不会说,我是信得过的。玉林和行颠两位自然也不会说。少林寺晦聪方丈和澄光大师就算猜到了一些,他们是有德高僧,决不会向人吐露,算来算去,只有那……那老……老贱人了。”/ _% w- D$ g8 Z6 M/ g4 k
  韦小宝道:“对!对!一定是这老……老……”- m0 a" Q) N* p' r( P
  康熙沉吟道:“她在慈宁宫中,暗藏假扮宫女的男人,那是我亲眼所见。她当然担心事情败露。她杀害端敬皇后,父皇恨之入骨,父皇虽然出了家,还是派遣海大富回宫去查察此事。你知道其中详情,又在我身边。哼,这老贱人哪里睡得着觉?她非下手害了父皇不可。只有谋害了父皇,谋害了我,再杀了你,她才得平安。”
+ x- X! q& z, W) X2 y3 B* h  韦小宝心想:“老婊子和神龙教早有勾结,她既知老皇爷未死,一定去禀报了洪教主。看来这些喇嘛来到五台山,还和洪教主有关。”只是自己做了神龙教的白龙使,这事可不能跟皇上提及。康熙见他脸色有异,问道:“怎么?”韦小宝忙道:“奴才心想……心想……皇上的推想半点不错,一定是这老……太后说出去的。除她之外,不能更有旁人。”' g# r8 i" [) D/ M2 o' _! g
  康熙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齿的道:“这贱人害死我亲生母后,又害得父皇出了家,令我成为无父无母之人。我……我不将这贱人千刀万剐,难消心头之恨。可是……可是父皇偏偏要我不可跟她为难,这却如何是好?”
+ S8 H0 ~' @% z7 O  韦小宝心想:“老皇爷不许你杀老婊子,可没不许我杀。) T  e3 ]: ?$ o
  就算他不许我杀,老子是他方丈,只能我向他下令,不必听他号令。不过这件事说穿可就不灵了。”说道:“皇上不必烦心。这太后作恶多端,终究不会有好下场。皇上你睁开龙目,张开龙耳,等着就是了。”
4 b& X' o+ x7 N! q7 t1 u8 d  康熙何等聪明,已明其意,向他凝视半晌,点一点头,道:“不错,这贱人作恶多端,终究不会有好下场。”他在经房中踱来踱去,说道:“眼前之计,须得不让众喇嘛再来冒犯父皇。
- m, }& n! D% p( a, p  最好咱们派一个靠得住的人去做西藏活佛。普天下的喇嘛都归他管,那时自是更无后患。只不过西藏活佛是投胎转世的,皇帝派去的只怕不行,怎生想个法子……”+ ?# ?! Y( ]! X% m+ g
  韦小宝听到这里,只吓得魂飞魄散,心道:“我今日假扮小喇嘛,别弄假成了真。皇上金口一出,那就难以挽回,可得抢在头里。”忙道:“皇上,这西藏活佛,奴才是万万不做的。”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你倒机灵。其实做西藏活佛有甚不好?他管的地方比吴三桂的云南还大,做活佛就是西藏王。”
( x1 z+ Y; X; N; X3 [0 z  韦小宝连连摇手,道:“我宁可在你身边做侍卫,一做活佛,再也难以跟你在一起。西藏王也好,东藏王也好,就算是地藏王,我也不做。”这几句倒不是假话。他和康熙相处日久,两人年岁相若,言谈投机,虽然一个是小皇帝,一个是小侍卫,已如好朋友一般,倘若远远分开,大家也真都不舍得。9 u6 e/ I6 p6 x) S4 ~" k" ], K
  康熙笑道:“地藏王菩萨的名字也乱说得的?”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向察尔珠和多隆道:“你二人办事得力,朕有赏赐。”- h" s+ E; @& Q7 i0 q" }2 q7 G
  察尔珠和多隆大喜,磕头谢恩。康熙道:“朕崇信佛法,果然这几年来上体天心,菩萨保祐,国家平安,万民康乐。韦小宝在这里作朕替身,代我出家为僧,大大有功。”韦小宝也磕头谢恩。
3 e  O4 l+ c$ y5 u; F  康熙道:“现今韦小宝作朕替身为期已满,随我回京,轮到察尔珠出家两年,不过不是做和尚,而是做五台山大喇嘛。, L: h+ U4 s, W% a; a
  你挑选一千名骁骑营的得力军官军士,一起跟你做喇嘛。分驻山上十间大喇嘛寺。众军出家期间,饷银加倍发给,另有恩赐。”察尔珠一怔,虽然不大愿意,也只好谢恩。
# A; y2 v, [6 c  康熙道:“为善若欲人知,便非真善。此事吩咐众人守口如瓶,不得泄漏,否则军法从事,不假宽贷。多隆将五台山的众喇嘛都锁拿回京,圈禁起来。派人去告知达赖活佛,说道皇上请这些喇嘛去北京弘扬佛法,明宣教义。过得七八十年,待得佛法昌盛,便送他们回西藏。”他说一句,察尔珠和多隆便应一句。. n9 j: R+ v, c- F
  韦小宝大喜:“老子逃出生天,从此不必做和尚了。”又想:“这些喇嘛再过得七八十年,还有命回家么?他们大胆冒犯老皇爷,皇上宽洪大量,不杀他们的头。监禁一世,那是大大的便宜了。”
. U  x) I# I+ A  康熙又道:“韦小宝,升你为骁骑营正黄旗都统,仍兼御前侍卫副总管。察尔珠,你大喇嘛做得好,回京之后,派你到外省去做提督。”两人又都谢恩。
! Z- i$ z% a( g  n  Q! l  韦小宝也不怎样,心想正都统、副都统反正都是这么一回事。察尔珠却十分喜欢,京中大官极多,骁骑营都统不过得皇帝亲信,单是骁骑营一营,八旗各有一个都统,便有八个都统,见到亲王贝勒、贝子公侯,都得屈膝请安,除了饷银之外,又没什么油水,一放到外省去做提督,那可威风八面、财源广进了。
. H6 ]/ }  v: s2 c: K. N  其时天已黎明,康熙吩咐去清凉寺拜佛。来到寺外,只见刀枪抛了一地,草间石上溅满血渍,可见昨晚擒拿众喇嘛时一场激战,着实打得厉害。康熙入寺参拜如来和文殊菩萨,便到后山顺治参禅的小庙去察看,但见焦木残砖,小庙早已焚毁一空,康熙暗暗心惊:“倘若父皇昨晚没逃出,不免便烧在庙中,我……我……”一时不敢往下再想,吩咐索额图布施白银二千两,重修小庙。他知父亲不愿张大其事,因此银子也不便多给。
5 q# [6 b# }4 p6 s  回到大雄宝殿,众少林僧都过来相见。他们见这位小施主随从众多,气派极大,自必大有来头,说不定还是亲王贝勒之流。群僧虽不趋炎附势,但他布施巨金,重修小庙,都合十称谢。澄通等也都看出,那些假扮香客的随从之中,有不少人身具武功。( j* `' W% Y+ m5 L1 a
  康熙来到父亲出家之地,不愿便去。说道:“我想在宝刹借住三五天,不知使得么?”韦小宝道:“大施主光降,求之不得……”
4 U$ r2 ~; ~& X+ {0 d/ J8 |  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泥沙纷纷而下,大雄宝殿顶上已穿了一洞,白影晃动,一团白色的物事直堕而下,却是个身穿白衣的僧人,手持长剑,疾向康熙扑去,叫道:“今日为大明天子复仇!”1 X1 c/ L$ L6 U9 R$ l3 ]
  康熙急忙退后,多隆、察尔珠、康亲王等因在皇帝之旁,都未携带兵刃,大惊之下,都向那人抓去。那人左手衣袖疾挥,一股强劲之极的厉风鼓荡而出,多隆等七八人站立不稳,同时向后摔出。
1 e& o9 e1 U, i; f8 D3 @  澄心、澄光等齐叫:“不可伤人。”出手阻拦。那僧人又是袍袖一拂,少林寺澄字辈的僧人各施绝技化开,可是众僧的虎爪手、龙爪手、拈花擒拿手、擒龙功等等,却也没能抓住此人。众僧惊诧之下,都是心念一闪:“天下竟有如此人物!”
5 _& w8 c% {: J8 P  那白衣僧更不停留,又挺剑向康熙刺来。康熙背靠佛座供桌,已无可再退。
% ^3 t* R- T5 P, N: h# ]7 x/ l  韦小宝急跃而上,挡在康熙身前,噗的一声,剑尖刺正他胸口,长剑一弯,竟没刺入。韦小宝胸口剧痛,他早拔出匕首在手,回手挥去,将敌剑斩为两截。
5 B2 d& I3 ~& t0 o: d: l  那白衣僧一呆。澄观叫道:“不可伤我师叔!”左掌向他右肩拍落。白衣僧抛去断剑,反掌挡架。澄观只觉胸口热血翻涌,眼前金星乱冒。0 M3 v8 t0 B; M
  白衣僧赞道:“好功夫!”眼见四周高手甚众,适才这一剑刺不进那小和尚身子,更是大为骇异,当下不敢恋战,右手一长,已抓住韦小宝领口,突然间身子拔起,从殿顶的破洞窜了出去。这一下去得极快,殿上空有三十六名少林高手,竟没一人来得及阻挡。
+ p' }# b. n% |# X/ o. _: e  澄心、澄光等急从破洞中跟着窜上,但见后山白影晃动,竟已在十余丈外,这人轻功之佳,实是匪夷所思。群僧眼见追赶不上,但本寺方丈被擒,追不上也得追,三十六僧大呼追去,只晃眼之间,那团白色人影已翻过了山坳。% P2 {9 ?! V/ I
  注:本回回目均为佛家语,“劫”是极长的时间单位。佛家认为,人生所以苦海无边,在于爱心和慈念难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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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1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4 d7 h' k5 R; a4 ]" R
第二十五回 乌飞白头窜帝子 马挟红粉啼宫娥2 n; ]# O: I0 M- V
  韦小宝被提着疾行,犹似腾云驾雾一般,一棵棵大树在身旁掠过,只觉越奔越高,心中说不出的害怕:“这贼秃一剑刺不死我,定然大大不服气。他要改用别法,且看从万丈高峰上掷下来,我这小贼秃会不会死?”果然不出所料,那白衣僧突然松手,将韦小宝掷下。
# B8 V3 O/ `- r+ C% n  韦小宝大叫一声,跟着背心着地,却原来只是摔在地下。
* y- X5 ~  s# Z3 x( ^- E: T! L* }  白衣僧冷冷的瞧着他,说道:“听说少林派有一门护体神功,刀枪不入,想不到你这小和尚倒会。”韦小宝听那人语音清亮,带着三分娇柔,微感诧异,看那人脸时,只见雪白一张瓜子脸,双眉弯弯,凤目含愁,竟是个极美貌的女子,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只是剃光了头,顶有香疤,原来是个尼姑。
6 a! k: |& @2 E. s9 c9 c% {  韦小宝心中一喜:“尼姑总比和尚好说话些。”忙欲坐起,只觉胸口剧痛,却是适才给她刺了一剑,虽仗宝衣护身,未曾刺伤皮肉,但她内力太强,戳得他疼痛已极,“啊哟”一声,又即翻倒。
# A5 n! @0 M/ ]: C& ~* p/ R  那女尼冷冷的道:“我道少林神功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也不过如此。”
: M- v8 G( o( O- o& k4 r+ s2 `  韦小宝道:“不瞒师太说,清凉寺大雄宝殿中那三十六名少林僧,有的是达摩院首座,有的是般若堂首座……哎唷……哎唷……少林派大名鼎鼎的十八罗汉都在其内,个个都是少林派一等一的头挑高手。他们三十六人敌不过你师太一个人……哎唷……”顿了一顿,又道:“早知如此,我也不入少林寺了,哎唷……拜了师太为师,那可高上百倍。”& W# j$ j  [- G1 ~2 e1 L
  白衣尼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少林寺学艺几年了?”# @5 i% e" Q, t  g
  韦小宝思忖:“她行刺皇上,说要为大明天子报仇,自然是反清复明之至,只不知她跟天地会是友是敌,还是暂不吐露的为妙。”便道:“我是扬州穷人家的孤儿,爹爹给鞑子兵杀死了,从小给送进了皇宫去当小太监,叫做小桂子。后来……”
$ J0 x' d1 [; |4 g  白衣女尼沉吟道:“小太监小桂子?好像听过你的名字。鞑子朝廷有个大奸臣鳌拜,是给一个小太监杀死的,那是谁杀的?”韦小宝听得“鳌拜”的名字上加了“大奸臣”三字,忙道:“是……是我杀的。”白衣尼将信将疑,道:“当真是你杀的?那鳌拜武功很高,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你怎么杀他得了?”  O; R+ m) _( S, x/ I. f4 ~
  韦小宝慢慢坐起,说了擒鳌拜的经过,如何小皇帝下令动手,如何自己冷不防向鳌拜刺了一刀,如何将香灰撒入他的眼中,后来又如何在囚室之中刺他背脊。这件事他已说过好几遍,每多说一次,油盐酱醋等等作料便加添一些。
" |) B' y- r1 K& T: P: ~  白衣尼静静听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倘若当真如此,庄家那些寡妇们可真要多谢你了。”韦小宝喜道:“你老人家说的是庄家三少奶奶她们?她早谢过我了,还送了一个丫头给我,叫作双儿,这时候她一定急死啦,她……”白衣尼问道:“你又怎地识得庄家的人了?”韦小宝据实而言,最后道:“你老人家倘若不信,可以去叫双儿来问。”白衣尼道:“你知道三少奶和双儿,那就是了。怎么又去做了和尚?”
' ~0 M: Y; r. x1 m0 b& j  韦小宝心想老皇爷出家之事自当隐瞒,说道:“小皇帝派我作他替身,到少林寺出家,后来又派我去清凉寺。少林派的武功我学得很少,其实就算再学几十年,把什么韦陀掌、般若掌、拈花擒拿手等等都学全了,在你老人家面前,那也毫无用处。”
  A/ {1 M0 u4 J$ e2 H  白衣尼突然脸一沉,森然道:“你既是汉人,为什么认贼作父,舍命去保护皇帝?真是生成的奴才胚子!”
1 K* I$ [/ J2 ^  韦小宝心中一寒,这句话实在不易回答,当时这白衣尼行刺康熙,他情急之下,挺身遮挡,可全没想到要讨好皇帝,只觉康熙是自己世上最亲近之人,就像是亲哥哥一样,无论如何不能让人杀了他。, k7 }, n7 ]# ^* Y
  白衣尼冷冷的道:“满洲鞑子来抢咱们大明天下,还不算最坏的坏人,最坏的是为虎作伥的汉人,只求自己荣华富贵,什么事都做得出。”说着眼光射到韦小宝的脸上,缓缓的道:“我把你从这山峰上抛下去。你的护体神功还管不管用?”
( [1 N0 H5 i) K& m& `8 ]/ E; i  ~  韦小宝大声道:“当然不管用。其实也不用将我抛下山去,只须轻轻在我头顶一掌,我的脑袋立刻碎成十七八块。”
, F7 o$ E" g% D  白衣尼道:“那么你讨好鞑子皇帝。还有什么好处?”8 Q; M# u* d" E0 I$ L
  韦小宝大声道:“我不是讨好他。小皇帝是我的朋友,他……他说过要永不加赋,爱惜百姓。咱们江湖上汉子,义气为重,要爱惜百姓。”其实他对康熙义气倒确是有的,爱惜百姓什么,却做梦也没想过,眼前性命交关,只好抬出这顶大帽子来抵挡一阵。1 M( p5 b+ Q9 O7 z. w& O
  白衣尼脸上闪过一阵迟疑之色,问道:“他说过要永不加赋,爱惜百姓?”韦小宝忙道:“不错,不错。也不知说过几百遍了。他说鞑子皇帝进关之后大杀百姓,大大的不该,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赌,简直是禽兽畜生做的事。他心里不安,所以……所以要上五台山来烧香拜佛,还下旨免了扬州、嘉定三年钱粮。”白衣尼点了点头。韦小宝又道:“鳌拜这大奸臣害死了许多忠良,小皇帝不许他害,他偏偏不听。小皇帝大怒。就叫我杀他。好师太,你倘若杀了小皇帝,朝廷里大事就由太后做主了。这老婊子坏得不得了,她一拿权,又要搞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赌。你要杀鞑子,还是去杀了太后这老婊子的好。”
' i( R" u( n, m/ G4 ]3 r" |$ m  白衣尼瞪了他一眼,道:“在我面前,不可口出粗俗无礼的言语。”韦小宝道:“是,是!在你老人家跟前,以后七八十年之中,我再也不说半句粗俗的言语。”# N" O, W  t0 n
  白衣尼抬头望着天上白云,不去理他,过了一会,问道:“太后有什么不好?”韦小宝心想:“太后做的坏事,跟这师太全不相干,我得胡诌些罪名,加在她头上。”说道:“太后说现下是大清的天下,应当把大明十七八代皇帝的坟墓都掘了,看看坟里有什么宝贝,又说天下姓朱的汉人都不大要得,应当家家满门抄斩,免得他们来抢回大清的江山……”/ ~' C/ _$ S* I" z& Y6 Q. X" c
  白衣尼大怒,右手一掌拍在石上,登时石屑纷飞,厉声道:“这女人好恶毒!”
; `* z( ]4 u$ h- \$ W- u  韦小宝道:“可不是吗?我劝小皇帝道,这等事万万做不得。”
) d( b* Q2 @* ~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你有什么学问,说得出什么道理,劝得小皇帝信你的话?”
9 X6 E$ q7 v7 `  韦小宝道:“我的道理可大着哪。我说,皇上,一个人总是要死的。阳间固然是你们满洲人掌权,你可知阴世的阎罗王是汉人还是满人?那些判官、小鬼、牛头、马面、黑无常、白无常,是汉人还是满人?他们个个是汉人。你在阳间欺压汉人,就算你活到一百岁,总有一天,你要大大的糟糕。小皇帝说,小桂子,亏得你提醒。因此太后那些坏主意,小皇帝一句也不听,反说要颁下银两,大修大明皇帝的坟,从洪武爷爷的修起,一直修到崇祯皇帝,对了,还有什么福王、鲁王、唐王、桂王。我也记不清那许多皇帝。”- Q$ o( E& @1 `6 W# A. y
  白衣尼突然眼圈一红,掉下泪来,一滴滴眼泪从衣衫上滚下,滴在草上,过了好一会,她伸衣袖一拭泪水,说道:“倘若真是如此,你不但无过,反而有极大功劳,要是我……
. O: l; T2 R* N& s7 e$ B4 ]6 \  要是我大明历代皇帝的陵墓都叫这……恶女人给掘了……”2 J: C$ d5 u3 J; Q  ~* K
  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她站起身来,走上一块悬崖。
4 K# B7 S) {/ t+ E1 N  韦小宝大叫:“师太,你……你千万不可……不可自寻短见。”说着奔过去拉她左臂。在这片刻之间,他对这美貌尼姑已大有好感,只觉她清丽高雅,斯文慈和,生平所见女子中没一个及得上。一拉之下,只拉到一只空袖,韦小宝一怔,才知她没了左臂。* o3 N1 f5 f( l9 t  m
  白衣尼回头道:“胡闹!我为什么要寻短见?”韦小宝道:“我见你很伤心,怕你一时想不开。”白衣尼道:“我如自寻短见,你回到皇帝身边,从此大富大贵,岂不是好?”韦小宝道:“不,不!我做小太监,是迫不得已,鞑子兵杀了我爸爸,我怎能认贼作……作那个爹?”白衣尼点点头,道:“你倒也还有良心。”从身边取出十几两银子,伸手给他,说道:“给你作盘缠,你回扬州本乡去罢。”
$ E% \& o/ j! ~  韦小宝心想:“我赏人银子,不是二百两,也有一百两,怎希罕你这点儿钱?这师太心肠软,我索性讨讨她的好。”不接银子,突然伏在地下,抱住她腿,放声大哭。
7 U4 c% d# e, l# T! b3 ]  白衣尼皱眉道:“干什么?起来,起来。”韦小宝道:“我……我不要银子。”白衣尼道:“那你哭什么?”韦小宝道:“我没爹没娘,从来没人疼我,师太,你……你就像我娘一样。1 ?. B- \# Q* K8 m* ]2 M$ H
  我自个儿常常想,有……有个好好疼我的妈妈就好了。”白衣尼脸上一红,轻声啐道:“胡说八道!我是出家人……”韦小宝道:“是,是!”站起身来,泪痕满脸,说哭便哭原是他的绝技之一。1 a  J  ^9 D, I* G
  白衣尼沉吟道:“我本要去北京,那么带你一起上路好了。不过你是个小和尚……”" T; I8 p5 y( t, O! s! B' o" p! e7 M
  韦小宝心想:回去北京,那当真再好不过,忙道:“我这小和尚是假的,下山后换过衣衫,便不是小和尚了。”. b$ m# m/ B- ~( X0 ?) t
  白衣尼点点头,更不说话,同下峰来。遇到险峻难行之处,白衣尼提住他衣领,轻轻巧巧的一跃而过。韦小宝大赞不已,又说少林派武功天下闻名,可及不上她一点边儿,那白衣尼便似听而不闻。待韦小宝说到第七八遍时,白衣尼道:“少林派武功自有独到之处,小孩儿家井底之蛙,不可信口雌黄。单以你这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而言,我就不会。”
0 v. H8 u. E5 [! p  韦小宝一阵冲动,说道:“我这护体神功是假的。”解开外衣,露出背心,道:“这件背心才是刀枪不入。”白衣尼伸手一扯,指上用劲,以她这一扯之力,连钢丝也扯断了,可是那背心竟丝毫不动。她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我本来奇怪,就算少林派内功当真了得,以你小小年纪,也决计练不到这火候。”解开了心中一个疑团,甚是高兴,笑道:“你这孩子,说话倒也老实。”
7 @- F/ X' l  t1 w. S) |. s  韦小宝暗暗好笑,一生之中,居然有人赞他老实,当真希罕之至,说道:“我对别人也不怎么老实,对师太却句句说的是实话,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多半是我把你当作是我……我妈妈……”白衣尼道:“以后别再说这话,难听得很。”' ~! t! _( p$ y% ]( w6 F
  韦小宝道:“是,是。”心道:“你在我胸口戳了这一下,这时候还在痛。我已叫了你好几声妈妈,就算扯直了。”他叫人妈妈,就是骂人为婊子,得意之下,又向白衣尼瞧了一眼,见到她高华贵重的气象,不自禁的心生尊敬,好生后悔叫了她几声“妈妈”。
+ U$ F  n/ x) x5 H  他又向白衣尼望了一眼,却见她泪水盈眶,泫然欲泣,心下奇怪。5 a+ z4 K9 \$ d0 J; L
  他自然不知道,白衣尼心中正在想:“这件背心,我早该想到了。他……他……可不是也有这么一件吗?”) n; |! }. ?# v. x/ C
  白衣尼和他自北边下山,折而向东。到得一座市镇,韦小宝便去购买衣衫,打扮成个少年公子模样。他假扮喇嘛,护着顺治离清凉寺时,几十万两银票自然决不离身。一路之上吩咐店家供应精美素斋。服侍得白衣尼十分周到。
1 `. a4 Y- J; X  V$ f+ @7 ^  白衣尼对菜肴美恶分辨甚精,便如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一般,与那些少林僧全然不同。她虽不有意挑剔,但如菜肴精致,便多吃几筷。韦小宝有的是银子,只要市上买得到,什么人参、燕窝、茯苓、银耳、金钱菇,有多贵就买多贵。他掌管御厨多时,太后、皇帝每逢佛祖诞、观音诞或是祈年大斋都要吃素,他点起素菜来自也十分在行。有时客店中的厨子不知如何烹饪,倒要他去厨房指点一番,煮出来倒也与御膳有七八分差相仿佛。- c+ y% }4 ]. S/ U
  白衣尼沉默寡言,往往整日不说一句话。韦小宝对她既生敬意,便也不敢胡说八道。不一日到了北京,韦小宝去找了一家大客店,一进门便赏了十两银子。客店掌柜虽觉尼姑住店有些突兀,但这位贵公子出手豪阔,自是殷勤接待。白衣尼似乎一切视作当然,从来不问。
6 Z' S$ h) U4 t. S% |% j! i( ]+ V! t  用过午膳后,白衣尼道:“我要去煤山瞧瞧。”韦小宝道:“去煤山吗?那是崇祯皇上归天的地方,咱们得去磕几个头。”
8 ?( G9 t; ~, Y) {# h. V  那煤山便在皇宫之侧,片刻即到。来到山上,韦小宝指着一株大树,说道:“崇祯皇上便是在这株树上吊死的。”3 E) {/ R3 x$ Z% c, ]$ W7 ?
  白衣尼伸手抚树,手臂不住颤动,泪水扑簌簌的滚了下来,忽然放声大哭,伏倒在地。
% O/ \! p# F6 c( a  韦小宝见她哭得伤心,寻思:“难道她认得崇祯皇帝?”心念一动:“莫非她就跟陶姑姑一样,也是大明皇宫里的宫女,说不定还是崇祯皇帝的妃子。不,年纪可不对了,她好像比老婊子还年轻,不会是崇祯的妃子。”只听她哭得哀切异常,一口气几乎转不过来,忍不住也掉下泪来,跪倒在地,向那树拜了几拜。
9 M1 r" Q" P" S! x) y! @  白衣尼哀哭良久,站起身来,抱住了树干,突然全身颤抖,昏晕了过去,身子慢慢软垂下来。韦小宝吃了一惊,急忙扶住,叫道:“师太,师太,快醒来。”
5 n& f7 F  U$ Q; V6 d& o  过了好一会,白衣尼悠悠醒转,定了定神,说道:“咱们去皇宫瞧瞧。”韦小宝道:“好,咱们先回客店。我去弄套太监的衣衫来,师太换上了,我带你入宫。”白衣尼怒道:“我怎能穿鞑子太监的衣衫?”韦小宝道:“是,是。那么……那么……有了,师太扮作个喇嘛,皇宫里经常有喇嘛进出的。”1 L) B6 F2 P; N  U* P( U
  白衣尼道:“我也不扮喇嘛。就这样冲进宫去,谁能阻挡?”韦小宝道:“是,谅那些侍卫也挡不住师太。只不过……这不免要大开杀戒。师太只顾杀人,就不能静静的瞧东西了。”他可真不愿跟白衣尼就这样硬闯皇宫。! h* D( B7 ~- U
  白衣尼点点头:“那也说得是,今天晚上趁黑闯宫便了。; J7 K* Q2 o  `
  你在客店里等着我,以免遭遇危险。”韦小宝道:‘不,不,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进宫,我不放心。皇宫里我可熟得到了家,地方熟,人也熟。你想瞧什么地方,我带你去便是。”
8 j% k; s6 C& O+ F( C1 O  白衣尼不语,呆呆出神。
! r" ]# b0 k$ U2 X  到得二更天时,白衣尼和韦小宝出了客店,来到宫墙之外。韦小宝道:“咱们绕到东北角上,那边的宫墙较矮,里面是苏拉杂役所住的所在,没什么侍卫巡查。”白衣尼依着他指点,来到北十三排之侧,抓住韦小宝后腰,轻轻跃进宫去。
: d* m8 d% h4 x6 O2 R* A  韦小宝低声道:“这边过去是乐寿堂和养性殿,师太你想瞧什么地方?”白衣尼沉吟道:“什么地方都瞧瞧。”向西从乐寿堂和养性殿之间穿过,绕过一道长廊,经玄穹宝殿、景阳宫、钟粹宫而到了御花园中。
& v; m3 K: j( ]+ z5 d2 E) J  白衣尼虽在黑暗之中,仍行走十分迅速,转弯抹角,竟无丝毫迟疑,遇到侍卫和更夫巡查,便在屋角或树林后一躲。" e+ w  D2 m  k# o( a1 }
  韦小宝大奇:“她怎地对宫中情形如此熟悉?她以前定是在宫里住过的。”6 ~* ]1 z# J+ j; q& x9 J) @9 Y9 f) E
  跟着她过御花园,继续向西,出坤宁门,来到坤宁宫外。" }& H. ~. S/ e6 r5 U
  白衣尼微一踌躇,问道:“皇后是不是住在这里?”韦小宝道:“皇上还没大婚,没有皇后。从前太后住在这里,现今搬到慈宁宫去了。眼下坤宁宫没人住。”白衣尼道:“咱们去瞧瞧。”
& `3 q& W2 R. V7 d& c& n/ U& `) k  来到坤宁宫外,伸手按上窗格,微一使劲,窗闩嗤嗤轻响,已然断了,拉开窗子,跃了进去。韦小宝跟着爬进。/ x' I3 [8 m$ H' L% c  A
  坤宁宫是皇后的寝宫,韦小宝从没来过,这寝宫久无人住,触鼻一阵灰尘霉气。月光从窗纸中映进一些微光,依稀见到白衣尼坐在床沿之上,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听得扑簌簌有声,却是她眼泪流上了衣襟。. R$ O' S4 Z% B* I1 y% Q8 {9 a' \
  韦小宝心道:“是了,她多半跟陶姑姑一样,本来是宫里的宫女,服侍过前朝皇后。”只见她抬头瞧着屋梁,低声道:“周皇后,就是……就是在这里自尽死的。”韦小宝应道:“是。”  r( H3 A; d* I* [, x
  心下更无怀疑,低声问道:“师太,你要不要见见我姑姑?”2 l) F3 G. L6 k: R8 j! |
  白衣尼奇道:“你姑姑?她是什么人?”韦小宝道:“我姑姑姓陶,叫作陶红英……”白衣尼轻声惊呼:“红英?”韦小宝道:“是啊,说不定你认识她。我姑姑从前是服侍崇祯皇帝的长公主的。”
7 S: I+ w! b2 n5 ]- w5 X! e" ^  白衣尼道:“好,好。她在哪里?你快……快去叫她来见我。”她一直泰然自若,即就那日在清凉寺中行刺康熙,尽管行动迅速,仍不失镇静,可是此刻语音中竟显得十分焦急。2 R- G6 M. o% d4 C4 a' x: z" L
  韦小宝道:“今晚是叫不到了。”白衣尼连问:“为什么?为什么?”韦小宝道:“我姑姑忠于大明,曾行刺鞑子太后,可惜刺她不死,只好在宫里躲躲藏藏。她要见到我的暗号之后,明晚才能相见。”白衣尼道:“很好,红英这丫头有气节。你做什么暗号?”韦小宝道:“我跟姑姑约好的。我在火场上堆一个石堆,插一根木条,她便知道了。”/ f- o- }& n  |4 v
  白衣尼道:“咱们就做暗号去。”跃出窗外,拉了韦小宝的手,出隆福门,过永寿宫、体元殿、保华殿,向北来到火场。韦小宝拾起一根炭条,在一块木片上画了只雀儿,用乱石堆成一堆,将木条插入石堆。白衣尼忽道:“有人来啦!”' O& p' n0 a7 j
  火场是宫中焚烧废物的所在,深夜忽然有人到来,事非寻常。韦小宝一拉白衣尼的手,躲到了一只大瓦缸之后,只听得脚步声细碎,一人奔将过来,站定身四下一看,见到了韦小宝所插的木条,微微一怔,便走过去拔起。这人一转身,月光照到脸上,韦小宝见到正是陶红英,心中大喜,叫道:“姑姑,我在这里。”从瓦缸后面走了出来。
  V! T# f; U6 W9 s8 i3 C0 X  陶红英抢上前来,一把搂住了他,喜道:“好孩子,你终于来了。每天晚上,我都到这里来瞧瞧,只盼早日见到你的记号。”韦小宝道:“姑姑,有一个人想见你。”陶红英微感诧异,放开了他身子,问道:“是谁?”
: Q# Q& j; U% U( g  白衣尼站直身子,低声道:“红英,你……你还认得我么?”+ u& Y& s$ Y( p$ n5 Q9 a
  陶红英没想到瓦缸后另有别人,吃了一惊,退后三步,右手在腰间一摸,拔短剑在手,道:“是……是谁?”白衣尼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不认得我了。”陶红英道:“我……我见不到你脸,你……你是……”& k4 c! t2 L; |% D0 t, e
  白衣尼身子微侧,让月光照在她半边脸上,低声道:“你相貌也变了很多啦。”
) P2 c3 p$ k) W- d  陶红英颤声道:“你是……你是……”突然间掷下短剑,叫道:“公主,是你?我……我……”扑过去抱住白衣尼的腿,伏在地上,呜咽道:“公主,今日能再见到你,我……我便即刻死了,也……也喜欢得紧。”$ u/ ]& d2 h0 g* l3 A6 I
  一听得“公主”二字,韦小宝这一下惊诧自是非同小可,但随即想起陶红英先前说过的往事:她是先朝宫中的宫女,一直服侍长公主,李闯攻入北京后,崇祯提剑要杀长公主,砍断了她手臂,陶红英在混乱中晕了过去,醒转来时,皇帝和公主都已不见。韦小宝向白衣尼望了一眼,心想:“她少了一条手臂,对宫中情形这样熟悉,又在坤宁宫中哭泣,我早该想到了。似她这等高贵模样,怎能会是宫女?我到这时候才知,真是大大的蠢才。”; X+ v* J( M( x0 u; i: N
  只听白衣尼道:“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都在宫里?”陶红英呜咽道:“是。”白衣尼道:“这孩子说,你曾行刺鞑子皇太后,那很好。可……可也难为你了。”说到这里,泪水不禁涔涔而下。陶红英道:“公主是万金之体,不可在这里耽搁。奴婢即刻送公主出宫。”白衣尼叹了口气,道:“我早已不是公主了。”陶红英道:“不,不,在奴婢心里,你永远是公主,是我的长公主。”
; N1 s4 A  @. E8 U  白衣尼凄然一笑。月光之下,她脸颊上泪珠莹然,这一笑更显凄清。她缓缓的道:“宁寿宫这会儿有人住么?我想去瞧瞧。”陶红英道:“宁寿宫……现今是……是鞑子的建宁公主住着。不过这几天鞑子皇帝、太后和公主都不在宫里,不知上哪里去了。宁寿宫只余下几个宫女太监。待奴婢去把他们杀了,请公主过去。”宁寿宫是公主的寝宫,正是这位大明长平公主的旧居。+ y  i7 [- p* _$ \  q; J
  白衣尼道:“那也不用杀人,我们过去瞧瞧便是。”陶红英道:“是。”她不知长平公主已身负超凡入圣的武功,只道是韦小宝带着她混进宫来的。她乍逢故主,满心激动,别说公主不过是要去看看旧居,就是刀山油锅,也毫不思索的抢先跳了。' A, J+ x  S' t& t: a  u# z
  当下三人向北出西铁门,折而向东,过顺贞门,经北五所、茶库,来到宁寿宫外。1 t0 V3 o& q3 W, a
  陶红英低声道:“待奴婢进去驱除宫女太监。”白衣尼道:“不用。”伸手推门,门闩轻轻一响的断了,宫门打开,白衣尼走了进去。虽然换了朝代,宫中规矩并无多大更改,宁寿宫是白衣尼的旧居,她熟知太监宫女住宿何处,不待众人惊觉,已一一点了各人的晕穴,来到公主的寝殿。陶红英又惊又喜,道:“公主,想不到你武功如此了得!”
( n  u# v) [4 x. T% I& w  白衣尼坐在床沿之上,回思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自己曾在这里图绘一人的肖像,又曾与此人同被共枕。现今天下都给鞑子占了去,自己这一间卧室,也给鞑子的公主占住了,那人更是远在绝域万里之外,今生今世,再也难以相见……
5 k' Y3 }0 J- m. O, b  (按:大明长平公主之事,请参阅拙作《碧血剑》。)( x8 O$ u  b$ I" f9 M6 T5 u8 M, X
  陶红英和韦小宝侍立在旁,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白衣尼轻声叹息,幽幽的道:“点起烛火。”陶红英道:“是。”点燃了蜡烛,只见墙壁上、桌椅上,都是刀剑皮鞭之类的兵器,便如是个武人的居室,哪里像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寝宫。) z2 u4 {/ n1 ^, N7 [
  白衣尼道:“原来这公主也生性好武。”
: k) M+ Q0 D  W) W1 y  韦小宝道:“这鞑子公主的脾气很怪,不但喜欢打人,还喜欢人家打她,武功却稀松平常,连我也不如。”他向床上瞧了一眼,想起那日躲在公主被中,给太后抓住,若不是那枚五龙令掉了出来,此刻早在阴世做小太监、服侍阎罗王的公主了。8 e6 v9 V  n- `# K
  白衣尼轻声道:“我那些图画、书册,都给她丢掉了?”陶红英道:“是。这番邦女子只怕字也认不得几个,懂得什么丹青图书?”4 f7 \# L) V  o3 y/ V
  白衣尼左手一抬,袖子微扬,烛火登时灭了,说道:“你跟我出宫去罢。”
  n: L! |  V0 r& a0 Z/ S% e' X$ j  陶红英道:“是。”又道:“公主,你身手这样了得,如能抓到鞑子太后,逼她将那几部经书交了出来,便可破了鞑子的龙脉。”: o4 v7 R5 t' ^+ E+ Q
  白衣尼道:“什么经书?鞑子的龙脉?”陶红英当下简述八部《四十二章经》的来历。白衣尼默默的听完,沉吟半晌,说道:“这八部经书之中,倘若当真藏着这么个大秘密,能破得鞑子的龙脉,自是再好不过。等鞑子皇太后回宫,我们再来。”. g3 ]% K" b  `+ K! X# ?
  三人出得宁寿宫,仍从北十三排之侧城墙出宫,回到客店宿歇。陶红英和白衣尼住在一房,事隔二十多年,今晚竟得再和故主同室而卧,喜不自胜,这一晚哪里能再睡得着?, D) H9 D9 {( c0 L& B+ M" y
  韦小宝却想:“五部经书在我手里,有一部在皇上那里,另外两部却不知在哪里。这位公主师太要逼老婊子交出经书,她是交不出的,正好三言两语,撺掇公主师太杀了她,拔了皇上和我的眼中钉。”+ l9 m$ l% _  |! Q: T- i
  此后数日,白衣尼和陶红英在客店中足不出户,韦小宝每日里出去打听,皇上是否已经回宫。到第七日上午,见康亲王、索额图、多隆等人率领大批御前侍卫,拥卫着几辆大轿子入宫,知道皇上已回。果然过不多时,一群群亲王贝勒、各部大臣陆续进宫,自是去恭叩圣安。韦小宝回到客店告知。
7 [; W9 w# k/ y! w( V  白衣尼道:“很好,今晚我进宫去。鞑子皇帝已回,宫中守卫必比上次严密数倍,你们二人在客店里等着我便是。”韦小宝道:“公主师太,我跟你去。”陶红英也道:“奴婢想随着公主。奴婢和这孩子熟知宫中地形,不会有危险的。”她既和故主重逢,说什么也不肯再离她一步了。白衣尼点头允可。
* p. i# q3 i: v; B  当晚三人自原路入宫,来到太后所住的慈宁宫外。四下里静悄悄地,白衣尼带着三人绕到宫后,抓住韦小宝后腰越墙而入,落地无声。陶红英跃下之时,白衣尼左手衣袖在她腰间一托,她落地时便也一无声息。韦小宝指着太后寝宫的侧窗,打手势示意太后住于该处,领着二人走入后院。那是慈宁宫宫女的住处。眼见只三间屋子的窗子透出淡淡黄光。白衣尼自一间屋子的窗缝中向内一张,见十余名宫女并排坐在凳上,每人低头垂眉,犹似入定一般。她轻轻掀开帘子,径自走进太后的寝殿。韦小宝和陶红英跟了进去。
. O; O; O/ A' m3 e, `  桌上明晃晃的点着四根红烛,房中一人也无。陶红英低声道:“婢子曾划破三口箱子,抽屉中也全找过了,还没见到经书影子,鞑子太后和那个假宫女就进来了……啊哟,有人来啦!”韦小宝一扯她衣袖,忙躲到床后。白衣尼点点头,和陶红英跟着躲在床后。, o. Z  c) [% Q2 U$ N) p# @
  只听房外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妈,我跟你办成了这件事,你赏我什么?”正是建宁公主。听得太后道:“妈差你做些小事,也要讨赏。真不成话!”两人说着话,走进房来。
9 D& [  l; Q6 s  建宁公主道:“啊哟,这还是小事吗?倘若皇帝哥哥查起来,知道是我拿的,非大大生气不可。”太后坐了下来,道:“一部佛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去五台山进香,为的是求菩萨保祐,回宫之后,仍要诵经念佛,菩萨这才喜欢哪。”2 q4 q* s. Y$ ~* c0 n! a
  公主道:“既然没什么大不了,那么我就跟皇帝哥哥说去,说你差我拿了这部《四十二章经》,用来诵经念佛,求菩萨保祐他国泰民安,皇帝哥哥万岁万岁万万岁。”9 B* {/ ]0 k; e4 u
  韦小宝心中喜道:“妙极,原来你差公主去偷了经书来。”
* ?( k8 x  _" l7 c" J  转念一想,又觉运气不好,倘若这次不是和白衣尼同来,这部经书大可落入自己手中,现下却没指望了。. E$ M! j; \& n# I8 d% y! R
  太后道:“你去说好了。皇帝如来问我,我可不知道这回事。小孩子家胡言乱语,也作得准的?”建宁公主叫道:“啊哟,妈,你想赖么?经书明明在这里。”太后嗤的一笑,道:“那也容易,我丢在炉子里烧了便是。”公主笑道:“算了,算了,我总说不过你。小气的妈,你不肯赏也罢了,却来欺侮女儿。”太后道:“你什么都有了,又要我赏什么?”) X$ [* a! M; W4 M9 s
  公主道:“我什么都有了,就是差了一件。”太后道:“差什么?”公主道:“差了个陪我玩儿的小太监。”太后又是一笑,说道:“小太监,宫里几百个小太监,你爱差哪个陪你玩,就差哪一个,还嫌少了?”公主道:“不,那些小太监笨死啦,都不好玩。我要皇帝哥哥身边的那个小桂子……”
  s7 h# g! w. h( h3 P  韦小宝心中一震:“这死丫头居然还记着我。陪她玩这件差事可不容易当,一不小心,便送了老子的一条老命。”只听公主续道:“我问皇帝哥哥,他说差小桂子出京办事去了。可是这么久也不回来。妈,你去跟皇帝说,要他将小桂子给了我。”
; p  v  r7 n4 G2 F% l  韦小宝肚里暗骂:“鬼丫头倒想得出,老子落入了你手里,全身若不是每天长上十七八个大伤口,老子就跟你姓。啊哟,公主姓什么?公主跟小皇帝是一样的姓,小皇帝却又姓什么?老子当真胡涂,这可不知道。”
+ x; U: x0 L2 V: V  太后道:“皇帝差小桂子去办事,你可知去了哪里?去办什么事?”
( u: t) p  Q, K: Q$ U" ~  j! _  建宁公主道:“这个我倒知道。听侍卫们说,小桂子是在五台山上。”( K7 o1 O# m$ {# r# w' [
  太后“啊”的一声,轻轻惊呼,道:“他……便在五台山上?这一次咱们怎地没见到他?”公主道:“我也是回宫之后,才听侍卫们说起的,可不知皇帝哥哥派他去五台山干什么。听侍卫们说,皇帝哥哥又升了他的官。”太后嗯了一声,沉思半晌,道:“好,等他回宫,我跟皇帝说去。”语音冷淡,似乎心思不属,又道:“不早了,你回去睡罢。”
4 {, q- B1 u, }" i3 j  公主道:“妈,我不回去,我要陪你睡。”太后道:“又不是小娃娃啦,怎不回自己屋里去?”公主道:“我屋里闹鬼,我怕!”太后道:“胡说,什么闹鬼?”公主道:“妈,真的。我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说,前几天夜里,每个人都让鬼给迷了,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个个人都做恶梦。”太后道:“哪有这等事,别听奴才们胡说。我们不在宫里,奴才们心里害怕,便疑神疑鬼的。快回去罢。”公主不敢再说,请了安退出。: K( ~  u3 b, m4 Y9 a
  太后坐在桌边,一手支颐,望着烛火呆呆出神,过了良久,一转头间,突然见到墙上两个人影,随着烛焰微微颤动。0 I. `, t# A' a
  她还道是眼花,凝神一看,果然是两个影子。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影子和自己的影子并列。这一惊非同小可,想到自己过去害死了的人命,不由得全身寒毛直竖,饶是一身武功,竟然不敢回过头来。
' _5 j. o- O7 E! I' P) e" r2 _6 u  k  过了好一会,想起:“鬼是没影子的,有影子的就不是鬼。”
% {0 B5 [5 O3 ]/ k  可是屏息倾听,身畔竟无第二人的呼吸之声,只吓得全身手足酸软,动弹不得,瞪视着墙上两个影子,几欲晕去。突然之间,听到床背后有轻轻呼吸,心中一喜,转过头来。
* j9 C& ]! h6 J  m! C5 t/ T  只见一个白衣尼姑隔着桌子坐在对面,一双妙目凝望着自己,容貌清秀,神色木然,一时也看不出是人是鬼。太后颤声道:“你……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在这里?”+ l* x9 W: s% H* w8 F8 ~. Y  T
  白衣尼不答,过了片刻,冷冷的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x* g4 v1 F* _! }2 ~
  太后听到她说话,惊惧稍减,说道:“这里是皇宫内院,你……你好大胆?”白衣尼冷冷的道:“不错,这里是皇宫内院,你是什么东西?大胆来到此处?”太后怒道:“我是皇太后,你是何方妖人?”
9 N1 F& Y3 J- b; B1 k  白衣尼伸出右手,按在太后面前那部《四十二章经》上,慢慢拿过。太后喝道:“放手!”呼的一掌,向她面门击去。白衣尼右手翻起,和她对了一掌。太后身子一晃,离椅而起,低声喝道:“好啊,原来是个武林高手。”既知对方是人非鬼,惧意尽去,扑上来呼呼呼呼连击四掌。白衣尼坐在椅上,并不起立,先将经书在怀中一揣,举掌将她攻来的四招一一化解了。太后见她取去经书,惊怒交集,催动掌力,霎时间又连攻了七八招。白衣尼一一化解,始终不加还击。太后伸手在右腿上一摸,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4 _4 `1 c8 Q; q2 _! P- W! ~
  韦小宝凝神看去,见太后手中所握的是一柄白金点钢蛾眉刺,当日杀海大富用的便是此物。她兵刃在手,气势一振,接连向白衣尼戳去,只听得风声呼呼,掌劈刺戳,寝宫中一条条白光急闪。韦小宝低声道:“我出去喝住她,别伤了师太。”  P/ q$ a- j, B# h) z* h9 ?
  陶红英一把拉住,低声道:“不用!”0 ~( o: r- ^' `! @4 z, f
  但见白衣尼仍稳坐椅上,右手食指东一点,西一戳,将太后凌厉的攻势一一化解。太后倏进倏退,忽而跃起,忽而伏低,迅速之极,掌风将四枝蜡烛的火焰逼得向后倾斜,突然间房中一暗,四枝烛火熄了两枝,更拆数招,余下两枝也都熄了。* O9 T7 Q, G; e+ [1 \* M
  黑暗中只听得掌风之声更响,夹着太后重浊的喘息之声。
7 y& ^- m# K1 C5 Y) F  忽听白衣尼冷冷的道:“你身为皇太后,这些武功是哪里学来的?”太后不答,仍是竭力进攻,突然拍拍拍拍四下清脆之声,显是太后脸上给打中了四下耳光,跟着她“啊”的一声叫,声音中充满着愤怒与惊惧,腾的一响,登时房中更无声音。
6 z. P" K0 R7 ~8 g  黑暗中火光一闪,白衣尼手中已持着一条点燃了的火折,太后却直挺挺的跪在她身前,一动也不动。韦小宝大喜,心想:“今日非杀了老婊子不可。”
% e) D  A8 C2 o$ H  Q6 u- ?  只见白衣尼将火折轻轻向上一掷,火飞起数尺,左手衣袖挥出,那火折为袖风所送,缓缓飞向烛火,竟将四枝烛火逐一点燃,便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拿住一般。白衣尼衣袖向里一招,一股吸力将火折吸了回来,伸右手接过,轻轻吹熄了,放入怀中。只将韦小宝瞧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8 M; U5 D) m# G" @6 Q1 \" _; e
  太后被点中穴道,跪在地下,一张脸忽而紫胀,忽而惨白,低声怒道:“你快把我杀了,这等折磨人,不是高人所为。”& @/ B/ ?/ Y# p! f+ Z, Z
  白衣尼道:“你一身蛇岛武功,这可奇了。一个深宫中的贵人,怎会和神龙教拉上了关系?”, p! T5 E3 c- W& J3 L* M  r
  韦小宝暗暗咋舌,心想这位师太无事不知,以后向她撒谎,可要加倍留神。
: \2 |" W- Z0 a# K  太后道:“我不知神龙教是什么。我这些微末功夫,是宫里一个太监教的。”白衣尼道:“太监?宫里的太监,怎会跟神龙教有关?他叫什么名字?”太后道:“他叫海大富,早已死了。”韦小宝肚里大笑,心道:“老婊子胡说八道之至。倘若她知道我躲在这里,可不敢撒这漫天大谎了。”3 f) L3 y' I, p0 Y) a" M
  白衣尼沉吟道:“海大富?没听见过这一号人物。你刚才向我连拍七掌,掌力阴沉,那是什么掌法?”太后道:“我师父说,这是武当派功夫,叫作……叫作柔云掌。”白衣尼摇头道:“不是,这是‘化骨绵掌’。武当派名门正派,怎能有这等阴毒的功夫?”太后道:“师太说得是。那是我师父说的,我……我可不知道。”她见白衣尼武功精深,见闻广博,心中越来越敬畏,言语中便也越加客气。; F3 t& a0 R! y! M
  白衣尼道:“你用这路掌法,伤过多少人?”太后道:“我……晚辈生长深宫,习武只是为了强身,从来没伤过一个人。”
5 K" ]2 i% |3 b" q- F  韦小宝心想:“不要脸,大吹法螺,不用本钱。”只听她又道:“师太明鉴,晚辈有人保护,一生之中,从来没跟人动过手,今晚遇上师太,那是第一次。晚辈所学的武功,原来半点也没有用。”白衣尼微微一笑,道:“你的武功,也算挺不差的了。”0 z' l' P; C0 `- A4 @& x6 A
  太后道:“晚辈是井底之蛙,今日若不见到师太的绝世神功,岂知天地之大。”白衣尼唔了一声,问道:“那太监海大富几时死的?是谁杀了他的?”太后道:“他……他逝世多年,是年老病死的。”白衣尼道:“你自身虽未作恶,但你们满洲鞑子占我大明江山,逼死我大明天子。你是第一个鞑子皇帝的妻子,第二个鞑子皇帝的母亲,却也容你不得。”
; S0 |5 N2 F2 y, r( b  太后大惊,颤声道:“师……师太,当今皇帝并不是晚辈生的。他的亲生母亲是孝康皇后,早已死了。”白衣尼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你身为顺治之妻,他残杀我千千万万汉人百姓,何以你未有一言相劝?”太后道:“师太明鉴,先帝只宠那狐媚子董鄂妃,晚辈当年要见先帝一面也难,实是无从劝起。”白衣尼沉吟片刻,道:“你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今日我不来杀你……”太后道:“多谢师太不杀之恩,晚辈今后必定日日诵经念佛。那……那部佛经,请师太赐还了罢。”
' t4 M' M, C6 T. s+ [7 j/ Z  白衣尼道:“这部《四十二章经》,你要来何用?”太后道:“晚辈虔心礼佛,今后有生之年,日日晚晚都要念经。”白衣尼道:“《四十二章经》是十分寻常的经书,不论哪一所庙宇寺院之中,都有十部八部,何以你非要这部不可?”太后道:“师太有所不知。这部经书是先帝当年日夕诵读的,晚辈不忘旧情,对经如对先帝。”白衣尼道:“那就不是了。诵经礼佛之时,须当心中一片空明,不可有丝毫情缘牵缠。你一面念经,一面想着死去的丈夫,复有何用?”太后道:“多谢师太指点。只是……只是晚辈愚鲁,解脱不开。”
* Q+ m$ u& k" [: h  白衣尼双眼中突然神光一现,问道:“到底这部经书之中,有什么古怪,你给我从实说来。”太后道:“实在……实在是晚辈一片痴心。先帝虽然待晚辈不好,可是我始终忘不了他,每日见到这部经书,也可稍慰思念之苦。”
, x" c3 r* ~1 H$ z2 A  白衣尼叹道:“你既执迷不悟,不肯实说,那也由得你。”
( \: h$ t; T- Q% Y8 M" l" |  左手衣袖挥动,袖尖在她身上一拂,被点的穴道登时解了。太后道:“多谢师太慈悲!”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T+ X  {% A/ D* r" Y
  白衣尼道:“我也没什么慈悲。你那‘化骨绵掌’打中在别人身上之后,那便如何?”- ?1 r" P4 g- g1 R9 f2 H
  太后道:“那太监没跟我说过,只说这路掌法很是了得,天下没几人能抵挡得住。”- x2 k- u$ I$ t- \
  白衣尼道:“嗯,适才你向我拍了七掌,我也并没抵挡,只是将你七掌‘化骨绵掌’的掌力,尽数送了回去,从何处来,回何处去。这掌力自你身上而出,回到你的身上。这恶业是你自作,自作自受,须怪旁人不得。”+ J/ |4 W% T$ R0 y1 M7 \; t
  太后不由得魂飞天外。她自然深知这“化骨绵掌”的厉害,身中这掌力之后,全身骨骸酥化,寸寸断绝,终于遍体如绵,欲抬一根小指头也不可得。当年她以此掌力拍死董鄂妃姊妹、董鄂妃的儿子荣亲王,三人临死时的惨状,自己亲眼目睹。这白衣尼武功如此了得,而将敌人掌力逼回敌身,亦为武学中所常有,此言自非虚假,这等如有人将七掌“化骨绵掌”拍在自己身上。适才出手,唯恐不狠,实是竭尽了平生之力,只一掌便已禁受不起,何况连拍七掌?霎时间惊惧到了极处,跪倒在地,叫道:“求师太救命。”
3 g& w8 Q" V1 m  白衣尼叹了口气道:“业由自作,须当自解,旁人可无能为力。”太后磕头道:“还望师太慈悲,指点一条明路。”白衣尼道:“你事事隐瞒,不肯吐实。明路好端端的就摆在你眼前,自己偏不愿走,又怨得谁来?我纵有慈悲之心,也对我们汉人同胞施去。你是鞑子满奴,和我有深仇大恨,今日不亲手取你性命,已是慈悲之极了。”说着站起身来。% u/ ?4 [+ g2 e+ `/ K) g7 I: ?
  太后知道时机稍纵即逝,此人一走,自己数日间便死得惨不堪言,董鄂妃姊妹临死时痛楚万状、辗转床第的情景,霎时之间都现在眼前,不由得全身发颤,叫道:“师……师太,我不是鞑子,我是,我是……”白衣尼问道:“你是什么?”太后道:“我是,我是……汉人。”白衣尼冷笑道:“到这当儿还在满口胡言。鞑子皇后哪有由汉人充任之理?”太后道:“我不是胡言。当今皇帝的亲生母亲佟佳氏,她父亲佟图赖是汉军旗的,就是汉人。”白衣尼道:“她是母以子贵,听说本来只是妃子,并不是皇后。她从来没做过皇后,儿子做了皇帝之后,才追封她为皇太后。”
, ^/ j) ~& |3 u( }% P  太后俯首道:“是。”见白衣尼举步欲行,急道:“师太,我真的是汉人,我……我恨死了鞑子。”白衣尼道:“那是什么缘故?”太后道:“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我原是不该说的,不过……不过……”白衣尼道:“既是不该说,也就不用说了。”1 J' ^) w) R/ r! H
  太后这当儿当真是火烧眉毛,只顾眼下,其余一切都顾不得了,一咬牙,说道:“我这太后是假的,我……我不是太后!”
4 s6 U8 t3 K2 @' X: l  此言一出,白衣尼固然一愕,躲在床后的韦小宝更是大吃一惊。0 Q* P/ N9 u. m
  白衣尼缓缓坐入椅中,问道:“怎么是假的?”太后道:“我父母为鞑子所害,我恨死了鞑子,我被逼入宫做宫女,服侍皇后,后来……后来,我假冒了皇后。”
3 M  [" \1 u  |) d! z2 w  韦小宝越听越奇,心道:“这老婊子撒谎的胆子当真不小,这等怪话也敢说。乖乖龙的东,老婊子还没入我白龙门,已学全了掌门使小白龙的吹牛功夫。我入宫假冒小太监,难道她也是当真入宫假冒皇后?”* f6 {7 h! t% \9 c" }; I( ]
  只听太后又道:“真太后是满洲人,姓博尔济吉特,是科尔沁贝勒的女儿。晚辈的父亲姓毛,是浙江杭州的汉人,便是大明大将军毛文龙。晚辈名叫毛东珠。”白衣尼一怔,问道:“你是毛文龙的女儿?当年镇守皮岛的毛文龙?”太后道:“正是,我爹爹和鞑子连年交战,后来给袁崇焕大帅所杀。其实……其实那是由于鞑子的反间计。”白衣尼哦了一声,道:“这倒是一件奇闻了。你怎能冒充皇后,这许多年竟会不给发觉?”) y3 R9 ^5 i7 ]+ g0 |
  太后道:“晚辈服侍皇后多年,她的说话声调、举止神态,给我学得维肖维妙。我这副面貌,也是假的。”说着走到妆台之侧,拿起一块锦帕,在金盒中浸湿了,在脸上用力擦洗数下,又在双颊上撕下两块人皮一般的物事来,登时相貌大变,本来胖胖的一张圆脸,忽然变成了瘦削的瓜子脸,眼眶下面也凹了进去。3 g- M% A& l- _1 @. l; W
  白衣尼“啊”的一声,甚感惊异,说道:“你的相貌果然大大不同了。”沉吟片刻,道:“可是要假冒皇后,毕竟不是易事。难道你贴身的宫女会认不出?连你丈夫也认不出?”太后道:“我丈夫?先帝只宠爱狐媚子董鄂妃一人,这些年来,他从来没在皇后这里住过一晚。真皇后他一眼都不瞧,假皇后他自然也不瞧。”这几句话语气甚是苦涩,又道:“别说我化装得甚像,就算全然不像,他……他……哼,他也怎会知道?”
8 O) G; ^5 N2 `  白衣尼微微点头,又问:“那么服侍皇后的太监宫女,难道也都认不出来?”太后道:“晚辈一制住皇后,便让她将慈宁宫的太监宫女尽数换了新人,我极少出外,偶尔不得不出去,宫里规矩,太监宫女们也不敢正面瞧我,就算远远偷瞧一眼,又怎分辨得出真假?”
- A2 U6 r% W7 ?. t" q- r" B  白衣尼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不对。你说老皇帝从不睬你,可是……可是你却生下了一个公主。”太后道:“这个女儿,不是皇帝生的。他父亲是个汉人,有时偷偷来到宫里和我相会,便假扮了宫女。这人……他不久之前不幸……不幸病死了。”/ b8 Q. {) f. J2 ^4 Q
  陶红英捏了捏韦小宝的手掌,两人均想:“假扮宫女的男子倒确是有的,只不过不是病死而已。”韦小宝又想:“怪不得公主如此野蛮胡闹,原来是那个假宫女生的杂种。老皇爷慈祥温和,生的女儿决不会这个样子。”
, S5 J0 }9 i% L* G9 |  白衣尼心想:“你忽然怀孕生女,老皇帝倘若没跟你同房,怎会不起疑心?”只是这种居室之私,她处女出家,问不出口,寻思:“这人既然处心积虑的假冒皇后,一觉怀孕,总有法子遮掩,那也不必细查。”摇摇头,说道:“你的话总是不尽不实。”+ J6 H, R3 C. ^0 p- k# x  ^
  太后急道:“前辈,连这等十分可耻之事,我也照实说了,余事更加不敢隐瞒。”白衣尼道:“如此说来,那真太后是给你杀了。你手上沾的血腥却也不少。”太后道:“晚辈诵经拜佛,虽对鞑子心怀深仇,却不敢胡乱杀人。真太后还好端端的活着。”
; w  o7 _+ R! p  这句话令床前床后三人都大出意料之外。白衣尼道:“她还活着?你不怕泄漏秘密?”+ r8 l, h7 B  f4 R8 k" G- N
  太后走到一张大挂毡之前,拉动毡旁的羊毛衫子,挂毡慢慢卷了上去,露出两扇柜门。太后从怀里摸出一枚黄金钥匙,开了柜上暗锁,打开柜门,只见柜内横卧着一个女人,身上盖着锦被。白衣尼轻轻一声惊呼,问道:“她……她便是真太后?”
7 S0 z( Q) q$ h6 K) U$ Z  太后道:“前辈请瞧她的相貌。”说着手持烛台,将烛光照在那女子的脸上。白衣尼见那女子容色十分憔悴,更无半点血色,但相貌确与太后除去脸上化装之前甚为相似。! w5 ^7 ~! \  y) j5 r
  那女子微微将眼睁开,随即闭住,低声道:“我不说,你……你快快将我杀了。”
: `5 F3 V" @, R( g+ E) ?  太后道:“我从来不杀人,怎会杀你?”说着关上柜门,放下挂毡。
+ g/ f1 O9 t) {6 V9 D: V  白衣尼道:“你将她关在这里,已关了许多年?”太后道:“是。”白衣尼道:“你逼问她什么事?只因她坚决不说,这才得以活到今日。她一说了出来,你立即便将她杀了,是不是?”
9 r8 z  A8 D7 }! O  太后道:“不,不。晚辈知道佛门首戒杀生,平时常常吃素,决不会伤她性命。”! b5 |; \; p$ m0 B7 w0 V  |+ X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明白你的心思?这人关在这里,时时刻刻都有危险,你不杀她,必有重大图谋。倘若她在柜内叫嚷起来,岂不立时败露机关?”
" o% }# _. P* _# x  [8 q, |8 y  太后道:“她不敢叫的,我对她说,这事要是败露,我首先杀了老皇帝。后来老皇帝死了,我就说要杀小皇帝。这鞑子女人对两个皇帝忠心耿耿,决不肯让他们受到伤害。”白衣尼道:“你到底逼问她什么话?她不肯说,你干么不以皇帝的性命相胁?”太后道:“她说我倘若害了皇帝,她立即绝食自尽。她所以不绝食,只因我答应不加害皇帝。”
5 q' n2 {+ Z0 X3 J. p% w7 `% f  白衣尼寻思:真假太后一个以绝食自尽相胁,一个以加害皇帝相胁,各有所忌,相持多年,形成僵局。按理说,真太后如此危险的人物,便一刻也留不得,杀了之后,尚须将尸骨化灰,不留半丝痕迹,居然仍让她活在宫中,自是因为她尚有一件重要秘密,始终不肯吐露之故,而秘密之重大,也就可想而知。问道:“我问你的那句话,你总是东拉西扯,回避不答,你到底逼问她说什么秘密?”: C$ B! M  r+ W" c
  太后道:“是,是。这是关涉鞑子气运盛衰的一个大秘密。鞑子龙兴辽东,占了我大明天下,自是因为他们祖宗的风水奇佳。晚辈得知辽东长白山中,有一道爱新觉罗氏的龙脉,只须将这道龙脉掘断了,我们非但能光复汉家山河,鞑子还得尽数覆灭于关内。”
% o7 t* U: @# j3 G  白衣尼点点头,心想这话倒与陶红英所说无甚差别,问道:“这道龙脉在哪里?”( d) y1 x1 G! ^- c
  太后道:“这就是那个大秘密了。先帝临死之时,小皇帝还小,不懂事,先帝最宠爱的董鄂妃又先他而死,因此他将这个大秘密跟皇后说了,要她等小皇帝年长,才跟他说知。那时晚辈是服侍皇后的宫女,偷听到先帝和皇后的说话,却未能听得全。我只想查明了这件大事,邀集一批有志之士,去长白山掘断龙脉,我大明天下就可重光了。”( J4 Q. p+ Y* J! h: s  H
  白衣尼沉吟道:“风水龙脉之事,事属虚无缥缈,殊难入信。我大明失却天下,是因历朝施政不善,苛待百姓,以致官逼民反。这些道理,直到近年来我周游四方,这才明白。”% D) w- R. y* ~, ^7 t
  太后道:“是,师太洞明事理,自非晚辈所及。不过为了光复我汉家山河,那风水龙脉之事,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能掘了龙脉,最糟也不过对鞑子一无所损,倘若此事当真灵验,岂不是能拯救普天下千千万万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1 R) V9 J  j! X- H$ I
  白衣尼矍然动容,点头道:“你说得是。到底是否具有灵效,事不可知,就算无益,也是绝无所损。只须将此事宣示天下,鞑子君臣是深信龙脉之事的,他们心中先自馁了,咱们图谋复国,大伙儿又多了一层信心。你逼问这真太后的,就是这个秘密?”
# Y5 _# h* z9 D: e  太后道:“正是。但这贱人知道此事关连她子孙基业,宁死不肯吐露,不论晚辈如何软骗硬吓,这些年来出尽了法子,她始终宁死不说。”
! S- C) U/ L; k+ Y" W4 N8 g6 Q  白衣尼从怀中取出那部《四十二章经》,道:“你是要问她,其余那几部经书是在何处?”太后吓了一跳,倒退两步,颤声道:“你……你已知道了?”白衣尼道:“那个大秘密,便藏在这经书之中,你已得了几部?”太后道:“师太法力神通,无所不知,晚辈不敢隐瞒。本来我已得了三部,第一部是先帝赐给董鄂妃的,她死之后,就在晚辈这里了。另外两部,是从奸臣鳌拜家里抄出来的。可是一天晚上有人入宫行刺,在我胸口刺了一刀,将这三部经书都盗去了。师太请看。”说着解开外衣、内衣和肚兜,露出胸口一个极大伤疤。
2 u& q' B! [1 z9 u8 d8 m. _  韦小宝一颗心怦怦大跳:“再查问下去,恐怕师太要疑心到我头上来了。”" X) I1 d2 \1 r
  只听白衣尼道:“我知道行刺你的是谁,可是这人并没取去那三部经书。”她想这三部经书若为陶红英取去,她决不会隐瞒不说。太后失惊道:“这刺客没盗经书?那么三本经书是谁偷了去,这……这可真奇了。”白衣尼道:“说与不说,也全由得你。”太后道:“师太恨鞑子入骨,又是法力神通,这大秘密若能交在您手里,由您老人家主持大局,去掘了鞑子的龙脉,正是求之不得,晚辈如何会再隐瞒?再说,须得八部经书一齐到手,方能找到龙脉所在,现下有一部已在师太手中,晚辈就算另有三部,也是一无用处。”
3 @3 r1 b: g# k6 k. g5 {6 X1 s8 _  白衣尼冷冷的道:“到底你心中打什么主意,我也不必费心猜测。你既是皮岛毛文龙之女,那么跟神龙教定是渊源极深的了。”: h+ u0 o  w6 G  O! r6 B$ s
  太后颤声道:“不,没……没有。晚辈……从来没听见过神龙教的名字。”
0 C6 H9 m+ d6 a! b. ^1 O: y  白衣尼向她瞪视片刻,道:“我传你一项散功的法子,每日朝午晚三次,依此法拍击树木,连拍九九八十一日,或许可将你体内所中‘化骨绵掌’的阴毒掌力散出。”太后大喜,又跪倒叩谢。白衣尼当即传了口诀,说道:“自今以后,你只须一运内力,出手伤人,全身骨骼立即寸断,谁也救你不得了。”太后低声应道:“是。”神色黯然。4 y; E- S9 [2 |; Y6 H& v
  韦小宝心花怒放:“此后见到老婊子,就算我没五龙令,也不用再怕她了。”
1 m8 B7 K7 F* O  y7 {/ O  白衣尼衣袖一拂,点了她晕穴,太后登时双眼翻白,晕倒在地。; I# E" U9 u* ^4 l
  白衣尼低声道:“出来罢。”韦小宝和陶红英从床后出来。- K1 @0 T8 J$ R, f
  韦小宝道:“师太,这女人说话三分真,七分假,相信不得。”
9 j% A8 T% m% u  m  白衣尼点头道:“经书中所藏秘密,不单是关及鞑子龙脉,其中的金钱财宝,她便故意不提。”
, ?7 x. f$ F. m/ y1 ]! E) @) N6 `  韦小宝道:“我再来抄抄看。”假装东翻西寻,揭开被褥,见到了暗格盖板上的铜环,低声喜呼:“经书在这里了!”拉起暗格盖板,见暗格中藏着不少珠宝银票,却无经书,叹道:“没有经书!珠宝有什么用?”白衣尼道:“把珠宝都取了。日后起义兴复,在在都须用钱。”陶红英将珠宝银票包入一块锦缎之中,交给白衣尼。9 l! S& ]& {0 U; C: X5 S4 u
  韦小宝心想:“老婊子这一下可大大破财了。”又想:“怎地上次暗格中没珠宝银票?是了,上次放了经书,放不下别的东西了,可惜,可惜。”* o! x* p. M3 r. M3 |- s
  白衣尼向陶红英道:“这女人假冒太后,多半另有图谋。
0 B+ y( I& Y5 m: ^0 t  u  你潜藏宫中,细加查察。好在她武功已失,不足为惧。”陶红英答应了,与旧主重会不久,又须分手,甚是恋恋不舍。  Q+ Q% ?3 r+ g4 B& n
  白衣尼带了韦小宝越墙出宫,回到客店,取出经书察看。' R: n- B% g$ a6 S# E( M( L9 W% g
  这部经书黄绸封面,正是顺治皇帝命韦小宝交给康熙的。白衣尼揭开书面,见第一页上写着“永不加赋”四个大字,点了点头,向韦小宝道:“你说鞑子皇帝要‘永不加赋’,这四个字果然写在这里。”一页页的查阅下去。《四十二章经》的经文甚短,每一章只寥寥数行,只是字体极大,每一章才占了一页二页不等。这些经文她早已熟习如流,从头至尾的诵读一遍,与原经无一字之差,再将书页对准烛火映照,也不见有夹层字迹。
9 m' U2 l  g8 B  她沉思良久,见内文不过数十页,上下封皮还比内文厚得多,忽然想起袁承志当年得到“金蛇秘笈”的经过,当下用清水浸湿封皮,轻轻揭开,只见里面包着两层羊皮,四边密密以丝线缝合,拆开丝线,两层羊皮之间藏着百余片剪碎的极薄羊皮。
7 M9 P, o; s* o- Q( c" M& ^( V0 A  韦小宝喜叫:“是了,是了!这就是那个大秘密。”2 ~3 y9 Z3 t" \1 z3 E6 G* ]
  白衣尼将碎片铺在桌上,只见每一片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或为三角,或作菱形,皮上绘有许多弯弯曲曲的朱线,另用黑墨写着满洲文字,只是图文都已剪破,残缺不全,百余片碎皮各不相接,难以拼凑。韦小宝道:“原来每一部经书中都藏了碎皮,要八部经书都得到了,才拼成得一张地图。”白衣尼道:“想必如此。”将碎皮放回原来的两层羊皮之间,用锦缎包好,收入衣囊。/ }9 O: H, j! s8 F1 T
  次日白衣尼带了韦小宝,出京向西,来到昌平县锦屏山思陵,那是安葬崇祯皇帝之所。陵前乱草丛生,甚是荒凉。白衣尼一路之上不发一言,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陵前大哭。
! M3 J: c9 ~% V  韦小宝也跪下磕头,忽觉身旁长草一动,转过头来,见到一条绿色裙子。- k  {# r, x. W
  这条绿色裙子,韦小宝日间不知已想过了多少万千次,夜里做梦也不知已梦到了多少千百次,此时陡然见到,心中怦的一跳,只怕又是做梦,一时不敢去看。+ A/ T$ P; F  s6 g4 h* P
  只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什么,说道:“终于等到了,我……我已在这里等了三天啦。”接着一声叹息,又道:“可别太伤心了。”正是那绿衣女郎的声音。
/ N3 p1 q2 y& H- F* M# Y  这一句温柔的娇音入耳,韦小宝脑中登时天旋地转,喜欢得全身如欲炸裂,一片片尽如《四十二章经》中的碎皮,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或为三角,或作菱形,说道:“是,是,你已等了我三天,多谢,多谢。我……我听你的话,我不伤心。”说着站起身来,一眼见到的,正是那绿衣女郎秀美绝伦的可爱容颜,只是她温柔的脸色突然转为错愕,立即又转为气恼。
, R/ s, g9 \% U1 V% c  韦小宝笑道:“我可也想得你好苦……”话未说完,小腹上一痛,身子飞起,向后摔出丈余,重重掉在地下,却是给她踢了一交。但见那女郎提起柳叶刀,往他头上砍落,急忙一个打滚,拍的一声,一刀砍在地下。! l3 I! s1 S; F% c
  那女郎还待再砍,白衣尼喝道:“住手!”那女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抛下刀子,扑在白衣尼怀里,叫道:“这坏人,他……他专门欺侮我。师父,你快快把他杀了。”) H- r. ]& H! x$ `  i# c9 B
  韦小宝又惊又喜,又是没趣,心道:“原来她是师太的徒弟,刚才那两句话却不是向我说的。”哭丧着脸慢慢坐起,寻思:“事到如今,我只有拚命装好人,最好能骗得师太大发慈悲,作主将她配我为妻。”走上前去,向那女郎深深一揖,说道:“小人无意中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5 u# P5 U9 f) M- a  姑娘要打,尽管下手便是,只盼姑娘饶了小人性命。”
0 N  i4 [0 q" @+ }0 e. W6 v  那女郎双手搂着白衣尼,并不转身,飞腿倒踢一脚,足踝正踢中韦小宝下颚。他“啊”的一声,又向后摔倒,哼哼唧唧,一时爬不起身。
" s& u+ o5 S; n( n  白衣尼道:“阿珂,你怎地不问情由,一见面就踢人两脚?”3 |9 f. [, j$ @' B8 E$ P
  语气中颇有见责之意。
& D& l# B. _" c% E) ~9 L) K9 g. p  韦小宝一听大喜,心想:“原来你名叫阿珂,终于给我知道了。”他随伴白衣尼多日,知她喜人恭谨谦让,在她面前,越是吃亏,越有好处,忙道:“师太,姑娘这两脚原是该踢的,实在是我不对,真难怪姑娘生气。她便再踢我一千一万下,那也是小的该死。”爬起身来,双手托住下颚,只痛得眼泪也流了出来。这倒不是做作,实在那一脚踢得不轻。
8 c2 {7 o; e  g" Z  阿珂抽抽噎噎的道:“师父,这小和尚坏死了,他……他欺侮我。”白衣尼道:“他怎么欺侮你?”阿珂脸上一红,道:“他……欺侮了我很多……很多次。”6 M  s3 h! d! {) X5 V: {
  韦小宝道:“师太,总而言之,是我胡涂,武功又差。那一日姑娘到少林寺去玩……”白衣尼道:“你去少林寺?女孩儿家怎么能去少林寺?”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喜:“她去少林寺,原来不是师太吩咐的,那更加好了。”说道:“那不是姑娘自己去的,是她的一位师姊要去,姑娘拗不过她,只好陪着。”. b( g6 N# O: M$ A: I. I
  白衣尼道:“你又怎地知道?”" `) |$ ^, Q; Z0 y
  韦小宝道:“那时我奉了鞑子小皇帝之命,做他替身,在少林寺出家为僧,见到另一位姑娘向少林寺来,姑娘跟在后面,显然是不大愿意。”
+ o2 [/ g( I+ r& a, _' l  白衣尼转头问道:“是阿琪带你去的?”阿珂道:“是。”白衣尼道:“那便怎样?”阿珂道:“他们少林寺的和尚凶得很,说他们寺里的规矩,不许女子入寺。”
2 T0 x% H3 V: I& q  韦小宝道:“是,是。这规矩实在要不得,为什么女施主不能入寺?观世音菩萨就是女的。”白衣尼道:“那便怎样?”
. X. u3 t8 e. f' g6 v5 ]' X4 J9 P& ~  韦小宝道:“姑娘说,既然人家不让进寺,那就回去罢。可是少林寺的四个知客僧很没礼貌,胡言乱语,得罪了两位姑娘,偏偏武功又差劲得很。”: D  i0 y% I% [
  白衣尼问阿珂道:“你们跟人家动了手?”! [: L) m$ A/ Z! b' e
  韦小宝抢着道:“那全是少林寺知客僧的不是,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他们伸手去推两位姑娘。师太你想,两位姑娘是千金之体,怎能让四个和尚的脏手碰到身上?两位姑娘自然要闪身躲避,四个和尚毛手毛脚,自己将手脚碰在山亭柱子上,不免有点儿痛了。”
8 R5 I0 A- }' U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少林寺武功领袖武林,岂有如此不济的?阿珂,你出手之时,用的是哪几招手法?”阿珂不敢隐瞒,低头小声说了。白衣尼道:“你们将四名少林僧都打倒了?”阿珂向韦小宝望了一眼,恨恨的道:“连他是五个。”
( V3 c. j" q; w; B( A/ t0 r9 ]0 z  白衣尼道:“你们胆子倒真不小,上得少林寺去,将人家五位少林寺僧人的手足打脱了骱。”双目如电,向她全身打量。' P9 @5 I: Q# f) q3 G& L" ]
  阿珂吓得脸孔更加白了。白衣尼见到她颈中一条红痕,问道:“这一条刀伤,是寺中高手伤的?”
2 m: _. H7 Y- G1 ?  L* B  阿珂道:“不,不是。他……他……”抬头向韦小宝白了一眼,突然双颊晕红,眼中含泪道:“他……他好生羞辱我,弟子自己……自己挥刀勒了脖子,却……却没有死。”
& S4 X7 }' e* D0 k4 N7 z- O  白衣尼先前听到两名弟子上少林寺胡闹,甚是恼怒,但见她颈中刀痕甚长,登生怜惜之心,问道:“他怎地羞辱你?”! P0 `5 j6 j& s" t4 i$ m
  阿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2 u' W9 w& w% p! _" v
  韦小宝道:“的的确确,是我大大的不该,我说话没上没下,没有分寸,姑娘只不过抓住了我,吓我一跳,说要挖出我的眼珠,又不是真挖,偏偏我胆小没用,吓得魂飞天外,双手反过来乱打乱抓,不小心碰到了姑娘的身子,虽然不是有意,总也难怪姑娘生气。”9 e0 D4 c3 o; j
  阿珂一张俏脸羞得通红,眼光中却满是恼怒气苦。
4 J' Y9 A4 R7 }6 Q8 P  白衣尼问了几句当时动手的招数,已明就理,说道:“这是无心之过,却也不必太当真了。”轻轻拍了拍阿珂的肩头,柔声道:“他是个小小孩童,又是……又是个太监,没什么要紧,你既已用‘乳燕归巢’那一招折断了他双臂,已罚过他了。”
, j7 L% M; Y: m1 `  阿珂眼中泪水不住滚动,心道:“他哪里是个小孩童了?
: g8 i" R- _, h* I7 k- t; t# ?) O  他曾到妓院去做坏事。”但这句话却也不敢出口,生怕师父追问,查知自己跟着师姊去妓院打人,心中一急,又哭了出来。
3 R' ^- s9 \# C) P8 n2 w. V" G  韦小宝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姑娘,你心中不痛快,再踢我几脚出气罢。”阿珂顿足哭道:“我偏偏不踢。”韦小宝提起手掌,劈劈拍拍,在自己脸上连打了几个耳光,说道:“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a, n% E5 _# e0 \! t$ V
  白衣尼微皱双眉,说道:“这事也不算是你的错。阿珂,咱们也不能太欺侮人了。”阿珂抽抽噎噎的道:“是他欺侮我,把我捉了去,关在庙里不放。”白衣尼一惊,道:“有这等事?”9 x& {5 x8 V3 n4 ?' C
  韦小宝道:“是,是。是我知道自己不对,想讨好姑娘,因此请了她进寺。我心里想,这件事总是因姑娘想进少林寺逛逛而起,寺里和尚不让她进寺,难怪她生气,因此……这就大了胆子,请了姑娘去般若堂玩玩,叫一个老和尚陪着姑娘说话解闷。”
9 W. [1 g" T8 {2 f/ B  白衣尼道:“胡闹,胡闹,两个孩子都胡闹。什么老和尚?”
6 ?. V( V9 d, K/ {: q4 P5 y( M  韦小宝道:“是般若堂的首座澄观大师,就是师太在清凉寺中跟他对过一掌的。”
4 T$ V6 M5 Z% p* d! m' k& F  白衣尼点点头道:“这位大师武功很是了得。”又拍了拍阿珂的肩头,道:“好啊,这位大师武功既高,年纪又老,小宝请他陪你,也不算委曲了你。这件事就不用多说了。”  B6 F( `/ t2 p/ o; R' _. t
  阿珂心想:“这小恶人实在坏得不得了,只是有许多事,却又不便说,否则师父追究起来,师姊和我都落得有许多不是。”说道:“师父,你不知道,他……他……”9 S6 {. a: N( |$ D: U, K5 u
  白衣尼不再理她,瞧着崇祯的坟墓只呆呆出神。* X' T# D3 W+ e+ [9 C! M0 _
  韦小宝向阿珂伸伸舌头,扮个鬼脸。阿珂大怒,向他狠狠白了一眼。韦小宝只觉她就算生气之时,也是美不可言,心中大乐,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欣赏她的神态,但见她从头至脚,头发眉毛,连一根小指头儿也是美丽到了极处。- r3 V" z0 G2 D( l% d
  阿珂斜眼向他瞥了一眼,见他呆呆的瞧着自己,脸上一红,扯了扯白衣尼的衣袖,道:“师父,他……他在看我。”
  x% `/ c1 c1 j$ d+ x( [4 F' ^  白衣尼嗯了一声,心中正自想着当年在宫中的情景,这句话全没听进耳里。- G4 v% Z4 I& U7 T4 r8 H# S% B
  这一坐直到太阳偏西,白衣尼还是不舍得离开父亲的坟墓。韦小宝盼她就这样十天半月的一直坐下去,只要眼中望着阿珂,就算不吃饭也不打紧。阿珂却给他瞧得周身好生不自在,虽然不去转头望他,却知他一双眼总是盯在自己身上,心里一阵害羞,一阵焦躁,又是一阵恚怒,心想:“这小恶人花言巧语,不知说了些什么谎话,骗得师父老是护着他。一等师父不在,我非杀了他不可,拚着给师父狠狠责罚一场,也不能容得他如此羞辱于我。”
! h, N9 h" q8 L# z* a; J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黑,白衣尼叹了口长气,站起身来道:“咱们走罢。”: {- n4 M& D* A4 W; f8 M9 z# f/ e0 Q
  当晚三人在一家农家借宿。韦小宝知道白衣尼好洁,吃饭时先将她二人的碗筷用热水洗过,将她二人所坐的板凳、吃饭的桌子抹得纤尘不染,又去抹床扫地,将她二人所住的一间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向来懒惰,如此勤力做事,实是生平从所未有。* T4 Z; K6 o+ f8 B
  白衣尼暗暗点头,心想:“这孩子倒也勤快,出外行走,带了他倒是方便得多。”她十五岁前长于深宫,自幼给宫女太监服侍惯了,身遭国变之后流落江湖,日常起居饮食自是大不相同。韦小宝做惯太监,又是尽心竭力的讨好,竟令她重享旧日做公主之乐。白衣尼出家修行,于昔时豪华,自早不放在心上,但每个人幼时如何过日子,一生深印脑中,再也磨灭不掉,她不求再做公主,韦小宝却服侍得她犹如公主一般,自感愉悦。
' ~# j4 ]* T% R7 y  b  晚饭过后,白衣尼问起阿琪的下落。阿珂道:“那日在少林寺外失散之后,就没再见到师姊,只怕……只怕已给他害死了。”说着眼睛向韦小宝一横。韦小宝忙道:“哪有此事?我见到阿琪姑娘跟蒙古的葛尔丹王子在一起,还有几个喇嘛,吴三桂手下的一个总兵。”. D+ u5 k( m; f* V
  白衣尼一听到吴三桂的名字,登时神色愤怒之极,怒道:“阿琪她干什么跟这些不相干的人混在一起?”韦小宝道:“那些人到少林寺来,大概刚好跟阿琪姑娘撞到。师太,你要找她,我陪着你,那就很容易找到了。”白衣尼道:“为什么?”3 |4 Z& K% A) v" C7 u7 c7 Y
  韦小宝道“那些蒙古人、喇嘛,还有云南的军官,我都记得他们的相貌,只须遇上一个,就好办了。”
" ^2 G# ?. f: {5 m7 Q4 o, N- i; X6 ^  白衣尼道:“好,那你就跟着我一起去找。”韦小宝大喜,忙道:“多谢师太。”白衣尼奇道:“你帮我去办事,该当我谢你才是,你又谢我什么了?”韦小宝道:“我每日跟着师太,再也快活不过,最好是永远陪在师太身边。就算不能,那也是多陪一天好一天。”白衣尼道:“是吗?”她虽收了阿琪、阿珂两人为徒,但平素对这两个弟子一直都冷冰冰地。二女对她甚为敬畏,从来不敢吐露什么心事,哪有如韦小宝这般花言巧语、甜嘴蜜舌?她虽性情严冷,这些话听在耳中,毕竟甚是受用,不由得嘴角边露出微笑。* I  Q9 }/ s' g# u
  阿珂道:“师父,他……他不是的……”她深知韦小宝热心帮同去寻师姊,其实是为了要陪着自己,什么“我每日跟着师太,再也快活不过,最好是永远陪在师太身边”云云,其实他内心的真意,该当把“师太”两字,换上了“阿珂”才是。
, r1 G8 ~1 K) N1 |) e$ Y* O  白衣尼向她瞪了眼,道:“为什么不是?你又怎知道人家的心事?我以前常跟你说,江湖上人心险诈,言语不可尽信。, L/ p. ]4 l' A! f4 }
  但这孩子跟随我多日,并无虚假,那是可以信得过的。他小小孩童,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论?”2 R  j: w0 P' C& {8 f' V5 y
  阿珂不敢再说,只得低头应了声:“是。”' C- \9 Z; {! k: I( F
  韦小宝大喜,暗道:“阿珂好老婆,你老公自然与众不同,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论?你听师父的话,包你不吃亏。, v8 T; k6 d3 A
  最多不过嫁了给我,难道我还舍得不要你吗?放你一百二十个心。”) y4 L  _# ?1 f! Y# V+ v9 J6 _
  注:“帝子”是皇帝的女儿,通常指公主。《楚辞·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帝子是尧的女儿。马怀素《送金城公主适西番诗》:“帝子今何在?重姻适异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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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2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
/ S% L1 i7 o& d* m第二十六回 草木连天人骨白 关山满眼夕阳红8 r# K7 y# ?1 @5 ?  h
  次日三人向南进发,沿路寻访阿琪的下落。一路之上,韦小宝服侍二人十分周到,心中虽爱煞了阿珂,却不敢丝毫露出轻狂之态,心想倘若给白衣尼察觉,那就糟糕之极了。阿珂从来没对他有一句好言好语,往往乘白衣尼不见,便打他一拳、踢他一脚出气。韦小宝只要能陪伴着她,那就满心喜乐不禁,偶尔挨上几下,那也是拳来身受,脚来臀受,晚间睡在床上细细回味她踢打的情状,但觉乐也无尽。
0 K$ G2 m: q7 p$ w! n  这一日将到沧州,三人在一家小客店中歇宿。次日清晨,韦小宝到街上去买新鲜蔬菜,交给店伴给白衣尼做早饭。他兴匆匆的提了两斤白菜,半斤腐皮、二两口蘑从街上回来,见阿珂站在客店门口闲眺,当即笑吟吟的迎上去,从怀里掏出一包玫瑰松子糖,说道:“我在街上给你买了一包糖,想不到在这小镇上,也有这样好的糖果。”
" ?( v: X# j/ z  阿珂不接,向他白了一眼,说道:“你买的糖是臭的,我不爱吃。”韦小宝道:“你吃一粒试试,滋味可真不差。”他冷眼旁观,早知阿珂爱吃零食,只是白衣尼没什么钱给她零花,偶尔买一小包糖豆,也吃得津津有味,因此买了一包糖讨她欢喜。. e1 W5 A5 L! D3 ^8 ]3 o9 ?3 v
  阿珂接了过来,说道:“师父在房里打坐。我气闷得紧。
, ^: k' H7 l* W) a& c7 L' f  这里有什么风景优雅、僻静无人的所在,你陪我去玩玩。”韦小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登时全身热血沸腾,一张脸胀得通红,道:“你……你这不是冤我?”阿珂道:“我冤你什么?7 @( G2 d% o- F& F
  你不肯陪我,我自己一个儿去好了。”说着向东边一条小路走去。韦小宝道:“去,去,为什么不去?姑娘就是叫我赴汤蹈火,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忙跟在她身后。
) {, u" f0 W' i1 R: j  两人出得小镇,阿珂指着东南方数里外的一座小山,道:“到那边去玩玩倒也不错。”韦小宝心花怒放,忙道:“是,是。”9 ]6 D- J! u4 C8 y" G/ P( t' m. c
  两人沿着山道,来到了山上。
& Q) I1 f& z! [' _9 g. I1 T0 k  那小山上生满了密密的松树,确实僻静无人,风景却一无足观。7 @& D! M; T) U1 y( Z  G
  但纵是天地间最丑最恶的山水,此刻在韦小宝眼中,也是胜景无极,何况景色好恶,他本来也不大分辨得出,当即大赞:“这里的风景真是美妙无比。”阿珂道:“有什么美?许多乱石树木挤在一起,难看死啦。”韦小宝道:“是,是。风景本是没什么好看。”阿珂道:“那你怎么说‘这里的风景真是美妙无比’?”韦小宝笑道:“原来的风景是不好看的,不过你的容貌一映上去,就美妙无比了。这山上没花儿,你的相貌,却比一万朵鲜花还要美丽。山上没有鸟雀,你的声音,可比一千头黄莺一齐唱歌还好听得多。”6 {1 Q% n; V- a) A3 v6 K/ L
  阿珂哼了一声,说道:“我叫你到这里,不是来听你胡言乱语,是叫你立刻给我走开,走得远远地,从今而后,再也不许见我的面。倘若再给我见到,定然挖出了你的眼珠子。”  e7 @9 [8 N! ^: V# L: y8 [9 i9 e9 N
  韦小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姑娘,以后我再也不敢得罪你啦。请你饶了我罢。”阿珂道:“我确是饶了你啦,今日不取你性命,便是饶你。”说着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柳叶刀来,又道:“你跟着我,心中老是存着坏念头,难道我不知道了?你如此羞辱于我,我……我宁可给师父责打一千次一万次,也非杀了你不可。”: r5 H5 _7 d8 R" z% i" |" W5 G
  韦小宝见到刀光闪闪,想起她刚烈的性情,知道不是虚言,说道:“师太命我帮同找寻阿琪姑娘,找到之后,我就不再跟着你便是。”阿珂摇头道:“不成!没有你帮,我们也找得到。就算找不到,我师姊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自己不会回来?”提刀在空中虚劈,呼呼生风,厉声道:“你再不走,可休怪我无情!”
; o1 ]1 N3 w) B+ x" L( V  韦小宝笑道:“你本来对我就很无情,那也没什么。”阿珂大怒,喝道:“到了此刻,你还胆敢向我风言风语?”纵身而前,举刀向韦小宝头顶砍落。
6 L- w" n/ H% N0 }  韦小宝大骇,急忙跃开闪避。阿珂喝道:“你走不走?”韦小宝道:“你就算将我碎尸万段,我变成了鬼,也是跟定了你。”
4 H3 u2 b) l. |3 X  阿珂怒极,提刀呼呼呼三刀。幸好这些招数,在少林寺般若堂中都已施展过,澄观和尚——想出了拆解之法。韦小宝受过指点,当下逐一避过。阿珂砍他不中,更是气恼,柳叶刀使得越加急了。再过数招,韦小宝已感难以躲闪,只得拔出匕首,当的一声,将她柳叶刀削为两截。9 p2 P: W& D" d
  阿珂惊怒交集,舞起半截断刀,向他没头没脑的剁去。韦小宝见她刀短,不敢再用匕首招架,自己武艺平庸,一个拿捏不准,如此锋利的匕首只消在她身上轻轻一带,便送了她性命,避了几下,只得发足奔逃下山。' c8 p7 J2 L  @4 P: x, F5 I
  阿珂持着断刀追下,叫道:“你给我滚得远远地,便不杀你。”却见他向镇上奔去,心下大急:“这小坏人去向师父哭诉,那可不妥。”忙提气疾追,想将他迎头截住。但白衣尼只传了她一些武功招式,内功心法却从未传过,她的内功修为和韦小宝只是半斤八两,始终追他不上,眼见他奔进了客店,急得险些要哭,心想:“倘若师父责怪,只好将他从前调戏我的言语都说了出来。”收起断刀,慢慢走进客店。
) o/ |, ^8 u9 L! f  一步踏进店房,突觉一股力道奇大的劲风,从房门中激扑出来,将她一撞,登时立足不定,腾腾腾倒退三步,一交坐倒。
8 V# ]8 ]* }: b  阿珂只觉身下软绵绵地,却是坐在一人身上,忙想支撑着站起,右手反过去一撑,正按在那人脸上,狼狈之下,也不及细想,挺身站起,回过身来一看,见地下那人正是韦小宝。% F* o/ p+ J. }" ]. A  M0 p
  她吃了一惊,喝道:“你干什……”一言未毕,突觉双膝一软,再也站立不定,一交扑倒,向韦小宝摔将下来。这一次却是俯身而扑,惊叫:“不,不……”已摔在他的怀里,四只眼睛相对,相距不及数寸。' |4 O7 u' [0 e% v" H
  阿珂大急,生怕这小恶人乘机来吻自己,拚命想快快站起,不知如何,竟然全身没了丝毫力气,只得转过了头,急道:“快扶我起来。”
1 L, K* S" f) I& c6 q4 @  韦小宝道:“我也没了力气,这可如何是好。”身上伏着这个千娇百媚的美女,心中真快活得便欲疯了,暗道:“别说我没力气,这当儿就有一万斤力气,也不会扶你起来。是你自己扑在我身上的,又怎怪得我?”
* q4 n6 ?8 {6 w, w6 {0 ?2 V  阿珂急道:“师父正在受敌人围攻,快想法子帮她。”原来刚才她一进门,只见白衣尼盘膝坐在地下,右手出掌,左手挥动衣袖,正在与敌人相抗。对方是些什么人,却没看清,只知非止一人,待要细看,已被房中的内力劲风逼了出来。
* [/ e' x' T0 Z$ l+ w( b9 `" C  韦小宝比她先到了几步,遭遇却是一模一样,也是一脚刚踏进门,立被劲风撞出,摔在地下,阿珂跟着赶到,便跌在他身上。虽然韦小宝既摔得屁股奇痛,阿珂从空中跌下,压得他胸口肚腹又是一阵疼痛,心里却欣喜无比,只盼这个小美人永远伏在自己怀中,再也不能站起来,至于白衣尼跟什么人相斗,可全不放在心上,料想她功力通神,再厉害的敌人也奈何她不得。
9 v. Q8 i' S6 J' W8 M# B  阿珂右手撑在韦小宝胸口,慢慢挺身,深深吸了口气,终于站起,嗔道:“你干么躺在这里,绊了我一交?”她明知韦小宝和自己遭际相同,身不由己,但刚才的情景实在太过羞人,忍不住要发作几句。韦小宝道:“是,是。早知你要摔在这地方,我该当向旁爬开三尺才是。不,三尺也还不够,若只爬开三尺,和你并头而卧,却也不大雅相。”+ R, c% `6 S$ j8 `
  阿珂啐了一口,挂念着师父,张目往房中望去。
, P+ k- l7 G0 z/ {: i8 e1 o6 q  只见白衣尼坐在地下,发掌挥袖,迎击敌人。围攻她的敌人一眼见到共有五人,都是身穿红衣的喇嘛,每人迅速之极的出掌拍击,但被白衣尼的掌力所逼,均是背脊紧紧贴着房中的板壁,难以欺近。阿珂走上一步,想看除了这五人外是否另有敌人,但只跨出一步,便觉劲风压体,气也喘不过来,只得倒退了两步,踢了韦小宝一脚,道:“喂,还不站起来?你看敌人是什么来路?”
7 A2 @8 u, f$ z& c' u) z4 Q3 m! ^, S  韦小宝手扶身后墙壁,站起身来,见到房中情景,说道:“六个喇嘛都是坏人。”他站在阿珂之侧,多见到了一名喇嘛。& z+ r% v! r* t9 }# I  E+ _6 ]
  阿珂道:“废话!自然是坏人,还用你说?”韦小宝笑道:“是不是坏人,也不一定的。好比我是好人,你偏偏说我是坏人。
' n% T8 v7 O9 g7 q+ ?  这六个喇嘛,胆敢向师太动手,可比我坏得多啦。”阿珂横了他一眼,道:“哼,我瞧你们是一伙。这六个喇嘛,是你引来的,想要来害师父。”韦小宝道:“我敬重师太,好比敬重菩萨一样;敬重姑娘,好比敬重仙女一样,哪有加害之理?”阿珂凝神瞧着房中情景,突然一声惊呼。
: j# q" z9 O2 K& G0 B$ F  韦小宝向房内望去,只见六个喇嘛均已手持戒刀,欲待上前砍杀,只是给白衣尼的袖力掌风逼住了,欺不近身。但白衣尼头顶已冒出丝丝白气,看来已是出尽了全力。她只一条臂膀,独力拚斗六个手执兵刃的喇嘛,再支持下去恐怕难以抵敌,韦小宝想上前相助,但自知武艺低微,连房门也走不进去,就算在地下爬了进去,白衣尼不免要分心照顾,反而是帮她倒忙,焦急之下,忽见墙角落里倚着一柄扫帚,当即过去拿起,身子缩在门边,伸出扫帚,向近门的一名喇嘛脸上乱拨,只盼他心神一乱,内力不纯,就可给白衣尼的掌力震死。% t7 E2 m, t% E& q( W
  扫帚刚伸出,便听得一声大喝,手中一轻,扫帚头已被那喇嘛一刀斩断,随着房中鼓荡的劲风直飞出来,擦过他脸畔,划出了几条血丝,好不疼痛。
5 T$ d" p' o& m0 a/ c* c( n  阿珂急道:“你这般胡闹,那……那不成的。”
! A: z  S; _$ y& |  韦小宝身靠房门的板壁,只觉不住的震动,似乎店房四周的板壁都要被刀风掌力震坍一般,心念一动,看清了六名喇嘛所站的方位,走到那削断他扫帚的喇嘛身后,拔出匕首,隔着板壁刺了进去。8 O  X' ?4 q5 R* D& e
  匕首锋利无比,板壁不过一寸来厚,匕首刺去,如入豆腐,跟着插入了那喇嘛后心。那喇嘛大叫一声,身子软垂,靠着板壁慢慢坐倒。韦小宝听得叫声,知已得手,走到第二名喇嘛后,又是一匕首刺出。转眼之间,如此连杀了四人。匕首刃短,刺入后心之后并不从前胸穿出,每名喇嘛中剑坐倒,房中余人均不知他们如何身死。
& R3 a- ^0 ?2 `2 ~& n  其余两名喇嘛大骇,夺门欲逃。白衣尼跃身发掌,击在一名喇嘛后心,登时震得他狂喷鲜血而死,左手衣袖一拂,阻住了另一名喇嘛去路,右手出指如风,点了他身上五处穴道。
, B8 W# m% v) i, ]# X. [# g  那喇嘛软瘫在地,动弹不得。
% i3 E4 [, a6 B4 _; i* A  白衣尼踢转四名喇嘛尸身,见到背上各有刀伤,又看到板壁上的洞孔,才明其理,向那喇嘛喝道:“你……你是何……”突然身子一晃坐倒,口中鲜血汩汩涌出。六名喇嘛都是好手,她以一敌六,内力几已耗竭,最后这一击一拂,更是全力施为,再也支持不住。2 x  d' K* q- j/ h
  阿珂和韦小宝大惊,抢上扶住。阿珂连叫:“师父,师父!”8 D: T7 W' _: Q+ I
  白衣尼呼吸细微,闭目不语。韦小宝和阿珂两人将她抬到炕上,她又吐出许多血来。阿珂慌了手脚,只是流泪。
+ I  U, _5 H: C# F9 c% @& C  客店中掌柜与店小二等见有人斗殴,早就躲得远远地,这时听得声音渐息,过来探头探脑,见到满地鲜血,死尸狼藉,吓得都大叫起来。韦小宝双手各提一柄戒刀,喝道:“叫什么?
0 A- y- Y% h; F, x  快给我闭上了鸟嘴,否则一刀一个,都将你们杀了。”众人见到明晃晃的戒刀,吓得诺诺连声。韦小宝取出三锭银子,每锭都是五两,交给店伙,喝道:“快去雇两辆大车来。五两银子赏你的。”那店伙又惊又喜,飞奔而出,片刻间将大车雇到。
# d3 T! T, }# f3 R  韦小宝又取出四十两银子,交给掌柜,大声道:“这六个恶喇嘛自己打架,你杀我,我杀你,你们都亲眼瞧见了,是不是?”那掌柜如何敢说不是,只有点头。韦小宝道:“这四十两银子,算是房饭钱。”和阿珂合力抬起白衣尼放入大车,取过炕上棉被,盖在她身上,再命店伙将那被点了穴道的喇嘛抬入另一辆大车。3 x7 @1 H7 @+ Z. h
  韦小宝向阿珂道:“你陪师父,我陪他。”两人上了大车。
' w  j$ N, K( A5 H+ J  韦小宝吩咐沿大路向南,心想:“师太身受重伤,再有喇嘛来攻,那可糟糕。得找个偏僻的地方,让师太养伤才好。”生怕那喇嘛解开了穴道,可不是他对手,取过一条绳子,将他手足牢牢缚住。6 G$ N  \/ i! K4 @6 m0 L
  行得十余里,阿珂忽然叫停,从车中跃出,奔到韦小宝车前,满脸惶急,说道:“师父的气息越来越弱,只怕……只怕……”韦小宝一惊,忙下车去看,见白衣尼已气若游丝。阿珂哭道:“有什么灵效伤药,那就好了。咱们快找大夫去。只是这地方……”! U, [. ~2 E1 G& v1 g: C
  韦小宝忽然想起,太后曾给自己三十颗丸药,叫什么“雪参玉蟾丸”,是高丽国国王进贡来的,说道服后强身健体,解毒疗伤,灵验非凡,其中廿二颗请自己转呈洪教主和夫人,当即从怀中取出那玉瓶,说道:“灵效伤药,我这里倒有。”倒了两颗出来,喂在白衣尼口中。阿珂取过水壶,喂着师父喝了两口。韦小宝乘机坐在白衣尼车中,与阿珂相对,说道:“师太服药之后,不知如何,我得时时刻刻守着她。”命两辆大车又行。
. H0 A* Z- q! v% a4 ^  过了一盏茶时分,白衣尼忽然长长吸了口气,缓缓睁眼。
& \: H6 g2 [( t: r4 @% @8 O  阿珂大喜,叫道:“师父,你好些了?”白衣尼点了点头。韦小宝忙又取出两颗丸药,道:“师太,丸药有效,你再服两颗。”
0 {$ _- W/ _) f. K, h1 i4 o  白衣尼微微摇头,低声道:“今天……够了……我得运气化这药力……停……停下车子。”韦小宝道:“是,是。”吩咐停车。* t6 u8 \+ o* h1 M$ \
  白衣尼命阿珂扶起身子,盘膝而坐,闭目运功。
! y4 a5 q  Z$ M  X# i  e( G/ u8 E  阿珂目不转睛的望着师父,韦小宝却目不转睛的瞧着阿珂。# F* f" }! J1 g5 O2 R+ T) K
  但见阿珂初时脸上深有忧色,渐渐的秀眉转舒,眼中露出光彩,又过一会,小嘴边露出了一丝笑意,韦小宝不用去看白衣尼,也知她运功疗伤,大有进境。再过一会,见阿珂喜色更浓,韦小宝心想:“倘若车中没有这位师太,就只我和小美人儿两个,而她脸色也是这般欢喜,那可真开心死我了。”
: }0 J' m* h' F" p  突然间阿珂抬起头来,见到他呆呆的瞧着自己,登时双颊红晕,便欲叱责,生怕惊扰了师父行功,一句话到得口边,又即忍住,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韦小宝向她一笑,顺着她眼光看白衣尼时,呼吸也已调匀。7 v0 q. S/ S' H) N1 w% U3 d
  白衣尼呼了口气,睁开眼来,低声道:“可以走了。”韦小宝道:“再歇一会,也不打紧。”白衣尼道:“不用了。”韦小宝又取出五两银子分赏车夫,命他们赶车启程。当时雇一辆大车,一日只须一钱半银子,两名车夫见他出手豪阔,大喜过望,连声称谢。6 e: I) D9 L& E  p
  白衣尼缓缓的道:“小宝,你给我服的,是什么药?”韦小宝道:“那叫做‘雪参玉蟾丸’,是朝鲜国国王进贡给小皇帝的。”白衣尼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说道:“雪参和玉蟾二物,都是疗伤大补的圣药,几有起死回生之功,想不到竟教我碰上了,那也是命不该绝。”她重伤之余,这时说话竟然声调平稳,已无中气不足之象。
; P( U8 M& N0 G; e. D/ O0 C  阿珂喜道:“师父,你老人家好了?”白衣尼道:“死不了啦。”韦小宝道:“我这里还有二十八粒,请师太收用。”说着将玉瓶递过。白衣尼不接,道:“最多再服两三颗,也就够了,用不着这许多。”( f  }, h$ p, U# L7 R0 ?
  韦小宝本性慷慨,心想:“三十颗丸药就都给你吃了,又打什么紧?老婊子那里一定还有。”说道:“师太,你身子要紧,这丸药既然有用,下次我见到小皇帝,再向他讨些就是了。”将玉瓶放在她手里。白衣尼点了点头,但仍将玉瓶还了给他。
& M+ ~2 B- k: ]/ L3 m( n  Z  又行一程,白衣尼道:“有什么僻静所在,停下车来,问问那个喇嘛。”韦小宝应道:“是。”命大车驶入一处山坳,叫车夫将那喇嘛抬在地下,然后牵骡子到山后吃草,说道:“不听我叫唤,不可过来。”两名车夫答应了,牵了骡子走开。白衣尼道:“你问他。”
; y! A! p+ ?5 Z3 o% k4 y) R* M( J2 w  韦小宝拔出匕首,嗤的一声,割下一条树枝,随手批削,顷刻间将树枝削成一条木棍,问道:“老兄,你想不想变成一条人棍?”0 G. q5 N6 Y; v9 j1 J
  那喇嘛见那匕首如此锋利,早已心寒,颤声道:“请问小爷,什么叫做人棍?”韦小宝道:“把你两条臂膀削去,耳朵、鼻子也都削了,全身凸出来的东西,通统削平,那就是一条人棍。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试试?”说着将匕首在他鼻子上擦了几擦。那喇嘛道:“不,不,小僧不要做人棍。”韦小宝道:“我不骗你,很好玩的,做一次也不妨。”那喇嘛道:“恐怕不好玩。”韦小宝道:“你又没做过,怎知不好玩?咱们试试再说。”说着将匕首在他肩头比了比。那喇嘛哀求道:“小爷饶命,小的大胆冒犯了师太,实是不该。”
* V9 R/ f- @3 l6 @, z3 `; D9 A  韦小宝道:“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只消有半句虚言,就叫你做一条人棍。我将你种在这里,加些肥料,淋上些水,过得十天半月,说不定你又会长出两条臂膀和耳朵、鼻子来。”3 e% @4 P; g7 T' n. [; D+ }, ]3 O
  那喇嘛道:“不会的,不会的。小僧老实回答就是。”韦小宝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冒犯师太?”3 t3 _$ N( z7 x; ]; ]; }  i; C  q
  那喇嘛道:“小僧名叫呼巴音,是西藏的喇嘛,奉了大师兄桑结之命,想要生……生擒这位师太。”韦小宝心想桑结之名,在五台山上倒也听说过,问道:“这位师太好端端地,又没得罪了你那个臭师兄,你们为什么这等大胆妄为?”呼巴音道:“大师兄说,我们活佛有八部宝经,给这位师太偷……不,不,不是偷,是借了去,要请师太赐还。”韦小宝道:“什么宝经?”呼巴音道:“是差奄古吐乌经。”韦小宝道:“胡说八道,什么叽哩咕噜乌经?”呼巴音道:“是,是。这是我们西藏话,汉语就是《四十二章经》。”韦小宝道:“你的臭师兄,又怎知道师太取了《四十二章经》?”呼巴音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8 v5 R3 i  E5 C6 D, A9 U  韦小宝道:“你不知道,留着舌头何用?把舌头伸出来。”
) P' E7 F: l' ^# r) a! p  说着把匕首一扬。呼巴音哪里肯伸?求道:“小僧真的不知道。”% y- Q! \) ]$ a% B: [, @/ ~# J
  韦小宝道:“你臭师兄在西藏,哪有这么快便派了你们出来?”7 r0 g+ o2 Q  [- A
  呼巴音道:“大师兄和我们几个,本来都是在北京,一路从北京追出来的。”韦小宝点点头,已明其理:“那自然是老婊子通了消息。”问道:“你们这一伙臭喇嘛,武功比你高的,跟你差不多的,还有几个?”
) i( g+ f; O: {9 |  呼巴音道:“我们同门师兄弟,一共是一十三人,给师太打死了五个,还有八个。”韦小宝暗暗心惊,喝道:“什么八个?你还算是人么?你早晚是一条人棍。”呼巴音道:“小爷答应过,不让小僧变人棍的。”韦小宝道:“余下那七条人棍,现今到了哪里?”呼巴音道:“我们大师兄本领高强得很,不会变人棍的。”韦小宝在他腰眼里重重踢了一脚,骂道:“你这臭贼,死到临头,还在胡吹大气。你那臭师兄本事再大,我也削成一条人棍给你瞧瞧。”呼巴音道:“是,是。”可是脸上神色,显是颇不以为然。
2 t- Y; L9 w$ K/ Y& v- |  韦小宝反来复去的又盘问良久,再也问不出什么,于是钻进大车,放下了车帷,低声将呼巴音的话说了,又道:“师太,还有七个喇嘛,如果一齐赶到,那可不容易对付。若在平日,师太自也不放在心上,此刻你身子不大舒服……”& L/ }, m/ r! J- ?, L$ c4 i
  白衣尼摇头道:“就算我安然无恙,以一敌六,也是难以取胜,何况再加上一个武功远远高出侪辈的大师兄。听说那桑结是西藏密宗的第一高手,大手印神功已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3 V7 g% M. e1 W8 w3 o2 Q
  韦小宝道:“我倒有一个计较,只是……只是太堕了师太的威风。”白衣尼叹道:“出家人有什么威风可言?你有什么计策?”韦小宝道:“我们去到偏僻的所在,找家农家躲了起来。请师太换上乡下女子的装束,睡在床上养伤。阿珂姑娘和我换上乡下姑娘和小子的衣衫,算是师太……师太的儿子女儿。”白衣尼摇了摇头。阿珂道:“你这人坏,想出来的计策也就坏。师父是当世高人,这么躲了起来,岂不是怕了人家?”白衣尼道:“计策可以行得。你两个算是我的侄儿侄女。”1 t2 `+ r  j* G
  韦小宝喜道:“是,是。”心道:“最好算是你的侄儿跟侄儿媳妇。”阿珂白了他一眼,听得师父接纳他的计策,颇不乐意。. a# L* B0 L% U/ r4 K, K6 y( f( I
  韦小宝道:“留下这喇嘛的活口,只怕他泄露了风声,咱们将他活埋了就是,不露丝毫痕迹。”白衣尼道:“先前与人动手,是不得已,难以容情。这喇嘛已无抗拒之力,再要杀他,未免太过狠毒。只是……只是放了他却也不行,咱们暂且带着,再作打算。”, Z- a3 u% |8 i" ~* Z
  韦小宝应了,叫过车夫,将呼巴音抬入车中,命车夫赶了大车又走。一路上却不见有什么农家,生怕桑结赶上,只待一见小路,便转道而行,只是沿途所见的岔道都太过窄小,行不得大车。1 [% O: N0 M9 I; Y$ W  O
  正行之间,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有数十骑马急驰追来。% Z) p, ]' T8 T, k
  韦小宝暗暗叫苦:“糟了,糟了!臭喇嘛竟有数十名之多。”催大车快奔。两名车夫口催鞭打,急赶骡子。但追骑越奔越近,不多时已到大车之后。8 ]. H( ~) @8 [. {9 |$ `, ]
  韦小宝从车厢板壁缝中一张,当即放心,透了口大气,原来这数十骑都是身穿青衣的汉子,并非喇嘛。顷刻之间,数十乘马都从车旁掠过,抢到了车前。
9 G" _/ }" j# M1 j+ z- j  阿珂突然叫道:“郑……郑公子!”
7 ?8 o) }- R% l# B7 R; \8 E  马上一名乘客立时勒住了马,向旁一让,待大车赶上时与车子并肩而驰,叫道:“是陈姑娘?”阿珂道:“是啊,是我。”
. `' c/ @# C+ p) I- M5 m9 ^: A  声音中充满喜悦之意。马上乘客大声道:“想不到又再相见,你跟王姑娘在一起吗?”阿珂道:“不是,师姊不在这里。”那乘客道:“你也去河间府?咱们正好一路同行。”阿珂道:“不,我们不去河间府。”那乘客道:“河间府很热闹的,你也去罢。”
$ m, V% H, ?$ D' ]: Q  他二人说话之时,车马仍继续前驰。
; E  p. T; X6 i  韦小宝见阿珂双颊晕红,眼中满是光彩,又是高兴,便如遇上了世上最亲近之人一般,霎时之间,他胸口便如给大锤子重重捶了一下,心想:“难道是她的意中人到了?”低声道:“咱们避难要紧,别跟不相干的人说话。”
* ^* D6 J# m4 ^; R: f  阿珂全没听见他的说话,问道:“河间府有什么热闹事?”
# R- _8 u% e5 h/ F. N5 i  那人道:“你不知道么?”车帷一掀,一张脸探了进来。
! R' ^1 v5 ~6 o) I8 I1 b7 F  那人面目俊美,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满脸欢容,说道:“河间府要开‘杀龟大会’,天下英雄好汉都去参与,好玩得很呢。”阿珂问道:“什么‘杀龟大会’,杀大乌龟么?那有什么好玩?”那人笑道:“是杀大乌龟,不过不是真的乌龟,是个大坏人。他名字中有个‘龟’字的。”阿珂笑道:“哪有人名字中有个‘龟’字的?你骗人。”那人笑道:“不是乌龟的龟,声音相同罢了,是桂花的‘桂’,你倒猜猜看,是什么人?”
9 u6 n: C3 h( z; b7 Q  韦小宝吓了一跳,心道:“名字中有个桂花的‘桂’,那不是要杀我小桂子么?”
+ b! `4 k: d" G$ F# X1 ~7 V  却听阿珂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是大汉奸吴三桂。”那人笑道:“正是,你真聪明,一猜就着。”阿珂道:“你们把吴三桂捉到了么?”那人道:“这可没有,大伙儿商量怎么去杀了这大汉奸。”' L7 b* s+ M# Z) t
  韦小宝舒了口气,心道:“这就是了。想我小桂子是个小小孩童,他们不会要杀我的,就算要杀,也用不着开什么‘杀龟大会’。他妈的,老子假冒姓名,也算倒霉,冒得名字中有个‘桂’字。”& n' B; s! b$ _7 k( x/ Q# z: O- K
  只见那人笑吟吟的瞧着阿珂,蹄声车声一直不断。这人骑在马上,弯过身来瞧着车里,骑术极精。
1 T2 V# F5 w% L: U! T  阿珂转头向白衣尼低声道:“师父,咱们要不要去?”
/ z* r6 ?- A: n% m8 O& O$ ]- Y! w  白衣尼武功虽高,却殊乏应变之才,武林豪杰共商诛杀吴三桂之策,自己亟愿与闻,但桑结等众喇嘛不久就会追赶前来,情势甚急,沉吟片刻,问韦小宝道:“你说呢?”
# J; }" F5 B, g$ B" U) V- P  韦小宝见到阿珂对待那青年神态语气,心中说不出的厌憎,决不愿让阿珂跟他在一起,忙道:“恶喇嘛一来,咱们对付不了,还是尽快躲避的为是。”
! o' ^; [3 r4 x$ N1 q  那青年道:“什么恶喇嘛?”阿珂道:“郑公子,这位是我师父。我们途中遇到一群恶喇嘛,要害我师父。她老人家身受重伤,后面还有七名喇嘛追来。”
# b" b; |6 S% ~  P! v  那青年道:“是!”转头出去,几声呼啸,马队都停了下来,两辆大车也即停住。
' h& H6 N. ~, b' M8 |0 a  那青年跃下马背,卷起车帷,躬身说道:“晚辈郑克塽拜见前辈。”白衣尼点了点头。郑克塽道:“谅七八名喇嘛,也不用挂心,晚辈代劳,打发了便是。”阿珂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心,说道:“那些恶喇嘛很厉害的。”郑克塽道:“我带的那些伴当,武艺都很了得,谅可料理得了。咱们就算不以多胜少,一个对一个,也不怕他七八个喇嘛。”
7 o# J* f9 w# F+ [* E+ X4 l/ j  阿珂转头瞧向师父,眼光中露出询问之意,其实祈求之意更多于询问。# F9 ~/ Y! I' f( E4 y
  韦小宝道:“不行,师太这等高深的武功,还受了伤,你二十几个人,又有什么用?”阿珂怒道:“又不是问你,要你多啰唆什么?”韦小宝道:“我是关心师太的平安。”阿珂怒道:“你自己怕死,却说关心师父。你这小恶人,就只会做坏事,还安着好心了?”韦小宝道:“这姓郑的本事很大么?比师太还强么?”阿珂道:“他带着二十几人,个个武艺高强。难道二十几个人还怕了七个喇嘛?”韦小宝道:“你怎知道二十几人个个武艺高强?我看个个武艺低微。”阿珂道:“我自然知道,我见过他们出手,每个都抵得你一百个。”" r8 @# @0 Y" f* \
  白衣尼沉吟不语,韦小宝要她扮作农妇,躲避喇嘛,事非得已,却实大违所愿,若只两个小孩子知道,那也罢了,要她当着二三十个江湖豪客之前去乔装避祸,那是宁死不为,缓缓的道:“这些喇嘛是冲着我一人而来,郑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你们请上路罢。”9 N+ E& K& J; k# a5 e5 i
  郑克塽道:“师太说哪里话来?路见不平,尚且要拔刀相助,何况……何况师太是陈姑娘的师父,晚辈稍效微劳,那是义不容辞。”阿珂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却显得十分得意。: M" I* f( t, ~% w& S8 I4 ]
  白衣尼点了点头,道:“好,那么咱们一起去河间府瞧瞧,不过你不必对旁人说起。我生性疏懒,不愿跟旁人相见。”郑克塽喜道:“是,是!自当谨遵前辈吩咐。”白衣尼道:“郑公子属何门派?尊师是哪一位?”问他门派师承,那是在考查他的武功了。, M! ?: B- q) F$ x4 N2 c2 k8 Z% S* y
  郑克塽道:“晚辈承三位师父传过武艺。启蒙的业师姓施,是武夷派高手。第二位师父姓刘,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的俗家高手。”白衣尼道:“嗯,这位刘师傅尊姓大名?”郑克塽道:“他叫刘国轩。”* H  J7 M- u; v5 \8 Q4 {2 ^$ T8 u, D: S
  白衣尼听得他直呼师父的名字,并无恭敬之意,微觉奇怪,随即想起一人,道:“那不是跟台湾的刘大将军同名么?”
3 o; Y' Y2 z, i! o5 X' \9 P  郑克啰道:“那就是台湾延平郡王麾下中提督刘国轩刘大将军。”白衣尼道:“郑公子是延平郡王一家人?”郑克塽道:“晚辈是延平郡王次子。”, `! L. l+ V% i- w3 F/ L- D% l
  白衣尼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忠良后代。”4 d, O+ D" U) M1 y& k' E! q
  郑成功从荷兰人手中夺得台湾。桂王封郑为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永历十六年(即康熙元年)五月,郑成功逝世,其时世子郑经镇守金门、厦门,郑成功之弟郑袭在台湾接位。郑经率领大将周全斌、陈近南等回师台湾,攻破拥戴郑袭的部队,而接延平郡王之位。郑经长子克塽,次子克塽,自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算起,郑克塽已是郑家的第四代了。: }5 |/ {) g6 p6 X# V' ?5 c1 i# H! W
  其时延平郡王以一军力抗满清不屈,孤悬海外而奉大明正朔,天下仁人义士无不敬仰。郑克塽说出自己身份,只道这尼姑定当肃然起敬,哪知白衣尼只点点头,说了一句“原来是忠良后代”,更无其他表示。他不知白衣尼是崇祯皇帝的公主。他师父刘国轩是父亲部属,他对之便不如何恭敬,在白衣尼眼中,郑经也不过是一个忠良的臣子而已。
6 a0 ^4 l& P! i9 E1 N" q  l' R  韦小宝肚里已在骂个不休:“他妈的,好希罕么?延平郡王有什么了不起?”其实他知道延平郡王是了不起的,他师父陈近南就是延平郡王的部下,心下越来越觉不妙。眼看郑克塽的神情,对阿珂大为有意,他是坐拥雄兵、据地开府的郡王的堂堂公子,比之流落江湖的沐王府,又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这人相貌比自己俊雅十倍,谈吐高出百倍,年纪又比自己大得多。武功如何虽不知道,看来就算高不上十倍,七八倍总是有的。阿珂对他十分倾心,就是瞎子也瞧得出来。倘若师父知道自己跟郑公子争夺阿珂,不用郑公子下令,只怕先一掌将自己打死了。师太又在赞他是忠良后代,自己是什么后代了?只不过是婊子的后代而已。
7 }# ]4 r; q) S, l. h6 o  白衣尼眼望郑克塽,缓缓的道:“那么你第一个师父,就是投降满清鞑子的施琅么?”! m8 S3 g9 s! }/ _
  郑克塽道:“是。这人无耻忘义,晚辈早已不认他是师父,他日疆场相见,必当亲手杀了他。”言下甚是慷慨激昂。韦小宝寻思:“原来你的师父投降了朝廷。这个施琅,下次见了面倒要留心。”郑克塽又道:“晚辈近十年来,一直跟冯师父学艺,他是昆仑派的第一高手,外号叫作‘一剑无血’,师太想必知道他的名字。”白衣尼道:“嗯,那是冯锡范冯师傅,只是不知他这外号的来历。”郑克塽道:“冯师父剑法固然极高,气功尤其出神入化。他用利剑的剑尖点人死穴,被杀之人皮肤不伤,决不见血。”% t- n7 Q' g/ h6 F, K
  白衣尼“哦”的一声,道:“气功练到这般由利返钝的境界,当世也没几人。冯师傅他有多大年纪了?”郑克塽十分得意,道:“今年冬天,晚辈就要给师父办五十寿筵。”白衣尼点了点头,道:“还不过五十岁,内力已如此精纯,很难得了。”) ~/ e0 y# @0 d4 |% g" v, u
  顿了一顿,又道:“你带的那些随从,武功都还过得去罢?”郑克塽道:“师太放心,那都是晚辈王府中精选的高手卫士。”
  I" ]2 G3 _8 ~5 o5 B) ]  韦小宝忽道:“师太,天下的高手怎地这么多啊?这位郑公子的第一个师父是武夷派高手,第二个师父是福建少林派高手,第三个师父是昆仑派高手,所带的随从又个个是高手,想来他自己也必是高手了。”
8 @: K) ]1 y, r4 g2 Z* W  郑克塽听他出言尖刻,登时大怒,只是不知这孩童的来历,但见他和白衣尼、阿珂同坐一车,想必跟她们极有渊源,当下强自忍耐。+ p! ~0 S/ E% r& A9 W4 j
  阿珂道:“常言道,名师必出高徒,郑公子由三位名师调教出来,武功自然了得。”韦小宝道:“姑娘说得甚是。我没见识过郑公子的武功,因此随口问问。姑娘和郑公子相比,不知哪一位的武功强些?”阿珂向郑克塽瞧了一眼,道:“自然是他比我强得多。”郑克塽一笑,说道:“姑娘太谦了。”韦小宝点头道:“原来如此。你说名师必出高徒,原来你武功不高,只因为你师父是低手,是暗师,远远不及郑公子的三位高手名师。”
3 `6 }! Q/ O; C1 L/ @  说到言辞便给,阿珂如何是他的对手,只一句便给他捉住了把柄。阿珂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忙道:“我……我几时说过师父是低手、是暗师了?你自己在这里胡说八道。”
7 \2 T2 `0 t# o4 o4 {" e  白衣尼微微一笑,道:“阿珂,你跟小宝斗嘴,是斗不过的。咱们走罢。”. f- R7 a8 I8 D: {& h# N2 Y! {
  大车放下帷幕。一行车马折向西行。郑克塽骑马随在大车之侧。
/ ~1 L7 v1 B( N- ~! C  白衣尼低声问阿珂道:“这个郑公子,你怎么相识的?”阿珂脸一红,道:“我和师姊在河南开封府见到他的。那时候我们……我们穿了男装,他以为我们是男人,在酒楼上过来请我们喝酒。”白衣尼道:“你们胆子可不小哇,两个大姑娘家,到酒楼上去喝酒。”阿珂低下头去,道:“也不是真的喝酒,装模作样,好玩儿的。”+ h+ N/ r- K4 e
  韦小宝道:“阿珂姑娘,你相貌这样美,就算穿了男装,人人一看都知道你是个美貌姑娘。这郑公子哪,我瞧是不怀好意。”阿珂怒道:“你才不怀好意!我们扮了男人,他一点都认不出来。后来师姊跟他说了,他还连声道歉呢。人家是彬彬有礼的君子,哪像你……”$ P- X/ T. \5 [# [- n: ^# X" m
  一行人中午时分到了丰尔庄,那是冀西的一个大镇。众人到一家饭店中打尖。* k# C; k5 N, y
  韦小宝下得车来,但见那郑克塽长身玉立,气宇轩昂,至少要高出自己一个半头,不由得更兴自惭形秽之感,又见他衣饰华贵,腰间所悬佩剑的剑鞘上镶了珠玉宝石,灿然生光。
: ^4 O2 ^7 u& m/ l2 X" t  他手下二十余名随从,有的身材魁梧,有的精悍挺拔,身负刀剑,看来个个神气十足。
1 k- C: @4 c) g$ R8 U$ R  来到饭店,阿珂抹着白衣尼在桌边坐下,她和郑克塽便打横相陪。韦小宝正要在白衣尼对面坐下,阿珂向他白了一眼,道:“那边座位很多,你别坐在这里行不行?我见到了你吃不下饭。”韦小宝大怒,一张脸登时胀得通红,心道:“这位郑公子陪着你,你就多吃几碗饭,他妈的,胀死了你这小娘皮。”白衣尼道:“阿珂,你怎地对小宝如此无礼?”阿珂道:“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师父吩咐不许杀他,否则……”说着向韦小宝狠狠横了一眼。
6 i* _: h$ \1 V" X; b  韦小宝心中气苦,自行走到厅角的一张桌旁坐了,心想:
. K) W, f, z+ r  “你是一心一意,要嫁这他妈的臭贼郑公子做老婆了,我韦小宝岂肯轻易罢休?你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待老子用个计策,先杀了你心目中的老公,教你还没嫁成,先做了寡妇,终究还是非嫁老子不可。老子不算你是寡妇改嫁,便宜了你这小娘皮!”
6 K2 z+ P* a4 X8 |8 Y  饭店中伙计送上饭菜,郑家众伴当即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韦小宝拿了七八个馒头,去给缚在大车中的呼巴音吃了,只觉这呼巴音比之郑家那些人倒还更可亲些。他回入座位,隔着几张桌子瞧去,只见阿珂容光焕发,和郑克塽言笑晏晏,神情甚是亲密,韦小宝气得几乎难以下咽,寻思:“要害死这郑公子,倒不容易,可不能让人瞧出半点痕迹,否则阿珂如知是我害的,定要谋杀亲夫,为奸夫报仇。”
( d; n( S3 R0 x  ]9 t  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响,几个人乘马冲进镇来,下马入店,却是七个喇嘛。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但又有些幸灾乐祸,心想:“这郑公子刚才胡吹大气,什么跟三个高手师父学了武功。
+ @  {, U( O1 k8 l: P8 W# Q/ @% F  且让你们打场大架,老子袖手旁观,倒是妙极!”
4 U$ D2 K  W4 h% [  那七名喇嘛一见白衣尼,登时脸色大变,咕噜咕噜说起话来。其中一名身材高瘦的喇嘛吩咐了几句,七人在门口一张桌边坐下,叫了饭菜。各人目不转睛的瞧着白衣尼,神色甚是愤怒。白衣尼只作不见,自管自的缓缓吃饭,过了一会,一名喇嘛站起身来,走到白衣尼桌前,大声道:“兀那尼姑,我们的几个同伴,都是你害死的么?”# }, \, G8 y9 l* X: O, q# @/ j; I% g  k
  郑克塽站起身来,朗声道:“你们干什么的?在这里大呼小叫,如此无礼?”
- K/ g" Y! b2 b8 @6 z% [  那喇嘛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自跟这尼姑说话,关你什么事?滚开!”
3 X2 o, P- e1 \0 K  只听得呼呼几声,郑克塽手下四名伴当跃了过来,齐向那喇嘛抓去。那喇嘛右手一格,挡开了两人,飞出一腿,将一名伴当踢得向饭店外摔了出去,跟着迎面一拳,正中另一名伴当的鼻梁,将他打得晕倒在地。6 G' r6 O7 V5 x. h. a0 y; U
  其余众伴当大叫:“并肩子上啊!”抽出兵刃,向那喇嘛杀去。那边五名喇嘛也各抽戒刀,杀将过来,只那高瘦喇嘛坐着不动。顷刻之间,饭堂中乒乒乓乓,打得十分热闹。店伴和吃饭的闲人见有人打大架,纷向店外逃出。郑克塽和阿珂都拔出长剑,守在白衣尼身前,店堂中碗盏纷飞,桌椅乱掷,每一名喇嘛都抵挡四五名郑府伴当。
( N2 l& e4 J1 `6 d- t  忽听得呼的一声响,一柄单刀向上飞去,砍在屋梁之上,韦小宝抬头看去,白光闪动,又有两把刀飞了上来,砍在梁上。跟着又有三四柄长剑飞上,几名郑府伴当连声惊呼,空手跃开,呼呼声接连不断,一柄柄兵刃向上飞去,都是钉在横梁或是椽子之上,再不落下。有些钢鞭、铁锏等沉重兵器,却是穿破了屋顶,掉上瓦面。
9 ^# T9 y1 b+ r. ^  不到半炷香时分,郑府二十余名伴当手中都没了兵刃。韦小宝又惊又喜,喜欢却比惊讶更多了几分。; p1 O# V8 V8 a1 X" p; b
  几名喇嘛纷纷喝道:“快跪下投降,迟得一步,把你们脑袋瓜儿一个个都砍了下来。”郑府众伴当兵刃虽失,并无怯意,或空手使拳,或提起长凳,又向六喇嘛扑来。+ |1 V  D1 J; Y1 d! L, c0 N  p3 D
  六名喇嘛一声吆喝,挥刀掷出,扑的一声响,六柄戒刀都插在那高瘦喇嘛所坐的桌上,整整齐齐的围成了一个圆圈,跟着六人跃入人群,但听得哎唷、啊哟,呼声此起彼落,混杂着喀喇、喀喇之声不绝,片刻之间,二十余名伴当个个都被折断了大腿骨,在店堂中摔满了一地。. X- H' L. m$ B, d+ R$ ?6 A
  韦小宝这时心中惊骇已远远胜过欢喜之情,只是叫苦,心道:“他们就要去为难师太和我的小美人儿了,那可如何是好?”7 l& G% F$ ~3 a: S, J9 z  X8 b0 K
  六名喇嘛双手合十,叽哩咕噜的似乎念了一会经,坐回桌旁,拔下桌上的戒刀,挂在身旁。那高瘦喇嘛叫道:“拿酒来,拿饭菜来!”喝了几声,店伴远远瞧着,哪敢过来?一名喇嘛骂道:“他妈的,不拿酒饭来,咱们放火烧了这家黑店。”) k4 y; v  B! S$ ?& m  [
  掌柜的一听要烧店,忙道:“是,是!这就拿酒饭来,快快,快拿酒饭给众位佛爷。”
# V4 n, E( V0 h2 c! x+ D  韦小宝眼望白衣尼,瞧她有何对策,但见她右手拿着茶杯缓缓啜茶,衣袖纹丝不动,脸上神色漠然。阿珂却脸色惨白,眼光中满是惧意。郑克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按剑柄,手臂不住颤动,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该当上前厮杀。( r  t9 n1 a, t* L3 _  N/ ]( {
  那高瘦喇嘛一声冷笑,起身走到郑克塽面前。郑克塽向旁跃开,剑尖指着那喇嘛,喝道:“你……你……你待怎地?”1 ?% P, c/ W5 N, b4 Q
  声音又是嘶哑,又是发颤。那喇嘛道:“我们只找这尼姑有事,跟旁人不相干。你是她的弟子?”郑克塽道:“不是。”那喇嘛道:“好!识相的,快快滚罢。”郑克塽道:“尊驾……尊驾是谁,请留下万儿来,日后……日后也好……”
. j8 N2 ]. {, m  那喇嘛仰头长笑,韦小宝耳中嗡嗡作响,登时头晕脑胀。
. `: A! C- N1 P( e! I6 P% a. z, Y  阿珂站立不定,坐倒在凳,伏在桌上。那喇嘛笑道:“我法名桑结,是西藏达赖喇嘛活佛座下的大护法。你日后怎么样?想来找我报仇是不是?”郑克塽硬起了头皮,颤声道:“正……正是!”% b( L" B+ ]* J- l- v
  桑结哈哈一笑,左手衣袖往他脸上拂去。郑克塽举剑挡架。桑结右手中指弹出,铮的一声响,长剑飞起,插到屋顶梁上,跟着左手一探,已抓住了他后领,将他提了起来,重重往板凳一放,笑道:“坐下罢!”
2 r& ?# |: l" I# K4 a5 p4 V0 y  郑克塽给他抓住了后颈“大椎穴”,那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登时全身动弹不得。桑结嘿嘿冷笑,回去自己桌旁坐下。/ C$ I/ o, k2 v9 v. c  g2 \" m
  韦小宝心想:“他们在等甚么?怎地不向师太动手?难道还有帮手来么?”四下一望,饭堂四边都是砖墙,已不能故技重施,用匕首隔着板壁刺敌,忽地想起大车中那个呼巴音,暗道:“糟糕,他们将呼巴音一救出,立时便知我跟师太是一伙,说不定还会知道那四个喇嘛是我杀的。那时候韦小宝不去阴世跟四个大喇嘛聚聚,只怕也难得很了。最怕他们先将我削成一根人棍,这可是我的法子。”想到即以其人之匕首,还削其人为人棍,不禁全身寒毛直竖,转头向桑结瞧去,只见他神情肃然,脸上竟微有惴惴不安之意,登时明白:“是了,他不知师太已负重伤,忌惮师太武功了得,正自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出手才好。”+ T4 V+ n. D; O, N/ r6 J
  这时店伙送上酒菜,一壶酒在每个喇嘛面前斟得半碗,便即空了。一个喇嘛拍桌骂道:“这一点儿酒,给佛爷独个儿喝也还不够。”店伙早就全身发抖,更加怕得厉害,转身又去取酒。! x1 r& _5 B' ~+ a1 u! g: p
  韦小宝灵机一动,跟进厨房。他是个小小孩童,谁也没加留意。只见那店伙拿了酒提,从坛中提了酒倒入壶中,双手发颤,只溅得地下、桌上、坛边、壶旁到处都是酒水。韦小宝取出一锭小银子,交给了他,说道:“不用怕。这是我的饭钱,多下的是赏钱。我来帮你倒酒。”说着接过了酒提。那店伙大喜过望,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人。韦小宝道:“这些喇嘛凶得很,你去瞧瞧,他们在干什么?”店伙应了,到厨房门口向店堂张望。# p. X& |8 L8 X. }7 z
  韦小宝从怀中取出蒙汗药,打开纸包,尽数抖入酒壶,又倒了几提酒,用力晃动。那店伙转身道:“他们在喝酒,没……没干什么!”韦小宝将酒壶交给他,说道:“快拿去,他们发起脾气来,别真的把店烧了。”那店伙谢不绝口,双手捧了酒壶出去,口中兀自喃喃的说:“多谢,多谢,唉,真是好人,菩萨保佑。”
1 V: T7 D2 z; N% N  m  N  众喇嘛抢过酒壶,各人斟了半碗,喝道:“不够,再去打酒。”6 l) g) q# c; z
  韦小宝见七名喇嘛毫不疑心,将碗中药酒喝得精光,心中大喜,暗道:“臭喇嘛枉自武功高强,连这一点粗浅之极的江湖上道儿,也不提防,当真可笑。”
8 _# k3 V' ?$ ~  D  殊不知桑结等一干人眼见五个同门死于非命,其中一人更是被掌力震得全身前后肋骨齐断,敌人武功之高,世所罕见,桑结自忖若和此人动手,只怕还是输面居多。在饭店中见白衣尼始终神色自若,的是大高手的风范,七人全神贯注,尽在注视她的动静,又怎会提防一位武功已臻登峰造极之境的大高手,竟会去使用蒙汗药这等下三滥的勾当?他们口中喝酒,其实全然饮而不知其味,想到五名师兄弟惨死的情状,心中一直在栗栗自惧。倘若饭店中并无白衣尼安坐座头,那么这一壶下了大量蒙汗药的药酒饮入口中,未必就察觉不出。  u# p) R: |. b- X" e7 y" [
  一名胖胖的喇嘛是个好色之徒,见到阿珂容色艳丽,早就想上前摸手摸脚,只是忌惮白衣尼了得,不敢无礼,待得半碗酒一下肚,已自按捺不住,过得片刻,药性发作,脑中昏昏沉沉,登时什么都不在乎了,站起身来,笑嘻嘻的道:“小姑娘,有了婆家没有?”伸出大手,在阿珂脸蛋上摸了一把。/ }: r: S0 I1 a8 ?3 v+ O
  阿珂吓得全身发抖,道:“你……你……”挥刀砍去。那喇嘛伸手抓住她手腕,一扭之下,阿珂手中钢刀落地。那喇嘛哈哈大笑,将她抱在怀中。阿珂高声尖叫,拚命挣扎,但那喇嘛一双粗大的手臂犹如一个大铁圆相似,紧紧箍住,却哪里挣扎得脱?
. y) {( v+ t) Y1 i  白衣尼本来镇静自若,这一来却也脸上变色,心想:“这些恶喇嘛倘若出手杀了我,倒不打紧,如此当众无礼,我便立时死了,也不闭眼。”% B3 @1 ]% b1 S- [
  郑克塽双手撑桌,站起身来,叫道:“你……你……”那胖大喇嘛左手一拳直挺,砰的一声,将他打得在地上连翻了两个滚。
! q. i* B( G, h  m& P! r3 b  韦小宝见心上人受辱,十分焦急:“怎地蒙汗药还不发作,难道臭喇嘛另有古怪功夫,不怕迷-药?”眼见那喇嘛伸嘴去阿珂脸上乱吻乱嗅,再也顾不得凶险,袖中暗藏匕首,笑嘻嘻的走过去,笑道:“大和尚,你在干什么啊?”右手碰到他左边背心,手腕一翻,匕首从衣袖中戳了出来,插入那喇嘛心脏,笑道:“大和尚,你在玩什么把戏?”急速向左一闪,防他反击。
4 n6 Z" n2 w+ I- n; [! L; R  匕首锋锐无匹,入肉无声,刺入时又是对准了心脏,这喇嘛心跳立停,就此僵立不动,但双手仍抱住了阿珂不放。阿珂不知他已死,吓得只是尖声大叫。
+ U, C, X) f8 b' b  d; l" U/ s  韦小宝走上前去,扳开那喇嘛的手臂,在他胸口一撞,低声道:“阿珂,快跟我走。”一手拉着她手,一手扶了白衣尼,向店堂外走出。7 j% g9 u) b( }5 X  [0 Z' o
  那胖大喇嘛一离阿珂的身子,慢慢软倒。余下几名喇嘛大惊,纷纷抢上。韦小宝叫道:“站住!我师父神功奇妙,这喇嘛无礼,已把他治死了。谁要踏上一步,一个个叫他立刻便死。”众喇嘛一呆之际,砰砰两声,两人摔倒在地,过得一会,又有两人摔倒。桑结内力深湛,蒙汗药一时迷他不倒,却也觉头脑晕眩,身子摇摇晃晃,脚下飘浮,只道白衣尼真有古怪法术,心慌意乱,神智迷糊,哪想得到是中了蒙汗药?: H: i2 g' A$ B8 |$ Z
  阿珂叫道:“郑公子,快跟我们走。”郑克塽道:“是。”爬起身来,抢先出外。韦小宝扶了白衣尼出店。桑结追得两步,身子一晃,摔在一张桌上,喀喇一声响,登时将桌子压垮。韦小宝见车夫已不知逃到了何处,不及等待,扶着白衣尼上车,见车中那呼巴音赫然在内,生怕桑结等喇嘛追出,见阿珂和郑克塽都上了车,跳上车夫座位,扬鞭赶车。
3 t9 O: [% W- F# d" k/ s  L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骡子脚程已疲,这才放慢了行走,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隐隐响起,数乘马追将上来。/ Q7 s5 P/ L4 _, I
  郑克塽道:“唉,可惜没骑马,否则我们的骏马奔跑迅速,恶喇嘛定然追赶不上。”韦小宝道:“师太怎么能骑马?我又没请你上车。”说着口中吆喝,挥鞭赶骡。郑克塽自知失言,他是王府公子,向来给人奉承惯了的,给抢白了两句,登时满脸怒色。
2 |3 Y. t2 _$ Q( E0 O% z3 s% [  但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韦小宝道:“师太,我们下车躲一躲。”一眼望出去,并无房屋,只右首田中有几个大麦草堆,说道:“好,我们去躲在麦草堆里。”说着勒定骡子。" G) R9 N, w9 t* w% v% @
  郑克塽怒道:“藏身草堆之中,倘若给人知道了,岂不堕了我延平王府的威风。”韦小宝道:“对!我们三个去躲在草堆里,请公子继续赶车急奔,好将追兵引开。”当下扶着白衣尼下车。阿珂一时拿不定主意。白衣尼道:“阿珂,你来!”阿珂向郑克塽招了招手,道:“你也躲起来罢。”郑克塽见三人钻入了麦草堆,略一迟疑,跟着钻进草堆。4 l2 ]% F3 X0 U' r
  韦小宝忽然想起一事,忙从草堆中钻出,走进大车,拔出匕首将呼巴音一刀戳死,心念一动,将他右手齐腕割下,又在骡子臀上刺了一刀。骡子吃痛,拉着大车狂奔而去。只听得追骑渐近,忙又钻入草堆。1 E4 r4 z( R8 y1 h- }( B2 K0 Y
  他将匕首插入靴筒,右手拿了那只死人手掌,想去吓阿珂一吓,左手摸出去,碰到的是一条辫子,知是郑克塽,又伸手过去摸索,这次摸到一条纤细柔软的腰肢,那自是阿珂了,心中大喜,用力捏了几把,叫道:“郑公子,你干什么摸我屁股?”; W! A" q0 p3 T
  郑克塽道:“我没有。”韦小宝道:“哼,你以为我是阿珂姑娘,是不是?动手动脚,好生无礼。”郑克塽骂道:“胡说。”
. ~( b! r) G1 `! S  韦小宝左手在阿珂胸口用力一捏,立即缩手,大叫:“喂,郑公子,你还在多手!”跟着将呼巴音的手掌放在阿珂脸上,来回抚摸,跟着向下去摸她胸脯。
: S/ a$ V3 r) c0 e8 A9 d( M$ [  先前他摸阿珂的腰肢和胸口,口中大呼小叫,阿珂还道真是郑克塽在草堆中乘机无礼,不禁又羞又急,接着又是一只冷冰冰的大手摸到自己脸上,心想韦小宝的手掌决没这么大,自然是郑克塽无疑,待要叫嚷,又觉给师父和韦小宝听到了不雅,忙转头相避,那只大手又摸到了自己胸口,心想:9 J9 n$ Y, j3 i8 x7 B
  “这郑公子如此无赖。”不由得暗暗恼怒,身子向右一让。
& a- B. p9 d0 k+ _# }/ r' g  }  韦小宝反过左手,拍的一声,重重打了郑克塽一个耳光,叫道:“阿珂姑娘,打得好,这郑公子是个好色之徒,啊哟,郑公子,你又来摸我,摸错人了。”郑克塽只道这一记耳光是阿珂打的,怒道:“是你去摸人,却害我……害我……”阿珂心想:“这明明是只大手,决不会是小恶人。”韦小宝持着呼巴音的手掌,又去摸阿珂的后颈。3 S- X+ W, F2 [; M
  便在此时,马蹄声奔到了近处。原来桑结见白衣尼等出店,待欲追赶,却是全身无力。他内功深湛,饮了蒙汗药酒,竟不昏倒,提了两口气,内息畅通无阻,只是头晕眼花,登时明白,叫道:“取冷水来,快取冷水来!”店伙取了一碗冷水过来,桑结叫道:“倒在我头上。”那店伙如何敢倒,迟疑不动。桑结还道这迷-药是这家饭店所下,双手抬不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将脑袋往那碗冷水撞去,一碗水都泼在他头上,头脑略觉清醒,叫道:“冷水,越多越好,快,快。”店伙又去倒了两碗水,桑结倒在自己头上,命店伙提了一大桶水来,救醒了众喇嘛,那胖大喇嘛却说什么也不醒。待见他背心有血,检视伤口,才知已死。六名喇嘛来不及放火烧店,骑上马匹,大呼追来。; h- T8 i3 ~/ O# b" R: ]
  阿珂觉到那大手又摸到颈中,再也忍耐不住,叫道:“不要!”韦小宝反手一掌。郑克塽身在草堆之中,眼不见物,难以闪避,又吃了一记耳光,叫道:“不是我!”
% ~. O5 f: N  ^5 n: X! r  这两声一叫,踪迹立被发觉,桑结叫道:“在这里了!”一名喇嘛跃下马来,奔到草堆旁,见到郑克塽一只脚露在外面,抓住他足踝,将他拉出草堆,怕他反击,随手一甩,将他摔出数丈之外。# g! H2 d. S* ?/ `! `
  那喇嘛又伸手入草堆掏摸。韦小宝蜷缩成一团,这时草堆已被那喇嘛掀开,但见一只大手伸进来乱抓,情急之下,将呼巴音的手掌塞入他手里。那喇嘛摸到一只手掌,当即使力向外一拉,只待将这人拉出草堆,跟着也是随手一甩,哪料到这一拉竟拉了个空。& I& |2 H$ V( T& [4 K
  他使劲极大,只拉到一只断手,登时一交坐倒。待看得清楚是一只死人手掌时,只觉胸口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0 K& E8 w1 r  i9 F  他所使的这一股力道,本拟从草堆中拉出一个人来,用力甩了出去。郑克塽有一百二三十斤,那喇嘛预拟第二个人重量相若,这一拉之力少说也有二百余斤。何况这一次拉到的不是足踝,而是手掌,生怕使力不够,反被对方拉入草堆,是以使劲更是刚猛。哪知这一股大力竟用来拉一只只有几两重的手掌,自是尽数回到了自身,直和受了二百余斤的掌力重重一击无异。! b3 v  H+ d# B9 S9 T, J+ {  E7 c
  韦小宝见他坐倒,大喜之下,将一大捆麦草抛到他脸上。
; y. Q2 P' p# D  那喇嘛伸手掠开,突然间胸口一痛,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不动了,却是韦小宝乘着他目光为麦草所遮,急跃上前,挺匕首刺入了他心口。; m/ q( H2 P8 y3 y7 ^) E
  他刚拔出匕首,只听得身周有几人以西藏话大声呼喝,不禁暗暗叫苦,料想无路可逃,只得将匕首藏入衣袖,慢慢站起身来,一抬头,便见桑结和余下四名喇嘛站在麦田之中,离开草堆却有三丈之遥。1 c3 W$ h" Y: ~+ V) c1 n
  那喇嘛尸首上堆满了麦杆,如何死法,桑结等并不知道,料想又是白衣尼施展神功,将他击死,当下都离得远远地,不敢过来。桑结叫道:“小尼姑,你连杀我八名师弟,我跟你仇深似海。躲在草堆之中不敢出来,算是什么英雄?”
0 Z% e# p' }. h; f4 X* r  韦小宝心道:“怎么已杀了他八名师弟?”一算果然是八个,其中只有一名是白衣尼杀的,眼见桑结说出了这句话后,又向后退了两步,显是颇有惧意,忍不住大声道:“我师父武功出神入化,天下更没第二个比得上,不过她老人家慈悲为怀,有好生之德,不想再杀人了。你们五个喇嘛,她老人家说饶了性命,快快给我去罢。”1 v; A# ]# Y' y7 _% m/ t
  桑结道:“哪有这么容易?小尼姑,你把那部《四十二章经》乖乖的交出来,佛爷放你们走路。否则便逃到天涯海角,佛爷也决不罢休。”韦小宝道:“你们要《四十二章经》?这经书到处寺庙里都有,有什么希罕?”桑结道:“我们便是要小尼姑身上的那一部。”
. g7 w* o9 x' Y2 j$ i. e: ~% U  韦小宝一指郑克塽,道:“这一部经书,我师父早就送了给他,你们问他要便是。”这时郑克塽刚从地下爬起,还没站稳,一名喇嘛扑过抓住他双臂,另一名喇嘛便扯他衣衫,嗤嗤声响,外衫内衣立时撕破,衣袋中的金银珠宝掉了一地,却哪里有什么经书?韦小宝叫道:“郑公子,你这部经书藏到哪里去啦?跟他们说了罢,那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 d7 J# x" L# Y5 i  郑克塽怒极,大声道:“我没有!”一名喇嘛拍的一掌,打得他险些晕去,喝道:“你说不说?”跟着又是一掌。韦小宝见他两边脸颊登时肿起,心中说不出的痛快,叫道:“郑公子,你带这几位佛爷去拿经书罢。我见你在那边客店中地下挖洞,是不是埋藏经书?”' [' P6 e/ U* N9 F
  桑结喜道:“是了,小孩子说的,必是真话,押他回店去取。”那喇嘛应道:“是!”又打了郑克塽一个耳光。1 }2 f6 V* ^" ?4 B
  阿珂再也忍不住,从草堆中钻了出来,叫道:“这小孩子专门说谎,你们别信他的。这位郑公子从没见过什么经书。”# c5 ~- i4 i- E; r7 y# x) J5 T. |5 ~
  韦小宝回头低声道:“我是要救师太和你,让郑公子引开他们。”阿珂道:“我不要你救。你冤枉郑公子,要害得他送了性命。”韦小宝道:“师太和你的性命,比郑公子要紧万倍。”
  J: L, ]0 [0 }8 t; y3 w  桑结向抓住郑克塽的喇嘛叫道:“别打死了他。”转头道:“小尼姑,你出来,还有两个娃娃,跟我们一起去取经书。”0 }2 f, p- T7 h! y, D* e: L( f
  阿珂怒道:“你自己怕死,却说救师父。你有种,就去跟这些喇嘛打上一架。”韦小宝心头热血上涌,心想:“你这样瞧不起我,我就给这些恶喇嘛打死了,又算得了什么?”说道:“打就打。我死了也没什么,只是救不了你和师太。倘若我赢了呢?”阿珂道:“哼,你转世投胎,也赢不了。你打得赢一个喇嘛,我永远服了你。”3 w7 O: C$ _/ T( ]7 h: x
  韦小宝道:“什么打得赢一个?我不是已杀了七个喇嘛?”
. `4 F/ e  w/ e' h5 w  p  阿珂道:“你使鬼计杀的,那不算。”韦小宝道:“我打赢一个喇嘛,你就嫁给我做老婆。”阿珂怒道:“胡说!你是小和尚,又是小太监,怎么……怎么……”韦小宝道:“小和尚可以还俗,小太监可以不做太监,总而言之,我非娶你做老婆不可。”* ^- [3 a  `8 o' C
  阿珂急道:“师父,你听,在这当口,他还在不干不净的瞎说。”0 T. S0 ^0 E. u. o
  白衣尼叹了口气,心想当真形势危急,只好自绝经脉而死,免得受喇嘛的凌辱,低声道:“小宝,你伸手到草堆中来。”
; i5 A/ J2 n& R6 j( q$ p7 C" U  韦小宝道:“是。”左手反手伸入草堆,只觉手掌中多了一个小纸包,听得白衣尼低声道:“这是经书中所藏的地图,你不必管我,自行逃命。将来如能得到另外七部经书,我大汉山河说不定便有光复之望。那可比我一人的生命要紧得多了。”
! Y# v. J  h. Y1 X; X7 a' _1 t  韦小宝见她对自己如此看重,这件要物不交给徒儿,反而交给自己,登时精神一振,突然间心中有了主意,当下不及细想,便大声道:“我师父是当世高人,不愿跟你们动手。6 o6 n8 j; ]+ {! ^
  你们派一个人出来,先跟我比划比划,倘若打得赢我,我师姊才会出手。哼,哼!料你们也不敢,识相的,还是快快挟了尾巴逃走罢。”说着将那纸包揣入怀中。# C$ C. |0 T/ T7 K8 Y2 a( }; |
  五名喇嘛纵声大笑。他们对白衣尼虽然颇为忌惮,这小孩子却哪里放在心上?一名喇嘛笑道:“我只须一掌,便打得你翻出十七八个筋斗,比划个屁!”
; D: @" p7 m0 f* C$ c2 d7 S% W  韦小宝踏上一步,朗声道:“好,就是你跟我来比。”回头向阿珂道:“我打赢之后,你就是我老婆了,可不能抵赖。”$ \8 S+ G' \, d9 ~' y+ x
  阿珂道:“你打不赢的,说什么也不会赢。”韦小宝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为了要娶你做老婆,只好拚命了。”' g& I) D4 O" i' r
  那喇嘛走上几步,笑道:“你真的要跟我比?”
7 B7 H4 ~4 S8 `" `6 T' }  韦小宝道:“那还有假的?咱二人一对一的比,你放心,我师父决不出手。你那四个师兄弟,会不会帮你?”
& V  v' x- h1 l1 B' M: V  桑结哈哈大笑,说道:“我们自然不帮。”韦小宝道:“倘若我一拳打死了他,你们是否一拥而上,想倚多为胜?咱们话说在前头,倘若你们一起来,我可敌不过,我师父也只好出手了。”桑结也真怕白衣尼出手,心想几名师弟都死得不明不白,不知这尼姑使的是什么武功,让一名师弟先和这小孩单打独斗,看明白这尼姑的武功家数,实是大大有利,便道:“你们二人单打独斗便是,双方谁也不许相帮。”韦小宝道:“有人帮了,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桑结道:“不错,有人相帮,便是乌龟女儿王八蛋。”
) G5 O: i; m3 n  桑结武功既高,又十分机灵,眼见白衣尼和阿珂都是女子,是以将“乌龟儿子王八蛋”说成了“乌龟女儿王八蛋”,以免对方反正做不成乌龟儿子,就此出手相助。韦小宝笑道:“很好,你大喇嘛非常精明,在下佩服之至。”桑结道:“你再走上几步。”他见韦小宝距草堆仍近,生怕白衣尼贴住他背心,暗传功力,师弟便抵敌不住。
. _+ G  Y# `. H) \% M) E  韦小宝道:“我们汉人光明正大,赢要赢得光彩,输要输得漂亮,岂有作弊之理?”白衣尼低声道:“小宝,你赢不了的,假意比武,快抢了马逃走罢。”韦小宝道:“是。”走上三步,距草堆已有丈许。桑结见白衣尼再也无法暗中相助,便点了点头。3 H& I' e6 l9 ?( Q; O4 V
  那喇嘛也走上数步,和他相对而立,笑问:“怎样比法?”
" T1 ]0 ~0 a- m& W  韦小宝道:“文比也可以,武比也可以。”那喇嘛笑道:“文比是怎样?武比又是怎样?”韦小宝道:“文比是我打你一拳,你又打我一拳。我再打你一拳,你又打我一拳。打上七八十拳,直到有人跌倒为止。你打我的时候,我不能躲闪退让,也不能出手招架,只能直挺挺的站着,运起内功,硬受你一拳。我打你的时候,你也一样。如是武比,那么比兵刃也罢,比拳脚也罢,自然可以闪避招架,奔跑跳跃。”
; k5 B0 q7 z# p- T4 z  桑结心想:“这顽童身子灵便,倘若跳来跳去,只怕师弟一时打他不到。他有恃无恐,必有鬼计,多半他会跳到草堆之旁,引得师弟追过去,那尼姑便在草堆中突施暗算。如是文比,他这小小拳头,就在师弟身上打上七八十拳,也只当是搔痒。”用藏语叫道:“跟他文比,可别打伤了他。跟他打得越久越好,以便看明他的武功家数。”
, P1 x! X: J/ P8 `* g3 K  韦小宝道:“你师兄害怕了,怕你打我不过,教你投降,是不是?”3 `# A2 V& H2 j7 f
  那喇嘛笑道:“小鬼头胡说八道。师哥见你可怜,叫我别一拳便打死了你。谅你小小年纪,兵刃拳脚的功夫有限,我也不占这个便宜,咱们便文比罢。”7 a% f5 x$ h. S9 M; O
  韦小宝道:“好!”挺起胸膛,双手负在背后,道:“你先打我一拳。我如躲闪招架,不算英雄好汉。”那喇嘛笑道:“你是小孩,自然是你先打。”说着学他的样,也是双手负在背后,挺出了胸膛。他比韦小宝足足高了一个头有余,脸上笑嘻嘻地,全不以这小顽童为意。韦小宝左手拳头伸出,刚好及到他的小腹,比了一比。4 J; ^5 p* H  G6 u! F2 q; f/ y
  五名喇嘛见了他的小拳头,都哈哈大笑起来。
1 b# Y5 A7 u; Q7 r  韦小宝道:“好!我打了!”那喇嘛倒也不敢太过大意,生怕他得异人传授,内力有独到之处,当下将一股内力,都运上了小腹。韦小宝右手衣袖突然拂出,拳头藏在袖中,无声无息的在他左边胸口打了一拳。桑结等见这一拳如此无力,又都大笑。
0 `5 V  L$ }' u3 G  {1 B2 A1 H, D  笑声未歇,却见那喇嘛身子晃了一晃,韦小宝道:“现下你打我了。”那喇嘛突然一交扑倒,伏在地下,就此不动。桑结等人大惊,一齐奔出。韦小宝退向草堆,叫道:“站住,谁过来就是乌龟喇嘛王八蛋。”四名喇嘛登时停步,只见那喇嘛仍是不动,不是闭气重伤,便已死去。四人张大了嘴,惊骇无已,都说不出话来。( \- ]3 {6 i: z! C+ L! W& F! Q
  韦小宝双手拳头高举过顶,说道:“我师父教我的这门功夫,叫做‘隔山打牛神拳’,大牯牛也一拳打死了,何况一个小小喇嘛?哪一个不服,再来尝尝滋味!”低声道:“阿珂老婆,你赖不了罢?”6 c8 O  {' l( q1 o$ F
  阿珂见他这等轻描淡写的一拳,居然便将这武功高强、身材魁梧的喇嘛打得伏地不起,不知死活,也是讶异之极,听了他的话,竟然忘了斥责。韦小宝笑道:“哈哈,你答应了,乖老婆。”阿珂怒道:“没有。”韦小宝道:“你又耍赖,不是英雄好汉。”阿珂道:“不是就不是,又怎样了?”8 D, h, y, Y$ t
  白衣尼却看到韦小宝在那喇嘛心中打了一拳之后,那喇嘛胸前便渗出鲜血,摇晃几下,便即伏倒,一凝思间,已知韦小宝袖中暗藏匕首,其实并不是打了一拳,而是对准了对方心脏戳了一剑。这匕首锋利绝伦,别说戳在人身,便是钢铁,也戳了进去。韦小宝先用左手拳头比一比,让人瞧见他使用拳头,使了匕首后立即藏起,双拳高举,旁人更是绝无怀疑。
% t/ ]0 a' F/ r& u3 M0 u  桑结叫了那喇嘛几声,不闻回音,一时惊疑难决。一名身材瘦削的喇嘛拔出戒刀,叫道:“小鬼头,就算你拳法高明,却又怎地?佛爷来跟你比比刀法。”心想这小孩得到高明传授,内功拳劲果然是非同小可,但跟他用兵刃相斗,他的拳劲便无用处。
  o7 D# E, A$ }+ I1 p; D* Y7 r  韦小宝道:“比刀法也可以,过来罢!”那喇嘛不敢走近,喝道:“有种的便过来。”韦小宝道:“你有种,你过来!”那喇嘛道:“一、二、三!大家走上三步。”韦小宝道:“好!一、二、三!”走上了三步。那喇嘛也走上了三步,戒刀舞成一团白光,护住上盘,只怕他忽然使出“隔山打牛神拳”。韦小宝笑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使神拳打你便是。”那喇嘛哪里肯信,仍是将戒刀舞得呼呼风响,叫道:“快拔刀!”2 d" q9 q% I' V/ Y. U5 e& k+ T  j
  韦小宝笑道:“我已练成了‘金顶门’的护头神功,你在我头顶砍一刀试试,包管你这柄大刀反弹转来,砍下了你自己的光头。我先跟你说明白了,免得你上当。”那喇嘛将信将疑,眼见他随手一拳便打死了师兄,武功果然深不可测,一时不敢贸然上前,更不敢举刀往他头上砍去。韦小宝道:“你武功太低,我决不还手就是。不过你只能砍我的头,可不能斩我胸口。我年纪小,胸口的护体神功还没练成,你一刀斩在我胸口,非杀了我不可。”! N0 T# g* F3 @1 b2 C) C% b
  那喇嘛斜眼看他,问道:“你脑袋当真不怕刀砍?”韦小宝摘下帽子,道:“你瞧,我的辫子已经练断了,头发越练越短,头顶和头颈中的神功已经练成。等到头发练得一根都没有了,你就是砍在我胸口也不怕了。”他在少林寺、清凉寺出家,头发剃得精光,这时长起还不过一寸多长。当时除了和尚和天生秃头之外,男子人人都留辫子,似他这般头上只长一寸头发,确是世间所无。至于头发越练越短云云,是他记起了当日在康亲王府中,见到吴应熊那些“金顶门”随从的情景。$ l* p# {8 U$ V2 r+ w* n4 n! [
  那喇嘛看了,更信了几分,又知武林中确有个“金顶门”,铁头功夫十分厉害,说道:“我不信你脑袋经得起我刀砍。”韦小宝道:“我劝你还是别试的好,这一刀反弹过来,你的吃饭家伙就不保了。”那喇嘛道:“我不信!站着别动,我要砍你!”说着举起了戒刀。6 K9 r% w% O& F& a) n2 A* {$ B- d
  韦小宝见到刀光闪闪,实是说不出的害怕,心想倘若他当真一刀砍在自己头上,别说脑袋一分为二,连身子也非给剖成两爿不可。只是一来不能真的跟这喇嘛动手,除了使诈,别无脱身之法;二来他好赌成性,赌这喇嘛听了自己一番恐吓之后,不敢砍自己脑袋和项颈,这场赌,赌注是自己性命。# X7 B4 h% O3 r8 T9 b/ h
  这时自己的生死,只在这喇嘛一念之间,然而是输是赢,也不过和掷骰子一般无异,何况这一场大赌是非赌不可的,倘若不赌,这喇嘛提刀乱砍,自己和白衣尼、阿珂三人终究还是会给他砍死,更何况阿珂这小美人正在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想到这里,忍不住向躺在地下的郑克塽瞧了一眼,心道:“你是王府公子,跟我这婊子儿子相比,又是谁英雄些?他妈的,你敢不敢站在这里,让人家在脑袋上砍一刀?”( o# E. J7 ?6 h' V
  桑结用藏语叫道:“这小鬼甚是邪门,别砍他脑袋颈项。”
. l6 x) }6 t/ A/ t  韦小宝道:“他说什么?他叫你不可砍我的头,是不是?
( D, d% W+ n. A  ~5 U- O  a8 ]  你们阴险狡猾,说过了话不算数,那可不行。”那喇嘛道:“不是,不是!大师兄叫我别信你吹牛,一刀把你的脑袋砍成两半。”这“半”字一出口,一刀从半空中砍将下来。6 P% {  e. v0 i+ O/ b) O  L" E- t
  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满腔英雄气概,霎时间不知去向,急忙缩头,暗叫:“我命休矣!”不料这一刀砍到离他头顶三尺之处,已然变招,戒刀转了半个圈子,化成一招“怀中抱月”,回刀自外向内,扑的一声,砍在他背上。1 \  P+ y2 V  y5 t
  这一刀劲力极大,韦小宝背上剧痛,立足不定,跌入那喇嘛怀中,右手匕首立即在他胸口连戳三下,低头在他胯下爬了出来,叫道:“啊哟,啊哟,你说话不算数!”4 H$ Y0 Z: V' F* J  ?
  那喇嘛口中荷荷而叫,戒刀反将过来,正好砍在自己脸上,蜷缩成一团,扭了几下,便不动了。' X' V4 g" z4 ?9 k
  韦小宝本盼他这一刀砍在自己胸口,自己有宝衣护身,不会丧命,便可将四名喇嘛吓得逃走,哪知他不砍胸而砍背,将自己推入他怀中,正好乘机用匕首戳他几剑,只是在对方胯下爬出,未免太过狼狈,临危逃命,也顾不得英雄还是狗熊了。他大叫大嚷:“师父,我背上的神功也练成啦,你瞧,咳,咳……这一刀反弹过去,杀死了他,妙极,妙极!”( ]7 R2 {9 i) V9 t( _
  其实戒刀反弹,那喇嘛脸上受伤甚轻,匕首所戳的三下才是致命之伤。但桑结等三人哪知其中关窍,只道真是戒刀反弹杀人,只吓得纵出数丈之外,高声叫唤那喇嘛的名字。
+ E. ?2 L* M5 B( J  韦小宝穿有护身宝衣,白衣尼是知道的,阿珂曾两次砍他不伤,这一次倒也不以为奇,但他竟敢用脑袋试刀,不禁都佩服他的胆气。只是韦小宝刚才这一下只吓得尿水长流,裤裆中淋淋漓漓,除他自己之外,却是谁也不知道了。那喇嘛这一刀劲力甚重,撞得他背上肋骨几乎断折,靠在草堆之上,忍不住呻吟。
( M) G  `$ O( c# W! ?: d7 K! s* m  白衣尼道:“快给他服‘雪参玉蟾丸’。”阿珂向韦小宝道:“药丸呢?”韦小宝道:“在我怀里,我可活不了啦。”阿珂从他怀中取出玉瓶,拔开塞子,取出一颗丸药,塞上塞子,将玉瓶放回他怀中,说道:“快吃了罢!”韦小宝伸手去接,却假装提不起手来。阿珂无奈,只得送入他嘴里。韦小宝见到她雪白粉嫩的小手,药丸一入口,立即伸嘴去吻。阿珂急忙缩手,却已给他手背上吻了一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_' {0 ^+ A$ c
  韦小宝大声道:“师父,这些喇嘛说话如同放狗屁。讲好砍我的头,却砍我背心。现下还剩下三个,弟子就用‘隔山打牛神拳’,将他们都打死了罢!”3 l* I. [1 A% |+ W
  桑结等听了,又退了几步。三名喇嘛商议了几句,取出火折,点燃几束麦杆,向草堆掷将过来。起初三束草落在空处,桑结又点了一束,奔前数丈,使劲掷出,双掌虚拍护身,以防韦小宝使“神拳”袭击,随即飞身退回。
- z- r; U, j2 P5 p2 p  草堆一遇着火,立即便烧了起来。韦小宝拉白衣尼从草堆中爬出,四下一望,见西首山石间似有一洞,当下不及细看,道:“阿珂,你快扶师父到那边山洞去躲避,我挡住这些喇嘛。”向桑结走上两步,叫道:“你们好大胆子,居然不怕小爷的‘隔山打牛神拳’、‘护头金顶神功’。桑结,你是头脑,快上来吃小爷两拳。”" f7 [& y% v9 w" D8 C& Y; r
  桑结甚是持重,一时倒也真的不敢过来,但想到经书要紧,而十名师弟俱都丧命,倘若就此罢手,一世英名,更有何剩?眼见白衣尼步履缓慢,要那小姑娘扶着行走,若非受伤,便是患病,那正是良机,难道连眼前这一个小孩子也斗不过?只是他武功怪异,中人立毙,一时迟疑不决。  C) N5 }- p- M& b3 p+ I9 ~
  韦小宝一转头,见白衣尼和阿珂已走近山洞,回过头来,叫道:“你不敢跟我比武,老子要过来杀人了,你们还不逃走?”( r5 j' C# E" W1 l- S9 g  V; o
  这句话可露了马脚,桑结心想:“你真有本事杀我,何不就此冲过来?叫我逃走,便是心中怕了我。”一阵狞笑,双手伸出,全身骨骼格格作响,走上两步。9 k! o1 G2 V* C8 t
  韦小宝暗叫:“糟糕。这一次却用什么诡计杀他?”这时身后草堆已烧得极旺,即将烧到身上,寻思:“老子先躲到山洞之中,慢慢再想法子。”想到躲入山洞,心中便是一喜,山洞中倘若暗不见物,又好向阿珂动手动脚了。一弯腰,从死喇嘛手中将呼巴音的那只手掌拿了过来,放入怀中,见桑结又走上了几步,便大声叫道:“这里太热,老子神功使不出,你有种的,就到那边去比比。”说着转身奔向山洞,钻了进去。9 t8 u4 b4 H8 w- A, K
  只见白衣尼和阿珂已坐在地下,这山洞其实只是山壁上凹进去的一块,并无可资躲避之处,洞中也不黑暗,阿珂靠着白衣尼而坐,要想摸手摸脚,绝无可能,不由得微感失望。
% V, [$ Z3 t% i' X4 ^; W( }  桑结和两名喇嘛慢慢走到洞前,隔着三丈站定。桑结叫道:“你们已走上了绝路,无路可逃。拿火把来。”两名喇嘛捡起一束束麦杆,交在他手中。; C/ V2 n# n7 T1 u, C- A2 i4 n
  韦小宝道:“很好,你快将火把丢过来,且看烧不烧死我们。那部《四十二章经》,烧起来倒只怕快得很。”
6 D, N4 u/ d2 A0 q1 x7 L7 H  桑结高举火束,正要投掷入洞,听他这么说,觉得此话不错,要烧死三人,那部经书却也毁了。便掷下火把,叫道:“快把经书交出来,佛爷慈悲为怀,放你们一条生路。”7 a3 K- p- `6 K/ x* N
  韦小宝道:“你向我师父磕十八个响头,我师父慈悲为怀,放你们一条生路。”; P$ u" o- S* |# Y" ^
  桑结大怒,拾起火束,投到洞前。一阵浓烟随风卷入洞中,韦小宝和阿珂都给薰得双目流泪,大咳起来。白衣尼呼吸细微缓慢,却不受呛。另外两名喇嘛纷纷投掷火束。" }) z# [9 _) Y" i
  韦小宝道:“师太,那部经书已没有用了,便给了他们,先来缓……缓将之计。”阿珂道:“缓兵之计。”韦小宝道:“他们又不是兵。”阿珂连声咳嗽,无法跟他争辩。白衣尼道:“也好。”将经书交了给他。
* @9 f1 \; y0 H; K1 Z  韦小宝大声道:“经书这里倒有一部,我抛出来了。抛在火里烧了,可不关我事。”$ R* f. P+ h4 q" u% M, {
  桑结听他答应交出经书,心中大喜,生怕经书落在火中烧了,当即拾起几块大石,抛在火束上。他劲力既大,投掷又准,火束登时便给大石压熄。
% O7 P1 w8 ?: u# C# u  韦小宝见他投掷大石的劲力,不由得吃惊,心想:“倘若他将大石向山洞中投来,我们三人都给他砸死了,经书却砸不坏。这主意可不能让他想到。”+ i6 b, G. n" Y5 }8 c( e
  桑结叫道:“快将经书抛出来。”! c, @, Q# O: E8 u  H
  韦小宝道:“很好,很好!我师父说,你们想读经书,是佛门的好弟子,吩咐我不可伤害你们……”一面说,一面抽出匕首,将呼巴音的手掌切成数块,放在经书上,从怀中取出那瓶“化尸粉”,在断掌的血肉中撒下一些粉末。他身子遮住了白衣尼和阿珂的眼光,不让她们见到,大声道:“我师父说,这部《四十二章经》,是从北京皇宫里取出来的,十分宝贵。听说其中藏有重大秘密,参详出来之后,便可昌盛佛教,使得普天下人人都信菩萨,男的都做和尚,女的都做尼姑,小孩子便做小和尚、小尼姑,老头儿……”他说话之时,断掌渐渐化为黄水,渗入经书。. h+ M8 o( n, r
  桑结听得这部经书果然是从皇宫得来,其中又藏有重大秘密,登时心花怒放,知道“昌盛佛法”云云,显非实情,生怕他不肯交出经书,口中便胡乱敷衍,说道:“昌盛佛法,光大本教,那好得很啊。”. d7 j. K6 s% R* W6 x
  韦小宝道:“我师父读了以后,想不出其中秘密,现下把这经书给你,请你好好想想。倘若发见了其中秘密,你务必要遍告普天下和尚庙、尼姑庵,可不许自私,只兴旺你们的喇嘛教。你答允不答允?”桑结笑道:“自然答允,请你师父放心好啦。”韦小宝道:“你如想不出,就交到少林寺去。少林寺的和尚想不出,请他们交到五台山清凉寺。清凉寺的和尚想不出,就交到扬州的禅智寺去。一个交一个,总之要找到经书中的秘密为止。”
* y! V4 R7 ?; U6 v  桑结道:“好啦,我必定办到。”心道:“这尼姑只道经书中的秘密和佛法有关,幸亏她不明真相,否则怎肯轻易交出?哼,得了经书之后,再慢慢想法子治死你们。”: Z2 g6 l: O6 t- n! b, M/ X
  韦小宝又道:“我师父说,你念完这部《四十二章经》后,如果心慕佛法,还想再念,你可以再来找她老人家,我们还有金刚经、法华经、心经、大般若经、小般若经、长阿含经、短阿含经、不长不短中阿含经、老阿含经、少阿含经……”一连串说了十几部佛经的名字,都是他在少林寺清凉寺出家时听来的,其中自不免说错了不少。
6 E6 E& i2 ]) l# W4 S) I+ I  桑结不耐烦起来,却又不敢径自过去强抢,既怕白衣尼的神拳,又怕他们将经书毁了,只得随口敷衍,说道:“是了,我念完这部经后,再向你师父借就是了。”
) G, ^0 a+ m+ N  韦小宝见断掌血肉已然化尽,所化的黄水浸湿了经书内外,当即除下鞋子套在手上,拿起经书抛了出去,叫道:“《四十二章经》来了。”
, b1 w4 e! p/ e- P4 J  桑结大喜,纵身而前,伸手欲取,忽然心想:“这经书十分宝贵,哪有如此轻易便得到了,莫非其中有诈?只怕他乘我去拿经书,便即发射暗器。”一迟疑间,两名喇嘛已将经书拾起,说道:“师兄,是不是这部经书?”桑结道:“到那边细看,别要上当,弄到一部假经。”两名喇嘛道:“是。师兄想得周到,可别让他们蒙骗过去。”+ D+ ]! |7 A; w6 c+ Q: l& @) a
  三人退出数丈,忙不迭的打开书函,翻阅起来。桑结道:“经书湿了,慢慢的翻,别弄破了纸页。瞧样子倒不像是假,跟那人所说果然是一模一样。”一名喇嘛叫道:“是了,大师兄,正是这部经书。”
4 u+ t. H1 }$ C; x+ Q8 B$ L  韦小宝听到他们大声说话,虽然不懂藏语,但语气中欣喜异常的心情,却也听得出来,叫道:“喂喂,你们脸上怎么有蜈蚣?”
  U9 ?' P5 c6 w1 P" D) ~1 f6 D5 V  两名喇嘛一惊,伸手在脸上摸了几下,没什么蜈蚣昆虫,骂道:“小顽童就爱胡说。”桑结修为甚深,颇有定力,听得韦小宝叫嚷时不觉脸上有虫豸爬动,便不上他当,只是凝神翻阅经书。" J, o( b! W! t" s
  韦小宝又叫:“啊哟,啊哟,十几只蝎子钻进他们衣领去了。”这一次两名喇嘛再不上当。一人道:“这顽童见我们得到经书,心有不甘,说些怪话来骗人。这小贼杀了咱们两个师弟,可不能就此饶他性命。”另一人却似颈中有些麻痒,伸手去搔了几把,只搔得几下,突觉十根手指都痒不可当,当下在手臂上擦了几擦。
* a& V9 \5 j4 w) `: n- Y' _  这时桑结和另一名喇嘛也觉手指发痒,一时也不在意,过得半晌,竟然痒得难以忍耐,提起一看,只见十根指尖都渗出黄水。三人齐声叫道:“奇怪,那是什么东西?”两名喇嘛只觉脸上也大痒起来,当即伸指用力搔抓,越搔越痒,又过片刻,脸上也渗出黄水来。
$ G7 T" n. j2 g8 N  桑结突然省悟,叫道:“啊哟,不好,经书上有毒!”使力将经书抛在地下,只见自己手指上一粒粒黄水,犹如汗珠般渗将出来,大惊之下,忙在地下泥土擦了几擦,但见两名师弟使劲在脸上搔抓,一条条都是血痕。7 t  m. z% C5 W4 g/ _7 x: @2 @9 v! Y
  韦小宝从海大富处得来的这瓶化尸粉最是厉害不过,倘若沾在完好肌肤之上,那是绝无害处,但只须碰到一滴血液,血液便化成黄水,腐蚀性极强,化烂血肉,又成为黄色毒水,越化越多,便似火石上爆出的一星火花,可以将一个大草料场烧成飞灰一般。这化尸粉遇血而成毒,可说是天下第一毒药,最初传自西域,据传为宋代武林怪杰西毒欧阳锋所创,系以十余种毒蛇、毒虫的毒液合成。母毒既成,此后便不必再制,只须将血肉化成的黄色毒水晒干,便成化尸毒粉了。' u$ g! f( g$ s& n1 v
  两名喇嘛搔脸见血,顷刻间脸上黄水淋漓,登时大声号叫,又痛又痒,摔倒在地,不住打滚。桑结侥幸没在脸上搔那一搔,但十根手指也是奇痒入骨,当即脱下外衣,裹起经书,挟在胁下,飞奔而去,急欲找水来洗去指上毒药。两名喇嘛痒得神智迷糊,举头在岩石上乱撞,撞得几下,便双双晕去。
# I( C# D2 d% D# P  白衣尼和阿珂见了这等神情,都是惊讶无已。韦小宝只见过化尸粉能化去尸体,不知用在活人身上是否生效,危急之际,只好一试,居然一举成功,也幸好有了呼巴音那只断掌作为引子,倘若将化尸粉撒在经书之上,却一无用处了。他本来只想拿断掌再去抚摸阿珂,岂知竟成此大功。
; c. L4 k4 ^) _" M1 o+ b* y+ W  他见桑结远去,两名喇嘛晕倒,忙从山洞中奔出,拔出匕首,想在每人身上戳上两剑。奔到临近,只见两名喇嘛脸上已然腐烂见骨,不用自己动手,不多时便会化成两滩黄水。& f2 l2 I! g  ?2 j0 \7 D
  当下走到郑克塽身边,笑道:“郑公子,我这门妖法倒很灵验,你要不要尝尝滋味?”
, g" }2 y& q+ x( \  郑克塽见到两名喇嘛的可怖情状,听韦小宝这么说,大吃一惊,向后急纵,握拳护身,叫道:“你……你别过来!”
5 U( `; e, ^# K$ r  阿珂从山洞中出来,对韦小宝怒喝:“你……你想干什么?”韦小宝笑道:“我吓吓他的,要你担什么心?”阿珂怒道:“不许你吓人!”韦小宝道:“你怕吓坏了他么?”阿珂道:“好端端的干什么吓人?”韦小宝招招手道:“你过来看。”/ Y7 ]8 ]+ W$ Q$ N+ [; f; S4 v& `; `' P
  阿珂道:“我不看。”嘴里这样说,还是好奇心起,慢慢走近,低眼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尖声叫了出来,只见两名喇嘛脸上肌肉、鼻子、嘴唇都已烂去,只剩下满脸白骨,四个窟窿,但头发、耳朵和项颈以下的肌肉却尚未烂去。
9 B+ k! k% r' A4 k  世上自有生人以来,只怕从未有过如此两张可怖的脸孔。5 a" a6 A% x$ g1 y+ g
  阿珂一阵晕眩,向后便倒。韦小宝忙伸手扶住,叫道:“别怕,别怕!”阿珂又是一声尖叫,逃回了山洞,喘气道:“师父,师父,他……他把两个喇嘛弄成了……弄成了妖怪。”; ~0 }3 b9 o, F
  白衣尼缓缓站起,阿珂扶着她走到那两名喇嘛身旁,自己却闭住了眼不敢再看。白衣尼见到这两个白骨骷髅,不禁打一个突,再见到远处又有三名喇嘛的尸体,不禁长叹,抬起头来。此刻太阳西沉,映得半边天色血也似红,心想这夕阳所照之处,千关万山,尽属胡虏,若要复国,不知又将杀伤多少人命,堆下多少白骨,到底该是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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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3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
% ^- {$ O/ p! O6 ?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闻鬼哭 棘门此外尽儿嬉; W2 x* }: k) J: f6 Y: ^
  白衣尼出神半晌,见韦小宝笑嘻嘻的走近,知他在经书上下了剧毒,叹道:“若不是你聪明机警,今日我难免命丧敌手,那也罢了,只恐尚须受辱。只是杀人情非得已,不用这般开心。”韦小宝收起笑脸,应了声:“是。”白衣尼又道:“这等阴毒狠辣法子,非名门正派弟子所当为,危急之际用以对付奸人,事出无奈,今后可不得胡乱使用。”韦小宝又答应了,说道:“这些法子,我今日都是第一次使。实在我武功也太差劲,不能跟他们光明正大的打一架,否则男子汉大丈夫,赢要赢得漂亮,岂能使这等胡闹手段?”
/ n0 }" ^) L; }  白衣尼向他凝视半晌,问道:“你在少林寺、清凉寺这许多时候,难道寺中高僧师父,没传你武功么?”韦小宝道:“功夫是学了一些的,可惜晚辈学而不得其法,只学了些招式皮毛,却没练内功。”白衣尼向阿珂瞧了一眼,问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来不及练。”白衣尼道:“什么来不及?”, m8 H4 a9 Y4 J3 e$ }- e; t
  韦小宝道:“阿珂姑娘因为弟子冒犯了她,要杀我,时候紧迫,只好胡乱学几招防身保命。”
% v6 H# N4 u: ^3 s/ X  白衣尼点点头,道:“刚才你跟那些喇嘛说话,不住口的叫我师父,那是什么意思?”韦小宝脸上一红。阿珂抢着道:“师父,他心中存着坏主意,想拜你为师。”白衣尼微微一笑,道:“想拜我为师,也不算什么坏主意啊。”阿珂急道:“不是的。”她知道韦小宝想拜白衣尼为师,真意只不过想整日缠着自己而已,但这话却说不出口。
7 L! W' Y1 t0 U  白衣尼向韦小宝道:“你叫我师父,也不能让你白叫了。”
4 G1 U. I4 ?& n5 k$ K5 J) t7 j; [  韦小宝大喜,当即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响头,大声叫道:“师父。”白衣尼微微一笑,道:“你入我门后,可得守规矩,不能胡闹。”韦小宝道:“是。弟子只对坏人胡闹,对好人是一向规规矩矩的。”
: y9 F2 r) s: f) e" o( h1 K  阿珂向他扮个鬼脸,伸了伸舌头,心中说不出的气恼:; f  b" _; f3 F& G
  “这小恶人拜了师父为师,从此再也不能杀他,老是缠在我身旁,赶不开,踢不走,当真头痛之极了。”0 P# `' Z; [# S2 S% _9 e) E
  白衣尼先前受六名喇嘛围攻,若非韦小宝相救,已然无幸,此后桑结等七喇嘛追到,自己只有束手待擒的份儿,情势更是凶险。她虽年逾四旬,相貌仍是极美,落入这些恶喇嘛手中,势必遭受极大侮辱,天幸这小孩儿诡计多端,将敌人一一除去,保全了自己清白之躯,心中的感激实是无可言喻,眼见韦小宝拜师之心切,当即便答允了他,心想小孩儿家顽皮胡闹,不足为患,受了自己薰陶调教,日后必可在江湖上立身扬名。: g1 I; U4 d5 x7 {+ C9 Q" H& L
  按照武林中规矩,韦小宝既已入了陈近南门下,若不得师父允可,绝不能另行拜师,但他于这些门规一概不知,就算知道,这时候也必置之不理。白衣尼既肯收他入门,就能时时和阿珂见面,就算康熙跟他调个皇帝来做,那也是不干的了。他学武之心甚懒,想到跟白衣尼学武,多半要下苦功,不免头痛,然而只要能伴着阿珂,再苦的事也能甘之如饴,这八个头磕过,不由得心花怒放,当真如天上掉下了宝贝来一般。
8 A3 M$ W4 g! F& ?+ M0 ]  白衣尼见他欢喜,还道他是为了得遇明师,从此能练成一身上乘武功,倘若知道了他的用心,只怕一脚踢他八个筋斗,刚刚收入门下,立即开革。
" K9 p2 ]" E7 X4 _( K( k  阿珂小嘴一扁,道:“师父,你瞧他高兴成这个样子,真是坏得到了家。”韦小宝道:“一位武功当世第一的高人收我为徒,我自然高兴得不得了。”白衣尼微笑道:“我并非武功当世第一,不可胡说。你既入我门,为师的法名自须知晓。我法名九难,我们这门派叫做铁剑门。你师祖是位道人,道号上木下桑,已经逝世。我虽是尼姑,武功却是属于道流。”韦小宝道:“是,弟子记住了。”
4 L+ _5 K0 d1 X( M  白衣尼九难又道:“阿珂,你跟他年纪谁大些?”阿珂道:“自然是我大。”韦小宝道:“我大。”九难道:“好了,两人别争,先进师门为大,以后两个别‘阿珂姑娘’、‘小恶人’的乱叫,一个是陈师姊,一个是韦师弟。”韦小宝大声叫道:“陈师姊。”阿珂哼了一声,碍着师父,不敢斥骂,却狠狠白了他一眼。4 `% F% i% A9 g, j
  九难道:“阿珂,过去的一些小事,不可老是放在心上。- T$ T% U$ s' y; X) `" W' H6 x& v( X
  这次小宝相救你我二人有功,就算他曾得罪过你,那也是抵偿有余了。”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聪明伶俐,只可惜幼遭不幸,是个太监。”又道:“小宝从前受人欺凌,被迫做了太监,你做师姊的当怜他孤苦,多照看着他些。这样也好,彼此没男女之分,以后在一起不须顾忌,方便得多。不过这件事可跟谁也不许说。”
- i# }9 P' h0 O/ p$ ~  阿珂答应了,想到这小恶人是个太监,过去对自己无礼,也不大要紧,心中气恼稍平,转头叫道:“郑公子,你受了伤么?”
% A! _" i: }# b  b9 M( X% a$ F( h7 N  郑克塽一跛一拐的走近,说道:“还好,只腿上扭了筋。”
( k  h. i2 Z- k! z6 ~  想到先前把话说得满了,自称对付几名喇嘛绰绰有余,事到临头,竟一败涂地,全仗这小孩退敌,不由得满脸羞惭。
+ \; Q, T; x' I- z3 [1 @* O6 |  阿珂道:“师父,咱们怎么办?还去河间府吗?”九难沉吟道:“去河间府瞧瞧也好,只是须防那桑结喇嘛去而复来,眼下我又行动不便。”韦小宝道:“师父,你们且在这里休息,我去找大车。”! ]4 ~: }, n$ N; t2 ]
  韦小宝大车没找到,却向农家买来一辆牛车,请九难等三人坐上,赶着牛车缓缓而行,幸喜桑结没再出现。到得前面一个小市集,弃了牛车,改雇两辆大车。
2 y; b3 h3 s0 J% \" M  路上韦小宝定要师父再多服几粒“雪参玉蟾丸”。九难内力深厚,兼之得灵药助力,内伤痊愈甚快。两日之后的正午时分,到了河间府。
# Q+ Y- c5 X1 p: j, M  投店后,郑克塽便出去打探消息,过了一个多时辰,垂头丧气的回来,说道在城中到处探问“杀龟大会”之事,竟没一人得知。, r) K( T7 `7 B9 u: f9 x( ]7 {
  九难道:“‘杀龟大会’原来的讯息,公子从何处得来?”9 n4 ?2 ^0 Q, |7 I/ X
  郑克塽道:“两河大侠冯不破、冯不摧兑弟请天地会送信去台湾,请我父王派人主持‘杀龟大会’,说道大会定本月十五在河间府举行,今儿是十一,算来只差四天了。”九难点点头,缓缓的道:“冯氏兄弟?那是华山派的。”抬头望着窗外,想起了昔年之事。
! |; L8 y5 I: j/ ?  郑克塽道:“父王命我前来主持大会,料想冯氏兄弟必定派人在此恭候迎迓,哪知……哼……”神色甚是气恼。九难道:“说不定鞑子得到了讯息,有甚异动,以致冯氏兄弟改了日子地方。”郑克塽悻悻的道:“就算如此,也该通知我啊。”: c; M! R+ x. V9 R; r' S
  正说话间,店小二来到门外,说道:“郑客官,外面有人求见。”郑克塽大喜,急忙出去,过了好一会,兴匆匆的进来,说道:“冯氏兄弟亲自来过了,着实向我道歉。他们说知道我带了二十几人来,这几天一直在城外等候迎接,哪知道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城里。现下已摆设了大宴,为我们洗尘接风,请大家一起去罢。”九难摇头道:“郑公子一个儿去便是,也别提到我在这里。”郑克塽有些扫兴,道:“师太既不喜烦扰,那么请陈姑娘和韦兄弟同去。”九难道:“他们也不用去了,到大会正日,大家齐去赴会便是。”
. f: _7 ^+ W! R  这晚郑克塽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到了半夜,他的二十多名伴当也寻到了客店,只是每个人手足上都绑了木板绷带,看来大是不雅。: R% N; S1 B/ |' {# D
  次日一早,郑克塽向九难、阿珂、韦小宝三人大讲筵席中的情形,说道冯氏兄弟对他好生相敬,请他坐了首席,不住颂扬郑氏在台湾独竖义旗,抗拒满清。- Z' ]1 w2 e$ M( D1 x3 p2 P
  九难问起有哪些人前来赴会。郑克塽道:来的人已经很多,这几天陆续还有得来,定了十五半夜,在城西十八里的槐树坪集会。半夜集会,是防清廷的耳目。其实冯氏兄弟过于把细,有这许多英雄好汉在此,就是有大队清兵来到,也杀他们个落花流水。”九难细问与会英豪的姓名,郑克塽却说不上来,只道:“一起吃酒的有好几百人,为头的几十人一个个来向我为父王敬酒,他们自己报了门派姓名,一时之间,可也记不起那许多。”九难就不言语了,心想:“这位郑公子徒然外表生得好看,却没什么才干。”
9 G& a0 B( D# R# U5 Q  在客店中又休养得几日,九难伤势已愈。她约束阿珂和韦小宝不得出外乱走,以免遇上武林人物,多生事端。郑克塽却一早外出,直到半夜始归,每日均有江湖豪侠设宴相请。. Z8 x2 `( ~: n! X. y
  到得十五傍晚,九难穿起韦小宝买来的衣衫,扮成个中年妇人,头上蒙以黑帕,脸上涂了黄粉,双眉画得斜斜下垂,再也认她不出本来面目。韦小宝和阿珂则是寻常少年少女的打扮。郑克塽却是一身锦袍,取去了假辫子,竟然穿了明朝王公的冠戴,神采奕奕。九难久已不见故国衣冠,见了他的服色,又是欢喜,又是感慨。阿珂瞧着他丰神如玉的模样,更是心魂俱醉。只有韦小宝自惭形秽,肚里暗暗骂了十七八声“绣花枕头王八蛋”。3 ~/ G7 E  f$ m7 c5 Y
  一更时分,延平王府侍从赶了大车,载着四人来到槐树坪赴会。那槐树坪群山环绕,中间好大一片平地,原是乡人赶集、赛会、做社戏的所在。平地上已黑压压的坐满了人。
& {- U8 J! |& P0 j7 K/ h  郑克塽一到,四下里欢声雷动,数十人迎将上来,将他拥入中间。九难自和阿珂、韦小宝远远坐在一株大槐树下。这时东西南北陆续有人到来,草坪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韦小宝心想:“吴三桂这奸贼结下的怨家也真多。我们天地会和沐王府打赌,看是谁先杀了他。这王八蛋仇家千千万万,如有人先下了手,天地会和沐王府都不免输了。”) v( P! {0 N! b. c: Z
  眼见一轮明月渐渐移到头顶,草坪中一个身材魁梧、白须飘动的老者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各位英雄好汉,在下冯难敌有礼。”群雄站起还礼,齐声道:“冯老英雄好。”
9 x$ e4 I( o1 ~  九难低声道:“他是冯氏兄弟的父亲。”想起在华山之巅,曾和他有一面之缘,那时她以“阿九”之名和江湖豪侠相会,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其时冯难敌方当盛年,今日却已垂垂老矣。他师祖穆人清、师父铜笔算盘黄真想来均已不在人世,至于他师叔袁承志呢?这人她当年对之刻骨相思,可是二十几年来,从没得过他一点讯息。她这些年来心如古井不波,今晚乍见故人,不由得千思万绪,蓦地里都涌上心来。% G8 N  U4 k9 m9 P6 s
  韦小宝见她眼眶中泪水莹然,心想:“师父见了这个冯老头,为什么忽然想哭,难道这老头是她的旧情人么?我不妨从中撮合,让她和老情人破什么重圆。不过师父年纪这样轻,不会爱上这老头儿罢。”
" z: D3 n/ R$ D2 X, K4 `  只听得冯难敌声音洪亮,朗朗说道:“众位朋友,咱们今日在此相聚,大伙儿都知道是为了一件大事。我大明江山为鞑子所占,罪魁祸首,乃是那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
6 p! q: m/ |5 s5 a) B$ n; X- P  四下群豪一齐叫道:“吴三桂!”众人齐声大叫,当真便如雷轰一般,声震群山。跟着有的大叫:“大汉奸!”有的大叫:“龟儿子!”有的大叫:“王八蛋!”有的大叫:“我操他十八代祖宗!”
' I) G; m- W# a/ O" Q+ T  众人骂了一阵,声音渐渐歇了下来,突然有个孩子声音大声叫道:“我操他十九代祖宗的奶奶!”群雄本来十分愤恨,突然听到这句骂声,忍不位都哈哈大笑。
' I8 m# t1 v% |& C0 Z  这一声叫骂,正是韦小宝所发。阿珂嗔道:“怎么说这般难听的话?”韦小宝道:“大家都骂,我为甚么骂不得?”阿珂道:“人家哪有骂得这么难听的?”韦小宝微微一笑,便不言语了,心想:“再难听十倍的话,也还多得很呢。”8 F& y! X6 n4 w, {
  冯难敌道:“大汉奸罪大恶极,人人切齿痛恨。那位小兄弟年纪虽幼,也知恨不得生食其肉,死寝其皮。今晚大伙儿聚集在此,便是要商议一条良策,如何去诛杀这奸贼。”6 W6 }" r! R4 e! a
  当下群雄纷纷献计。有的说大伙儿一起去到云南,攻入平西王府,杀得吴三桂全家鸡犬不留;有的说吴贼手下兵马众多,明攻难期必成,不如暗杀;有的说假如一刀杀了,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不如剜了他眼睛,断他双手,令他痛苦难当;有的说还是用些厉害毒药,毒得他全身腐烂。% H; i' r7 J7 R5 @/ b
  有个中年黑衣女子说道:最好将吴三桂全家老幼都杀了,只剩下他一人,让他深受寂寞凄凉之苦。另一个中年男子道:他投降清朝,是为了爱妾陈圆圆为李闯所夺,不如去将陈圆圆掳了来,让他心痛欲死。又有人道:吴贼虽然好色,但最爱的毕竟是权位富贵,最好是让他功名富贵、妻子儿女都一无所有,沦落世上,却偏偏不死。数百名豪杰大声喝采,齐说:“如此惩罚,才算罚得到了家。”一条汉子说道:“满清鞑子对他十分宠幸,这贼子官封平西王,权势薰天,杀他妻子儿女已然不易,要除去他的功名富贵,更是难如登天。”' q$ M6 S# O5 S' D$ @
  有个云南人站起身来,述说吴三桂如何在云南欺压百姓、杀人如麻的种种惨事,只听得群雄更是义愤填膺,热血如沸。
" p& \% @4 V  N  B  好几人都道,让吴三桂在云南多掌一天权,便多害死几个无辜百姓。但如何锄奸除害,却是谁也没真正的好主意。) E* {7 B) D  T7 p% O
  这时冯难敌父子所预备下的牛肉、面饼、酒水,流水价送将上来,群豪欢声大作,大吃大喝起来。这些豪士酒一入肚,说话更是肆无忌惮,异想天开。
2 Z- i6 O  i4 R. b* ]; W  有人说道:将陈圆圆掳来之后,要开一家妓院,让吴三桂真正做一只大乌龟。; }5 s* r7 e1 ~
  韦小宝一听,大为赞成,叫道:“这家妓院,须得开在扬州。”一名豪士笑道:“小兄弟,这主意要得。那时候你去不去逛逛啊?”韦小宝正待要说“自然要去”,一瞥眼见到阿珂满脸怒色,这句话便不敢出口了。九难道:“小宝,别说这些市井下流言语。”韦小宝应道:“是。”心中却想:“要开妓院,只怕这里几千人,没一个及得老子在行。”; `- h5 Q5 Z* [0 \' m7 K; K( L
  众人吃喝了一会,冯难敌又站起来说道:“咱们都是粗鲁武人,一刀一枪的杀敌拚命,那是义不容辞,于天下大事却见识浅陋,现下请顾亭林先生指教。顾先生是当世大儒,国破之后,他老人家奔波各地,联络贤豪,一心一意筹划规复,大伙儿都是十分仰慕的。”群豪中有不少识得顾亭林,他的名头更是十有八九都知,登时四下里掌声雷动。
) R/ g7 H( f! e# A  人群中站起一个形貌清癯的老者,正是顾亭林。他拱手说:“冯大侠如此称赞,兄弟实在愧不敢当,刚才听了各位的说话,个个心怀忠义,决意诛此大奸,兄弟甚是佩服。古人道:‘众志成城’,又有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伙儿齐心合力,决意对付这罪魁祸首,任他有天大的本事,咱们也终能成功。”+ @) G  O0 N6 N! k/ H. C( n8 N% }- E0 u
  群雄哄声大叫:“对,对!一定能成功。”
1 F5 m6 `9 V' q0 u/ k8 Q7 J  顾亭林道:“众位所提的计谋,每一条均有高见,只是要对付这奸贼,须得随机应变,难以预拟确定的方策。依兄弟愚见,大伙儿分头并进,相机行事。第一,当然是不可泄露风声,令这奸贼加紧防范;第二是不可鲁莽,事事要谋定而后动,免得枉自送了性命;第三,大家都是好兄弟,不要为了争功抢先,自相争斗,伤了义气。”
/ L( G, X- j9 k6 s" N; v, ]+ M( S  群豪都道:“是,是,顾先生说得不错。”. O. K" L7 d% S: q; D6 a  v+ L
  顾亭林道:“今日各门派、各帮会英雄好汉聚会。此后如果各干各的,力量太过分散,结成一个大帮呢,人数实在太多,极易为鞑子和吴贼知觉,不知各位有何良策?”
0 B$ K6 [. K) k' o  群豪沉默了一会。一人说道:“不知顾先生高见如何?”. X$ Z$ K6 V2 Q% |* k! Q  [
  顾亭林道:“以兄弟之见,这里天下十八省的英雄都有,咱们一省结成一盟,一共是一十八个杀龟同盟。唔,‘杀龟盟’听来不雅,不如称为‘锄奸盟’如何?”1 G) N- ~; H4 e% H( y/ i( R; y
  群豪纷纷鼓掌叫好,说道:“读书人说出来的话,毕竟和我们粗人大不相同。”
' g* B( E" ~2 W. `  ?  顾亭林来参与河间府“杀龟大会”之前,便已深思熟虑,觉得群豪齐心要诛杀吴三桂,大家一鼓作气,勇往直前,要杀了他也不为难。但真正大事还不在杀这汉奸,而是要驱除满虏,光复汉家江山。如为了诛杀一人而致伤亡重大,大损元气,反而于光复大业有害。学武之人门户派别之见极深,要这数千英豪统属于一人之下,势难办到。大家为了争夺“盟主”之位,不免明争暗斗,多生嫌隙。失败之人倘若心胸狭隘,说不定还会去向清廷或吴三桂告密。但如分成一十八省,各举盟主,既不会乱成一团,无所统辖,而每省推举一位盟主也容易得多。这十八省的“锄奸盟”将来可逐步扩充,成为起义反清的骨干。他一倡此议,听得群豪立表赞成,甚为欣慰。/ Z$ G3 ~. E2 H* c- q9 h
  冯难敌道:“顾先生此意极是高明。众位既无异议,咱们便分成一十八省,各组‘锄奸盟’,每省推举一位盟主。咱们分省之法,不依各人本身籍贯,而是瞧那门派帮会的根本之地在什么省。例如少林寺的僧俗弟子,不论是辽东人也好,云南人也好,都属河南省。华山派弟子都属陕西省。众位意下如何?”
4 {" a" {* D( O: P8 \  群豪均道:“自该如此。否则每一门派、帮会之中,各省之人都有,分属各省,那是一团糟了。”
0 s) @3 C: c: f  }  有一人站起来说道:“像我们天地会,在好几省中都有分堂,总舵的所在却迁移无定。请问该当如何归属?”韦小宝见说话之人乃是钱老本,心想:“原来他也来了。不知我青木堂的兄弟们来了几人。”
8 g9 }  [8 \7 n8 q0 [" y  冯难敌朗声道:“顾先生说:天地会广东分堂的众位英雄属广东,直隶分堂的属直隶。咱们只是结盟共图大事,并不是拆散了原来的门派帮会。‘锄奸盟’的盟主的职责,只是联络本省英豪,以求群策群力。至于各门各派、各帮各会的事务,自然一仍其旧,盟主无权干预。各省盟主,也不是高过了各门派的掌门人、各帮会的帮主。”4 A2 f! y5 s' N2 m
  群豪之中本来有人心有顾虑,生怕推举了各省盟主出来,不免压低了自己,听得冯难敌如此分剖明白,更无疑忧。当下一省省的分别聚集,自行推举。
) o3 u5 p+ F) x! X8 U3 @) H  韦小宝道:“师父,咱们又算哪一省?”九难道:“哪一省都不算。我独来独往,不必加盟。”韦小宝道:“以您老人家的身份武功,原该做天下总盟主才是。”九难“嘿”的一声,说道:“这些话以后不可再说,给人听见了,没的惹人耻笑。”% `$ ]  w$ T# u$ i
  在她心中,与会群雄之中,原无一人位望比她更尊。这大明江山,本来便是她朱家的。说到武学修为,她除了学得木桑道人所传的铁剑门武功之外,十余年前更得奇遇,百尺竿头又进一步,与当年木桑道人相比,也已远远的青出于蓝,环顾当世,除了那个不知所踪的袁承志之外,只怕再无抗手了。" T; a- c- n# j& e; j* F) T. G
  草坪上群雄分成一十八堆聚集。此外疏疏落落的站着七八十人。那都是和九难相类的奇人逸士,既不愿做盟主,也不愿奉人号令。顾亭林和冯难敌明白这些武林高人的脾性习性,也不勉强,心想他们既来赴会,遇上了事,自会暗中伸手相助。
1 G: ~6 F8 X1 Q1 Z6 w* N; O' j  过不多时,好几省的盟主先行推举了出来。河南省是少林寺方丈晦聪禅师,湖北省是武当派掌门人云雁道人,陕西省是华山派掌门人“八面威风”冯难敌,云南省是沐王府的沐剑声沐公子,福建省是延平郡王的次公子郑克塽,都是众望所归,一下子就毫无异议的推出。其他各省有些争执了一会,有些争持不决,请顾亭林过去秉公调解,终于也一一推了出来。其中三省由天地会的分堂香主担任盟主,天地会可算得极有面子。" l" D! h) c) v  w+ t: n, \# X7 j
  当下各省盟主聚齐在一起,但一点人数,却只一十三位,原来晦聪禅师、云雁道人等都没有赴会,由其门人弟子代师参预。冯难敌朗声说道:“现下一十八省盟主已经推出,兄弟不当众宣布各位盟主的尊姓大名,以免泄漏机密。”众盟主商议了一会,冯难敌又道:“咱们恭请顾亭林先生与天地会陈总舵主两位,为一十八省‘锄奸盟’的总军师。”
3 ^; a' r8 A. X1 F6 _+ q  群雄欢声雷动。韦小宝听师父如此得群豪推重,做了“锄奸盟”的总军师,甚是得意。
3 D  S! g& ~! S  当下各省豪杰分别商议如何诛杀吴三桂,东一堆、西一簇,谈得甚是起劲。
+ Z. {: h2 }( _' y6 n  九难带了韦小宝、阿珂回到客店,次日清晨便雇车东行。
+ o8 V1 V$ L1 [0 H( I  九难知道群雄散归各地,一路上定会遇上熟人,是以并不除去乔装。
+ {" d: [& j% W1 ?  c) }5 ~  韦小宝见郑克塽不再跟随,心下大喜,不住口的谈论昨晚“杀龟大会”之事。阿珂听他说了一会,白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高兴。”韦小宝道:“你真聪明,猜得很对。有这许多人要去杀吴三桂,哪有不成功之理?我自然开心得很了。”阿珂道:“哼,你才不为这个高兴呢。你的心有这么好?”韦小宝道:“这倒奇了,那我为什么高兴?”阿珂道:“只因为郑公子……郑公子……”
- @' C/ w2 q% g; n( L' H  韦小宝见她神色懊恼,故意激她一激,说道:“啊,是了。+ V' g! {0 f( {6 Q$ P
  郑公子确是好人,刚才我出去雇车,见到他带着四个美貌的姑娘,有说有笑,见到我后,要我问候师父和你。”阿珂心中怦的一跳,道:“你……你怎么不早说?他又说什么?”韦小宝道:“他说,这几位侠女要到台湾去玩玩,他就带她们同去,说要尽什么地主之……之什么的。”阿珂咬牙道:“地主之谊。”
3 K' X- a6 B2 D: {. |3 l  韦小宝道:“对了,对了!原来师姊刚才跟在我后面,都听见了。”阿珂怒道:“我才没听见呢。”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M( u9 c; S4 d  w* E
  行出十余里,身后马蹄声响,数十乘马追了上来,阿珂脸上登现喜色。但这数十骑掠过大车,毫不停留的向东疾驰,阿珂脸色又暗了下来。韦小宝道:“可惜,可惜,不是!”阿珂道:“可惜什么?”韦小宝道:“可惜不是郑公子追上来。”阿珂道:“他……他追上来干什么?”韦小宝道:“或许他也请你去台湾玩玩呢。”阿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F8 O3 u3 `8 y) @- u: [' z  S0 M* i+ d
  九难知道女徒的心事,斥道:“小宝,别老是使坏,激你师姊。”韦小宝心里大喜,口中答应:“是,是。”又道:“天下的王孙公子,三妻四妾,八妻九妾,最是没良心。那四位美貌女侠,一到台湾,我看很难回得出来。这位郑公子到了浙江、福建,只怕还得再带几个美女……”九难喝道:“小宝!”& I* a/ p3 U, \
  韦小宝道:“是,是。”
/ ^! T" u7 J2 W; ^- N+ v  三人行到中午,在道旁一家小面店中打尖,忽听马蹄声响,又有数十骑自西而来。
7 p# F. C  B* m# T- ?  一行人来到面店门外,下马来到店中,有人叫道:“杀鸡,切牛肉,做面,快,快!”纷纷坐下。韦小宝一看,原来都是熟人,徐天川、钱老本、关安基、李力世、风际中、高彦超、玄贞道人、樊纲一干天地会青木堂的好手全在其内。他想:+ p% ?( ]1 n4 u" P5 a
  “昨晚我在会中虽说了几句话,骂了几句人,但这么许多人,乱嘈嘈的,他们离得我又远,黑夜之中一定没认出,否则当时怎么不过来招呼?此刻我如上前相认,各种各样的事说个不休,又见我另拜了师父,多半要不开心,不如装作不见的为妙。”当下侧身向内,眼光不和他们相对。& d# ]) f7 t% F9 ^; N7 y) V. S0 E7 G
  过了一会,徐天川等所要的酒菜陆续送了上来。众人提起筷子,正要吃喝,忽然马蹄声响,又有一伙人来到店中。有人叫道:“杀鸡,切牛肉,做面,快,快!”
$ H0 e. X5 B) U  阿珂喜极而呼:‘啊,郑……郑公子来了。”原来这一伙人是郑克塽和他伴当。
: @( p0 G0 F; g6 v  E1 D  他听得阿珂呼叫,转头见到了她,心中大喜,急忙走近,道:“陈姑娘,师太,你们在这里,我到处找寻你们不见。”
4 U0 I/ j  t; e  那面店甚是窄小,天地会群雄分坐六桌,再加上阿珂等三人坐了一桌,已无空桌。郑府一名伴当向徐天川道:“喂,老头儿,你们几个挤一挤,让几张桌子出来。”
5 y3 L/ ^. I$ w  昨晚“杀龟大会”之中,郑克塽身穿明朝服色,人人注目,徐天川等都认得他,天地会是延平郡王的部属,原有让座之意,只是这伴当言语甚是无礼,众人一听,都心头有气。, N6 E0 ^( d" m8 A3 t- E
  玄贞道人骂道:“他妈的,什么东西?”李力世使个眼色,低声道:“大家自己人,别跟他一般见识,让个座位无妨。”当下徐天川、关安基、高彦超、樊纲四人站起身来,坐到风际中一桌上去,让了一张桌子出来。
# |$ @/ C1 z1 L; T7 n5 R  这时郑克塽已在九难的桌旁坐下。阿珂向韦小宝瞪了一眼,说道:“当面撒谎!又说郑公子带了四个什么女侠……”
0 C7 s6 N! x/ T$ d0 G" \# A4 t  韦小宝道:“郑公子一到,你就不喜欢我坐在一起,又要见到我便吃不下面,那也不相干。”走到徐天川身旁坐下,低声道:“大家别认我。”徐天川等一见,都是又惊又喜。这些人个个都是老江湖,机警万分,一听他这么说,立时会意,谁都不动声色。韦小宝又低声道:“咱们只当从未见过面,徐三哥,你去跟大家说说。”徐天川站起身来,走到李力世一席上,低声道:“本堂韦香主驾到,要大伙儿装作素不相识。”李力世等头也不回,自顾喝酒吃菜,心下均自欣喜,片刻之间,每一桌都通知到了。
9 D& Y5 F5 p/ |3 f8 u1 V# w  h  那边桌上郑克塽兴高采烈,大声道:“师太,昨晚会中,众家英雄推举我做福建省的盟主。大家商议大事,直谈到天亮。我到客店中一找,你们已经走了,一路追来,幸喜在这里遇上。”九难道:“恭喜郑公子。不过这等机密大事,别在大庭广众之间提起。”郑克塽道:“是。好在这里也没旁人,那些乡下粗人,听了也不懂的。”原来天地会群雄都作了乡农打扮,一个个赤了双足,有的还提着锄头钉耙。昨晚会中人多,郑克塽却不认得。9 ]8 ~* b$ r% v7 h
  韦小宝低头吃面,低声说道:“这家伙嚣张得很,这几天在河间府到处吹牛,说咱们天地会是他台湾延平王府的下属,说总舵主见了他,恭恭敬敬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又说咱们什么堂的香主蔡老哥,从前是他爷爷的马夫,什么堂的香主李老哥,又是给他爷爷倒便壶的……”关安基怒道:“哪有这等事!蔡香主、李香主虽曾在国姓爷部下,都是上阵打仗的军官……”徐天川低声道:“关夫子,小声些。”关安基点点头。韦小宝又道:“他还说了好多阴损咱们青木堂尹香主的坏话。旁人说道尹香主早已归天了。这小子说:‘是啊,这姓尹的武艺低微,人头儿又次,我早知道是个短命鬼……’”
% {: X7 ~- |+ s0 V- o0 n' U" v  关安基怒极,举掌往桌上重重拍落,徐天川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
, `( [; d; ~' ?8 w+ O- u  韦小宝知道群雄不肯得罪了延平王府的人,何况这小子是王爷的儿子,若非大肆挑拨,难以激得他们动手,眼见众人恼怒,心下暗暗喜欢,脸上却深有忧色,说道:“这小子胡说八道,本来也不打紧。只是他一路上招摇,说了咱们会中的许多机密大事,逢人便说切口,什么‘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自称是坐在红花亭顶上的,总舵主烧六柱香,他自己便烧七柱香。听的人不懂,他就详细解说……”7 U; _. v1 K; [3 |! F# O5 q& S( E$ B
  群雄一齐摇头,会中这等机密如此泄露出去,要是落入朝廷鹰爪耳中,天地会兄弟人人有性命之忧,眼见郑克塽神色轻浮,所带的伴当飞扬跋扈,这哪里还有假的?何况刚才便听到他在对一个妇人大谈昨晚“杀龟大会”中之事,得意洋洋的自称当了福建省盟主。/ m# G" y9 J- H- O, A* l) \# H
  韦小宝道:“我看咱们非得杀杀他的气势不可,否则大事不妙。”群雄都缓缓点头,韦小宝道:“请风大哥去揍他一顿,却也别打得太厉害了,只是教训教训他。待会我出来抱打不平,请风大哥假意输了给我。”风际中微微点头。韦小宝又道:“钱老本,昨晚你在会中说过话,只怕这小子认得你。”钱老本低声道:“是,我先避开了。”
4 H. n& _) D) h: G. h  郑府众伴当中兀自多人没座位,一人见天地会群雄的桌上尚有空位,在徐天川背上轻轻一推,道:“喂,那边还有空位,你们再让张桌子出来。”
) D2 u# S) t( S1 R3 c  徐天川跳起身来,骂道:“让了一张桌子还不够?老子最看不惯有钱人家的公子儿子,仗势欺人。”一声咳嗽,一口浓痰呼的喷出,向郑克塽吐去。
) U' j, Q- ]: j: Z- I  郑克塽正和阿珂说话,全没提防,待得觉着风声,浓痰已到颊边,急忙一闪,还是落在头颈之中,滑腻腻的,甚为恶心。他忙掏出手帕擦去,大怒骂道:“几个乡下泥腿子这等无法无天,给我打!”一名伴当随向徐天川便是一拳。
- u5 l, {+ x+ n: x) M) E  徐天川叫声“啊哟”,不等拳头打到面门,身子已向后摔了出去,假意跌得狼狈不堪,叫嚷:“打死人哪!打死人哪!”, F( h2 l# Y* y/ V8 W1 B/ S% `
  郑克塽和阿珂哈哈大笑。
7 d5 Z* `8 ]6 w* I  风际中站起身来,指着郑克塽喝道:“有什么好笑?”郑克塽怒道:“我偏要笑,你管得着么?”风际中一伸手,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郑克塽又惊又怒,扑上去连击两拳。风际中左躲右闪,转身逃出门外。
2 }8 _7 C1 @# w5 E+ c& v* g# B  郑克塽追了出去,向风际中迎面一拳,风际中斜身避开。/ m8 I6 s- z8 {1 f: ?5 j: r
  风际中明白韦小宝的用意,要尽量让这郑公子出丑,压低他的气焰,只东一拳、西一脚的跟他游斗。4 ^! r' C6 u" x7 f/ l+ G# B
  徐天川叫道:“咱们河南伏牛山好汉的威风,可不能折在这小家伙手里。”群雄跟着吆喝,大家知道戏弄一下这少年虽然不妨,却不能让他认出众人来历,喝骂叫嚷的话也甚有分寸,没半句辱及他家门。李力世喝道:“咱们伏牛山这次出来做案,还没发市,正好撞上这穿金戴银的小子,把他抓了去,叫他老子拿一百万两银子来赎票。”; @8 Y  t( f% ~: W
  郑府众伴当见公子一时战不下这乡下人,听得众人呼喝,原来是伏牛山的盗匪,当即取出兵刃,杀将过去。徐天川、樊纲、玄贞道人、高彦超、关安基、李力世等一齐出手,登时乒乒乓乓的打得十分热闹。郑府那些伴当虽然都是延平王府精选的卫士,又怎及得上天地会群雄,兼之数日前被众喇嘛折断了手足,个个身上负伤,不数合间便被一一制服。天地会群雄手下留情,只是夺去他们兵刃,将之围成一圈,执刀监视,并不损伤他们身子。
5 a* w9 Y* E0 g1 r; }! I$ b! H4 m  那边郑克塽斗得十余合,眼见风际中手脚笨拙,跌跌撞撞,似乎下盘极为不稳,当下抖擞精神,将生平绝技尽数施展出来。他有心要在阿珂之前炫耀,以博美人青睐,挥拳生风,踢腿有声,着着进逼。风际中似乎只有招架之功,往往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  v2 ^) ]2 c4 c* n! n
  阿珂瞧得心焦,不住低叫:“啊哟,可惜,又差了一点儿。”1 x/ l" P" L6 F) @) k" G
  韦小宝走近前去,说道:“师父,你老人家身子未曾痊愈,这些大盗凶悍得紧,待会郑公子如果落败,你老人家别出手罢。”
1 H' G5 _# j, F3 ?. K! M6 g  阿珂怒道:“你瞧他全然占了上风,怎会打输?真是瞎三话四。”
7 a2 M% O( \$ A, K+ j; \  九难微笑道:“这些人似乎对郑公子并无恶意,只是跟他开开玩笑。这一位对手,武功可比郑公子强得太多了。”阿珂不信,问道:“师父,你说那强盗的武功高过郑公子?”九难微笑道:“那还用说?这人武功着实了得,只怕也未必是什么伏牛山的强盗。倘若他们真是强盗,嘴里就不会乱叫乱嚷,说什么要绑票做案。”
$ E2 }' u$ I+ \- d( ?7 ~6 m  韦小宝心想:“毕竟师父眼光高明。”说道:“那么弟子去劝他们别打了罢?”阿珂白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面子,什么本事?能劝得他们动?”韦小宝道:“这强盗武功虽高,拳脚中却有老大破绽。郑公子斗他不下,我在十招之内,定可打得他落荒而逃。”! R; w) A; d3 g5 J7 u% q% V- J' p
  九难知他武功低微,但说不定又有什么希奇古怪的法子,足以制胜,说道:“这伙人看来不是坏人,不可伤了他们性命。”0 I) ^! \& M; s5 X  Q5 v
  顿了一顿,又道:“那些下三滥的下蒙汗药、放毒之类手段,若不是面临生死关头,决不可使。你已是我铁剑门的门下,可不能坏了本派名头。”韦小宝道:“是,是。我听师父的话,决不损伤他们便是。”
# h; L. l. t# C- y8 S7 r) \" U  九难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当年华山之巅,铁剑门掌门人玉真子来向木桑道人寻衅之事。玉真子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说到铁剑门的名头,一来门下人丁寥落,名声不响,二来由于玉真子之故,实在也没什么光彩。这小弟子轻浮跳脱,如不走上正途,只怕将来成了玉真子的嫡系传人,那可大大不妥了。
/ _8 c6 \: ^1 Y% T, q& Q  韦小宝见她忽有忧色,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道她瞧出天地会群雄武功不弱,她武功未复,深感难以应付,便道:“师父你尽管放心,我有法子救郑公子的性命。”- i/ H, @: _( C# t- q' r1 k$ b
  阿珂啐道:“又来胡说了。郑公子转眼便赢,要你救什么性命?”
+ A( T" q0 {. |8 s' R: A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郑克塽的长袍已被拉下了一片。郑克塽大怒,出手更加快了,却听得嗤嗤嗤之声不绝,风际中十根手指便如鹰爪一般,将他长袍、内衣、裤子一片片的撕将下来,但用劲恰到好处,丝毫不伤到他肌肉。
! T+ w) ?% j6 y' p( X! A# R* _  郑克塽眼见再撕得几下,身子便会全裸,惊惶之下,转身欲逃。风际中双臂一曲,两手手肘已抵到他胸前。+ B5 Q3 s' g) Y
  郑克塽急忙后退,双拳击出,只觉手腕一紧,风际中左手已握住他右手,右手握住他左手,顺势一挥,将他身子掷出,叫道:“接住了!”这一掷竟有七八丈远。2 M5 O' e% Q1 h4 A
  玄贞道人展开轻功追去,抬头叫道:“高兄弟,你来接班!”
$ d: e$ u2 \" i' h  高彦超立即跃出。樊纲、徐天川、关安基等觉得有趣,纷纷大呼奔去。玄贞道人接住了郑克塽,便又掷出,落下时刚好高彦超赶到,接住后再掷给数丈外的徐天川。
) t% c8 F. a0 P& x  这些人的膂力有强弱,轻功有高低,掷人时或远或近,奔跃时或快或慢,但郑克塽在半空中飞出数十丈以外,始终没有落地。天地会群雄各展所长,这时方显出真功夫来。关安基膂力奇大,先将郑克塽向天掷上四五丈,待他落下时,双掌在他背心一推,两股力道并在一起,郑克塽犹似腾云驾雾一般,这一下飞得更远。9 `# g1 j+ y& y2 X8 k3 w" l; {
  韦小宝看得高兴之极,拍手大笑,突然后脑秃的一声响,给阿珂用手指节重重打了个爆栗。他一惊回头。阿珂惊怒交集,急道:“他们绑了他去啦,你……你快去救人。”韦小宝道:“他们跟郑公子又没冤仇,师父说不过是开开玩笑,你何必着急?”阿珂道:“不,不是的,他们绑了他去,要勒索一百万两银子。”韦小宝道:“郑公子家里银子多得很,三百万、四百万也出得起,一百万两银子打什么紧?”
9 }5 J% J1 a1 t- w  阿珂右足在地下重重一顿,说道:“唉,你不生眼睛么?他……他给这些强盗整得死去活来。”韦小宝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要我救他,这也不难,你得答应做我老婆。”阿珂怒道:“胡说。”远远望去,见郑克塽给人接住后不再抛掷,听得有人叫道:“喂,你们快回去拿银子,到伏牛山来赎人。我们不会伤害这小子性命,每天只打他三百大板。银子早到一天,他就少挨三百下,迟到十天,多吃三千板。”阿珂拉住韦小宝的手,急道:“你听,你听,他们每天要打他三百板,这里去台湾路途遥远,一个月也不能来回。”% @- c5 j; v( e, T. [2 a9 C
  韦小宝道:“每天三百板,就算两个月罢,两个月六十天,三六一十八,也不过一千八百板……”阿珂道:“唉,不是的,是一万八千板,你这人真是……”韦小宝笑道:“我算数不行。
' g8 l2 }- _  |" f: k9 v4 c& z; \  这一万八千板打下来,他的‘屁股功’可练得登峰造极了。”
5 ], r# v7 w- V9 T1 p  阿珂怒极,将他手掌一摔,道:“我再也不睬你了。”又气又急,哭了出来。
7 u, q9 D! T% N, B. X4 g  韦小宝道:“好,好,别哭,我来想法子。不过我刚才提的条款,你可不能赖。”阿珂道:“你快救了他再说。”韦小宝知道她只是随口敷衍,真要她答应嫁给自己,那是无论如何不肯的,说道:“我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以后你可不得再欺侮我。”
. x5 Q- F; j& n( s+ |' A- `  阿珂道:“是,是!快去,快去!”说这话时,眼光没向他带上一眼,只是瞧着远处的郑克塽,但见他双手已被反绑,给人抱上了马背,转眼便给带走了,情急之下,伸手在韦小宝背上推了推。韦小宝心中骂道:“他奶奶的,老子遇到的美貌妞儿,总是求我去救她的心上人。老子这冤大头可做得熟手之极,只怕‘冤大头功’也练得登峰造极了。”! l" ~" r0 t0 M& U. K" ]5 T" C
  他快步奔出,叫道:“喂,喂,伏牛山的大王,在下有话说。”
$ @" ^2 z# k1 Q- ~/ W  群雄早就在等他挺身而出,当下都转过身来。高彦超道:“小兄弟,你有什么话说?”韦小宝道:“你们干么要抓他?”高彦超道:“我们山寨里兄弟众多,缺了粮食,今日将他暂行扣押,要向他爹爹借一百万两银子。”韦小宝道:“一百万两银子,那是小事一件,我借给你们便是。”4 j& z) B) ~: W7 n
  高彦超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尊姓大名?凭什么说这等大话?”韦小宝道:“我名叫韦小宝。”高彦超“啊哟”一声,抱拳行礼,躬身说道:“原来是小白龙韦英雄,你杀死满洲第一勇士鳌拜,天下扬名,我们好生仰慕,今日拜见尊范,实是三生有幸。”樊纲等一齐恭谨行礼。韦小宝抱拳还礼,道:“不敢当。”高彦超道:“冲着韦英雄大大的面子,这小子我们放了。那一百万两银子,也不敢要了。”徐天川从身边取出两只大元宝来,双手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韦英雄,你路上倘若使费不足,这里一百两银子,请先收用。”
* W' y( v1 c' b- ^  韦小宝道:“多谢!”收下元宝,转身交给阿珂。阿珂万万想不到这个小恶人名头竟如此响亮,这些凶神恶煞的大强盗一听他自报姓名,竟如下属见到了顶头上司一般。她哪知这个“小恶人”,其实正是这些“大强盗”的顶头上司,这些“大强盗”为了凑趣,故意的加倍巴结,演出一出好戏。她又惊又喜,心想郑公子终于脱却了危难。- q* @* E4 K- I- A- R
  却见风际中踏上一步,说道:“且慢。韦英雄,你杀死鳌拜,我们是万分佩服的。只不过大家素不相识,怎知你是真的韦英雄,还是冒充他老人家的大名,出来招摇撞骗?”韦小宝道:“这话倒也有理,阁下要怎样才能相信?”风际中道:“在下斗胆,想请韦英雄指点三招。满洲第一勇士都死在你手下,尊驾武功自然非同小可,是真是假,一试就知。”
& |, O/ |  Q+ J. ^  韦小宝道:“好,咱们只试招式,点到即止。”风际中道:“正是,还请韦英雄手下留情,以免打得在下身受重伤。”韦小宝暗暗好笑,心想:“风大哥向来不爱说话,哪知做起戏来,竟然似模似样。”便道:“老兄不必客气,说不定我不是你对手。”左手一指,右手轻飘飘拍了出去,只拍出半尺,手掌转了一圈,斜拍反捺,正是澄观试演过的“般若掌”中的一招“无色无相”。$ c" o/ I  R  Y* ]
  风际中见闻甚博,叫道:“妙极,这‘般若掌’的高招,叫做‘无色……’什么的。”伸手一接,向后一仰,险些摔倒。
8 ?9 V- o; ]6 W2 O- V/ _4 Z  韦小宝掌上原无半分内功,笑道:“阁下说得是,这是一招‘无色无相’。”跟着左手斜举,自右上角挥向左下角,突然五指成抓,晃几下。风际中大叫:“了不起,又是‘般若掌’神功,这是‘灵鹫听经’。”摆起马步,双掌缓缓前推,掌心和韦小宝手指尖微微一触,立刻“啊”的一声大叫,向后急翻三个筋斗。他翻筋斗之时,潜运内力,待得站定,满脸已涨得血红,便如喝了十七八碗烈酒一般,身子晃了几晃,一交坐倒,摇手道:“不……不成……不比了,佩服之至!韦英雄,多谢你饶我性命。”
" N* X: m5 L: u) \# R  韦小宝拱手道:“老兄承让。”说话之时,连连向他霎眼。7 e; Y1 V  w$ f  v( s0 @
  风际中却做得甚像,脸上神色又是沮丧,又是感激,还带着几分衷心钦佩之意。+ y3 G: b6 N: |- p
  徐天川迈步而前,说道:“韦英雄武功惊人,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来领教几招。”韦小宝道:“好!”欺身而上,双手交叉,一手扭他左胸,一手拿他右胁,乃是少林派上乘武功“拈花擒拿手”中的一招。徐天川见他这一招擒拿手十分高明,不禁暗暗佩服:“韦香主聪明之极,一学武功便进步神速。”他却不知韦小宝出手招式似模似样,其实没丝毫内力,纵然给他拿住了,也是一无所损。徐天川身材矮小,最擅长的武功是巧打擒拿,当即施展看家本领,与韦小宝拆将起来。
- @$ z( t" J6 ]* z  数招之后,两人双手扭住,徐天川“啊”的一声,右手软软下垂,假装被扭脱了关节,说道:“佩服之至!”退开两步,左手托住了自己右手,一送一挺,装上了关节。这一项自上关节的手法,原是擒拿手中的上乘武功,他照做之时,一丝不苟,上得干净利落。3 W1 A0 P1 C7 v- c
  跟着樊纲、玄贞道人、李力世三人一一上前讨战。韦小宝所使的尽是澄观所授的上乘招式,樊纲等三人都是或三四招、或七八招便败了下去。高彦超朗声道:“今日得见韦英雄高招,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小人等佩服之至!他日韦英雄路过伏牛山,还请不弃,上山来盘桓数日。”韦小宝道:“那自然是要叨扰的。”
7 @' s- v8 u, y7 H/ G5 F  群雄躬身行礼,牵马行开,一直走到镇尾,这才上马而去。他们竟然不敢在韦小宝面前上马,实是恭敬之极。
$ ~1 H7 k; x3 x. @1 t: z  阿珂终于服了:“这小恶人原来武功高强,每次假装打我不过,都是故意让我的。”  r7 W) t" U- B; `5 t  Q5 F
  到此地步,郑克塽只得过来向韦小宝道谢。韦小宝笑道:“郑公子不必客气,我不过运气好,误打误撞,胜了他们,讲到真实武功,那是远远不及阁下了。”他这几句话其实倒是真话,但郑克塽听来,却觉得是极辛辣的讥刺,不由得满脸通红。
0 O% R' u8 ?) {# c: }  当晚一行人南到献县,投了客店。九难遣开阿珂,问韦小宝道:“白天跟你做戏的那些人,都是你的朋友,是不是?”
3 J/ C. M" g+ p& z; x% b  九难眼光何等厉害,风际中、徐天川那些人的做作,瞒得过郑克塽和阿珂,却怎瞒得过这位武学高人?韦小宝知道西洋镜已经拆穿,笑道:“也不算是什么朋友。”九难道:“这些人武功个个颇为了得,怎肯陪着你如此闹着玩?”韦小宝笑道:“他们多半看不惯郑公子的骄傲模样,想是借着弟子,挫折一下他的骄气。”九难心想此言倒也有理,说道:“你那几招般若掌、拈花擒拿手法,使得可也不错啊。”韦小宝笑道:“那是装腔作势唬人的,管不了用。”& x- h+ F; T0 ^3 F
  说话之间,只听得人喧马嘶,有一大帮人来投店。一人大声道:“一间上房,定要最好的,其余的将就些也就罢了。”
; }" h2 f( O$ X+ O: ]  韦小宝一听,心中一喜,认得是沐王府摇头狮子吴立身。
% G! x: F: H' g! m  韦小宝问:“师父,咱们是不是去杀吴三桂?”九难道:“我这次所受内伤着实不轻,虽然伤势好了,内力未复,须得找个清静所在将养些时日,再定行止。否则倘再遇上敌人,我不能出手,老是由你去胡混瞎搞,咱们铁剑门太不成话。”说着也不由得好笑。7 _, h" s! z4 P" L3 O3 ]9 J5 _2 L
  韦小宝道:“是,是。师父身子要紧。”从行囊中取出极品旗枪龙井茶叶,泡了一盖碗茶,说道:“弟子日后学会了师父的武功,遇上敌人,就可正大光明的动手了。师父,我去街上瞧瞧,看看有什么新鲜的蔬菜。”走出房来,只见阿珂与郑克塽正并肩走向店外,神情十分亲热,登时心底一股醋意直涌上来,便跟在二人身后。
: ?0 v) ?2 m! Q9 p1 K: ]/ s  阿珂回头道:“跟着我干么?”韦小宝道:“我又不是跟着你。我去给师父买菜。”阿珂道:“好!郑公子,咱们向这边走。”伸手向着城西的一座小山一指。韦小宝妒火更炽,说道:“小心些,别碰上了山大王,我可不能来救你们。”阿珂白了他一眼,道:“谁要你救了?”郑克塽知他是重提自己丑事,甚是恼怒,哼了一声,快步而行。# X$ N* Z, ]& p, |3 c% R
  韦小宝眼见二人渐渐走远,忽听得阿珂格格一声笑,激怒之下伸手拔出匕首,便欲追上去将郑克塽杀了,跨出两步,心想:“当真要打,我可不是他二人对手。”
8 b4 m3 u, J7 _  当下强忍怒气,到街上去买了些口蘑、冬菇、木耳、粉丝,提着回到店中,见阿珂和郑克塽尚未回来,想像他二人在僻静之处谈情说爱,只气得不住大骂。
/ I7 K( g# t  r4 |6 w( |, \3 j7 r  突然有人在他肩头轻轻一拍,一把抱住,笑道:“韦兄弟,你在这里?”韦小宝转头一看,原来是御前侍卫总管多隆,不由得大喜,笑道:“你怎么来了?”只见他身后跟着十余人,都是御前侍卫,穿的却是寻常小兵装束。众侍卫见了他,个个眉花眼笑,却不上前参见招呼。多隆低声道:“这里人杂,到我房里说话。”原来他们一干人便也住在这客房里。. ?. B5 O! H- S. i; Z  p% p" P+ O
  到得房中,众侍卫才一一上前参见,韦小宝笑道:“罢了,罢了!”取出一千两银票,笑道:“众位兄弟们去喝酒花用罢。”
3 _. z5 L" w+ u: ?8 n7 E  众侍卫早知这位副总管出手豪阔,只要遇上了他,必有好处,当下欢然道谢。
9 m" B/ |' T/ @6 v& Z4 |  多隆低声道:“韦兄弟,自从你在五台山遇险之后,皇上日常记挂在心,派我们出来寻找你的下落。”
, B" }( k+ }1 q# k2 ]$ C  韦小宝心下感激,站起身来,说道:“多谢皇上恩德。却怎敢劳动多大哥的大驾?”多隆笑道:“皇上本来也没派我,只派了十五名侍卫兄弟,是我自告奋勇。一来做哥哥的也真牵记着你;二来也好乘机出京来玩玩,这是托了你兄弟的洪福。”+ M8 H/ s* @! G5 \# e/ G
  众人都笑了起来。多隆道:“这一下,我们几个算是立了大功,回京之后,皇上得知韦兄弟脱险,定是十分欢喜。我们一路上打听,韦兄弟的讯息没听到,却查到有一伙叛贼密谋造反,在河间府大举议事,我们就过来瞧瞧。”韦小宝道:“我也正为此事而来,听说这次他们聚会,叫作什么‘杀龟大会’。”多隆大拇指一翘,说道:“厉害,厉害,什么事都逃不过韦兄弟的眼去。”韦小宝道:“你们探到了什么消息?”多隆道:“这里两个兄弟混入了大会之中,得知他们是要对付吴三桂,各省都推举了盟主。好几个盟主的名字也都查到了。”+ S! x+ O" X# r/ @" c/ L* N
  韦小宝心念一动,问道:“是哪几个?”多隆道:“云南是沐剑声,福建是台逆郑经的次子,叫做郑克塽。”跟着又说了好几个盟主的名字。韦小宝道:“那沐剑声、郑克塽等人的相貌,可认得出么?”多隆道:“黑夜之中,这两个兄弟看不清楚,也不敢走近细看。”
8 s" T( V  r9 E8 f+ X* R1 f6 W  韦小宝道:“多大哥,你回京之后,请你禀告皇上,便说奴才韦小宝也在查访这件事,一等有了眉目,就回京面奏。”
1 p0 ]; q* W* \  多隆道:“是,是。韦兄弟如此忠心办事,这次立了大功,皇上必定又有封赏。”韦小宝道:“如有功劳,还不是咱们御前侍卫大伙儿的面子?眼前有一件事,要请各位辛苦一趟。”众侍卫都道:“韦副总管差遣,自当效劳。”3 }! A5 F, Q  W9 h2 I
  韦小宝道:“这件事说起来可气人得紧。我有个相好的姑娘,此刻正在跟一个浮滑小子勾勾搭搭……”  m* t" J  t* x7 E2 x. ?
  他刚说到这里,众侍卫已是气愤填膺,个个破口大骂:- K; d( h1 `9 }+ H) e
  “他奶奶的,哪一个小子如此大胆,敢来动韦副总管的人?咱们立刻去把这小子杀了。”1 l) Z/ C) N; ~; j$ H( H
  韦小宝道:“杀倒不必。你们只须去打他一顿,给我出这一口恶气,不过这小子是我朋友,却也不可打得太过重了,尤其不可碰那位姑娘。”众侍卫笑道:“这个自然理会得,韦副总管的相好姑娘,谁敢得罪了?”韦小宝道:“这二人向西去了。你们一动手,我假装上来相救,将你们打跑。各位可得大大相让,使得兄弟在心上人面前出出风头。”- t8 Y3 H  p$ U& U, m2 _
  众侍卫齐声大笑,都道:“韦副总管分派的这桩差事,最有趣不过。”
3 @% m1 y7 y* |, j! G  多隆笑道:“大伙儿这就去干,喂,个个须得小心在意,要是露出了马脚,韦副总管可不拿你们当好兄弟啦。”众侍卫都笑道:“韦副总管的大事,大伙儿赴汤蹈火,岂敢退后?”一名侍卫道:“他妈的,这小子调戏韦副总管的相好,好比调戏我的亲娘,老子还不跟他拚命?”众人一齐大笑。韦小宝笑道:“轻声些,别让旁人听到了。”众侍卫磨拳擦掌,嘻嘻哈哈的一拥而出。
* _* Y- [( d4 I1 K  韦小宝提了蔬菜,交给厨房,赏了他五钱银子,吩咐整治精致素菜,这才慢慢的向西城行去。走出一里多地,只听叱喝叫骂之声大作,远远望见数十人手执兵刃,打得甚是热闹,心想:“这小子倒也了得,居然以寡敌众,抵挡得住。”( c! a  Q/ `2 b- g1 B5 Q+ ?% s
  缓缓走近,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众侍卫围住了七八人狠斗。对方背靠城墙,负隅而战,却是沐剑声、吴立身一干人。, R6 v5 c  {7 s% ?2 v8 V8 Z
  沐剑声身旁有个年轻姑娘,手握双刀,已打得头发散乱,城头上却有人携手观战,正是阿珂和郑克塽。韦小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他妈的,打错了人。定是他们先看到了沐公子,见他带着个姑娘,不分青红皂白,便即上前动手。”见多隆手握一柄鬼头刀,站在后面督战,当即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打错了,是城头上那两个。”说了这话,立即走开。
1 \" k; ?& C+ I- w4 G  }$ V  多隆喝道:“不对,喂,相好的,原来欠债的不是你们。
6 K5 b0 `- E: q  y* \  好,大伙儿都退下,放他们走罢!”众侍卫一听,纷纷退开。
6 F2 Q, p$ z  J' c$ W8 Q  沐剑声、吴立身等人少,本已不敌,先前只道自己露了形迹,这些清兵是来捉拿的,幸亏他们退开,正是求之不得。7 j9 _4 X: s( ~) d, n1 B
  吴立身一眼瞥见韦小宝,暗叫:“惭愧,原来这次又是蒙韦恩公相救。否则杀了我不打紧,小公爷落入鞑子手中,那可是万死莫赎了。”其时不便和韦小宝相认,与沐剑声等奔出城门,向北疾奔而去。
/ A8 a& b9 ^9 T1 x, V+ F  韦小宝走上城头,问阿珂道:“师姊,他们为什么打架?
( [$ J* H  p7 a3 I  都是些什么人?”阿珂小嘴一撇,说道:“谁知道呢?这些官兵是讨债来的。”韦小宝道:“咱们回店去罢,别让师父又记挂。”阿珂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 z  u/ S$ S9 x
  刚说到这里,众侍卫已奔上城头,一名侍卫指着郑克塽,叫道:“是他,欠我银子的是这小子。”韦小宝低声道:“郑公子,师姊,咱们快走。鞑子官兵胡作非为,惹上了很是麻烦。”0 v; F# h5 ?8 q
  阿珂也有些害怕,道:“好,回去罢。”一名侍卫抢上前来,指着郑克塽道:“前晚在河间府妓院里玩花姑娘,你欠下我一万两银子,快快还来。”# U, A8 T0 I3 g0 b) I7 l' Q/ b; m
  郑克塽怒道:“胡说八道,谁到妓院里去啦,怎会欠了你银子?”一名侍卫道:“还说不是呢?前天晚上,你膝头上坐了两个粉头,叫作什么名字哪?”另一名侍卫道:“年纪大的那个叫阿翠,小的那个叫红宝。你左边亲一个嘴,喝一口酒,右边摸一摸人家脸蛋,又喝一口酒,好不风流快活,还想赖么?”又一名侍卫道:“你搂着两个粉头,跟我们掷骰子,输了二千两银子,要翻本,向我借了三千,向这位老兄借了二千,后来又向他借了一千五,向那一位借了二千两……”另一人道:“再向我借了一千五百两,一共是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五人一齐伸手,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快快还来!”- x5 e" c- j9 l# r
  阿珂想起当日在妓院中见到韦小宝跟众妓胡闹的情景,又想起前几日在草堆之中,郑公子在自己身上乱摸乱捏,看来这事多半不假,再一算日子,前晚正是“杀龟大会”的前夕,郑公子深夜不归,次日清晨却见他满脸酒意,说是什么英雄豪杰邀他去喝酒,喝酒不假,请他的却不是英雄豪杰,而是妓院中的下贱女子,想到此处,不由得珠泪盈盈欲滴。/ o8 ~4 l; y9 T
  众侍卫截住郑克塽的后路,将他团团围住,后面一人一伸手,抓住了他后领。郑克塽大怒,手肘后挺,重重撞在他胸口。那侍卫大叫一声,痛得蹲下身去。余人一拥而上,拳脚纷施,这些人单打独斗,都不是郑克塽的对手,但七八人一齐动手,将他掀在地下。1 E; S- t6 C. [, v3 l
  阿珂急叫:“有话好说,不可胡乱打人。”抢上前去相救。
1 U7 L" s( t, ^  W& y+ r  多隆道:“喂,大姑娘,这事跟你不相干,可别赶这爿混水。”阿珂急道:“让开!”伸手向他肩头推去。多隆是大内高手,武功了得,左手轻轻一挥,震得她向后跌开数步。那边众侍卫向郑克塽拳打脚踢,劈劈拍拍的不住打他耳光。阿珂急攻数招,却被多隆笑吟吟的逼得离郑克塽越来越远。多隆笑道:“大姑娘,这个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今天早晨还在向我借五千两银子,说要娶那两个粉头回家去做小老婆,你何必回护于他?”阿珂退开几步,急叫:“你们别,有话……有话慢慢的说。”
! p7 k7 V1 z  l  一名侍卫笑道:“你叫他还了我们银子,自然不会打他。”  z% J, U3 q4 S7 [" v6 g
  说着又在郑克塽面门砰的一拳,他鼻孔中登时鲜血长流。一名侍卫拔出刀来,叫道:“割下他两只耳朵再说。”说着将单刀在空中虚劈两刀。
- a) K; W  }$ Z% c2 c  阿珂拉住韦小宝的手,急得要哭了出来,道:“怎么办?) ~. \) N/ G! D, \
  怎么办?”韦小宝道:“一万两银子我倒有,只是送给他还赌帐嫖帐,可不大愿意。”阿珂道:“他们要割他耳朵了,你就……就借给我罢。”韦小宝道:“师姊要借,别说一万两,就十万两也借了,不过日后你是我妻子,这笔帐不能算。你叫郑公子向我借。”阿珂顿足道:“唉,你这人真是。”叫道:“喂,你们别打,还你们钱就是。”
& E- l* [. Y: H4 j7 T. o8 ^! `  众侍卫也打得够了,便即住手,但仍是按住郑克塽不放。1 F3 M( @- {) |9 U$ l! p
  阿珂叫道:“郑公子,我师弟有银子,你向他借来还债罢。”
$ r0 ?& L$ [, \/ a* k1 k  郑克塽气得几欲晕去,但见钢刀在脸前晃来晃去,怕他们真的割了自己耳朵,心下也真害怕,眼望韦小宝,露出祈求之色。
0 s5 i6 m; w& f/ n/ ^  阿珂拉拉韦小宝的袖子,低声道:“就借给他罢。”
) J3 n, n1 s1 a( V$ v. H' `1 f  一名侍卫冷笑道:“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没中没保,怎能轻易借了给人?这小子最爱赖债,大伙儿可不是上了他当吗?”另一人道:“除非这位姑娘做中保,这小子倘若赖帐不还,就着落在这位姑娘身上偿还。”那高举钢刀的侍卫大声道:“人家大姑娘跟这臭小子没亲没故,干么要给他作保?如果一万两银子还不出,除了拿身子偿还,嫁给这位小财主之外,还有什么法子?”众侍卫哄笑道:“对了,这主意十分高明。”# w: q2 E  Q  \/ n  i9 q
  韦小宝低声道:“师姊,不成,你听他们的话,那不是太委屈你了么?”
7 K; H8 C( b' y6 H* D' @( U  拍的一声响,一名侍卫又重重打了郑克塽一个耳光。他手脚全被拉住,绝无抗拒之力。一名侍卫喝道:“狠狠的打,打死了他,这一万两银子,就算掉在水里。这叫做眼不见,心不烦。”劈劈拍拍,又打了起来。
  [- C; e( H" o5 O  郑克塽叫道:“别打!别打!韦兄弟,你手边如有银子,就请借给我一万两,我……我保证一定归还。”
1 y" E' Y) }8 u! }6 u) w  韦小宝斜眼瞧着阿珂,道:“师姊,你说借不借?”
2 s+ s6 M6 N0 o* E% {  阿珂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哽咽道:“借……借好了!”
+ x9 a  Z1 |. V; X( c( l5 a  一名侍卫在旁凑趣,大声道:“大姑娘作的中保,日后大姑娘嫁小财主,这臭小子倒是媒人。”韦小宝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来,检了一万两,便要去交换郑克塽,一转念间,交给了阿珂。阿珂接了,说道:“银子有了,你们放开他啊。”! ~1 ]! ?& Q; ?* b! |
  众侍卫均想,先前韦副总管说好是由他出手救人,现下变成了使银子救人,不知是否合他心意,当下仍然抓住郑克塽不放。
- r, f+ a! M: E3 ?( N  韦小宝道:“这一万两银子,你们拿去分了罢,他妈的,总算是大伙儿辛苦了一场。你们这些混帐王八蛋,快快给我放人!”众侍卫一听大喜,韦小宝言中意思,显然是将这一万两银子赏给他们了,当下放开了郑克塽。阿珂伸手将他扶起,将银票交给他。郑克塽怒极,随手接过,看也不看,便交给身旁一名侍卫。
' h- m" |2 h' ?" Z, d  韦小宝骂道:“你们这批王八蛋,鞑子官兵,将我朋友打成这个样子,老子不和你们干休。”阿珂生怕多起纠纷,忙道:“别骂了,咱们回去。”韦小宝道:“这件事想想也教人生气,欠债还钱,那已经还了。郑公子这一顿打,可不是白挨的吗?”7 `1 A5 G) R: N3 s* B
  多隆哈哈大笑,说道:“这小子穷星刚脱,色心又起,他妈的,你老是挨着人家大姑娘干么?”一伸手,抓住郑克塽的后领,提起他身子,在空中转了两个圈子,喝道:“我把你抛下城墙去,瞧你是死是活!”郑克塽和阿珂齐声大叫。
. G, V* _& X) z, x2 Q  多隆将郑克塽重重在地下一顿,喝道:“以后你给我离得这位姑娘远远的,人家好好的姑娘,跟你这狂嫖滥赌、偷鸡摸狗的小子在一起,没的坏了名头。我跟你说,以后我再见到你缠在这位姑娘身旁,老子非扭断你的狗头不可。”说着左手握住他辫根,右手将他辫子在手掌绕了两转,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登时鼓了起来,手臂手背上肌肉凸起,一声猛喝,双臂用力向外一分,拍的一声响,辫子从中断绝。/ T- [+ k- B; x0 q. E
  众侍卫见到他如此神力,登时采声雷动。多隆膂力本强,又练了一身外家硬功。双膀实有千斤之力。幸好他左手握住了辫根,否则郑克塽这根辫子是假的,轻轻一拉,便揭露了他不遵朝令、有不臣之心的大罪。) Q" d, A$ S. K- i" j% q  g2 b% K5 ]
  多隆抛下半截辫子,五根鼓槌儿般的大手指扠在郑克塽颈中,跟着左手扠住他的后颈,双手渐渐收紧,郑克塽的脸渐渐胀红,到后来连舌头也伸了出来,眼见便要窒息而死。十余名侍卫各抽兵刃,团团围在二人身周,不让阿珂过来相救。* [: s8 U- d1 @% S$ n
  韦小宝叫道:“钱也还了,还想杀人吗?”一冲而前,砰的一拳,打在一名侍卫小腹之上。那侍卫“啊哟”一声,一个筋斗摔出,大叫大嚷,手足乱伸,说什么也爬不起身来。韦小宝双拳一招“双龙抢珠”,向多隆打去。多隆两只手正扠在郑克塽颈中,难以招架,登时中拳。这招“双龙抢珠”本是打向敌人太阳穴,但多隆身材高大,韦小宝却生得矮小,两个拳头都打在他膂下。多隆假装大怒,骂道:“死小鬼,老子扠死了你!”放开郑克塽,和韦小宝斗了起来。
: k. Y3 o7 e4 n% L  韦小宝使开从海大富与澄观处学来的武功,身法灵活,一招一式,倒也巧妙美观。多隆出拳有风,尽往他身旁数寸之处打去,突然斗得兴发,飞腿猛踢,喀喇一声,将韦小宝身旁的一株枣树踢断了。众侍卫大声喝采。/ R4 o% A- o* B
  阿珂见多隆如此神威,生恐韦小宝给他打死了,叫道:“师弟,莫打了,咱们回去。”韦小宝大喜:“她关心起我来了,小娘皮倒也不是全没良心。”
# i9 s* G7 X, \$ k2 ~( X  多隆又是一脚,将地下一块斗大石头踢得飞了起来,掉下城头。韦小宝出招越来越快,拍的一掌,正中对方肚皮,多隆“啊啊”大叫,双腿一弯,坐倒在地,叫道:“老子不服,再来打过!”一跃而起,双臂直上直下的急打过来。韦小宝侧身闪避,多隆一拳打上城墙,登时打下三块大青砖来。尘土飞扬之中,韦小宝飞起右脚,脚尖还没碰到他身子,多隆大叫一声,从城墙上溜了下去,掉在城墙脚下,动也不动了。0 \5 O" ~2 M  q* i' M$ e# e) B% J& y5 s
  韦小宝大吃一惊,生怕真的摔死了他,俯首下望。多隆抬头一笑,霎了霎眼,摇手示意不妨,随即伏倒。韦小宝这才放心。众侍卫都惊惶不已,纷纷奔下城头。+ y1 B3 |2 \  R; }3 l: F
  韦小宝一拉阿珂,低声道:“快走!快走!”三人一溜烟的奔回客店。
4 x2 f4 `; |% i9 \8 [1 Q6 u  回到客店之中,九难见阿珂神色有异,气喘不已,问道:“遇上了什么事?”阿珂道:“有十多个鞑子官兵跟郑公子为难,幸亏……幸亏师弟打倒了官兵的头脑。”九难道:“给我在客店里安安静静的耽着,别到处乱走,惹事生非。”阿珂低头答应,过了一会总是记挂着郑克塽的伤势,到他房中去看望,只见众伴当已给他敷上伤药,已睡着了。
# h3 r& k$ a1 Y! X* f  韦小宝见她从郑克塽房里出来,又是有气,又有些懊恼:$ H: ~3 w- d6 n
  “刚才怎不叫他们当真割了这小子的两只耳朵?”又想:“这妞儿一心一意,总是记挂着这臭小子。我就算把小子耳朵割了、眼睛戳瞎了,看来她还是把他当作心肝宝贝。”饶是他机警多智,遇上了这等男女情爱之事,却也是一筹莫展了。3 ?3 E, P. V, h  b1 b
  注:回目中“棘门此外尽儿戏”一句,原为汉文帝称赞周亚夫语,指其军令森严,其他将军所不及,原诗咏吴三桂残暴虐民而治军有方。“棘门”即“戟门”,亦可指宫门,本书借用以喻众御前侍卫出宫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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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3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
3 G1 I" \) p  L/ F! Q; z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丝宛转 为谁辛苦窍玲珑
0 M) T. }0 _% n  S  韦小宝当晚睡到半夜,忽听得窗上有声轻敲,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只听窗外有人低声道:“韦恩公,是我。”
" b% P5 Q7 |/ l1 ?6 j7 Y/ a* B0 h  他一凝神,辨明是吴立身的声音,忙走近窗边,低声道:“是吴二叔么?”吴立身道:“不敢,是我。”韦小宝轻轻打开窗子,吴立身跃入房内,抱住了他,甚是欢喜,低声道:“恩公,我日日思念你,想不到能在这里相会。”转身关上窗子,拉韦小宝并肩坐在炕上,说道:“在河间府大会里,我向贵会里的朋友打听你的消息,他们却不肯说。”0 Y1 a  A7 m. i" }1 t
  韦小宝笑道:“他们倒不是见外,有意不肯说。实在我来参加‘杀龟大会’,是乔装改扮了的,会中众兄弟也都不知。”/ n( l+ o; c0 @. W5 b  {
  吴立身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今日撞到鞑子官兵,又蒙恩公解围,否则的话,只怕我们小公爷要遭不测。小公爷要我多多拜上恩公,实是深感大德。”( t3 E' G3 M% B6 G- [
  韦小宝道:“大家是好朋友,何必客气。吴二叔,你这么恩公长、恩公短的,听来着实别扭,倘若你当我是朋友,这称呼今后还是免了。”* E; ~- [5 ]* @
  吴立身道:“好,我不叫你恩公,你也别叫我二叔。咱俩今后兄弟称呼。我大着几岁,就叫你一声兄弟罢。”韦小宝笑道:“妙极,你那个刘一舟师侄,岂不是要叫我师叔了?”吴立身微觉尴尬,说道:“这家伙没出息,咱们别理他。兄弟,你要上哪里去?”5 F4 @" R1 J1 ?( ]2 t8 ~+ R
  韦小宝道:“这事说来话长。二哥,做兄弟的已对了一头亲事。”# t; }% ]. \( y0 N1 S
  吴立身道:“恭喜,恭喜,却不知是谁家姑娘?”随即想到:“莫非就是方怡?他找到方姑娘和小郡主了?”满脸都是喜色。" Y+ g( s. X8 d' B
  韦小宝道:“我这老婆姓陈,不过有一件事,好生惭愧。”) X/ V! Z1 @) @* @0 G! J; B
  吴立身问道:“怎么?”韦小宝道:“我这老婆却另有个相好,姓郑,这小子人品极不规矩。想勾搭我的老婆,倒还是小事,他却向鞑子官兵告密。今日那些官兵来跟小公爷为难,就是他出的主意。”
7 V* ~. l$ }4 i2 ]  _8 q1 S, R  吴立身大怒,道:“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却又不知为了什么?”: x/ U2 Q/ V9 m+ ~9 V$ a* B; G$ h( z* n& n
  韦小宝道:“你道这小子是谁?他便是台湾延平郡王的第二儿子。他说延平郡王统领大军,你们沐王府却已败落,无权无势,什么何足道哉?”吴立身怒道:“我们沐王爷是大明开国功臣,世镇云南,怎是他台湾郑家新进之可比?”韦小宝道:“可不是吗?这小子说道:是谁杀了吴三桂,在天下英雄之前大大露脸;你们在云南是地头蛇,要杀吴三桂,比他们台湾郑家要方便百倍。他跟我来商量,说要把沐家的人先除去了。我说我们天地会跟沐王府早有赌赛,瞧谁先干掉吴三桂。英雄好汉,赢要赢得光彩,输要输得漂亮,哪有暗中算计对方之理?这小子不服气,便另生诡计。幸亏鞑子官兵不认得小公爷,我骗他们说认错人了,你们才得脱身。”吴立身连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妈的,这小子不是人。”7 Y. k9 I0 z$ u6 S+ r$ ]
  韦小宝道:“二哥,这小子非教训他一顿不可。瞧在延平郡王的面上,我们也不能杀了他。最好你去打他一顿,兄弟便挺身出来相劝,跟你动手。你故意让我几招,假装败退,不知肯不肯?”吴立身道:“兄弟是为我们出气,哪有不肯之理?# P4 ]/ w7 w! K6 j
  如此最好,也免得跟台湾郑家破面,多惹纠纷。”韦小宝道:“那个头脸有伤、跟兄弟在一起的小子,便是他了。”吴立身道:“是。他郑家又怎么了?沐王府今天虽然落难,却也不是好欺侮的。”. q. P* Z: t, E1 m
  韦小宝道:“可不是吗?”随即问起那天在庄家大屋“见鬼”之事。他日间虽见到徐天川,但当时不便问,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8 f9 R% h& z9 T* U7 [3 g  吴立身脸有惭色,不住摇头,说道:“兄弟,你今日叫我一声二哥,我这做哥哥的实在好生惭愧。那日我们被那批装神弄鬼的家伙使邪法制住了,岂知这批家伙给人引出屋去,拿了起来。几个女子刚过来放了我们,却又有一批鬼家伙攻进屋来,把章老三他们救了去。”. v2 A6 B4 p' }& i, Z& g
  韦小宝点点头,心道:“那是神龙教的,庄三少奶她们抵敌不住。”
* v# }$ }9 ]( Z1 K% ?# j' N1 b) Y8 k  吴立身摇头道:“那时我和徐老爷子穴道刚解开,手脚还不大灵便,黑暗之中胡里胡涂的乱斗一场,大伙儿都失散了。
$ F/ Y* _/ m( I  到第二天早上才聚在一起,可是兄弟你、小郡主、方姑娘三个,却说什么也找不到,我们又去那间鬼屋找寻。屋里只有一个老太婆,也不知是真聋还是假聋,缠了半天,问不出半点所以然来。徐老爷子和我都不死心,明探暗访,直搞了大半个月,唉,半点头绪也没有。好兄弟,今天见到你,真是开心。小郡主和方姑娘去了哪里?你可有点讯息吗?我们小王爷记挂着妹子,老是不开心。”7 I4 x3 }- `. g
  韦小宝含糊以应:“我也挺记挂着她两个。方姑娘聪明伶俐,小郡主却是个老实头,早些跟他哥哥见面就好啦。”心想:
+ l( j$ R7 n8 J5 T/ [  “原来你们没给神龙教捉去,没给逼服了毒药来做奸细,那好得很。”他知吴立身性子爽直,不会说谎,倘若这番话是刘一舟说的,就未必可信。/ c% V! u: y; z2 X" G- a
  吴立身道:“兄弟,你好好保重,做哥哥的去了。”说着站起,颇为依依不舍,拉着他手,又道:“兄弟,天下好姑娘有的是,你那夫人倘若对你不住,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韦小宝长叹一声,黯然无语。这声叹息倒是货真价实。吴立身推开窗子,跳了出去。: L( \3 F: |* m3 l
  次日韦小宝随着九难和阿珂出城向北,郑克塽带了伴当,仍是同行。九难问他:“郑公子,你要去哪里?”郑克塽道:“我要回台湾,送师太一程,这就分手了。”6 t9 c( a! p1 O4 h1 @& {
  行出二十余里,忽听得马蹄声急,一行人从后赶了上来。3 l1 Y' ~1 @2 _
  奔到近处,只见来人是一群乡农,手中拿了锄头、铁扒之属,当先一人叫道:“是这小子,就是他了。”韦小宝一看,这人正是吴立身。$ _$ Y! t% d1 P) @
  一伙人绕过大车,拦在当路。吴立身指着郑克塽骂道:“贼小子,昨晚你在张家庄干的好事!猫儿偷了食,就想溜之大吉吗?”郑克塽怒道:“什么张家庄、李家庄?你有没生眼睛,胡说八道。”吴立身叫道:“好啊,李家庄的姑娘原来也给你骗的,你自己认招了。他妈的,贼小子!一晚上接连诱骗了两个闺女,当真大胆无耻。”
# f- T5 Z  M4 F9 K* f) p% ]! P  郑府伴当齐声喝道:“这位是我们公子爷,莫认错了人,胡言乱语。”3 T( C. O/ K3 e5 \0 M& i1 M
  吴立身拉过一个乡下姑娘,指着郑克塽道:“是不是他?9 S# t$ ?0 U) V9 _1 O/ Z
  你认清楚些。”韦小宝见这乡下姑娘浓眉大眼,颧骨高耸,牙齿凸出,身上倒穿得花花绿绿,头上包着块花布,料想是吴立身花钱去雇了来的,心下暗暗好笑。/ E! S  e  P" r
  那乡下姑娘粗声粗气的道:“是他,是他,一点儿不错。
% u/ \5 @3 R9 H2 H7 F: |: f. k  他昨天晚上到了我屋子里,一把抱住了我,呜呜,这……。可丑死人啦,啊唷,呜呜,啊,妈呀……”说着号啕大哭。. L1 Q( W" L9 [! \( K5 D
  另一个乡农大声喝道:“你欺侮我妹子,叫老子做你的便宜大舅子。他妈的,老子跟你拚命。”正是吴立身的弟子敖彪。
( l+ e. F( x  b  韦小宝细看沐王府人众,有五六人曾经会过,刘一舟却不在其内,料来吴立身曾先行挑过,并无跟自己心有嫌隙之人在内,以免败露了机关。) k' t2 R# ]! |' n8 ^- U" U
  阿珂见那乡下姑娘如此丑陋,不信郑克塽会跟她有何苟且之事,只是她力证其事,这些乡下人又跟他无冤无仇,想来也不会故意诬赖,不由得将信将疑。韦小宝皱眉道:“郑公子也未免太风流了,去妓院中玩耍那也罢了,怎地去……去……去……唉,这乡下姑娘这样难看,师姊,我想他们一定认错了人。”阿珂道:“对,准是认错了。”6 f& |1 U+ i" ]8 Z0 ~: R6 O3 o
  吴立身对那乡姑道:“快说,快说,怕什么丑?他……这小贼给了你什么东西?”
8 K+ A6 N1 X, k  那乡姑从怀里取出一只一百两的大银元宝,说道:“他给我这个,叫我听他的话。他说他是台湾来的,他爹爹是什么王爷,家里有金山银山,还有……还有……”# j1 U. @7 G# o5 j
  阿珂“啊”的一声尖叫,心想这乡下姑娘无知无识,怎会捏造,自然是郑克塽真的说过了,不由得心下一阵气苦。郑府众伴当也都信以为真,均想凭这乡下姑娘,身边也不会有这大元宝,纷纷喝道:“让开,让开!你拿了元宝还吵些什么?
; _7 R( h. c, x/ {7 J  别拦了大爷们的道路。”& i" D4 D: X# x5 k
  敖彪叫道:“不成,我妹子给你强奸了,叫她以后如何嫁人?你非娶了她不可。你快快跟我回去,和她拜堂成亲,带她回台湾,拜见你爹娘。我妹子是好人家女儿,又不是低三下四的贱人,难道是要了你银子卖身吗?他说这一百两银子是干什么的?”最后这句话是对着那乡姑而问。那乡姑道:“他说……他说这是什么聘礼,又说要叫人来做媒,娶我做老婆,带我去王府做什么一品夫人。”敖彪道:“这就是了。妹夫啊,我跟你说,你不跟我妹子成亲,想要这样一走了之,可没那么容易,快跟你大舅子回去。”1 u( W, B- O( {$ F; z# s
  郑克塽怒极,心想这次来到中原,尽遇到不顺遂之事,连这些乡下人也莫名其妙的找上我来,提起马鞭,拍的一声,便向敖彪头上击落。敖彪大叫:“啊哟!”双手抱头,倒撞下马,蜷缩成一团,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众乡人大叫:“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o5 k2 D6 z* x; ?/ ?- b  那乡姑跳下马来,抱住敖彪身子,放声大哭,哭声既粗且哑,直似杀猪。0 U) B3 R7 t1 a- Z* l
  郑克塽一惊,眼下身在异乡,自己又是清廷欲得之而甘心的人物,闹出了人命案子,那可大大的不便,当即喝道:“大伙儿冲!”一提马缰,便欲纵马奔逃。5 @6 O- i7 e( e( I, x% |6 _1 @( a% g
  突然一个乡下人纵身而起,从半空中向他扑将下来。郑克塽左手反手一拳,向他胸膛打去。那人抓住他的手腕一扭,喀的一声,手肘脱臼。那人落在他身后马鞍上,右手伸到他胁下,扳住了他头颈,正是擒拿手法中一招“斜批逆鳞”,那人手法干净利落,嘴里大呼大叫:“阿三,阿狗,快来帮忙,我……我……我给他打得好痛,啊唷喂,这小子打死我啦!打死我啦!”郑克塽全身酸麻,已然动弹不得。
- a2 B8 G: _. @$ ]: ~+ z  郑府众伴当拔出兵刃,抢攻上来。沐王府这次出来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身手不弱,举起锄头铁扒,一阵乱打,将本已受伤的众伴当赶开。
1 X; a5 U  E5 C  那乡下人抱住郑克塽,滚下马来,大叫大嚷:“阿花哪,快来捉住你老公,别让他逃走了。”那乡下姑娘叫道:“他逃不了。”纵身而上,将郑克塽牢牢抱住。韦小宝这时才看出来,这乡下姑娘原来是男扮女装,无怪如此丑陋不堪,那自然是沐王府中的人物,“她”一把抱住郑克塽,使的也是擒拿手法。/ \+ W: F# ~/ p' c7 {3 z/ i' ]
  阿珂急叫:“师父,师父,他们捉住郑公子啦,那怎么办?”- q6 P( b8 |2 T7 u4 Z+ M# H
  九难摇头道:“这郑公子行止不端,受些教训,于他也非无益。这些乡下人也不会伤他性命。”她躺在大车之中静养,只听到车外嘈闹,却没见沐王府众人动手的情形,否则以她的眼光,一见到这些人的身手,自然便看破了。阿珂道:“这批乡下人好像是会武功的。”韦小宝道:“武功是没有,蛮力倒着实不小。”
' D! B( z: V( ~( ~1 p9 I  a  敖彪从地下爬了起来,叫道:“他妈的,险些打死了你老子。”一名乡下人笑道:“是大舅子,怎么会是老子?”敖彪道:“好,抓住了这小子,大舅子既没有死,也不用他抵命了。我的阿花妹子终身有托,抓他去拜堂成亲罢。”众乡人欢呼大叫:
: t+ t5 R( H3 j$ \& O* A5 P% Q% t# C  “喝喜酒去,喝喜酒去!”将郑府伴当的马匹一齐牵了,拥着郑克塽,上马向来路而去。
& B8 W; T/ V( r' |) `9 D  郑府伴当大叫急追,眼见一伙人绝尘而去,徒步却哪里追赶得上?7 r5 d+ G. f1 f( p/ v, z
  韦小宝笑道:“郑公子在这里招亲,那妙得很啊,原来这里的地名叫做高老庄。”阿珂惊怒交集,早就没了主意,顺口问道:“这里叫高老庄?”韦小宝道:“是啊。西游记中,不是有一回书叫‘猪八戒高老庄招亲’么?”阿珂怒道:“你才是猪八戒!”倚在路旁一株树上,哭了起来。韦小宝道:“师姊,郑公子娶媳妇,那是做喜事哪,怎么你反而哭了?”
; C! x$ S- ?7 Z2 t( ^+ e# M  阿珂又想骂他,转念一想,这小鬼头神通广大,只有求他相助,才能救得郑公子回来,哭道:“师弟,你怎生想个法儿,去救了他脱险。”
  e: y) Q8 \% @" D  韦小宝睁大眼睛,装作十分惊异,道:“你说救他脱险?
  q; k# ?& p( E5 c0 E: R8 H  他又没打死人,不会要他抵命的。”阿珂道:“你没听见?那些人要逼他跟那乡下姑娘拜堂成亲。”韦小宝笑道:“拜堂成亲,那好得很啊。”压低了嗓子,悄声道:“我就是想跟你拜堂成亲,只可惜你不肯。”阿珂白了他一眼,道:“人家都急死了,你还在说这些无聊话,瞧我以后睬不睬你?”韦小宝道:“师父说道,郑公子品行不好,让他吃些苦头,大有益处。何况拜堂成亲又不是吃苦头,郑公子多半还开心得很呢。否则的话,昨天晚上他又怎会去找这姑娘,跟她瞎七搭八,不三不四。”阿珂右足在地下一顿,怒道:“你才瞎七搭八,不三不四。”. h$ x6 `- o/ N3 }
  这一日阿珂一路上故意找事耽搁,打尖之时,在骡子后蹄上砍了一刀,骡子就此一跛一拐,行得极慢,只走了十多里路,便在一个市镇上歇了。
. z9 N8 L% U4 y& B  韦小宝知她夜里定会赶去救郑克塽,吃过晚饭,等客店中众人入睡,便走到马厩之中,在草堆上睡倒。果然不到初更时分,便听得脚步之声细碎,一个黑影走过马厩来牵马。韦小宝低声叫道:“有人偷马!”
+ j: ]* m; v6 h  那人正是阿珂,一惊之下,转身欲逃,随即辨明是韦小宝的声音,问道:“小宝,是你吗?”韦小宝笑道:“自然是我。”
2 b" Z9 G# j# t, Y7 `/ H  阿珂道:“你在这里干什么?”韦小宝道:“山人神机妙算,料到有人今夜要做偷马贼,因此守在这里拿贼。”阿珂啐了一口,央求道:“小宝,你陪我一起去……去救他回来。”1 W: q& A0 f5 K) S
  韦小宝听得她软语相求,不由得骨头都酥了,笑道:“倘若救出了他,有什么奖赏?”阿珂道:“你要什么都……”本来想说你要什么都依你,立即想到:“这小鬼头定是要我嫁他,那如何依得。”一句话没说完,便改口道:“你……你总是想法子来欺侮我,从来不肯真心帮我。”说到这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她哭泣倒是不假,只不过心中想到的,却是郑克塽的轻薄无行,以及他陷身险境,不知拜了堂、成了亲没有。$ E2 }0 `5 _$ J; Z
  韦小宝给她这么一哭,心肠登时软了,叹道:“好啦,好啦!我陪你去便是。”阿珂大喜,抽抽噎噎的道:“谢……谢谢你。”韦小宝道:“谢是不用谢,就是不知道高老庄在哪里。”
9 S# J8 I) N& z6 ]8 S$ s  阿珂一怔,随即明白,他说“高老庄”,还是绕了弯在骂郑克塽,低声道:“咱们一路寻过去就是了。”6 x( G9 Q# P9 g. K2 t' F+ W4 ^
  两人悄悄开了客店后门,牵马出店,并骑而行,从来路驰回。韦小宝道:“郑公子到底有什么好,你这样喜欢他?”阿珂道:“谁说喜欢他了?不过……不过大家相识一场,他遭到危难,自然要去相救。”韦小宝道:“倘若有人捉了我去拜堂成亲,你救我不救?”阿珂噗哧一笑,道:“你好美吗?谁会捉你去拜堂成亲了?”韦小宝叹道:“你瞧我不顺眼,说不定有哪一个姑娘,瞧着我挺俊、挺帅呢?”阿珂笑道:“那可谢天谢地了,省得你老是阴魂不散的缠着我。”' C! L5 m/ D" b, M! }1 Y9 g
  韦小宝道:“好,你这样没良心。倘若有人捉了你去拜堂成亲,我可也不救你。”# k$ ?" a. v% _! ?1 c& |3 H
  阿珂微微一惊,心想若真遇上这等事,那是非要他相救不可,幽幽的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韦小宝道:“为什么?”
; t8 w9 x0 c5 M# [& [  阿珂道:“人家欺侮我,你决不会袖手旁观,谁教你是我师弟呢?”这句话韦小宝听在耳里,心中甜甜的甚是受用。& P) D+ d* X0 t3 t
  说话之间,已驰近日间和沐王府群雄相遇之处,只见路边十余人坐在地下,手中提着灯笼,正是郑府的伴当。阿珂勒马即问:“郑公子呢?”众伴当站了起来,一人哭丧着脸说道:“在那边祠堂里。”说着向西北角一指。阿珂问道:“祠堂,干什么?”那伴当道:“这些乡下人请了公子去,硬要他拜堂成亲,公子不肯,他们就拳打足踢,凶狠得紧。”
8 A. ?; n: U; ^$ q) D8 @( g  c  阿珂怒道:“你们……哼……你们都是高手,怎地连几个乡下人也打不过?”众伴当甚是惭愧,都低下头来。一人道:“这些乡下人都是有武功的。”阿珂怒道:“人家有武功,你们就连主子也不顾了?我们要去救人,你们带路。”! i8 m; }& @8 L; X$ i
  一名年老伴当道:“那些乡下佬说,我们如再去啰唣,要把我们一个个都宰了。”阿珂道:“宰就宰了,怕什么?郡王要你们保护公子,却这等贪生怕死!”那伴当道:“是,是。最好……最好请姑娘别骑马,以防他们惊觉。”阿珂哼了一声,和韦小宝一齐跳下马来,将马系在路边树上。众伴当放下灯笼,带领二人向西北走去。
4 a) V: B) p( [8 X; L  行出里许,穿过一座树林,一片坟地,来到七八间大屋外,屋中传来锣鼓喧闹之声。阿珂心中焦急:“他真的在拜堂了?”一拉韦小宝的衣袖,快步奔去,绕到屋侧,见一扇门开着一半,望进去黑沉沉的无人。两人闪将过去,循着锣鼓声来到大厅,蹲下身来,从窗缝中向内张去。. R6 j6 H& _& G3 j+ a- X
  一见厅中情景,阿珂登时大急,韦小宝却开心之极。
8 i# w; \! \3 W9 F/ v9 s  只见郑克塽头上插了几朵红花,和一个头披红巾的女子相对而立。厅上明晃晃的点了许多蜡烛,几名乡下人敲锣打鼓,不住起哄。吴立身叫道:“再拜,再拜!”郑克塽道:“天地也拜过了,还拜什么?”阿珂一听,气得险些晕去。, l" O3 L( N7 a, g
  吴立身摇头道:“咱们这里的规矩,新郎要向新娘连拜一百次。你只拜了三十次,还得拜七十次。”敖彪提起脚来,在郑克塽屁股上踢一脚,郑克塽站立不定,跪了下去。敖彪按住他头,喝道:“你今日做新郎,再磕几个头,又打什么紧?”
1 m1 }# S3 {, f! C* \. C/ ?" F: ^2 W  韦小宝知道他们是在拖延时刻,等候自己到来,这种好戏生平难得几回见,不妨多瞧一会儿,倒也不忙进去救人。阿珂却已忍不住,砰的一声,踢开长窗,手持单刀跳了进去,喝道:“快放开他!否则姑娘一个个的把你们都杀了!”2 i& ~3 _# K: n4 a- j5 N+ {
  吴立身笑道:“姑娘,你是来喝喜酒的吗?怎么动刀动枪?”4 J" F6 N: G9 X% q  z) s
  阿珂踏上一步,挥刀向敖彪砍去,她愤急之下,出刀势道甚是凌厉。敖彪急忙跃开,提起身后长凳抵敌。阿珂虽无内力,武功招数却颇精奇,敖彪的长凳不趁手,竟被她逼得连连倒退。吴立身笑道:“嘿,倒还了得。”伸手接了过来,他武功比之敖彪可高得多了,单凭一对肉掌,在她刀刃之间穿来插去。郑克塽跃起身来待要相助,背心上被人砰砰两拳,打倒在地。0 U  z$ @' Z- x6 W
  阿珂拆得七八招,眼见抵敌不住,叫道:“师弟,师弟,快来。”却听得韦小宝在窗外大叫:“好厉害,老子跟你们拚了。”又听得窗上拳打足踢,显然是韦小宝正在与人恶斗。
: }9 h6 v3 r( l) P0 u# o- Q: r  吴立身听得韦小宝到来,忙使个眼色,喝道:“什么人!”$ J9 A7 s5 Y( E, n  o
  他两名弟子抢了上来,使开兵刃,接过了阿珂的柳叶刀。吴立身纵到厅外,但见韦小宝独自一人,正在将长窗踢得砰砰作声,哪里有人在和他动手?吴立身险些笑了出来,叫道:“大家住手!你这小孩子在这里干什么?”韦小宝叫道:“我师姊叫我来救人,你们快快放人!啊哟,不好,你这乡下佬武功了得。”嘴里大呼小叫,向门外奔去。吴立身笑着追了出去。
# s% I. F* w1 f7 b0 I. ~: `  来到祠堂之外,韦小宝停步笑道:“二哥,多谢你了,这件事办得十分有趣。”吴立身笑道:“那姑娘就是兄弟的心上人吗?果然武功既好,人品也……也是……嘿嘿,不错。”他生性粗豪,阿珂容貌极美,并不以为有什么了不起,但对她招数精妙,倒颇佩服。
. M3 r4 Q& k0 R* x$ e- Z  韦小宝叹了口气,道:“可惜她一心一意只想嫁给那臭小子,不肯嫁给我。你们能逼得那臭小子跟乡下姑娘拜堂成亲,如能逼得她跟我……”灵机一动,说道:“二哥,请你帮忙帮到底。我假装给你擒住,你再去擒那姑娘,逼迫我拜堂成亲,你瞧好是不好?”' {) ]9 C. \  J! f! @  y+ m
  吴立身哈哈大笑,不由得摇了摇头,忙道:“很好,很好,兄弟,你别介意,我摇头是习惯成自然,不过……不过……”说到这里,颇为踌躇。韦小宝问道:“不过怎样?”吴立身道:“咱们是侠义道,开开玩笑是可以的,兄弟你别多心,做哥哥的说话老实,那贪花好色的淫戒,却万万犯不得。”
' p5 L* R% r7 z6 s; Q* l0 S1 a& O: T  韦小宝道:“这个自然。她是我师姊,跟我拜堂成亲之后,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二哥,你是媒人,拜天地就是正娶,是不是?又不是采花嫖堂子,有什么贪花好色了?”吴立身道:“是,是。兄弟你答应我,对这位姑娘,可不能做什么不合侠义道的……的坏事。”韦小宝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
5 b: |; S! V- L  吴立身大喜,笑道:“我原知你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这姑娘嫁了给你,那真是她的造化。”韦小宝微笑道:“你是媒人,这杯喜酒,总是要请你喝的。”吴立身笑道:“妙极!兄弟,我可要动手了。”韦小宝双手反到背后,笑道:“不用客气。”% [) e" Y" `/ H
  吴立身左手抓住了他双手手腕,大声道:“瞧你还逃到哪里去!”将他推进大厅之中。只见阿珂手中单刀已被击落,三件兵刃指住她前心背后。敖彪等虽将她制住,但知她是韦小宝的心上人,不敢有丝毫无礼。& E0 A! T, D" v0 M' q' O
  吴立身解下腰带,将韦小宝双手反绑了,推他坐在椅中,又过去将阿珂也绑住了。韦小宝不住口的大骂。吴立身喝道:“小鬼,再骂一句,我挖了你的眼珠子。”韦小宝道:“我偏偏要骂,臭贼!”阿珂低声道:“师弟,别骂了,免得吃眼前亏。”3 p. t1 {5 `: ^/ ]& Y! ]
  韦小宝这才住嘴。0 g6 s% p7 J  G% K* F
  吴立身道:“这姑娘倒也明白道理,人品也还不错,很好,很好。我有个兄弟,还没娶妻,今天就娶了她做我的弟妇罢。”
: F, S- {; V: Z0 Y! c2 Q  阿珂大惊,忙道:“不成,不成!”吴立身怒道:“为什么不成?  e' Z* Z  K! U- `
  大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我这兄弟是个英雄豪杰,又不会辱没了你。为什么不肯?当真不识抬举!奏乐。”敖彪等拿起锣鼓打了起来,咚咚当当,甚是热闹。( Z7 P  f" k. L1 ^# o, C6 Q
  阿珂生平所受的惊吓,莫无过于此刻,心想这乡下人如此粗陋肮脏,他弟弟也决计好不了,倘若失身于这等乡间鄙夫,就算即刻自尽,也已来不及了。她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吓得话也说不出来了。吴立身笑道:“很好,你答应了。”右手一挥,众人停了敲击锣鼓。+ }1 r3 Q0 z* ~+ f
  阿珂叫道:“没有,我不答应。你们快杀了我!”吴立身道:“好,我这就杀了你,连你师弟也一起杀了。”说着从敖彪手中接过钢刀,高高举起。阿珂哭道:“你快杀,不杀的不是好汉。你……你快杀我师弟,先……先杀他好了。”. h! C7 t; K+ I, u
  吴立身向韦小宝瞧了一眼,心道:“这姑娘对你如此无情无义,你又何必娶她?”韦小宝心中也在怒骂:“臭小娘,为什么先杀我?”吴立身怒道:“我偏偏不杀你师弟。阿狗,把这臭小子拖出去砍了!”说着向郑克塽一指。敖彪应道:“是。”
8 F) B& h# g+ y* G% D" z  便去拉郑克塽。0 Q1 k$ j/ }5 ]$ t( H  S
  阿珂惊呼:“不,不要害他……他是杀不得的。他爹爹……他爹爹……”; e2 n$ N& F  s3 C, r# b( q# c
  吴立身道:“也罢!那么你做不做我的弟媳?”阿珂哭道:“不,不,你……你杀死我好了。”吴立身抛下钢刀,提起一条马鞭,喝道:“我不杀你,先抽你一百鞭子。”心中怒气勃发,一时难以遏止,举起鞭子向空中吧的一声,虚击一鞭,便要往她身上抽去。
3 J5 \# I2 h/ m' [: d) F  韦小宝叫道:“且慢!”吴立身马鞭停在半空不即击下,问道:“怎么?”韦小宝道:“咱们英雄好汉,讲究义气。我跟师姊犹如同胞手足,这一百鞭子,你打我好了。”
# h' ~5 {9 [7 v. G# l) W  阿珂见吴立身狠霸霸的举起鞭子,早吓得慌了,听韦小宝这么说,心中一喜,道:“师弟,你真是好人。”
3 H. q5 \+ t0 \7 q  _9 g  韦小宝向吴立身道:“喂,老兄,什么事情都由我一力担当。这叫做大丈夫不怕危难,挺身而出。你不可逼她嫁你兄弟,你如有什么姊姊妹妹嫁不出去的,由我来跟她拜堂成亲好了。这郑公子已娶了一个,我再娶一个,连销两个,总差不多了罢?就算还有,一起都嫁给我,老子破铜烂铁,一古脑儿都收了……”/ V( u' ~0 X) ~2 F% H
  他说到这里,吴立身等无不哈哈大笑。阿珂忍不住也觉好笑,但只笑得一下,想起自身遭受如此委屈,又流下泪来。( k' m- T; G! c7 p- G
  吴立身笑道:“你这小孩做人漂亮,倒是条汉子。我本想就放了你们,只是给你几句空话就吓倒了,老子太也脓包。拜堂成亲之事是一定要办的,到底是你拜堂,还是她?”( K% g0 l* Y- N
  阿珂急于脱身,忙道:“是他,是他!”吴立身瞪眼凝视着她,大声道:“你说要他拜堂成亲?”阿珂微感惭愧,低头道:“是。”吴立身道:“好!”指着韦小宝大声道:“今日非要你跟人拜堂成亲不可。”
$ }- o3 ]. k' F6 |) L  韦小宝望着阿珂道:“我……我……”阿珂低声道:“师弟,你今日救我脱却大难,我永不忘记,你就答应了罢!”韦小宝愁眉苦脸,说道:“你要我拜堂成亲?唉,你知道,这件事十分为难。”阿珂低声道:“我知道,你今日如不帮我这个大忙,我只好一头撞死了。我……无可奈何,只好求你。他们……他们恶得很。”
* I0 n6 m# D% ?. @  韦小宝大声道:“师姊,今日是你开口求我,我韦小宝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你。是你求我拜堂成亲,可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是不是?”阿珂道:“是,是我求你的。你是英雄好汉,大丈夫挺身而出,济人之急,又……又最听我话的。”5 K; `2 G, P2 u% {* R- H& y- D
  韦小宝长叹一声,道:“师姊,我对你一番心意,你现在总明白了。不论你叫我做什么事,我都一口答应,不会皱一皱眉头。你既要我拜堂成亲,我自然答应。”阿珂道:“我知道你待我很好,以后……以后我也会待你好的。”$ u3 G- ~, a) D) \: W4 \8 j
  吴立身道:“就是这么办。小兄弟,我没妹子嫁给你,女儿还只三岁。也不成。喂,你们哪一个有姊姊妹妹的,快去叫来,跟这位小英雄拜堂成亲。”敖彪笑道:“我没有。”另一人道:“这位小英雄义薄云天,倘若我跟他结了亲家,倒是大大的运气,只可惜我只有兄弟,没有姊妹。”又一人道:“我姊姊早嫁了人,已生了八个小孩。小英雄,你倘若等得,待我姊夫死了,我叫姊姊改嫁给你。”吴立身道:“等不得。哪一个有现成的?”众人都摇头道:“没有。”个个显得错过良机,可惜之至。
- Q! p- }+ t7 g( T  Z5 {# l  韦小宝喜道:“各位朋友,不是我不肯,只不过你们没有姊妹,那就放了我们罢。”* ]- \+ I( D( R! d" @* c
  吴立身摇头道:“不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日非拜堂不可,否则的话,冲撞了煞神太岁,这里一个个都要死于非命,这玩笑也开得的?好,你就和她拜堂成亲。”说着向阿珂一指。) M* F7 V* |! W& Q3 X0 }
  阿珂和韦小宝同声叫道:“不,不好!”6 M# l! Q2 x6 z9 `" b" n' u
  吴立身怒道:“有什么不好?小姑娘,你愿意跟我兄弟拜堂呢,还是跟这位小英雄拜堂?你自己挑一个好了。”阿珂胀红了一张俏脸,摇头道:“都不要!”吴立身怒道:“到这时候还要推三阻四。时辰到了,错过了这好时辰,凶煞降临,这里没一个活得成。喂,阿三,阿狗,这两个小家伙不肯拜堂成亲,把他们两个的鼻子都割了下来罢。”
2 O4 {* N# G" g2 C6 h  敖彪和一名师弟齐声答应,提起钢刀,将刀身在阿珂鼻子上擦了几擦。# t( D% i& o  V8 Z' }) ?2 P8 |
  阿珂死倒不怕,但想到割去了鼻子,那可是难看之极,只惊得脸上全无血色。6 j) y2 `2 O1 b2 L/ E
  韦小宝道:“别割我师姊的鼻子,割我的好了。”" u8 W$ S. U$ }7 c4 {8 [
  吴立身道:“要割两个鼻子祭煞神,你只有一个。喂,姓郑的,割了你的鼻子代这姑娘的,好不好?”阿珂眼望郑克塽,眼光中露出乞怜之意。郑克塽转开头不敢望她,却摇了摇头。
5 E' f9 h( m2 i/ V6 d) y  吴立身道:“这小子不肯,你师弟倒肯。嘿,你师弟待你好得多了。这种人不嫁,又去嫁谁?拜堂,奏乐!”4 p9 X" z. y  z, K
  锣鼓声中,敖彪过去取下假新娘头上的头巾,罩在阿珂头上,解开了她的绑缚。阿珂出手便是一拳,拍的一声,正中他胸口,幸好无甚内力,虽然打中,却不甚痛。敖彪横过钢刀架在她后颈。
& k; `4 ?/ p9 F) @0 M+ C  吴立身赞礼道:“新郎新娘拜天!”阿珂只觉后颈肌肤上一凉,微觉疼痛,无可奈何,只得和韦小宝并肩向外跪拜。吴立身又喝道:“新郎新娘拜地。”敖彪推转她身子,向内跪拜,在“夫妻交拜”声中,两人对面的跪了下去,拜了几拜。: {* @/ d/ C) L4 Z2 v
  吴立身哈哈大笑,叫道:“新夫妇谢媒。”阿珂怒极,突然飞起一脚,踢中他小腹。这一脚可着实不轻,吴立身“呵”的一声大叫,退了几步,不住咳嗽,笑道:“新娘子好凶,连媒人都踢!”3 `3 ?6 Q( |9 l7 d8 s. ~7 _- V- p
  便在此时,忽听祠堂外连声唿哨,东南西北都有脚步声,少说也有四五十人。吴立身笑容立敛,低喝:“吹熄烛火。”祠堂中立时一团漆黑。
8 @5 Q+ |4 h9 _4 V8 G2 Z4 f  韦小宝抢到阿珂身边,拉住了她手,低声道:“外面来了敌人。”阿珂甚是气苦,呜咽道:“我……我跟你拜了天地。”+ k5 |, z. E$ A# ]% s  M0 \7 M+ L
  韦小宝低声道:“我这是求之不得,只不过拜天地拜得太马虎了些。”阿珂怒道:“不算数的。你道是真的么?”韦小宝道:“那还有假?这叫做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狗。”阿珂呜咽道:“什么木已成狗?木已成舟。”韦小宝道:“是,是,木已成舟。" b2 V$ M+ w2 _1 R0 H
  娘子学问好,以后多教教我相公。”阿珂听他居然老了脸皮,称起“娘子、相公”来,心中一急,哭了出来。
% A, J  w" D5 e" C  却听得祠堂外呼声大震,数十人齐声呐喊,若兽吼,若牛鸣,叽哩咕噜,浑不知叫些什么。阿珂心中害怕,不自禁向韦小宝靠去。韦小宝伸臂搂住她,低声道:“别怕,好像是大批西藏喇嘛来攻。”阿珂道:“那怎么办?”韦小宝拉着她手臂,悄悄走到神龛之后。
1 `. ]- I7 n2 V. h  突然间火光耀眼,数十人拥进祠堂来,手中都执着火把兵刃,韦小宝和阿珂一见之下,都是大吃一惊。这群人脸上涂得花花绿绿,头上插了鸟羽,上身赤裸,腰间围着兽皮,胸口臂上都绘了花纹,原来是一群生番。阿珂见这群蛮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个个面目狰狞,更加怕得厉害,缩在韦小宝怀里只是发抖。
& z( N8 l4 r  i$ o( {7 ~( d  众蛮子哇哇狂叫,当先一人喝道:“汉人,不好,都杀了!
+ [/ }  h; D. J: p$ `: o  蛮子,好人,要杀人!咕花吐鲁,阿巴斯里!”众蛮子纵声大叫,说的都是蛮话。
2 d" h! M1 C8 p7 G% D' X  吴立身是云南人,懂得夷语,但这些蛮子的话却半句不懂,用夷语说道:“我们汉人是好人,大家不杀。”那蛮子首领仍道:“汉人,不好,都杀了。咕花吐鲁,阿巴斯里。”众蛮子齐叫:“咕花吐鲁,阿巴斯里。”举起大刀钢叉杀来。众人无奈,只得举兵刃迎敌。
  D) Q5 U$ X) ?1 B. _  数合一过,吴立身等个个大为惊异。原来众蛮子武艺精熟,兵刃上招数中规中矩,一攻一守,俱合尺度,全非乱砍乱杀。再拆得数招,韦小宝和阿珂也看了出来。吴立身边打边叫:“大家小心,这些蛮子学过我们汉人武功,不可轻忽。”" ~. ]! j3 ]' @5 s6 P% y) _
  为首蛮子叫道:“汉人杀法,蛮子都会,不怕汉人。咕花吐鲁,阿巴斯里。”
- [: |" s% Y5 C7 \! J, l% @7 K$ V$ ]  蛮子人多,武功又甚了得。沐王府人众个个以一敌三,或是以一敌四,顷刻间便迭遇凶险。吴立身挥刀和那首领狠斗,竟占不到丝毫便宜,越斗越惊,忽听得“啊啊”两声叫,两名弟子受伤倒地。又过片刻,敖彪腿上被猎叉戳中,一交摔倒,三名蛮人扑上擒住。
5 W- E; g9 H) S- ~1 o  不多时之间,沐王府十余人全被打倒。郑克塽早就遍体是伤,稍一抵抗就被按倒。众蛮子身上带有牛筋,将众人绑缚起来。那蛮子首领跳上跳下,大说蛮话。
8 a# b) [3 }4 v' f  吴立身暗暗叫苦,待要脱身而逃,却挂念着韦小宝和众弟子,当下奋力狠斗,只盼能制服这首领,逼他们罢手放人。
5 _* P, E: D6 v* i! ]  突然那首领迎头挥刀砍下,吴立身举刀挡格,当的一声,手臂隐隐发麻,突觉背后一棍着地扫来,急忙跃起闪避。那首领单刀一翻,已架在他颈中,叫道:“汉人,输了。蛮人,不输了。”
! I- |7 Z$ s) X3 j' N1 I  韦小宝心道:“这蛮子好笨,不会说‘赢了’,只会说‘不输了’!”( F4 ~1 F& W: U, _1 B9 h
  吴立身摇头长叹,掷刀就缚。1 F+ @: \* s3 K* p# v; H% K
  众蛮子举起火把到处搜寻。韦小宝眼见藏身不住,拉了阿珂向外便奔,叫道:“蛮子,好人,我们两个,都是蛮子。
! d+ j( H9 D1 D# `2 A6 H$ G  咕花吐鲁,阿巴斯里。”那首领一伸手,抓住阿珂后领。另外三名蛮子扑将上来,抱住了韦小宝。韦小宝只叫得半句“咕花……”便住了口。0 R% c! t, {) `- Z' ^) B' l$ g
  蛮子首领一见到他,忽然脸色有异,伸臂将他抱住,叫道:“希呼阿布,奇里温登。”抱住他了走出祠堂。韦小宝大惊,转头向阿珂叫道:“娘子,这蛮子要杀我,你可得给我守寡,不能改嫁这……”话未说完,已给抱出大门。那蛮子首领奔出十余丈外,将韦小宝放了下来,说道:“桂公公,怎么你在这里?”语调中显得又是惊奇,又是欢喜。
9 X) p" V/ r$ ~. t  韦小宝惊喜交集,道:“你……你这蛮子识得我?”那人笑道:“小人是杨溢之,平西王府的杨溢之。桂公公认不出罢,哈哈。”韦小宝哈哈大笑,正要说话,杨溢之拉住他手,说道:“咱们再走远些说话,别让人听见了。”两人又走出了二十余丈,这才停住。杨溢之道:“在这里竟会遇到桂公公,真教人欢喜得紧。”7 \, [7 b- E1 i/ F3 t; p) p
  韦小宝问道:“杨大哥怎么到了这里,又扮成了咕花吐鲁,阿巴斯里?”杨溢之笑道:“有一大批家伙在河间府聚会,想要不利于我们王爷,王爷得到了讯息,派小人来查探。”% ~% ^+ b3 K0 v$ }
  韦小宝暗暗心惊,脑中飞快的转着主意,说道:“上次沐王府那批家伙入宫行刺,陷害平西王……”杨溢之忙道:“多承公公云天高义,向皇上奏明,洗刷了平西王的冤屈。我们王爷感激不已,时常提起,只盼能向公公亲口道谢。”韦小宝道:“道谢是不敢当。蒙王爷这样瞧得起,我在皇上身边,有什么事能帮王爷一个小忙,那总是要办的。这次皇上得知,有一群反贼要在河间府聚会,又想害平西王,我就自告奋勇,过来瞧瞧。”, }3 [* y. X- G$ e+ O, S
  杨溢之大喜,说道:“原来皇上已先得知,反贼们的奸计就不得逞了。那当真好极了。小人奉王爷之命,混进了那他妈的狗头大会之中。听到他们推举各省盟主,想加害我王爷。. [, w9 P6 p; A7 x8 ?6 Z2 B
  不瞒桂公公说,我们心中实是老大担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反贼们倘若胆敢到云南来动手,不是小人夸口,来一千,捉一千,来一万,杀一万;怕的却是他们像上次沐家众狗贼那样,胡作非为,嫁祸于我们王爷,那可是无穷的后患。”) \* g0 u. e: p, B3 p+ K/ K
  韦小宝一拍胸膛,昂然道:“请杨大哥去禀告王爷,一点不用担心。我一回到京里,就将那狗头大会里的事,一五一十,十五二十,详详细细的奏知皇上。他们跟平西王作对,就是跟皇上作对。他们越是恨平西王,越显得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一喜欢,别说平西王爷,连你杨大哥也是重重有赏,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d+ o, }# X5 G; ^) g  杨溢之喜道:“全仗桂公公大力周旋。小人自己倒不想升官发财。王爷于先父有大恩,曾救了小人全家性命。先父临死之时曾有遗命,吩咐小人誓死保护王爷周全。公公,你到这里,是来探听沐家众狗贼的阴谋么?”
6 i3 w, ^' Z; s1 G9 Z- @  韦小宝一拍大腿,说道:“杨大哥,你不但武功了得,而且料事如神,佩服,佩服。我和师姊乔装改扮了,来探听他们捣些什么鬼,却给他们发觉了。我胡说八道一番,他们居然信以为真,反逼我和师姊当场拜堂成亲,哈哈,这叫做因祸得福了。”- p$ a' W$ J8 t# x% \8 K+ d
  杨溢之心想:“你是太监,成什么亲?啊,是了,你和那小姑娘假装是一对情侣,骗信了他们。”说道:“这摇头狮子武功不错,却是有勇无谋。”韦小宝道:“你们假扮蛮子,为的是捉拿他们?”杨溢之道:“沐家跟我们王府仇深似海,上次吃了他们这大亏,一直还没翻本。这次在狗头大会之中又见了他们。小人心下盘算,倘若在直隶闹出事来,皇上知道了,只怕要怪罪我们王爷,说平西王府的人在京师附近不遵守王法,杀人生事。”
  P2 O9 B/ [0 `  韦小宝大拇指一翘,赞道:“杨大哥这计策高明得紧,你们扮成蛮子生番,咕花吐鲁,阿巴斯里,就算把沐家一伙人尽数杀了,旁人也只道是蛮子造反,谁也不会疑心到平西王身上。”杨溢之笑道:“正是。只不过我们扮成这般希奇古怪的模样,倒教公公见笑了。”韦小宝道:“什么见笑?我心里可羡慕得紧呢。我真想脱了衣服,脸上画得花花绿绿,跟你们大叫大跳一番。”杨溢之笑道:“公公要是有兴,咱们这就装扮起来。”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这一次是不行了,我老婆见到我这等怪模怪样,定要大发脾气。”! B1 m8 z/ E! ~  ?# h1 I- R
  杨溢之道:“公公当真娶了夫人?不是给那些狗贼逼着假装的么?”这却不易三言两语就说得明白,韦小宝便改换话题,说道:“杨大哥,我跟你投缘得很,你如瞧得起,咱们两个便结拜成了金兰兄弟,不用公公、小人的,听着可多别扭。”
' D. C+ B" o% h" g+ ~3 u  杨溢之大喜,一来平西王正有求于他,今后许多大事,都要仗他在皇上面前维持;二来这小公公为人慷慨豪爽,很够朋友,当日在康亲王府中,就对自己十分客气,便道:“那是求之不得,就怕高攀不上。”韦小宝道:“什么高攀低攀?咱们比比高矮,是你高呢还是我高?”杨溢之哈哈大笑。两人当即跪了下来,撮土为香,拜了八拜,改口以兄弟相称。
4 V; k+ u0 Z3 l0 P# H) I, |/ j  W1 U  杨溢之道:“兄弟,咱俩今后情同骨肉,非比寻常,只不过在别人之前,做哥哥的还是叫你公公,以免惹人疑心。”韦小宝道:“这个自然。大哥,沐家那些人,你要拿他们怎么样?”* @! X! e0 k/ P6 h4 C0 h5 S
  杨溢之道:“我抓他们去云南,慢慢拷打,拿到了陷害我们王爷的口供之后,解到京里,好让皇上明白平西王赤胆忠心,也显得兄弟先前力保平西王,半分也没保错。”% R+ |; X  T+ l: y! ~! z
  韦小宝点头道:“很好,很好!大哥,你想那摇头老虎肯招么?”杨溢之道:“是摇头狮子吴立身。这人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望,听说为人十分硬气,他是不肯招的。我敬他是条汉子,也不会如何难为他。可是其余那些人,总有几个熬不住刑,会招了出来。”韦小宝道:“不错,计策不错。”杨溢之听他语气似在随口敷衍,便道:“兄弟,我你已不是外人,你如以为不妥,还请直言相告。”9 h4 L4 y. ~0 o
  韦小宝道:“不妥什么的倒是没有,听说沐家有个反贼叫沐剑声的,还有个硬背乌龙柳什么的人。”杨溢之道:“铁背苍龙柳大洪。他是沐剑声的师父。”韦小宝道:“是了,大哥,你记性真好。皇上吩咐,要查明这两个人的踪迹。你也捉住了他们么?”杨溢之道:“沐剑声也到河间府去了,我们一路撮着下来,一到献县,却给他溜了,不知躲到了哪里。”) A7 c5 `6 A, E% @
  韦小宝道:“这就有些为难了。我刚才胡说八道,已骗得那摇头狮子变成了点头狮子,说要带我去见他们小公爷。我本想查明他们怎生阴谋陷害平西王,回去奏知皇上。大哥既有把握,可以将他们的阴谋拷打出来,那也一样,倒不用兄弟冒险了。”0 Q% }  |. ?$ v/ V
  杨溢之寻思:“我拷打几个无足轻重之人,他们未必知道真正内情,就算知道,沐家那些狗贼骨头很硬,也未必肯说。& f( f7 O) h5 g4 T( K
  再说,由王爷自己辩白,万万不如皇上亲自派下来的人查明回奏,来得有力。倘若我们装作不知,由桂兄弟去自行奏告皇上,那可好得太多了。”当即拉着韦小宝的手,说道:“兄弟,你的法子高明得多,一切听你的。咱们怎生去放了沐家那些狗贼,教他们不起疑心?”韦小宝道:“那要你来想法子。”' \% v3 a6 u4 K' s# z/ ]5 Y
  杨溢之沉吟片刻,道:“这样罢。你逃进祠堂去,假意奋勇救你师姊,我追了进来,两人乱七八糟大讲蛮话。讲了一阵,我给你说服了,恭敬行礼而去,那就不露半点痕迹。”韦小宝笑道:“妙极,我桂公公精通蛮话。那是有出戏文的,唐明皇手下有个李什么的有学问先生,喝醉了酒,一篇文章做了出来,只吓得众蛮子,屁滚尿流。”杨溢之笑道:“这是李太白醉草吓蛮书。”
- c& p5 ^% T. d# `' \; N+ \& ?+ B* v) n  韦小宝拍手道:“对,对!桂公公醒讲吓蛮话,一样的了不起。大哥,咱们可须装得似模似样,你向我假意拳打足踢,我毫不受伤。啊,是了,我上身穿有护身宝衣背心,刀枪不入。你不妨向我砍上几刀,只消不使内力,不震伤五脏六腑,那就半点没事。”杨溢之道:“兄弟有此宝衣,那太好了。”韦小宝吹牛:“皇上派我出来探查反贼的逆谋,怕给他们知觉杀了我,特地从身上脱下这件西洋红毛国进贡来的宝衣,赐了给我。大哥,你不用怕伤了我,先砍上几刀试试。”
: r  Y2 @- f8 {$ \* v  杨溢之拔出刀来,在他左肩轻轻一划,果然刀锋只划破外衣,遇到内衣时便划不进去,手上略略加劲,又在他左肩轻轻斩了一刀,仍是丝毫不损,赞道:“好宝衣,好宝衣!”
! O' R! B) [) E1 G* p  韦小宝道:“大哥,里面有个姓郑的小子,就是那个穿着华丽的绣花枕头公子爷,这家伙老是向我师姊勾勾搭搭,兄弟见了生气得很,最好你们捉了他去。”杨溢之道:“我将他一掌毙了便是。”韦小宝道:“杀不得,杀不得。这人是皇上要的,将来要着落在他身上,办一件大事。请你捉了他去,好好看守起来,不可难为他,也不要盘问他什么事。过得二三十年,我来向你要,你就差人送到北京来罢。”, t% Z1 e+ o: i$ O. r+ h" {% m
  杨溢之道:“是,我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突然间提高声音,大叫:“胡鲁希都,爱里巴拉!嘘老嘘老!”低声笑道:“咱俩说了这会子话,只怕他们要疑心了。”韦小宝也尖声大叫,说了一连串“蛮话”。杨溢之笑道:“兄弟的‘蛮话’,比起做哥哥的来,可流利得多了。”韦小宝笑道:“这个自然,兄弟当年流落番邦,番邦公主要想招我为驸马,那蛮话是说惯了的。”杨溢之哈哈大笑。
( F; L, C! o% ], K% e  韦小宝又道:“大哥,我有一件事好生为难,你得帮我想个法子。”
( y% R& ], z% L$ Y3 L- `1 R  杨溢之一拍胸膛,慨然道:“兄弟有什么事,做哥哥的把这条性命交了给你也成,只要你吩咐,无有不遵。”韦小宝叹道:“多谢了,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却也是十分不易。”杨溢之道:“兄弟说出来,我帮你琢磨琢磨。倘若做哥哥的办不了,我去求我们王爷。几万兵马,几百万两银子,也调动得出来。”韦小宝微微一笑,说道:“千军万马,金山银出,只怕都是无用。那是我师姊,她给逼着跟我拜堂成亲,心中可老大不愿意。最好你有什么妙法,帮我生米煮成熟饭,弄他一个木已成舟。”  N  @! V" O, b& n0 R/ b1 T: d2 s9 e7 T' j
  杨溢之忍不住好笑,心想:“原来如此,我还道是什么大事,却原来只不过要对付一个小姑娘。但你是太监,怎能娶妻?是了,听说明朝太监常有娶几个老婆的事,兄弟想是也要来搞这一套玩意儿,过过干瘾。”想到他自幼被净了身,心下不禁难过,携着韦小宝的手,说道:“兄弟,人生在世,不能事事顺遂。古往今来大英雄、大豪杰,身有缺陷之人极多,那也不必在意。我们进去罢。”
, x3 [9 T  d9 F& q; c  韦小宝道:“好!”口中大叫“蛮话”,拔足向祠堂内奔了进去。杨溢之仗刀赶来,也是大呼“蛮话”,一进大厅,便将韦小宝一把抓住。两人你一句“希里呼噜”,我一句“阿依巴拉”,说个不休,一面指指吴立身,又指着阿珂。
6 @4 H1 E: a& c; o! F* @/ r* y2 V- [  吴立身和阿珂等又惊又喜,心下都存了指望,均想:“幸亏他懂得蛮子话,最好能说得众蛮子收兵而去。”
5 B( S0 I1 T2 m# S2 y  杨溢之提起刀来,对准阿珂的头顶,说道:“女人,不好,杀了。”韦小宝忙道:“老婆,我的,不杀!”杨溢之道:“老婆,你的,不杀?”韦小宝连连点头,说道:“老婆,我的,不杀!”杨溢之大怒,喝道:“老婆,你的,不杀。杀你!”
% C: u9 N3 I7 o. v  韦小宝道:“很好,老婆,我的,不杀。杀我!”/ m7 Y) \* V$ E3 e/ q  M  @
  杨溢之呼的一刀,砍向韦小宝胸口。这一刀劈下去时刀风呼呼,劲力极大,但刀锋一碰到韦小宝身上,立即收劲,手腕一抖,那刀反弹了回来。他假装大吃一惊,跳起身来,连砍三刀,在韦小宝衣襟上划了三条长缝,大声叫道:“你,菩萨,杀不死?”韦小宝点头道:“我,菩萨,杀不死。”
4 r% x1 l+ S) ]" J; f  杨溢之大拇指一翘,说道:“你,菩萨,不是的。大英雄,是的。”指指吴立身等人,问道:“汉人,杀了?”韦小宝摇手道:“朋友,我的,不杀。”杨溢之点点头,问阿珂道:“你,老婆,大英雄的?”* [8 |) ~* c4 m5 J& y% l' d+ [
  阿珂见他手中明晃晃的钢刀,想要否认,却又不敢。杨溢之一刀疾劈,将一张供桌削为两爿,喝道:“老公,你的?”" i& O2 E2 c6 x2 _! A3 A4 R& k
  指着韦小宝。阿珂无奈,只得低声道:“老公,我的。”
$ ]+ u6 n8 [* n5 ^6 g, _  杨溢之哈哈大笑,提起阿珂,送到韦小宝身前,说道:“老婆,你的,抱抱。”
6 A" l" t1 @% g5 S) Y  韦小宝张开双臂,将阿珂紧紧抱住,说道:“老婆,我的,抱抱。”% k1 U, ?3 x5 k0 E' x8 X3 J& `
  杨溢之指着郑克塽,问道:“儿子,你的?”韦小宝摇头道:“儿子,我的,不是!”杨溢之大叫几句“蛮话”,抓住郑克塽,奔了出去,口中连声呼啸。他手下从人一拥而出。只听得马蹄声响,竟自去了。- q2 v' Y1 R5 g& D3 B) |$ u2 m3 q
  阿珂惊魂略定,只觉韦小宝双臂仍是抱住自己的腰不放,说道:“放开手。”韦小宝道:“老婆,我的,抱抱。”阿珂又羞又怒,用手一挣,挣脱了他的手臂。* V4 r& p/ ]8 j& i- S
  韦小宝拾起地上一柄钢刀,将吴立身等的绑缚都割断了。
' F4 m9 X" w6 ^  吴立身道:“这些蛮子武功好生了得,亏得新郎官会说蛮话,又练了金钟罩铁布衫功夫,刀枪不入,大伙儿得你相救。”韦小宝道:“这些蛮子武功虽高,头脑却笨得很。我胡说一通,他们便都信了。”& }4 x6 _& ?  A4 p1 I
  阿珂道:“郑公子给他们捉去了,怎生相救才是。”3 D. u' Z: ^$ m( O& _  g  D: Z
  那假新娘突然大叫:“我老公给蛮子捉了去,定要煮熟来吃了。”放声大哭。
7 D: M2 y+ t9 k! n! ^  吴立身向韦小宝拱手道:“请教英雄高姓大名。”韦小宝道:“不敢,在下姓韦。”吴立身道:“韦相公和韦家娘子今日成亲,一点小小贺仪,不成敬意。”说着伸手入怀,摸出两只小小的金元宝。韦小宝道:“多谢了。”伸手接过。
. z; D/ _: w. B. G$ ~2 X% P2 h  阿珂胀红了脸,顿足道:“不是的,不算数的。”吴立身笑道:“你们天地也拜过了,你刚才对那蛮子说过‘老公,我的’,怎么还能赖?新娘新郎洞房花烛,我们不打扰了。”一挥手,和敖彪等人大踏步出了祠堂。  b2 J$ a$ a" {. k# g3 H4 T; c" L
  霎时之间,偌大一座祠堂中静悄悄地更无人声。3 J* Y/ S# M) _( z
  阿珂又是害怕,又是羞愤,向韦小宝偷眼瞧了一眼,想到自己已说过“老公,我的”这话,突然伏在桌上,哭了出来,顿足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
$ E# f) E/ Q# L( V! n) p! U  韦小宝柔声道:“是,是,都是我不好。几时我再想个法儿,救了郑公子出来,你就说我好了。”阿珂抬起头来,说道:“你……你能救他出来么?”) r' W& I; j) R3 |# d
  红烛摇晃之下,她一张娇艳无伦的脸上带着亮晶晶的几滴泪珠,真是白玉镶珠不足比其容色、玫瑰初露不能方其清丽,韦小宝不由得看得呆了,竟忘了回答。
" V& T* a0 C* R: U# W5 E, }4 P* G  阿珂拉拉他衣襟,道:“我问你啊,怎么去救郑公子出来?”
) I1 F' O$ |" r: h5 H* Z  韦小宝这才惊觉,叹了口气,说道:“那蛮子头脑说,他们出来一趟,不能空手而回,定要捉一人回去山洞,煮来大伙儿吃了……”阿珂惊叫一声,道:“煮来大伙儿吃了?”想起那“新娘”的惊叫,更是心惊。韦小宝道:“是啊,他们本来说你细皮白肉,滋味最好,要捉你去吃的……”阿珂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抬头向门外一张,生怕那些蛮子去而复回。
  L( i, R0 h! C. t6 ?  韦小宝续道:“……我说你是我老婆,他们就放过了你。”阿珂急道:“郑公子给他们捉了去,岂不是被他们煮……煮……”
5 I0 A+ H# L' `8 r# L% {  韦小宝道:“是啊,除非我自告奋勇,去让他们吃了,将郑公子换了出来。”9 e1 j% s  d2 K# j' B6 Y9 H+ C# F
  阿珂道:“那你就去换他出来!”这句话一出口,就知说错了,俏脸一红,低下头来。
$ v* ]; E7 P) S) m9 }+ M  韦小宝大怒,暗道:“臭小娘,你瞧得你老公不值半文钱,宁可让蛮子将我煮来吃了,好救你的奸夫出来。”冷冷的道:“就算换了他出来,那也没用了?”阿珂急道:“怎……怎么没用了?”韦小宝道:“郑公子已和那乡下姑娘拜堂成亲,你亲眼见到了的。他已有了明媒正娶的老婆,木已成舟,你也嫁他不成了。”阿珂顿足道:“那是假的。”韦小宝气忿忿的道:“好,你要我去换,我就去换。就不知蛮子的山洞在哪里。哼,咱们走罢。”
! u- r& W* I1 h3 Q2 l- n- o  阿珂默默跟着他走出祠堂,生怕一句话说错,他又不肯去换郑公子了。来到大路,只见郑府众伴当提着灯笼,围着在大声说话。两人走近身去,郑府众伴当道:“陈姑娘来啦,我家公子呢?我家公子呢?”快步迎上。
  r2 S6 o  `6 ~3 d9 j) u" _  人丛中一个身材瘦削的人影突然一晃而前,身法极快,韦小宝眼睛一花,便见这人到了身前,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问道:“我家公子在哪里?”这人背着灯光,韦小宝瞧不见他的脸,心中一惊,退了两步,岂知他退了两步,那人跟着上前两步,仍是和他面对面的站立,相距不到一尺,又问:“我家公子在哪里?”- h7 p* i# B. z
  阿珂道:“他……他给蛮子捉去啦,要……要煮了他来吃了。”那人道:“中原之地,哪来的蛮子?”阿珂道:“是真的蛮子,快……快想法子救他。”那人道:“去了多久?”阿珂道:“没多久。”
; k0 x8 N5 V( Q  那人身子斗然拔起,向后倒跃,落下时刚好骑在一匹马的鞍上,双腿一挟,那马奔驰而去,片刻间没入了黑暗之中。" o+ ~) q9 |7 {
  韦小宝和阿珂面面相觑。一个吃惊,一个欢喜,眼见这人武功之高,身法之快,生平殊所罕见,心下大为钦佩。阿珂道:“不知这位高人是谁?”那年老伴当道:“他是公子的师父冯锡范,外号‘一剑无血’。冯师傅天下无敌,去救公子,定然马到成功。”韦小宝和阿珂都道:“原来是他。”阿珂又道:“既是冯师傅到了,你们怎么不请他立即到那边祠堂去救公子?”一名伴当道:“冯师傅刚到。他接到我们飞鸽传书,连夜从河间府赶来。”% n+ E2 _5 W; X+ @  X& g
  韦小宝道:“冯师傅在河间府,怎么我们没遇见?”众伴当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答话。那伴当自知失言,低下了头。韦小宝心想:“原来台湾郑家在‘杀龟大会’中暗伏高手,一直没露面。这臭小子给人捉了去,这才赶来相救。”捏捏自己的面颊,说道:“肉啊肉,有人去救郑公子,你们就不用去掉换这心肝宝贝,给众蛮子吃了。”阿珂脸上一红,待要说句话解释,转念又想:“也不知道冯师傅单枪匹马,打不打得过这许多蛮子。”
& {) V$ B4 ~; |8 X7 h) Y( u' ]  韦小宝见她欲言又止,猜到了她心思,说道:“你放心,冯师傅救他不出,仍旧拿我的臭肉去掉你心肝就是,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阿珂道:“冯师傅能救他回来就好了。”韦小宝大怒,便即走开,但一瞥眼见到她俏脸,心中一软,转身回来,坐在路旁。0 Z3 m) I2 L+ O4 k: [
  阿珂见他拔足欲行,不由得着急,心想如果冯师傅救不出郑公子,他又走了,谁去掉郑公子回来?见他回来坐倒,这才放心。这时不敢得罪了他,将身子挨近他坐下。韦小宝心想:“此时你有求于我,不乘机占些便宜,更待何时?”伸过左手,搂住了她腰,右手握住了她右手。阿珂微微一挣,就不动了。韦小宝大乐,心想道:“最好这姓冯的给杨大哥他们杀了,永远不回来,我就这样坐一辈子等着。”他明知阿珂对自己毫无半分情意,早已胸无大志,只盼这样搂着她坐一辈子,也已心满意足,更无他求了。
2 t" a9 @. U5 Q! ]  A  可是事与愿违,只搂不到片刻,便听得大马路马蹄声隐隐传来。阿珂一跃而起,叫道:“郑公子回来了。”蹄声越来越近,已听得出是两匹马的奔驰之声。韦小宝道:“好啊,我拾回了一条性命,不用去送给蛮子们吃了。”语气中充满了苦涩之意。这时他便再说得气恼十倍,阿珂也哪里还来理会?急步向大路上迎去。( S9 t* l: f1 [9 Q3 B  F' b8 u1 @
  两匹马先后驰到。众伴当提起灯笼照映,欢呼起来,当先一匹马上乘的正是郑克塽。他见到阿珂飞奔过来,一跃下马,两人搂抱在一起,欢喜无限。阿珂将头藏在他怀里,哭了出来,道:“我怕……怕这些蛮子将你……将你……”
; n# N/ Q- H5 H+ y7 P  韦小宝本已站起,见到这情景,胸口如中重击,一交坐倒,头晕眼花了一阵,心下立誓:“你奶奶的,我今生今世娶不到你臭小娘为妻,我是你郑克塽的十七八代灰孙子。我韦小宝是王九蛋,王八蛋再加一蛋。”常人身历此境,若不是万念俱灰,心伤泪落,便决意斩断情丝,另觅良配,韦小宝却天生一股光棍泼皮的狠劲韧劲,脸皮既老,心肠又硬:“总而言之,老子一辈子跟你泡上了,耗上了,阴魂不散,死缠到底。就算你嫁了十八嫁,第十九嫁还得嫁给老子。”他在妓院之中长大,见惯了众妓女迎新送旧,也不以为一个女子心有别恋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什么从一而终,坚贞不二,他听也没听见过。只难过得片刻,便笑嘻嘻的走上前去,说道:“郑公子,你回来了,身上没给蛮子咬下什么罢?”
: ]! B9 g% @$ X9 Z  郑克塽一怔,道:“咬下什么?”阿珂也是一惊,向他上下打量,见他五官手指无缺,这才放心。
0 I& S: y) ?' u$ t" f- b5 h7 @  冯锡范骑在马上,问道:“这小孩儿是谁?”郑克塽道:“是陈姑娘的师弟。”冯锡范点了点头。韦小宝抬头看他,见他容貌瘦削,黄中发黑,留着两撇燕尾须,一双眼睛成了两条缝,倒似个痨病鬼模样,心中挂念着杨溢之,说道:“冯师傅,你真好本领,一下子就将郑公子救了转来。那蛮子的头脑可杀了吗?”; f3 c7 V, Z1 F; s
  冯锡范道:“什么蛮子?假扮的。”韦小宝心中一惊,道:“假扮?怎么他们会说蛮子话?”冯锡范道:“假的!”不屑跟这孩子多说,向郑克塽道:“公子,你累了,到那边祠堂去休息一忽儿罢。”$ M& R4 a) R* E7 E: @
  阿珂记挂着师父,说道:“就怕师父醒来不见了我着急。”3 Y; W0 Z. D% h7 w( Q
  韦小宝道:“我们赶快回去罢。”阿珂瞧着郑克塽,只盼他同去。郑克塽道:“师父,大伙儿去客店吃些东西,再好好睡上一觉。”$ ~  X9 B% `) B9 `( l
  路上韦小宝向郑克塽询问脱险经过。郑克塽大吹师父如何了得,数招之间就将众蛮子杀散。韦小宝问明“蛮子头脑”并未丧命,这才放心。
$ L5 f( K1 y/ X3 p  众人到得客店,天色已明,九难早已起身。她料到阿珂会拉着韦小宝去救郑克塽,不见了二人,也不以为奇。待得郑克塽等到来,替冯锡范向她引见了,九难见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但偶然一双眼睛睁大了,却是神光炯炯,心想:- B  s4 n3 C$ l; f3 W
  “此人号称‘一剑无血’,看来名不虚传,武功着实了得。”& L& z' @) s3 @* J
  用过早饭后,九难说道:“郑公子,我师徒有些事情要办,咱们可得分手了。”郑克塽一怔,好生失望,道:“难得有缘拜见师太,正想多多请教。不知师太要去何处,晚辈反正左右无事,就结伴同行好了。”" r$ [) p9 g& u7 h0 d" O) e8 ~
  九难摇头道:“出家人多有不便。”带着阿珂和韦小宝,径行上车。郑克塽茫然失措,做声不得。阿珂登时红了双眼,差点没哭出声来。韦小宝努力板起了脸,暗暗祷祝:“师父长命百岁,多福多寿,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问道:“师父,咱们上哪里去?”
6 D- q+ u# M5 r+ r3 G0 z  九难道:“上北京去。”过了半晌,冷冷的道:“那姓郑的要是跟来,谁也不许理他。哪一个不听话,我就把那姓郑的杀了!”
" {; Z% o. C, u1 _5 W/ V; q0 N  阿珂惊问:“师父,为甚么?”九难道:“不为甚么。我爱清静,不喜欢旁人啰唆。”阿珂不敢再问,过了一会,忽然想到一事,问道:“要是师弟跟他说话呢?”九难道:“我一样把郑公子杀了。”韦小宝再也忍耐不住,咯的一声,笑了起来。
) t; |* E( T8 z& S  阿珂道:“师父,这不公平。师弟会故意去跟人家说话的。”九难瞪了她一眼,道:“这姓郑的如不跟来,小宝怎能和他说话?* o; @' `. e( P
  他向我纠缠不清,便是死有余辜。”& K5 C$ A. ]  P
  韦小宝心花怒放,真觉世上之好人,更无逾于师父者,突然拉过九难的手来,在她掌心中亲了一吻。九难将手甩开,喝道:“胡闹!”但二十多年来从未有人跟她如此亲热过,这弟子虽然放肆,却显示出真情,口中呼叱,嘴角边却带着微笑。
, X3 o% J3 v4 a- L/ l" d  阿珂见师父偏心,又不知何日再得和郑公子重聚,越想越伤心,泪珠簌簌而下。5 C6 Z$ j, k5 e( `
  数日后三人又回北京,在东城一处僻静的小客店中住下。# Z! Q9 n0 D/ n) T1 V
  九难走到韦小宝房中,闩上了门,低声道:“小宝,你猜我们又来北京,为了何事?”
; @7 ~5 c# R' d  韦小宝道:“我想不是为了陶姑姑,就是为了那余下的几部经书。”$ ~: ~" Z( [& G( o7 r
  九难点头道:“不错,是为了那几部经书。”顿了一顿,缓缓道:“我这次身受重伤,很有感触。一个人不论武功练到什么境界,力量总有时而穷,天下大事,终须群策群力,众志方能成城。群雄在河间府开‘杀龟大会’,我仔细想想,就算杀了吴三桂奸贼一人,江山还是在鞑子手中,大家不过泄得一时之愤,又济得甚事?倘若取齐了经书,断了鞑子龙脉,号召普天下仁人志士共举义旗,那时还我大明江山,才有指望。”# s- `. T6 R. U! e, z: w
  韦小宝道:“是,是,师父说得不错。”九难道:“我再静养半月,内力就可全复,那时再到富中探听确讯,总要设法找到余下的七部经书,才是第一等大事。”1 d0 J# T+ Y4 r! _/ e/ ^% W
  韦小宝道:“待弟子先行混进宫去,竖起了耳朵用心探听,说不定老天保佑,会听到些什么线索。”4 X0 T) h" ?8 J/ e7 P- X6 l( g9 t& Q
  九难点头道:“你聪明机灵,或能办成这件大事。这一桩大功劳……”说到这里,叹了口长气,眼光中尽是激励之意。
+ J' a! y) r3 E! F1 K, g: i) o1 N7 S  韦小宝一阵冲动,登时便想吐露真情:“另外五部经书,都在弟子手中。”但随即转念:“小玄子跟我是过命的交情,我如帮着师父,毁了他的江山,教他做不成皇帝,那不是太也没义气吗?”
4 X0 A' _5 U' R1 A  九难见他有迟疑之色,只道他担心不能成功,说道:“这件事本来难期必成。大家尽心竭力,也就是了。这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唉,也不知朱家是气数已尽呢,还是兴复有望?这数十年来,我早已万念俱灰,尘心已断,想不到遇见了你和红英之后,我本不想理会国家大事,国家大事却理到我头上来。”
2 B6 {7 k# z1 {3 R+ S  韦小宝道:“师父,你是大明公主,这江山本来是你家的,给人强占了去,非得抢它回来不可。”: N- i; O/ H2 G% o
  九难叹道:“那也不单是我一家之事。我家里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伸手抚摸他的头,说道:“小宝,这些事情,可千万不能在师姊面前泄露半句。”
2 g% L2 F4 o, J1 u/ v  韦小宝点头答应,心想:“师姊这等美丽可爱,师父却不大喜欢她,不知是什么缘故?想来因为她不会拍师父的马屁。”
: w$ g) T; w3 H  次日清晨,他进宫去叩见皇帝。) O& L, @" _, ?
  康熙大喜,拉住了他手,笑道:“他妈的,怎么今天才回来?我日日在等你。我先前一直担心,怕你给那恶尼姑捉了去,小命儿不保。前天听到多隆回奏,说见到了你,我这才放心。你怎么脱险的?”
, b3 ]. A; v' V3 Q  韦小宝道:“多谢皇上记挂,又派了御前侍卫来找寻奴才。
7 B% J1 y# i; q' j7 y  [  那恶尼姑起初十分生气,向我拳打脚踢,后来我说皇上是鸟生鱼汤,是大大的好皇帝,杀不得的。她却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我赞你一句,她就打我一记耳光。后来我不肯吃眼前亏,只好闷声大发财了。”
% L+ g; x4 X7 n  康熙点头道:“你给她打死了也是白饶,这恶尼姑到底是什么来历?她来行刺,是受了何人指使?”6 |2 y& ?& j2 @
  韦小宝道:“她受谁指使,奴才不知道。那时候她捉住了我,用绳子绑住了我双手,好像耍猴儿般拉着走。皇上,我嘴里不敢骂,心里却将她十七八代祖宗骂了个够。”康熙笑道:“这个自然,那还有不骂的?”韦小宝道:“她拉着我走了几天,几次想杀我,幸好在道上遇到了一个人。这人跟奴才倒有交情,帮我说了好多好话,这尼姑才不打我了。”康熙奇道:“那是谁?”韦小宝道:“这人姓杨,是平西王世子手下的卫士头脑。”
, O6 X* a. h; q# j7 l  康熙大感兴味,问道:“是吴三桂那厮的手下,怎么会帮你说好话?”韦小宝道:“其实那还是出于皇上的恩典。那次云南沐家的人进宫来捣乱,想诬攀吴三桂,大家都信了,但皇上英明无比,识破了阴谋。皇上派我向吴三桂的儿子传谕,那个姓杨的,就是那一次上识得奴才的。”康熙点头道:“原来如此。”% d0 V4 k! e- Q+ m+ [, N
  韦小宝进宫之时,早已想好了一肚子谎话,又道:“那姓杨的名叫杨溢之,跟那尼姑说起沐家这会事,说道皇上年纪虽轻,见识可胜得过鸟生鱼汤,聪明智慧,简直就是神仙菩萨下凡。尼姑将信将疑,对我就看得不怎么紧了。一天晚上,杨溢之和尼姑在房里说话,我假装睡着偷听,原来这尼姑来行刺皇上,果然是有人主使。”
, ]) H, v" V7 _6 u, f  康熙道:“是吴三桂这厮。”韦小宝满脸惊异之色,道:“原来皇上早知道了。是多隆奏知的么?”康熙道:“不是。吴三桂的卫士头目识得这尼姑,跟她鬼鬼祟祟的商议,还能有什么好事了?”韦小宝又惊又喜,跪下磕头,说道:“皇上,我跟着您办事,真是痛快。有什么事情您一猜就中,用不着我说。咱们这一辈子可万事大吉,永远不会输了给人家。”1 A) z) {0 W' R) }
  康熙笑道:“起来,起来!上次在五台山清凉寺也够凶险的了。若不是你舍命在我身前这么一挡……”说到这里,脸色转为郑重,续道:“这奸贼的阴谋已然得逞了。”想到当日白衣尼那犹似雷轰电闪般的一击,兀自不寒而栗。韦小宝道:“其实这尼姑一剑刺来,你身手敏捷,自然会使一招‘孤云出岫”避了开去,你跟着反手一招‘仙鹤梳翎’,打在那恶尼姑肩头,她非大叫‘投降’不可。不过我生怕伤了你,一时胡涂了,只想到要挡在你身前,代你受这一剑。皇上一身武功没机会施展,在少林和尚面前出出风头,实在可惜。”
# ]) J- ^& F: W  康熙哈哈大笑,他自知当日若非韦小宝这么一挡,定然给白衣尼刺死了,这小家伙如此忠心,却又不居功,当真难得,笑道:“你小小年纪,官儿已做得够大了。等你大得几岁,再升你的官。”韦小宝摇头道:“我也不想做大官,只盼常常给皇上办事,不惹你生气,那就心满意足了。”0 e, Q4 l5 I5 C. J1 a
  康熙拍拍他肩头,道:“很好,很好。你好好替我办事,我很是喜欢,怎会生气?那姓杨的跟那尼姑还说些什么?”
8 I1 N# e) y( U; ?  韦小宝道:“杨溢之不断劝那尼姑,说了皇上的许许多多好处。他说吴三桂对他父亲有恩,他父亲临死之时,嘱咐他要保护吴三桂,但吴三桂一心一意想做皇帝,大逆不道,那是万万不可。将来事情败露,大家都要满门抄斩。那尼姑却说,她全家都给鞑……鞑……都给咱们满洲人杀了,吴三桂又对她这样客气。她来行刺,一来是冲着吴三桂的面子,二来是为自己爹娘报仇。她家里人早死光了,也不怕什么满门抄斩。”
; O4 ?6 c, V/ ~: ?; ?: f7 h  康熙点了点头。韦小宝又道:“杨溢之说,皇上待百姓好,如果……如果害了你,吴三桂做了皇帝,他自己虽可做大官,做大将军,但天下百姓可要吃大苦了。那尼姑心肠很软,讲究什么慈悲,想了很久,说他的话很对,这件事她决定不干了。二人商商量量,说道吴三桂如再派人来行刺,他两个暗中就把刺客杀了。”$ a! Q  F3 V/ l( X& M
  康熙喜道:“这两人倒深明大义哪。”  P0 I, w, A2 R1 u% f5 N" e
  韦小宝道:“不过杨溢之说另外有一件事不易办。”康熙问:“又有什么古怪?”韦小宝道:“他二人低声说了好多话,我可不大懂,只听到老是说什么延平郡王,台湾郑家什么的,好像吴三桂说要跟一个姓郑的平分天下。”2 j6 k, c0 N4 U+ \8 S* k
  康熙站起身来,大声道:“原来这厮跟台湾的反贼暗中也有勾结。”韦小宝问道:“台湾郑家是他妈的什么王八蛋?”康熙道:“那姓郑的反贼盘踞台湾,不服王化,只因远在海外,一时不易平定。”
/ N  R& @8 s9 m0 ~0 s  韦小宝一脸孔的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这时奴才越听越气,心想这江山是皇上的,他姓吴姓郑的是什么东西,胆敢想来平分皇上的天下?杨溢之说,台湾那姓郑的派了他的第二个儿子,叫作郑克……郑克……”康熙道:“郑克塽。”
4 U, A: S9 Q) n, f  H. u+ C  韦小宝喜道:“是,是。皇上什么都知道。”
' U3 F+ _8 c+ f9 s( ?$ \. O  康熙微笑不语。他近年来一直在筹划将台湾收归版图,郑家父子兄弟、以及台湾的军政大事、兵将海船等情形,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 J9 q8 v; W7 L! v3 U: y
  韦小宝道:“这郑克塽最近到了云南,跟吴三桂去商议了大半个月。”3 M2 S' v2 `' L& d
  康熙勃然变色,道:“有这等事?”台湾和云南两地,原是他心中最大的隐忧,没想到郑吴二人竟会勾结密谋,郑克塽到云南之事,直到此刻方知。
' C! {' M8 u& H9 \& y( r: C  韦小宝道:“台湾有个武功很高的家伙,一路上保护郑克塽。这家伙姓冯,叫什么一剑出血……”康熙道:“一剑无血冯锡范。他和刘国轩、陈永华三人,号称‘台湾三虎’。”* q" l, q8 o# b% o8 X- Y3 n
  韦小宝听得皇帝提到师父的名字,心中一凛,说道:“是,是,正是一剑无血冯锡范。杨溢之说,台湾这三只老虎之中,陈永华是好人,冯锡范和另外那人是坏的。陈永华不肯做反叛皇上的事情,不过他一只老虎,敌不过另外两只老虎。”他在康熙面前大说九难、杨溢之、陈近南三人的好话,以防将来三人万一被清廷所擒,有了伏笔,易于相救。( W; q3 Q4 f1 k( `* t
  康熙摇头道:“那也未必,陈永华比另外两只老虎更厉害得多。”
7 ^7 V/ q+ r  W  韦小宝道:“杨溢之跟那尼姑又说,江湖上有许多吴三桂的对头,要在河间府聚会,开一个‘杀龟大会’,商量怎样杀了吴三桂。那郑克塽和冯锡范要混到会里打探消息,然后去通知吴三桂。他们越说越低声,我听了半天听不真,好在他们不是想加害皇上,也就不去理会,后来我真的睡着了。皇上,奴才这件事有点贪懒了,不过那时实在倦得要命。半夜里杨溢之悄悄来叫醒了我,解开我的穴道,说那尼姑在打坐练功,叫我溜之大吉。”
$ O- K) s: J7 d, I8 }  康熙点头道:“这姓杨的倒还有良心。”韦小宝道:“可不是么?将来皇上诛杀吴三桂,这杨溢之还请皇上开恩饶了他性命。”康熙道:“倘若他能立功,我不但饶他性命,还有封赏。在‘杀龟大会’中,还听到了些什么?”韦小宝道:“他们每一省推举一个盟主,那郑克塽做了福建省的盟主,好像将福建、广东、浙江、陕西什么,都划归他郑家的。”
5 K( ]# f9 \, ~1 Z/ q1 }% i+ x  康熙微微一笑,心想:“小桂子弄错了,定是江西,不是陕西。”双手负在背后,在书房中踱来踱去,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突然说道:“小桂子,你敢不敢去云南?”. C/ y, Z. h1 w6 ~! K' ?( U* a
  韦小宝一惊,这一着大出意料之外,问道:“皇上派我到吴三桂那里去打探消息?”
( a3 b3 ]' ~) }7 u  康熙点了点头,道:“这件事着实有些危险,不过你年纪小,吴三桂不会怎么提防。那杨溢之又是你朋友,定会照顾你。”- p3 v' J5 ~4 _4 [  O- Y' `* z
  韦小宝道:“是。皇上,我不是怕去云南,只是刚回宫来,没见到你几天,又要离开你身边,实在舍不得。”康熙点头道:“是,我也是一般的心思。只可惜我做了皇帝,不能随便走动,否则咱俩同去云南,我揪住吴三桂的胡子,你抓住他双手,同时问他:‘他妈的吴三桂,投不投降?’岂不有趣?”韦小宝笑道:“这可妙极了。皇上,你不能去云南,待我去将吴三桂骗到宫来,咱们再揪他胡子,好不好?”1 H! [' }, @( S) J5 ?9 p2 b
  康熙哈哈大笑,道:“好就极好,就怕这厮老奸巨猾,不肯上当。啊,小桂子,我想到个法子,令他不会起疑。”韦小宝道:“皇上神机妙算,一定高明之极。”康熙道:“我们把建宁公主嫁给他儿子,结成亲家,他就一点也不会防备了。”9 T8 H. A- c) {5 j* \  L; A' x
  韦小宝一怔,道:“嫁给吴应熊这小子?这……这岂不太便宜了他?”
( r" {+ z, Q  J6 u1 G; f  康熙道:“这是那老贱人的女儿,咱们把她嫁到云南去,让她先吃点儿苦头。将来吴三桂满门抄斩,连她一起杀了。”
+ o( T5 j" U! _& U+ H  说着恨恨不已。他本来很喜欢这个妹子,但自从知道太后害死自己亲生母亲、气得父皇出家之后,连这妹子也恨上了,又道:“那时候我就可说老贱人教女无方,逼她自尽。”9 c' u- p+ Z# Q6 y% h9 m
  韦小宝道:“皇上,奴才打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皇上听了一定十分欢喜。”康熙道:“什么好消息?”韦小宝将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老贱人是假太后,真的太后还好端端地在慈宁宫中。”在康熙面前,他终究不敢口出“老婊子”三字。$ U1 H% P7 a* x$ v# x) G
  康熙大吃一惊,颤声道:“什么?什么假太后?”
, D" g- d: r% }2 ]0 Q, k- x' d% M  韦小宝于是将假太后囚禁太后、她自己冒充太后,为非作恶之事,一一说了。
9 @) i; _* ~  X0 Q, ^  康熙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一会,才道:“有这等事?有这等事?……你怎么知道?”韦小宝道:“奴才知道老贱人心地恶毒,只怕她加害皇上,因此买通了慈宁宫里的宫女,暗中监视,只要一觉情形不对,就来奏知皇上,咱们好先下手为强。奴才今日一进宫,那宫女就将这件大事跟我说了。”: n3 I" W  @: q  v
  康熙额头汗水涔涔而下,颤声道:“那宫女呢?”韦小宝道:“我想这件事情太大,倘若她泄漏出去,那可不得了。因此奴才大胆,将她推入了一口井里,倒也没旁人瞧见。唉,实在对她不住。”康熙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宽慰之色,道:“办得好,明儿你捞起她尸身,妥为安葬,查明她家属,厚加抚恤。”韦小宝道:“是,是,遵皇上吩咐办理。”
# T/ S8 Y9 ]! [( H' j2 {  康熙道:“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去慈宁宫。”说着站起身来,摘下墙上两口宝剑,将一口交给了韦小宝,低声道:“这事就咱两人去干,可不能让宫女太监们知道了。”
' b& W7 N$ D* Q3 k4 b; J  韦小宝点头道:“皇上,老贱人武功厉害,我一进房就抱住她,皇上一剑先斩断她一条手臂,然后再问详情。”康熙点头道:“好!”韦小宝道:“皇上还是多带侍卫,候在慈宁宫外,当真情形不对,只好叫人进来。否则倘若奴才抱假太后不牢,这贱人行凶,冲撞了皇上万金之体,那……那可不妥了。”
: k6 Q! B/ G) e/ I9 F  I  康熙点了点头,打定了主意:“倘若非要侍卫相助不可,事成之后,将这些侍卫处死灭口便是。”+ ^, k+ }$ m" g) l8 {* `3 {) F
  康熙出得书房,传八名侍卫护驾,来到慈宁宫外,命侍卫在花园中远远守候,与韦小宝两人走向太后寝殿。慈宁宫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迎接。康熙道:“你们都到花园去,谁也不许过来。”众人凛遵退开。9 N- M4 u& Z2 n/ u" ~
  韦小宝知道当日假太后向他师父九难拍了七掌“化骨绵掌”,阴毒掌力,尽数逼还给自身,他师父虽教了化解之法,但自此之后,只要一使内力,全身骨骼立即寸断。屈指算来,此时体内掌力尚未化尽,就算已经化去,谅她也不敢动武,再加自己有五龙令在手,一切有恃无恐,心下泰然。康熙却知这假太后武功甚是厉害,自己所学的武功全是她所授,即使加上个韦小宝,两人仍然和她相差甚远,只有两人以双剑攻她空手,打她个措手不及,就如当年暗算鳌拜一般,才能取胜,是以一踏进寝殿,手掌心中就渗出汗水。
' c3 s' |; R" Q3 |6 t  韦小宝心想:“今日是立大功的良机,我向老婊子扑将过去,皇上只道我奋不顾身,其实只不过是打一只动弹不得的死狗。打死狗吗,老子最拿手不过。”低声道:“这贱人武功了得,皇上千万不可涉险。由奴才先上!”康熙点点头,右手紧紧抓住了剑柄。; V- Q: A$ U/ `0 l
  走进寝殿,却见殿中无人,床上锦帐低垂。
# z$ Z; Z( t8 s4 _6 i5 B6 p- o' ^  太后的声音从帐中传了出来:“皇帝,你多日不到慈宁宫来了,身子可安好吗?”
5 i, c$ a& ]' P3 y" f, h8 s  康熙先前每日来慈宁宫向太后请安,自从得悉内情之后,心中说不出的憎恨,便来得甚疏。两人没料到她白天也睡在床上,先前商量好的法子便不管用了。康熙道:“听说太后身子不适,儿子瞧太后来着。”向韦小宝使个眼色,吩咐:“挂起了帐子!”韦小宝应道:“喳!”走向床前。太后道:“我怕风,别挂帐子。”3 W, x6 a( _1 q" L7 Z
  康熙心想:“如不理她的话,径去揭开帐子,只怕她有了提防。”说道:“是,不知太后是什么不舒服,服过药了么?”
5 N2 M. w  C- p- a5 a, \1 Z/ h  太后道:“服过了。太医说受了小小风寒,不打紧的。”康熙道:“儿子想瞧瞧太后面色怎样?有没发烧?”太后叹了口气,道:“我面色很好,不用瞧了。皇帝回去休息罢。”康熙心下起疑:“不知她在捣甚么鬼?”9 v6 d* Q6 t% e8 i) U+ o$ R- D
  韦小宝见寝殿中黑沉沉地,当下转过身子,向着康熙大打手势,示意让自己去抱住了她双脚,皇帝便一剑斩落。
( S( O6 K8 B% a! g3 f  突然之间,康熙心念一动:“倘若小桂子所说的言语都是假的,那便如何?虽然那男人假扮宫女,确为实情,但说不定太后只是秽乱宫禁,并无别情。我这一剑砍了下去,如果她竟是真太后,并非假冒,我岂不是既胡涂,又不孝?宁可让假太后有了提防,不得不召进侍卫来擒拿,可不能鲁莽从事,由我亲手斩伤了真太后。”当即摇摇头,挥手命韦小宝退开,说道:“太后,儿子放心不下。”快步走到床前,伸手揭开帐子。$ L/ U. m* [* s* l
  锦帐两下一分,只见太后急速转身,面向里床,但就这么一瞥之间,康熙已见到太后脸颊瘦削,容貌大不相同,说道:“太后,你老人家近来忽然瘦了很多。”语音已是发颤。4 T% H! v. r: C4 |, J! K4 A
  太后叹了口气,道:“自从五台山回来后,胃口一直不好,每天吃不上半碗饭,照照镜子,几乎自己也不认得了。”' V5 g) h" f3 V. R; m8 c$ q0 Q0 a
  康熙心想:“小桂子的话果然不假。这老贱人没料到我突然会来,她睡在床上,没人瞧见,今日没乔装改扮,是以说什么也不肯让我瞧她容貌。我已亲眼目睹,难道还会弄错?”* ]3 n/ T+ F2 e* s( `8 t/ ?
  怒火中烧,大声道:“啊哟,太后,一只大老鼠钻到了挂毡后面。来人哪,快卷起挂毡来捉了老鼠!”说着急退两步,生怕假太后一见事情败露,便即暴起发难。. d9 f$ x9 }# U. M" c2 \
  只听太后颤声道:“挂毡后面有什么老鼠?”韦小宝上前拉动羊毛索子,卷起挂毡,露出柜门。康熙道:“咦!原来这里有只大柜子,老鼠钻进柜里去啦!”心想:“这时候事情已揭开了大半,她已然有备,再也不能偷袭了。”退到门口,向韦小宝招招手,道:“传侍卫进来。柜子里有古怪声音,别要躲藏着刺客,惊吓了太后。”/ w: T+ M$ M2 s, P6 }/ S1 e% ^
  韦小宝道:“是。”向着门外大声叫道:“传侍卫。”
. x9 l3 l7 T5 @. n  g  八名侍卫走到寝殿门口,躬身听旨。
. m5 H4 e. Z/ ^* V  太后怒道:“皇帝,你在玩什么花样?”康熙笑道:“啊,是了,建宁公主躲在柜子里玩捉迷藏。太后,我到处找她不到,定是在柜子里。”右手挥了挥。韦小宝过去开柜,但柜门上了锁,打不开。康熙笑道:“太后,柜子的钥匙在哪里?”
0 _; m# L8 ]( s1 L  太后怒道:“我身子不舒服,你们两个小孩子却到我屋里来玩,快快给我出去。”
1 j* @* G: i8 Q7 T+ a& f" K  众侍卫知道皇帝常和建宁公主比武闹玩,听太后这么说,都露出笑容。- q2 z' q+ y5 `4 w! F% ~' A
  康熙说道:“把柜门撬开来。太后身子欠安,咱们别打扰她老人家。”7 h- Y. v& _- X0 L1 x: N! c4 R
  韦小宝应道:“是。”从靴筒中拔出匕首,插入了柜门,轻轻一割,锁扣已断,一拉之下,柜门应手而开,只见柜内堆着一条锦被,似乎便是那晚在柜中所见,却哪里有什么人?
9 X$ ^3 j5 J, y5 ?5 k  韦小宝一惊,寻思:“那天晚上明明见到真太后给藏在柜里,怎么忽然不见了?莫非老婊子怕我师父泄漏出去,将真太后杀了?”翻开柜中锦被,依稀见到被底有一部书,似乎便是《四十二章经》,急忙放下锦被盖住,回过头来,见康熙一脸惊疑之色,再向床上瞧去,只见那被窝高高隆起,似乎另行藏得有人,喜道:“公主藏在太后被窝里。”% E3 a; {& i; V3 p! {+ a3 J" ]
  康熙急道:“快拉她出来。”只怕假太后见事情败露,立即杀了真太后。
% U" [, Q; o8 c5 V+ H+ }6 U  韦小宝抢到床边,从太后足边被底伸手进去,要把真太后拉出来,触手之处,却是一条毛茸茸的大腿,不由得大吃一惊。便在此时,一只大脚突然撑出,踹中他胸膛。韦小宝“啊哟”一声大叫,跌了出去。
# R; O2 R6 J- z/ H; A  被窝一掀,一个赤条条的肉团跃了出来,连被抱着太后,向门口冲去。5 E( Q, v- V6 g4 e! i5 O3 p' |
  八名侍卫大惊,急忙拦阻,给那肉团一撞,三名侍卫飞摔出去,那肉团抱了太后直冲而出。康熙奔到门口,但见那肉团奔跃如飞,几个起伏,已到了御花园墙边,一跃上了墙头,随即翻身出外。康熙叫道:“快追!”三名侍卫给那团肉团一撞,倒在地下爬不起来。余下五名侍卫绕出围墙,再也瞧不见那肉团的影子。
+ w( m* R9 i" D1 B3 k  韦小宝脑海中一片混乱,胸口剧痛,挣扎着爬起,奔到柜边,伸手入被,抓起那部经书藏入怀中,只听得康熙在花园中大叫:“回来,回来!”韦小宝又是一交摔倒。听得脚步声响,众侍卫奔回,康熙在寝宫外吩咐众侍卫:“大家站好,别出声。”
9 Q( W5 v, H( U  康熙回进寝殿,关上房门,低声问道:“怎么一回事?”4 `$ k; ~) Z9 n
  韦小宝扶桌站起,说道:“妖……妖怪!”惊得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康熙摇头道:“不是妖怪!是老贱人的奸夫。”韦小宝兀自不明所以,问道:“什么奸夫?”康熙道:“那是个男人。你没有看清楚么?一个又矮又胖的男子。”韦小宝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道:“老贱人被窝里,藏着一个不穿衣服的……矮胖子男人!”
% u, k+ @$ A% s! N4 y  康熙神色严重,道:“真太后呢?”韦小宝道:“最好别……别给老贱人害死了……”忽然想到一事,掀开太后床上褥子,说道:“床底下有暗格。”只见暗格中放着一柄出鞘的白金娥眉钢刺,此外更无别物,沉吟道:“咱们掀开床板瞧瞧。”
9 T4 H/ n& J6 [  康熙抢上前去,帮着韦小宝掀开床板,只见一个女子横卧在地下一张垫子上,身上盖着薄被。当床板放上之时,看来距她头脸不过半尺光景。+ a5 k: `% T' Y$ I" A( V
  寝殿中黑沉沉地瞧不清楚,康熙叫道:“快点了蜡烛。”韦小宝点起烛火,拿着烛台凑近一照,见那女子容色苍白,鹅蛋脸儿,果然便是那晚藏在柜中的真太后。* M  W9 n7 K7 S: M
  康熙以前见到真太后时,年纪尚甚幼小,相隔多年,本已分不出真假,但见这女子和平日所见的太后相貌极似,忙扶她起来,问道:“是……是太后?”/ d' n6 o2 D4 K' m% g+ T" V
  那女子见烛火照在脸前,一时睁不开眼来,道:“你……你……”韦小宝道:“这位是当今皇上,亲自来救圣驾。”那女子眼睁一线,向康熙凝视片刻,颤声道:“你……你当真是皇上?”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伸臂搂着康熙,紧紧抱住。
! r& ~: o0 h% }5 e1 |7 [2 X  韦小宝拿着烛台退开几步,四下照着,不见再有什么奸夫、刺客、假宫女之类,心想:“皇上和真太后相会,必有许多话说。我多听一句,脑袋儿不稳一分。”将烛台放在桌上,悄悄退出,反手带上了殿门。
  f: U# T! N4 R4 C  只见门外院子中八名侍卫和宫女太监直挺挺的站着,个个神色惶恐,他招手将众人召到花园之中,说道:“刚才皇上跟建宁公主闹着玩捉迷藏。公主穿了一套古怪衣衫,扮成好像一个大肉球一般,跳了出去,大伙儿可瞧见没有?”6 T9 O. I6 V5 a* {, l! a
  一名侍卫十分乖觉,忙道:“是,是。建宁公主身手好快,扮的模样也真好玩。”
, q+ g5 y: P. P7 t  韦小宝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孩子们的玩意儿,皇上不想让人家知道,有哪一个嘴巴发痒,脖子上的脑袋瓜儿坐得不稳,想多嘴多舌,胡说八道?”* \4 e) M% A( k# v& Q
  众侍卫、宫女、太监齐声道:“我们不敢。”& X5 w1 r! L6 v) L
  韦小宝点点头,向着三名给撞倒受伤的侍卫道:“你们怎么搞的,好端端的受了伤?”一名侍卫道:“回副总管:小人三个儿今日上午练武艺,大家出手重了些,互相打伤了。”韦小宝骂道:“你奶奶的,自己兄弟,练武艺也出手这般重,又不是拚命!”三名侍卫齐道:“是,是,下次一定小心。”韦小宝道:“受了伤的,每个人去支二十两银子汤药费。”三名侍卫忙躬身道谢。韦小宝道:“你奶奶的,爹娘养到你们这么大,这条性命可不太便宜啊。大伙儿倘若还想留着脑袋瓜儿吃饭的,这几张狗嘴,就都给我小心些。如果怕自己睡着说梦话,干脆把舌头自己割掉了的好。你们一个个给老子报上名来。”
6 i! D0 P4 c; H& V8 x  众侍卫、宫女、太监都报了自己姓名。韦小宝道:“好,今日捉迷藏的事,今后老子只要听到半点风声,不管是谁多口,总之三十五人一起都砍了。你们服不服了?”众人心中明白,大家见到刚才的怪事之后,不免性命难保,皇上多半要杀人灭口,桂公公这么说,实是救了自己的性命,感激之下,一齐跪下磕头,说道:“谢公公救命大恩。”韦小宝挥手道:“谢我干什么?是皇上的恩典。”
- W6 ]/ v) k! m, G2 N1 e- ?  他回到寝殿门口,坐在阶石上静静等候,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听得康熙叫道:“小桂子进来。”他走进寝殿,只见太后和康熙并肩坐在床上,手拉着手,两人脸上均有泪痕。
- i* k# t, X+ A  他跪下磕头,说道:“太后大喜,皇上大喜。外面一共是三十五名奴才,今日皇上跟建宁公主捉迷藏之事,要是有哪一个胆敢泄漏半句,奴才把这三十五人尽数处死,一个不留。
9 R) i) Z! c* a8 L9 n  他们都已吓破了胆子,料想也没哪一个敢胡说八道。”康熙点了点头,韦小宝道:“倘若要现下就杀了,以免后患,奴才这就去办。”
% x' W- O/ C& H2 k# W& X! h( D  康熙微一迟疑。太后道:“今日你我母子相见,实是天大的喜事,不可多伤人命。”康熙道:“是。咱们须得大做佛事,感谢上天和菩萨保佑。”太后凝视韦小宝,道:“你小小年纪,立下这许多功劳,实在难得。”韦小宝道:“那都是太后和皇上的洪福。只恨做奴才的没尽忠办事,不能及早揭破奸谋,累得太后受了这许多年的辛苦。”
# D& p3 c, a. Q9 Z! r6 X  太后心中一酸,流下泪来,向康熙道:“须得好好封赏这孩子才是。”康熙道:“是,是。小桂子,你官已做得不小了,今日再封你一个爵位。我大清有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太后的恩典,封你一等子爵。”- b. Y8 V4 d  _4 }7 g5 a0 s( q
  韦小宝磕头谢恩,道:“谢太后恩典,谢皇上恩典。”心想:“这子爵有什么用?值得多少银子?”见康熙挥了挥手,便退了出去。: b' D* X6 m% m& O/ t
  韦小宝回到下处,从怀中取出书来,果然便是见惯了的《四十二章经》,这部是蓝绸书面,镶了红边,寻思:“这是镶蓝旗的经书,嗯,是了,陶姑姑说,她太师父在镶蓝旗旗主府中盗经书,经书没盗到,却给神龙教的高手打得重伤而死,这部经书多半便落入了那神龙教高手的手里。怎地事隔多年,仍不将经书交给洪教主?也说不定当时没得到,最近才拿到的。”料想中间曲折甚多,难以推测,只觉胸口兀自痛得厉害,又想:“这矮胖子肉团武功了得,啊哟,莫非他就是盗得这部经书的神龙教高手?他到宫里跟老婊子相会,老婊子倒待他挺好,把真太后搬到床底下,将大柜子让了出来给他睡。我和小皇帝刚才去慈宁宫,事也真巧,恰好是捉奸在床。这肉团可别来报仇,又想到慈宁宫去取回经书。”
) M3 @$ ^, J# e4 e  于是去告知多隆,说道得知讯息,日内或有奸人入宫行刺,要他多派侍卫,严密保卫皇上和太后,心想:“老婊子倘若回去神龙岛,向洪教主禀报,可不大妙。老子先下手为强,把经书中的地图取了出来,然后将一两部空经书送去神龙岛,洪教主要我再找余下的经书,非给解药不可。他在空经书中找不到地图,那是他的事,跟老子可不相干。谁教他福份太小呢?反正他寿与天齐,不用心急,慢慢的找,找上这么十万八千年,终会找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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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4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
' O. ]+ g1 E4 [; P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风香忽到 瞰床新月雨初收
; m/ t; r2 y6 C! O4 k% u1 s5 J  韦小宝出宫去和李力世、关安基、玄贞道人、钱老本等人相见。天地会群雄尽皆欢然。李力世道:“属下刚得到讯息,总舵主已到天津,日内就上京来。韦香主也正回京,那真太好了。”韦小宝道:“是,是。那真太好了!”想到再见师父,心下不免惴惴。群雄当即打酒杀鸡,为他接风。
" j( j3 P2 F% e, F1 A- i  M  傍晚时分,韦小宝将马彦超拉在一旁,说道:“马大哥,请你给我预备一把斧头,还要一柄铁锤,一把凿子。”马彦超答应了,去取来给他。韦小宝命他带到停放那口棺木的园中土屋,说道:“我要打开棺材,放些东西进去。”马彦超应道:“是!”甚觉奇怪,但香主不说,也不便多问。韦小宝道:“前天夜里,这个死了的朋友托梦给我,说要这件东西。瞧在朋友一场,非给他不可。”马彦超更奇怪了,唯唯称是。韦小宝道:“你给我守在门外,谁也不许进来。”当下推门而入,关上了门,上了门闩。
, w) x' \6 P% F- g0 Q1 P+ G  见那口棺木上灰尘厚积,显是无人动过,用凿子斧头逐一撬开棺材钉,推开棺盖,取出包着五部经书的油布包,正要推上棺盖,忽听得马彦超在门外呼喝:“什么人?”接着有人喝问:“陈近南在哪里?”韦小宝吃了一惊:“谁问我师父?”
. p) z9 J5 ?, p  x  听口音依稀有些熟悉。* m1 o8 y. Q( g
  马彦超道:“你是谁?”又有一人冷冷的道:“不论他躲到了哪里,总能揪他出来。”这人的声音韦小宝入耳即知,却是郑克塽。他更加惊奇:“怎么这臭小子到了这里?”随即想起,先前说话之人乃是“一剑无血”冯锡范。只听得铮的一声,兵刃相交,跟着马彦超闷哼一声,砰的一声倒地。
. d9 ^) c0 Z" k6 u7 e4 I! G  韦小宝一惊更甚,当下不及细想,纵身钻入棺材,只听得郑克塽道:“这叛贼定是躲在里面。”韦小宝惊惶之下,托起棺盖便即盖上,紧跟着喀喇一声,土屋的木门已被踢破,郑克塽和冯锡范走了进来。韦小宝从棺材内望出去,见到一线亮光,知道慌忙之中,棺材盖并未密合,暗暗叫苦:“糟糕,糟糕!他们要找我师父,却找到了他的徒弟。”$ i* d0 V% a" g" ?2 ?  b
  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公子要找我吗?不知有什么事?”
3 r& t- {* f, P$ X( z3 d  正是师父陈近南的声音。韦小宝大喜:“师父来了!”- c0 ]- {1 ^0 {; ^
  突然之间,陈近南“啊”的一声大叫,似乎受了伤。跟着铮铮两声,兵刃相交。陈近南怒喝:“冯锡范,你忽施暗算?
: T$ A* R* }& ~. m7 e  干什么了?”冯锡范冷冷的道:“我奉命拿你!”
. I4 [4 F% W0 k* D$ {; T  只听郑克塽道:“陈永华,你还把我放在眼里么?”语气中充满怒意。陈近南道:“二公子何出此言?属下前天才得知二公子驾临北京,连夜从天津赶来。不料二公子已先到了。属下未克迎迓,还请恕罪。”  {7 Z- e6 ^$ U2 F# h7 \# }
  韦小宝听师父说得恭谨,暗骂:“狗屁二公子,神气什么?”
' R$ B' V4 u1 W3 ~4 ~- X8 m  只听郑克塽道:“父王命我到中原来公干,你总知道罢?”' Y8 {# a( C0 X- c  ]
  陈近南道:“是。”郑克塽道:“你既得知,怎地不早来随侍保护?”陈近南道:“属下有几件紧急大事要办,未能分身,请二公子原谅。属下又知冯大哥随侍在侧,冯大哥神功无敌,群小慑伏,自能卫护二公子平安周全。”郑克塽哼了一声,怒道:“怎么我来到天地会中,你手下这些虾兵蟹将,狐群狗党,对我又如此无礼?”陈近南道:“想是他们不识得二公子。在这京师之地,咱们天地会干的又是反叛鞑子之事,大家特别小心谨慎,以致失了礼数。属下这里谢过。”
! U1 ~3 U8 E! x% v  韦小宝越听越怒,心道:“师父对这臭小子何必这样客气?”4 Z8 W( g$ q9 L/ {% j" m( f+ c
  郑克塽道:“你推得一干二净,那么反倒是我错了?”陈近南道:“不敢!”随即听到纸张翻动之声,郑克塽道:“这是父王的谕示,你读来听听。”陈近南道:“是。王爷谕示说:
5 p* M" G/ _4 R$ `* R9 ^+ p# m4 g  ‘大明延平郡王令曰:派郑克塽前赴中原公干,凡事利于国家者,一切便宜行事。’”$ i( X0 X; ^. ^5 x- A
  郑克塽道:“什么叫做‘便宜行事’?”韦小宝心想:“便宜就是不吃亏,那有什么难解的?你老子叫你有便宜就占,不必客气。”哪知陈近南却道:“王爷吩咐二公子,只要是有利于国家之事,可以不必回禀王爷,自行处断。”郑克塽道:“你奉不奉父王谕示?”陈近南道:“王爷谕示,属下自当遵从。”
. M, g6 D+ e0 o  郑克塽道:“好,你把自己的右臂砍去了罢。”
- Y& L5 S, i  G$ a: D0 n  陈近南惊道:“却是为何?”郑克塽冷冷的道:“你目无主上,不敬重我,就是不敬重父王。我瞧你所作所为,大有不臣之心,哼,你在中原拚命培植自己势力,扩充天地会,哪里还把台湾郑家放在心上。你想自立为王,是不是?”陈近南颤声道:“属下决无此意。”郑克塽道:“哼!决无此意?这次河间府大会,他们推我为福建省盟主,你知道么?”陈近南道:“是。这是普天下英雄共敬王爷忠心为国之意。”郑克塽道:“你们天地会却得了几省盟主?”陈近南默然。+ v$ p9 b: D$ g9 S( b8 s  X: y
  韦小宝心道:“他妈的,你这小子大发脾气,原来是喝天地会的醋。”又想:“我老婆的奸夫是我师父的上司,本来这件事很有点麻烦。现下他二人大起冲突,那是妙之极矣。只不过师父中了暗算,身上受伤,可别给他们害死才好。”8 `' n1 R  l  C. i% _6 F1 R% [
  只听郑克塽大声道:“你天地会得了三省盟主,我却只有福建一省。跟你天地会相比,我郑家算是老几?我只不过是小小福建省的盟主,你却是‘锄奸盟’总军师,你这可不是爬到我头上去了啦?你心里还有父王没有?”陈近南道:“二公子明鉴:天地会是属下秉承先国姓爷将令所创,旨在驱除鞑子。天地会和王爷本是一体,不分彼此。天地会的一切大事,属下都禀明王爷而行。”郑克塽冷笑道:“你天地会只知有陈近南,哪里还知道台湾郑家?就算天地会当真成了大事,驱逐了鞑子,这天下之主也是你陈近南,不是我们姓郑的。”  ?" x, D; ^: D  |3 k
  陈近南道:“二公子这话不对了。驱除鞑子之后,咱们同奉大明皇室后裔姓朱的为主。”1 O* i. E; A% ~* H9 M- }2 A$ y* Y% t# n
  郑克塽道:“你话倒说得漂亮。此刻你已不把姓郑的放在眼里,将来又怎会将姓朱的放在眼里?我要你自断一臂,你就不奉号令。这一次我从河间府回来,路上遇到不少危难,却不见有你天地会的一兵一卒来保护我,若不是冯师父奋力相救,我这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还留得性命。你巴不得我命丧小人之手,如此用心,便已死有余辜。哼,你就只会拍我哥哥马屁,平时全没将我瞧在眼里。”陈近南道:“大公子、二公子是亲兄弟,属下一般的侍奉,岂敢有所偏颇。”郑克塽道:“我哥哥日后是要做王爷的,在你眼中,我兄弟俩怎会相同?”( O; B5 t9 N" x8 l! _
  韦小宝听到这里,已明白了一大半,心道:“这小子想跟他哥哥争位,怪我师父拥他哥哥,受了冯锡范的挑拨,便想乘机除了我师父。”
8 @' t4 N, _6 w/ H, `: k  只听郑克塽又道:“反正你在中原势大,不如就杀了我罢。”7 ~# e# P/ P4 p& U
  陈近南道:“二公子如此相遇,属下难以分说,这就回去台湾,面见王爷,听由王爷吩咐便是。王爷若要杀我,岂敢违抗?”
, [6 C; ?! e3 Z* r% i5 G8 J  i  郑克塽哼了一声,似乎感到难以回答,又似怕在父亲面前跟他对质。/ c+ P' [6 O7 p
  冯锡范冷冷的道:“只怕陈先生一离此间,不是去投降鞑子,出卖了二公子,便独树一帜,自立为王,再也不回台湾去的了。”陈近南怒道:“你适才偷袭伤我,是奉了王爷之命吗?王爷的谕示在哪里?”冯锡范道:“王爷将令,二公子在中原便宜行事。不奉二公子号令,便是反叛,人人得而诛之。”
. R, a2 c' H6 R  陈近南道:“二公子好端端地,都是你在从中挑拨离间。国姓爷创业维艰,这大好基业,只怕要败坏在你这等奸诈小人手里。你姓冯的就算武功天下无敌,我又何惧于你?”冯锡范厉声道:“如此说来,你是公然反叛延平王府了?”陈近南朗声道:“我陈永华对王爷赤胆忠心,‘反叛’二字,再也诬加不到我头上。”% ~/ T5 N( t! I! f+ R! ~3 A( c) w
  郑克塽喝道:“陈永华作反,给我拿下。”冯锡范道:“是。”% Q6 \* i/ g; ?& x) j; p
  只听得铮铮声响,兵刃相撞,三人交起手来。
$ }9 S" H. h, e9 i  陈近南叫道:“二公子,请你让在一旁,属下不能跟你动手。”郑克塽道:“你不跟我动手?你不跟我动手?”连问了两句,兵刃响了两下,似是他问一声,向陈近南砍一刀。
" k1 v0 `8 l+ O! ^; r; Q  韦小宝大急,轻轻将棺材盖推高寸许,望眼出去,只见郑克塽和冯锡范分自左右夹攻陈近南。陈近南左手执剑,右臂下垂,鲜血不断下滴,自是给冯锡范偷袭所伤。冯锡范剑招极快,陈近南奋力抵御。郑克塽一刀刀横砍直劈,陈近南不敢招架,只是闪避,变成了只挨打不还手的局面,加之左手使剑不便,右臂受伤又显然不轻。韦小宝心下焦急:“风际中、关夫子、钱老本他们怎么一个也不进来帮忙?这样打下去,师父非给他们杀了不可。”但外面静悄悄地,土屋中乒乒乓乓的恶斗,外间竟似充耳不闻。
; D, g5 w: n, a% R3 t- `  只见冯锡范挺剑疾刺,势道极劲,陈近南举剑挡格,双剑立时相粘。郑克塽挥刀斜砍,陈近南侧身避开。郑克塽单刀横拖,嗤的一声轻响,在陈近南左腿上划了一道口子。陈近南“啊”的一声,长剑一弹而起,冯锡范就势挺剑,正中他右肩。# U, D0 ?$ ^7 N
  陈近南浴血苦战,难以支持,一步步向门口移动,意欲夺门而出。冯锡范知他心意,抢到门口堵住,冷笑道:“反贼,今日还想脱身么?”7 S, j/ [- X7 Y5 E; q- {& b& r* w
  韦小宝只盼冯锡范走到棺材之旁,就可从棺材中挺匕首刺出,便以客店中杀喇嘛的手法杀了他。这一招“隔板刺人”原是他的生平绝招,远胜拳术高手的“隔山打牛”。可是冯锡范越斗越远,却如何刺得着他?郑克塽喝道:“反贼,还不弃剑就缚?”韦小宝眼见情势危急,心想今日舍了性命也要相救师父,逼紧了喉咙,突然吱吱的叫了两声。
6 ^/ Q8 Z1 X* Z) k+ N  注:郑成功生子郑经等十人。郑经于康熙元年继位为明延平郡王,生子克塽、克塽等八人。克塽年最长,庶出,是陈永华之婿,后为监国世子。次子克塽为冯锡范之婿。郑克塽继位时年仅十二岁,本书因故事情节所需,加大了年纪,与史实有出入。
: s" e8 X, X  N* {' v: U8 m  冯锡范等三人一听,都吃了一惊。郑克塽问道:“什么?”( v. x& D  g; p0 B/ w5 @
  冯锡范摇了摇头,手上丝毫不缓。韦小宝又吱吱吱的叫了三下。郑克塽怕鬼,吓得打了个寒战。
; T1 e! j2 C) H! t  突见棺材盖一开,一团白色粉末飞了出来,三人登时眼睛刺痛,呛个不住。原来尸体入殓,棺材中必放大量石灰,当日马彦超曾购置了装入,此刻韦小宝抓起一大把,撒了出来。* N( v7 Z" \; A# d& d$ C5 T! B
  冯锡范情知决非鬼魅,急跃而前,闭住了眼睛,俯身向棺材中挺剑刺落。; \+ }$ R' }# h  K
  突的一声,剑尖刺入棺材盖,正待拔剑再刺,突觉右边胸口一痛,知是中了暗算,急忙纵身跃起,后心重重撞在墙上。他武功了得,左手按住胸前伤口,右手将一柄剑使得风雨不透,护住身前。
( Y6 L# U0 }/ C1 i  韦小宝在棺材中“隔板刺人”,一刺得手,握着匕首跳了出来,只见冯锡范、郑克塽和陈近南三人都紧闭双目,将刀剑乱挥乱舞,见冯锡范虽然胸口中剑,却非致命之伤,要待欺近前去再加上一剑,但冯郑二人刀剑舞得甚紧,实不敢贸然上前。此刻时机紧迫,待得他二人抹去了眼中石灰,睁眼见物,那就糟了,一时?徨无策,只得左手抓起石灰,一见冯锡范或郑克塽伸手去抹眼睛,便一把石灰撤将过去。撒石灰原是他另一项拿手绝招。
8 Y+ X( e  E7 P6 C* z! e" L& s3 `0 g  只掷得几下,冯锡范觉到石灰掷来的方位,一招“渴马奔泉”,挺剑直刺过来。韦小宝大骇,急忙坐倒,噗的一声,那剑插入了棺材之中。韦小宝连爬带滚,逃出门外。冯锡范提剑在棺中连连劈刺,还道敌人仍然在内。以他武功修为,韦小宝狼狈万状的进出,本可立时察觉,只是陡然间眼不见物,胸口受伤,一时心神大乱,又知陈近南武功卓绝,不在自己之下,强敌在侧,实是凶险无比,惶急间全没想到陈近南也已眼不见物,只盼杀了暗算之人,立即逃出。他在棺材中刺得数下,都刺了个空,随即一招“千岩竞秀”,剑花点点,护住身周,听得左边并无兵刃劈风之声,当下向左跃去,肩头在墙上一撞,靠墙而立。
- O4 Y: I- @: T  这么一阵全力施为,胸前伤口中更是鲜血迸流。他微一睁眼,石灰粉末立时入眼,剧痛难当,生怕眼睛就此瞎了,不敢再睁,背靠墙壁,一步步移动,心想只须挨墙移步,便能找到门户所在,一出门外,地势空旷,就易于脱险了。
+ Z- G7 n; F, J; q: C9 R  韦小宝站在门口,见他移动身子,已猜知他心意,只待他摸到门口时刺他一剑,但想此人武功太高,就算刺中,他临死时回手一剑,自己小命不免危危乎哉,于是将匕首轻轻插入门框约莫两寸,见冯锡范离门已不过两尺,突然尖声叫道:“我在这……”一个“里”字还没出口,冯锡范出招快极,一剑斩落,当的一声响,长剑碰到匕首,断为两截,半截断剑跳将上来,在他额头上一斩,这才跌落。4 v# J+ [& a, X4 \- b% H
  韦小宝早已躲到了土屋之侧,心中怦怦乱跳。只听得冯锡范大声吼叫,疾冲而出。* q  ^" B( \2 x/ x, a! Z) {& G4 P
  韦小宝回到门口,但见陈近南和郑克塽仍在挥舞刀剑。强敌既去,他对这郑家二公子可丝毫不放在心上,叫道:“师父,那‘一剑无血’已给我斩得全身是血,逃之夭夭了。你请出来罢。”陈近南一怔,问道:“谁?”韦小宝道:“是弟子小宝。”
4 s7 Z1 C6 F# i4 |  陈近南大喜,横剑当胸,不再舞动。
& ~9 \' l7 p9 @  V2 |! S  韦小宝叫道:“张大哥、李二哥、王三哥,你们都来了,很好,很好。这姓郑的臭小子还不放下兵器投降,你们一齐上去,把他乱刀分尸了罢!”
& N2 W/ d& p/ {: ]' f' x  郑克塽大吃一惊,哪知他是虚张声势,叫道:“师父,师父!”不听冯锡范回答,微一迟疑,便即抛下了手中单刀。韦小宝喝道:“跪下!郑克塽双膝一曲,跪倒在地。8 p  L" n9 i! v& ^# N, _) c3 H$ y3 T
  韦小宝哈哈大笑,拾起单刀,将刀尖轻轻抵住郑克塽咽喉,喝道:“站起来,向右,上前三步,爬上去,钻进去!”
6 W, ~* [& i7 [* H  韦小宝叫一句,郑克塽便战战兢兢的遵命而行,爬入了棺材。韦小宝哈哈大笑,抢上前去,推上了棺材盖,拿起那包经书负在背上,说道:“师父,咱们快洗眼去。”拉着陈近南的手,走出土屋。+ z/ N. J1 j& A* i$ R
  走得七八步,只见马彦超倒在花坛之旁,韦小宝吃了一惊,上前相扶。马彦超道:“救总舵主要紧,属下只是给封了穴道,没甚干系。”陈近南俯下身来,在他背心和腰里推拿了几下,穴道登时解了。马彦超道:“总舵主眼睛怎样?”陈近南皱眉道:“石灰。”马彦超道:“得用菜油来洗去,不能用水。”
& o6 o9 V& Y0 D7 a& l& h( q  挽住他手臂快步而行。
* \) Z' L# \. \) {% M" U  韦小宝道:“我马上就来。”回进土屋,提起斧头,将七八枚棺材钉都钉入棺材盖中,说道:“郑公子,你躺着休息几天。算你运气,欠我的一万两银子,一笔勾销,也就不用还了。”大笑一阵,走回大厅。5 l* c5 m$ u! m. m5 y; U0 N
  只见马彦超已用菜油替陈近南洗去眼中石灰,又敷好了他身上伤口。厅上风际中、钱老本、玄贞道人等躺满了一地,陈近南正在给各人解穴。
* o# D; ]7 ^. S% o- f: m  原来冯锡范陡然来袭,他武功既高,又攻了众人个措手不及。风际中等并非聚在一起,闻声出来应战,给他逐一点倒。众人都是恼怒已极,只是在总舵主面前,不便破口大骂。. E+ B/ S5 W3 h7 `
  马彦超说了韦小宝使诡计重创冯锡范的情形,众人登时兴高采烈,都说这厮如此奸恶,只盼石灰便此弄瞎了他双眼。
* l" @$ |+ B4 \# d" M2 t7 z  \  陈近南双目红肿,泪水仍不断渗出,脸色郑重,说道:“钱兄弟、马兄弟,你们去洗了郑二公子眼中石灰,请他到这里来。”钱马二人答应了。
# H  x8 j4 t/ d$ s  韦小宝突然“啊”的一声,假装晕倒,双目紧闭。陈近南左手一伸,拉住了他手臂,问道:“怎样?”韦小宝道:“我……我刚才……吓……吓得厉害,生怕他们害死了师父……
1 g9 c0 ~! N  L3 M0 P  这会儿……这会儿手脚都没了力气……”陈近南抱着他放在椅上,道:“你休息一会。”; G. G0 Q+ n$ w6 z* @
  原来韦小宝自知用石灰撒人眼睛,实是下三滥的行径,当年茅十八曾为此打了他一顿,虽然群雄大赞他机智,但想他们是我属下,自然要拍马屁,师父是大英雄、大豪杰,比之茅十八又高出十倍,定要重责,索性晕在前头,叫他下不了手,当真要打,落手也好轻些。" m' W5 X  }! E( N8 l
  钱马二人匆匆奔回大厅,说道:“总舵主,没见到郑二公子,想是他已经走了。”陈近南皱眉道:“走了?不在棺材里么?”钱马二人面面相觑,土屋中棺材倒是有一口,但郑二公子怎么会在其中?
2 u' E2 q- ^4 g% g  c  陈近南道:“咱们去瞧礁。”领着众人走向土屋。韦小宝大急,只得跟在后面,双手揉擦屁股,心道:“屁股啊屁股,师父听到我将那臭小子赶入了棺材,你老兄难免要多挨几板了,真正对不住之至。”, E8 E8 c. X% F7 o" ]
  来到土屋之中,只见满地都是石灰和鲜血,果然不见郑克塽的人影。陈近南明明听得韦小宝逼着郑克塽爬入棺材,这时棺材盖却钉上了,疑心大起,问道:“小宝,你将二公子钉入了棺材里么?”韦小宝见师父面色不善,赖道:“我没有。说不定他怕师父杀他,自己钉上了。”陈近南喝道:“胡说!快打开来,别闷死了他。快,快!”
) ?7 `% ~; B4 d3 T* ^  钱老本和马彦超拿起斧头凿子,忙将棺材钉子起下,掀开棺材盖,里面果真躺着一人。
: E/ e1 M, M6 C  陈近南叫道:“二公子!”将那人扶着坐起。+ d$ U8 F9 l3 Z- F% p2 w0 l# [( \
  众人一见,都是“啊”的一声惊呼。陈近南手一松,退了两步,那人又倒入棺材。7 l6 s5 o; B2 \. X0 ]3 R. l# w# ?0 T
  众人齐声叫道:“是关夫子!”在这一刹那间,众人已看清棺材中那人乃是关安基。0 U! p& E3 J$ e" [9 h& F+ W( F
  陈近南抢上又再扶起,只见关安基双目圆睁,已然毙命,但身子尚自温暖,却是死去未久。众人又惊又悲,风际中、玄贞道人等跃出墙外察看,已找不到敌人踪迹。
. _" S; X8 @5 z  ?  陈近南解开关安基衣衫,只见他胸口上印着一个血红的手印,失声叫道:“冯锡范!”$ P6 h. c( z) N$ [$ Q/ z' y* F7 T
  玄贞道人怒道:“确是冯锡范!这红砂掌是他昆仑派的独门武功。这恶贼重伤之余,片刻间便去而复回,当真……他妈的,他要救郑二公子那也罢了,怎地却害死了关二哥?”众人纷纷怒骂。关安基的舅子贾老六更是呼天抢地的大哭。陈近南黯然不语。1 P- x; z3 s5 F3 V
  众人回到大厅。钱老本道:“总舵主,二公子与大公子争位,那是众所周知的。咱们天地会向来秉公行事,大公子居长,自然拥大公子。二公子早就把你当作了眼中钉,这次更受了冯锡范的挑拨,想乘机除了你。今日大伙儿更得罪了二公子,这么一来,只怕王爷也要信他们的谗言了。总舵主此后不能再回台湾去了。”
4 h* i5 y% o2 N8 e) i( G  陈近南叹了口气,说道:“国姓爷待我恩义深重,我粉身碎骨,难以报答。王爷向来英明,又对我礼敬有加,王爷决不是戕害忠良之人。”玄贞道人道:“常言道:疏不间亲。二公子咬定我们天地会不服台湾号令,在中原已是如此,到得台湾,更有什么分辩的余地?他郑家共有八位公子,大家争权夺位,咱们天地会用不着牵涉在内。总舵主,咱们秦桧固然不做,却也不做岳飞。”钱老本道:“总舵主忠心耿耿,一生为郑家效力,却险些儿给二公子害死,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陈近南又叹了口气,说道:“大丈夫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要说短长,也只好由他。只是万万料想不到,竟会有此变故。刚才若不是小宝机智,大伙儿都已死于非命了……唉,可惜关二哥……”
) C$ m3 r$ ~2 `/ G% r& d: ^  韦小宝听师父并不追究撒石灰、钉棺材之事,登时宽心,生怕他只是一时想不起,须得立即岔开话头,说道:“咱们这么一闹,只怕左邻右舍都知道了,要是报知官府,只怕……
: a# \. \, I1 v9 b  只怕……须得赶快搬家。”陈近南道:“正是。我心神不定,竟没想到此节。”
+ A4 N  C& j* N  当下众人匆匆在花园中掘地埋葬了关安基的尸身,洒泪跪拜,携了随身物件,便即分批离去。天地会群雄在京中时时搬迁,换个一住所乃是家常便饭。韦小宝生怕师父考问武功,乘机辞别,回去皇宫。6 o; {: G& y- d5 ?% I5 T9 @3 _: ^
  他来到自己住处,闩上房门,将六部经书逐一拆开,果见每部经书封皮的夹缝中,都有许多羊皮碎片。他取出碎片,将书画缝起还原,缝不到半部,便觉厌烦,心想:“双儿如在这里就好了,她此刻多半还在少林寺外等我。我给九难师父捉了去,这好丫头一定担心得要命,得派人去叫她来。”又缝了几针,眼睛已不大睁得开,藏好经书便睡。
4 R4 Y: D, }3 U8 [1 w8 ]  次日一早去上书房侍候听旨。康熙说道:“明日便有朝旨,派你送建宁公主去云南,赐婚给那姓吴的小王八蛋。”韦小宝道:“是。只可惜没服侍得皇上几天,又要远离。”
0 y# N  l6 x. ^: s& A4 k  康熙低声道:“太后跟我说了一件大事,这次你去云南,就可乘机办一办。”韦小宝应了。康熙道:“太后说道,那恶婢假冒太后,原来有个重大阴谋,她想查知我们满洲龙脉的所在,要设法破了。”- u3 ?% h( O6 v2 T# x( S) g
  韦小宝冲口而出:“这老婊子罪大恶极!”急忙伸手按住嘴巴,自知在皇帝面前骂这等粗话,未免太过不敬。岂知康熙丝毫不以为意,跟着道:“对!这老婊子当真不是东西。太后忍辱忍苦,宁死不说,才令老婊子奸计不逞。上天保佑,太后所以得保平安至今,却也全仗了不肯吐露这个大秘密。”, Q4 k6 f* d( O" q
  韦小宝早已知道,却道:“皇上,这个天大的秘密,你最好别跟我说。多一人知道,多一分泄漏的危险。”康熙赞道:“你越来越长进啦,懂得诸事须当谨慎。不过你跟我办事以来,从来没泄漏过什么。倘若连你都信不过,我是没人可以信得过的了。”韦小宝周身数百根骨头,每根骨头登时都轻了几两几钱,跪下磕头,说道:“皇上如此信得过,奴才就是把自己舌头割了,也不敢泄漏半句皇上交代的话。”. o( W5 B, Z* X1 d
  康熙点点头,说道:“我大清龙脉的秘密,原来藏在八部四十二章经之中。”' {3 c( `4 l2 P* `
  韦小宝假作惊异,连声道:“咦,奇怪,有这等事?这可万万想不到!”
! |4 R0 w; `$ V$ v, P8 Y. t* l  康熙续道:“当年摄政王爷进关之后,将八部经书分赐八旗旗主。八旗之中,正黄、正白、镶黄上三旗的兵马是天子自将,但田地财物,仍分属三旗旗主管领。正黄旗的经书,父皇一直放在身边,带了去五台山,后来命你拿回来赐给我。镶白旗旗主因事获罪,镶白旗的经书没入宫中,父皇赐了给端敬皇后。”韦小宝心道:“老皇爷宠爱端敬皇后,最好的东西自然要赐给她。要是换作我,八部经书一古脑儿没入宫中,全都赐了给她。”
: l% ]6 D/ X8 S$ u; K  康熙续道:“老婊子害死端敬皇后,自然也就占了她的经书。鳌拜是镶黄旗旗主。那日派你去抄鳌拜的家,老婊子要你找两部经书,一部便是镶黄旗的,另一部是正白旗的。”韦小宝道:“是。早知老婊子这样坏,奴才便回禀老婊子说找不到,将经书悄悄献给皇上。”康熙笑道:“那时咱们既不知老婊子是假太后,又不知这四十二章经中有这等重大干系,你如这样胡闹,我非……非打你屁股不可。”韦小宝道:“是,是。”
7 w6 u/ U6 c* ]$ F; }  心道:“打打屁股就算了吗?那你也甭客气啦!”问道:“另外那部正白旗的,不知鳌拜是哪里来的?”
% G, k" _4 A( p0 g* Y  康熙道:“他害死了正白旗旗主苏克萨哈,将家产、财物,连经书一起占了去。哼,这逆贼死有余辜。”韦小宝道:“是。1 d  i9 I- a7 H& W( @" [% l; s
  这样一来,老婊子手里有了三部经书啦。”' F5 _' `. p7 H6 x5 A$ q
  康熙道:“岂止三部?她又派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去跟镶红旗旗主和察博为难。当时我不知什么缘故,和察博这家伙一向跟鳌拜勾结,我也不去理会。现下想来,自然是去取他的赐经。瑞栋又莫名其妙的失了踪,定是给老婊子杀了灭口。”! N* ?! J+ U' I# S5 t% @
  韦小宝忙道:“是,是。皇上料事如神。”心道:“你认定瑞栋是给老婊子杀的,我又赞过你料事如神,那就已敲钉转脚。日后你就算知道瑞栋是我杀的,也已不能转口,再来向我查问了。否则的话,你就承认自己不是料事如神。身为皇上,岂可料事不如神而如鬼?”9 d% q- U8 z' b2 Z; B9 {% s
  康熙道:“如果我所料不错……”韦小宝忙道:“决计不错。”康熙道:“……老婊子手中已有了四部经书。可是有一件事奇怪得很,父皇赐我的那部正黄旗经书,我一直放在上书房桌上,却忽然不见了。你想又有谁这么大胆,竟敢到上书房来偷盗物事?”韦小宝道:“能出入上书房,又胆敢擅自拿书的,只有……只有……”康熙道:“建宁公主!”韦小宝不敢接口,心道:“这次你是真的料事如神。”
* C, T3 G- j/ S  k5 s2 a  康熙道:“老婊子派女儿来偷了我这部经书,这一来,她手里已有五部了。”
* v& K( \8 g4 B  z7 q1 E8 s7 g3 I; r" u" m  韦小宝道:“咱们快去慈宁宫搜查。老婊子光着身子逃出宫去,什么也没带。”心中怦怦而跳:“此刻皇上如到我屋中一查,小桂子便有一百个脑袋,也都砍了。”( L5 g2 z2 |# b* C/ O
  康熙摇头道:“我早细细搜过了,什么也查不到。只查到一套僧袍,老婊子那个相好,原来是个和尚。哈哈,哈哈!”" `4 m& |: M: ?6 G, ~% e
  韦小宝跟着大笑,笑得两声,觉得甚为无礼,忙忍住了笑。康熙仍放声大笑,说道:“不过那矮冬瓜抱着老婊子逃走之时,我瞧到他留着一头长发,这倒奇了。多半他也是假扮宫女,头发是假的。这家伙又矮又胖,老婊子什么汉子不好偷,却去找这样个矮冬瓜。”韦小宝笑道:“这矮冬瓜武功很高。相貌英俊的,未必有本事偷进宫来。上次那个假宫女,也就丑得很。”
" r" u( F  B# l1 n2 w# q  康熙笑道:“那也说得是。”顿了一顿,续道:“另外三部经书,分别在正红旗、正蓝旗、镶蓝旗三旗手中。正红旗的旗主目下是康亲王,我已命他将经书献上来。”
5 m# c$ v' z9 n# g6 k! e  韦小宝心想:“康亲王那部经书,那天晚上已给人偷了去,此刻在我手中。康亲王怎么还献得出?这一下老康可要大糟而特糟了。”/ b& G. e3 i  [
  康熙又道:“正蓝旗旗主富登年岁尚轻,我刚才问过他。' F; x7 ^7 C4 `0 x- f
  他说上一任的旗主嘉坤在攻打云南时阵亡,一切后事都是吴三桂给料理的。吴三桂交到他手里的,只是一颗印信、几面军旗,还有几万两银子,此外什么都没有了。”韦小宝道:“这部经书定是吴三桂吞没了。”康熙道:“是啊。因此你到了吴三桂府中,仔细打听这件事,想法子把经书取了来,吴三桂这厮老奸巨滑,千万不能让他得知内情。”
& _; E3 \6 ^% d) h8 V: p9 H  s  韦小宝道:“是,奴才随机应变,设法骗他出来。”
4 x9 A% v0 D- T0 I9 x# c  康熙皱起眉头,在书房中踱来踱去,说道:“镶蓝旗旗主鄂硕克哈是个大胡涂蛋,我要他呈缴经书,他竟说好几年前就不见了。我派了侍卫到他家搜查,一无踪迹,我已将他下在天牢,叫人好好拷问,到底是当真给人盗去了,还是他隐匿不肯上缴。”
" ]+ o/ U% J0 J, @' p8 p  韦小宝道:“就怕也是老婊子派人去弄了来,也不知是明抢还是暗偷。”心想:“这可不是冤枉老婊子,明抢暗偷之人,多半便是那矮冬瓜。”又道:“倘若也是老婊子得了去,这六部经书却又到了何处?”随即微感懊悔:“我这句话可说错了,自己太也吃亏。我说老婊子得了六部经书,得了六部经书的其实是韦小宝。这么一来,我岂不成了老婊子?”
" M* e0 H( w2 @9 K3 h$ @  康熙道:“老婊子到底是什么来历,此刻毫无线索可寻。
9 J" g0 d  U& z  她干此大事,必有同谋之人。她得到经书之后,必已陆续偷运出宫,要将这六部经书尽数追回,那就难得很了。好在太后言道,要寻找大清龙脉的所在,必须八部经书一齐到手,就算得了七部,只要少了一部,也是无用。咱们只须把康亲王和吴三桂手中的两部经书拿来毁了,那就太平无事。咱们又不是去寻龙脉,只消不让人得知,那就行了。不过失了父皇所赐的经书,倘若从此寻不回来,我实是不孝。哼,建宁公主这小……小……”
$ Y5 v3 g2 n8 P  j9 A5 x  康熙这一声骂不出口,韦小宝肚里给他补足:“小婊子!”
- g5 V0 i5 D& I% U& F6 b' X  这时康熙心中所想到的,是顺治在五台山金阁寺僧房中嘱咐他的话:
0 i9 q# ~  |% |  “儿啊,你精明能干,爱护百姓,做皇帝是比我强得多了。
# N( P/ B( Z! ?( _$ f  那八部《四十二章经》中所藏地图,是一个极大藏宝库的所在。当年我八旗兵进关,在中原各地掳掠所得的金银财宝,都藏在这宝库之中。宝库是八旗公有,因此地图要分为八份,分付八旗,以免为一旗独吞。关内汉人比咱们满洲人多过百倍,倘若一齐起来造反,咱们万万压制不住,那时就当退回关外,开了宝库,八旗平分,今后数百年也就不愁温饱。”
4 f- a9 s4 X# |: @5 Q, P" M* h+ x  康熙当时便想起了父皇要韦小宝带回来的话:“天下事须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能给中原苍生造福,那是最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那么咱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 b6 h. B/ E- a7 T# j  w! U  听得顺治又说:“我满清唾手而得天下,实是天意,这中间当真十分侥幸。咱们不可存着久居中原之心,可别弄得满洲人尽数覆灭于关内,匹马不得出关。”5 p- \/ l  t% Q/ v
  康熙口中唯唯称是,心中却大不以为然:“我大清在中原的大业越来越稳,今后须当开疆拓土,建万世不拔之基,又何必留什么退步?一留退步,只有糟糕。父亲出了家,心情恬退,与世无争,才这样想。”果然听得父亲接下去道:“不过当年摄政王吩咐各旗旗主:关外存有大宝藏之事,万万不能泄漏,否则满洲王公兵将心知尚有退步,遇上汉人造反,大家不肯拚死相斗,那就大事去矣。因此八旗旗主传交经书给后人之时,只能说经中所藏秘密,关及满清的龙脉,龙脉一被人掘断,满洲人那就人人死无葬身之地。一来使得八旗后人不敢忽起贪心,偷偷去掘宝藏;二来如知有人前去掘宝,八旗便群起而攻,竭力阻止。只有一国之主,才能得知这真正秘密。”9 X/ @! C6 V: i/ ]% l
  康熙回思当日的言语,心中又一次想到:“摄政王雄才大略,所见极是。”向韦小宝瞧了一眼,心道:“小桂子虽然忠心,却也只能跟他说龙脉,不能说宝库。这小子日后年纪大了,怎保得定他不起贪心。太后昨天对我说,父皇当年决意出家之时,将这大秘密告知了太后,要她等我年长之后转告,太后所以忍辱偷生,正是为了这件大事。她可不知我已到五台山去见到了父皇,也幸而如此,太后没给老婊子害死。”
1 \8 G1 A0 w# }  [0 ^* }7 ^  韦小宝见康熙来回踱步思索,突然心念一动,说道:“皇上,倘若老婊子是吴三桂派进宫来的,他……他手里就有七部经书。”" ?" R8 z0 p  e; w3 D( X
  康熙一惊,心想此事倒是大有可能,叫道:“传尚衣监!”) A$ Y* O2 ^( z2 p; i( I' n& Y; l
  过了一会,一名老太监走进书房磕头,乃是尚衣监的总管太监。康熙问道:“查明白了吗?”那太监道:“回皇上:奴才已仔细查过,这件僧袍的衣料,是北京城里织造的。”康熙嗯了一声。韦小宝这才明白:“原来皇上要查那矮冬瓜的来历。! [, a* v" k3 \' ^5 t1 |; t6 I
  衣料是京里织造,就查不到什么了。”那太监又道:“不过那套男子内衣内裤,是辽东的茧绸,出于锦州一带。”康熙脸上现出喜色,点点头道:“下去罢。”那太监磕头退出。
- F! t; ^% M: D8 Q7 ^  康熙道:“只怕你料得对了,这矮冬瓜说不定跟吴三桂有些瓜葛。”韦小宝道:“奴才可不明白了。”康熙道:“吴三桂以前镇守山海关,锦州是他的辖地。这矮冬瓜或许是他的旧部。”韦小宝喜道:“正是,皇上英明,所料定然不错。”康熙沉吟道:“倘若老婊子逃回云南,你此行可多一分危险。你多带侍卫,再领三千骁骑营军士去。”韦小宝道:“是,皇上放心。最好奴才能将老婊子和矮冬瓜都抓了来,千刀万剐,好给太后出这口气。”' b2 K8 t1 v7 }2 T# q7 R
  康熙拍拍韦小宝的肩膀,微笑道:“你如能再立此大功,给太后出了这口气,嘿嘿,你年纪太小,官儿太大,我倒有些为难了。不过咱们小皇帝、小大臣,一块儿干些大事出来,让那批老官儿们吓得目瞪口呆,倒也有趣得紧。”& q  a2 I. V" r6 \5 f6 E
  韦小宝道:“皇上年纪虽小,英明远见,早已叫那批老东西打从心眼儿里佩服出来。待您再料理了吴三桂,那更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
1 ^* e  a9 a6 p: B& x' Y. n( E  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他妈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4 h. r5 Z* D$ r& o: Z  g: t  n! F
  你这家伙聪明伶俐,就是不学无术,不肯读书。”韦小宝笑道:“是,是。奴才几时有空,得好好读他几天书。”
8 W) }( X2 x' L; n! _  其实韦小宝粗鄙无文,康熙反而欢喜,他身边文学侍从的臣子要多少有多少,整日价诗云子曰听得多了,和韦小宝说些市井俗语,颇感畅快。- y) X6 d+ M  i/ ^' M
  韦小宝辞了出来,刚出书房,便有一名侍卫迎上来,请了个安,低声道:“韦副总管,康亲王想见您,不知韦副总管有没有空?”韦小宝问道:“王爷在哪里?”那侍卫道:“王爷在侍卫房等候回音。”韦小宝道:“他亲自来了?”那侍卫道:“是,是。他说想请韦副总管去喝酒听戏,就是担心皇上有要紧大事差韦副总管去办,您老人家分不了身。”韦小宝笑道:“他妈的,我是什么老人家了?”
1 u; y& R' N3 x: `  来到侍卫房中,只见康亲王一手拿着茶碗,坐着呆呆出神,眉头皱起,深有忧色。他一见韦小宝进来,忙放下茶碗,抢上来拉住他手,说道:“兄弟,多日不见,可想杀我了。”& D9 j6 D+ \; \& m1 E: {
  韦小宝明知他为了失却经书之事有求于己,但见他如此亲热,也自欢喜,说道:“王爷有事,派人吩咐一声就行了,赏酒赏饭,卑职还不巴巴的赶来么?你这样给面子,却自己来找我。”康亲王道:“我家里已预备了戏班子,就怕兄弟没空。这会儿能过去坐坐吗?”韦小宝笑道:“好啊,王爷赏饭,只要不是皇上吩咐我去办什么急事,就是我亲生老子死了,卑职也要先扰了王爷这顿饭再说。”
- M8 J+ {2 ~& @; Y5 B/ V  两人携手出宫,乘马来到王府。康亲王隆重款待,极尽礼数,这一次却无外客。饭罢,康亲王邀他到书房之中,说些闲话,赞他代皇上在少林寺出家,积下无数功德善果,又赞他年纪轻轻,竟已做到御前侍卫副总管、骁骑营都统,前程实是不可限量。韦小宝谦逊一番,说以后全仗王爷提携栽培。5 D$ D0 O$ r- K9 R( q, y/ R6 |
  康亲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兄弟,你我是自己人,什么都不用瞒你,做老哥的眼前大祸临头,只怕身家性命都难保了。”韦小宝假装大为惊奇,说道:“王爷是代善大贝勒的嫡派子孙,铁帽子王,皇上正在信任重用,有什么大祸临头了?”, p3 r: w4 j' N* I+ N0 I
  康亲王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当年咱们满清进关之后,每一旗旗主,先帝都赐了一部佛经。我是正红旗旗主,也蒙恩赐一部。今日皇上召见,要我将先帝赐经呈缴。可是……
- P; M, f! q5 t& \8 e  可是我这部经书,却不知如何,竟……竟给人盗去了。”$ E0 X; `  I& m& u# K: w
  韦小宝满脸讶异,说道:“真是希奇!金子银子不妨偷偷,书有什么好偷?这书是金子打的么?还是镶满了翡翠珠宝,值钱得很?”
5 I+ }5 u5 p, q5 k- ^  康亲王道:“那倒不是,也不过是寻常的经书。可是我没能好好保管先帝的赐物,委实是大不敬。皇上忽然要我呈缴,只怕是已经知道我失去赐经,要追究此事。兄弟,你可得救我一救。”说着站起身来,请下安去。
9 N  g+ u$ C! {0 [) A+ M  韦小宝急忙还礼,说道:“王爷这等客气,可不折杀了小人?”康亲王愁眉苦脸的道:“兄弟,你如不给我想个法子,我……我只好自尽了。”韦小宝道:“王爷也未免把事情看得太重了。我明日将这件事奏知皇上,最多也不过罚王爷几个月俸银,或者交宗人府申斥一番,哪有性命交关之理?”康亲王摇头道:“只要保得性命,就真把我这亲王的王爵革去,贬作庶人,我也已谢天谢地,心满意足了。镶蓝旗旗主鄂硕克哈就因为丢了赐经,昨儿给打入了天牢,听说很受了拷打,皇上派人严审,那部经书到底弄到哪里去了。”说着脸上肌肉抖动,显是想到了身入天牢、备受苦刑的惨酷。* u7 e4 |7 ^2 i
  韦小宝皱眉道:“这部经书当真如此要紧?啊,是了,那日抄鳌拜的家,太后命我到他家里去找两部什么三十二章经、四十三章经什么的。王爷不见了的,就是这个东西么?”康亲王脸上忧色更深,说道:“正是,是四十二章经。一抄鳌拜的家,太后什么都不要,单要经书,可见这东西非同小可。兄弟可找到了没有?”韦小宝道:“找是找到了。鳌拜那厮把经书放在他卧房的地板洞里,找得我出了一身大汗。这经书有什么希奇?我给你到和尚庙里去要他十部八部来,缴给皇上就是。”康亲王道:“先皇钦赐的经书,跟和尚庙里的寻常佛经大不相同,可混冒不来。”9 \6 F5 [8 K1 y; a8 d7 x- i" b: E
  韦小宝神色郑重,说道:“这样倒真有点儿麻烦了。不知王爷要我办什么事?”/ S2 l! X1 Z# q3 o( w
  康亲王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我实在说不出口,怎……; V( {2 p7 l7 y" c6 I
  怎能要兄弟去做欺君之事?”韦小宝一拍胸膛,道:“王爷但说不妨。你当韦小宝是朋友,我为你送了这条小命,也是一场义气。好,你去奏知皇上,就说这部经书我韦小宝借去瞧瞧,却不小心弄丢了。皇上这几天很喜欢我,最多打我一顿板子,未必就会砍了我的头。”康亲王道:“多谢兄弟的好意,但这条路子恐怕行不通。皇上不会相信兄弟借经书去看。”韦小宝点头道:“我虽然做过和尚,但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担,借经书去看,皇上恐怕不大相信。咱们得另想法子。”
, T; l. `" k: |% E; q/ _  康亲王道:“我是想请兄弟……想请兄弟……想请兄弟……”连说三句“想请兄弟”,却不接下去,只是眼望韦小宝,瞧着他脸上的神气。
" B5 o' Z* v' T9 @1 z0 H& N! l  韦小宝道:“王爷,你不必为难。做兄弟的一条小性命……”左手抓住自己辫子,右手在自己头颈里一斩,做个双手捧着脑袋送上的姿势,说道:“已经交了给你,只要不是危害皇上之事,什么事都听你吩咐。”) ^* i. F# E; A* N$ `0 F' H
  康亲王大喜,道:“兄弟如此义气深重,唉,做哥哥的别的话也不多说了。我是想请兄弟到太后或是皇上身边,去偷一部经书出来。我已叫定了几十名高手匠人,等在这里,咱们连夜开工,仿造一部,好渡过这个难关。”4 O: P1 G$ V9 O6 H
  韦小宝问道:“能造得一模一样?”
8 P0 R2 x, b7 d" e; I- k. h  康亲王忙道:“能,能,定能造得一模一样,包管没有破绽。做了样子之后,兄弟就把原来的经书放回,决不敢有丝毫损伤。”其实他明知仓卒之间仿造一部经书,要造得毫无破绽,殊所难能,他是想将真假经书掉一个包,将假经书让韦小宝放回原处,真的经书呈缴皇帝。料想韦小宝不识之无,难以分辨真伪,将来能不发觉,那是上上大吉,就算发觉,也已连累不到自己头上。只是这番用意,此刻自是不能直言。
- j- i5 P' g* h1 d' L( d  T& R  韦小宝道:“好,事不宜迟,我这就想法子去偷,王爷在府上静候好音便了。”
$ L; l. i: P' x8 W. F, a+ U  康亲王千恩万谢,亲自送他到门外,又不住叮嘱他务须小心。
" w6 k0 {& \" x+ F7 G  韦小宝回到屋中,将几十片羊皮碎片在灯下拼凑,心想八部已得其七,就算空下一些,也能拼个大概出来。哪知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连地图的一只角也凑不起来。他本无耐心,厌烦起来,便不再拼,当下将千百片碎片用油纸包了,外面再包了层油布,贴身藏好。心想:“老康是正红旗旗主,他这部经书自然是红封皮的,明儿我另拿一部给他便是。”+ o( J; R' k$ R7 R; x
  次日清晨,将镶白旗经书的羊皮面缝好,粘上封皮,揣在怀中,径去康亲王府。
5 g8 r9 P" y8 S- ^8 I4 D, [  康亲王一听他到来,三脚两步的迎了出来,握住他双手,连问:“怎样?怎样?”韦小宝愁眉苦脸,摇了摇头。康亲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说道:“这件事本来为难,今日未能成功……”韦小宝低声道:“东西拿到了,就怕你十天半月之内,假冒不成。”) ]# X" `7 z) h8 r, c4 s9 B7 K
  康亲王大喜,一跃而起,将他一把抱住,抱入书房。% n, |2 v% R6 h. g# e$ Y
  众亲随、侍卫见王爷这等模样,不由得都暗暗好笑。
7 \8 g+ b8 `+ d+ j) E  韦小宝将经书取出,双手送将过去,问道:“是这东西吗?”) f  T. A& p) b
  康亲王紧紧抓住,全身发抖,打开书函一看,道:“正是,正是,这是镶白旗的赐经,因此是白封皮镶红边儿的。咱们立刻开工雕版。兄弟,你得再教我一个法儿,怎生推搪得几天。
6 R1 l& J3 P, u2 T/ I$ y% a" V% s  嗯,我假装从马上跌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待得冒牌经书造好,再去叩见皇上,你说可好?”
' T1 r0 L8 T& @* H% P  Y  韦小宝摇头道:“皇上英明之极,你掉这枪花,他心中犯了疑,你将西贝货儿呈上去,皇上细细一看,只怕西洋镜当场就得拆穿。这部书跟你失去的那部,除了封皮颜色之外,还有什么不同?”康亲王道:“就只封皮颜色不同,另外都是一样。”韦小宝道:“这个容易,你将这部书换个封皮,今日就拿去呈给皇上。”
; E( y: T2 J8 n2 I2 K  康亲王又惊又喜,颤声道:“这……这……宫里失了经书,查究起来,只怕要牵累到兄弟。”韦小宝道:“我昨晚悄悄在上书房里偷了出来,没人瞧见的。就算有人瞧见,哼哼,谅这狗崽子也不敢说。我跟你担了这个干系便是。”康亲王心下感激,不由得眼眶也湿了,握住他双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 r0 D# T8 c& C, \  韦小宝回到宫中,另行拿了两部经书,去寻胖头陀和陆高轩。他想正黄旗的经书上浸满了毒水,给桑结喇嘛抢去了;镶白旗的给了康亲王;剩下五部之中,镶黄、正白两部从鳌拜家中抄来,镶蓝从老婊子的柜中取得,这三部书老婊子都见过的,这时老婊子如在洪教主身边,呈上去可大不妙。正红旗是从康亲王府中顺手牵来,镶红旗是从瑞栋身上取得,老婊子虽知来历,却也不妨。于是交给胖陆二人的是一部正红,一部镶红。胖陆二人早已等得望眼欲穿,见他突然到来,又得到了教主所要的两部经书,当真喜从天降。
6 C8 c, u' {! E4 e3 H9 E; Q: f  韦小宝道:“陆先生,你将经书呈给教主和夫人,说道我打听到,吴三桂知道另外六部经书的下落。我白龙使为教主和夫人办事,忠字当头,十万死百万死不辞,因此要到云南去赴汤蹈火,找寻经书。胖尊者,你护送我去再为教主立功。”
- O0 e; x% ^1 Z8 [9 r  胖陆二人欣然答应。' ?. {+ s: d" q
  胖头陀道:“陆兄,白龙使立此大功,咱二人也跟着有了好处。教主赐下豹胎易筋丸的解药,你务必尽快差妥人送到云南来。”
/ b6 s. d1 B/ ^% M  陆高轩连声称是,心想:“白龙使小小年纪,已如此了得。6 a- H/ {2 E" m: \7 Y7 W. w6 g% j
  教主这大位,日后非传给他不可。我此刻不乘机讨好于他,更待何时?”说道:“这解药非同小可,属下决不放心交给旁人,定当亲自送来。白龙使,属下对你忠心耿耿,定要服侍你服了解药之后,属下和胖兄再服。否则就算豹胎易筋丸药性发作,属下有解药在手,宁死也决不先服。”/ n) \- |$ F: S
  韦小宝笑道:“很好,很好,你对我如此忠心,我总忘不了你的好处。”陆高轩大喜,躬身道:“属下恭祝白龙使永享清福,寿比南山。”韦小宝心想:“我只比教主低了一级,永享清福,寿比南山,倒也不错了。”% k4 Y, U! p! g0 ]3 i/ m$ _
  他回宫不久,便有太监宣下朝旨,封韦小宝为一等子爵,赐婚使,护送建宁公主前赴云南,赐婚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吴应熊封三等精奇尼哈番,加少保,兼太子太保。/ V" }5 Z% l* R6 y- C% j% k
  韦小宝取钱赏了太监,心想:“倒便宜了吴应熊这小子,娶了个美貌公主,又封了个大官。说书先生说精忠岳传,岳飞岳爷爷官封少保,你吴应熊臭小子如何能跟岳爷爷相比?”9 k, V7 a# F! `% [0 P
  转念又想:“皇上封他做个大官,只不过叫吴三桂不起疑心,迟早会砍他的脑袋。鳌拜可也不是官封少保吗?对,对,岳飞岳少保也给皇帝杀了。可见官封少保,便是要杀他的头。下次皇上如果封我做少保,可得死命推辞。”6 q7 ?, |' L9 a# l; g, {
  当下去见皇帝谢恩,说道:“皇上,奴才这次去云南跟你办事,你有什么锦囊妙计,那就跟我说了罢。”康熙哈哈大笑,说道:“小桂子没学问。锦囊妙计,是封在锦囊之中的,天机不可泄漏,怎能先跟你说?”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可惜我不识字,皇上若有锦囊妙计,须得画成图画。皇上,上次你吩咐我去清凉寺做主持,这道圣旨,画得可挺美哪。”
7 Y- P! `7 [& [$ F! b# D  康熙笑道:“自古以来,圣旨不用文字而用图画,只怕以咱们君臣二人开始了。”韦小宝道:“这叫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康熙笑道:“很好。你记心好,教了你的成语,便记住了。”韦小宝道:“皇上教的,我总记得,别人教的,可记来记去总记不住,也不知是什么道理。好比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这匹什么马,总是记不住。”+ \: _0 A6 x: o- M: h& G
  说到这里,太监禀报建宁公主前来辞行。康熙向韦小宝望了一眼,吩咐进见。5 O0 @! ]+ n( _: M- j
  建宁公主一进书房,便扑在康熙怀里,放声大哭,说道:“皇帝哥哥,我……我……我不愿嫁到云南,求你收回圣旨罢。”8 W4 i/ u$ x; D9 z* R' n
  康熙本来自幼便喜欢这个妹子,但自从得知假太后的恶行之后,连带的对妹子也生了厌憎之心,将她嫁给吴应熊,实是有心陷害,这时见她哭得可怜,倒有些不忍,但事已至此,已难收回成命,拍拍她肩膀,温言道:“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给你拣的丈夫可很不错哪。小桂子,你跟公主说,那吴应熊相貌挺英俊的,是不是?”# V( ?" ?9 k4 y
  韦小宝道:“正是。公主,你那位额驸,是云南省有名的美男子,上次他来北京,前门外有十几个姑娘打架,打出了三条人命。”建宁公主一怔,问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平西王世子生得漂亮,天下有名。他进京那天,北京城里成千成万的姑娘太太们,都挤着去瞧。有十几个姑娘你挤我,我挤你,便打起来啦。”建宁公主破涕为笑,啐道:“呸!你骗人,哪有这等事?”: ?8 @& M( W; C6 d( a
  韦小宝道:“公主,你猜皇上为什么派我护送你去云南?  @2 ~/ W# Q& S" C) u: z
  又吩咐我多带侍卫兵勇,妥为保护?”公主道:“那是皇帝哥哥爱惜我。”韦小宝道:“是啊,这是皇上的英明远见,深谋远虑。你想,额驸这样英俊潇洒,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做夫人,现今给你一下子占了去,天下不知道打翻了多少醋缸子、醋坛子、醋罐子、醋瓶子。有些会武艺的姑娘一怒,说不定要来跟你为难。虽然公主自己武功高强,终究寡不敌众,是不是?因此奴才这一次护送公主南下,肩头的担子可真不轻,要对付这一队糖醋娘子军,你想想,可有多难?”
6 U( `  @  E* d  建宁公主笑道:“什么糖醋娘子军,你真会胡说八道。”她这时笑靥如花,脸颊上却兀自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泪珠,向康熙道:“皇帝哥哥,小桂子送我到了云南之后,就让他陪着我说话儿解闷,否则我可不去。”康熙笑道:“好,好,让他多陪你些时候,等你一切惯了再说。”建宁公主道:“我要他永远陪着我,不让他回来。”, P; c+ E2 J8 R! D
  韦小宝一伸舌头,道:“那不成,你的驸马爷倘若见我惹厌,生起气来一刀将我砍了,没了脑袋的小桂子,可不能陪公主说话解闷了。”建宁公主小嘴一扁,道:“哼,他敢?”
; D2 r- ?! B- O3 v8 W  a+ l; x  康熙道:“小桂子,你去云南之前,有件事先给我查查。
' O9 f  j9 J5 G; E$ z  上书房里不见了一部佛经,这事可有点奇怪,连这里的东西,竟也有人敢偷!”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已颇为严峻。韦小宝应道:“是,是。”建宁公主插口道:“皇帝哥哥,你这部佛经是我拿的。嘻嘻。”
, D5 e' U3 r$ F3 I  康熙道:“你拿去干什么?怎么没先问过我?”公主笑道:“是太后吩咐我拿的。太后说,皇帝每天要办千百件军国大事,问你要部佛经这等小事,便不用来麻烦你啦。”康熙哼了一声,便不言语了。建宁公主伸伸舌头,央求道:“皇帝哥哥,你别为这件事生我的气。以后我去了云南,便想再来这里拿你的书,可也来不了啦。”
$ }  @. t8 I9 y( T2 A, s% ?  康熙听她说得可怜,心肠登时软了下来,温言道:“你去了云南,要什么东西,尽管向我要好了。”顿了一顿,说道:“平西王府里,又有什么东西没有?”+ r- t3 ~" b2 [( e! A- g7 Z1 c
  韦小宝从上书房出来,众侍卫、太监纷纷前来道贺。每个侍卫都盼能得他带去云南,吴三桂富可敌国,这一趟美差,发一笔财是十拿九稳之事。* ?# H- m& A. S* }% p
  到得午夜,康亲王又进宫来相见,喜气洋洋的道:“兄弟,经书已呈缴给了皇上。皇上很是高兴,着实夸奖了我几句。”9 _, q+ P/ e: y4 o% ^
  韦小宝道:“那好得很啊。”
8 N3 w( Y& `( ^/ Q  Y( f5 f  康亲王道:“你不日就去云南,今日哥哥作个小东,一来庆贺你封了子爵,二来给你饯行。”携着他手出得宫来,这次却不是去康亲王府,来到东城一所精致的宅第。这屋子虽没康亲王府宏伟,但雕栋画梁,花木山石,陈设得甚是奢华。
" V0 O( c" T: C7 V; P. a+ X  康亲王道:“兄弟,你瞧这间房子怎样?”韦小宝笑道:“好极,漂亮之极!王爷真会享福。这是小福晋的住所么?”康亲王微笑不答,邀他走进大厅。
2 \7 h* g3 D# w1 x8 Z( b4 {9 P# T! g  厅上已等着许多贵官,索额图、多隆等都出来相迎,“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C: c- H/ T" ^. V' Z! e1 {7 x
  康亲王笑道:“咱们今日庆贺韦大人高升,按理他该坐首席才是。不过他是本宅主人,只好坐主位了。”韦小宝奇道:“什么本宅主人?”康亲王笑道:“这所宅子,是韦大人的子爵府。做哥哥的跟你预备的。车夫、厨子、仆役、婢女,全都有了。匆匆忙忙的,只怕很不周全,兄弟见缺了什么,只管吩咐,命人到我家里来搬便是。”6 m7 |# x7 h1 I, a3 p3 K) h
  韦小宝惊喜交集,自己帮了康亲王这个大忙,不费分文本钱,不担丝毫风险,虽然明知他定有酬谢,却万想不到竟会送这样一件重礼,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道:“这……这个……
8 {+ S( @- t/ E, {  那怎么可以?”
, k; S# ~  H9 T4 E/ h  康亲王捏了捏他手,说道:“咱哥儿俩是过命的交情,哪还分什么彼此?来来来,大伙儿喝酒。哪一位不喝醉的,今日不能放他回去。”
  |- G5 a2 o: i8 |: E; Q  这一席酒喝得尽欢而散。韦小宝贵为子爵,大家又早知他那太监是奉旨假扮的,便不能再回宫住宿了。这一晚睡在富丽华贵的卧室之中,放眼不是金器银器,就是绫罗绸缎,忽想:“他奶奶的,我如在这子爵府开座妓院,十间丽春院也比下去了。”
  s' t- c2 l7 C  次日一早去见九难,告知皇帝派他去云南送婚。九难道:“很好,我陪你一起去。”韦小宝大喜,转头向阿珂瞧去。九难道:“阿珂也去。”韦小宝更是喜从天降,这个喜讯,便是皇帝连封他一百个子爵也比不上。从九难处告辞出来,便去天地会新搬的下处。) t+ w: m% ]; a0 A! ^
  陈近南沉吟道:“鞑子皇帝对吴三桂如此宠幸,一时是扳他不倒的了。不过这实是大好机会。小宝,吴三桂这奸贼不造反,咱们要激得他造反,激不成功,就冤枉他造反。我本该和你同去,只是二公子和冯锡范回到台湾之后,必定会向王爷进谗,料想王爷会派人来查询天地会之事。我得留在这里,据实禀告。这里的众兄弟,你都带了去云南罢。”( }: ]+ y9 ^+ |  K, H0 x3 X
  韦小宝道:“就怕冯锡范这家伙又来加害师父,这里众位兄弟还是留着相助师父罢,否则弟子放心不下。”陈近南拍拍他肩膀,温言道:“难得你如此孝心。冯锡范武功虽强,你师父也不见得就弱于他了。这次他只不过攻了咱们个出其不意,一上来躲在门后偷袭,先伤了我右臂。下次相遇,他未必能再占到便宜。诛杀吴三桂是当前第一大事,咱们须得倾全力以赴。只盼这里的事情了结得快;我也能赶来云南。咱们可不能让沐家着了先鞭。”韦小宝点头道:“倘若给沐王府先得了手,今后天地会要奉他们号令,可差劲得很了。”" g( z  ^" v1 p4 v3 T9 Z6 M
  陈近南伸手搭他脉搏,又命他伸出舌头瞧瞧,皱眉道:“你中的毒怎么又转了性?幸好一时也不会发作。我传你的内功暂且不可再练,以防毒性侵入经脉。”
) ?; W3 k. K. M  韦小宝大喜,心道:“你叫我不练功夫,这是你自己说的,以后可不能怪我。”又想:“这豹胎易筋丸当真厉害,连师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盼陆先生快些送来解药才好。”
( O, X# e1 I9 {: h5 m  数日后诸事齐备,韦小宝率领御前侍卫、骁骑营、天地会群雄、神龙教的胖头陀等人,辞别了康熙和太后,护送建宁公主前赴云南。九难和阿珂扮作宫女,混入人群之中。天地会群雄和胖头陀也都乔装改扮,算是韦小宝的亲随,穿了骁骑营军士的服色。韦小宝胯下康亲王所增的玉骢马,前呼后拥,得意洋洋的往南进发,他已派人前往河南,通知双儿南来,盼能和她在途中会合,此时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身边少了这个温柔体贴的俏丫头。
- ~- R' m1 S1 }, U  一路之上,官府尽力铺张供应,对这位赐婚使大人巴结奉承,马屁拍到了十足十。韦小宝心花怒放,自从奉旨出差以来,从未有如这次那么舒服神气,心想:“老婊子不争气,只生了一个女儿,倘若一口气生他妈的十七八个,老子专做赐婚大臣,送了一个又一个。这一辈子吃喝玩乐,金银珠宝花差花差,可比干什么都强了。”/ |! V  a  K2 ^8 ?% Q- \# j
  这一日到了郑州,知府迎接一行人在当地大富绅家的花园中歇宿。盛宴散后,建宁公主又把韦小宝召去闲谈。自从出京以来,日日都是如此。韦小宝生怕公主拳打脚踢,每次均要钱老本和马彦超随伴在侧,不论公主求恳也好,发怒也好,决不遣开两人单独和她相对。
4 N9 W+ u5 C# ]7 P" G  这日晚饭过后,公主召见韦小宝。三人来到公主卧室外的小厅。公主要韦小宝坐了,钱马二人站立其后。其时正当盛暑,公主穿着薄罗衫子,两名宫女手执团扇,在她身后拨扇。公主脸上红扑扑地,嘴唇上渗出一滴滴细微汗珠,容色甚是娇艳,韦小宝心想:“公主虽不及我老婆美貌,也算是一等一的人才了。吴应熊这小子娶得了她,当真艳福不浅。”
7 L) R. L. Z( ~* S8 c  公主侧头微笑,问道:“小桂子,你热不热?”韦小宝道:“还好。”公主道:“你不热,为什么额头这许多汗?”韦小宝笑着伸袖子抹了抹汗。
" a/ G" f) q# K& N5 a  一名宫女捧进一只五彩大瓦缸来,说道:“启禀公主,这是孟知府供奉的冰镇酸梅汤,请公主消暑消渴。”公主喜道:“好,装一碗给我尝尝。”
2 L0 D& ]8 x0 q$ D  一名宫女取过一只碎瓷青花碗,斟了酸梅汤,捧到公主面前。公主取匙羹喝了几口,吁了口气,说道:“难为他小小郑州府,也藏得有冰。”酸梅汤中清甜的桂花香气#?漫室中,小小冰块和匙羹撞击有声,韦小宝和钱马二人不禁垂涎欲滴。
5 K  ?2 S* P3 q% j1 \  公主道:“大家热得很了,每人斟一大碗给他们。”韦小宝和钱马二人谢了,冰冷的酸梅汤喝入口中,凉气直透胸臆,说不出的畅快。片刻之间,三人都喝得干干净净。
/ o0 W" Z& ]& x. v6 ?% _  公主道:“这样大热天赶路,也真够受的。打从明儿起,咱们每天只行四十里,一早动身,太阳出来了便停下休息。”
# A+ T, ?  D4 N, q: d  韦小宝道:“公主体贴下人,大家都感恩德,就只怕时日耽搁久了。”公主笑道:“怕什么?我不急,你倒着急?让吴应熊这小子等着好了。”2 @# }% I6 T) g$ C
  韦小宝微笑,正待答话,忽觉脑中一晕,身子晃了晃。公主问道:“怎样?热得中了暑么?”韦小宝道:“怕……怕是刚才酒喝多了。公主殿下,奴才要告辞了。”公主道:“酒喝多了?那么每人再喝一碗酸梅汤醒酒。”韦小宝道:“多……多谢。”
/ M; l  D) ^" Y% a" U& M8 V  宫女又斟了三碗酸梅汤来。钱马二人也感头脑晕眩,当即大口喝完,突然间两人摇晃几下,都倒了下来。韦小宝一惊,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一碗酸梅汤只喝得一口,已尽数泼在身上,转眼间便人事不知了。
" k& n3 R& F8 }4 ~4 s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昏昏沉沉中似乎大雨淋头,待欲睁眼,又是一场大雨淋了下来,过得片刻,脑子稍觉清醒,只觉身上冰凉,忽听得格的一笑,睁开眼睛,只见公主笑嘻嘻的望着自己。韦小宝“啊”的一声,发觉自己躺在地下,忙想支撑起身,哪知手足都已被绑住,大吃一惊,挣扎几下,竟丝毫动弹不得。
) w: Q$ i7 h) v  但见自己已移身在公主卧房之中,全身湿淋淋的都是水,突然之间,发觉身上衣服已被脱得精光,赤条条一丝不挂,这一下更是吓得昏天黑地,叫道:“怎……怎么啦?”烛光下见房中只公主一人,众宫女和钱马二人都已不知去向,惊道:“我……我……”
) m$ q( c1 O$ M  公主道:“你……你……你怎么啦?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5 U! ^# t- O3 i$ B* N  韦小宝道:“他们呢?”公主俏脸一沉,道:“你两个从人,我瞧着惹厌,早已砍了他们脑袋。”韦小宝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想这公主行事不可以常理测度,钱马二人真的给她杀了,也不希奇。一转念间,已猜到酸梅汤中给她作了手脚,问道:“酸梅汤中有蒙汗药?”' h7 R# E0 N) t
  公主嘻嘻一笑,道:“你真聪明,就可惜聪明得迟了些。”
  T9 r! t" x  F+ R/ t4 f: U5 J1 N; h. t  韦小宝道:“这蒙汗药……你向侍卫们要来的?”自己释放吴立身等人之时,曾向侍卫要蒙汗药。后来这包蒙汗药在迷倒桑结等喇嘛时用完了,这次回京,立即又要张康年再找了一大包来,放在行囊之中,“匕首、宝衣、蒙汗药”,乃小白龙韦小宝攻守兼备的三大法宝。建宁公主平时向众侍卫讨教武功,和他们谈论江湖上的奇事轶闻,向他们要些蒙汗药来玩玩,自是半点不奇。
" O8 X+ d+ G3 A  公主笑道:“你什么都知道,就不知道酸梅汤中有蒙汗药。”韦小宝道:“公主比奴才聪明百倍,公主要摆布我,奴才缚手缚脚,毫无办法。”口头敷衍,心下筹思脱身之策。公主冷笑道:“你贼眼骨溜溜的乱转,打什么鬼主意啊?”提起他那把匕首扬了扬,道:“你只消叫一声,我就在你肚上戳十八个窟窿。你说那时候你是死太监呢,还是活太监?”
7 S3 k3 G0 z$ V/ [! N- @  韦小宝眼见匕首刃上寒光一闪一闪,心想:“这死丫头、瘟丫头,行事无法无天,这把匕首随便在我身上什么地方轻轻一划,老子非归位不可,只有先吓得她不敢杀我,再行想法脱身。”说道:“那时候哪,我既不是死太监,也不是活太监,变成了吸血鬼,毒僵尸。”公主提起脚来,在他肚子上重重一踹,骂道:“死小鬼,你又想吓我!”韦小宝痛得“啊”的一声大叫。公主骂道:“肚肠又没踏出来,好痛吗?喂,你猜猜看,我踏得你几脚,肚肠就出来了?猜中了,就放你。”
. e% n, ]  j; o' a  韦小宝道:“奴才一给人绑住,脑子就笨得很了,什么事也猜不中。”公主道:“你猜不中,我就来试。一脚,二脚,三脚!”数一下,伸足在他肚子踹一脚。韦小宝叫道:“不行,不行,你再踏得一脚,我肚子里的臭屎要给你踏出来了。”公主吓了一跳,便不敢再踏,心想踏出肚肠来不打紧,踏出屎来,那可臭气冲天,再也不好玩了。5 z  ~" O, Z+ O* }! e, P  x4 y
  韦小宝道:“好公主,求求你快放了我,小桂子听你吩咐,跟你比武打架。”公主摇头道:“我不爱打架,我爱打人!”刷的一声,从床褥下抽出一条鞭子来,拍拍拍拍,在韦小宝精光皮肤上连抽了十几下,登时血痕斑斑。7 e7 ]) M9 x: u/ r3 K
  公主一见到血,不由得眉花眼笑,俯下身去,伸手轻轻抚摸他的伤痕。韦小宝只痛得全身犹似火炙,央求道:“好公主,今天打得够了,我可没得罪你啊。”公主突然发怒,一脚踢在他鼻子上,登时鼻血长流,说道:“你没得罪我?皇帝哥哥要我去嫁给吴应熊这小子,全是你的鬼主意。”韦小宝忙道:“不,不。这是皇上自己的圣断,跟我可没干系。”! z' M" U; l! |. r7 ?9 ]2 y2 y
  公主怒道:“你还赖呢?太后向来最疼我的,为什么我远嫁云南,太后也不作声?甚至我向太后辞行,太后也是不理不睬,她……她可是我的亲娘哪!”说着掩面哭了起来。韦小宝心道:“太后早就掉了包,老婊子已掉成了真太后,她恨你入骨,自然不来睬你。不臭骂你一顿,已客气得很了。这个秘密,可不能说。”
* T  j  N# {4 {& I  公主哭了一会,恨恨的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
0 \( u: _$ I  P+ t  说着在他身上乱踢。9 ^* ]1 [& N* n/ Y
  韦小宝灵机一动,说道:“公主,你不肯嫁吴应熊,何不早说?我自有办法。”公主睁眼道:“骗人,你有什么法子?这是皇帝哥哥的旨意,谁也不能违抗的。”韦小宝道:“人人都不能违抗皇上的旨意,那是不错,可是有一个家伙,连皇上也拿他没法子。”公主奇道:“那是谁?”韦小宝道:“阎罗王!”* R4 @- ^; B, J! M
  公主尚未明白,问道:“阎罗王又怎么啦?”9 ~$ ~0 A7 [+ B" o) O4 S- |0 l
  韦小宝道:“阎罗王来帮忙,把吴应熊这小子捉了去,你就嫁不成了。”公主一怔,道:“哪有这么巧法?吴应熊偏偏就会这时候死了?”韦小宝笑道:“他不去见阎罗王,咱们送他去见便是。”公主道:“你说把他害死?”韦小宝摇头道:“不是害死,有些人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 X' D# F$ R8 a' y$ A' E  公主向他瞪视半晌,突然叫道:“你叫我谋杀亲夫?不成!; W# J$ E7 |' s6 {
  你说吴应熊这小子俊得不得了,天下的姑娘人人都想嫁他。你如害死了他,我可不能跟你干休。”说着提起鞭子,在他身上一顿抽击。韦小宝只痛得大声叫嚷。9 x# l' y' r. s0 [- t
  公主笑道:“很痛吗?越痛越有趣!不过你叫得太响,给外面的人听见了,可不大英雄气概。”韦小宝道:“我不是英雄,我是狗熊。”公主骂道:“操你妈!原来你是狗熊。”
6 d% j: w9 g( M4 D  这位金枝玉叶的天潢贵裔突然说出如此粗俗的话来,韦小宝不由得一怔。公主顺手拿起一只袜子,乃是从韦小宝脚上除下来的,一把塞在他嘴里,提起鞭子又狠狠抽打。
" o- D) J; x' T; t' b  S* E) W1 ]$ V5 `  打了几下,韦小宝假装晕死,双眼反白,全身不动。公主骂道:“小贼,你装死?我在你肚子上截三刀,如果你真的死了,就不会动。”韦小宝心想这件事可试不得,急忙扭动挣扎。公主哈哈大笑,提起鞭子又打,皮鞭抽在他精光的肌肉上,劈劈拍拍,声音清脆。4 Q1 J9 B2 O5 ?9 S! l
  她打了十几鞭,丢下鞭子,笑嘻嘻的道:“诸葛亮又要火烧藤甲兵了。”韦小宝大急:“今日遇上了这女疯子,老子祖宗十九代都作了孽。”只听公主自言自语:“藤甲兵身上没了藤甲,不大容易烧得着,得浇上些油才行。”说着转身出外,想是去找油。
0 c; V% G) s& F( m  韦小宝拚命挣扎,但手足上的绳索绑得甚紧,却哪里挣扎得脱,情急之际,忽然想起师父来:“老子师父拜了不少,海大富老乌龟是第一个,后来是陈总舵主师父、洪教主寿与天齐师父、洪夫人骚狐狸师父、小皇帝师父、澄观师侄老和尚师父、九难美貌尼姑师父,可是这一大串师父,没一个教的功夫当真管用。老子倘若学到了一身高强内功,双手双脚只须轻轻这么一迸,绳索立时断了,还怕什么鬼丫头来火烧藤甲兵?”
0 B% }. e- Q# u  正在焦躁惶急、怨天尤人之际,忽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话:“快进去救他出来。”正是九难美貌尼姑师父。
7 }5 t7 t0 @  A% k  这句话一入耳,韦小宝喜得便想跳了起来,就可惜手足被绑,难以跳跃。又听得阿珂的声音说道:“他……他没穿衣服,不能救啊!”韦小宝大怒,心中大骂:“死丫头,我不穿衣服,为什么不能救,难道定要穿了衣服,才能救么?你不救老公,就是谋杀亲夫。自己做小寡妇,好开心么?”只听九难道:“你闭着眼睛,去割断他手脚的绳索,不就成了?”阿珂道:“不成啊。我闭着眼睛,瞧不见,倘若……倘若碰到他身子,那怎么办?师父,还是你去救他罢。”九难怒道:“我是出家人,怎能做这种事?”韦小宝虽然年纪尚小,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男子,赤身露体的丑态,如何可以看得?4 k: k  ]( s2 S9 S, t$ z  h
  韦小宝只想大叫:“你们先拿一件衣服掷进来,罩在我身上,岂不是瞧不见我了?”苦于口中塞着一只臭袜子,说不出话,而九难、阿珂师徒二人,却又殊乏应变之才。  R2 N/ V2 J7 `1 K: O* I& v
  她二人扮作宫女,以黄粉涂去脸上丽色,平时生怕公主起疑盘问,只和粗使宫女混在一起,从不见公主之面。这一晚隐约听得公主卧室中传出鞭打和呼叫之声,便到卧室窗外来察看,见到韦小宝被剥光了衣衫绑着,给公主狠狠鞭打。, q2 H5 _) l: N# u. X
  窗外九难师徒商议未决,建宁公主又已回进室来,笑嘻嘻的道:“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猪油、牛油、菜油,咱们只好熬些狗熊油出来。你自己说,不是英雄,是狗熊,狗熊油怎生模样,我倒没见过。你见过没有?”说着拿起桌上烛台,将烛火去烧韦小宝胸口肌肤。/ q* S% r- f; Y% b5 a! a
  韦小宝剧痛之下,身子向后急缩。公主左手揪住他头发,不让他移动,右手继续用烛火烧他肌肤,片刻之间,已发出焦臭。6 s/ R9 d+ I5 [- f! y
  九难大惊,当即推开窗户,提起阿珂投入房中,喝道:“快救人!”自己转过了头,生怕见到韦小宝的裸体,紧紧闭上了双眼。! V) O+ Q# J6 e. g9 d8 p7 G" C
  阿珂给师父投入房中,全身光溜溜的韦小宝赫然便在眼前,欲待不看,已不可得,只得伸掌向建宁公主后颈中劈去。. i+ c2 ?  p' e# |
  公主惊叫:“什么人?”伸左手挡格,右手一晃,烛火便即熄灭。但桌上几上还是点着四五枝红烛,照得室中明晃晃地。阿珂接连出招,公主如何是她敌手?喀喀两声响,右臂和左腿被扭脱了关节,倒在床边。她生性悍狠,口中仍是怒骂。阿珂怒道:“都是你不好,还在骂人?”突然“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心中无限委屈。& e6 X7 N. z, K5 }  N
  公主一呆,便不再骂,心想你打倒了我,怎么反而哭了起来?阿珂抓起地下匕首,割断韦小宝手上绑住的绳索,脸上已羞得飞红,掷下匕首,立即跳出窗去,飞也似的向外直奔。九难随后跟去。
/ i; D5 o$ f0 v* Y2 _  卧房中闹得天翻地覆,房外宫女太监们早已听见。但他们事先曾受公主叮嘱,不论房中发出什么古怪声音,不奉召唤,谁也不得入内,哪一颗脑袋伸进房来,便砍下了这颗脑袋。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神色极是古怪。这位公主自幼便爱胡闹,千希百奇的花样层出不穷,大家许多年来早已惯了,谁也不以为异。公主的亲生母亲本是个冒牌货色,出身于江湖草莽,怎会好好管束教导女儿?顺治出家为僧,康熙又是年幼,建宁公主再闹得无法无天,也无人来管。适才她命宫女太监进来将晕倒了的钱老本、马彦超二人拖出,绑了起来,各人已知今晚必有怪事,只是万万料不到公主竟会给人打得动弹不得。
9 T6 M. M  W8 y  韦小宝听得美貌尼姑师父和阿珂已然远去,当即掏出口中塞着的袜子,反身关上了窗,骂道:“臭小娘,狐狸精油你见过没有?我可没有见过,咱们熬些出来瞧瞧。”向她身上踢了两脚,抓住她双手反到背后,扯下她一片裙子,将她双手绑住了。公主手足上关节被扭脱了骱,已痛得满头大汗,哪里还能反抗?韦小宝抓住她胸口衣衫,用力一扯,嗤的一声响,衣衫登时撕裂,她所穿罗衫本薄,这一撕之下,露出胸口的一片雪白肌肤。9 K) Y' D3 ~6 p9 [( _0 C4 r
  韦小宝心中恨极,拾起地下的烛台,点燃了烛火,便来烧她胸口,骂道:“臭小娘,咱们眼前报,还得快。狐狸精油我也不要熬得太多,只熬酸梅汤这么一碗,也就够了。”公主受痛,“啊”的一声。韦小宝道:“是了,让你也尝尝我臭袜子的滋味。”俯身拾起袜子,便要往她口中塞去。
3 b' w5 S1 w5 @; L1 I4 X  公主忽然柔声道:“桂贝勒,你不用塞袜子,我不叫便是。”, \% b, h- Q0 d! t' v
  “桂贝勒”三字一入耳,韦小宝登时一呆,那日在皇宫的公主寝室里,她扮作奴才服侍他时,也曾如此相称,此刻听得她又这样昵声相呼,不由得心中一阵荡漾。只听她又柔声道:“桂贝勒,你就饶了奴才罢,你如心里不快活,就鞭打奴才一顿出气。”韦小宝道:“不狠狠打你一顿,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放下烛台,提起鞭子便往她身上抽去。( X% Y- K% r2 F% |+ q
  公主轻声呼叫:“哎唷,哎唷!”媚眼如丝,樱唇含笑,竟似说不出的舒服受用。韦小宝骂道:“贱货,好开心吗?”公主柔声道:“我……奴才是贱货,请桂贝勒再打重些!哎唷!”2 Z9 @" x& _- M! a" v
  韦小宝鞭子一抛,道:“我偏偏不打了!”转身去找衣衫,却不知给她藏在何处,问道:“我的衣服呢?”% v1 D0 F( x/ R  J
  公主道:“求求你,给我接上了骱罢,让……奴才来服侍桂贝勒穿衣。”韦小宝心想:“这贱货虽然古怪,但皇上派我送她去云南,总不成杀了她。”骂道:“操你奶奶,你这臭小娘。”心道:“你妈是老婊子,老子没胃口。你奶奶虽然也好不了,可是老子没见过。”公主笑问:“好玩吗?”韦小宝怒道:“你奶奶才好玩。”拿起她手臂,对准了骱骨,用力两下一凑,他不会接骨之术,接了好几下才接上,公主只痛得“哎唷,哎唷”的呼叫不止。
. A# v2 @' t  I  待替她接续腿骨上关节时,公主伏在他背上,两人赤裸的肌肤相触,韦小宝只觉唇干舌燥,心中如有火烧,说道:“你给我坐好些!这样搞法,老子可要把你当老婆了。”
& X8 E, K( m3 P' R7 v; O2 o4 h  公主昵声道:“我正要你拿我当老婆。”手臂紧紧搂住了他。& Z9 R# ]; l7 C
  韦小宝轻轻一挣,想推开她,公主扳过他身子,向他唇上吻去。韦小宝登时头晕眼花,此后飘飘荡荡,便如置身云雾之中,只觉眼前身畔这个贱货狐狸精说不出的娇美可爱,室中的红烛一枝枝燃尽熄灭,他似睡似醒,浑不知身在何处。8 D$ G9 g$ L, W- h' g# D- Q
  正自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际,忽听到窗外阿珂叫道:“小宝,你在这里么?”韦小宝一惊,登时从绮梦中醒觉,应道:“我在这里。”阿珂怒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韦小宝惊惶失措,道:“是!不……不干什么。”想推开公主,从床上坐起身来,公主却牢牢抱住了他,悄声道:“别去,你叫她滚蛋,那是谁?”韦小宝道:“是……是我老婆。”公主道:“我……我是你老婆,她不是的。”阿珂又羞又怒,一跺脚,转身去了。韦小宝叫道:“师姊,师姊!”不听得答应,两片温软的嘴唇贴了上来,封住了口,再也叫不出声了。9 k& j" U' g: p( b, e
  次晨韦小宝穿好衣衫,蹑手蹑足的走出公主卧室,一问在外侍候的太监,知道钱老本和马彦超无恙,兀自被绑在东厢房中。他稍觉放心,自觉羞惭,不敢去见两人,命太监快去释缚。回到自己房中,一时欢喜,一时害怕,不敢多想,钻入被窝中便即睡了。  e9 |3 v: K6 }
  这日午后才和九难见面,他低下了头,满脸通红,心想这一次师父定要大大责罚,说不定会一掌打死了自己,不料九难毫不知情,反而温言相慰,说道:“这小丫头如此泼辣,当真是有其母便有其女。可伤得厉害么?”
, M3 [6 a& R5 e, _% V3 [' J$ D  韦小宝心中大定,道:“还好,只……只是……幸亏没伤到筋骨。”见阿珂瞪眼瞧着自己,道:“多蒙师父和师姊相救,否则她……她昨晚定然烧死了我。”阿珂道:“你……你昨晚……”突然满脸红晕,不说下去了。韦小宝道:“她……公主……下了蒙汗药,师姊跳进房来救了我,可是她……那时药性还没过,我走不动。”
( K7 M1 F/ O$ ~' J3 O  M# B  九难心生怜惜,说道:“我虽收你为徒,却一直没传你什么功夫,不料你竟受这小丫头如此欺侮。”
6 a' U. A6 P" C0 O  韦小宝倘若有心学练上乘武功,此时出声求恳,九难自必酌量传授,只须学成少许,便终身受用不尽。但任何要下苦功之事,他都避之惟恐不及,昨晚被公主绑住了鞭打焚烧,心中怨怪众师父不传武功,此刻师父当真要传了,他却哼哼唧唧的呻吟,说道:“师父,我头痛得紧,好像要裂开来一般,身上皮肉也像要一块块的掉下来。”& e- X/ o4 {$ t6 Z3 I
  九难点头道:“你快去休息,以后跟这小丫头少见为是,当真非见不可,也得带上十几个人在一起,她总不能公然跟你为难。她给的饮食,不论什么,都不能吃喝。”7 `" C5 G, G. O4 b) Z
  韦小宝连声称是,正要退出,九难忽问:“她昨晚为了什么事打你?难道她不知皇帝很喜欢你么?”韦小宝道:“她……
' `/ L% b/ I0 p2 B  w+ v1 E  她不愿嫁去云南,说是我出的主意。咱们师徒俩对付她母亲之事,好像小贱人也知道了。”这样轻轻一句谎话,便将公主昨晚打他的缘由,一大半推到了九难身上。0 n) v9 d0 Y- B# A
  九难点头道:“定是她母亲跟她说过了,以后可得加倍小心。”心想:“那日我在宫中对付假太后,手段甚是狠辣。但那日小宝没露面,难道竟给假太后看出了端倪,以致命她女儿下手报复?”
  |2 S7 V  R# p9 b/ z9 L  一行人缓缓向西南而行。每日晚上,公主都悄悄叫韦小宝去陪伴。韦小宝初时还怕师父和天地会的同伴知觉,但少年人初识男女之事,一个娇媚万状的公主缠上身来,哪肯割舍不顾?便算是正人君子,也未必把持得定,何况他从来不知伦常礼法为何物。起初几日还偷偷摸摸,到后来竟在公主房中整晚停宿,白天是赐婚使,晚上便是驸马爷了。众宫女太监一来畏惧公主,二来韦小宝大批银子不断赏赐下来,又有谁说半句闲话?4 t+ z9 x3 ~+ ]3 m0 \
  那晚阿珂扭脱公主手足关节,公主自然要问韦小宝这个“师姊”是谁。韦小宝花言巧语一番,公主性子粗疏,又正在情浓之际,便也不问了。  @/ Q6 |+ `/ T2 {
  两个少年男女乍识情味,好得便如蜜里调油一般。公主收拾起刁蛮脾气,自居奴才,一见他进房,便跪下迎接,“桂贝勒,桂驸马”的叫不住口。当日方怡骗韦小宝去神龙岛,海船之中,只不过神态亲昵,言语温柔,便已迷得他六神无主,这一会真个销魂,自是更加颠倒。两人只盼这一条路永远走不到头。阿哥虽然杂在宫女队中,韦小宝明知她决不会如公主这般对待自己,竟然也就忍得不去讨好勾搭。
. b' f+ s! W" a3 J  这一日来到长沙,陆高轩从神龙岛飞马赶来相会,带了洪教主的口谕,说道教主得到两部经书甚是喜悦,嘉奖白龙使办事忠心,精明能干,实是本教大大的功臣,特赐“豹胎易筋丸”的解药。韦小宝这些日子来胡天胡帝,早忘了身有剧毒,听他如此说,却也喜欢,当下和陆高轩及胖头陀服了解药。胖陆二人又躬身道谢,说道全仗白龙使建此大功,二人才得同蒙教主恩赐灵药,除去身上的心腹之患。- s" M! @8 F& ^8 P# D
  陆高轩又道:“教主和夫人传谕白龙使,余下六部经书,尚须继续寻访。白龙使若能再建奇功,教主不吝重赏。”韦小宝道:“那自然是要努力的。教主和夫人恩重如山,咱们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胖陆二人齐声道:“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白龙使永享清福,寿比南山。”韦小宝微笑不语,心道:“清福有什么好享?日日像眼下这般永享艳福,寿比南山才有点儿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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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5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
$ X( h, h6 J' h) S. e  M第三十回 镇将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轻剽
1 V! M5 r7 g  b" {  韦小宝和公主只盼到云南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但路途虽遥,行得虽慢,终于也有到达的一日。8 M* s: q/ j8 U- R* }# g) s/ a! s/ W
  贵州省是吴三桂的辖地,在贵州罗甸驻有重兵。建宁公主一行刚入贵州省境,吴三桂便已派出兵马,前来迎接。
9 N/ L" g/ a0 H1 T; |  将到云南时,吴应熊出省来迎,见到韦小宝时称谢不绝。
0 d( v; j# K; y( g% R/ i, }# j7 p  按照朝礼,在成亲之前,他与公主不能相见。
0 a, l4 ^# m6 [& v8 }! B4 E9 |  其时公主正和韦小宝好得如胶似漆,听到吴应熊到来,登时柳眉倒竖,大发脾气。当晚公主对韦小宝说,怎生想个法子,把吴应熊送去见阎王,便可和他做长久夫妻。韦小宝吓了一跳,心想假驸马不妨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做做,真驸马却万万做不得。公主见他皱眉沉吟,怒道:“怎么不作声了?要送吴应熊这小子去见阎王,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想出来的主意。”韦小宝道:“送是一定要送的,只不过咱们得等个机会,这才下手,可不能让人起了疑心。”公主道:“好,暂且听你的。总而言之,我是跟定了你,我决不跟这小子同床。! v. L2 }( D$ l# ^% f1 i: L
  你如不送他去见阎王,咱们什么事都抖了出来。我跟吴三桂说,你强奸我。就算皇帝哥哥再宠你,只怕吴三桂也会将你斩成了十七廿八块。你就先见到了阎王老子,算是替吴应熊做先行官罢!
# ^7 _- l1 O, B- @/ C' O9 E  韦小宝大怒,挥手便是一记耳光,喝道:“胡说八道,我几时强奸你了?”公主嘻嘻笑笑,伸臂搂住了他,柔声道:“你这狠心短命的小冤家,下手这么重,也不怕人家痛吗?”4 t- A- t8 q2 K: r
  这一日将到昆明,只听得队中吹起号角,一名军官报道:“平西王来迎公主鸾驾。”
$ b; f' H3 z) ?4 S4 C  韦小宝纵马上前,只见一队队士兵铠甲鲜明,骑着高头大马,驰到眼前,一齐下马,排列两旁。丝竹声中,数百名身穿红袍的少年童子手执旌旗,引着一名将军来到军前。一名赞礼官高声叫道:“奴才平西亲王吴三桂,参见建宁公主殿下。”6 |& s% p/ C  S0 e/ y1 w
  韦小宝仔细打量吴三桂,见他身躯雄伟,一张紫膛脸,须发白多黑少,年纪虽老,仍是步履矫健,高视阔步的走来。韦小宝心道:“普天下人人都提到这老乌龟的名头,却原来是这等模样。”韦小宝见他走到公主车前,跪倒磕头,站在一旁,心中先道:“老乌龟吴三桂免礼。”待他叩拜已毕,才道:“平西亲王免礼。”, K% ~% I/ n/ o1 K
  吴三桂站起身来,走到韦小宝身边笑道:“这位便是勇擒鳌拜、天下扬名的韦爵爷?”韦小宝请了个安,说道:“不敢。- H$ L, K" B( J) e) F7 o8 p
  卑职韦小宝,参见王爷。”吴三桂哈哈大笑,握住他手,说道:“韦爵爷大仁大义,小王久仰英名,快免了这些虚礼俗套。小王父子,今后全仗韦爵爷维持。如蒙不弃,咱们一切就像自己家人一般便是。”$ e5 \$ ^' Q7 y, C* z6 U: }5 \& t
  韦小宝听他说话中带着扬州口音,倒有三分欢喜,心道:“辣块妈妈,你跟我可是老乡哪。”说道:“这个却不敢当,卑职岂敢高攀?”话中也加了几分扬州口音。吴三桂笑道:“韦爵爷是扬州人吗?”韦小宝道:“正是。”吴三桂笑道:“那就更加好了。小王寄籍辽东,原籍扬州高邮。咱们真正是一家人哪。”韦小宝心道:“辣块妈妈,原来你是高邮咸鸭蛋。扬州出了你这个大汉奸,老子可倒足了大霉啦。”; B6 M6 F7 a9 T, D8 {( d
  吴三桂和韦小宝并辔而行,在前开道,导引公主进城。昆明城中百姓听得公主下嫁平西王世子,街道旁早就挤得人山人海,竞来瞧热闹。城中挂灯结彩,到处都是牌楼、喜幛,一路上锣鼓鞭炮震天价响。韦小宝和吴三桂并骑进城,见人人躬身迎接,大为得意。但转念又想:“这样如花似玉的公主,又骚又嗲,平白地给了吴应熊这小子做老婆,老子还千里迢迢的给他送亲,臭小子的艳福也忒好了些。”又感愤愤不平。
; W3 z7 L( v, Y8 t- ?% K  G* y  吴三桂迎导公主到昆明城西安阜园。那是明朝黔国公沐家的故居,本就崇楼高阁,极尽园亭之胜,吴三桂得到公主下嫁的讯息后,更大兴土木,修建得焕然一新。吴三桂父子隔着帘帷向公主请安之后,这才陪同韦小宝来到平西王府。
: a9 q% ?* ]$ H, o2 `* J1 G  那平西王府在五华山,原是明永历帝的故宫,广袤数里,吴三桂入居之后,连年来不断增添楼台馆阁。这时巍阁雕墙,红亭碧沼,和皇宫内院也已相差无几。
# _. U8 E& ^6 L  a! Z* x# v/ Z  厅上早已摆设盛筵,平西王麾下文武百官俱来相陪。钦差大臣韦小宝自然坐了首席。; }2 A. S5 w3 o, C. ]# V
  酒过三巡,韦小宝笑道:“王爷,在北京时,常听人说你要造反……”吴三桂立时面色铁青,百官也均变色,只听他续道:“……今日来到王府,才知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吴三桂神色稍宁,道:“韦爵爷明鉴,卑鄙小人妒忌诬陷,决不可信。”韦小宝道:“是啊,我想你要造反,也不过是想做皇帝。可是皇上的宫殿没你华丽,衣服没你漂亮。皇上的饭食向来是我一手经办,惭愧得紧,也没你王府的美味。你做平西王可比皇上舒服得多哪,又何必去做皇帝?待我回到北京,就跟皇上说,平西王是决计不反的,就是请你做皇帝,您老人家也万万不干。”% _+ d" u8 m4 ~) m( P
  一时之间,大厅上一片寂静,百官停杯不饮,怔怔的听着他不伦不类的一番说话,心下都怦怦乱跳。吴三桂更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寻思:“听他这么说,皇帝果然早已疑我心有反意。”只得哈哈的干笑几声,说道:“皇上英明仁孝,励精图治,实是自古贤皇所不及。”韦小宝道:“是啊,鸟生鱼汤,甘拜下风。”4 S3 [, }2 `  M
  吴三桂又是一怔,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尧舜禹汤”,说道:“微臣仰慕皇上俭德,本来也不敢起居奢华,只不过圣恩荡浩,公主来归,我们不敢简慢,只好尽心竭力,事奉公主和韦爵爷。待得婚事一过,那便要大大节省了。”心想这小子回去北京,跟皇帝说我这里穷奢极欲,皇帝定然生气,总得设法塞住他的嘴巴才好。
9 ~% w2 `1 y; W$ X5 ]( i# h4 ~9 H  哪知韦小宝摇头道:“还是花差花差、乱花一气的开心。
: L: K' V; i, n8 D7 w  你做到王爷,有钱不使,又做什么王爷?你倘若嫌金银太多,担心一时花不完,我跟你帮忙使使,有何不可?哈哈!”他这句话一说,吴三桂登时大喜,心头一块大石便即落地,心想你肯收钱,那还不容易?& {/ \- i/ P; _, E, x3 G0 s
  文武百官听他在筵席之上公然开口要钱,人人笑逐颜开,均想这小孩子毕竟容易对付。各人一面饮酒,一面便心中筹划如何送礼行贿。席间原来的尴尬惶恐一扫而空,各人歌颂功德,吹牛拍马,尽欢而散。' H7 C1 v3 ]' l8 e3 k+ ]: z# ]0 _
  吴应熊亲送韦小宝回到安阜园,来到大厅坐定。吴应熊双手奉上一只锦盒,说道:“这里一些零碎银子,请韦爵爷将就着在手边零花。待得大驾北归,父王另有心意,以酬韦爵爷的辛劳。”韦小宝笑道:“那倒不用客气。我出京之时,皇上吩咐我说:‘小桂子,大家说吴三桂是奸臣,你给我亲眼去瞧瞧,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你可得给我瞧得仔细些,别走了眼。’我说:‘皇上万安,奴才睁大了眼睛,从头至尾的瞧个明白。’哈哈,小王爷,是忠是奸,还不是凭一张嘴巴说么?”$ k4 ]9 A( s; Z' t/ x) n  M. P
  吴应熊不禁暗自生气:“你大清的江山,都是我爹爹一手给你打下的。大事已定之后,却忘恩负义,来查问我父子是忠是奸,这样看来,公主下嫁,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说道:“我父子忠心耿耿,为皇上办事,做狗做马,也报答不了皇上的恩德。”, ?; I0 J5 V. k: }& p: V" C
  韦小宝架起了腿,说道:“是啊,我也知道你是最忠心不过的。皇上倘若信不过你,也不会招你做妹夫了。小王爷,你一做皇帝的妹夫,连升八级,可真快得很哪。”吴应熊道:“那是皇上天恩浩荡。韦爵爷维持周旋,我也感激不尽。”韦小宝心道:“我给一只小乌龟你做做,不知你是不是也感激不尽?”8 m6 U7 M7 y; z
  送了吴应熊出去,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是十扎银票,每扎四十张,每张五百两,共是二十万两银子。韦小宝又惊又喜,心想:“他出手可阔绰得很哪,二十万两银子,只是给零星花用。老子倘若要大笔花用,岂不是要一百万、二百万?”
3 x6 H2 c/ s6 O7 g! s* O1 P  次日吴应熊来请钦差大臣赐婚使赴校场阅兵。韦小宝和吴三桂并肩站在阅兵台上。平西王属下的两名都统率领数十名佐领,顶盔披甲,下马在台前行礼。随即一队队兵马在台下操演。藩兵过尽后,是新编的五营忠勇兵、五营义勇兵,每一营由一名总兵统带,排阵操演,果然是兵强马壮,训练精熟。* u! X4 j" n2 H/ B
  韦小宝虽全然不懂军事,但见兵将雄壮,一队队的老是过不完,向吴三桂道:“王爷,今日我可真服了你啦。我是骁骑营的都统,我们骁骑营是皇上的亲军,说来惭愧,倘若跟你部下的忠勇营、义勇营交手,骁骑营非大败亏输,落荒而逃不可。”
& ]7 `- g* r; W9 a& |, g  吴三桂甚是得意,笑道:“韦爵爷夸奖,愧不敢当。小王是行伍出身,训练士卒,原是本份的事儿。”! j, U$ I! W7 M
  只听得号炮响声,众兵将齐声呐喊,声震四野,韦小宝吃了一惊,双膝一软,一屁股坐倒椅中,登时面如土色。" T. ?+ |" u6 V; I/ }" c# H
  吴三桂心下暗笑:“你只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弄臣,仗着花言巧语,哄得小皇帝的欢心,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屁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居然晋封子爵,做到骁骑营都统,钦差大臣,可见小皇帝莫名其妙,只会任用亲信。”他本来就没把康熙瞧在眼里,这时见了韦小宝这等脓包模样,更是暗暗欢喜,料想朝廷无人,不足为虑。
  S5 K$ h' D+ g% q  阅兵已毕,韦小宝取出皇帝的圣谕,交给吴三桂,说道:“这是皇上的圣谕,王爷给大伙儿读读罢。”吴三桂跪下接过,说道:“是皇上的圣谕,还是请钦差宣读。”韦小宝笑道:“他认得我,我可不认得他。我瞎字不识,怎生读法?”
. R1 p; V% K) |' @8 n  吴三桂一笑,捧着圣谕,向着众兵将大声宣读。他声音清朗,中气充沛,一句句远远传了出去。广场上数万兵将屈膝跪倒,鸦雀无声的聆听。圣谕中嘉奖平西亲王功高勋重,勤劳王事,镇守边陲,抚定蛮夷,属下诸将士卒,俱有辛绩,各升职一级,赏赐有差。& r) {% c; `2 W0 _  |4 F' R' ?
  待圣谕读完,吴三桂向北磕头,叫道:“恭谢皇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
7 ]/ n) g% q3 _+ k, J  众兵将一齐叫道:“恭谢皇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
, ?- o# m% j5 W4 O6 }3 n9 K6 |3 {0 [  这一次韦小宝事先有备,没有吃惊,但数万兵将如此惊天动地的喊了出来,却也令他心旌摇动,站立不稳。
  G5 f- Z3 t# F4 @7 G& A. y. a& [  回到平西王府,吴三桂便跟他商量公主的吉期。韦小宝皱起眉头,甚是不快。% P% P' |# H7 m/ c
  吴三桂道:“下月初四是黄道吉日,婚嫁喜事,大吉大利。
- B. \4 A2 q6 L  {/ j5 }  韦爵爷瞧这日子可好?”韦小宝心想:“公主一嫁了给吴应熊,我这假驸马便做不成了。”说道:“这似乎太局促些了罢?公主下嫁,非同小可,王爷,你可得一切预备周到才是。不瞒你说,这位公主很得太后和皇上宠幸,有什么事马虎了,咱们做奴才的可不大方便。”吴三桂一凛,心想:“你故意刁难,还不是在勒索贿赂?”笑道:“是,是。全仗韦爵爷照顾,有什么不到之处,请你吩咐指点,我们自当尽力办理。初四倘若太急促,那么下月十六也是极好的日子,跟公主和小儿的八字全不冲克,百无禁忌。”韦小宝道:“好罢!我去请示公主,瞧她怎么说。”6 X: G0 B  l& [  y
  回到安阜园,已有云南的许多官员等候传见,韦小宝收了礼物,随口敷衍几句,打发他们走了。想起来到云南之后,结义兄长杨溢之却未见过,便差人去告知吴应熊,请杨溢之过来一见。, V$ q" v# K# I! ]( u
  杨溢之没来,吴应熊却亲自来见,说道:“韦爵爷,父王派了杨溢之出外公干未回,不能来伺候爵爷。”韦小宝好生失望,问道:“不知他去了何处?几时可以回来?”吴应熊脸色微变,说道:“他……他去了西藏,路途遥远,这一次……韦爵爷恐怕见他不着了。”韦小宝见他似有支吾之意,心想:* f; M, }, [4 |6 a) Q3 C7 C, |! |! {
  “他说话不尽不实,在捣什么鬼?”问道:“不知杨兄去西藏办什么要事?去了多久?”吴应熊道:“也不是什么要紧大事,西藏的喇嘛差人送了礼来,父王便命杨溢之送回礼去。还是前几天走的。”韦小宝道:“这可不巧得很了。”$ q7 }/ `5 \5 y
  送走吴应熊后,越想越觉这件事中间有些古怪,他们明知自己跟杨溢之交情甚好,自己来到云南,正好派杨溢之陪伴接待,怎么迟不走,早不走,自己刚到云南,吴三桂便派了杨溢之出门,倒似是故意不让他跟自己相见。当下叫了赵齐贤和张康年二人来,命他们去和吴三桂父子的侍卫喝酒赌钱,设法打探杨溢之的消息。
# i- G4 A: M) R/ m) B7 x  M  G  这晚他和公主相见,说起完婚之期已定了下月十六。公主道:“我限你在婚期之前,送吴应熊这小子去见阎王,否则的话,我在拜堂之时大叫大嚷,说什么也不嫁他。”韦小宝心情本已不佳,听她这么说,更是怒火上冲,一跺脚便出了房门。公主抢上拉住他手,被他重重一甩,出房去了。公主大哭大叫,他只当没听见。  T6 K# s# ~  \" M
  坐下半晌,甚感无聊,叫了十几名侍卫来掷骰赌钱,这才心情畅快。赌到半夜,赵齐贤和张康年走进房来。韦小宝拿起一把骰子,还没掷下去,见到二人,笑道:“现下是霉庄,要下注乘早。”赵齐贤道:“副总管吩咐的事,属下查到了些消息。”韦小宝道:“好!”骰子掷下,翻牌吃了天门,赔了上门下门,拉了二人的手来到厢房,问道:“怎么?”& X' I; S! P7 I2 A9 f  O- ^
  赵齐贤道:“回副总管的话:那杨溢之果然没去西藏,原来是犯了事,给平西王关起来了。”韦小宝皱眉道:“犯了什么事?”赵齐贤道:“属下跟王府的卫士喝酒,说起识得这个姓杨的,想请他来一起喝酒赌钱。一名卫士说:‘找杨溢之吗?, {0 a. b9 M: Q. u7 @& A
  得去黑坎子。’我问他黑坎子在哪里。旁的卫士骂他胡说八道,爱说笑话,叫我别信他的。”# p5 ?- {" R, b$ V
  韦小宝沉吟道:“黑坎子?”赵齐贤道:“我们知道其中必有古怪,跟他们喝了一会子酒,就分了手。回到这里,向人一问,原来黑坎子是大监的所在,才知杨溢之是给平西王关了。到底犯了什么事,我怕引起疑心,没敢多问。”韦小宝问:$ u! u) l# Z( t* ^
  “黑坎子在什么地方?”赵齐贤道:“在五华宫西南约莫五里地。”
& \* U% u! T; @  x$ |/ V: d) E- _  韦小宝点头道:“是了,两位大哥辛苦,你们到外面玩玩去罢,代我做庄。”赵张二人大喜,径去赌钱。二人知道代他做庄,输了算他的,赢了有红分,那是大大有好处的差使。
) }, Y' o4 Q1 e; V( z  韦小宝闷闷不乐,寻思:“杨大哥定是犯了大事,否则吴应熊不会骗我,说派他去了西藏。若非大罪,他爷儿俩定会冲着我的面子,放了他出来。吴应熊已经撒了谎,我若再去说情,他们一定死赖到底,多半还会立刻杀了他,毁尸灭迹,从此死无对证。要救他出来,只有硬干。吴三桂就算生气,老子也不怕他,谅他也不敢跟我翻脸。”" |, Y; g' _; X6 g) i7 c- Z. L7 y
  当下把李力世、风际中、马彦超、钱老本、玄贞道人、徐天川等天地会群雄请来,告知此事,筹商如何救人。李力世道:“韦香主,这件事咱们干了!能救得出这位杨大哥,那是最好。就算救不出,吴三桂知道你向他动手,定然以为你是奉了皇帝之命。不是将他吓个半死,便逼得他早日造反。”
; J9 p, F( ]+ R0 R0 b3 i  韦小宝道:“正是如此,就怕他立刻造反,咱们一古脑儿给他抓了起来,大伙儿在黑坎子大监狱里赌钱,那可不妙了。”
* |: Y- L, v& w. Q4 Y4 J) I9 r' j  玄贞道人道:“一见情势不对,大家快马加鞭就是。”韦小宝道:“你们去设法救人,我把吴应熊这小子请了来,扣在这里,做个抵押,教吴三桂不敢胡来。”钱老本道:“韦香主这着棋极是高明。咱们明天先去察看了黑坎子的地势,然后扮着吴三桂的手下亲随,冲进监狱去提人。”1 q* Z, l  n6 S4 }
  次日午后,韦小宝命人去请吴应熊来赴宴,商议婚事。
$ }" Z# B! t( P( x  安阜园大厅中丝竹齐奏、酒肉纷呈之际,天地会群雄已穿起平西王府亲随的服色,闯入了黑坎子大监。韦小宝吩咐骁骑营军士和御前侍卫前后严密把守,监视吴应熊带来的卫队。他和吴应熊一面饮酒,一面观赏戏班子做戏。这时所演的是一出昆曲《钟馗嫁妹》五个小鬼翻筋斗、钻台子,演出诸般武功,甚是热闹。韦小宝看得连连叫好,吩咐赏银子。
( L# W4 ]# f7 J) X- i- R  正热闹间,有人走到他身后,悄悄拉了拉他衣袖。韦小宝回头一看,却是马彦超,见他缓缓点头,知已得手,心中大喜,向吴应熊道:“小王爷,你请宽坐,我要去撒一泡尿。”6 Z' J, b  P2 B" _8 D6 L  w4 A% l* W
  吴应熊心道:“这小流氓,说话如此粗俗。”笑道:“爵爷请便。”
5 Q; W+ |) C' k% w  韦小宝来到后堂,见天地会群雄一个不少,喜道:“很好,很好,众兄弟都没损伤,人救出来了吗?”见各人脸色郑重,料想另有别情。马彦超恨恨的道:“吴三桂这奸贼下手好毒!”0 Y0 }2 n6 l" E% c8 }% q! _: e
  韦小宝道:“怎么?”
& ~9 z) s4 N' H& z9 A5 x9 @; d  马彦超和徐天川转身出去,抬进毡毯裹着的一个人来。但见毡毯上尽是鲜血,韦小宝一惊之下,抢上前去,见毡毯中裹着的正是杨溢之。; k" g6 l9 q  k7 _! C: Z
  但见他双目紧闭,脸上更无半分血色,韦小宝叫道:“杨大哥,是我兄弟救你来了。”杨溢之微微点头,也不知是否听见。韦小宝道:“大哥,你受了伤么?”徐天川轻轻揭开毡毯。
$ Y) [& G7 g1 n: x3 Z7 p5 B  韦小宝一声惊呼,退后两步,身子一晃,险些摔倒,钱老本伸手扶住。原来杨溢之双手已被齐腕斩去,双脚齐膝斩去。徐天川低声道:“他舌头也被割去了,眼睛也挖出了。”
& C9 N# m, o8 a: R$ d# }% w- G/ I  眼前这般惨状,韦小宝从所未见,心情激动,登时放声大哭。他和杨溢之本来并没多大交情,只不过言谈投机,但既拜了把子,便存了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之心,见到他四肢俱斩的模样,不禁悲愤难当,伸手拔出匕首,叫道:“我去把吴应熊的手脚也都斩了。”
3 H* ~8 l6 l; D/ i- J6 Y  风际中拉住他手臂,说道:“从长计议。”此人说话不多,但言必有中,韦小宝向来对他忌惮三分,当即定了定神,点头道:“风大哥说得对。”1 T) h+ ], z1 e7 c( m+ z
  徐天川盖上毡毯,说道:“这件事果然跟咱们有关。吴三桂怪杨大哥跟韦香主相交,又拜了把子,说他背叛旧主,贪图富贵,投靠朝廷,因此整治得他死不死,活不活,好让他手下的将领,没一个敢起反叛之心。”6 C. d1 T! ?2 x0 x1 }$ Q5 S8 k; J- [
  韦小宝垂泪道:“吴三桂他祖宗十八代都是死乌龟!杨大哥跟我拜把子,又没背叛他。这大汉奸自己存心不良,瞎起疑心。杨大哥这等模样,便是这大汉奸造反的明证。就算杨大哥真的投靠朝廷,又有什么不对了?”7 h, M6 M# W/ y& @  i  K
  钱老本道:“正是。韦香主把杨大哥带去北京,向小皇帝告上一状。”
5 R' g( \$ ]% c  韦小宝问徐天川:“吴三桂下这毒手,是为了怪杨大哥跟我结交,徐大哥怎么得知?”( x; W/ S, w1 w
  徐天川转身出外,提进一个人来,重重往地下一掷。这人身穿七品官服色,白白胖胖,爬在地下,一动不动。徐天川道:“韦香主,这个家伙,你是久闻大名了,却从没见过,他便是卢一峰。”
/ M+ S4 K+ Y# L7 @, [; u  韦小宝冷笑道:“啊哈,原来是卢老兄,你在北京城里大胆放肆,后来给吴应熊打断了狗腿,怎么又在这里了?”卢一峰吓得只说:“是,是,小人不敢!”
, Q; k9 ~/ J, V4 |$ _  徐天川道:“当真是冤家路窄,这家伙原来是黑坎子大监的典狱官。他便是变了灰,老子也认他得出,我们扮了吴三桂的亲随去监狱提人,这家伙神气活现,又说要公事,又说要平西王的手谕。他妈的,他自己这条狗命,便是平西王的手谕。”( F' b& n* l$ j+ b+ B
  韦小宝点头道:“那倒巧得很,遇上这家伙,救人便容易了。”料想群雄将刀子架在他头颈里,兵不血刃,便提了人出来,“八臂猿猴”反正手臂多,顺手牵羊,将他也抓了来。
. y) T6 Z5 h- l2 X: s  徐天川道:“杨大哥得罪吴三桂的事,就是他老兄向我告的密。”
1 X3 L% I3 l7 P& i7 g4 i* j  卢一峰听到“告密”二字,忙道:“是……是你老人家……
' j6 S" O+ J+ Q7 M; S, Q! o  你老人家逼我说的,我……我可万万不敢泄漏平西亲王的机密。”
% x0 F6 b) j! e0 C) {% j2 W, d  韦小宝一脚踢去,登时踢下了他三颗门牙,说道:“我去稳住吴应熊,防他起疑,各位仔细盘问这家伙,他如不说,也把他两只手、两只脚割下来便是。”卢一峰满口鲜血,忙道:“我说,我说。”他知这伙人行事无法无天,想起杨溢之的惨状,险些便欲晕去。- [6 b1 X; Y3 L
  韦小宝走到杨溢之身前,又叫:“杨大哥!”
0 L% h! p5 U6 f9 d0 I6 j# J' W; v  杨溢之听到叫声,想要坐起,上身一抬,终于又向后摔倒。群雄见到他的惨状,都感愤慨。此人为汉奸作走狗,本来也不值得如何可惜,然而吴三桂父子对自己忠心部属竟也下此毒手,心肠之狠毒,可想而知。( _) e0 Z3 {! [! Q" L) `, K7 @
  韦小宝拭干了眼泪,定了定神,回到厅上,哈哈大笑,说道:“当真有趣。”只见席前的戏子站着呆呆的不动,一见韦小宝到来,锣鼓响起,扮演《钟馗嫁妹》的众戏子又都演了起来。原来他一进内,吴应熊就吩咐停演,直等他回来,这才接演下去,好让他中间不致漏看一段。: Q* N) E' a, d9 W! }2 f0 R
  韦小宝向吴应熊致歉,说道公主听说额驸在此饮酒,叫了他进去,细问额驸平日爱穿什么衣服,爱吃什么食物,问了许久,累得他在厅上久候。吴应熊大喜,连说不妨。
& p( N1 h$ C$ M) d: a, t  吴应熊辞去后,韦小宝回到厢房中,不见天地会群雄,一问之下,原来又都出去了,心下奇怪,不知他们又去干什么。
' g* W9 s5 [! d, \2 h& z  直等到深夜,群雄才归,却又捉了一个人来。
' k% ~( ]" F4 g. b$ F  原来徐天川逼问卢一峰,得知吴三桂所以如此折磨杨溢之,一来固是疑心他和韦小宝拜了把子,有背叛吴藩之意,二来却还和蒙古王子葛尔丹有关。这葛尔丹和吴三桂近年来交往甚是亲热,不断来来去去的互送礼物,最近他又派了使者,携带礼物到昆明来。这使者名叫罕帖摩,跟吴三桂长谈了数日,不知如何,竟给杨溢之得悉了内情,似乎向吴三桂进言,致触其怒。卢一峰官职卑小,不知其详,只是从吴三桂卫士的口中听得了几句,在天地会群雄拷打之下,不敢隐瞒,尽其所知的都说了出来。: o4 t4 g/ V7 R" y4 C# s
  群雄一商议,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假扮吴三桂的亲随,又去将那蒙古使者罕帖摩捉了来。
6 v$ A; w' D: k& a! I  韦小宝在少林寺中曾见过葛尔丹,这人骄傲横蛮,曾令部属向他施发金镖,若不是有宝衣护身,早已命丧镖下,心想他的使者也决非好人,眼见那罕帖摩约莫五十多岁年纪,颏下一部淡黄胡子,目光闪烁不定,显然颇为狡狯。
5 d# k4 k& y+ A4 |2 G  韦小宝道:“领他去瞧瞧杨大哥。”马彦超答应了,推着他去邻房。只听得罕帖摩一声大叫,语音中充满了恐惧,自是见到杨溢之的模样后吓得魂不附体。马彦超带了他回来,但见他脸上已无血色,身子不断的发抖。
, A0 A) d: A0 `2 z  韦小宝道:“刚才那人你见到了?罕帖摩点点头。韦小宝道:“我有话问那人,他回答时不尽不实,说了几句谎话。我向来有个规矩,有谁跟我说一句谎,我割他一条腿,说两句谎,割两条腿,这人说了几句谎啊?”马彦超道:“说了七句。”2 T" A5 P  c2 x" s- N4 [
  韦小宝摇头道:“唉,这人说谎太多,只好将他两只手、两颗眼珠子、一条舌头,一古脑儿都报销啦。”拔了匕首出来,俯身轻轻一划,已将一条木凳腿儿割了下来,拿在手中玩弄,笑道:“我这把刀割人手腿,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你要不要试试?”" r: B3 c: x! L; w
  罕帖摩本是蒙古勇士,但见到杨溢之的惨状,却也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的道:“大人……大人有什么要问,小的……小的……不敢有半句隐……隐瞒。”韦小宝道:“很好。平西亲王要我问你,你跟王爷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有什么虚言?”罕帖摩道:“大人明鉴,小的……小的怎敢瞒骗王爷?
# e% ?- b4 b+ z8 @3 \& R  的的确确并无虚言。”韦小宝摇头道:“王爷可不相信,他说你们蒙古人狡狯得很,说过的话,常常不算数,最爱赖帐。”2 x5 H4 ]+ A7 j: Q3 Z# j1 I0 K+ U
  罕帖摩脸上出现又骄傲又愤怒之色,说道:“我们是成吉斯汗的子孙,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韦小宝点头道:“不错,说三是三,说四是四。”罕帖摩一怔,他汉话虽说得十分流利,但各种土话成语,却所知有限,不知韦小宝这两句话乃是贫嘴贫舌的取笑,只道另有所指,一时无从答起。" P$ C* X2 y2 ]! x
  韦小宝脸一沉,问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罕帖摩道:“小的不知。”韦小宝道:“你猜猜看。”
& U9 @4 d; T) `: X0 W5 U1 L6 r! T  罕帖摩见这安阜园建构宏丽,他自己是平西王府亲随带来的,见韦小宝年纪轻轻,但身穿一品武官服色,黄马褂,头带红宝石顶子、双眼孔雀翎,乃是朝中的显贵大官,赐穿黄马褂,更是特异的尊荣。这罕帖摩心思甚是灵活,寻思:“你小小年纪,做到这样的大官,自是靠了父亲的福荫。昆明城中,除了平西亲王之外,谁能有这般声势?平西王属下的亲随又对你如此恭谨,是了,定是如此。”当下恭恭敬敬的道:“小的有眼无珠,原来大人是平西王的小公子。”他见过吴应熊,眼见韦小宝的服色和吴应熊差不多,便猜到了这条路上去。
' f5 C& t9 g" `/ r  韦小宝一愕,骂道:“他妈的,你说什么?”心道:“你说我是大汉奸老乌龟的儿子,老子不成了小汉奸小乌龟?”随即哈哈一笑,说道:“你果然聪明,难怪葛尔丹王子派你来干这等大事。你们王子,跟我交情也是挺不错的。”说了葛尔丹的相貌服饰,又道:“那日我和你家王子讲论武功,他使的这几下招式,当真了得。”于是便将葛尔丹在少林寺中所使的招式,比划了几下。2 M2 o4 j0 K* u/ t' A
  罕帖摩大喜,当即请了个安,说道:“小王爷跟我家王子是至交好友,大家原来是一家人。”韦小宝道:“你家王子安好?他近来可和昌齐喇嘛在一起吗?”罕帖摩道:“昌齐喇嘛刻下正在我们王府里作客。”
6 x7 B, N* w& m( d' \/ U7 S  韦小宝点头道:“这就是了。”问道:“有一位爱穿蓝色衫裙的汉人姑娘,名叫阿琪,也在你们王府吗?”) g' F) t; o7 n4 ?. ?2 H7 r
  罕帖摩睁大了眼睛,满脸又惊又喜之色,说道:“原来……
" V6 u: S( E+ ?0 ^1 T  原来小王爷连这……这件事也知道了,果然……果然了……
) c2 r6 _) `7 _$ q3 s  了不起。”韦小宝随口一猜,居然猜中,十分得意,哈哈大笑,道:“你家王子什么也不瞒我,阿琪姑娘是你家王子的相好,他的师妹阿珂姑娘,就是我的相好。咱们还不算是一家人吗?
( X' O# F7 A' T; k3 a# a& l  哈哈,哈哈!”两人相对大笑,更无隔阂。* ?0 f5 G/ _& K: @$ v
  韦小宝道:“父王派我来好好问你,到底你跟父王所说的那番话,是否当真诚心诚意,别无其他阴谋?”罕帖摩道:“小王爷,你跟我家王子这等交情,怎么还会疑心?”韦小宝道:“父王言道,一个人倘若说谎,第一次说的跟第二次再说,总有一些儿不同。这件事情实在牵涉重大,一个不小心,大家全闹得灰头土脸,狼狈之至,因此要你从头至尾再跟我说一遍,且看两番言语之中,有什么不接榫的地方。罕帖摩老兄,我不是信不过你家王子,不过跟你却是初会,不明白你的为人,因此非得仔细盘问不可,得罪莫怪。”
* C* p0 P# W; e! S6 a  罕帖摩道:“那是应当的。这件事倘若泄漏了风声,立时便有杀身之祸。平西王做事把细,在理之至。请小王爷回禀王爷,咱们四家结盟之后,一起出兵,四分天下。中原江山,准定由王爷独得,其余三家决不眼红,另生变卦。”0 T- B1 b6 |. G( ~3 g- b! O& H
  韦小宝大吃一惊,心道:“四分天下!却不知是哪四家?$ a1 ]' u  ^7 N! ?
  但如问他,显得我一无所知,不免泄了底。”笑吟吟的道:“这件事我跟你家王子也商量过几次。只是事成之后,这天下如何分法,谈来谈去总是说不拢。这一次你家王子又怎么说?”
  Z% K6 k7 \  ^8 r  罕帖摩道:“我家王子言道,他决不是有心要多占便宜,不过联络罗刹国出兵,却是他殿下……”韦小宝一听到“罗刹国出兵”五字,心中一凛,只听罕帖摩续道:“……是他殿下费了千辛万苦,才说成的。罗刹国火器厉害无比,枪炮轰了出来,清兵万难抵挡。只要罗刹国出兵,大事必成。平西王做了中国大皇帝,小王爷就是亲王了。”+ p9 y/ o5 F$ L
  罗刹国就是俄罗斯,该国国人黄发碧眼,形貌特异,中国人视之若鬼,“罗刹”是佛经中恶鬼之意,因此当时称之罗刹国。顺治年间,罗刹国的哥萨克骑兵曾和清兵数度交锋,虽每次均为清兵击退,清兵却也损伤甚重。韦小宝不懂国家大事,然在皇宫之中,却也听说过罗刹国兵将残暴凶悍,火器凌厉难当,心想:“乖乖不得了,吴三桂卖国成性,又要去勾结罗刹国了,可得赶紧奏知小皇帝,想法子抵挡罗刹国的枪炮火器。”
' d- [' _! p; T2 \5 V  罕帖摩见他沉吟不语,脸有不愉之色,问道:“不知小王爷有什么指教?”
. ~0 _! S4 g4 z* ~, m3 H  韦小宝嗯了几声,念头电转,如何再套他口风,突然想起郑克塽和他哥哥争位,派冯锡范来杀师父陈近南的事,当即站起,满腔愤慨的道:“他妈的,我能有什么指教?父王做了皇帝,将来我哥哥继承皇位,我只做个亲王,又有什么好了?”+ J5 h) ]- U  I: `* C
  罕帖摩恍然大悟,走近他身边,低声道:“我家王子既和小王爷交好,小人回去跟王子说明小王爷这番意思,成了大事之后,我们蒙古和罗刹国,再加上西藏的活佛,三家力保小王爷。那么……那么……小王爷又何必担心?”
9 k3 T' O+ W- _; K1 k/ I  韦小宝心道:“原来四家起兵的四家,是蒙古、西藏、罗刹国,再加上吴三桂。”当下脸现喜容,说道:“倘若你们三家真的出力,我大权在手,自然重重报答,决计忘不了你老兄的好处。”随手从身边抽出四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交了给他,说道:“这个你先拿去零花罢。”
" k/ J) E5 A8 M/ R& z  罕帖摩见他出手如此豪阔,大喜过望,当即拜谢,心中本来就有一分半分怀疑的,此刻也消除得干干净净了,料定这位小王爷是要跟他哥哥吴应熊争皇帝做,主子葛尔丹王子和自己正好从中上下其手,大占好处。
; z$ @' a, R$ O. t$ e) i  韦小宝道:“你家王子说事成之后,天下如何分法?”罕帖摩道:“中原的花花江山,自然都是你吴家的。四川归西藏活佛。天山南北路和内蒙东四盟、西二盟、察哈尔、热河、绥远城都归我们蒙古。”韦小宝道:“这地面可大得很哪。”他本不知这些地方的大小,但听罕帖摩说了许多地名,料想决计不小。; H2 a* j; m5 {3 e, t3 E
  罕帖摩微微一笑,道:“我们蒙古为王爷出的力气,可也大得紧哪。”韦小宝点点头,问道:“那么罗刹国呢?”罕帖摩道:“罗刹国大皇帝说,罗刹国和王爷的辖地,以山海关为界,他们决不踏进关内一步。山海关之外,本来都是满洲鞑子的地界,罗刹国只占满洲人的,决不占中国的一寸土地。”. U. y, g( A9 K1 \! k3 a
  韦小宝点头道:“如此说来,倒也算公平。你家王子预定几时起事?”罕帖摩道:“这件大事王爷是主,其余三家只是呼应夹攻,自然一切全凭王爷的主意。”韦小宝道:“父王要的的确确知道,我们出兵之后,你们三家如何呼应?”
2 f0 C4 s& f5 M& U1 k  罕帖摩道:“这一节请王爷不必担心。王爷大军一出云贵,我们蒙古精兵就从西而东,罗刹国的哥萨克精骑自北而南,两路夹攻北京,西藏活佛的藏兵立刻攻掠川边,而神龙教的奇兵……”* o8 Q/ l/ X# F& U/ h9 R
  韦小宝“啊”的一声,一拍大腿,说道:“神龙教的事,你……你们也知道了?洪教主他……他怎么说?”听到神龙教竟也和这项大阴谋有关,心下震荡,说话声音也发颤了。
  \4 @: ^3 h$ h4 x  罕帖摩见他神色有异,问道:“神龙教的事,王爷跟小王爷说过吗?”
. ^, ^9 p* F* z7 g& a4 k% r7 T  韦小宝哈哈一笑,说道:“怎么没说过?我跟洪教主、洪夫人长谈过两次,教中的五龙使我也都见到了。我只道你们王子不知这件事。”
7 Y% J5 R% k+ s  罕帖摩微微一笑,说道:“神龙教洪教主既受罗刹国大皇帝的敕封,罗刹国一出兵,神龙教自然非响应不可。将来中国所有沿海岛屿,包括台湾和海南岛,那都是神龙教的辖地。
/ ]8 b% m4 V4 F7 V0 t, d6 D  再加上福建耿精忠、广东尚可喜、广西孔四贞,大家都会响应的。只须王爷登高一呼,东南西北一齐动手,这满清的天下还不是王爷的吗?”
2 Y, X/ D& n% E3 ^  G; l8 k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心中却在暗叫:% i) |2 o' L" k0 s9 Q3 t' y
  “糟糕,糟糕!”他毕竟年纪幼小,寻常事情撒几句谎,半点不露破绽,一遇上这国家大事,不禁为小皇帝暗暗担忧,这“妙极,妙极”四字,说来殊无欢愉之意。
2 j) C8 K$ \5 u  罕帖摩甚是精明,瞧出他另有心事,说道:“小王爷跟我家王子交情大非寻常,对小人又这等厚待,小人实是粉身难报。小王爷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明白指点。小人若有得能效劳之处,万死不辞。”, m% t- R7 g' J- T7 z5 s
  韦小宝道:“我是在想,大家东分一块,西分一块,将来我如做成了皇帝,所管的土地七零八落,那可差劲之至了。”
7 R; j1 T6 }) ^* M% X  罕帖摩心想:“原来你担心这个,倒也有理。”低声道:“小王爷明鉴,待得大功告成之后,耿精忠、尚可喜、孔四贞他们一伙人,一个个除掉就是。那时候如要我们蒙古出兵相助,自然也义不容辞。”1 t( j) ?% H. |/ f
  韦小宝喜道:“多谢,多谢。这一句话,可得给我带到你们王子耳中。你是葛尔丹王子的心腹亲信,你答应过的话,就跟他王子殿下亲口答应一般无异。”
: w6 r0 l% v  s" q+ ]  J1 o+ t  罕帖摩微感为难,但想那是将来之事,眼前不妨胡乱答应,于是一拍胸膛,说道:“小人定为小王爷尽心竭力,决不有负。”
% _6 U& o( ]! w5 \4 u  韦小宝又再盘问良久,实在问不出什么了,便道:“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回报父王。”低声道:“咱们的说话,你如泄漏了半句,我哥哥非下毒手害死我不可,只怕连父王也救我不得。”
; ]6 l9 t' A1 h* D6 L8 Y' H3 {: V  蒙古部族中兄弟争位,自相残杀之事,罕帖摩见得多了,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当即屈膝跪倒,指天立誓。' R* x1 O; a: V
  韦小宝走出房来,吩咐风际中和徐天川严密看守罕帖摩,然后去看望杨溢之。
$ p4 R- Y( @  y  X  推开房门,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杨溢之半截身子已滚在地下,忙抢上前去,见他圆睁双眼,一动不动,已然死去,床上的白被单上写着几个大血字。韦小宝只识得一个“三”字,一个“桂”字,转头问道:“是什么字?”马彦超道:“是‘吴三桂造反卖国’七字。”韦小宝叹了口气,道:“杨大哥临死时用断臂写的。”马彦超黯然道:“正是。”( w3 f& ~* ?4 i- |) ~
  韦小宝召集天地会群雄,将罕帖摩的话说了。群雄无不愤慨,痛骂吴三桂做了一次汉奸之后,又想做第二次。( ~9 {, o6 S+ y1 [3 [6 }' {
  玄贞道人咬牙切齿,突然解开衣襟,说道:“各位请看!”
% |/ I, L+ _5 b  只见他胸口有个海碗大的疤痕,皮皱骨凸,极是可怖,左肩上又有一道一尺多长的刀伤。众人和他相交日久,均不知他曾负此重伤,一见之下,无不骇然。玄贞道人道:“这便是罗刹国鬼子的火枪所伤。”韦小宝道:“道长曾和罗刹人交过手?”
) _7 S1 o4 r1 k' C0 u- F, L  玄贞道人神色惨然,说道:“我父亲、伯叔、兄长九人,尽数死于罗刹人之手,贫道出家,也是为此。”当下略述经过。; I+ d2 D/ }& v
  原来他家祖传做皮货生意,在张家口开设皮货行,是家百年老店。这一年他伯父和父亲带同兄弟子侄,同往塞外收购银狐、紫貂等贵重皮货,途中遇上了罗刹人,觎觊他们的金银货物,出手抢劫。他家皮货行本雇有三名镳师随同保护,但罗刹人火器厉害,开枪轰击,三名镳师登时殒命,父兄伯叔也均死于火枪和刀马之下,玄贞肩头中刀,胸口被火药炸伤,晕倒在血泊之中。罗刹人以为他已死,抢了金银货物便去。玄贞醒转后在山林中挣扎了几个月,这才伤愈。经此一场大祸,家业荡然,皮货行也即倒闭,他心灰意冷之下,出家做了道人。国变后入了天地会,但想起罗刹人火器的凌厉,虽然事隔二十余年,半夜里仍是时时突发噩梦,大呼惊醒。- ?# W. D  L& D7 \' i& }/ ^# [
  李力世道:“罗刹人最厉害的是火器,只要能想法子破了,便不怕他们。”玄贞摇头道:“火器一发,当真如雷轰电闪一般,任你武功再高,那也是闪避不及,抵挡不了。”徐天川道:“罗刹人要跟吴三桂联手,抢夺鞑子的天下,咱们正好袖手旁观,让他们打个天翻地覆。咱们渔翁得利,乘机便可规复大明的江山。”玄贞道:“就怕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罗刹人比满洲鞑子更凶狠十倍,他们打垮了满清之后,决不能以山海关为界,定要进关来占我天下。”徐天川道:“难道咱们反去帮满洲鞑子?”
2 Z  Z0 ^: V" L- e$ |" G  群雄议论纷纷。韦小宝自然决意相助康熙,却也不敢公然说出口来,说道:“这件事现下不忙决定。咱们劫了杨大哥,捉了罕帖摩和卢一峰,转眼便会给吴三桂知道,那便如何应付?”众人沉吟筹思,有的说立刻跟他翻脸动手,有的说不如连夜逃走。! t& _1 |, F8 u3 r+ J: z/ J
  韦小宝道:“这老乌龟手下兵马众多,打是打他不过的。1 |' J5 @( x2 P0 M8 [
  云贵地方这样大,十天半月之间,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嗯,这样罢,各位把卢一峰这狗官,连同杨大哥的尸体,立刻送回黑坎子大监去。”群雄一怔,都道:“送回去?”韦小宝道:“正是。咱们只消吓一吓卢一峰这狗贼,我看他多半不敢声张。
* F4 i! |; @; |  他如禀报上去,自己脱不了干系。杨大哥反正死了,留着他尸体也是无用。”/ X# E* s7 \9 E5 a, E/ h0 Y
  群雄江湖上的阅历虽富,对做官人的心性,却远不及韦小宝所知的透彻,均觉这一着棋太过行险,这等劫狱擒官的大事,卢一峰岂有不向上司禀报之理?李力世踌躇道:“我瞧卢一峰这狗官胆小之极,只怕……只怕这件大事,不敢不报。”
; @% z" T! E. y; I4 Z% K  韦小宝笑道:“倒不是怕他胆小,却怕他愚蠢无用,不会做官。官场之中,有道是‘瞒上不瞒下’,天大的事情,只消遮掩得过去,谁也不会故意把黑锅儿拉到自己头上来。你们把这狗官带来,待我点醒他几句。”1 N& q2 y, z- x6 G& ]
  马彦超转身出去,把卢一峰提了来,放在地下。他又挨打,又受惊,早已面无人色。- x( \: Z0 e7 Q2 F  m  A) A
  韦小宝道:“卢老哥,你可辛苦了。”卢一峰道:“不……
8 f2 C. F$ H0 U! ?# Z  不敢。”韦小宝道:“卢老哥很够朋友,把平西王的机密大事,一五一十的都跟我们说了,丝毫没有隐瞒。好罢,交情还交情,我们就放你回去。老哥泄漏了平西王机密的事,我们也决不跟人提起。江湖上好汉子,说话一是一,二是二。你老哥倘若自己喜欢张扬出去,要公然跟平西王作对,那是你自己的事了,哈哈,哈哈。”3 U' P! L0 R6 I  o
  卢一峰全身发抖,道:“小……小人便有天……天大的胆子,也……也是不敢。”韦小宝道:“很好,众位兄弟,你们护送卢大人回衙门办事。那个囚犯的尸身,也给送回去,免得上头查问起来,卢大人难以交代。”群雄齐声答应。& K1 ~- K# v7 {+ ?4 s
  卢一峰又惊又喜,又是胡涂,给群雄拥了出去。
( R; u# j  \" L* R  此后数日,天地会群雄提心吊胆,唯恐卢一峰向吴三桂禀报,平西王麾下的大队人马向安阜园杀将进来,但居然一无动静,也不知吴三桂老奸巨猾,要待谋定而后动,还是韦香主所料不错,卢一峰果然不敢举报。群雄心下均感不安,连日众议。- t8 s8 R; p% f  k  Y. i
  韦小宝道:“这样罢,我去拜访吴三桂,探探他口风。”徐天川道:“就怕他扣留了韦香主,不放你回来,那就糟了。”韦小宝笑道:“咱们都在他掌握之中,老乌龟如要捉我,我就算不去见他,那也逃不了。”点了骁骑营官兵和御前侍卫,到平西王府来。
1 _6 k5 k6 x+ U- ~  z9 w: G  A- e7 c  吴三桂亲自出迎,笑吟吟的携着韦小宝的手,和他一起走进府里,说道:“韦爵爷有什么意思,传了小儿去吩咐,不就成了?怎敢劳动你大驾?”韦小宝道:“啊哟,王爷可说得太客气了。小将官卑职小,跟额驸差着老大一截。王爷这么说,可折杀小将了。”吴三桂笑道:“韦爵爷是皇上身边最宠幸的爱将,前程远大,无可限量,将来就算到这王府中来做王爷,那也是毫不希奇的。”# v5 K+ Y+ f# C6 w
  韦小宝吓了一跳,不由得脸上变色,停步说道:“王爷这句话可不大对了。”9 ^% W5 i  R$ e( L1 R6 w
  吴三桂笑道:“怎么不对?韦爵爷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已贵为骁骑营都统、御前侍卫副总管、钦差大使,爵位封到子爵。从子爵到伯爵、侯爵、公爵、王爵,再到亲王,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年的事而已,哈哈,哈哈。”
; F" U1 A! h; C- q6 [) A. K  韦小宝摇头道:“王爷,小将这次出京,皇上曾说:‘你叫吴三桂好好做官,将来这个平西亲王,就是我妹婿吴应熊的;吴应熊死后,这亲王就是我外甥的;外甥死了,就是我外甥的儿子的。总而言之,这平西亲王,让吴家一直做下去罢。’王爷,皇上这番话,可说得恳切之至哪。”
6 F3 S% A0 Z; j( F& T+ L$ U2 `  吴三桂心中一喜,道:“皇上真的这样说了?”韦小宝道:“那还能骗你么?不过皇上吩咐,这番话可不忙跟你说,要我仔细瞧瞧,倘若王爷果然是位大大的忠臣呢,这番话就跟你说了,否则的话,嘿嘿,岂不是变成万岁爷说话不算数?那个一言既出,死马能追?”
* H7 T$ ]7 _- f' j- W8 a- m0 o5 W  吴三桂哼了一声,道:“韦爵爷今日跟我说这番话,那么当我是忠臣了?”韦小宝道:“可不是么?王爷若不是忠臣,天下也就没谁是忠臣了。所以哪,倘若韦小宝将来真有那一天,能如王爷金口,也封到什么征东王、扫北王、定南王,可是在这里云南的平西王府,哈哈,我一辈子是客人,永远挨不到做主人的份儿。”
2 [; }+ A4 U4 o1 t6 o" p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向内走去。吴三桂给他一番言语说得很是高兴,拉着他手,说道:“来,来,到我内书房坐坐。”
# F4 q1 G2 w8 O+ I% ~  穿过两处园庭,来到内书房中。
; z7 L7 S/ a) i  这间屋子虽说是书房,房中却挂满了刀枪剑戟,并没什么书架书本,居中一张太师椅,上铺虎皮。寻常虎皮必是黄章黑纹,这一张虎皮却是白章黑纹,甚是奇特。
/ _5 K! [. \8 {5 _% n  韦小宝道:“啊哟,王爷,这张白老虎皮,那可名贵得紧了。小将在皇宫之中,可也从来没见过,今日是大开眼界了。”! Y5 u' A- M: I% Z
  吴三桂大是得意,说道:“这是当年我镇守山海关,在宁远附近打猎打到的。这种白老虎,叫做‘驺虞’,极是少见,得到的大吉大利。”韦小宝道:“王爷天天在这白老虎皮上坐一坐,升官发财,永远没尽头,啧啧啧,真了不起。”
+ J. ^" `4 R* a8 M+ @; u  只见虎皮椅旁有两座大理石屏风,都有五六尺高,石上山水木石,便如是画出来一般。一座屏风上有一山峰,山峰上似乎有只黄莺,水边则有一虎,顾盼生姿。韦小宝赞道:“这两座屏风,那也是大大的宝物了。我在皇宫之中,可也没见过。王爷,我听人说,老天爷生就这种图画,落在谁的手里,这是有兆头的。”吴三桂微笑道:“这两座屏风,不知有什么兆头?”韦小宝道:“依小将看哪,这高高在上的是只小黄莺儿,只会叽叽喳喳的叫,没什么用,下面却是一只大老虎,威风凛凛,厉害得很。这只大老虎,自然是王爷了。”
2 |  P* e: G: y  吴三桂心中一乐,随即心道:“他说这只小黄莺儿站在高处,只会叽叽喳喳的叫,不管什么用,说的岂不就是小皇帝?' a3 |$ d. x0 z+ b; n
  他这几句话,是试我来么?”问道;“这只小黄莺儿,不知指的又是什么?”韦小宝笑道:“王爷以为是什么?”吴三桂摇头道:“我不知道,要请韦爵爷指教。”$ I5 [$ p3 O$ i, A* n4 Z
  韦小宝微微一笑,指着另一座屏风,道:“这里有山有水,那是万里江山了,哈哈,好兆头,好兆头!”8 H+ g6 S. g# _& i- C' e
  吴三桂心中怦怦乱跳,待要相问,终究不敢,一时之间,只觉唇干舌燥。( A. d0 E1 M" _* \+ m
  韦小宝一瞥眼间,忽见书桌上放着一部经书,正是他见之已熟的《四十二章经》,不过是蓝绸封皮,登时心中怦的一跳,寻思:“这第八部经书,果然是在老乌龟这里,妙极,妙极!”当下眼角儿再也不向经书瞥去,瞧着墙上的刀枪,笑道:“王爷,你真是大英雄,大豪杰,书房中也摆满了兵器。不瞒你说,小将一字不识,一听到‘书房’两字,头就大了,想不到你这书房却这等高明,当真佩服之至。”
: T$ Z4 J' w! ]# e7 o  吴三桂哈哈大笑,说道:“这些兵器,每一件都有来历。
) c2 q/ Z  ]' n4 f& d0 c  小王挂在这里,也只是念旧之意。”1 B: O) W4 W! A& ]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王爷当年东扫西荡,南征北战,立下天大汗马功劳,这些兵器,想来都是王爷阵上用过的?”  Y* v9 J9 K; {: f  `
  吴三桂微笑道:“正是。本藩一生大小数百战,出生入死,这个王位,那是拚命拚得来的。”言下之意,似是说可不像你这小娃娃,只不过得到皇帝宠幸,就能升官封爵。韦小宝点头称是,说道:“当年王爷镇守山海关,不知用的是哪一件兵器?/ V' p( o2 B9 T/ a, ^+ t) Q
  立的是哪一件大功?”2 H. b4 w# b: f# `) x" S
  吴三桂倏地变色,镇守山海关,乃是与满洲人打仗,立的功劳越大,杀的满洲人越多,韦小宝问这一句话,那显是讥刺他做了汉奸,一时之间,双手微微发抖,忍不住便要发作。
* b/ m# {' i8 N* x% u$ o  韦小宝又道:“听说明朝的永历皇帝,给王爷从云南一直追到缅甸,终于捉到,给王爷用弓弦绞死……”说着指着墙上的一张长弓,问道:“不知用的是不是这张弓?”$ Y2 u% |* E" m& ~
  吴三桂当年害死明室永历皇帝,是为了显得决意效忠清朝,更无贰心,内心毕竟深以为耻,此事在王府中谁也不敢提起,不料韦小宝竟然当面直揭他的疮疤,一时胸中狂怒不可抑制,厉声道:“韦爵爷今日一再出言讥刺,不知是什么用意?”
8 a5 I! c/ s) T4 ^7 }3 N5 S/ b  韦小宝愕然道:“没有啊!小将怎敢讥刺王爷?小将在北京之时,听得宫中朝中大家都说,王爷连明朝的皇帝也绞死了,对我大清可忠心得紧哪。听说王爷绞死永历皇帝之时,是亲自下的手,弓弦吱吱吱的绞紧,永历皇帝唉唉唉的呻吟,王爷就哈哈大笑。很好,很好,忠心得很哪!”' `% R7 X0 Z) Q0 R9 n" p/ P
  吴三桂霍地站起,握紧了拳头,随即转念:“谅这小小孩童,能有多大胆子,竟敢冲撞于我,定是小昏君授意于他,命他试我;又或是朝中的对头,有意指使他出言相激,好抓住我的把柄。”他老奸巨猾,立即收起怒色,笑吟吟的道:“本藩汗马功劳什么的,都是不值一提,倒是对皇上忠心耿耿,那才算是我的一点长处。小兄弟,你想做征东王,扫北王,可得学一学老哥哥这一份对皇上的忠心。”
; d! S4 V7 O- `3 p& U  韦小宝道:“是,是!那是非学不可的!就可惜小将晚生了几十年,明朝的皇帝都给王爷杀光了,倒叫小将没下手的地方。”吴三桂肚里暗骂:“总有一日,教你落在我手中,将你千刀万剐!”笑道:“韦爵爷要立功,何愁没有机会。”韦小宝笑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好了!”
8 o" B% _1 p' D  吴三桂心中一凛,问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有人造反,皇上派我出征,小将就学王爷一般,拚命厮杀一番,拿住反贼,就可裂土封疆了。”吴三桂正色道:“韦兄弟,这种言语,是乱说不得的。方今圣天子在位,海内归心,人人拥戴,又有谁会造反?”韦小宝道:“依王爷说,是没有人造反的?”. |+ J. V6 @  D* ~* @
  吴三桂又是一怔,说道:“若说一定没有人造反,自然也未必尽然。前明余逆,或是各地不轨之徒,妄自作乱,只怕也是有的。”韦小宝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不是圣天子在位了?”吴三桂强抑怒气,嘿嘿嘿的干笑了几声,说道:“小兄弟说话有趣得紧。”9 ^; ]+ n: V2 @+ Q
  原来韦小宝见到书案上的四十二章经后,便不断以言语激怒吴三桂,盼他大怒之下,拂袖而出,自己便可乘机盗经。
, B4 R7 z4 h+ l3 H  不料吴三桂城府甚深,虽然发作了一下,但随即忍住,竟不中他计。) ~1 B: ?: ?( R5 i5 }$ e# K* j
  韦小宝眼见吴三桂竟不受激,这部经书伸手即可拿到,却始终没机会伸手,当下便即改口,尽说些吴三桂听了十分受用的言语。他嘴里大拍马屁,心下却在急转念头,如何能将经书盗了出去,寻思:“倘若我假传圣旨,说道皇上要这部经书,谅来老乌龟也不敢不献。何况皇上确是要得经书,曾吩咐我来云南时乘机寻访,我要老乌龟缴书,也不算是假传圣旨。就怕老乌龟一口答应,却暗做手脚,就像康亲王那样,另外假造一部西贝货来敷衍皇帝,书中的碎皮就拿不到了。”
: J+ h. u' P7 z' Z  一想到假造经书,登时便有了主意,突然低声道:“王爷,皇上有一道密旨。”吴三桂一惊,立即站起,道:“臣吴三桂恭聆圣旨。”韦小宝拉住他手,说道:“不忙,不忙,我先把这前因后果说给你听。”吴三桂道:“是,是。”却不坐下。
8 b, D6 `" x- u7 r3 V5 o  韦小宝道:“皇上明知你是大清忠臣,却一再吩咐我来查明你是忠是奸,王爷可知是什么用意?”吴三桂搔了搔头,道:“这个我可就不明白了。”
5 @3 L; q- y$ f* ]4 }  韦小宝道:“原来皇上有一件大事,要差你去办,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不知你肯不肯尽力。将建宁公主下嫁给你世子,原是有……有那个……”吴三桂道:“有勉励之意?”韦小宝道:“是了,皇上说过有勉励之意,我学问太差,这句话说不上来了。”吴三桂道:“皇上有何差遣,老臣自当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但不知皇上吩咐老臣去办什么事。”韦小宝道:“这件事哪,关涉大得很。明天这时候,请王爷在府中等候,小将再来传皇上密旨。”吴三桂道:“是,是。皇上有旨,臣到安阜园来恭接便是。”韦小宝低声道:“安阜园中耳目众多,还是这里比较稳妥。”说着便即告辞。2 w0 c  g6 _8 I, f! \; w0 U4 c5 ]
  吴三桂不知他故弄什么玄虚,恭恭敬敬的将他送了出去。% S/ N5 J' m4 T/ Q% o0 n3 s
  次日韦小宝依时又来,两人再到内书房中。韦小宝道:“王爷,我说的这件事,关连可大得很,你却千万不能漏了风声,便是上给皇上的奏章之中,也不能提及一字半句。”吴三桂应道:“是,是,那自然不敢泄漏机密。”. T% L" p9 N4 v; K5 {
  韦小宝低声道:“皇上得到密报,尚可喜和耿精忠要造反!”0 j& z3 A& }0 X# w9 y3 |
  吴三桂一听,登时脸色大变。平南王尚可喜镇守广东、靖南王耿精忠镇守福建,和吴三桂合称三藩。三藩共荣共辱,休戚相关。吴三桂阴蓄谋反,原是想和尚耿二藩共谋大举,一听得皇帝说尚耿二藩要造反,自不免十分惊慌,颤声道:“那……那是真的么?”
& P- u) W1 c1 Q8 r; U  韦小宝昨日捏造有一道密旨,想吓得吴三桂惊慌失措,以便乘机偷书,但他毕竟年幼,于军国大事所知有限,心想倘若胡言乱语一番,一来吴三桂未必肯信,二来日后揭穿,说不定干系重大,受到康熙责怪;是以决定先回安阜园,和群雄商议之后,次日再来假传圣旨。祁清彪献议诬陷尚耿二藩谋反,好吓吴三桂一大跳,更促成他的谋反。此刻说了出来,果然惊得他手足无措。
0 q! [- d* y0 _) ~  韦小宝道:“本来嘛,说三藩要造反的话,皇上日日都听到,全是生安白造,就像沐家后人的诬陷那样,皇上从来不信。”吴三桂道:“是,是。皇上圣明,皇上圣明。”韦小宝道:“不过这次尚耿二藩的逆谋,皇上却是拿到了真凭实据。皇上说道:他二藩反谋未显,暂且不可打草惊蛇,不过要吴藩调集重兵,防守广东、广西的边界。一等他二藩起事,要吴藩立刻派兵去广东、福建,将这两名反贼拿了,送到北京,那是一件大大的功劳。”
' H) J$ ^; J) u! e- `  吴三桂躬身道:“谨领圣旨。尚耿二藩若有不轨异动,老臣立即出兵,擒获二人,献到北京。”韦小宝道:“皇上说道,尚可喜昏庸胡涂,耿精忠是个无用小子,决计不是吴藩的对手,只须吴藩肯发兵,不用朝廷出一兵一卒,就能手到擒来。”$ H  f2 ]( W) a3 Y
  吴三桂微微一笑,说道:“请万岁爷望安。老臣在这里操练兵马,不敢稍有怠忽,专候皇上调用。老臣麾下所辖的兵将,每一个都如上三旗亲兵一般,对皇上誓死效忠。”韦小宝道:“我把王爷这番话照实回奏,皇上听了,一定十分欢喜。”
0 F4 V& i" a: J  c0 N2 N  吴三桂心下暗喜:“这么一来,我调兵遣将,小昏君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疑心。”1 h5 i  X7 w( m* Z
  韦小宝指着墙上所挂的一柄火枪,说道:“王爷,这是西洋人的火器么?”吴三桂道:“正是,这是罗刹国的火枪。当年我大清和罗刹兵在关外开仗时缴获来的,实是十分犀利的兵器。”韦小宝道:“我从来没放过火枪,借给我开一枪,成不成?”
2 W, r3 o3 N: y- w7 f  吴三桂微笑道:“自然成!这种火枪是战阵上所用,虽能及远,但携带不便。罗刹人另有一种短铳火枪。”走到一只木柜之前,拉开抽屉,捧了一只红木盒子出来。
3 v4 V. R  C5 s! t, i9 i: _  韦小宝本就站在书桌之旁,一见他转身,也即转身,掀开身上所穿黄马褂,取出马褂内口袋中的一部四十二章经,放在书桌上,将桌上原来那部经书放入马褂袋中。这一调包,手法极是迅捷,别说吴三桂正在转身取枪,便是眼睁睁的瞧着他,也被他背脊遮住了难以发觉。八部经书形状一模一样,所别者只是书函颜色不同,韦小宝昨晚将一部镶蓝旗的经书封皮拆去了所镶红边,掉了这部正蓝旗的经书。9 g& t$ \* c9 r. ]7 ~/ q) r
  只见吴三桂揭开木盒,取出两把长约一尺的短枪来,从枪口中塞入火药,用铁条桩实火药,再放入三颗铁弹,取火刀火石点燃纸媒,将短枪和纸媒都交给韦小宝,说道:“一点药线,铁弹便射了出去。”3 H+ ~6 @+ g- C8 a- ?* C* i
  韦小宝接了过来,枪口对准窗外的一座假山,吹着纸媒,点燃药线。只听得轰的一声大响,一股热气扑面,手臂猛烈一震,火枪掉在地下,眼前烟雾#?漫,不由得退了两步。
8 ~2 O, Z$ N; H& Y/ n4 U  吴三桂哈哈大笑,说道:“这火枪的力道十分厉害,是不是?”韦小宝手臂震得发麻,骂道:“他妈的,西洋人的玩意当真邪门。”吴三桂笑道:“你瞧那假山!”/ \6 Z  t$ v& |
  韦小宝凝目看去,只见假山已被轰去了小小一角,地下尽是石屑,不由得伸了伸舌头,半晌缩不回来,说道:“这一枪倘若轰在身上,凭你铜筋铁骨,那也抵挡不住。”俯身拾起短枪,放回盒中。' Y: H' ?% I% E5 F3 z
  王府卫士听见枪声,都来窗外张望,见王爷安然无恙,在和韦小宝说话,这才放心。- x: [. S% u* Z
  吴三桂捧起木盒,笑道:“这两把家伙,请韦兄弟拿去玩罢。”韦小宝摇头道:“这是防身利器,王爷厚赐,可不敢当。”* t  l. f* j3 `2 s: D( ?! \5 i7 e
  吴三桂将盒子塞在他手里,笑道:“咱们自己兄弟,何分彼此?6 T1 d, r! P) c& U4 l1 ^# H
  我的就是你的。”6 E! _# x) b+ e6 r  H$ m& i
  韦小宝道:“这是罗刹人的宝物,今后未必再能得到,小将万万不可收受。”心中却道:“你和罗刹人勾结,这种火器你要多少有多少,自然毫不希罕。”: c' e* ?( D* A7 G( o, \) `- N/ E) s
  吴三桂笑道:“就是因为难得,才敢送给兄弟。寻常的物事,韦兄弟也不放在眼里。哈哈!”
$ t. }& k6 I8 d1 L' f  }; M  韦小宝当即谢过收了,笑道:“以后倘若撞到有人想来害我,我取出火枪,砰的就是一枪,轰得他粉身碎骨。小将这条性命,就是王爷所赐的了。”
' B# l3 U5 }  W- x0 u/ @! v0 d. V3 G  吴三桂拍拍他肩头,笑道:“那也不用说得这么客气。火枪的确是很厉害的,只不过装火药、上铁弹、打火石、点药线,手续挺麻烦,不像咱们的弓箭,连珠箭发,前后不断。”
! T$ W8 i- }' O3 \: J  韦小宝道:“是啊。倘若洋人的火枪也像弓箭一样,拿起来就能放,咱们中国人还有命吗?大清的花花江山也难保了。”
. E4 b3 V% `& U- J! ~  说到这里,嘻嘻一笑,说道:“不过那倒也有一桩好处,我有了这两把枪,武功也不用练了,什么武学高手大宗师,全都不是我的对手。”' P. x. u. l+ o" g$ g# a1 q- h
  说了些闲话,韦小宝告辞出府,回到安阜园中,关上了房门,将那部经书的封皮拆开,果然也有许多碎羊皮在内,心想:“八部经书中所藏的地图碎片已全部到手,老子只须花点心思,慢慢拼凑起来,鞑子的宝藏龙脉,全都在老子手中了。”8 i" |0 p% G6 @0 i, e
  不过要他花些心思,将这几千片碎羊皮拼成一张图形,想起来就觉头痛,心道:“这件事也不忙干,咱们有的是时候。”当下缝好了封皮,将碎羊皮与其余碎皮包在一起,贴身藏了,想起大功告成,不禁怡然自得:“小皇帝、老婊子、老乌龟、洪教主、大汉奸,还有我的师父不老不小中尼姑,人人都想得这八部经书,终究还是让我韦小宝得了。哈哈,他们倘若知道了,一个拉我手,一个拉我脚,四下里一扯,非把我五马分尸不可。”这件事想来十分有趣,只可惜跟谁也不能说,无法夸耀一番,未免美中不足。; W9 u! F! u! c/ \+ I
  他架起了腿,哼着扬州妓院中的小曲:“一杯酒,慢慢斟,我问情哥哥,是哪里人。扬州,那个地方,二十四条桥,每一条桥头,有个美人,情哥哥……”正唱得高兴,忽听得有人轻敲房门,敲三下,停一停,敲了两下,又敲三下,正是天地会的暗号。. x3 v- a( f" H4 c
  韦小宝起身开门,进来的是徐天川和马彦超。他见两人神色郑重,问道:“出了什么事吗?”徐天川道:“听得侍卫们说,王府的卫士东查西问,要寻一个蒙古人,那自是在查罕帖摩了。听口气似乎对咱们很有些怀疑,就只不敢明查而已。
. U" r6 D. v3 Z5 s4 S4 H) X+ c5 a* E  韦香主瞧怎么办?”
* {# t; z* |: e! I2 t: v  韦小宝道:“去把这家伙提来,绑住了藏在我床底下,谅吴三桂的手下,也不敢来搜查我屋子。”徐天川道:“就怕韦香主出去之时,大汉奸手下的卫士借个什么因头,硬要进来查看。”韦小宝道:“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来,当真说僵了,便跟他们动手,难道他们还敢行凶杀人?”徐天川、马彦超点头称是。
" C3 L; B- k+ |7 @3 G! d# e6 g. O6 ]  忽然钱老本匆匆进来,说道:“大汉奸要放火。”三人都是一惊,齐问:“什么?”钱老本道:“这几天我在安阜园前后察看,防大汉奸捣鬼。刚才见到西边树林子中有人鬼鬼祟祟,悄悄过去一查,原来有十几个人躲着,带了不少火油硝磺等引火物事。”, l" Z# U/ x  G3 [4 E6 ~3 E
  韦小宝骂道:“他妈的,大汉奸好大胆子,想烧死公主吗?”# Z3 n; g  g# b
  钱老本道:“那倒不是。他们疑心罕帖摩给咱们捉了来,又不敢进园来搜,一起火,大批人马来救火,就可乘机搜查了。”韦小宝点头道:“不错,定是这道鬼计。三位大哥有何高见?”徐天川挥手作个砍头的姿势,道:“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 U5 S, l$ {2 i$ H" ~. {# E- E9 a  韦小宝一听到“毁尸灭迹”四字,便想:“那是我的拿手好戏,再也容易不过,管教这蒙古大胡子片刻之间便化成一滩黄水。只是这家伙熟知大汉奸跟罗刹国勾结的内情,须得送去让小皇帝亲自审问才好。”说道:“大汉奸造反,这蒙古大胡子是最大的证据。咱们只须将他送到北京,大汉奸就算不反,也要反了。这个罕帖什么的,乃是要沐王府听命于我天地会的法宝。”) j7 B/ j% I! j- [
  如何抢先逼得吴三桂造反,好令沐王府归属奉令,正是群雄心中念念不忘的大事,三人一听此言,悚然动容,齐声称是。徐天川道:“若不是韦香主提醒,我们险些误了大事。”
* f* u. H2 e! W- S! K  心中对这个油腔滑调的少年越来越是佩服。
9 C- e# _% N! A' u  钱老本道:“眼前之事,是怎生应付大汉奸的手下放火搜查,又怎样设法将这罕帖摩运出大汉奸的辖地。云贵两省各地关口盘查很紧,离开昆明更加不易。”韦小宝笑道:“钱老板,你一口口花雕茯苓猪也运进皇宫去了,再运一口大肥猪出昆明,岂不成了?”钱老本笑道:“运肥猪出城,只怕混不过关,不过咱们可以想别的法子。当死尸装在棺材里,这法儿太旧,恐怕也难以瞒过。”5 f9 B7 S. ?+ E2 O; K; [' W
  韦小宝笑道:“装死人不好,那就让他扮活人。钱老板,你去剃了他的大胡子,给他脸上涂些面粉石膏什么的,改一改相貌,给他穿上骁骑营官兵的衣帽。我点一小队骁骑营军士回北京去,说是公主给皇上请安,将成婚的吉期禀告皇太后和皇上。让这个没了大胡子的大胡子,混在骁骑营队伍之中,点了他的哑穴,使他叫嚷不得。吴三桂的部下,难道还能叫皇上的亲兵一个个自报姓名,才放过关?”三人一起鼓掌称善,连说妙计。5 [* C7 M. W* e* H' A
  韦小宝忽然问道:“昆明地方也有妓院罢?”钱老本等三人相互瞧了一眼,均想:“韦香主要去嫖院?”钱老本笑道:“那自然有的。”韦小宝笑道:“咱们请玄贞道长去妓院逛逛,他肯不肯去呀?”钱老本摇头道:“道长是出家人,妓院是不肯去的。韦香主倘若有兴致,属下倒可奉陪。”韦小宝道:“你当然要去。不过玄贞道长高大魁梧,咱们兄弟之中,只有他跟那大胡子身材差不多。”1 ?( K, x1 I) W- R0 s2 `. P
  三人一听,这才明白是要玄贞道人扮那罕帖摩。马彦超笑道:“为了本会的大事,玄贞道长也只有奉命嫖院了。”四人一齐哈哈大笑。* W) f- l* u) Y/ \
  韦小宝道:“你们请道长穿上大胡子的衣服,带齐大胡子的物事,下巴上粘了从大胡子脸上剃下来的、货真价实的黄胡子,其余各位兄弟,仍然穿了平西王府家将的服色,拣一间大妓院去喝酒胡闹,大家抢夺美貌粉头,打起架来,钱老板一刀就将道长杀了……”
+ ~: b' v+ I5 {: g' C  钱老本吃了一惊,但随即领会,自然并非真的杀人,笑道:“韦香主此计大妙。玄贞道长跟我争风吃醋之时,还得叽哩咕噜,大说蒙古话……不过须得另行预备好一具尸体。”; ?$ c; [4 A$ _
  韦小宝点头道:“不错。你们出去找找,昆明城里有什么身材跟大胡子差不多的坏人,随便捉一个来杀了,把尸首藏在妓院之旁。钱老板一杀了道长之后,将众妓女轰了出去。道长翻身复活,把大胡子的衣服穿在那尸首之上。”
: J: V  o6 Y* i* f$ l  马彦超笑道:“这具尸首的脸可得剁个稀烂,再将剃下来的那丛黄胡子丢在床底下,好让吴三桂的手下搜了出来,只道是杀人凶手有意隐瞒死者罕帖摩的真相。”( j/ j9 j3 C8 T
  韦小宝笑道:“马大哥想得比我周到。大伙儿拿些银子去,这就逛窑子去罢!这件事好玩得紧,可惜我不能跟大伙儿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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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5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
. S# ]6 j1 f9 v+ g! N第三十一回 罗甸一军深壁垒 滇池千顷沸波涛- m5 p; P1 _' T/ ^) g: ?$ ]
  韦小宝晚饭过后,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踱到建宁公主房中。; `( R0 ]0 |% g6 d9 v  l! F
  公主早等得心焦,怒道:“怎么到这时候才来?”韦小宝气忿忿的道:“你公公拉住了我说话,口出大逆不道的言语,我跟他争辩了半天。若不是牵记着你,我这时候还在跟他争呢。”公主道:“他说甚么了?”韦小宝道:“他说皇上老疑心他是奸臣,心里很不舒服。我说皇上若有疑心,怎会让公主下嫁你的儿子?他说皇上定是不喜欢你,有意坑害你。”: L7 E: m! H7 L
  公主大怒,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这老乌龟胡说八道,我去扯下他的胡子来。你叫他快快来见我。”
9 S, S6 G. i- H! ~" k/ W. V5 @  韦小宝也是满脸怒容,骂道:“他奶奶的,当时我就要跟他拚命。我说:皇上最喜欢公主不过。公主又貌美,又伶俐,你儿子哪一点儿配得上了?我又说:你胆敢说这等话,公主不嫁了,我们明天立刻回北京去。像公主这等人才,天下不知有多少人争着要娶她为妻。我心里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我实在想跟老乌龟说:我韦小宝巴不得想娶了公主呢。”
6 Z5 {( `8 ^" }& d0 Q) x  公主登时眉开眼笑,说道:“对,对!你干么不跟他说?小宝,咱们明日就回北京去。我去跟皇帝哥哥说,非嫁了你不可。”
$ X+ ^& A# m. u/ v1 u  韦小宝摇头道:“老乌龟见我发怒,登时软了下来,说他刚才胡言乱语,不过说笑,千万不可当真,更加不可传入公主的耳里。我说,我姓韦的对皇上和公主最是忠心不过,从来不敢有半句话瞒骗皇上和公主。”1 `/ V0 I" ?: i$ `) B  X3 H
  公主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轻轻一吻,说道:“我早知你对我十分忠心。”0 M! L% ]2 U8 |3 N% c* P6 q
  韦小宝也吻她一下,说道:“老乌龟慌了,险些儿跪下来求我,又送了两把罗刹人的火枪给我,要我一力为他遮掩。”
" _/ N! U) S" d4 H4 O' j. m  说着取出火枪,装了火药铁弹,让公主向花园中发射。
7 i; f* V% S9 {' w/ n& |+ O+ `  公主依法开枪,见这火枪一声巨响,便轰断了一根大树枝,伸了伸舌头,说道:“好厉害!”# l) @0 U, `/ Q( L# i
  韦小宝道:“你要一支,我要一支,两根火枪本来是一对儿。”公主叹道:“两根火枪一雌一雄,并排睡在这木盒儿里,何等亲热?一分开,两个儿都孤零零的十分凄凉了。我不要,还是你一起收着罢。”说这话时,想到皇帝旨意毕竟不可更改,自己要嫁韦小宝,终究是一句虚话罢啦。
& Y1 l' H, c9 R# A- f  韦小宝搂住了她着意慰抚,在她耳边说些轻薄话儿。公主听到情浓处,不禁双颊晕红,吃吃而笑。韦小宝替她宽衣解带,拉过锦被盖住她赤裸的身子,心想:“怎地大汉奸的手下还不放火?最好他们冲到这里来搜查,撞见了公主赤身裸体,公主便可翻脸发作。”
8 A8 b, A$ }* Z. T8 f  他坐在床沿,轻轻抚摸公主的脸蛋,竖起了耳朵倾听屋外动静。公主鼻中唔唔作声,昵声道:“我……我这可要睡了。你……你……”% ?! [8 n+ O: _& m8 p
  耳听得花园里已打初更,韦小宝正自等得不耐,突然间锣声镗镗响动,有十余人大叫:“走水啦,走水啦!”公主一惊坐起,搂住韦小宝的脖子,颤声问道:“走水?”韦小宝怒道:“他妈的,定是老乌龟放火,要烧死你我二人灭口,免得泄漏了他今日的胡话。”公主更加惊慌,问道:“那……那怎么办?”+ C, G9 ^9 Z+ o' u, R3 O" v
  韦小宝道:“别怕。韦小宝赤胆忠心,就是性命不保,也要保卫我的亲亲好公主平安周全。”轻轻挣脱了她搂抱,走到房门口,如见有人冲来,自己可先得走出公主卧房。7 \& F1 D7 ]$ `5 x
  但听得人声鼎沸,四下里呐喊声起:“走水!走水!快去保护公主。”韦小宝往窗外张去,只见花园中十余人快步而来,心想:“大汉奸这些手下人来得好快。他们早就进了安阜园,伏在隐蔽之处,一听得火警,便即现身。”回头对公主道:“公主,没甚么大火,你不用怕。老乌龟是来捉奸。”( a2 L) e( `7 a! K( Y# J7 |% a
  公主颤声道:“捉……捉甚么?”韦小宝道:“他定是疑心你跟我好,想来捉奸。”说着打开了屋门,说道:“你躺在被窝里不用起身,我站在门外。倘若真有火头烧过来,我就背了你逃走。”公主大是感激,说道:“小宝,你……你待我真好。”
# y8 @* Q/ Y/ H9 n" k- w, a  K  韦小宝在门外一站,大声道:“大家保护公主要紧。”呼喝声中,已有平西王府的家将卫士飞奔而至,叫道:“韦爵爷,园子中失火,世子已亲来保护公主。”只见东北角上两排灯笼,拥着一行人过来。片刻间来到跟前,当先一人正是吴应熊。% S+ \* o, D" U% Z% e
  韦小宝心想:“为了搜查那蒙古大胡子,竟由小汉奸亲自出马带队,可见对大胡子十分看重,勾结蒙古、罗刹国造反之事,定然不假。”只听得吴应熊遥遥叫道:“公主殿下平安吗?”一名卫士叫道:“韦爵爷已在这里守卫。”吴应熊道:“那好极了!韦爵爷,这可辛苦你了,兄弟感激不尽。”韦小宝心道:“我辛苦甚么?我搂着公主亲热,好辛苦么?你为此而对我感激不尽吗?这倒不用客气。”
5 }1 u# [2 @! M+ o7 @" n$ R  接着韦小宝所统带的御前侍卫、骁骑营佐领等也纷纷赶到。各人深夜从床上惊跳起身,都是衣衫不整,有的赤足、有的没穿上衣,模样十分狼狈,大家一听得火警,便想:“倘若烧死了公主,那是杀头的大罪。”是以忙不迭的赶来。
9 E+ Q+ N) K5 }8 D. c  韦小宝吩咐众侍卫官兵分守四周。张康年一扯他衣袖,韦小宝走开了几步。张康年低声道:“韦副总管,这事有诈。”韦小宝道:“怎么?”张康年道:“火警一起,平西王府家将便四面八方跳墙进来,显是早就有备。他们口中大叫救火,却到各间房中搜查,咱们兄弟喝骂阻拦也是无用,已有好几人跟他们打了架。”韦小宝点头道:“吴三桂疑心我们打他的主意,我看他要造反!”张康年吃了一惊,向吴应熊瞧去,低声道:“当真?”韦小宝道:“让他们搜查好了,不用阻拦。”张康年点点头,悄悄向北京来的官兵传令。8 q0 T! @$ D+ m, h6 W- b* v) j
  这时园子西南角和东南角都隐隐见到火光,十几架水龙已在浇水,水头却是射向天空,一道道白晃晃的水柱,便似大喷泉一般。+ |* Q8 {+ A, L- n
  韦小宝走到吴应熊身前,说道:“小王爷,你神机妙算,当真令人佩服,当年诸葛亮、刘伯温也不及你的能耐。”吴应熊一怔,道:“韦爵爷取笑了。”韦小宝道:“决非取笑。你定然屈指算到,今晚二更时分,安阜园中要起火,烧死了公主,那可不是玩的,因此预先穿得整整齐齐,守在园子之外,耐心等候。一待火起,一声令下,大伙儿便跳进来救火。哈哈,好本事,好本事。”; p& m0 r" W5 S6 R
  吴应熊脸上一红,说道:“倒不是事先料得到,这也是碰巧。今晚我姊夫夏国相请客,兄弟吃酒回来,带领了卫士家将路过此地,正好碰上了园中失火。”  h9 T% f2 X' Q% |3 f0 X' j; L
  韦小宝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听说书先生说道:‘诸葛一生惟谨慎’。我说小王爷胜过了诸葛亮,那是一点也不错的。- A: I5 h) x" {; b# z; P: ^
  小王爷到姊夫家里喝酒,随身也带了水龙队,果然大有好处,可不是在这儿用上了么?”
. a, |; K4 \- K% E9 s- g4 M  吴应熊知他瞧破了自己的布置,脸上又是一红,讪讪的道:“这时候风高物燥,容易起火,还是小心些好的,这叫做有备无患。”韦小宝道:“正是。只可惜小王爷还有一样没见到。”吴应熊道:“倒要请教。”韦小宝道:“下次小王爷去姊夫家喝酒,最好再带一队泥水木匠,挑备砖瓦、木材、石灰、铁钉。”吴应熊问道:“却不知为了何用?”韦小宝道:“万一你姊夫家里失火,水龙队只是朝天喷水,不肯救火,你姊夫家不免烧成了白地。小王爷就可立刻下令,叫泥水匠给你姊夫重起高楼。这叫做有备无患啊。”
" n. ]' f+ h4 g# I; m/ b8 K  吴应熊嘿嘿嘿的干笑几声,向身旁卫士道:“韦爵爷查到水龙队办事不力,你去将正副队长抓了起来,回头打断了他们狗腿子。”那卫士奉命而去。# u1 W7 S- L3 h8 z: y0 m+ G& k
  韦小宝问道:“小王爷,你将水龙队正副队长的狗腿子打断之后,再升他们甚么官?”吴应熊一怔,道:“韦爵爷,这句话我可又不明白了。”韦小宝道:“我可也不明白了。我想,嘿,小王爷只好再起两座大监狱,派这两个给打断了腿的正副队长去当典狱官。”
4 q, e& S, ^& X( S8 |$ J" }; f  吴应熊脸上变色,心想:“你这小子好厉害,卢一峰当黑坎子监狱典狱官,你竟也知道了。”当下假作不明其意,笑道:“韦爵爷真会说笑话,难怪皇上这么喜欢你。”打定主意:“回头就命人去杀了卢一峰,给这小子来个死无对证。”' `: L8 e# D6 _. f$ }! j2 Y% {
  不久平西王府家将卫士纷纷回报,火势并未延烧,已渐渐小了下来。韦小宝细听各人言语,并未察觉打何暗语,但见吴应熊每听一人回报,脸上总微有不愉之色,显是得知尚未查到罕帖摩,不知他们使何暗号。留神察看众家将的神情,亦无所见。忽见一名家将又奔来禀报,说道火头突然转大,似向这边延烧,最好请公主启驾,以防惊动。吴应熊点了点头。
; R2 Q7 G7 a1 @3 O  韦小宝站在一旁,似是漫不在意,其实却在留神他的神色举止,只见吴应熊眼光下垂,射向那家将右腿。韦小宝顺着他眼光瞧去,见那家将右手拇指食指搭成一圈,贴于膝旁。
& ~; s. |6 X9 }  韦小宝登时恍然:“原来两根手指搭成一圈,便是说没找到罕帖摩。说话中却无暗号。”
$ ^3 r% P( u1 I' h1 o  X% t  吴应熊道:“韦爵爷,火头既向这边烧来,咱们还是请公主移驾罢,倘若惊吓了公主殿下,那可是罪该万死。”
! T# ^% x+ c" p/ o/ G4 L  韦小宝知道平西王府家将到处找不着罕帖摩,园中只剩下公主的卧房一处未搜,他们一不做,二不休,连公主卧房也要搜上一搜,不由得心头火起,一时童心大盛,提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扣成一圈,在吴应熊脸前晃了几晃。
9 M" |% n  J7 S5 S5 N$ S2 p  这个记号一打,吴应熊固然大吃一惊,他手下众家将也都神色大变。吴应熊颤声问道:“韦……韦爵爷……,这……这是甚么意思?”韦小宝笑道:“难道这个记号的意思你也不懂?”吴应熊定了定神,说道:“这记号,这记号,嗯,我明白了,这是铜钱,韦爵爷是说要银子铜钱,公主才能移驾。”" k. m4 r6 o  h- f; g  y* }- w, I
  韦小宝心道:“小汉奸的脑筋倒也动得好快。”当下笑笑不答。
) d* U" E; J. Y+ H1 e' F/ P2 y( d+ Z  吴应熊笑道:“铜钱银子的事,咱们是自己兄弟,自然一切好商量。”
- s1 ?9 [: }# S0 I  韦小宝道:“小王爷如此慷慨大方,我这里代众位兄弟多谢了。小王爷,请公主移驾的事,你自己去办罢。”笑了笑道:“你们是夫妻,一切好商量。深更半夜的,小将可不便闯进公主房里去。”心想:“就让你自己去看个明白,那蒙古大胡子是不是躲在房里。”
. y/ v2 N  g) w* C' Z" N. Q& h  吴应熊微一踌躇,点了点头,推开屋门,走进外堂,在房门外朗声道:“臣吴应熊在此督率人众救火,保护公主。现下火头向这边延烧,请公主移驾,以策万全。”隔了一会,只听得房内一个娇柔的声音“嗯”的一声。吴应熊心想:“你我虽未成婚,但我是额驸,名份早定,此刻事急,我进你房来,也不算越礼。这件事不查个明白,终究不妥。除我之外,旁人也不能进你房来。”当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 ~) @! ?3 [$ i  韦小宝和百余名御前侍卫、骁骑营将官、平西王府家将都候在屋豌。过了良久,始终不闻房中有何动静。* S7 {( }  h% u& v. D# F
  又过一会,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边嘴角,均含笑意,大家心中所想的全是同一回事:“这对未婚夫妻从未见过面,忽然在公主闺房中相会,定是甚为香艳。不知两人要说些甚么话?小王爷会不会将公主搂在怀里,抱上一抱?亲上一亲?”只有韦小宝心中大有醋意,虽知吴应熊志在搜查罕帖摩,这当儿未必会有心情和公主亲热,但公主这骚货甚么事都做得出,是否自行去跟吴应熊亲热,那也难说得很。# ^5 E% Y. y$ n! E$ ?
  突然之间,听得公主尖声叫道:“大胆无礼!你……你……不可这样,快出去。”屋外众人相顾而嘻,均想:“小王爷忍不住动手了。”只听得公主又叫:“你……你不能,不能脱我衣服,滚出去,啊哟,救命,救命!这人强奸我哪!他强奸我。救命,救命!”
/ x6 ~* O; E( k  a, x  众人忍不住好笑,均觉吴应熊太过猴急,忒也大胆,虽然公主终究是他妻子,怎可尚未成婚,便即胡来?有几名武将终于笑出声来。御前侍卫等都瞧着韦小宝,候他眼色行事,是否要保护公主,心中均想:“吴应熊这小子强奸公主,虽然无礼,但毕竟是他们夫妻间的私事。我们做奴才的妄加干预,定然自讨没趣。”. O! [# }- M5 T  E( w0 S) k
  韦小宝心中却怦怦乱跳:“这小汉奸为人精明,怎地如此胡闹?难道他……他真想加害公主吗?”当即大声叫道:“小王爷,请你快快出来,不可得罪了公主。”
/ r! m$ D% b  X- {" O  公主突然大叫:“救命!”声音凄厉之极。韦小宝大吃一惊,手一挥,叫道:“闹出大事来啦。”抢步入屋。几名御前侍卫和王府家将跟了进去。
# \1 \8 R0 o+ a' _' w) h  只见寝室房门敞开,公主缩在床角,身上罩了锦被,一双雪白的大腿露在被外,双臂裸露,显然全身未穿衣衫。吴应熊赤裸裸地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下身全是鲜血,手中握着一柄短刀。众人见了这等情状,都惊得呆了。王府家将忙去察看吴应熊的死活,一探鼻息,尚有呼吸,心脏也尚在跳动,却是晕了过去。1 }2 e; |% M* m
  公主哭叫:“这人……这人对我无礼……他是谁?韦爵爷,快快抓了他去杀了。”韦小宝道:“他便是额驸吴应熊。”公主叫道:“不是的,不是的。他剥光了我衣衫,自己又脱了衣衫,他强奸我……这恶徒,快把他杀了。”- P& i- D6 K8 T2 k+ U
  一众御前侍卫均感愤怒,自己奉皇命差遣,保卫公主,公主是今上御妹,金枝玉叶的贵体,却受吴应熊这小子如此侮辱,每人都可说是有亏职守。王府家将却个个神色尴尬,内心有愧。其中数人精明能干,心想事已至此,倘能在公主房中查到罕帖摩,或能对公主反咬一口,至少也有些强辞夺理的余地,当下假装手忙脚乱的救护吴应熊,其实眼光四射,连床底也瞧到了,却哪里有罕帖摩的影踪?# y9 x/ ~* d0 M4 \
  突然之间,一名王府家将叫了起来:“世子……世子的下身……下身……”吴应熊下身鲜血淋漓,众人都已看到,初时还道是他对公主无礼之故,这时听那人一叫,都向他下身瞧去,只见鲜血还是在不住涌出,显是受了伤。众家将都惊慌起来,身边携有刀伤药的,忙取出给他敷上。
( M+ Z4 f3 F3 z* e; v4 w( W  韦小宝喝道:“吴应熊对公主无礼,犯大不敬重罪,先扣押了起来,奏明皇上治罪。”众侍卫齐声答应,上前将他拉起。
: m7 B: n# J( I: w  王府家将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吴应熊确是对公主无礼,绝难抵赖,听韦小宝这样说,只有暗叫:“糟糕,糟糕!”谁也不敢稍有抗拒之心。一名家将躬身说道:“韦爵爷开恩。世子受了伤,请韦爵爷准许世子回府医治。我们王爷必感大德。3 [- S& n4 r( ?8 G2 w8 D
  世子确是万分不是,还请公主宽宏大量,韦爵爷多多担代。”1 K' }7 m" I1 D4 M* r& T0 L
  韦小宝板起了脸,说道:“这等大罪,我们可不敢欺瞒皇上,有谁担待得起?有话到外面去说,大伙儿拥在公主卧房之中,算甚么样子?哪有这等规矩?”
1 ]4 m7 z8 _! u  众家将喏喏连声,扶着吴应熊退出,众侍卫也都退出,只剩下公主和韦小宝二人。- x$ d& q4 q0 f0 }
  公主忽地微笑,向韦小宝招招手。韦小宝走到床前,公主搂住他肩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阉割了他。”韦小宝大吃一惊,问道:“你……你甚么?”公主在他耳中吹了一口气,低声笑道:“我用火枪指住他,逼他脱光衣服,然后用枪柄在他脑袋上重击一记,打得他晕了过去,再割了他的讨厌东西。从今而后,他只能做我太监,不能做我丈夫了。”
$ G% Q/ ~2 W7 ]9 l" P3 L' Q  韦小宝又是好笑,又是吃惊,说道:“你大胆胡闹,这祸可闯得不小。”
7 t2 y2 P  n# l9 r6 W+ [$ }! J  公主道:“闯甚么祸了?我这可是一心一意为着你。我就算嫁了他,也只是假夫妻,总而言之,不会让你戴绿帽做乌龟。”
: s3 m1 y' C2 _$ a: U9 t; w  韦小宝心下念头急转,只是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出于意外,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公主又道:“强奸无礼甚么都是假的。不过我大叫大嚷,你们在外面都听见了,是不是?”韦小宝点点头。公主微笑道:“这样一来,咱们还怕他甚么?就算吴三桂生气,也知道是自己儿子不好。”韦小宝唉声叹气,道:“倘若他给你一刀割死了,那可如何是好?”公主道:“怎么会割死?咱们宫里几千名太监,哪一个给割死了?”
2 k# l: i6 P( w, G) i  韦小宝道:“好,你一口咬定,是他强奸你,拿了刀子逼你。你拚命抗拒,伸手推他。他手里拿着刀子,又脱光了衣服,就这样一推一挥,自己割了去。”
& _8 u) c& ^2 |; w: h5 D  公主埋首锦被,吃吃而笑,低声道:“对啦,就这样说,是他自己割了的。”
+ X- }9 \' T0 _' L( w  韦小宝回到房外,将吴应熊持刀强逼、公主竭力抗拒、挣扎之中吴应熊自行阉割之事,低声向众侍卫说了。众人无不失惊而笑,都说吴应熊色胆包天,自遭报应。有几名吴应熊的家将留着探听动静,在旁偷听到后,都是脸有愧色。( J5 B) w8 b3 a
  安阜园中闹了这等大事出来,王府家将迅即扑灭火头,飞报吴三桂,一面急传大夫,给吴应熊治伤。御前侍卫将吴应熊受伤的原因,立即传了开去,连王府家将也是众口一词,都说皆因世子对公主无礼而起。各人不免加油添酱,有的说听到世子如何强脱公主衣服;有的说世子如何手持短刀,强行威迫。至于世子如何惨遭阉割,各人更是说得活龙活现,世子怎么用刀子架在公主颈中,公主怎么挣扎阻挡,怎么推动世子手臂,一刀挥过,就此糟糕,种种情状,皆似亲眼目睹一般。说者口沫横飞,连说带比;听众目瞪口呆,不住点头。
, A0 d# x# u. n( E  过得小半个时辰,吴三桂得到急报,飞骑到来,立即在公主屋外磕头谢罪,气急败坏的连称:“罪该万死!”
7 B* Y) {3 d8 M" D* \: y% \) D  韦小宝站在一旁,愁形于色,说道:“王爷请起,小将给你进去探探公主的口气。”5 E, d, H; o, p) N' V' w& N
  吴三桂从怀中掏出一把翡翠珠玉,塞在他手里,说道:“韦兄弟,小王匆匆赶来,没带银票,这些珠宝,请你分赏给各位侍卫兄弟。公主面前,务请美言。”8 Q9 B' Q% P3 ^. B
  韦小宝将珠宝塞还他手中,说道:“王爷望安,小将只要能出得到力气的,决计尽力而为,暂且不领王爷的赏赐。这件事实在太大,不知公主意思如何。唉,这位公主性子高傲,她是三贞九烈、娇生惯养的黄花闺女,便是太后和皇上也让她三分,世子实在……实在太大胆了些。”吴三桂道:“是,是。韦兄弟在公主跟前说得了话,千万拜托。”  R1 T! C# r( N/ p4 |1 a/ [1 j% t5 I  L
  韦小宝点点头,脸色郑重,走到公主屋门前,朗声说道:“启禀公主:平西王爷亲来谢罪,请公主念他是有功老臣,从宽发落。”& n' m' R! q" A( u
  吴三桂低声道:“是,是!老臣在这里磕头,请公主从宽发落。”
2 T, Y7 i8 `1 `6 X4 [0 F7 r+ I  过了半晌,公主房中并无应声,韦小宝又说了一遍,忽听得砰的一声,似是一张凳子倒地。韦小宝和吴三桂相顾惊疑。只听得一名宫女叫了起来:“公主,公主,你千万不可自寻短见!”
. R3 f9 Y5 A/ q9 I4 [' o* S4 k1 B7 M  吴三桂吓得脸都白了,心想:“公主倘若自尽而死,虽然眼下诸事尚未齐备,也只有立刻举兵起事了。逼死公主的罪名,却如何担当得起?”
/ N4 q3 |3 ~1 {) K0 N% y# `) d  但听房中几名宫女哭声大作。一名宫女匆匆走出,哭道:“韦……韦爵爷,公主殿下悬梁自尽,你……你快来救……救……”: x. u4 t$ a6 C9 H4 b# s
  韦小宝踌躇道:“公主的寝殿,我们做奴才的可不便进去。”
, z8 r; Q* X% E7 f  吴三桂轻轻推他背心,说道:“事急从权,快救公主要紧。”
  d5 D3 y& O3 ?1 @# ~6 ^3 b  转头对家将道:“快传大夫。”说着又在韦小宝背上推了一把。" ~% U& f! ^- v4 c: y# u  d3 w* \
  韦小宝抢步进房,只见公主躺在床上,七八名宫女围着哭叫。韦小宝道:“我有内功,救得活公主。”众宫女让在一旁。只见公主双目紧闭,呼吸低微,头颈里果然勒起了一条红印,梁上悬着一截绳索,另有一截放在床头,一张凳子翻倒在地,韦小宝心下暗笑:“做得好戏!这骚公主倒也不是一味胡闹的草包。”抢到床边,伸指在她上唇人中重重一捏。
  E0 ~( n) M4 X  公主嘤的一声,缓缓睁开眼来,有气没力的道:“我……我不想活了。”
1 w3 x/ U" W6 K' w9 k- ?. z1 M8 t  韦小宝道:“公主,你是万金之体,一切看开些。平西王在外边磕头请罪。”公主哭道:“你……你叫他将这坏人快快杀了。”韦小宝以身子挡住了众宫女的眼光,伸手入被,在她腰里捏了一把。公主就想笑了出来,强行忍住,伸指甲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戳,大声哭道:“我不想活了,我……我今后怎么做人?”
6 H8 ~7 ^- }7 T, L- c  吴三桂在屋外隐隐约约听得公主的哭叫之声,得悉她自杀未遂,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又听她哭叫“今后怎么做人”,心想:“这事也真难怪她着恼。小两口子动枪动刀也罢了,别的地方甚么不好割,偏偏倒霉,一刀正好割中那里。应熊日后就算治好,公主一辈子也是守活寡了。眼前只有尽力掩护,别张扬出去。”
0 k7 i- Y, D9 y5 T. f  过了半晌,韦小宝从屋里出来,不住摇头。吴三桂忙抢上一步,低声问道:“公主怎么说?”韦小宝道:“人是救过来了。只是公主性子刚强,说甚么也劝不听,定要寻死觅活。我已吩咐宫女,务须好好侍候公主,半步不可离开。王爷,我担心她服毒。”吴三桂脸色一变,点头道:“是,是。这可须得小心提防。”+ r. |, N) O* Z7 V
  韦小宝低声道:“王爷,公主万一有甚么三长两短,小将是皇上差来保护公主的,这条小命那也是决计不保的了。到那时候,王爷你可得给我安排一条后路。”吴三桂一凛,问道:“甚么后路?”韦小宝道:“这句话现下不能说,只盼公主平安无事,大家都好。不过性命是她的,她当真要死,阻得她三四天,阻不了十天半月。小将有一番私心,只盼公主早早嫁到你王府之中,小将就少了一大半干系啦。”
2 s; i& a  N' f; a: H6 B  吴三桂心头一喜,说道:“那么咱们赶快办理喜事,这是小儿胡闹,闯出来的祸,韦兄弟一力维持,小王已是感激不尽,决不能再加重韦兄弟肩上的担子。”压低嗓子问道:“只不知公主还肯……还肯下嫁么?”心想:“我儿子已成废人,只盼公主年幼识浅,不明白男女之事,刚才这么一刀,她未必知道斩在何处,胡里胡涂的嫁了过来,木已成舟,已无话可说,说不定她还以为天下男子都是这样的。”
9 z: i6 }0 |4 S3 R5 B4 D  韦小宝低声道:“公主年幼,这种事情是不懂的,她是尊贵之人,也说不出口。”2 ^8 H9 f; M0 j- w1 c
  吴三桂大喜,心想:“英雄所见略同。”随即转念:“他妈的,这小子是甚么英雄了,居然跟我相提并论?”说道:“是,是。咱们就是这么办。刚才的事,咱们也不是胆敢隐瞒皇上。不过万岁爷日理万机,忧心国事,已是忙碌之极,咱们做奴才的忠君爱国,可不能再多让皇上操心。太后和皇上钟爱公主,听到这种事情,只怕要不快活。韦兄弟,咱们做官的要诀,是报喜不报忧。”
; o- k) [2 |% \6 R, D# ~: r7 L3 Y  韦小宝一拍胸膛,又弹了弹自己帽子,慨然道:“小将今后全仗王爷栽培提拔,这件事自当拚了小命,凭着王爷吩咐办理。”吴三桂连连称谢。韦小宝道:“不过今晚之事,见到的人多,倘若有旁人泄漏出去,可跟小将没有干系。”/ o( Y) y1 t7 i# ^6 k1 N/ m
  吴三桂道:“这个自然。”心中已在筹划,怎地点一枝兵马,假扮强盗,到广西境内埋伏,待韦小宝等一行回京之时,一古脑儿的将他们都杀了。广西是孙延庆的辖地,他妻子孔四贞是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儿,太后收了她为干女儿,封为和硕格格,朝廷甚是宠幸。治境不靖、盗贼戕官的罪名,就由孔四贞去担当罢。4 {4 B0 @- h4 L0 s4 b  S
  韦小宝虽然机灵,究不及吴三桂老谋深算,见他心有所思,只道他还在担心此事泄漏于外,笑道:“王爷放心,小将尽力约束属下,命他们不得随口乱说。”
% G  d2 F5 q& W  吴三桂道:“韦兄弟今日帮了我这个大忙,那不是金银珠宝酬谢得了的。不过韦兄弟统带的官兵不少,要塞住他们的嘴巴,总得让小王尽些心意,回头就差人送过来。”
/ a5 o& o: v. p  韦小宝道:“这就多谢了。只不知世子伤势怎样,咱们去瞧瞧,只盼伤得不重才好。”
7 t+ E0 S' W% B- {  吴三桂和他同去探视。那大夫皱眉道:“世子性命是不碍的,不过……不过……”吴三桂点头道:“性命不碍就好。”生怕韦小宝要扣押儿子,吩咐家将立即送世子回府养伤,亲自绊住了韦小宝,防有变卦,直至吴应熊出了安阜园,这才告辞。+ C* ]8 v, P) o& o. S
  韦小宝心想:“小汉奸醒转之后,定要说明真相,但那有甚么用?谁信得过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平白无端的会将丈夫阉了?就是大汉奸自己,也决计不信,多半还会狠狠将儿子痛骂一顿。”又想:“公主这一嫁出,回北京之时,一路上可得向阿珂大下功夫了。”
: P% }: ?* p  l! e  回到住处,徐天川、玄贞等早已得讯,无不抚掌称快。韦小宝也不向他们说明实情,问起嫖院之事,群雄说道依计行事,一切顺利。韦小宝心想:今晚发生了这件大事,倘若立即派兵回京,大汉奸定疑心我是去向皇上禀告,还是待事定之后,再送这蒙古大胡子出去。: a$ j, t8 H/ j, c/ z
  忙乱了一夜,群雄正要退出,忽然御前侍卫赵齐贤匆匆走到门外,说道:“启禀总管:平西王遇刺!”
- K" C% i+ \8 F2 W4 x  韦小宝大吃一惊,忙问:“刺死了吗?刺客是谁?”他不想让赵齐贤见到天地会群雄深夜在他房中聚会,当即走到门外,又问:“大汉……大……平西王有没有死?”
6 X3 K4 O5 a' B/ g2 n" {  赵齐贤道:“没有死,听说只受了点轻伤。刺客当场逮住,原来……原来是公主身边的宫女。”韦小宝又是一惊,连问:5 C! r& d& x, v5 F  F' }
  “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哪一个宫女?为甚么要行刺平西王?”赵齐贤道:“详情不知。属下一得平西王遇刺的讯息,即刻赶来禀报。”韦小宝道:“快去查明回报。”
& @7 j) r: I4 b8 V( {3 |$ N  赵齐贤答应了,刚回身走出几步,只见张康年快步走来,说道:“启禀总管:行刺平西王的宫女,名叫王可儿。”韦小宝身子晃了一晃,颤声道:“她……她……为了甚么?”王可儿便是阿珂的化名,是将“珂”字拆开而成。
. {! K. G0 M1 Q# ~  张康年道:“平西王已将她带回府中,说是要亲自审问,到底是何人指使。”韦小宝一听得心上人被逮,脑子中一片混乱,再也想不出主意。张康年道:“大家都说,又有谁主使她了?这王可儿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定是她忠于公主,眼见公主受辱自尽,心下不忿,因此要为公主出气报仇。”$ v; B! h, e" u* u3 J6 c
  韦小宝在一团漆黑之中,斗然见到一线光明,忙道:“对,对,定是如此。这样一个美貌小姑娘,跟平西王有甚么怨仇?咱们就是要行刺平西王,也决计不会派个小姑娘去。”
2 {0 f$ X' m  g% P; Q  赵齐贤和张康提年互望一眼,均想:“韦副总管说话有些乱了,咱们怎会派人去行刺平西王?”张康年道:“想来平西王也不会疑心到别人头上。这件事张扬开来,谁都没好处。他多半派人悄悄将这宫女杀了,就此了事。”韦小宝颤声道:“杀不得,杀不得!他如杀了,老子跟他拚命,跟这老乌龟大汉奸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 U; w# p$ U; ^" j: s  赵张二人又是对望一眼,心下起疑:“难道是韦副总管恼怒公主受辱,派这宫女行刺?”二人垂手站立,不敢接口。6 j( r# N+ S4 R4 |7 q: U
  韦小宝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 F+ j0 ?* e# y  P  C, p: J  张康年见他犹如神不守舍,焦急万状,安慰他道:“韦副总管,这事当真闹将出来,告到皇上跟前,追究罪魁祸首,那也是吴三桂父子的不是。强奸公主,那还了得?何况吴三桂又没死,就算他查明了指使之人,咱们给他抵死不认,他也无可奈何。”% T( w0 f4 s5 {8 g5 @( X: _
  韦小宝摇头苦笑,说道:“的的确确,不是我指使她的。咱们自己兄弟,难道还用得相瞒?”赵齐贤和张康年登时放心,同时长长舒了口气。赵齐贤道:“那就好办了,咱们蒙头大睡,诈作不知,也就是了。”
) H8 ^! N3 O# y  韦小宝道:“不行。两位大哥,请你们辛苦一趟,拿我的名帖去见平西王,说道王可儿冲撞了王爷,十分不该,我很是恼怒,但这是公主的贴身宫女,请王爷将这妞儿交给你们带来,由我禀明公主,重重责打,给王爷出气。”赵张二人答应了自去,都觉未免多此一举,由吴三桂将这宫女悄悄杀了,神不知,鬼不觉,大家太平无事。# `4 I1 N7 M. B) i8 i
  韦小宝匆匆来到九难房外,推门而进,见她在床上打坐,刚行功完毕,说道:“师父,你知道师姊……师姊的……的事吗?”九难问道:“甚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韦个宝道:“师……师姊她……她去行刺大汉奸,却给……给逮住了。”九难眼中光芒一闪,问道:“可刺死了没有?”韦小宝道:“没有。可是……可是师姊给他捉去了。”4 }" L: a- ^7 K
  九难哼了一声,脸有失望之色,冷冷的道:“不中用的东西。”
: J4 N4 r' ^) W% g" s5 k- _9 H' S  韦小宝微觉奇怪,心想:“她是你徒儿,她给大汉奸捉了去,你却毫不在乎。”转念一想,登时明白,说道:“师父,你有搭救师姊的法子,是不是?”九难瞪了他一眼,摇头道:“没有。这不中用的东西!”韦小宝一路之上,眼见师父对这师姊冷冷淡淡的,并不如何疼爱,远不及待自己好,可是师父不喜欢她,我韦小宝却喜欢得要命,急道:“大汉奸要杀了她的,只怕现下已打得她死去活来,说是要……要查明指使之人。”
+ p/ a; g6 p/ ]% f4 a% p  九难冷冷的道:“是我指使的。大汉奸有本事,让他来拿我便了。”: Z( l, m# c1 E* m; b( T6 A" {8 F7 m
  九难指使徒儿去行刺吴三桂,韦小宝听了倒毫不诧异。她是前明崇祯皇帝的公主,大明江山送在吴三桂手里,对此人自然恨之切骨,而她自己,也就曾在五台山上行刺过康熙。可是阿珂武功平平,吴三桂身边高手卫士极多,就算行刺得手,也是难以脱逃,师父指使她去办这件事,岂非明明要她去送命?韦小宝心中疑团甚多,却也不敢直言相询,说道:“师姊决不会招出师父来的。”九难道:“是吗?”说着闭上了眼。
7 K9 \* V, c) ?; l  韦小宝不敢再问,走出房外。料想赵张两人向吴三桂要人,不会这么快就能回来,在厅上踱来踱去,眼见天色渐明,接连差了三批侍卫去打探消息,一直不见回报。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点了一队骁骑营军士,亲自率领了,向平西王府行去,开到离王府三里处的法慧寺中扎下,又差侍卫飞马去探。. b5 @4 y& m0 d5 v7 {  |5 e
  过了一顿饭时分,只听得蹄声急促,张康年快马驰来,向韦小宝禀报:“属下和赵齐贤奉副总管之命去见平西王。王爷一直没接见。赵齐贤还在王府门房中相候。”韦小宝又急又怒,顿足骂道:“他妈的,吴三桂好大架子!”张康年道:“他是威镇一方的王爷,天下除了皇上,便是他大。他不见我们小小侍卫,那也是平常得紧。”韦小宝怒道:“我亲自去见他,你们都跟我来!”' g% Q8 y' k7 ?/ u. z
  韦小宝回头吩咐一名骁骑营的佐领:“把我们的队伍都调过来,在吴三桂这狗窝子外候命。”那佐领接令而去。
  ]" {9 y  J9 ]6 J1 w9 i  张康年等众人听了,均有惊惧之色,瞧韦小宝气急败坏的模样,简直便是要跟吴三桂火併;可是平西王麾下兵马众多,从北京护送公主来滇的只两千多官兵,若是动手,只怕不到半个时辰,就给杀得干干净净。张康年道:“韦副总管,你是钦差大臣,奉了皇上之命来到昆明,有甚么事跟他好好商量,平西王不能不卖你的面子。以属下之见,不妨慢慢的来。”- a7 g+ q% ?$ R- _+ K2 w% ]
  韦小宝怒道:“他妈的,吴三桂甚么东西?咱们倘若慢慢的来,他把我老……把那王可儿杀了,谁能救得活她?”, i$ n2 d8 w- q3 D( e
  张康年见他疾言厉色,不敢再说,心想:“杀一个宫女,又有甚么大不了?她又不是你亲妹子,用得着这么大动阵仗?”9 K0 V" ?4 Z# C8 X, I# h, z
  韦小宝连叫:“带马,带马!”翻身上马,纵马疾驰,来到平西王府前。- Z2 M! g' G# J3 q+ m' `
  王府的门公侍卫见是钦差大臣,忙迎入大厅,快步入内禀报。
# f: i. |9 n3 W/ t* ^  夏国相和马宝两名总兵双双出迎。夏国相是吴三桂的女婿,位居十总兵之首,向韦小宝行过礼后,说道:“韦爵爷,王爷被遇刺的讯息,想来你已得知了。王爷受伤不轻,不能亲自迎接,还请恕罪。”/ h# E$ W1 {. j# u$ f" e9 c
  韦小宝吃了一惊,道:“王爷受了伤?不是说没受伤吗?”$ }2 Z3 `0 X' Y& c4 M) {2 x
  夏国相脸有忧色,低声道:“王爷胸口给刺客刺了一剑,伤口有三四寸深……”韦小宝失惊道:“啊哟,这可糟了。”夏国相皱起眉头,说道:“王爷这番能……能不能脱险,眼前还难说得很。我们怕动摇了人心,因此没泄漏,只说并没受伤。韦爵爷是自己人,自然不能相瞒。”韦小宝道:“我去探望王爷。”  [7 e( k' d6 f6 v5 ]$ r
  夏马二人对望一眼。夏国相道:“小人带路。”
, V7 X: P4 O1 E/ q  来到吴三桂的卧房,夏国相道:“岳父,韦爵爷探您老人家来啦。”听得吴三桂在帐中呻吟了几声,并不答应。夏国相揭起帐子,只见吴三桂皱眉咬牙,正自强忍痛苦,床褥被盖上都溅满了鲜血,胸口绑上了绷带,带中还在不断渗出血水。
; t7 @- m- _( ]- P3 ]1 i: O2 H6 z8 `  床边站着两名大夫,都是愁眉深锁。
5 l: W& r8 n) c# e3 t3 V" J7 V7 o  韦小宝没料到吴三桂受伤如此沉重,原来的满腔怒气,刹那间化为乌有,不由得大为耽心。吴三桂是死是活,他本也不放在心上,但此人倘若伤重而死,要救阿珂是更加难了,低声问道:“王爷,你伤口痛得厉害么?”. n3 o9 {( T" M# |+ E7 e* C7 V
  吴三桂“嗬嗬”的叫了几声,双目瞪视,全无光采。夏国相又道:“岳父,是韦爵爷来探望你老人家。”吴三桂“哎唷,哎唷”的叫将起来,说道:“我……我不成啦。你们……你们快去把应熊……应熊这小畜生杀了,都……都是他害……害死我的……”夏国相不敢答应,轻轻放下了帐子,和韦小宝走出房外。& w& h8 K, z9 P1 l" I
  夏国相一出房门,便双手遮面,哭道:“韦爵爷,王爷……王爷是不成的了。他老人家一生为国尽忠,却落得如此下场,当真……当真是皇天不佑善人了。”
; ~. l9 S0 V9 r# F* A/ E. w  韦小宝心道:“为国尽个屁忠!皇天不佑大汉奸,那是天经地义。”说道:“夏总兵,我看王爷虽然伤重,却一定死不了。”夏国相道:“谢天谢地,但愿如爵爷金口。却不知何以见得?”韦小宝道:“我会看相。王爷的相,贵不可言。他将来做的官儿,比今日还要大上百倍。这一次决不会死的。”
  i3 M# _2 J- M% o  |3 @% S  吴三桂贵为亲王,云贵两省军民政务全由他一人统辖,爵位已至顶峰,官职也已到了极点。韦小宝说他将来做的官儿比今日还要大上百倍,除了做皇帝之外,还有甚么官比平西王大上百倍?夏国相一听,脸色大变,说道:“皇恩浩荡,我们王爷的爵禄已到极顶,再升是不能升了。只盼如韦爵爷金口,他老人家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 \: T  I' d# f  韦小宝见了他的神色,心想:“吴三桂要造反,你十九早已知道了,否则为甚么我一说他要高升百倍,你就吓成这个样子?我索性再吓他一吓。”说道:“夏总兵尽管放心,我看你的相,那也是贵不可言,日后还得请你多多提拔,多多栽培。”+ j% b5 z; X, {  B% D- u+ l
  夏国相请了个安,恭恭敬敬的道:“钦差大人言重了。大人奖勉有加,小将自当忠君报国,不敢负了钦差大人的期许。”1 F2 v0 k, p% S" ~8 Z9 I! S6 n2 i3 S
  韦小宝笑道:“嘿嘿,好好的干!你们世子做了额驸,便官封少保,兼太子太保。就是当年岳飞岳爷爷,朱仙镇大破金兵,杀得金兀术屁滚尿流,也不过是官封少保。一做公主的丈夫,就能有这般好处。夏总兵,好好的干!”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出。
9 H( |0 I6 v9 u  夏国相吓得手心中全是冷汗,心道:“听这小子的说话,竟是指明我岳父要做皇帝。难道……难道这事竟走漏了风声?还是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满口胡说八道?”
+ I9 l" a% b# C( j% j: [0 [  韦小宝走到回廊之中,站定了脚步,问道:“行刺王爷的刺客,可逮到了?到底是甚么人?是谁指使的?是前明余孽?还是沐王府的人?”% S; N- p0 P( E2 X4 A% R$ |
  夏国相道:“刺客是个女子,名叫王可儿,有人胡说……说她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小将就是不信,多半是冒充。钦差大人明见,小将拜服之至,这人只怕是沐家派来的。”
; c1 [! ]+ z; W; p! d! D  韦小宝蓦地一惊,暗叫:“不好!他们不敢得罪公主,诬指阿珂是沐王府的人,便能胡乱处死了。这可糟糕之极。”说道:“王可儿?公主有个贴身宫女,就叫王可儿。公主喜欢她得紧,片刻不能离身。这女子可是十七八岁年纪,身材苗条,容貌十分美丽的?”* h  B. h+ Y' F6 k# J
  夏国相微一迟疑,说道:“小将一心挂念王爷的伤势,没去留意刺客。这女子若不是冒充宫女,便是名同人不同。钦差大人请想,这位姓王的宫女既然深得公主宠爱,平素受公主教导,定然知书识礼,温柔和顺,那有行刺王爷之理?这决计不是。”
3 D. J8 x& ?) E; c: n  他越是坚称刺客绝非公主的宫女,韦小宝越是心惊,颤声问道:“你们已……已杀了她么?”夏国相道:“那倒没有,要等王爷痊愈,亲自详加审问,查明背后指使之人。”韦小宝心中略宽,说道:“你带我去瞧瞧这个刺客,是真宫女还是假宫女,我一看便知。”夏国相道:“这可不敢劳动钦差大人的大驾。这刺客决计不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外面谣言很多,大人不必理会。”6 u! h' Q$ J# I7 s) o3 C" X1 S7 C
  韦小宝脸色一沉,道:“王爷遇刺,伤势很重,倘若有甚么三长两短,两短三长,那可谁也脱不了干系。本人回到北京,皇上自然要仔仔细细的问上一番,刺客是甚么人?何人指使?我如不亲眼瞧个清清楚楚,皇上问起来,又怎么往上回?难道你叫我胡说一通吗?这欺君之罪,我自然担当不起。
7 i9 q7 P) N3 q- L' y$ p! B/ G3 i  夏总兵,嘿嘿,只怕你也担当不起哪。”; v5 U1 i% W4 P5 V: ]
  他一抬出皇帝的大帽子来,夏国相再也不敢违抗,连声答应:“是,是。”却不移步。
: n8 T: K4 B! A% _8 c  韦小宝脸色不愉,说道:“夏总兵老是推三阻四,这中间到底有甚么古怪?你想要掉枪花,摆圈套,却也不妨拿出来瞧瞧,看我姓韦的是否对付得了。”他因心上人被擒,眼见凶多吉少,焦急之下,说话竟不留丝毫余地,官场中的虚伪面目,全都撕下来了。
; M) `& |4 ~& A8 u. G6 m0 R  夏国相急道:“小将怎敢向钦差大人掉枪花?不过……不过这中间实在有个难处。”韦小宝冷冷的道:“是吗?”夏国相道:“不瞒钦差大人说,我们王爷向来御下很严,小将是他老人家女婿,王爷对待小将加倍严厉,以防下属背后说他老人家不公。”2 j: k# C* y' L3 s4 X- E- f
  韦小宝微微一笑,说道:“你这女婿,是不好做得很了。" C% _; s- P% H% u6 x
  王爷的王妃听说叫做陈圆圆,乃是天下第一美人。我大清得这江山,跟陈王妃很有些关系。你丈母娘既有羞花闭月之貌,你老婆大人自然也有沉鱼落雁之容了。你这个女婿做得过,做得过之至,只要多见丈母娘几次,给丈人打几次屁股,那也稀松平常……”夏国相道:“小将的妻室……”韦小宝说得高兴,又道:“常言道得好,丈母看女婿,馋唾滴滴涕。我瞧你哪,丈母娘这么美貌,这句话要反过来说了。女婿看丈母,馋唾吞落肚。哈哈,哈哈。”4 Y, P% q, A6 x
  夏国相神色尴尬,心想:“这小子胡说八道,说话便似个市井流氓,哪里有半分大官的样子?”说道:“小将的妻室不是陈王妃所生。”$ p8 w. y3 O, X3 p) d3 s+ B) \
  韦小宝叹道:“可惜,可惜,你运气不好。”脸色一沉,说道:“我要去审问刺客,你却尽来跟我东拉西扯,直扯到你丈母娘身上,嘿嘿,真是奇哉怪也。”
% A2 B) C; G  e  夏国相越来越怒,脸上仍是一副恭谨神色,说道:“钦差大人要去审问刺客,那是再好不过,钦差大人问一句,胜过我们问一百句、一千句。就只怕王爷……王爷……”韦小宝怒道:“王爷怎么了?他不许我审问刺客么?”夏国相忙道:“不是,不是。钦差大人不可误会。大人去瞧瞧刺客,查明这女子的来历,我们王爷只有感激,决无拦阻之理。小将斗胆,有一句话,请大人别见怪。”韦小宝顿足道:“唉,你这人说话吞吞吐吐,没半点大丈夫气概,定是平日在老婆床前跪得多了。快说,快说!”
* B9 z& r# Z' x8 _+ V  夏国相心中骂道:“你姓韦的十八代祖宗,个个都是畜生。”说道:“就只怕那刺客万一就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大人一见之下,便提了去,王爷要起人来,小将交不出,那……那可糟糕之极了。”韦小宝心道:“你这家伙当真狡猾得紧。把话儿说在前头,要我答应不提刺客。你奶奶的,这刺客是我亲亲老婆,岂容你们欺侮?”笑道:“你说过刺客决非公主的宫女,那又何必担心?”夏国相道:“那是小将的揣测,究竟如何,实在也不明白。”韦小宝道:“你是不许我把刺客提走?”
9 Z0 Y+ B4 w# c  夏国相道:“不敢。钦差大人请在厅上稍行宽坐,待小将去禀明王爷,以后的事,自有王爷跟钦差大人两位作主。就算王爷生气,也怪不到小将头上。”
% U1 ?$ h2 v8 ^3 ]5 c: s, D  韦小宝心道:“原来你是怕给岳父打屁股,不肯担干系。”6 S5 ]! g  a8 ^! V
  嘿嘿一笑,说道:“好,你去禀告罢。我跟你说,不管王爷是睡着还是醒着,你给我即刻回来。你王爷身子要紧,我们公主的死活,却也不是小事。公主殿下给你世子欺侮之后,这会儿不知怎样了,我可得赶着回去瞧瞧。”他生怕吴三桂昏迷未醒,夏国相就此守在床边,再也不出来了。4 k" l! c1 W2 Y+ Y8 ?% [# @. e
  夏国相躬身道:“决计不敢误了钦差大人的事。”! z! ^* E. P+ \9 q; M/ U. d: l
  韦小宝哼了一声,冷笑道:“这是你们的事,可不是我的事。”
. ?- P/ P( g0 q; [- B$ @' m  夏国相进去之后,毕竟还是过了好一会这才出来,韦小宝已等得十分不耐,连连跺脚。夏国相道:“王爷仍未十分清醒。小将怕钦差大人等得心焦,匆匆禀告之后,来不及等候王爷的谕示,这就来侍候大人去审问刺客。钦差大人请。”
& N' [5 A6 m0 b% V8 r0 ]  韦小宝点点头,跟着他走向内进,穿过了几条回廊,来到花园之中。只见园中数十名家将手执兵刃,来回巡逻,戒备森严。* O3 V- n5 Y+ u/ _+ F* N& ~, A
  夏国相引着他走到一座大假山前,向一名武官出示一支金批令箭,说道:“奉王爷谕,侍候钦差大人前来审讯刺客。”- q8 H% A6 U6 a/ ~8 b6 `
  那武官验了令箭,躬身道:“钦差大人请,总兵大人请。”侧身让在一旁。夏国相道:“小将带路。”从假山石洞中走了进去。# }  X1 C! h* O
  韦小宝跟着入内,走不几步,便见到一扇大铁门,门旁有两名家将把守。原来这假山是地牢的入口。一连过了三道铁门,渐行渐低,来到一间小室之前。室前装着粗大铁栅,栅后一个少女席地而坐,双手捧头,正在低声饮泣。墙上装有几盏油灯,发出淡淡黄光。
: k# w0 ^+ v$ v0 X' W4 ]: s  韦小宝快步而前,双手握住了铁栅,凝目注视着那少女。# x, F# a0 c' Q1 w* N( i
  夏国相喝道:“站起来,钦差大人有话问你。”) V( p4 ?4 ~6 T$ Q& }8 {
  那少女回过头来,灯光照到她脸上。韦小宝和她四目交投,都是“啊”的一声惊呼。那少女立即站起,手脚上的铁链发出呛呛啷啷声响,说道:“怎……怎么你在这里?”两人都是惊奇之极。7 S# x. _4 K+ c9 K) m+ G8 Q
  韦小宝万万想不到,这少女并非阿珂,而是沐王府的小郡主沐剑屏。
* N; D& b) B8 z' M% r  他定了定神,转头问夏国相:“为甚么将她关在这里?”夏国相道:“大人识得刺客?她……她果然是服侍公主的宫女吗?”脸色之诧异,实不下于韦小宝与沐剑屏。韦小宝道:“她……她是行刺吴……行刺王爷的剑客?”夏国相道:“是啊,这女子胆大之极,干这等犯上作乱之事,到底是谁人主使,还请大人详加审问。”' g3 w0 U7 |4 P, x+ C5 U# a2 P% ?
  韦小宝稍觉放心:“原来大家都误会了,行刺吴三桂的不是阿珂,却是沐家的小郡主。她父亲被吴三桂害死,她出手行刺,为父亲报仇,自然毫不希奇。”又问夏国相:“她自己说名叫王可儿?是公主身边的宫女?”
* x; T. Z& k* o5 R  O4 ^5 A  夏国相道:“我们抓到了之后,问她姓名来历,主使之人,她甚么也不肯说。但有人认得她是宫女王可儿。不知是也不是,要请大人见示。”
2 u# g3 r/ s, |9 `: n( D- Q  V  韦小宝思忖:“小郡主被擒,我自当设法相救。她也是我的老婆,做人不可偏心。”说道:“她自然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公主是十分喜欢她的。”说着向沐剑屏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干么来行刺平西王?不要小命了吗?到底是谁主使?快快招来,免得皮肉受苦。”6 v4 J2 V/ n$ m5 `' L+ U3 B6 r
  沐剑屏慨然道:“吴三桂这大汉奸,认贼作父,把大明江山奉送给了鞑子,凡是汉人,哪一个不想取他性命?我只可惜没能杀了这奸贼。”韦小宝假意怒道:“小小丫头,这等无法无天。你在宫里耽了这么久,竟一点规矩也不懂。胆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不怕杀头吗?”沐剑屏道:“你在宫里耽得比我久得多,你又知道甚么规矩?我怕杀头,也不来昆明杀吴三桂这大汉奸了。”韦小宝走上一步,喝道:“快快招来,到底是谁指使你来行刺?同党还有何人?”一面说,一面右手拇指向身后指了几指,要小郡主诬攀夏国相。他身子挡住了手指,夏国相站在他后面,见不到他手势和挤眉弄眼的神情。5 [/ _: B' h! o! E8 U
  沐剑屏会意,伸手指着夏国相,大声道:“我的同党就是他,是他指使我的。”夏国相大怒,喝道:“胡说八道!”沐剑屏道:“你还想赖?你叫我行刺吴三桂。你说吴三桂这人坏极了,大家都恨死了他。你说……你说刺死了吴三桂后,你就可以……可以……”她不知夏国相是甚么身份,又不善说谎,一时接不下去。" w: S. E1 Y" H" V
  韦小宝道:“他就可以升官发财,从此没人打他骂他?”
" c/ l7 A: d4 s6 p1 y* N  沐剑屏大声道:“对啦,他说吴三桂常常打他骂他,待他很凶,他心里气得很,早就想亲手杀了吴三桂,就是……就是没胆子。”夏国相连声喝骂,沐剑屏全不理会。! E, T' @) ~/ k* N, ]
  韦小宝喝道:“你说话可得小心些。你知道这将军是谁?他是平西王的女婿夏国相夏总兵,平西王虽然有时打他骂他,那都是为了他好。”说着在胸前竖起大拇指,赞她说得好。4 u$ K% y( d9 G/ S/ W+ @
  沐剑屏道:“这夏总兵对我说,一杀了吴三桂,他自己就可做平西王。他说不论行刺成不成功,他都会放我出去,不让我吃半点苦头。可是他却关了我在这里。夏总兵,我听你吩咐,干了大事,你甚么时候放我出去?”0 e4 l* ]  R) d) x
  夏国相怒极,心想:“你这臭丫头本来又不认得我,全是这小子说的。这混帐小子,为了要救你,拿老子来开玩笑。你二人原来相识,可真万万料想不到。”喝道:“你再胡言乱语,我打得你皮开肉绽,死去活来。”# b7 v& g$ o" B: r
  沐剑屏一惊,便不敢再说,心想韦小宝倘若相救不得,这武官定会狠狠对付自己。* ]* H3 H3 t2 Z% o: Y+ J$ p
  韦小宝道:“你心里有甚么话,不妨都说出来。这位夏总兵是我的好朋友,倘若真是他指使你行刺平西王,你老老实实跟我说,我也不会泄露出去。”说着又连使眼色。
9 T% R* _" H# z4 ^1 n  沐剑屏道:“他……他要打死我的,我不敢说了。”
1 X/ D& ]) H* E  B  韦小宝道:“如此说来,这话是真的了。”说着叹了口气,退后几步,摇了摇头。% K+ u& K) F$ `& }7 f! v4 D
  夏国相道:“大人明鉴,反贼诬攀长官,事所常有,自然是当不得真的。”
7 B& {8 h7 o: c3 j; _8 ^  韦小宝沉吟道:“话是不错。不过平西王平时对夏总兵很严,夏总兵心下恼恨,想杀了岳父老头儿,这些话,只怕她一个小小女孩儿凭空也捏造不出。待平西王伤愈之后,我要好好劝他,免得你们丈人和女婿势成……势成那个水甚么,火甚么的。”
, X- i; _: I. o4 @/ Z% @  先前夏国相听得沐剑屏诬攀,虽然恼怒,倒也不怎么在意,自己一生功名富贵,全由平西王所赐,没人相信自己会有不轨图谋,但韦小宝若去跟平西王说及此事,岳父定然以为自己心中怀恨,竟对外人口出怨言;岳父近年来脾气暴躁,御下极严,一听了这番话,只怕立有不测之祸,忙道:“王爷对待小将仁至义尽,便当是亲生儿子一般,小将心中感激万分。钦差大人千万不可跟王爷说这等话。”/ E( h/ A) T- X& N6 f
  韦小宝见他着急,微微一笑,说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恩将仇报的事情,世上原是有的。平西王待我不错,我定要劝他好好提防,免得遭了自己人的毒手。平西王兵强马壮,身边有无数武功高手防卫,外人要害他,如何能够成功?可是内贼难防,自己人下毒手,只怕就躲不过了。”
5 Y' y4 k; W% k* H  夏国相越听越是心惊,明知韦小宝的话无中生有,用意纯在搭救这少女,可是平西王疑心极重,对人人都有猜忌之心,前几日他亲兄弟吴三枚走入后堂,忘了除下佩刀,就给他亲手摘下刀来,痛骂了一顿。韦小宝倘若跟平西王去说甚么“外敌易御,内贼难防”的话,平西王就算不信,这番话在他心中生下了根,于自己前程必定大大有碍,当即低声道:“钦差大人提拔栽培,小将永远不敢忘了您老的大恩大德,大人但有所命,小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便有天大的干系,小将也一力承担了。”0 H% x: X5 m6 [8 q# q/ r- `
  韦小宝笑道:“我是为你着想啊。这丫头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小丫头知,一共是三个人知道。本来嘛,你早早将她一刀杀了灭口,倒也干净利落。这时候言入我耳,你要再灭口,须得将我也一刀杀了。我手下的侍卫兵将,早就防了这着,几千人都候在王府之外,你要杀我,比较起来要难上这么一点儿。”
3 }& z7 |5 x' Z2 G4 [) h  夏国相脸色一变,请了个安,道:“小将万万不敢。”+ v/ Q, T( h8 p% N. h0 o0 @
  韦小宝笑道:“既然灭不了口,这番话迟早都要传入平西王耳中。夏总兵,你是十大总兵的头儿,又是平西王的女婿,其余九位总兵,还有王府中的文武百官,喝你醋的人恐怕不少。常言道得好: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既然有人喝醋,加油添酱的事也就免不了啦。只要漏出了这么一点儿风声出去,平西王的耳根就不怎么清净了。人人在他老人家耳边说你坏话。加柴添草,煽风点火,平西王受了伤,病中脾气不会很好罢?这个……这个……唉!”说着连连摇头。+ h9 |; F$ G. a( x8 D- k% t
  韦小宝只不过照常情推测,夏国相却想这小子于我王府的事倒知得清楚,妒忌我的人确然不少,说道:“大人为小将着想,小将感激不尽,只不知如何才好?”; b5 {5 I* \: y* W9 V# R/ q1 Z  R% x
  韦小宝道:“这件事办起来,本来很有些为难,好罢,我就担些干系,交了你这朋友。你把这小丫头交给我带去,说是公主要亲自审问。”凑嘴到他耳边,低声道:“今儿晚上,我把她杀了,传了消息出来,说她抵死不招,受刑不过,就此呜呼哀哉。那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干二净,一清二楚吗?”. |, {8 a# Q0 r* E
  夏国相早料到他要说这几句话,心道:“他妈的混帐臭小子,你想救这小丫头,却还要我承你的情,是你臭小子帮了我一个大忙。只不过你怎会识得这小丫头,可真奇了。”问道:“大人的确认清楚了,她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小将刚才盘问她之时,她对公主相貌年纪、宫里的情形,说得都不大对。”( q; A% d& k. X, L* z' {& ?
  韦小宝道:“她不愿连累了公主,自然要故意说错了。这小丫头忠于公主,又不负你夏总兵的重托,很好,很好。”
: \8 t. y! F. t4 U3 U9 Z# ~1 f  夏国相听他话头一转,又套到了自己头上,忙道:“大人妙计,果然高明。就请大人写个手谕,说将犯人提了去,好让小将向王爷交代。”% I6 z$ {$ A7 p5 Q0 W
  韦小宝笑骂:“他妈的,老子瞎字不识,写甚么手谕脚谕了?”伸手入怀,摸出一柄短铳火枪,说道:“这是你王爷送给我的礼物,你去拿给王爷瞧瞧,就说我奉公主之命,把犯人提去,这把火枪就是证物。”1 x- x7 L4 n; d, J7 o) c
  夏国相双手接过,放入怀中,出去叫了两名武官进来,吩咐打开铁栅,除去沐剑屏的足镣,但仍是戴着手铐。夏国相手握手铐上连着的铁链,直送到王府门外,将铁链交在韦小宝手里,又将手铐的钥匙交给他,大声说道:“钦差大人奉公主殿下谕示,将女犯一名提去审问,大伙儿小心看守,可别给犯人跑了。”  Z, L9 \, g. w: z' S
  韦小宝笑道:“你怕我提了犯人会抵赖么?这里人人都瞧见了,都听见了。我想要赖,也赖不了啦。”夏国相躬身道:“大人取笑了,小将决无此意。”韦小宝道:“你去跟王爷说,我挺惦念他老人家的身子,明日再来请安问候。”夏国相又躬身道:“不敢当。”
# v, r2 G( x: u9 {3 q  韦小宝带着沐剑屏回到安阜园自己屋里,关上了房门,笑嘻嘻的问道:“好老婆,到底是怎么回事?”
& C/ [) {+ F) J* |$ n  沐剑屏小脸羞得通红,嗔道:“一见面就不说好话。”手一抬,手铐上铁链叮叮当当发声,道:“你先把这个除去了再说。”韦小宝笑道:“我先得跟你亲热亲热,一除去手铐,你就不肯了。”说着伸手抱住她纤腰。沐剑屏大急,道:“你……又来欺侮我。”
: j7 Z( t6 U, Y( T  韦小宝笑道:“好,我不欺侮你,那么你来欺侮我。”将自己面颊凑到她嘴唇上轻轻一触,取出夏国相交来的钥匙开了手铐,拉着她并肩坐在床边,这才问起行刺吴三桂的情由。: a% e5 @) O+ Y8 F
  沐剑屏道:“洪教主和夫人收到你送去的东西,很是喜欢,让我服了解药,解去身上的毒,派了赤龙副使带同我来见你,要你忠心办事。夫人说,教主和夫人知道你要想见我,所以……所以……”韦小宝握住她手,道:“所以派你来给我做老婆?”沐剑屏急道:“不,不是的。夫人说怕你心中牵记我,不能安心办事。她真的没说别的。”韦小宝道:“夫人一定说了的,你自己瞒着不说就是了。”沐剑屏道:“你如不信,见到夫人时问她好了。”
0 b/ [2 |* a7 ?! `- v5 F0 Z  韦小宝见她急得泪珠在眼眶中滚动,怕逗得她哭了,便温言道:“好,好。夫人没说。不过你自己,是不是也牵记我?也想见我?”沐剑屏转过脸去,轻轻点了点头。
& g# m4 O' x; V9 z3 i! t  韦小宝道:“那赤龙副使呢?怎么你又去行刺吴三桂?”沐剑屏道:“我们大前天来到昆明,就想来见你,不料在西门外遇见了我哥哥跟柳师父。”韦小宝道:“啊,你哥哥和柳师父都到了昆明,我可不知道。”沐剑屏道:“敖师哥、刘师哥他们也都来了,只吴师叔生了病没来。大家来到昆明,安排了个计策,要刺杀建宁公主。”* K% u4 `2 F" r. v2 t0 ~  U
  韦小宝吃了一惊,道:“要刺杀公主,那为甚么?公主可没得罪你们沐王府啊。”
  r% t% A6 K" S; y4 Q, n3 T  沐剑屏道:“我哥哥说,我们要扳倒吴三桂这大汉奸,眼前正有个大好机会。鞑子皇帝将妹子嫁给吴三桂的儿子,我们如把公主杀了,皇帝一定怪吴三桂保护不周,下旨责罚,多半就会逼得吴三桂造反。”# N7 L* p) A! T# d
  韦小宝听到这里,手心中全是冷汗,暗想:“这计策好毒。+ G6 Y) N% A: K9 z( V  S
  我一心在图谋吴三桂,没想到如何好好保护公主,倘若给沐王府先下手为强,这可糟了。”问道:“后来怎样?”! z6 H! L- o8 f3 n
  沐剑屏道:“我哥哥叫我假扮宫女,混到公主身边行刺,他们在外接应,一等我得手,就救我出去。赤龙副使听到了他们的计策,对我说,白龙使负责保护公主,倘若杀了公主,只怕要连累了你。我想这话不错,想来跟你商量。不料给柳师父知道了,一刀就将赤龙副使杀了。”说到这里,身子微微发抖,显是想起当时情景,兀自心有余悸。
! o3 q& H8 o* |. ~: W  韦小宝紧紧握住沐剑屏手,安慰道:“别怕,别怕。你都是为了我,多谢你得很。”沐剑屏泪水滚下面颊,抽抽噎噎的道:“可是……可是你一见我,就来欺侮我,又……又不信我的话。”韦小宝拿起她手来,打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该死的混蛋,打死你这婊子儿子!”沐剑屏忙拉住他手,说道:“不,我不要你打自己、骂自己。”韦小宝又拿起她手,轻轻在自己脸颊上打了一下,说道:“总之是韦小宝该死,你的好老婆沐家亲亲小宝贝给吴三桂捉去了,怎么不早些去救?”1 v+ b# E, d* u3 F/ M/ k% f. u% G0 z
  沐剑屏道:“你这不是救了我出来吗?不过咱们可得赶快想法子,怎生去救哥哥和柳师父。”韦小宝微微一惊,问道:“你哥哥和柳师父也都给捉去了?”6 A  n5 ^! h5 X6 b% i  s
  沐剑屏道:“前天晚上,我们住的地方忽然给吴三桂手下的武士围住了。他们来的人很多,武功很高的人也有二十多个,我们寡不敌众,敖师哥当场给杀了。我哥哥、柳师父、还有我自己,都让他们捉了。”韦小宝叹道:“敖师兄给大汉奸杀了,可惜,可惜。”又问:“你给他们拿住之后,怎么又能去行刺吴三桂?”沐剑屏道:“行刺吴三桂?我没有啊。我当然想杀了大汉奸,可是……可是这些坏人给我戴了脚镣手铐,我又怎能行刺?”
9 z4 V7 p$ {$ Y6 f4 D2 {  韦小宝越听越奇,问道:“你前天晚上就给捉住了?这两天在哪里?”沐剑屏道:“我一直给关在一间黑房里,今天他们带我去关在那地牢里,过得不久,你就来了。”韦小宝隐隐知道不妙,显已上了夏国相的大当,只是其中关窍,却想不出来,沉吟道:“今天吴三桂给人行刺,受伤很重,不是你刺的?”- u/ v1 J' D' K0 w) G$ S# V
  沐剑屏道:“自然不是。我从来没见过吴三桂,他会死吗?”" o* _/ F4 m( T1 o/ g# a
  韦小宝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自己的身分来历,有没有跟他们说?”沐剑屏道:“没有。我甚么也不说,审问我的武官很生气,问我是不是哑巴。韦大哥,你从前也说过我是哑巴。”韦小宝在她脸上轻轻一吻,道:“你是我的亲亲小哑巴,我还说要在你脸上雕一只小乌龟呢。”沐剑屏又羞又喜,眼光中尽是柔情,却不敢转头去瞧他。
; P* h: |; k0 P7 Q  韦小宝心中却在大转念头:“夏国相为甚么要小郡主来冒充宫女?是了,他要试试我,跟沐王府的人是否相识。我这一救小郡主,显然便招承跟他们同是一伙。他是布了个陷阱,要我踏将下去。眼下老子不小心,已落入了他的圈套,这可糟了,大大的糟了。老子大大的糟了之后,下一步又是如何糟法?”
- d7 @4 i% _3 x! i. y# y$ i7 S  他虽机警狡狯,毕竟年幼,真正遇上了大事,可不是吴三桂、夏国相这些老奸巨猾之人的对手,心中一急,全身都是汗水,说道:“亲亲好老婆,你在这里待着,我得去跟人商量商量,怎生救你哥哥和柳师父。”5 i  G  f" I; [9 d8 K/ s' O
  当下来到西厢房,召集天地会群雄,将这些情由跟众人说了。徐天川等一听,均觉其中大有蹊跷。玄贞道:“莫非咱们假装杀了罕帖摩的把戏,给吴三桂瞧出了破绽?”钱老本道:“吴三桂不知从何得到讯息,半夜里去擒拿沐王府的朋友?”韦小宝心念一动,道:“沐王府有个家伙,名叫刘一舟,此人跟我有梁子,为人又贪生怕死,多半是他通风报讯。”钱老本道:“想必如此。可是韦香主,你是鞑子皇帝宠信的钦差大臣,大汉奸说甚么也不会疑心你跟沐王府的人有甚么牵连。这中间……”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
8 l1 b" \2 l& y" A& W  祁清彪道:“依我推想,大汉奸决不是疑心韦香主跟沐王府的人本来相识,那只是误打误撞,事有巧合。”韦小宝忙问:
! z9 |: a; P* ]. O- M% q2 l  “怎地误打误撞,事有功合?”祁清彪道:“行刺大汉奸的,多半真是公主身边那宫女王可儿,大家都这么说,不能无中生有的捏造。”韦小宝道:“是,是,那王可儿确是失了踪,定是给大汉奸逮去了。”祁清彪道:“大汉奸自然料到公主会派韦香主去要人,碍着公主和钦差大人的面子,他不能不放人,却又不甘心就此放了刺客。恰好沐家小郡主给他们逮着,他们就说这是刺客。韦香主到牢里一看,自然认得她不是王可儿。这一来,韦香主便束手无策了。”
- T; z7 Y% ^/ C; |( P+ C  韦小宝一拍大腿,说道:“对,对,究竟祁三哥是读书人,理路清楚。他们就算没逮到沐家小郡主,一般能随便找个姑娘来塞给我,说道:‘钦差大人,这是刺客,您老人家要不要?/ X9 A5 i8 n( o( ~
  要就提去,不必客气。她不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吗?那好极了!’他奶奶的,那时老子最多只能说公主走失了一个宫女,要他们在昆明城里用心找找,可不能硬要提人了。我居然认得沐家小郡主,一定大出他们意料之外。这件事大汉奸问起来,倒也不易搪塞。”
- Z+ F1 \6 }: l+ }  祁清彪道:“韦香主,事已如此,那只好跟吴三桂硬挺。
8 r; S1 E( ~8 k# X9 K# C  你跟他说,你是奉了皇帝的圣旨,才跟沐家结交的。”6 U9 d9 S) v0 d
  韦小宝给他一语提醒,当即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我放了吴立身这一干人,的的确确是……”说到这里,立即住嘴,心想:“皇上亲口下旨,要我释放吴立身等人,这话却不能说。”转口道:“我虽可说奉的是皇帝圣旨,就怕骗不过这大汉奸。”
; b5 u: y  `% N8 Q' O9 ~  钱老本道:“真要骗倒大汉奸,自然不易。不过韦香主只须一口咬定是皇帝的主意,大汉奸就算不信,那也无可奈何。总而言之,韦香主只要不跟他翻脸,一等离了云贵两省,就不怕他了。”徐天川点头道:“这计策甚高。大汉奸做了亏心事,不免疑神疑鬼,担心小皇帝会知道他造反的阴谋。”
8 ^2 u2 s7 C5 D3 u; G  韦小宝道:“沐王府的人明知我奉旨保护公主,却想来刺死她,太也不讲义气。要是吴立身吴二哥在这里,一定不会赞成。”祁清彪道:“他们知道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也不是当真忠心给鞑子皇帝办事,因此没顾虑到此节。咱们天地会和沐王府虽然打赌争胜,但大家敌忾同仇,柳大洪等又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 B) c, |4 x  f7 Z8 a4 p  说到如何拯救沐剑声、柳大洪等人,此事殊非容易,群雄都想不出善策。商议良久,韦小宝道:“这些法子恐怕都不管用,待我见了大汉奸后,再瞧有没有机会。”
4 Z1 h$ N& I' v6 F! }# ?5 |  群雄辞出后,韦小宝心想:“说不定我那阿珂老婆并没去行刺大汉奸,也没给逮了去,那是旁人误传。”/ n) P, L! b& ^& E0 b, v  M: u
  来到九难房中,不见阿珂,问道:“师父,师姊不在吗?”& R$ y4 K2 q1 V9 I: e6 ~
  九难一怔,道:“吴三桂放了她出来?他知……知道了么?”说这话时神色有异,声音也有些发颤。韦小宝奇道:“吴三桂知道甚么?”九难默然,隔了一会,问道:“这大汉奸伤势如何?”
3 W6 w5 L8 o1 y9 a1 @3 p& d  韦小宝道:“伤得很重。弟子刚才见到了他,他昏迷不醒,只怕未必能活。”九难脸上喜色一现,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低声道:“须得让他知道。”
: |0 ~5 t; `, C$ e  韦小宝想问让他知道甚么,但见师父神色郑重,不敢多问,退了出去。
" o8 z1 m' ^  g  他心中还存了万一的指望,去查问阿珂的所在。“王可儿”这宫女平日极少露面,她又化了妆,丽色尽掩,向来无人留意,安阜园中一众宫女、太监、侍卫,都说没见到。有的侍卫则说:“王可儿,那不是行刺平西王的宫女吗?平西王放了人吗?可没见到。”
( ^& L2 I0 s! l. z  他忙了一天一晚,实在倦得很了,回到房中,跟沐剑屏说得几句闲话,倒头便睡。
' a* I" f2 n6 e. q! B; p  注:罗甸在贵州省中部,吴三桂驻有重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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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6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 i& G+ S$ h8 ]1 e& u& u
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断从弦续 舞袖能长听客夸次日
$ i: s4 [$ F8 \' o  w  韦小宝去探吴三桂的伤势。吴三桂的次子出来接待,说道多谢钦差大人前来,王爷伤势无甚变化,此刻已经安睡,不便惊动。韦小宝问起夏国相,说道正在带兵巡视弹压,以防人心浮动,城中有变,再问吴应熊的伤势,也无确切答复。! x8 o# z$ u, |% l2 M0 U
  韦小宝隐隐觉得,平西王府已大起疑心,颇含敌意,这时候要救沐王府人,定难成功;要救阿珂更是难上加难,只怕激得王府立即动手,将自己一条小命送在昆明。
, ^6 o& ]8 R4 d, \* n: u  又过一日,他正在和钱老本、徐天川、祁清彪等人商议,高彦超走进室来,说道有一名老道姑求见。韦小宝奇道:“老道姑?找我干甚么?是化缘么?”高彦超道:“属下问她为了何事,她说是奉命送信来给钦差大人的。”说着呈上一个黄纸信封。& u9 {2 j6 R7 F# F& T; m
  韦小宝皱眉道:“相烦高大哥拆开来瞧瞧,写着些甚么。”
: R0 t( T( _; Y, T9 u6 r; w! }  高彦超拆开信封,取出一张黄纸,看了一眼,读道:“阿珂有难……”韦小宝一听到这四字,便跳了起来,急道:“甚么阿珂有难?”天地会群雄并不知九难和阿珂之事,都是茫然不解。" K) L2 V) J' w0 C+ J) k
  高彦超道:“信上这样写的。这信无头无尾,也没署名,只说请你随同送信之人,移驾前往,共商相救之策。”
7 \5 ~; k; Y& a% x& q  韦小宝问道:“这道姑在外面么?”高彦超刚说得一句:- [, L8 Q% E$ [% C
  “就在外面。”韦小宝已直冲出去。来到大门侧的耳房,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道姑坐在板凳上相候。守门的侍卫大声叫道:“钦差大臣到。”那道姑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 f) L. H0 P. \. Z' i% }/ x: X  韦小宝问道:“是谁差你来的?”那道姑道:“请大人移步,到时自知。”韦小宝道:“到哪里去?”那道姑道:“请大人随同贫道前去,此刻不便说。”韦小宝道:“好,我就同你去。”
! C( m# K/ s8 V  叫道:“套车,备马!”那道姑道:“请大人坐车前往,以免惊动了旁人。”韦小宝点点头,便和那道姑出得门外,同坐一车。5 g$ R, H) S# `7 R
  徐天川、钱老本等生怕是敌人布下陷阱,远远跟随在后。. y: x  g: M5 t: H& N2 `
  那道姑指点路径,马车迳向西行,出了西城门。韦小宝见越行越荒凉,微觉担心,问道:“到底去哪里?”那道姑道:“不久就到了。”又行了三里多路,折而向北,道路狭窄,仅容一车,来到一小小庵堂之前。那道姑道:“到了。”. k: C  v# B1 M" @
  韦小宝跳下车来,见庵前匾上写着三字,第一字是个“三”字,其余两字就不识得了,回头一瞥,见高彦超等远远跟着,料想他们会四下守候,于是随着那道姑进庵。5 U, G- E' ]' o: H8 U2 s
  但见四下里一尘不染,天井中种着几株茶花,一树紫荆,殿堂正中供着一位白衣观音。神像相貌极美,庄严宝相之中带着三分俏丽。韦小宝心道:“听说吴三桂的老婆之中,有一个外号四面观音,又有一个叫作八面观音。不知是不是真有观音菩萨这么好看。他妈的,大汉奸艳福不浅。”$ {& I  |  w- U, U3 z
  那道姑引着他来到东边偏殿,献上茶来,韦小宝揭开碗盖,一阵清香扑鼻,碗中一片碧绿,竟是新出的龙井茶叶,微觉奇怪:“这龙井茶叶从江南运到这里,价钱可贵得紧哪,庵里的道姑还是尼姑,怎地如此阔绰?”那道姑又捧着一只建漆托盘,呈上八色细点,白磁碟中盛的是松子糖、小胡桃糕、核桃片、玫瑰糕、糖杏仁、绿豆糕、百合酥、桂花蜜饯杨梅,都是苏式点心,细巧异常。这等江南点心,韦小宝当年在扬州妓院中倒也常见,嫖客光临,老鸨取出待客,他乘人不备,不免偷吃一片两粒,不料在云南一座小小庵堂中碰到老朋友,心下大乐:“老子可回到扬州丽春院啦。”8 N' x- z8 e% m3 ?3 V- L# W) G
  那道姑奉上点心后,便即退出。茶几上一只铜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烧的是名贵檀香,韦小宝是识货之人,每次到太后慈宁宫中,都闻到这等上等檀香的气息,突然心中一惊:“啊哟,不好,莫非老婊子在此?”当即站起身来。
* Z" }' T+ O1 m% F: h; k  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细碎,走进一个女子,向韦小宝合十行礼,说道:“出家人寂静,参见韦大人。”语声清柔,说的是苏州口音。+ `5 W2 }  p' p3 L; q
  这女子四十岁左右年纪,身穿淡黄道袍,眉目如画,清丽难言,韦小宝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等美貌的女子。他手捧茶碗,张大了口竟然合不拢来,刹时间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 R* h3 s; A  r8 r  那女子微笑道:“韦大人请坐。”1 t9 a2 c1 K7 o- o
  韦小宝茫然失措,道:“是,是。”双膝一软,跌坐入椅,手中茶水溅出,衣襟上登时湿了一大片。4 P+ b* c: O  z# t# K2 L; I
  天下男子一见了她便如此失魂落魄,这丽人生平见得多了,自是不以为意,但韦小宝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也为自己的绝世容光所镇慑。那丽人微微一笑,说道:“韦大人年少高才,听人说,从前甘罗十二岁做丞相,韦大人却也不输于他。”
; L; N% ?: d8 K9 b9 c  韦小宝道:“不敢当。啊哟,甚么西施、杨贵妃,一定都不及你。”, h5 X3 X! ^- ?# n! I* k
  那丽人伸起衣袖,遮住半边玉颊,嫣然一笑,登时百媚横生,随即庄容说道:“西施、杨贵妃,也都是苦命人。小女子只恨天生这副容貌,害苦了天下苍生,这才长伴清灯古佛,苦苦忏悔。唉,就算敲穿了木鱼,念烂了经卷,却也赎不了从前造孽的万一。”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忍不住便要流下泪来。8 c9 B; E0 v5 h9 Y" z
  韦小宝不明她话中所指,但见她微笑时神光离合,愁苦时楚楚动人,不由得满腔都是怜惜之意,也不知她是甚么来历,胸口热血上涌,只觉得就算为她粉身碎骨,也是甘之如饴,一拍胸膛,站起身来,慷慨激昂的道:“有谁欺侮了你,我这就去为你拚命。你有甚么为难的事儿,尽管交在我手里,倘若办不到,我韦小宝割下这颗脑袋来给你。”说着伸出右掌,在自己后颈中重重一斩。如此大丈夫气概,生平殊所罕见,这时却半点不是做作。
+ H0 e; q+ A! w+ o; ^( K- ~: M  那丽人向他凝望半晌,呜咽道:“韦大人云天高义,小女子不知如何报答才是。”忽然双膝下跪,盈盈拜倒。3 l6 i% ~' S- M8 Y8 l
  韦小宝叫道:“不对,不对。”也即跪倒,向着她冬冬冬的磕了几个响头,说道:“你是仙人下凡,观音菩萨转世,该当我向你磕头才是。”那丽人低声道:“这可折杀我了。”伸手托住他双臂,轻轻扶住。两人同时站起。
! \4 N+ X6 u# n5 C9 S% q. E! }  韦小宝见她脸颊上挂着几滴泪水,晶莹如珠,忙伸出衣袖,给她轻轻擦去,柔声安慰:“别哭,别哭,便有天大的事儿,咱们也非给办个妥妥当当不可。”以那丽人年纪,尽可做得他母亲,但她容色举止、言语神态之间,天生一股娇媚婉娈,令人不自禁的心生怜惜,韦小宝又问:“你到底为甚么难过?”
( q: H0 t4 U0 l* F7 m. ^  a  那丽人道:“韦大人见信之后,立即驾到,小女子实是感激……”6 f% O8 @4 }1 O$ r; e( w
  韦小宝“啊哟”一声,伸手在自己额头一击,说道:“胡涂透顶,那是为了阿珂……”双眼呆呆的瞪着那丽人,突然恍然大悟,大声道:“你是阿珂的妈妈!”
% f0 |1 F2 h$ B( f  那丽人低声道:“韦大人好聪明,我本待不说,可是你自己猜到了。”
$ _7 ]7 k9 @* }  韦小宝道:“这容易猜。你两人相貌很像,不过……不过阿珂师姊不及……你美丽。”
# X% n& o0 o. v7 `  那丽人脸上微微一红,光润白腻的肌肤上渗出一片娇红,便是如白玉上抹了一层胭脂,低声问道:“你叫阿珂做师姊?”4 D5 \0 g2 m* J
  韦小宝道:“是,她是我师姊。”当下毫不隐瞒,将如何和阿珂初识、如何给她打脱了臂骨、如何拜九难为师、如何同来昆明的经过一一说了,自己对阿珂如何倾慕,而她对自己又如何丝毫不瞧在眼里,种种情由,也是坦然直陈。只是九难的身世,以及自己意欲不利于吴三桂的图谋,毕竟事关重大,略过不提。: v8 W7 I* d( Q  ?% {3 C
  那丽人静静的听着,待他说完,轻叹一声,低吟道:“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红颜祸水,眼前的事,再明白也没有了。韦大人前程远大……”9 ]9 L; ^; C! M+ C/ t5 a$ J
  韦小宝摇头道:“不对,不对。‘红颜祸水’这句话,我倒也曾听说书先生说过,甚么妲己,甚么杨贵妃,说这些美女害了国家。其实呢,天下倘若没这些糟男人、糟皇帝,美女再美,也害不了国家。大家说平西王为了陈圆圆,这才投降清朝,依我瞧哪,要是吴三桂当真忠于明朝,便有十八个陈圆圆,他奶奶的吴三桂也不会投降大清啊。”; G4 \+ T$ T2 f  V* q- D; r
  那丽人站起身来,盈盈下拜,说道:“多谢韦大人明见,为贱妾分辨千古不白之冤。”2 V7 ?) n/ C6 k
  韦小宝急忙回礼,奇道:“你……你……啊……啊哟,是了,我当真混蛋透顶,你若不是陈圆圆,天下哪……哪……有第二个这样的美人?不过,唉,我可越来越胡涂了,你不是平西王的王妃吗?怎么会在这里搞甚么带发修行?阿珂师姊怎么又……又是你的女儿?”
4 k1 P  L! K- R3 w4 e* K  那丽人站起身来,说道:“贱妾正是陈圆圆。这中间的经过,说来话长。贱妾一来有求于韦大人,诸事不敢隐瞒;二来听得适才大人为贱妾辨冤的话,心里感激。这二十多年来,贱妾受尽天下人唾骂,把亡国的大罪名加在贱妾头上。当世只有两位大才子,才明白贱妾的冤屈。一位是大诗人吴梅村吴才子,另一位便是韦大人。”
' R  r' z% |% |2 b9 e  其实韦小宝于国家大事,浑浑噩噩,胡里胡涂,那知道陈圆圆冤枉不冤枉,只是一见到她惊才绝艳的容色,大为倾倒,对吴三桂又十分痛恨,何况她又是阿珂的母亲,她便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这些不是与过错,也一古脑儿、半丝不剩的都派到了吴三桂头上。听她称自己为“大才子”,这件事他倒颇有自知之明,急忙摇手,说道:“我西瓜大的字识不上一担,你要称我为才子,不如在这称呼上再加上‘狗屁’两字。这叫做狗屁才子韦小宝。”
6 p# \+ H* F& D5 ~3 B! @  陈圆圆微微一笑,说道:“诗词文章做得好,不过是小才子。有见识、有担当,方是大才子。”
$ Y' r8 n1 o- ~) R9 {  韦小宝听了这两句奉承,不禁全身骨头都酥了,心道:“这位天下第一美女,居然说我是大才子。哈哈,原来老子的才情还真不低。他妈的,老子自出娘胎,倒是第一次听见。”9 W4 }; q/ @6 W! r( ]
  陈圆圆站起身来,说道:“请大人移步,待小女子将此中情由,细细诉说。”2 H7 J& l4 {3 ?$ L; S$ C. G. m0 S
  韦小宝道:“是。”跟着她走过一条碎石花径,来到一间小房之中。
# D$ E0 l; D$ v. h  房中不设桌椅,地下放着两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字,看上去密密麻麻的,字数也真不少,旁边却挂着一只琵琶。# J; W+ h3 ~9 _9 `% S
  陈圆圆道:“大人请坐。”待韦小宝在一个蒲团上坐下,走到墙边,将琵琶摘了下来,抱在手中,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了,指着墙上那幅字,轻轻说道:“这是吴梅村才子为贱妾所作的一首长诗,叫作《圆圆曲》。今日有缘,为大人弹奏一曲,只是有污清听。”
+ T0 U. K: k% n  韦小宝大喜,说道:“妙极,妙极。不过你唱得几句,须得解释一番,我这狗屁才子,学问可平常得紧。”6 o5 D* _3 M$ E
  陈圆圆微笑道:“大人过谦了。”当下一调弦索,丁丁冬冬的弹了几下,说道:“此调不弹已久,荒疏莫怪。”韦小宝道:“不用客气。就算弹错了,我也不知道。”  {9 V" f. U" Q/ |
  只听她轻拢慢捻,弹了几声,曼声唱道:“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7 [: G! ]$ a+ A5 _8 P% s  唱了这四句,说道:“这是说当年崇祯天子归天,平西王和满清联兵,打败李自成,攻进北京,官兵都为皇帝戴孝。平西王所以出兵,却是为了我这不祥之人。”1 t  G! m, P+ W0 f3 w- n  s) O( l
  韦小宝点头道:“你这样美貌,吴三桂为了你投降大清,倒也怪他不得。倘若是我韦小宝,那也是要投降的。”+ f9 |0 B1 ~; A6 C
  陈圆圆眼波流转,心想:“你这个个娃娃,也跟我来调笑。”4 j5 j! [  d$ T' T
  但见他神色俨然,才知他言出由衷,不由得微生知遇之感,继续唱道:“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S& e5 T% A+ O+ t
  说道:“这里说的是王爷打败李自成的事。诗中说:李自成大事不成,是他自己不好,得了北京之后,行事荒唐。王爷见了这句话很不高兴。”韦小宝道:“是啊,他怎么高兴得起来?曲里明明说打败李自成,并不是他的功劳。”
+ s. N1 h. M2 z* Y3 ^  陈圆圆道:“以后这段曲子,是讲贱妾的身世。”唱道:“相见初经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许将戚里箜篌伎,等取将军油壁车。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
3 V, v) \5 ?8 M! A  曲调柔媚宛转,琵琶声缓缓荡漾,犹似微风起处,荷塘水波轻响。
  y7 i6 l6 ~# k9 w& @; C7 X  陈圆圆低声道:“这是将贱妾比作西施了,未免过誉。”韦小宝摇头道:“比得不对,比得不对!”陈圆圆微微一怔。韦小宝道:“西施哪里及得上你?”陈圆圆微现羞色,道:“韦大人取笑了。”韦小宝道:“决不是取笑。其中大有缘故。我听人说,西施是浙江绍兴府诸暨人,相貌虽美,绍兴人说话‘娘个贱胎踏踏叫’,哪有你苏州人说话又嗲又糯。”陈圆圆巧笑嫣然,道:“原来还有这个道理。想那吴王夫差也是苏州人,怎么会喜欢西施?”韦小宝搔头道:“那吴王夫差耳朵不大灵光,也是有的。”陈圆圆掩口浅笑,脸现晕红,眼波盈盈,樱唇细颤,一时愁容尽去,满室皆是娇媚。韦小宝只觉暖洋洋地,醉醺醺地,浑不知身在何处。但听得她继续唱道:“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此际岂知非薄命?% B& H- l0 y: B
  此时只有泪沾衣。薰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 H. E. b4 v* H. L" q
  唱到这里,轻轻一叹,说道:“贱妾出于风尘,原不必相瞒……”韦小宝道:“甚么叫做出于风尘?你别跟我掉文,一掉文我就不懂。”陈圆圆道:“小女子本来是苏州倡家的妓女……”韦小宝拍膝叫道:“妙极!”陈圆圆微有愠色,低声道:“那是贱妾命薄。”韦小宝兴高采烈,说道:“我跟你志同道合,我也是出于风尘。”陈圆圆睁着一双明澈如水的凤眼,茫然不解,心想:“他一定不懂出于风尘的意思。”
) I* O7 E1 z- y( J) e2 Z0 b/ u( F, A  韦小宝道:“你出身于妓院,我也出身于妓院,不过一个是苏州,一个是扬州。我妈妈是在扬州丽春院做妓女的。不过她相貌跟你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陈圆圆大为奇怪,柔声问道:“这话不是说笑?”韦小宝道:“那有甚么好说笑的?唉,我事情太忙,早该派人去接了我妈妈来,不能让她做妓女了。不过我见她在丽春院嘻嘻哈哈的挺热闹,接到了北京,只怕反而不快活。”
0 w9 p6 ]1 J& r0 l/ f  Q  d  陈圆圆道:“英雄不怕出身低,韦大人光明磊落,毫不讳言,正是英雄本色。”韦小宝道:“我只跟你一个儿说,对别人可决计不说,否则人家指着我骂婊子王八蛋,可吃不消。在阿珂面前,更加不能提起,她已经瞧我不起,再知道了这事,那是永远不会睬我了。”陈圆圆道:“韦大人放心,贱妾自不会多口,其实阿珂她……她自己的妈妈,也并不是甚么名门淑女。”韦小宝道:“总之你别跟她说起。她最恨妓女,说道这种女人坏得不得了。”; I& H8 u7 }! D' L* c. G& o
  陈圆圆垂下头来,低声道:“她……她说妓院里的女子,是坏得……坏得不得了的?”韦小宝忙道:“你别难过,她决不是说你。”陈圆圆黯然道:“她自然不会说我,阿珂不知道我是她妈妈。”韦小宝奇道:“她怎会不知道?”! l2 D& l7 i' ]2 J8 T) u: Z- K
  陈圆圆摇摇头,道:“她不知道。”侧过了头,微微出神,过了一会,缓缓道:“崇祯天子的皇后姓周,也是苏州人。崇祯天子宠爱田贵妃。皇后跟田贵妃斗得很厉害。皇后的父亲嘉定伯将我从妓院里买了出来,送入宫里,盼望分田贵妃的宠……”韦小宝道:“这倒是一条妙计。田贵妃可就糟糕之极了。”陈圆圆道:“却也没甚么糟糕。崇祯天子忧心国事,不喜女色,我在宫里没耽得多久,皇上就吩咐周皇后送我出宫。”
6 y0 |0 b% s( `' e8 l2 Q+ ~6 s& b0 G" `  韦小宝大声道:“奇怪,奇怪!我听人说崇祯皇帝有眼无珠,只相信奸臣,却把袁崇焕这样大大的忠臣杀了。原来他瞧男人没眼光,瞧女人更加没眼光,连你这样的人都不要,啧啧,啧啧。”连连摇头,只觉天下奇事,无过于此。
7 }, }9 s- p$ S) C  陈圆圆道:“男人有的喜欢功名富贵,有的喜欢金银财宝,做皇帝的便只想到如何保住国家社稷,倒也不是个个都喜欢美貌女子的。”韦小宝道:“我就功名富贵也要,金银财宝也要,美貌女子更加要,只是皇帝不想做,给了我做,也做不来。啊哈,这昆明城中,倒有一位仁兄,做了天下第一大官,成为天下第一大富翁,娶了天下第一美人,居然还想弄个皇帝来做做。”陈圆圆脸色微变,问道:“你说的是平西王?”韦小宝道:“我谁也没说,总而言之,既不是你陈圆圆,也不是我韦小宝。”2 Q! H# f4 r8 d4 _2 T. ^
  陈圆圆道:“这曲子之中,以后便讲我怎生见到平西王。+ H; K7 Y+ J4 p+ F' g! f" j. k- W
  他向嘉定伯将我要了去,自己去山海关镇守,把我留在他北京家里,不久闯……闯……李闯就攻进了京城。”唱道:“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白晰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恨杀军书底死催,苦留后约将人误。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可怜思妇楼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
/ K8 ^$ g$ B+ d1 }3 f3 T! m  唱到这里,琵琶声歇,怔怔的出神。
$ d% R7 f6 N" S- X: c* m  韦小宝只道曲已唱完,鼓掌喝采,道:“完了吗?唱得好,唱得妙,唱得刮刮叫。”陈圆圆道:“倘若我在那时候死了,曲子作到这里,自然也就完了。”韦小宝脸上一红,心道:“他妈的,老子就是没学问。李闯进北京,我师公崇祯皇帝的曲子是唱完了,陈圆圆的曲子可没唱完。”6 R9 l$ D( ^: d2 K
  陈圆圆低声道:“李闯把我夺了去,后来平西王又把我夺回来。我不是人,只是一件货色,谁力气大,谁就夺去了。”6 e0 X8 j$ |3 w3 g/ f* ~
  唱道:“遍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雕栏。若非壮士全师胜,争得蛾眉匹马还?蛾眉马上传呼道,云鬓不整惊魂定。蜡炬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专征萧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日落开妆镜。
9 x0 W1 L4 E+ S' A5 S/ C# s  “传来消息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教曲技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3 ~7 D# d/ D' y  她唱完“擅侯王”三字,又凝思出神,这次韦小宝却不敢问她唱完了没有,拿定了主意:“除非她自己说唱完了,否则不可多问,以免出丑。”只听她幽幽的道:“我跟着平西王打进四川,他封了王。消息传到苏州,旧日院子里的姊妹人人羡慕,说我运气好。她们年纪大了,却还在院子里做那种勾当。”
* j5 k6 N& J3 Y1 d9 T1 J  韦小宝道:“我在丽春院时,曾听她们说甚么‘洞房夜夜换新人’,新鲜热闹,也没甚么不好啊。”陈圆圆向他瞧了一眼,见他并无讥嘲之意,微喟道:“大人,你还年少,不明白这中间的苦处。”弹起琵琶,唱道:“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竞延致。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泊腰肢细。错怨狂风?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
* p: F& D6 E8 g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L4 \1 x4 s9 E9 y+ I% T" A; Q3 S0 |  眼眶中泪珠涌现,停了琵琶,哽咽着说道:“吴梅村才子知道我虽然名扬天下,心中却苦。世人骂我红颜祸水,误了大明的江山,吴才子却知我小小一个女子,又有甚么能为?是好是歹,全是男子汉作的事。”韦小宝道:“是啊,大清成千上万的兵马打进来,你这样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能挡得住吗?”又想:“她这样又弹又说,倒像是苏州说书先生的唱弹词。我跟她对答几句,帮腔几声,变成说书先生的下手了。咱二人倘若到扬州茶馆里去开档子,管教轰动了扬州全城,连茶馆也挤破了。我靠了她的牌头,自然也大出风头。”正想得得意,只听她唱道:“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径尘生鸟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A- J4 I. u, a& s) N. i
  唱到这个“流”字,歌声曼长不绝,琵琶声调转高,渐渐淹没了曲声,过了一会,琵琶渐缓渐轻,似乎流水汨汨远去,终于寂然无声。" V/ M5 e- U7 I) o  L
  陈圆圆长叹一声,泪水簌簌而下,呜咽道:“献丑了。”站起身来,将琵琶挂上墙壁,回到蒲团坐下,说道:“曲子最后一段,说的是当年吴王夫差身死国亡的事。当年我很不明白,曲子说的是我的事,为甚么要提到吴宫?就算将我比作西施,上面也已提过了。吴宫,吴宫,难道是说平西王的王宫吗?近几年来我却懂了。王爷操兵练马,穷奢极欲,只怕……只怕将来……唉,我劝了他几次,却惹得他很是生气。我在这三圣庵出家,带发修行,忏悔自己一生的罪孽,只盼大家平平安安,了此一生,哪知道……哪知道阿珂……阿珂……”说到这里,呜咽不能成声。% y. F- s! X7 O; L3 a
  韦小宝听了半天曲子,只因歌者色丽,曲调动听,心旷神怡之下,竟把造访的来意置之脑后,一听她提起阿珂,当即站起,问道:“阿珂到底怎么了?她有没行刺平西王?她是你女儿,那么是王爷的郡主啊。啊哟,糟了,糟了。”陈圆圆惊道:“甚么事糟了?”
, s, F# |  q7 S2 i4 H  韦小宝神思不属,随口答道:“没……没甚么。”原来他突然想到,阿珂本来就瞧不起自己,她既是平西王的郡主,和自己这个妓女的儿子,更加天差地远。5 _+ F$ {9 j" u& ]* D
  陈圆圆道:“阿珂生下来两岁,半夜里忽然不见了。王爷派人搜遍了全城,全无影踪。我疑心……疑心……”忽然脸上一红,转过了脸。韦小宝问道:“疑心甚么?”陈圆圆道:“我疑心是王爷的仇人将这女孩儿偷了去,或者是要胁,要不然就是敲诈勒索。”
9 r, k. }# Z% o  韦小宝道:“王府中有这么多高手卫士和家将,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阿珂师姊偷了出去,那人的本事可够大的了。”陈圆圆道:“是啊。当时王爷大发脾气,把两名卫队首领都杀了,又撤了昆明城里提督和知府的差。查了几天查不到影踪,王爷又要杀人,总算是我把他劝住了。这十多年来,始终没阿珂的消息,我总道……总道她已经死了。”
/ X( F6 x3 c0 O# b0 I  韦小宝道:“怪不得阿珂说是姓陈,原来她是跟你的姓。”
5 G7 u2 ?& I$ ^4 S3 {  陈圆圆身子一侧,颤声道:“她……她说姓陈?她怎么会知道?”
0 E$ V) a% X6 y& D& P" O* g  韦小宝心念一动:“老汉奸日日夜夜怕人行刺,戒备何等严密。要从王府中盗一个婴儿出去,说不定还难于刺杀了他,天下除了九难师父,只怕没有第二个了。”说道:“多半是偷了她去的那人跟她说的。”陈圆圆缓缓点头,道:“不错,不过……不过为甚么不跟她说姓……姓……”韦小宝道:“不说姓吴?哼,平西王的姓,不见得有甚么光彩。”
/ n( z# o% y! m7 h  陈圆圆眼望窗外,呆呆出神,似乎没听到他的话。4 N' T7 Z. f' q  ^4 K& J. O" D
  韦小宝问道:“后来怎样?”陈圆圆道:“我常常惦念她,只盼天可怜见,她并没死,总有一日能再跟她相会。昨天下午,王府里传出讯息,说王爷遇刺,身受重伤。我忙去王府探伤。原来王爷遇刺是真,却没受伤。”
9 v  [- b$ w7 k) y" R9 M' m  韦小宝吃了一惊,失声道:“他身受重伤,全是假装的?”9 \5 L% L! U7 U/ b
  陈圆圆道:“王爷说,他假装受伤极重,好让对头轻举妄动,便可一网打尽。”韦小宝茫然失措,喃喃道:“果然是假的,我……我这大蠢蛋,早该想到了。”心想:“大汉奸果然已对我大起疑心。”; t: n" E3 R: w2 M1 B# r& D& k
  陈圆圆道:“我问起刺客是何等样人。王爷一言不发,领我到厢房去。床上坐着一个少女,手脚上都戴了铁铐。我不用瞧第二眼,就知道是我的女儿。她跟我年轻的时候生得一模一样。她一见我,呆了一阵,问道:‘你是我妈妈?’我点点头,指着王爷,道:‘你叫爹爹。’阿珂怒道:‘他是大汉奸,不是我爹爹。他害死了我爹爹,我要给爹爹报仇。’王爷问她:
6 F- T) U7 h4 m4 @  ‘你爹爹是谁?’阿珂说:‘我不知道。师父说,我见到妈后,妈自会对我说。’王爷问她师父是谁,她不肯说,后来终于露出口风,她是奉了师父之命,前来行刺王爷。”3 }; U. K7 z( {9 s( p5 ~
  韦小宝听到这里,于这件事的缘由已明白了七八成,料想九难师父恨极了吴三桂,单是杀了他还不足以泄愤,因此将他女儿盗去,教以武功,要她来行刺自己的父亲。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随即想到:“是了,师父一直不喜欢阿珂,虽教她武功招式,内功却半点不传,阿珂所会的招式固然高明,可是乱七八糟,各家各派都有,澄观老师侄这样渊博,也瞧不出她的门派。嗯,师父不肯让她算是铁剑门的,我韦小宝才是铁剑门的嫡派传人。”想到九难报仇的法子十分狠毒,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 P8 P# B3 B+ J& i  陈圆圆道:“她师父深谋远虑,恨极了王爷,安排下这个计策。倘若阿珂刺死了王爷,那么是报了大仇。如果行刺不成,王爷终于也会知道,来行刺他的是他亲生女儿,心里的难过,那也不用说了。”韦小宝道:“现下可甚么事都没有啊。
' R; s4 a% ]5 W6 a  她没刺伤王爷,反而你们一家团圆,你向阿珂说明这中间的情由,岂不是大家都高兴么?”陈圆圆叹道:“倘使是这样,那倒谢天谢地了。”
2 ]/ K& n; ^4 L  韦小宝道:“阿珂是你亲生的女儿,凭谁都一眼就看了出来。不是你这样沉鱼落雁的母亲,也生不出那样羞花闭月的女儿。”他形容女子美丽,翻来复去也只有“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八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字眼,顿了一顿,又道:“王爷不肯放了阿珂,难道要责打她么?她两岁时给人盗了去,怎会知道自己身世?怎能因此怪她?
2 ^1 |' V" Z! Y/ L8 k; Q* _  ”陈圆圆道:“王爷说:‘你既不认我,你自然不是我的女儿。别说你不是我女儿,就真是我亲生之女,这等作乱犯上,无法无天,一样不能留在世上。’说着摸了摸鼻子。”韦小宝微笑道:“他爱摸自己的鼻子吗?”陈圆圆颤声道:“你不知道,这是王爷向来的习性,他一摸鼻子,便是要杀人,从来不例外。”韦小宝叫声“啊哟”,说道:“那可如何是好?他……他杀了阿珂没有?”陈圆圆道:“这会儿还没有。王爷他……他要查知背后指使的人是谁,阿珂的爹爹又究竟是谁?”/ Q7 L6 J/ i, n
  韦小宝笑道:“王爷就是疑心病重,实在有点傻里傻气。
: \# F; a1 d7 F( W5 R  我一见到你,就知你是阿珂的妈妈,他又怎会不是阿珂的爸爸?想来阿珂行刺他,他气得很了。”说到这里,脸色转为郑重,道:“咱们得快想法子相救阿珂才是。如果王爷再摸几下鼻子,那就大事不好了。”' ]4 _1 A1 B. P6 u
  陈圆圆道:“小女子大胆邀请大人过来,就为了商量这事。; ^: F8 ^1 [, X3 m  P3 H& z
  我想大人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王爷定要卖你面子,阿珂冒充公主身边宫女,只有请大人出面,说是公主向他要人,谅来王爷也不会推搪。”
" U$ @+ s4 C* b+ ^: {% {3 ^1 t  韦小宝弯起右手食指,不住在自己额头敲击,说道:“笨蛋,笨蛋,上了他的大当。”说道:“你的计策我非但早已想到,而且已经使过。哪知道这大……大王爷棋高一着,小笨蛋缚手缚脚。我已向王爷要过人,王爷已经给了我,可是这人不是阿珂。”8 a- u! ^: L& _7 v
  于是将夏国相如何带自己到地牢认人,如何见到一个熟识的姑娘、如何以为讯息传错、刺客并非阿珂、如何冒认那姑娘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将她带了出来等情由,一一说了,又道:“夏国相这厮早有预谋,在王府之前当数百人大声嚷嚷,说道已将公主的宫女交了给我。我又怎么第二次向他要人?不用说,这厮定会大打官腔,说道:‘韦大人哪,你这可是跟小将开玩笑了。公主那宫女行刺王爷,小将冲着大人的面子,拚着头上这顶帽儿不要,拚着给王爷责打军棍,早已让大人带去了。王府前成千上百人都是见证。王爷吩咐,盼望大人将这宫女严加处分,查明指使之人。大人又来要人,这……这个玩笑可开得太大了。’”他学着夏国相的语气,倒是唯肖唯妙。
$ d3 [' |2 i; F2 l1 ]( W8 a/ N% f  陈圆圆眉头深锁,说道:“大人说得不错,夏姑爷确是这样的人。原来……原来他们早安排了圈套,好塞住大人的口。”" [3 `$ ]. g2 y+ B2 e" o/ P
  韦小宝顿足骂道:“他奶奶个雄……”向陈圆圆瞧了一眼,道:“他们要是碰了阿珂的一根寒毛,老子非跟这大……大混蛋拚命不可。”& F) ~! f2 p. Q4 I2 q6 b
  陈圆圆裣衽下拜,说道:“大人如此爱护小女,小女子先谢过了。只不过……”
9 k, a% t! V+ n5 Q$ h/ O  韦小宝急忙还礼,说道:“我这就去带领兵马,冲进平西王府,杀他个落花流水。救不出阿珂,我跟大汉奸的姓,老子不姓韦,姓吴!他妈的,老子是吴小宝!”
! Y: [2 Z; [$ d9 z0 h, [8 |  陈圆圆见他神情激动,胡说八道,微感害怕,柔声道:“大人对阿珂的一番心意……”韦小宝道:“甚么大人小人,你如果当我自己人,就叫我小宝好了。我本该叫你一声伯母,不过想到那个他妈的伯伯,实在叫人着恼。”  Q5 v1 E  q5 ^9 s! t. p1 V
  陈圆圆走近身去,伸手轻轻按住他肩头,说道:“小宝,你如不嫌弃,就叫我阿姨。”5 I$ s; W8 S2 k" d& K6 p7 E3 F, o
  韦小宝大喜,说道:“我叫你阿姨,我在扬州丽春院里……”说到这里,急忙住口。; }# U8 W1 t- g- B$ F) x
  陈圆圆却也已明白,他在丽春院里,对每个妓女都叫阿姨。她通达世情,善解人意,说道:“我有了你这样个好侄儿,可真欢喜死了。小宝,我们可不能跟王爷硬来,昆明城里,他兵马众多,就算你打赢了,他把阿珂先一刀杀了,你我二人都要伤心一世。”
+ J" i! X- Q2 P. c) V  H  她说的是吴侬软语,先已动听,言语中又把韦小宝当作了自己人,只听得他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问道:“好阿姨,那你有甚么救阿珂的法子?”) R/ n( s5 a$ P0 }
  陈圆圆凝思片刻,道:“我只有劝阿珂认了王爷作爹爹,他再忍心,也总不能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 N  @3 Q: h! p5 h  忽听得门外一人大座喝道:“认贼作父,岂有此理!”2 G$ p( P; e" K; J# V- j
  门帷掀处,大踏步走进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僧来,手持一根粗大镔铁禅杖,重重往地下一顿,杖上铁环当当乱响。这老僧一张方脸,颏下一部苍髯,目光炯炯如电,威猛已极。就这么一站,便如是一座小山移到了门口,但见他腰挺背直,如虎如狮,气势慑人。! Q! x, \" u* {! s$ y: o( l3 e1 T" C
  韦小宝吃了一惊,退后三步,几乎便想躲到陈圆圆身后。$ h  s! n# C0 ~
  陈圆圆却喜容满脸,走到老僧身前,轻声道:“你来了!”
# T, L7 D, b5 A; G0 Q  那老僧道:“我来了!”声音转低,目光转为柔和。两人四目交投,眼光中都流露出爱慕欢悦的神色。! f2 l; J% N( a
  韦小宝大奇:“这老和尚是谁?难道……难道是阿姨的姘头?是她从前做妓女时的嫖客?和尚嫖妓女,那也太不成话了。嗯。这也不奇,老子从前做和尚之时,就曾嫖过院。”9 l. }4 A6 K6 }/ {% O* @) V0 b
  陈圆圆道:“你都听见了?”那老僧道:“听见了。”陈圆圆道:“谢天谢地,那孩儿还……还活着,我……”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入老僧怀里。那老僧伸左手轻轻抚摸她头发,安慰道:“咱们说甚么也要救她出来,你别着急。”雄壮的嗓音中充满了深情。陈圆圆伏在他怀里,低声啜泣。
3 x. b( F) e8 r6 A3 g  韦小宝又是奇怪,又是害怕,一动也不敢动,心道:“你二人当我是死人,老子就扮死人好了。”
+ z! w: q: j: w  陈圆圆哭了一会,哽咽道:“你……你真能救得那孩儿吗?”那老僧森然道:“尽力而为。”陈圆圆站直身子,擦了擦眼泪,问道:“怎么办?你说?怎么办?”那老僧皱眉道:“总而言之,不能让她叫这奸贼作爹爹。”陈圆圆道:“是,是,是我错了。我为了救这孩子,没为你着想。我……我对你不起。”  T2 z- a' s+ r6 D
  那老僧道:“我明白,我并不怪你。可是不能认他作父亲,不能,决计不能。”他话声不响,可是语气中自有一股凛然之威,似乎眼前便有千军万马,也会一齐俯首听令。
" H/ @3 X5 D( r' }1 }2 n* D( t) r3 `  忽听得门外靴声橐橐,一人长笑而来,朗声道:“老朋友驾临昆明,小王的面子可大得紧哪!”正是吴三桂的声音。
% `" r1 r8 {/ C$ i  韦小宝和陈圆圆立时脸色大变。那老僧却恍若不闻,只双目之中突然精光大盛。  E( c5 Y* q/ S/ @% n+ k
  蓦地里白光闪动,嗤嗤声响,但见两柄长剑剑刃晃动,割下了房门的门帷,现出吴三桂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跟着砰蓬之声大作,泥尘木屑飞扬而起,四周墙壁和窗户同时被人以大铁锤锤破,每个破洞中都露出数名卫士,有的弯弓搭箭,有的手持长矛,箭头矛头都对准了室内。眼见吴三桂只须一声令下,房内三人身上矛箭丛集,顷刻间便都变得刺猬一般。
' V) H- W( i1 E0 x# [% Q; ?+ i  吴三桂喝道:“圆圆,你出来。”
  @& s+ o- ~' v  陈圆圆微一踌躇,跨了一步,便又停住,摇头道:“我不出来。”转头轻推韦小宝肩后,说道:“小宝,这件事跟你不相干,你出去罢!”( `$ Z. }% T0 h6 W1 S
  韦小宝听到她话中对自己的回护之意甚是至诚,大为感动,大声道:“老子偏不出去。辣块妈妈,吴三桂,你有种,就连老子一起杀了。”
0 _- T3 v* q9 Z0 c" V" E" |  那老僧摇头道:“你二人都出去罢。老僧在廿多年前,早就已该死了。”
; v' ~1 P6 u* g9 @& I3 M  陈圆圆过去拉住他手,道:“不,我跟你一起死。”( G+ h/ W( K: S- E* R  q
  韦小宝大声道:“阿姨有义气,韦小宝难道便贪生怕死?阿姨,我也跟你一起死。”
! F. K- a5 l% D0 Q  吴三桂举起右手,怒喝:“韦小宝,你跟反叛大逆图谋不轨,我杀了你,奏明皇上,有功无过。”向陈圆圆道:“圆圆,你怎么如此胡涂?还不出来?”陈圆圆摇了摇头。; N! b4 I( ^. o' v0 V0 z0 b1 g4 u0 v  B
  韦小宝道:“甚么反叛大逆?我知你就会冤枉好人。”# y- G  J9 d/ ?4 C% X6 \2 r
  吴三桂气极反笑,说道:“小娃娃,我瞧你还不知这老和尚是谁。他把你蒙在鼓里,你到了鬼门关,还不知为谁送命。”$ Y5 l) ]5 y- i2 ~
  那老僧厉声道:“老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奉天王姓李名自成的便是。”- h! o& k+ [# s0 o
  韦小宝大吃一惊,道:“你……你便是李闯李自成?”8 U/ B0 g4 E9 J  L4 i5 l0 V
  那老僧道:“不错。小兄弟,你出去罢!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当,李某身经百战,活了七十多岁,也不要你这小小的鞑子官儿陪我一起送命。”9 ~' U' ^, g0 N5 v' L& L+ o3 H
  蓦地里白影晃动,屋顶上有人跃下,向吴三桂头顶扑落。: o0 T* O- m: Z/ G
  吴三桂一声怒喝,他身后四名卫士四剑齐出,向白影刺去,那人袍袖一佛,一股劲风挥出,将四名卫士震得向后退开,跟着一掌拍在吴三桂背心。吴三桂立足不定,摔入房中。那人如影随形,跟着跃进,右手一掌斩落,正中吴三桂肩头。吴三桂哼了一声,坐倒在地。
/ R3 d4 C( s2 W  那人将手掌按在吴三桂天灵盖上,向四周众卫士喝道:“快放箭!”) ?5 x; J8 x7 y! k. b
  这一下变起俄顷,众卫士都惊得呆了,眼见王爷已落入敌手,谁敢稍动?  X) Y! i" ?, n5 x- H8 X
  韦小宝喜叫:“师父!师父!”从屋顶跃下制住吴三桂的,正是九难。韦小宝来到三圣庵,她暗中跟随,一直躲在屋顶。& `+ S8 l3 |+ ]- ]; y: c
  平西王府成千卫士团团围住了三圣庵,守在庵外的高彦超等人不敢贸然动手。九难以绝顶轻功,蜷缩在檐下,众卫士竟未发觉。; x" @6 L* }) t& i" q" t3 ?
  九难瞪眼凝视李自成,森然问道:“你当真便是李自成?”5 e# V, w% Q0 T% A/ i
  李自成道:“不错。”九难道:“听说你在九宫山上给人打死了,原来还活到今日?”李自成点了点头。九难道:“阿珂是你跟她生的女儿?”李自成叹了口气,向陈圆圆瞧了一眼,又点了点头。
. r1 r1 |5 L+ ]0 L) v  吴三桂怒道:“我早该知道了,只有你这逆贼才生得出这样……”, Q9 L, l9 j% ^6 R; I* n+ k# k; C
  九难在他背后踢了一脚,骂道:“你两个逆贼,半斤八两,也不知是谁更加奸恶些。”, C2 A4 ]5 d; [% V/ k1 \& t5 [
  李自成提起禅杖在地下砰的一登,青砖登时碎裂数块,喝道:“你这贱尼是甚么人,胆敢如此胡说?”( X6 z" }8 ]0 b+ U
  韦小宝见师父来到,精神大振,李自成虽然威猛,他也已丝毫不惧,喝道:“你胆敢冲撞我师父,活得不耐烦了吗?! _* \1 m5 M8 K2 R
  你本来就是逆贼,我师父他老人家的话,从来不会错的……”
# X* H8 q. t7 w! |  忽听得呼呼声响,窗外飞进三柄长矛,疾向九难射去。九难略一回头,左手袍袖一拂,已卷住两柄长矛,反掷了出去,右手接住第三柄长矛。窗外“啊、啊”两声惨叫,两名卫士胸口中矛,立时毙命。第三柄长矛的矛头已抵住吴三桂后心。
; C% u$ M: J; A7 j  吴三桂叫道:“不可轻举妄动,大家退后十步。”众卫士齐声答应,退开数步。2 p. F, ~% e& R1 e* ^; g6 \' U% m
  九难冷笑道:“今日倒也真巧,这小小禅房之中,聚会了一个古往今来第一大反贼,一个古往今来第一大汉奸。”韦小宝道:“还有一个古往今来第一大美人,一位古往今来第一武功大高手。”九难冷峻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武功第一,如何敢当?你倒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小滑头。”
+ B! {2 \  |0 y  韦小宝哈哈大笑,陈圆圆也轻笑一声,吴三桂和李自成却绷紧了脸,念头急转,筹思脱身之计。这两人都是毕生统带大军、转战天下的大枭雄,生平也不知已经历过了多少艰危凶险,但当此处境,竟然一筹莫展,脑中各自转过了十多条计策,却觉没一条管用。, X2 W3 q1 f$ Z1 j
  李自成向九难厉声喝道:“你待怎样?”
& ]; u) F1 Y  r: d+ W  九难冷笑道:“我待怎样?自然是要亲手杀你。”3 x( G3 t- k4 F/ i9 G) u! e
  陈圆圆道:“这位师太,你是我女儿阿珂的师父,是吗?”0 A0 `- ]- P4 v  z* U/ R
  九难冷笑道:“你女儿是我抱去的,我教她武功可不存好心,我要她亲手刺死这个大汉奸。”说着左手微微用力,长矛下沉,矛尖戳入吴三桂肉里半寸,他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5 A: K& X# Z" F/ Q0 o  陈圆圆道:“这位师父,他……他跟你老人家可素不相识,无冤无仇。”$ q# q5 n/ T1 `. w" |9 C
  九难仰起头来,哈哈一笑,道:“他……他跟我无冤无仇?
  o6 I0 O( [5 r3 g- ]& f  小宝,你跟她说我是谁,也好教大汉奸和大反贼两人死得明明白白。”
! K* P( o7 x! X- V5 A/ ~" v  韦小宝道:“我师父她老人家,便是大明崇祯皇帝的亲生公主,长平公主!”
+ L  R8 M6 T5 E* f  d% g. K1 n  吴三桂、李自成、陈圆圆三人都是“啊”的一声,齐感惊诧。! M; i" t0 A5 _! R( B( k$ J
  李自成哈哈大笑,说道:“很好,很好。我当年逼死你爹爹,今日死在你手里,比死在这大汉奸手里胜过百倍。”说着走前两步,将禅杖往地下一插,杖尾入地尺许,双手抓住胸口衣服两下一分,嗤的一响,衣襟破裂,露出毛茸茸的胸膛,笑道:“公主,你动手罢。李某没死在汉奸手里,没死在鞑子手里,却在大明公主的手下丧生,那好得很!”
( P* E$ t2 }, a4 q  九难一生痛恨李自成入骨,但只道他早已死在湖北九宫山头,难以手刃大仇,今日得悉他尚在人间,可说是意外之喜,然而此刻见他慷慨豪迈,坦然就死,竟无丝毫惧色,心底也不禁佩服,冷冷的道:“阁下倒是条好汉子。我今日先杀你的仇人,再取你的性命,让你先见仇人授首,死也死得痛快。”
7 I, F( E2 u3 ~" G  李自成大喜,拱手道:“多谢公主,在下感激不尽。我毕生大愿,便是要亲眼见到这大汉奸死于非命。”$ x, W+ L  j. R9 z% r* r* _/ [
  九难见吴三桂呻吟矛底,全无抗拒之力,倒不愿就此一矛刺死了他,对李自成道:“索性成全你的心愿,你来杀他罢!”
- Y4 v5 ^! `! _* a  李自成喜道:“多谢了!”俯首向吴三桂道:“奸贼,当年山海关一片石大战,你得辫子兵相助,我才不幸兵败。眼下你被公主擒住,我若就此杀你,捡这现成便宜,谅你死了也不心服。”抬起头来,对九难道:“公主殿下,请你放了他,我跟这奸贼拚个死活。”+ d  {! y* o. g# v1 Z
  九难长矛一提,说道:“且看是谁先杀了谁。”吴三桂伏在地下哼了几声,突然一跃而起,抢过禅杖,猛向九难腰间横扫。九难斥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左手长矛一转,已压住了禅杖,内力发出,吴三桂只觉手臂一阵酸麻,禅杖落地,长矛矛尖已指住他咽喉。吴三桂虽然武勇,但在九难这等内功深厚的大高手之前,却如婴儿一般,连一招也抵挡不住。他脸如死灰,不住倒退,矛尖始终抵住他喉头。
; h2 _0 F0 Y% g4 C$ E1 S  李自成俯身拾起禅杖。九难倒转长矛,交在吴三桂手里,说道:“你两个公公平平的打一架罢。”吴三桂喝道:“好!”挺矛向李自成便刺。李自成挥杖架开,还了一杖。两人便在这小小禅房之中恶斗起来。
8 q- ]' E; \: d9 x* ]  九难一扯韦小宝,叫他躲在自己身后,以防长兵刃伤到了他。
2 A) Z1 o" T  T$ Q, h& N  陈圆圆退在房角,脸色惨白,闭住了眼睛,脑海中闪过了当年一幕幕情景:
( ]0 l* X+ `+ C2 }0 I4 a  “我在明朝的皇宫里,崇祯皇帝黄昏时临幸,赞叹我的美貌,第二天皇帝没上朝,一直在寝殿中陪伴着我,叫我唱曲子给他听,为我调脂抹粉,拿起眉笔来给我画眉毛。他答应要封我做贵妃,将来再封我做皇后。他说从今以后,皇宫里的妃嫔贵人,再也没一个瞧得上眼了。皇帝很年轻,笑得很欢畅的时候,突然间会怔怔的发愁。他是皇帝,但在我心里,他跟从前那些来嫖院的王孙公子也没甚么两样。三天之中,他日日夜夜,一步也没离开我。
1 F6 R9 ]6 K  g; Y! ~  “第四天早晨,我先醒了过来,见到身边枕头上一张没丝毫血色的脸,脸颊凹了进去,眉头皱得紧紧的,就是睡梦之中,他也在发愁。我想:‘这就是皇帝么?他做了皇帝,为甚么还这样不快活?’“这天他去上朝了,中午回来,脸色更加白了,眉头皱得更加紧了。他忽然向我大发脾气,说我耽误了国事。他说,他是英明之主,不能沉迷女色,成为昏君。他要励精图治,于是命周皇后立刻将我送出宫去。他说我是误国的妖女,说我在宫里耽了三天,反贼李自成就攻破了三座城市。
6 ]. B; |2 V  |/ p' F6 j  ?* N  “我也不伤心,男人都是这样的,甚么事不如意,就来埋怨女人。皇帝整天在发愁,心里怕得要死,他怕的是个名叫李自成的人。我那时心想:‘李自成可了不起哪,他能叫皇帝害怕,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人?’”
* E# n) F" L! }7 h; j0 V1 K& R( Y  陈圆圆睁开眼来,只见李自成挥舞禅杖,一杖杖向吴三桂打去。吴三桂闪避迅捷,禅杖始终打不中他。陈圆圆心想:. C# c* d. [( {( f# b* \
  “他身手还是挺快。这些年来,他天天还是在练武,因为……因为他想做皇帝,要带兵打到北京去。”
# J: u% r* r! |0 p$ ]  她想起从皇宫出来之后,回到周国丈府里。有一天,国丈府大宴宾客,叫她出来歌舞娱宾,就在那天晚上,吴三桂见到了她。此刻还是清清楚楚的记得,烛火下那满是情欲的火炽眼光,隔着酒席射过来。这种眼光她生平见得多了,随着这样的眼光,那野兽一般的男人就会扑将上来,紧紧的抱住她,撕去她的衣衫,只不过那时候是在大庭广众之间……
2 L& T9 k9 \& t2 [* ~! U1 G1 o  忽想:“刚才那个娃娃大官见到我的时候,也露出过这样的眼光,当真好笑,这样一个小娃娃,也会对我色迷迷。唉!3 t2 E0 o9 p. ?( G9 T! y; P
  男人都是这样的,老头子是这样,连小孩子也这样。”. `% g% x) ^: m! F* k) D9 s7 p: A
  她抬起头来,向韦小宝瞧了一眼,只见他脸上充满了兴奋之色,注视李吴二人搏斗,这时候吴三桂在反击了,长矛不断刺出。
) B# `9 _; h, [  “他向周国丈把我要了去。过不了几天,皇帝便命他去镇守山海关,以防备满洲兵打进来。可是李自成先攻破了北京,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死了。李自成的部下捉了我去,献了给他。这个粗豪的汉子,就是崇祯皇帝在睡梦中也在害怕的人吗?
- l: t/ O8 c. l( a) b; h  “他攻破了北京,忙碌得很,明朝许许多多大官都给他杀了。他部下在北京城里奸淫掳掠,捉了许许多多人来拷打勒赎,许许多多无辜百姓也都给害死了。可是他每天晚上陪着我的时候,总是很开心,笑得很响。他鼻鼾声很大,常常半夜里吵得我醒了过来。他手臂上、大腿上、胸口的毛真长,真多。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7 G8 q. R- v/ a; `  ]
  “吴三桂本来已经投降了他,可是一听说他把我抢了去,就去向满洲人借兵,引着清兵打进关来。唉,这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李自成带了大军出去,在一片石跟吴三桂大战,满洲精兵突然出现,李自成的部下就溃败了。他们说,一片石战场上满地是鲜血,几十里路之间,躺满了死尸。他们说,这些人都是为我死的。是我害死了这十几万人。我身上当真负了这样大的罪孽吗?
8 J' v0 R5 A6 x7 ~8 \0 k% O7 f  “李自成败回北京,就登基做了皇帝,说是大顺国皇帝。
3 ~7 B! M) X7 H7 g- o& @  他带着我向西逃走,吴三桂一路跟着追来。李自成虽然打了败仗,还是笑得很爽朗。他手下的兵将一天天少了,局面越来越不利,他却不在乎。他说他本来甚么也没有,最多也不过仍旧甚么都没有,又有甚么希罕了?他说他生平做了三件得意事,第一是逼死了明朝皇帝,第二是自己做过皇帝,第三是睡过了天下第一美人。这人说话真粗俗,他说在三件事情之中,最得意的还是第三件。/ b6 ^! y" B" @  T8 O3 t+ ]
  “吴三桂一心一意的也想做皇帝,他从来没说过,可是我知道。只不过他心里害怕,老是在犹豫,又想动手,又是不敢。只要他今天不死,总有一天,他会做皇帝的;就算只在昆明城里做做也好,只做一天也好。永历皇帝逃到缅甸,吴三桂追去把他杀了。人家说,有三个皇帝断送在我手里,崇祯、永历,还有李自成这个大顺国皇帝。怎么崇祯皇帝的帐也算在我头上呢?今日吴三桂不知道会不会死?如果他将来做了皇帝,算我又多害死一个皇帝了。大明的江山,几十万兵将、几百万百姓的性命,还有四个皇帝,都是我陈圆圆害死的。
! m% B1 H) m" _  “可是我甚么坏事也没做,连一句害人的话也没说过。”
  i0 V0 O. n/ q0 u7 c  她耳中尽是乒乒乓乓的兵刃撞击之声,抬起头来,但见李自成和吴三桂窜高伏低,斗得极狠。二人年纪虽老,身手仍都十分矫捷。她生平最怕见的就是男人厮杀,脸上不自禁现出厌憎之色,又回忆起了往事:4 C" w$ w, e/ ^
  “李自成打了个大败仗,手下兵马都散了。黑夜之中,他也跟我失散了。吴三桂的部下遇到了我,急忙送我去献给大帅。他自然喜欢得甚么似的。他说人家骂他是大汉奸,可是为了我,负上了这恶名也很值得。我很感激他的情意。他是大汉奸也好,是大忠臣也好,总之他是对我一片真情,为了我,甚么都不顾了。除他之外,谁也没这样做过。4 a( H4 E3 g1 Q' _: A
  “那时候我想,从今以后,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甚么一品夫人、二品夫人,我也不希罕,只盼再也不必在许多男人手里转来转去。: n1 o3 ?( i$ S$ c3 D+ y
  “可是……可是……在昆明住了几年,他封了亲王,亲王就得有福晋。他元配夫人早已去世。他的弟弟吴三枚来跟我说,王爷为了福晋的事,心下很是烦恼。按理说,应当让我当福晋,只是我的出身天下皆知,如把我名字报上去求皇上诰封,未免亵渎了朝廷。我自然明白,他做了亲王,嫌我是妓女出身的下贱女子,配不上受皇帝诰封。我不愿让他因我为难,不等吴三枚的话说完,就说这事好办,请王爷另选名门淑女作福晋,以免污了他的名头。他来向我道歉,说这件事很对我不起。, k7 Z  @! f- c4 N8 C
  “哼,做不做福晋,那有甚么大不了?不过我终究明白,他对我的情意,也不过是这样罢了。我从王府里搬了出来,因为王爷要正式婚配,要立福晋。. n" S+ X( v, L3 W" g6 V, S
  “就在那时候,忽然李自成出现在我面前。他已做了和尚。
- S7 B8 F" K4 k+ Y' y- {& Q6 I+ t  我吓了一跳。我只道他早已死了,也曾伤心了好几天,那想到他居然还活着。李自成说他改穿僧装,只是掩人耳目,同时也不愿薙头,穿鞑子的服色。他说他这几年来天天想念我,在昆明已住了三年多,总想等机会能见我一面,直等到今天。
2 u$ W1 w. v2 p( X  Z, g' `; m# c  唉,他对我的真情,比吴三桂要深得多罢?他天天晚上来陪我,直到我怀了孕,有了这女娃娃。我不能再见他了,须得立刻回王府去。我跟王爷说,我想念他得很,要他陪伴。王爷对他的福晋从来就没真心喜欢过,高高兴兴的接我回去。后来那女娃娃生了下来,也不知他有没疑心。' z1 }1 N. ?0 T1 b" B& D
  “这女孩儿在两岁多那一年,半夜里忽然不见了。我虽然舍不得,但想定是李自成派人来盗去了。这是他的孩子,他要,那也好。他一个人凄然寂寞,有个孩子陪在身边,也免得这么孤苦伶仃。那知道……唉,哪知道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 ^  Y6 ~. E8 w# v8 Y
  突然之间,一点水滴溅上了她手背,提手一看,却是一滴血。她吃了一惊,看相斗的两人时,只见吴三桂满脸鲜血,兀自舞矛恶斗,这一滴血,自然是从他脸上溅出来的。6 \2 U  w: j6 P3 X
  房外官兵大声呐喊,有人向李自成和九难威吓,但生怕伤了王爷,不敢进来助战。
- q- c4 p) y! F' S) y2 r  吴三桂不住气喘,眼光中露出恐惧神色。蓦地里矛头一偏,挺矛向陈圆圆当胸刺来。* C# T" G- L" f6 G) q
  陈圆圆“啊”的一声惊呼,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要杀我!”当的一声,这一矛给李自成架开了。吴三桂似乎发了疯,长矛急刺,一矛矛都刺向陈圆圆。李自成大声喝骂,拚命挡架,再也无法向吴三桂反击。( |2 y: G- Y7 q4 i' U
  韦小宝躲在师父身后,大感奇怪:“大汉奸为甚么不刺和尚,却刺老婆?”随即明白:“啊,是了,他恼怒老婆偷和尚,要杀了她出气。”8 o% m4 a; }' d* K
  九难却早看出了吴三桂的真意:“这恶人奸猾之至,他斗不过李自成,便行此毒计。”; e) _: Y! y6 F3 B1 r6 ]/ X. Y
  果然李自成为了救援陈圆圆,心慌意乱之下,杖法立显破绽。吴三桂忽地矛头一偏,噗的一声,刺在李自成肩头。李自成右手无力,禅杖脱手。吴三桂乘势而上,矛尖指住了他胸口,狞笑道:“逆贼,还不跪下投降?”李自成道:“是,是。”/ L9 d; ?5 t. _% `' K& ?
  双膝缓缓屈下跪倒。
4 Z& V' }- H& o5 ^8 n8 q, |+ J  韦小宝心道:“我道李自成有甚么了不起,却也是个贪生……”念头甫转,忽见李自成一个打滚,避开了矛尖,跟着抢起地下禅杖,挥杖横扫,吴三桂小腿上早着。李自成跃起身来,一杖又击中了吴三桂肩头,第三杖更往他头顶击落。
4 p& [& ]1 H* z) R7 r, e  韦小宝却不知道,当情势不利之时,投降以求喘息,俟机再举,原是李自成生平最擅长的策略。当年他举兵造反,崇祯七年七月间被困于陕西兴安县车箱峡绝地,官军四面围困,无路可出,兵无粮,马无草,转眼便要全军覆没,李自成便即投降,被收编为官军,待得一出栈道,立即又反。此时向吴三桂屈膝假降,只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
3 p5 c1 c8 H3 e- z& ]  九难心想:“这二人一般的凶险狡猾,难怪大明江山会丧在他二人手里。”8 b1 N" v8 K9 A2 w; `8 \" c
  眼见李自成第三杖击落,吴三桂便要脑浆迸裂。陈圆圆忽然纵身扑在吴三桂身上,叫道:“你先杀了我!”
" L$ y" H; l# E* k) K% j  李自成大吃一惊,这一杖击落势道凌厉,他右肩受伤,无力收杖,当即左手向右一推,砰的一声大响,铁禅杖击在墙上,怒叫:“圆圆,你干甚么?”陈圆圆道:“我跟他做了二十多年夫妻,当年他……他曾真心对我好过。我不能让他为我而死。”
) y! m$ X" q# }4 D  李自成喝道:“让开!我跟他有血海深仇。非杀了他不可。”: r! ]/ i, {4 `- a* w! e
  陈圆圆道:“你将我一起杀了便是。”李自成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原来你心中还是向着他。”" z: M7 j% E  V4 U. |
  陈圆圆不答,心中却想:“如果他要杀你,我也会跟你同死。”  X+ h' ^( u. y( D
  屋外众官兵见吴三桂倒地,又是大声呼叫,纷纷逼近。一名武将大声喝道:“快放了王爷,饶你们不死。”正是吴三桂的女婿夏国相,又听他叫道:“你们的同伴都在这里,倘若伤了王爷一根寒毛,立即个个人头落地。”
( |: p# J( W$ a! j2 E  韦小宝向外看去,只见沐剑声、柳大洪等沐王府人众,徐天川、高彦超、玄真道人等天地会人众,赵齐贤、张康年等御前侍卫,骁骑营的参领、佐领,都被反绑了双手,每人背后一名平西王府家将,执刀架在颈中。
/ @- T" ~: h' W8 I, p6 a" V  韦小宝心想:“就算师父带得我逃出昆明,这些朋友不免个个死得干干净净,要杀吴三桂,也不忙在一时。”当下拔出匕首,指住吴三桂后心,说道:“王爷,大伙儿死在一起,也没甚么味道,不如咱们做个买卖。”
, c6 P$ A1 @& _0 W0 R8 Y/ m  吴三桂哼了一声,问道:“甚么买卖?”  M4 Z7 n: t% K9 o
  韦小宝道:“你答应让大伙儿离去,我师父就饶你一命。”' T6 v& R6 v) z8 x, d
  李自成道:“这奸贼是反复小人,说话作不得数。”九难眼见外面被绑人众,也觉今日已杀不得吴三桂,说道:“你下令放了众人。我就放你。”3 r" `" |8 R: U3 H+ P# ?: `
  韦小宝大声道:“阿珂呢?那女刺客呢?”夏国相喝道:“带刺客。”两名王府家将推着一个少女出来,正是阿珂。她双手反绑,颈中也架着明晃晃一柄钢刀。
: `( f- p6 {0 G, z  陈圆圆道:“小宝,你……你总得救救我孩儿一命。”
6 S; c9 v. U( g! C  韦小宝心道:“这倒奇了,你不求老公,不求姘头,却来求我。难道阿珂是我跟你生的?”但他一见了阿珂楚楚可怜的神情,早已打定了主意,就算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救她;再加上陈圆圆楚楚可怜的神情,更加不必多想,说道:“你们两个,”说着向李自成一指,道:“如果亲口答允,将阿珂许了给我做老婆,我自己的老婆,岂有不救之理?”
6 c! a% O( }1 W' Q' S  九难向他怒目瞪视,喝道:“这当儿还说这等轻薄言语!”
+ q# T# i6 O6 f. ?/ P9 M1 h  陈圆圆和韦小宝相处虽暂,但对他脾气心意,所知已远比九难为多,心想这小滑头若不在此时乘火打劫,混水摸鱼,他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做上了这样的大官,便道:“好,我答应了你就是。”韦小宝转头问李自成道:“你呢?”李自成脸有怒色,便欲喝骂,但见陈圆圆脸上显出求恳的神色,当下强忍怒气,哼了一声,道:“她说怎样,就怎样便了。”$ A. b6 g. `+ i5 V8 |3 h
  韦小宝嘻嘻一笑,向吴三桂道:“王爷,我跟你本来河水不犯井水,何不两全其美?你做你的平西王,我做我的韦爵爷?”吴三桂道:“好啊,我跟韦爵爷又有甚么过不去了?”韦小宝道:“那么你下令把我的朋友一起都放了,我也求师父放了你,这好比推牌九,前一道别十,后一道至尊,不输不赢,不杀不赔。你别想大杀三方,我也不铲你的庄。有赌未为输,好过大伙儿一齐人头落地。”
; P, i3 V* K6 ~) U' z/ I  吴三桂道:“就是这么一句话。”说着慢慢站起。" P. ~9 X7 @2 l1 z; W
  韦小宝道:“请你把世子叫来,再去接了公主。劳驾你王爷亲自送我们出昆明城,再请世子陪着公主,回北京去拜堂成亲。王爷,咱们话说在前头,我是放心不下,要把世子作个当头抵押。如果你忽然反悔,派兵来追,我们只好拿世子来开刀。吴应熊、韦小宝,还有建宁公主,大家唏哩呼噜,一块儿见阎王便了,阴世路上,倒也热闹好玩。”, d  X9 U2 O3 L4 D! _' ^
  吴三桂心想这小子甚是精明,单凭我一句话,自不能随便放我,眼前身处危地,早一刻脱身好一刻,他当机立断,说道:“大家爽爽快快,就是这么办。”提高声音,叫道:“夏总兵,快派人去接了公主和世子来这里。”夏国相道:“得令。世子已得到讯息,正带了兵过来。”韦小宝赞道:“好孝顺儿子,乖乖弄的东,韭菜炒大葱!”' d! f8 N/ Y8 ^4 q! T
  不多时吴应熊率兵来到,他重伤未愈,坐在一顶软轿之中,八名亲随抬了,来到房外。* t! y4 S/ j) b# O3 Z
  吴三桂道:“世子来了,大家走罢。”又下令:“把众位朋友都松了绑。”对韦小宝道:“你跟师太两位,紧紧跟在我身后,让我送你们出门。倘若老夫言而无信,你们自然会在我背心截上几刀。师太武功高强,谅我也逃不出她如来佛的手掌心。”' q; B1 L3 R6 W0 t: G2 f# t% Q) v. w
  韦小宝笑道:“妙极,王爷做事爽快,输就输,赢就赢,反明就反明,降清就降清,当真是半点也不含糊的。”, s# @+ B+ X; K; F$ t
  吴三桂铁青着脸,手指李自成道:“这个反贼,可不会是韦爵爷的朋友罢?”
6 r% f$ Y$ B9 s+ a  韦小宝向九难瞧了一眼,还未回答,李自成大声道:“我不是这鞑子小狗官的朋友。”
$ p' M5 v, D  @- @2 z! }5 J$ P  九难赞道:“好,你这反贼,骨头倒硬!吴三桂,你让他跟我们在一起走。”
* ?6 H, B0 {. u6 O6 g% e  陈圆圆向九难瞧了一眼,目光中露出感激和恳求之情,说道:“师太……”6 p+ |! A9 F. T0 V1 z8 r4 p
  九难转过了头,不和她目光相触。
8 ~) d; k: _" J( C; J7 ], y  吴三桂只求自己活命,杀不杀李自成,全不放在心上,走到窗口,大声道:“世子护送公主,进京朝见圣上。恭送公主殿下启驾。”& T0 x8 o5 j4 Y9 O7 p
  平西王麾下军士吹起号角,列队相送。
1 C0 \9 q5 k* w, T  韦小宝和吴三桂并肩出房,九难紧跟身后。韦小宝走到暖轿之前,说道:“货色真假,查个明白。”掀起轿帘,向内一望,只见吴应熊脸上全无血色,斜倚在内,笑道:“世子,你好。”吴应熊叫道:“爹,你……你没事罢?”这话是向着吴三桂而说,韦小宝却应道:“我很好,没事。”7 D! ^7 X. X- ~( n; ^/ j8 {
  到得三圣庵外,一眼望将出去,东南西北全是密密层层的兵马,不计其数。韦小宝赞道:“王爷,你兵马可真不少啊,就是打到北京,我瞧也挺够了。”吴三桂沉着脸道:“韦爵爷,你见了皇上,倘若胡说八道,我当然也会奏告你跟反贼云南沐家一伙、反贼李自成勾结之事。”韦小宝笑道:“咦,这可奇了。李自成只爱勾结天下第一大美人,怎会勾结我这天下第一小滑头?”吴三桂大怒,握紧了拳头,便欲一拳往他鼻梁上打去。$ E  x( x' u: T/ J" K
  韦小宝道:“王爷不可生气。你老人家望安。千里为官只为财,我倘若去向皇上胡说八道,皇上就有甚么赏赐,总也不及你老人家年年送礼打赏,岁岁发饷出粮。咱哥儿俩做笔生意,我回京之后,只把你赞得忠心耿耿、天下无双。我又一心一意,保护世子周全。逢年过节,你就送点甚么金子银子来赐给小将。你说如何?”说着和吴三桂并肩而行。
  v* E$ w. J: a3 P- R  吴三桂道:“钱财是身外之物,韦爵爷要使,有何不可?不过你如真要跟我为难,老夫身在云南,手提重兵,也不来怕你。”. T7 V5 q# e" N& t, _0 T; e8 F
  韦小宝道:“这个自然,王爷手提一杖长矛,勇不可当,杀得天下反贼屁滚尿流。小将今日要告辞了,王爷以前答应我的花差花差,这就赏赐了罢。”
+ J. L& \6 C( M, [  九难听他唠唠叨叨的,不断的在索取贿赂,越听越心烦,喝道:“小宝,你说话恁地无耻!”韦小宝笑道:“师父,你不知道,我手下人员不少,回京之后,朝中文武百官,宫里嫔妃太监,到处都得送礼。倘若礼数不周,人家都会怪在王爷头上。”九难哼了一声,便不再说。0 J; m, Z6 I9 m& M. J) r1 ^* ]# ]
  其实韦小宝索贿为宾,逃生为主,他不住跟吴三桂谈论贿赂,旨在令吴三桂脑子没空,不致改变主意,又起杀人之念;再者,纳贿之后,就不会再跟人为难,乃是官场中的通例,韦小宝这番话,是要让吴三桂安心,九难自然不明白这中间的关窍。8 l' R- l' V+ M8 J! j2 g8 C2 P% E
  果然吴三桂心想:“他要银子,事情便容易办。”转头对夏国相道:“夏总兵,快去提五十万两银子,犒赏韦爵爷带来的侍卫官兵,再给韦爵爷预备一份厚礼,请他带回京城,代咱们分送。”夏国相应了,转头吩咐亲信去办。
+ ]8 Z' O, Z  l/ ~  吴三桂和韦小宝都上了马,并骑而行,见九难也上了马,紧帖在后,知道这尼姑武功出神入化,休想逃得出她手下,又想:“如此善罢,倒也是美事,否则我就算能杀了这尼姑和小滑头,杀了李自成和一众反贼,戕害钦差,罪名极大,非立即起兵不可。此时外援尚未商妥,手忙脚乱,事非万全。哼,日后打到北京,还怕这小滑头飞上了天去?”当下也不想反悔,和九难、韦小宝一同去安阜园迎接了公主,一直送出昆明城外。# n7 X- Z- D, v# w' E8 `- n. z9 q
  众兵将虽均怀疑,但见王爷安然无恙,也就遵令行事,更无异动。% D  I# J$ O! Y& f
  韦小宝检点手下兵马人众,阿珂固然随在身侧,其余天地会和沐王府人众,以及侍卫官兵,全无缺失,向吴三桂笑道:“王爷远送出城,客气得紧。此番蒙王爷厚待,下次王爷来到北京,由小将还请罢。”吴三桂哈哈大笑,说道:“那定是要来叨扰韦爵爷的。”两人拱手作别。
8 }2 x" W; U3 R5 c  吴三桂走到公主轿前,请安告辞,然后探头到吴应熊的暖轿之中,密密嘱咐了一阵,这才带兵回城。
% \# X7 Q- Q7 u. H$ ^0 K  韦小宝见吴三桂部属虽无突击之意,终不放心,说道:“这家伙说话不算数,咱们得快走,离开昆明越远越好。”当即拔队起行。行出十余里,见后无追兵,这才驻队稍歇。
$ D- B/ I* \1 v* ~' M: Q  李自成向九难道:“公主,蒙你相救,使我不死于大汉奸手下,实是感激不尽。你这就请下手罢。”说着拔出佩刀,倒转刀柄,递了过去。$ \( `4 ^: X; ]+ r# i% ^
  九难嘿的一声,脸有难色,心想:“他是我杀父的大仇人,此仇岂可不报?但他束手待宰,我倒下不了手。”转头向阿珂望了一眼,沉吟道:“原来她……她是你的女儿……”阿珂大声道:“他不是我爹爹。”九难怒道:“胡说,你妈妈亲口认了,难道还有假的?”4 F2 J9 b1 `- z* E
  韦小宝忙道:“他自然是你爹爹,他和你妈妈已将你许配给我做老婆啦,这叫做父母之命……”' Q' e; u9 `0 e# R' G
  阿珂满腔怨愤,一直无处发泄,突然纵起身来,劈脸便是一拳。韦小宝猝不及防,这一拳正中鼻梁,登时鲜血长流。: ~+ g5 L$ P7 S: {, u( J& @1 z4 |- J
  韦小宝“啊哟”一声,叫道:“谋杀亲夫啦。”8 r4 T6 X6 ^; G, }  ]" {
  九难怒道:“两个都不成话!乱七八糟!”
1 G$ b. H1 U+ _/ `2 G7 c4 F  h  阿珂退开数步,小脸胀得通红,指着李自成怒道:“你不是我爹爹!那女人也不是我妈妈。”指着九难道:“你……你不是我师父。你们……你们都是坏人,都欺侮我。我……我恨你们……”突然掩面大哭。
) i8 z1 J' d& T& V( @  九难叹了口气,道:“不错,我不是你师父,我将你从吴三桂身边盗来,原来不是安好心。你……你这就自己去罢。你亲生父母,却是不可不认。”阿珂顿足道:“我不认,我不认。我没爹没娘,也没师父。”韦小宝道:“你有我做老公!”
5 L& `7 i6 {2 W# B9 ?8 i1 X  阿珂怒极,拾起一块石头,向他猛掷过去。韦小宝闪身避开。阿珂转过身来,沿着小路往西奔去。韦小宝道:“喂,喂,你到哪里去?”阿珂停步转身,怒道:“总有一天,教你死在我手里。”韦小宝不敢再追,眼睁睁的由她去了。0 }- s; B' g- b5 J3 R
  九难心情郁郁,向李自成一摆手,一言不发,纵马便行。
$ u  H1 N* x2 d  韦小宝道:“岳父大人,我师父不杀你了,你这就快快去罢。”李自成心中也是说不出的不痛快,向着韦小宝怒目而视。$ f  @* E# C" B
  韦小宝给他瞧得周身发毛,心中害怕,退了两步。; ^  _9 u( |' t# r* g9 J5 p
  李自成“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口唾沫,转身上了小路,大踏步而去。4 Q. L( B6 R' q$ O* Z" d
  韦小宝摇摇头,心想:“阿珂连父母都不认,我这老公自然更加不认了。”一回头,见徐天川和高彦超手执兵刃,站在身后。他二人怕李自成突然行凶,伤害了韦香主。, K3 X3 c" w: z: d/ [$ ]0 M
  徐天川道:“这人当年翻天覆地,断送了大明的江山,到老来仍是这般英雄气概。”韦小宝伸伸舌头,道:“厉害得很。”
) d8 G9 F% L: W0 `  问道:“那罕帖摩带着么?”徐天川道:“这是要紧人物,不敢有失。”韦小宝道:“很好,两位务须小心在意,别让他中途逃了。”/ R/ i( O$ R9 W, v1 }' Z; ^5 z
  一行人首途向北。韦小宝过去和沐剑声、柳大洪等寒暄。
, @7 U' i3 V2 ]7 U1 {) e  沐剑声等心情也是十分不快,都想:“我们这一伙人的性命,都是给他救的,从今而后,沐王府怎么还能跟天地会争甚么雄长?”柳大洪说道:“韦香主,扳倒吴三桂甚么的,这事我们也不能再跟天地会比赛了。请你禀告陈总舵主,便说沐王府从此对天地会甘拜下风。韦香主的相救之德,只怕这一生一世,我们也报答不了啦。”
0 f& Z! x; l. p# B( F$ j  韦小宝道:“柳老爷子说哪里话来?大家死里逃生,这条性命,人人都是捡回来的。”柳大洪恨恨的道:“刘一舟这小贼,总有一日,将他千刀万剐。”韦小宝问道:“是他告的密?”/ f  h, P3 j9 J( J! D( o" |
  柳大洪道:“不是他还有谁?这家伙……这家伙……”说到这里,只气得白须飞扬。韦小宝道:“他留在吴三桂那里了吗?”
" p% t" u( K4 H' I) C% [' b: Q$ R  沐剑声道:“多半是这样。那天柳师父派他去打探消息,给吴三桂的手下捉了去。当天晚上,大队兵马就围住了我们住所。  K' K4 x/ I! \. u( V: u& ]
  我们住得十分隐秘,若不是这人说的,吴三桂决不能知道。”1 t( ^2 H$ V/ S1 s, B* G% C+ a
  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敖大哥为国殉难。”向韦小宝抱拳道:“韦香主,天地会今后如有差遣,姓沐的自当效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这就别过了。”" y& @0 t. N9 g, ?- i# ]. L
  韦小宝道:“这里还是大汉奸的地界,大伙儿在一起,人手多些。待得出了云南,咱们再各走各的罢。”沐剑声摇摇头,说道:“多谢韦香主好意,倘若再栽在大汉奸手里,我们也没脸再做人了。”心想:“沐王府已栽得到了家,再靠鞑子官兵保护,还成甚么话?”带领沐王府众人,告别而去。7 a1 l+ r, S- K1 h
  沐剑屏走在最后,走出几步,回身说道:“我去了,你……* e% I2 ~  H* K* F0 f6 O
  你好好保重。”韦小宝道:“是。你自己也保重。”低声道:“你跟着哥哥,别回神龙岛去了。我天天想着你。”沐剑屏点点头,小声道:“我也是……”韦小宝牵过自己坐骑,将缰绳交在她手里,说道:“我这匹马给你。”沐剑屏眼圈一红,接过了缰绳,跨上马背,追上沐剑声等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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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6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2 ~! U. B4 [% u8 z+ P8 H
第三十三回 谁无痼疾难相笑 各有风流两不如
' d  I! f7 `4 }3 h2 s  行了几日,离昆明已远,始终不见吴三桂派兵马追来,众人渐觉放心。
6 k3 @0 |0 `7 }) H) j' s  这天将到曲靖,傍晚时分,四骑马迎面奔来,一人翻身下马,对骁骑营的前锋说道,有紧急军情要禀报钦差大臣。韦小宝得报,当即接见,只见当先一人身材瘦小,面目黝黑,正要问他有何军情,站在他身后的钱老本忽道:“你不是邝兄吗?”那人躬身道:“兄弟邝天雄,钱大哥你好。”韦小宝向钱老本瞧去。钱老本点了点头,低声道:“是自己人。”韦小宝道:“很好,邝老兄辛苦了,咱们到后边坐。”
% d* y9 Y. S9 L( w" y6 f  来到后堂,身后随侍的都是天地会兄弟。钱老本道:“邝兄弟,这位就是我们青木堂韦香主。”邝天雄抱拳躬身,说道:“天父地母,反清复明。赤火堂古香主属下邝天雄,参见韦香主和青木堂众位大哥。”韦小宝道:“原来是赤火堂邝大哥,幸会,幸会。”
1 g& S+ Z$ `* V7 x  钱老本跟这邝天雄当年在湖南曾见过数次,当下替他给李力世、祁清彪、风际中、徐天川、玄贞道人、高彦超等人引见了。邝天雄所带三人,也都是赤火堂的兄弟。众人知道赤火堂该管贵州,再行得数日,便到贵州省境,有本会兄弟前来先通消息,心下甚喜。
8 ^) F; `* @# n' Y) w8 i  韦小宝道:“自和古香主在直隶分手,一直没再见面,古香主一切都顺利罢?”邝天雄道:“古香主好。他吩咐属下问候韦香主和青木堂众位大哥。我们得知韦香主和众位大哥近来干了许多大事出来,好生仰慕,今日拜见,实是三生有幸。”
0 v7 W1 ]# Q1 o- e  韦小宝笑道:“大家自己兄弟,客气话不说了。我们过得几日,就到贵省,盼能和古香主叙叙。”邝天雄道:“古香主吩咐属下禀报韦香主,最好请各位改道向东,别经贵州。”韦小宝和群雄都是一愕。
( b, w' I* M/ [# {- m* t: l  邝天雄道:“古香主说.他很想跟韦香主和众位大哥相叙,但最好在广西境内会面。”韦小宝问道:“那为甚么?”邝天雄道:“我们得到消息,吴三桂派了兵马,散在宣威、虹桥镇、新天堡一带,想对韦香主和众位大哥不利。”
% Q" |$ C6 s5 X; k  青木堂群雄都是“啊”的一声。韦小宝又惊又怒,骂道:“他奶奶的,这奸贼果然不肯就这样认输。他连儿子的性命也不要了。”1 s% x4 r7 `7 q/ Y  ~- X8 U
  邝天雄道:“吴三桂十分阴毒,他派遣了不少好手,说要缠住韦香主身边一位武功极高的师太,然后将他儿子、鞑子公主、韦香主三人掳去,其余各人一概杀死灭口。眼下曲靖雨和沾益之间的松韶关已经封关,谁也不得通行。我们四人是从山间小路绕道来的,生怕韦香主得讯迟了,中了这大汉奸的算计,因此连日连夜的赶路。”. |- i& ^- z. I8 g' M: x; K6 e+ f
  韦小宝见这四人眼睛通红,面颊凹入,显是疲劳已极,说道:“四位大哥辛苦了,实在感激得很。”邝天雄道:“总算及时把讯带到,没误了大事。”言下甚是喜慰。7 N( v: J: L, t2 o' h3 j
  韦小宝问属下诸人:“各位大哥以为怎样?”钱老本道:“邝大哥可知吴三桂埋伏的兵马,共有多少?”邝天雄道:“吴三桂来不及从昆明派兵,听说是飞鸽传书,调齐了滇北和黔南的兵马,共有三万多人。”众人齐声咒骂。韦小宝所带部属不过二千来人,还不到对方的一成,自是寡不敌众。- B2 \- I8 y& |, c* n/ J6 H
  钱老本又问:“古香主要我们去广西何处相会?”邝天雄道:“古香主已派人知会广西家后堂马香主,韦香主倘若允准,三位香主便在广西潞城相会。从这里东去潞城,道路不大好走,路也远了,不过没吴三桂的兵马把守,家后堂兄弟沿途接应,该当不出乱子。”
# n/ z* P& _9 K+ O$ S3 M/ F  韦小宝听得吴三桂派了三万多人拦截,心中早就寒了,待听得古香主已布置妥贴,马香主派人接应,登时精神大振,说道:“好,咱们就去潞城。吴三桂这老小子,他妈的,总有一天要他的好看。”当即下令改向东南。命邝天雄等四人坐在大车中休憩。) l% [0 D) V$ f( c  \  B
  众军听说吴三桂派了兵在前截杀,无不惊恐,均知身在险地,当下加紧赶路,一路上不敢惊动官府,每晚均在荒郊扎营。
, T0 ?& H/ K4 f2 H4 d  不一日来到潞城。天地会家后堂香主马超兴、赤火堂香主古至中,以及两堂属下的为首兄弟都已在潞城相候。三堂众兄弟相会,自有一番亲热。当晚马超兴大张筵席,和韦小宝及青木堂群雄接风。
0 \% t: ~) }8 a& y0 o$ A  席上群雄说起沐王府从此对天地会甘拜下风,都是兴高采烈。. U  s! m! {9 P. B9 k
  筵席散后,赤火堂哨探来报,吴三桂部属得知韦小宝改道入桂,提兵急追,到了广西边境,不敢再过来,已急报昆明请示,是否改扮盗贼,潜入广西境内行事。马超兴笑道:“广西不归吴三桂管辖。这奸贼倘若带兵越境,那是公然造反了。他如派兵改扮盗贼,想把这笔帐推在广西孔四贞头上,匆匆忙忙的,那也来不及了。”
1 [" G0 [  ~2 ~- m! R* w  V  众人在潞城歇了一日。韦小宝终觉离云南太近,心中害怕,催着东行。第三天早晨和古至中及赤火堂众兄弟别过了,率队而东。马超兴和家后堂众兄弟一路随伴。眼见离云南越来越远,韦小宝也渐放心。
1 K2 ]0 G) u% g& Q  n5 U  在途非止一日,到得桂中,一众侍卫官兵惊魂大定,故态复萌,才重新起始勒索州县,骚扰地方。这一日来到柳州,当地知府听得公主到来,竭力巴结供应,不在话下。一众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官兵也是如鱼得水,在城中到处大吃大玩。8 V2 y6 l: T4 n5 r, @5 D/ ^% d
  第三日傍晚,韦小宝在厢房与马超兴及天地会众兄弟闲谈,御前侍卫班领张康年匆匆进来,叫了声:“韦副总管。”便不再说下去,神色甚是尴尬。韦小宝见他左脸上肿了一块,右眼乌黑,显是跟人打架吃了亏,心想:“御前侍卫不去打人,人家已经偷笑了,有谁这样大胆,竟敢打了他?”他不愿御前侍卫在天地会兄弟前失了面子,向马超兴道:“马大哥请宽坐,兄弟暂且失陪。”马超兴道:“好说。韦爵爷请便。”+ Q# L/ p/ y/ |; X8 I& B5 @
  韦小宝走出厢房。张康年跟了出来,一到房外,便道:“禀告副总管:赵二哥给人家扣住了。”他说的赵二哥,便是御前侍卫的另一个领班赵齐贤。韦小宝骂道:“他妈的,谁有这般大胆,是柳州守备?还是知府衙门?犯了甚么事?杀了人么?”心想若不是犯了人命案子,当地官府决不敢扣押御前侍卫。
! }% }& Q& i; N& E" X' {  张康年神色忸怩,说道:“不是官府扣的,是……是在赌场里。”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他奶奶的,柳州城的赌场胆敢扣押御前侍卫,当真是天大的新闻了。你们输了钱,是不是?”张康年点点头,苦笑道:“我们七个兄弟去赌钱,赌的是大小。他妈的,这赌场有鬼,竟一连开了十三记大,我们七个已输了千多两银子。第十四记上,赵二哥和我都说,这一次非开小不可……”韦小宝摇头道:“错了,错了,多半还是开大。”张康年道:“可惜我们没请副总管带领去赌,否则也不会上这个当。我们七人把身边的银子银票都掏了出来,押了个小。唉!”韦小宝笑道:“开了出来,又是个大。”' j* |3 v* L) K) [
  张康年双手一摊,作个无可奈何之状,说道:“宝官要收银子,我们就不许,说道天下赌场,那有连开十四个大之理,定是作弊。赌场主人出来打圆场,说道这次不算,不吃也不赔。赵二哥说不行,这次本来是小,宝官做了手脚,我们已输了这么多钱,这次明明大赢,怎能不算?”/ L8 ?' t' ^: t: s0 e
  韦小宝笑骂:“他妈的,你们这批家伙不要脸,明明输了,却去撒赖。别说连开十四记大,就是连开廿四记,我也见过。”8 \3 C. R6 X3 _" X4 [" W/ k9 F
  张康年道:“那赌场主人也这么说。赵二哥说道,我们北京城里天子脚下,就没这个规矩。他一发脾气,我就拔了刀子出来。赌场主人吓得脸都白了,说道承蒙众位侍卫大人瞧得起,前来耍几手,我们怎敢赢众位大人的钱,众位大人输了多少钱,小人尽数奉还就是。赵二哥就说,好啦,我们没输,只是给你骗了三千一百五十三两银子,零头也不要了,算我们倒霉,你还我们三千两就是。”
* |' f( {4 m& }3 C- f  韦小宝哈哈大笑,一路走入花园,问道:“那不是发财了吗?他赔不赔?”; J2 x, |& a* {8 N
  张康年道:“这开赌场的倒也爽气,说道交朋友义气为先,捧了三千两银子,就交给赵二哥。赵二哥接了,也不多谢,说道你招子亮,总算你运气,下次如再作弊骗人,可放你不过。”
: X# m* x1 n0 ~. I0 `. d% ~  韦小宝皱眉道:“这就是赵齐贤的不是了。人家给了你面子,再让你双手捧了白花花的银子走路,又有面子,又有夹里,还说这些话作甚?”张康年道:“是啊,赵二哥倘若说几句漂亮话,谢他一声,也就没事了。可是,他拿了银子还说话损人……”韦小宝道:“对啦!咱们在江湖上混饭吃,偷抢拐骗,甚么都不妨,可不能得罪了朋友。有道是:‘光棍劈竹不伤笋。’”张康年应道:“是,是。”心中却想:“咱们明明在宫里当差,你官封钦差大臣,一等子爵,怎么叫作在江湖上混饭吃?”6 |7 h( U6 L, G6 k0 X7 j
  韦小宝又问:“怎么又打起来啦?那赌场主人武功很高吗?”
4 H1 W: N. m1 `  张康年道:“那倒不是。我们七人拿了银子,正要走出赌场,赌客中忽然有个人骂道:“他妈的,发财这么容易,我们还赌个屁?不如大伙儿都到皇宫里去伺候皇帝……皇帝……好啦。’副总管,这反贼说到皇上之时,口出大不敬的言语,我可不敢学着说。”
3 ]) z9 r8 Q1 m% F7 q$ p" l: k# \  韦小宝点头道:“我明白,这家伙胆子不小哇。”/ d' m" g4 t2 o+ v  S
  张康年道:“可不是吗?我们一听,自然心头火起。赵二哥将银子往桌上一丢,拔出刀来,左手便去揪那人胸口。那人砰的一拳,就将赵二哥打得晕了过去。我们余下六人一齐动手。这反贼的武功可也真不低,我瞧也没瞧清,脸上已吃了一拳,直摔出赌场门外,登时昏天黑地,也不知道后来怎样了。等到醒来,只见赵二哥和五个兄弟都躺在地下。那人一只脚踹住了赵二哥的脑袋,说道:“这里六只畜生,一千两银子一只。你快去拿银子来赎。老子只等你两个时辰,过得两个时辰不见银子,老子要宰来零卖了。十两银子一斤,要是生意不差,一头畜生也卖得千多两银子。
/ c7 F3 w4 S: m+ ~  韦小宝又是好笑,又是吃惊,问道:“这家伙是甚么路道,你瞧出来没有?”张康年道:“这人个子很高大,拳头比饭碗还大,一脸花白络腮胡子,穿得破破烂烂的,就像是个老叫化。”韦小宝问道:“他有多少同伴?”张康年道:“这个……
) ^$ C* e0 h9 a5 p1 `8 I: F  这个……属下倒不大清楚。赌场里的赌客,那时候有十七八个,也不知是不是他一伙。”2 Q/ j. u0 ~9 W9 o5 \
  韦小宝知他给打得昏天黑地,当时只求脱身,也不敢多瞧,寻思:“这老叫化定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见到侍卫们赌得赖皮,忍不住出手,真要宰了他们来零卖,倒也不见得。我看也没甚么人肯出十两银子,去买赵齐贤的一斤肉。我如调动大队人马去打他一人,那不是好汉行径。”又想:“这老叫化武功很好,倘若求师父去对付,自然手到擒来,可是师父怎肯去为宫里侍卫出力?这件事如让马香主他们知道了,定会笑我属下这些侍卫脓包得紧。”觉得就是派风际中、徐天川他们去也不妥当。
& o( q+ U, R- q; K3 `  突然间想起两个人来,说道:“不用着急,我这就亲自去瞧瞧。”张康年脸有喜色,道:“是,是。我去叫人,带一百人去总也够了。”韦小宝摇头道:“不用带这许多。”张康年道:“副总管还是小心些为是。这老叫化手脚可着实了得。”
0 ^/ W4 l( R  f5 A0 f1 C1 h! w  韦小宝笑道:“不怕,都有我呢。”回入自己房中,取了一大叠银票,十几锭黄金,放在袋里,走到东边偏房外,敲了敲门,说道:“两位在这里么?”
7 U" r4 I3 {  [. K7 O  房门打开,陆高轩迎了出来,说道:“请进。”韦小宝道:“两位跟我来,咱们去办一件事。”陆高轩和胖头陀二人穿着骁骑营军士的服色,一直随伴着韦小宝,在昆明和一路来回,始终没出手办甚么事,生怕给人瞧破了形迹,整日价躲在屋里,早闷得慌了,听韦小宝有所差遣,兴兴头头的跟了出来。1 i6 {! k  T# o% D
  张康年见韦小宝只带了两名骁骑营军士,心中大不以为然,说道:“副总管,属下去叫些侍卫兄弟来侍候副总管。”韦小宝道:“不用,人多反而麻烦。你叫一百个人,要是都给他拿住了,一千两银子一个,就得十万两,我可有点儿肉痛了。咱们这里四个人,只不过四千两,那是小事,不放在心上。”: t+ U* t: U8 t4 ]& |1 s" m
  张康年知他是说笑,但见他随便帝了两名军士,就孤身犯险,实在太也托大,说道:“是,是。不过那反贼武功当真是很高的。”韦小宝道:“好,我就跟他比比,倘若输了,只要他不是切了我来零卖,也没甚么大不了。”" i! q* e6 m/ f/ Q0 z3 z7 |# i
  张康年皱起眉头,不敢再说。他可不知这两个骁骑营军士是武林中的第一流人物,赌场中一个无赖汉,不论武功高到怎样,神龙教的两大高手总不会拾夺不下。
0 }( o7 H& u# D( S" \3 F  当下张康年引着韦小宝来到赌场,刚到门口,听得场里有人大声吆喝:“我这里七点一对,够大了罢?”另一人哈哈大笑,说道:“对不起之至,兄弟手里,刚好有一对八点。”跟着拍的一声,似是先一人将牌拍在桌上,大声咒骂。
$ w9 o' C6 w% W+ u3 ], N1 e  韦小宝和张康年互瞧了一眼,心想:“怎么里面又赌起来了?”韦小宝迈步进去,张康年畏畏缩缩的跟在后面。陆高轩和胖头陀二人走到厅口,便站住了,以待韦小宝指示。- v  [( d" j' g, ?, h8 x
  只见厅中一张大台,四个人分坐四角,正在赌钱。赵齐贤和五名侍卫仍是躺在地上。东边坐的是个络腮胡子,衣衫破烂,破洞中露出毛茸茸的黑肉来,自是那老叫化了。南边坐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书生。韦小宝一怔,认得这人是李西华,当日在北京城里曾经会过,他武功颇为了得,曾中过陈近南的一下“凝血神抓”,此后一直没再见面,不料竟会在柳州的赌场中重逢。西首坐的是个乡农般人物,五十岁左右年纪,神色愁苦,垂眉低目,显然已输得抬不起头来。北首那人形相极是奇特,又矮又胖,全身宛如个肉球,衣饰偏又十分华贵,长袍马褂都是锦缎,脸上五官挤在一起,倒似给人硬生生的搓成了一团模样。这矮胖子手里拿着两张骨牌,一双大眼眯成一线,全神贯注的在看牌。/ D0 B& p" ?0 `
  韦小宝心想:“这李西华不知还认不认得我?隔了这许多时候,我今日穿了官服,多半不认得了,却不忙跟他招呼。”
  e% @: e! r3 w" L; w% J  笑道:“四位朋友好兴致,兄弟也来赌一手,成不成啊?”说着走近身去,只见台上堆着五六千两银子,倒是那乡下人面前最多。他是大赢家,却满脸大输家的凄凉神气,可有点儿奇怪。
! c1 Q% E; O/ z! Q0 ~: I" }( m5 i  那矮胖子伸着三根胖手指慢慢摸牌,突然间“啊哈”一声大叫,把韦小宝吓了一跳。
0 i' L5 g# K  Q* o( a  只听他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这一次还不输到你跳?”拍的一声,将一张牌拍在桌上,是张十点“梅花”。韦小宝心想:“他手里的另一张牌,多半也是梅花,梅花一对,赢面极高。”那矮胖子笑容满面,拍的一声,又将一张牌拍在桌上。余人一看之下,都是一愣,随即纵声大笑,原来是张“四六”,也是十点,十点加十点,乃是个别十,牌九中小到无可再小。他又是闲家,就算庄家也是别十,别十吃别十,还是庄家赢。那乡农却仍是愁眉苦脸,半丝笑容也无。韦小宝一看他面前的牌,是一对九,他正在做庄,跟矮胖子的牌相差十万八千里,心想:“这人不动声色,是个最厉害的赌客。”
& |5 s7 t3 Z6 u  矮胖子问道:“有甚么好笑?”对那乡农说:“我一对十点,刚好赢你一对九点。一百两银子,快赔来。”那乡农摇摇头道:“你输了!”矮胖子大怒,叫道:“你讲不讲理?你数,这张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点,那张牌也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点。还不是十点一对?”0 e, z9 _8 @" f: U: m; n
  韦小宝向张康年瞧了一眼,心道:“这矮胖子来当御前侍卫,倒也挺合适,赢了拿钱,输了便胡赖。”/ B5 n6 B* U1 d: ?* T5 v: [* }
  那乡农仍旧摇摇头,道:“这是别十,你输了。”矮胖子怒不可遏,跳起身来,不料他这一跳起,反而矮了个头,原来他坐在凳上,双脚悬空,反比站在地下为高。他伸着胖手,指着乡农鼻子,喝道:“我是别十,你是别九,别十自然大过你的别九。”那乡农道:“我是一对九,你是别十,别十就是没点儿。”矮胖子道:“这不明明欺侮人吗?”
0 j% r  y% F) D" I  韦小宝再也忍耐不住,插口道:“老兄,你这个不是一对儿。”说着从乱牌中捡出一张梅花,一张四六,跟另外两张梅花、四六分别凑成了对子,说道:“这才是一对,你两张十点花样不同,梅花全黑,四六有红,不是对子。”矮胖子兀自不服,指着那一对九点,道:“你这两张九点难道花样同了?一张全黑,一张有红。大家都不同,还是十点大过九点。”韦小宝觉得这人强辞夺理,一时倒也说不明白,只得道:“这是牌九的规矩,向来就是这样的。”矮胖子道:“就算向来如此,那也不通。不通就不行,咱们讲不讲理?”  F4 E+ M. T" }0 V0 K
  李西华和老叫化只是笑吟吟的坐着,并不插嘴。韦小宝笑道:“赌钱就得讲规矩,倘若没规矩,又怎样赌法?”那矮胖子道:“好,我问你这小娃娃:为甚么我这一对十点,就赢不了他一对九点?”说着拿起两张梅花,在前面一拍。韦小宝道:“咦,你刚才不是这两张牌。”矮胖子怒极,两边腮帮子高高胀起,喝道:“混帐小子,谁说我不是这两张牌?”拿起一对梅花,随手翻过,在身前桌上一拍,又翻了过来,说道:“刚才我就拍过一拍,留下了印子,你倒瞧瞧!”. r) [3 u3 E; k0 ~
  只见桌面牌痕清晰,一对梅花的点子凸了起来,手劲实是了得。韦小宝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那乡农道:“对,对,是老兄赢。这里是一百两银子。”拿过一只银元宝,送到矮胖子身前,跟着便将三十二张牌翻转,搓洗了一阵,排了起来,八张一排,共分四排,摆得整整齐齐,轻轻将一叠牌推到桌子正中,跟着将身前的一大堆银子向前一推。% I* F9 Q! X& S
  韦小宝眼尖,已见到桌上整整齐齐竟有三十二张牌的印子,虽然牌印远不及那对梅花之深,只淡淡的若有若无,但如此举重若轻的手法,看来武功不在那矮胖子之下。他将牌子一推,已将牌印大部分遮没。韦小宝一瞥之际,已看到一对对天牌、地牌、人牌全排在一起,知道那乡农在暗中弄鬼。
9 `+ p" q* v% A6 T  那矮胖子将二百两银子往天门上一押,叫道:“掷骰子,掷骰子!“又向李西华和老叫化道:“快押,这么慢吞吞的。”4 W  Y1 z+ j  f1 @9 n
  李西华笑道:“老兄这么性急,还是你两个对赌罢。”矮胖子道:“很好。”转头问老叫化:“你押不押?”老叫化摇头道:“不押,别十赢别九,这样的牌九我可不会。”矮胖子怒道:“你说我不对?”老叫化道:“我说自己不会,可没说你不对。”$ A+ j) U) K" g- N3 }" R: L
  矮胖子气忿忿的骂道:“他妈的,都不是好东西。喂,你这小娃娃在这里叽哩咕噜,却又不赌?”这句是对着韦小宝而说。
0 U/ m  y; ^  F: A) f  韦小宝笑道:“我帮庄。这位大哥,我跟你合伙做庄行不行?”说着从怀里抓了八九个小金锭出来,放在桌上,金光灿烂的,少说也值得上千两银子。那乡农道:“好,你小兄弟福大命大,包赢。”矮胖子怒道:“你说我包输?”韦小宝笑道:“你如怕输,少押一些也成。”矮胖子大怒,说道:“再加二百两。”又拿两只元宝押在天门。
  [: V5 _6 |& Z- q# V3 C: G# z  那乡农道:“小兄弟手气好,你来掷骰子罢。”韦小宝道:“好!”拿起骰子在手中一掂,便知是灌了铅的,不由得大喜,心想:“这里赌场的骰子,果然也有这调调儿。”他本来还怕久未练习,手法有些生疏了,但一拿到灌铅的骰子,登时放心,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赌神菩萨第一灵,骰子小鬼抬元宝,一只一只抬进门!通杀!”口中一喝,手指转了一转,将骰子掷了出去,果然是个七点。天门拿第一副,庄家拿第三副。
6 l! L+ a8 j( [6 N* }  韦小宝看了桌上牌印,早知矮胖子拿的是一张四六,一张虎头,只有一点,己方却是个地牌对,对那乡农道:“老兄,我掷骰子,你看牌,是输是赢,各安天命。”那乡农拿起牌来摸了摸,便合在桌上。8 k3 ]7 K. e6 U7 {
  矮胖子“哈”的一声,翻出一张四六,说道:“十点,好极!”又是“哈”的一声,翻出一张虎头,说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一点,好极。”伸手翻开庄家的牌,说道:“一二三四,一共四点,我是廿一点,吃你四点,赢了!”
' z0 [+ N5 k0 N  韦小宝跟那乡农面面相觑。矮胖子道:“快赔来!”/ \1 c) Y$ z& u. L+ Y$ }
  韦小宝道:“点子多就赢,点子少就输,不管天杠、地杠,有对没对,是不是?”矮胖子道:“怎么不是?难道点子多的还输给少的?你这四点想赢我廿一点么?”韦小宝道:“很好,就是这个赌法。”赔了他四小锭金子,说:“每锭黄金,抵银一百两,你再押。”: ^7 \5 w3 m9 h) q
  矮胖子大乐,笑道:“仍是押四百两,押得多了,只怕你们输得发急。”
7 t# b* t' k; \# Q; y  b  韦小宝看了桌上牌印,掷了个五点,庄家先拿牌,那是一对天牌。矮胖子一张长三,一张板凳,两张牌加起来也不及一张天牌点子多,口中喃喃咒骂,只好认输,当下又押了四百两银子,三副牌赌下来,矮胖子输得干干净净,面前一两银子也不剩了。9 g) c) M9 j0 s0 w2 K7 L# {, `
  他满脸胀得通红,便如是个血球,两只短短的胖手在身边东摸西摸,再也摸不到甚么东西好押,忽然提起躺在地下的赵齐贤,说道:“这家伙总也值得几百两罢?我押他。”说着将赵齐贤横在桌上一放。赵齐贤给人点了穴道,早已丝毫动弹不得。6 i, v6 }! E( e' x* c6 d
  那老叫化忽道:“且慢,这几名御前侍卫,是在下拿住的,老兄怎么拿去跟人赌博?”矮胖子道:“借来使使,成不成?”! I  X0 i1 }! g( R) k; X% a
  老叫化道:“倘若输了,如何归还?”矮胖子一怔,道:“不会输的。”老叫化道:“倘若老兄手气不好,又输了呢?”矮胖子道:“那也容易。这当儿柳州城里,御前侍卫着实不少,我去抓几名来赔还你便是。”老叫化点点头,说道:“这倒可以。”
1 [( z8 ~# ]: I+ z, _  矮胖子催韦小宝:“快掷骰子。”
' d6 k- z2 T7 a  这一方牌已经赌完,韦小宝向那乡农道:“请老兄洗牌叠牌,还是老样子。”那乡农一言不发,将三十二张骨牌在桌上搓来搓去,洗了一会,叠成四方。韦小宝吃了一惊,桌上非但不见有新的牌印,连原来的牌印,也给他潜运内力一阵推搓,都已抹得干干净净,唯有纵横数十道印痕,再也分不清点子了。倘若矮胖子押的仍是金银,韦小宝大可不理,让这乡农跟他对赌,谁输谁赢,都不相干。但这时天门上押的是赵齐贤,这一庄却非推不可,既不知大牌叠在何处,骰子上作弊便无用处,说道:“两人对赌,何必赌牌九?不如来掷骰子,谁的点子大,谁就赢了。”& a/ {9 U, S5 C  [8 e
  矮胖子将一个圆头摇得博浪鼓般,说道:“老子就是爱赌牌九。”韦小宝道:“你不懂牌九,又赌甚么?”矮胖子大怒,一把捉住他胸口,提了起来,一阵摇晃,说道:“你奶奶的,你说我不懂牌九?”9 ?5 X' h1 l0 o- Q1 P+ `: S0 Z: k
  韦小宝给他这么一阵乱摇,全身骨骼格格作响。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快放手,使不得!”正是胖头陀的声音。3 G% ]6 T, @. z& P7 Y
  那矮胖子右手将韦小宝高高举在空中,奇道:“咦,你怎么来了?为甚么使不得?”只听陆高轩的声音道:“这一位韦……韦大人,大有来头,千万得罪不得,快快放下。”矮胖子喜道:“他……他是韦……韦……他妈的韦小宝?哈哈,妙极,妙极了!我正要找他,哈哈,这一下可找到了。”说着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右手仍是举着韦小宝。, {& n% `: e4 m- f% {- H
  胖头陀和陆高轩双双拦住。陆高轩道:“瘦尊者,你既已知道这位韦大人来历,怎么仍如此无礼?快快放下。”矮胖子道:“就是教主亲来,我也不放。除非拿解药来。”胖头陀道:“快别胡闹,你又没服豹……那个丸药,要解药干甚么?”矮胖子道:“哼,你懂得甚么?快让开,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 i, g/ {6 U# l3 _4 v" o7 O
  韦小宝身在半空,听着三人对答,心道:“原来这矮胖子就是胖头陀的师兄瘦头陀,难怪胖得这等希奇,矮得如此滑稽。”那日在慈宁宫中,有个大肉球般的怪物躲在假太后被窝里,光着身子抱了她逃出宫去。韦小宝后来询问胖头陀和陆高轩,知道是胖头陀的师兄瘦头陀。只因那天他逃得太快,没看清楚相貌,以致跟他赌了半天还认他不出。
+ S/ j* u8 o( ~% t" ]  转念又想:“胖头陀曾说,当年他跟师兄瘦头陀二人,奉教主之命赴海外办事,未能依期赶回,以致所服豹胎易筋丸的毒性发作,胖头陀变得又高又瘦,瘦头陀却成了个矮胖子。0 q! `% b, f  F
  现下他二人早已服了解药,原来的身形也已变不回了,这矮胖子又要解药来干甚么?啊,是了,假太后老婊子身上的豹胎易筋丸毒性未解,这瘦头陀跟她睡在一个被窝里,自然是老相好了。”大声道:“你要豹胎易筋丸解药,还不快快将我放下?”
) k9 x! W% T7 ~( u" }% V$ Q  R  瘦头陀一听到“豹胎易筋丸”五字,全身肥肉登时一阵发颤,右臂一曲,放下韦小宝,伸出左手,叫道:“快拿来。”+ A! ]( K5 n$ e3 j
  韦小宝道:“你对我如此无礼,哼!哼!你刚才说甚么话?”瘦头陀突然一纵而前,左手按住了韦小宝后心,喝道:“快取出解药来。”他这肥手所按之处,正是“大椎穴”,只须掌力一吐,韦小宝心脉立时震断。& f: m- l3 ~  q, n' y4 d
  胖头陀和陆高轩同时叫道:“使不得!”叫声未歇,瘦头陀身上已同时多了三只手掌。老叫化的手掌按住了他头顶“百会穴”,李西华的手掌按在他后脑的“玉枕穴”,那乡农的手掌却按在他脸上,食中二指分别按在他眼皮之上。百会、玉枕二穴都是人身要穴,而那乡农的两根手指更是稍一用力便挖出了他眼珠。那瘦头陀实在生得太矮,比韦小宝还矮了半个头,以致三人同时出手,都招呼在他那圆圆的脑袋之上,连胸背要穴都按不到。7 c% e9 H! f5 M# n4 a8 ~' j1 S1 w' c
  胖头陀和陆高轩见三人这一伸手,便知均是武学高手,三人倘若同时发劲,只怕立时便将瘦头陀一个肥头挤得稀烂,齐声又叫:“使不得!”: n4 k' w* V1 ?7 m  A
  老叫化道:“矮胖子,快放开了手。”瘦头陀道:“他给解药,我便放。”老叫化道:“你不放开,我要发力了!”瘦头陀道:“反正是死,那就同归于尽……”突然之间,胖头陀的右掌已搭在老叫化胁下,陆高轩一掌按住李西华后颈。胖陆二人站得甚近,身上穿的是骁骑营军士服色,老叫化和李西华虽从他二人语气之中知和瘦头陀相识,没料到这二人竟是武功高强之至,一招之间,便已受制。胖陆二人同时说道:“大家都放手罢。”9 H' e) v+ s2 S
  那乡农突从瘦头陀脸上撤开手掌,双手分别按在胖陆二人后心,说道:“还是你们二位先放手。”李西华笑道:“哈哈,真是好笑,有趣,有趣!”一撤手掌,快如闪电般一缩一吐,已按上了那乡农的头顶。
4 u( o5 f9 P/ C6 s# N9 n3 p  这一来,韦小宝、瘦头陀、李西华、陆高轩、胖头陀、乡农、老叫化七人连环受制,每人身上的要害都处于旁人掌底。0 P/ Y8 |# I3 p
  霎时之间七人便如泥塑木雕一般,谁都不敢稍动,其中只有韦小宝是制于人而不能制人,至于制住自己要害之人到底是甚么来头,也只有韦小宝知道,其余六人却均莫名其妙。; j+ j$ ^5 B; X6 m& R0 [
  韦小宝叫道:“张康年!”这时赌场之中,除了缩在屋角的几名伙计,只张康年一人闲着,他应道:“喳!”刷的一声,拔了腰刀。瘦头陀叫道:“狗侍卫,你有种就过来。”张康年举起腰刀,生怕这矮胖子伤了韦小宝,竟不敢走近一步。
  Y* Z6 g! H- ?9 a  韦小宝身在垓心,只觉生平遭遇之奇,少有逾此,大叫:
) _2 r# i1 ^* P$ h* X& N+ \  “有趣,有趣!矮胖子,你一掌杀了我不打紧,你自己死了也不打紧,可是这豹胎易筋丸的解药,你就一辈子拿不到了。你那老姘头,全身一块块肉都要烂得掉下来,先烂成个秃头,然后……”瘦头陀喝道:“不许再说!”韦小宝笑道:“她脸上再烂出一个个窟窿……”4 h3 k" P: u7 C# J! e$ ^/ O+ s5 ?
  正说到这里,厅口有人说道:“在这里!”又有一人说道:“都拿下了!”众人一齐转头,向厅口看去,突见白光闪动,有人手提长剑,绕着众人转了个圈子。众人背心、胁下、腰间、肩头各处要穴微微一麻,已被点中了穴道,顷刻之间,一个个都软倒在地。) I2 X3 B4 }$ E1 Z) d' u/ w
  但见厅口站着三人,韦小宝大喜叫道:“阿珂,你也来……”说到这个“来”字,心头一沉,便即住口,但见她身旁站着两人,左侧是李自成,右侧却是那个他生平最讨厌的郑克塽。东首一人已将长剑还入剑鞘,双手叉腰,微微冷笑,却是那“一剑无血”冯锡范。瘦头陀、老叫化、李西华、胖头陀、陆高轩、乡农等六名好手互相牵制,此亦不敢动,彼亦不敢动,突然又来了个高手,毫不费力的便将众人尽数点倒,连张康年也中了一剑。# [1 ?# v, z4 |  s) n
  瘦头陀坐倒在地,跟他站着之时相比,却也矮不了多少,怒喝:“你是甚么东西,胆敢点了老子的阳关穴、神堂穴?”冯锡范冷笑道:“你武功很不错啊,居然知道自己给点了甚么穴道。”瘦头陀怒道:“快解开老子穴道,跟你斗上一斗。这般偷袭暗算,他妈的不是英雄好汉。”冯锡范笑道:“你是英雄好汉!他妈的躺在地下,动也不能动的英雄好汉。”瘦头陀怒道:“老子坐在地上,不是躺在地下,他妈的你不生眼睛么?”
, P# w7 f, ~3 k7 [; z8 R  冯锡范左足一抬,在他肩头轻轻一拨,瘦头陀仰天跌倒。: o" M  p3 q$ m1 c) {/ X. C  }
  可是他臀上肥肉特多,是全身重量集中之处,摔倒之后,虽然身上使不出劲,却自然而然的又坐了起来。" {6 O- X9 a: W! j3 y% g, \
  郑克塽哈哈大笑,说道:“珂妹,你瞧,这不倒翁好不好玩?”阿珂微笑道:“古怪得很。”郑克塽道:“你要找这小鬼报仇,终于心愿得偿,咱们捉了去慢慢治他呢,还是就此一剑杀了?”
- O5 K$ n& k* ]& M  韦小宝大吃一惊,心想:“‘小鬼’二字,只有用在我身上才合适,难道阿珂要找我报仇,我可没得罪她啊。”5 |" o; z( ~$ e6 E0 L
  阿珂咬牙说道:“这人我多看一眼也是生气,一剑杀了干净。”说着刷的一声,拔剑出勒,走到韦小宝面前。
& e" K$ K9 S( t3 q1 }  瘦头陀、胖头陀、陆高轩、老叫化、李西华、张康年六人齐叫:“杀不得!”. l: @4 X/ J$ k5 L
  韦小宝道:“师姊,我可没……”阿珂怒道:“我已不是你师姊了!小鬼,你总是想法儿来害我、羞辱我!”提起剑来,向他胸口刺落。众人齐声惊呼,却见长剑反弹而出,原来韦小宝身上穿着护身宝衣,这一剑刺不进去。; g9 e# e. X+ j  c- w
  阿珂一怔之间,郑克塽道:“刺他眼睛!”阿珂道:“对!”
* O; C& ~0 L# f  提剑又即刺去。) G' g9 G' f1 r3 F5 b8 Q- i5 H
  屋角中突然窜出一人,扑在韦小宝身上,这一剑刺中那人肩头。那人抱住了韦小宝一个打滚,缩在屋角,随手抽出韦小宝身边匕首,拿在手中。这人穿的也是骁骑营军士的服色,身手敏捷,身材矮小,脸上都是泥污,瞧不清面貌。
) b' Z( X. P; A  众人见他甘愿替韦小宝挡了一剑,均想:“这人倒忠心。”
/ U) W6 \3 d' N  冯锡范抽出长剑,慢慢走过去,突然长剑一抖,散成数十朵剑花。忽听得叮的一声响,冯锡范手中长剑断成两截,那骁骑营军士的肩头血流如注。原来他以韦小宝的匕首削断了对方手中长剑,若不是匕首锋利无伦,只怕此时已送了性命。
7 U4 p# L! ]- |% K8 N% W4 D% Q+ Q  再加上先前郑克塽那一剑,他肩头连受两处剑伤。冯锡范脸色铁青,哼了一声,将断剑掷在地上,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另行取剑,再施攻击。
* [) d4 J3 F) v0 J1 S  韦小宝叫道:“哈哈,一剑无血冯锡范,你把我手下一个小兵刺出了这许多血,你的外号可得改一改啦,该叫作‘半剑有血’冯锡范。”$ T9 H; j' u; T$ y  ^! i( r9 [$ m8 F
  那骁骑营军士左手按住肩头伤口,右手在韦小宝胸口和后心穴道上一阵推拿,解开了他被封的穴道。
, {% h/ n8 x6 p& e  胖瘦二头陀、陆高轩、李西华等于互相牵制之际骤然受袭,以致中了暗算,人人心中都十分不忿,听得韦小宝这么说,都哈哈大笑。那老叫化大声道:“半剑有血冯锡范,好极,好极!天下无耻之徒,阁下算是第二。”李西华道:“他为甚么算是第二?倒要请教。”老叫化道:“比之吴三桂,这位半剑有血的道行似乎还差着一点儿。”众人齐声大笑。李西华道:“依我看来,相差也是有限之至。”# p+ y/ o+ i+ _
  冯锡范于自己武功向来十分自负,听众人如此耻笑,不禁气得全身发抖,此时若再换剑又攻那骁骑营军士,要伤他自是易如反掌,但于自己身份可太也不称,向那军士瞪眼说道:“你叫甚么名字?今日暂且不取你性命,下次撞在我手里,叫你死得惨不堪言。”
1 \1 z% y5 [2 X, r  那军士道:“我……我……”声音甚是娇嫩。
( H2 ?' b* W+ [3 f0 `4 m: Q  韦小宝又惊又喜,叫道:“啊,你是双儿。我的宝贝好双儿!”伸手除下她头上帽子,长发散开,披了下来。韦小宝左手搂住她腰,说道:“她是我的小丫头。半剑有血,你连我一个小丫头也打不过,还胡吹甚么大气?”3 a0 y1 W9 T1 ^- i5 t$ k  d2 y
  冯锡范怒极,左足一抬,砰嘭声响,将厅中赌台踢得飞了起来,连着台上的大批银两元宝,还有一个横卧在上的赵齐贤,激飞而上,撞向屋顶。银子、骨牌四散落下,摔向瘦头陀等人头上身上。各人纷纷大骂,冯锡范更不答话,转身走出。& t4 ~# O: B* t* W  F/ R* ~
  只见大门中并肩走进两个人来,冯锡范喝道:“让开!”双手一推。那二人各出一掌,和他手掌一抵,三人同时闷哼。那二人倒退数步,背心都在墙上重重一撞。冯锡范身子晃了晃,深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了出去。那二人哇的一声,同时喷出一大口鲜血,原来是风际中和玄贞道人。
4 p! r- m7 A" I3 w; S0 f  韦小宝快步过去,扶住了风际中,问玄贞道人:“道长,不要紧么?”玄贞咳了两声,说道:“不要紧,韦……韦大人,你没事?”韦小宝道:“还好。”转头向风际中瞧去。风际中点点头,勉强笑了笑。他武功远比玄贞为高,但适才对掌,接的是冯锡范的右掌,所受掌力强劲得多,因此受伤也比玄贞为重。: T7 i! h" L; H; C' L
  李西华道:“韦兄弟,你骁骑营中的能人可真不少哪!”原来风际中和玄贞二人,穿的也是骁骑营军士的服色。韦小宝道:“惭愧,惭愧!”
2 D2 z$ i9 s- w+ g  只听得脚步声响,钱老本、徐天川、马彦超三人又走了进来。1 N/ e1 A0 ]2 \. z, `7 F+ B
  阿珂眼见韦小宝的部属越来越多,向李自成和郑克塽使个眼色,便欲退走。
* k, e& `3 c# x9 P1 L' ^5 o  李自成走到韦小宝身前,手中禅杖在地下重重一顿,厉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那日你师父没杀我,今日我也饶你一命。自今而后,你再向我女儿看上一眼、说一句话,我把你全身砸成了肉酱。”0 s3 c# F* I# h5 L: z4 @
  韦小宝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那就怎样?那日在三圣庵里,你和你的姘头陈圆圆,已将阿珂许配我为妻,难道又想赖么?你不许我向自己老婆看上一眼,说一句话,天下哪有这样的岳父大人?”1 h# z7 ^7 `) P& D7 c( O/ K
  阿珂气得满脸通红,道:“爹,咱们走,别理这小子胡说八道!他……他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有甚么好话说了?”
1 i) p2 Z# ^0 S$ K7 o# m  韦小宝道:“好啊,你终于认了他啦。这父母之命,你听是不听?”
2 r, N: }% j8 t" {  李自成大怒,举起禅杖,厉声喝道:“小杂种,你还不住口?”/ i) d, l5 U" d' F' W
  钱老本和徐天川同时纵上,双刀齐向李自成后心砍去。李自成回过禅杖,当的一声,架开了两柄钢刀。马彦超已拔刀横胸,挡在韦小宝身前,喝道:“李自成,在昆明城里,你父女的性命是谁救的?忘恩负义,好不要脸!”- u" n/ v* }% l. n
  李自成当年横行天下,开国称帝,举世无人不知。马彦超一喝出他姓名,厅中老叫化、瘦头陀等人都出声惊呼。
, T/ c2 a" s, r7 o  李西华大声道:“你……你便是李自成?你居然还没死?好,好,好!”语音之中充满愤激之情。李自成向他瞪了一眼,道:“怎样?你是谁?”李西华怒道:“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我只道你早已死了,老天爷有眼,好极。”
, e: }) d  z' G  李自成哼了一声,冷笑道:“老子一生杀人如麻。天下不知有几十万、几百万人要杀我报仇,老子还不是好端端的活着?你想报仇,未必有这么容易。”
) K) L1 G1 x2 Y9 A, B( m% u) V  阿珂拉了他衣袖,低声道:“爹,咱们走罢。”+ U1 D9 R- D* j
  李自成将禅杖在地下一顿,转身出门。阿珂和郑克塽跟了出去。
7 l& I8 S* W' F" x  李西华叫道:“李自成,明日此刻,我在这里相候,你如是英雄好汉,就来跟我单打独斗,拚个死活。你有没胆子?”+ a/ J% e) b3 d, c& o/ n) _% P+ Z
  李自成回头望了他一眼,脸上尽是鄙夷之色,说道:“老子纵横天下之时,你这小子未出娘胎。李某是不是英雄好汉,用不着阁下定论。”禅杖一顿,走了出去。
4 Z2 X$ n+ ?8 b  众人相顾默然,均觉他这几句大是有理。李自成杀人如麻,世人毁多誉少,但他是个敢作敢为的英雄好汉,纵是对他恨之切骨的人,也难否认。此时他年纪已老,然顾盼之际仍是神威凛凛,厅人众人大都武功不弱,久历江湖,给他眼光一扫,仍不自禁的暗生惧意。8 P7 o0 }7 r- b5 ~* n
  韦小宝骂道:“他妈的,你明明已把女儿许配了给我做老婆,这时又来抵赖,我偏偏说你是狗熊,英个屁雄。”见双儿撕下了衣襟,正在裹扎肩头伤口,便助她包扎,问道:“好双儿,你怎么来了?幸亏你凑巧来救了我,否则的话,我这老婆谋杀亲夫,已刺瞎了我的眼睛。”双儿低声道:“不是凑巧,我一直跟在相公身边,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韦小宝大奇,连问:“你一直在我身边?那怎么会?”
8 M3 G" u7 I5 C9 A  瘦头陀叫道:“喂,快把我穴道解开,快拿解药出来,否则的话,哼哼,老子立刻就把你脑袋砸个稀巴烂!”
1 p  M3 [* N9 x0 S: K  突然之间,大厅中爆出一声哈哈、呵呵、嘿嘿、嘻嘻的笑声。韦小宝的部属不断到来,而这极矮奇胖的家伙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居然还口出恐吓之言,人人都觉好笑。
: s# g! q1 {. Q0 h8 s6 m  瘦头陀怒道:“你们笑甚么?有甚么好笑?待会等我穴道解了,他如仍是不给解药,瞧我不砸他个稀巴烂。”2 p& c) _& j! u0 _7 R
  钱老本提起单刀,笑嘻嘻的走过去,说道:“此刻我如在你头上砍他妈的三刀,老兄的脑袋开不开花?”瘦头陀怒道:“那还用多问?自然开花!”钱老本笑道:“乘着你穴道还没解开,我先把你砸个稀巴烂,免得你待会穴道解开了,把我主人砸了个稀巴烂。”+ c0 Q: B% o1 a) u% X
  众人一听,又都哄笑。- _, F7 S, {1 [" R
  瘦头陀怒道:“我的穴道又不是你点的。你把我砸个稀巴烂,不算英雄。”
3 B1 ^3 i2 a! d* i, @; Q- N. {  钱老本笑道:“不算就不算,我本来就不是英雄。”说着提起刀来。7 @  P9 {7 k: E( i" g$ V  {" f& ~1 e
  胖头陀叫道:“韦……韦大人,我师哥无礼冒犯,请你原谅,属下代为陪罪。师哥,你快陪罪,韦大人也是你上司,难道你不知么?”他头颈不能转动,分别对韦小宝和瘦头陀说话,无法正视其人。瘦头陀道:“他如给我解药,别说陪罪,磕头也可以,给他做牛做马也可以。不给解药,就把他脑袋瓜儿砸个稀巴烂。”
3 \6 L+ R/ ^! T% t  韦小宝心想:“那老婊子有甚么好,你竟对她这般有恩有义?”正要说话,忽见那乡农双手一抖,从人丛中走了出来,说道:“各位,兄弟失陪了。”4 Z3 X$ N2 `: X- K1 d
  众人都吃了一惊,八人被冯锡范点中要穴,除了韦小宝已由双儿推拿解开,余下七人始终动弹不得。那冯锡范内力透过剑尖入穴,甚是厉害,武功再高之人,也至少有一两个时辰不能行动。这乡农模样之人宛如个乡下土老儿,虽然他适才推牌九之时,按牌入桌,印出牌痕,已显了一手高深内功,但在这短短一段时候之间竟能自解穴道,实是罕见罕闻。% n$ k5 G( x: j! z% V/ c- u
  只见他拖着鞋皮,踢跶踢跶的走了出去。3 _2 Z& [  t: }
  韦小宝对钱老本道:“解了自己兄弟的穴道,这位李……李先生,也是自己人。”说着向李西华一指。钱老本应道:“是。”还刀入鞘,正要替李西华解穴。那老叫化忽道:“明复清反,母地父天。”钱老本“啊”了一声。
$ p% B" E. F# _6 `! Y/ u3 \  徐天川抢上前去,在那老叫化后心穴道上推拿了几下,转到他面前,双手两根拇指对着他面前一弯。天地会兄弟人数众多,难以遍识,初会之人,常以“天父地母,反清复明”八字作为同会记认。但若有外人在旁,不愿泄漏了机密,往往便将这八字倒转来说,外人骤听之下,自是莫名其妙。徐天川向那老叫化屈指行礼,也是一项不让外人得知的礼节。钱徐二人跟着给李西华、胖头陀、陆高轩三人解开了穴道。+ I8 \& R1 e5 p
  只余下瘦头陀一人坐在地下,满脸胀得通红,喝道:“师弟,还不给我解穴?他妈的,还等甚么?”胖头陀道:“解穴不难,你可不得再对韦大人无礼。”瘦头陀怒道:“谁教他不给解药?是他得罪我,又不是我得罪他!他给了解药,就算是向我赔罪,老子不咎既往,也就是了。”胖头陀踌躇道:“这个就为难得很了。”4 w9 |4 M+ ~1 m  z
  老叫化喝道:“你这矮胖子罗唆个没完没了,别说韦兄弟不给解药,就算他要给,我也要劝他不给。”右手一指,嗤的一声,一股劲风向瘦头陀射去,跟着又是两指,嗤嗤连声,瘦头陀身上穴道登时解开。2 @( [, d; P+ @3 }, [$ a# J
  突见一个大肉球从地下弹了起来,疾扑韦小宝。老叫化呼的一掌,击了出去,瘦头陀身在半空,还了一掌,身子弹起,他武功也当真了得,凌空下扑,双掌向老叫化头顶击落。
8 {" {) F' V! z% L  老叫化左足飞出,踢向他后腰。瘦头陀又即挥掌拍落,掌力与对方腿力相激,一个肥大的身子又飞了起来。他身在空中,宛似个大皮球,老叫化掌拍足踢,始终打不中他一招。别瞧这矮胖子模样苯拙可笑,出手竟灵活之极,足不着地,更加圆转如意。
( s' E& p  v5 @8 t' W  李西华和天地会群雄都算见多识广,但瘦头陀这般古怪打法,却也是生平未见。胖头陀和陆高轩全神贯注,瞧着老叫化出手,眼见他每一招都是劲力凌厉,瘦头陀一个二百多斤的身躯,全凭借着老叫化的力道,才得在空中飞舞不落。1 Y+ X/ g# o. ]' f& j
  两人越斗越紧,拳风掌力逼得旁观众人都背靠墙壁。忽听得瘦头陀怪声大喝,一招“五丁开山”,左掌先发,右拳随下,向着老叫化头顶击落。老叫化喝道:“来得好!”蹲下身子,使一招“天王托塔”,迎击而上。两股巨力相撞,瘦头陀腾身而起,背脊冲上横梁,只听喀喇喇一阵响,屋顶上瓦片和泥尘乱落,大厅中灰沙飞扬,瘦头陀又已扑击而下,老叫化缩身避开。瘦头陀一扑落空,砰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下。
. i7 y+ Z) N7 `+ U6 b* [3 z  老叫化哈哈大笑,笑声未绝,瘦头陀又已弹起,迅捷无伦的将一个大脑袋当胸撞来。眼见他这一撞势道甚是威猛,老叫化侧身避过,右掌已落在他屁股上,内劲吐出,大喝一声。. z. l8 Z  i& p. `* L
  瘦头陀的撞力本已十分厉害,再加上老叫化的内劲,两股力道并在一起,眼见瘦头陀急飞而出,脑袋撞向墙壁,势非脑浆迸裂不可。0 Y. U" N' x& e3 _8 q$ a
  众人惊叫声中,胖头陀抓起一名缩在一旁的赌场伙计,掷了出去,及时挡在墙上,波的一声,瘦头陀的头颅撞入他胸腹之间,一颗大脑袋钻入了那伙计的肚皮,嵌入墙壁,撞出了一个大洞。# q! X8 t  P6 h4 }- g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颗肥脑袋上一塌胡涂,沾满了那伙计的血肉。他双手在脸上一阵乱抹,怒骂:“他妈的,这是甚么玩意?”众人无不骇然。
; b! C8 U' }' u- r  老叫化喝道:“还打不打?”瘦头陀道:“当年我身材高大之时,你打我不赢。”老叫化道:“现今呢?”瘦头陀摇头道:“现今我打你不赢,罢了,罢了!”忽地跃起,向墙壁猛撞过去,轰隆一声响,墙上穿了个大洞,连着那伙计的尸身一齐穿了出去。! V$ r0 C! N* q0 `, a- }0 [# B
  胖头陀叫道:“师哥,师哥!”飞跃出洞。陆高轩道:“韦大人,我去瞧瞧。”脚前头后,身子平飞,从洞中跃出,双手兀自抱拳向韦小宝行礼,姿式美妙。众人齐声喝采。
" @) m' _2 a& T+ A( z6 M/ K( ^  徐天川、钱老本等均想:“韦香主从哪里收了这两位部属来,武功竟如此了得?比之我们高出十倍。”
% T# U2 B: U: O: c  }9 V  李西华拱手道:“少陪了。”从大门中快步走出。/ D" P0 F! v3 D/ E9 B0 r- h
  韦小宝向老叫化拱手道:“这位兄台,让他们走了罢?”说着向赵齐贤等一指。; P3 B2 ~' s( u) Q4 Q
  老叫化呵呵笑道:“多有得罪。”随手拉起赵齐贤等人,也不见他推宫解穴,只一抓之间,已解了几名侍卫的穴道。3 S& h  r/ W& z0 _
  韦小宝道:“多谢。”吩咐赵齐贤、张康年先行回去。
" V% n+ m* |& L' N  徐天川向双儿瞧了一眼,问道:“这姑娘是韦香主的心腹之人?”韦小宝道:“是,咱们甚么事都不必瞒她。”老叫化道:“这位姑娘年纪虽小,一副忠肝义胆,人所难及。刚才若不是她奋不顾身,忠心护主,韦兄弟的一双眼珠已不保了。”韦小宝拉着双儿的手,道:“对,对,幸亏是她救了我。”
  J/ G) L+ R. q- e  双儿听两人当众称赞自己,羞得满脸通红,低下了头,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6 l2 }8 P" {% i/ V( u- Q3 \
  徐天川走上一步,对老叫化朗声说道:“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 w( N  X0 V8 e2 q: F1 o+ @% k4 y
  老叫化道:“自此传得众兄弟,后来相认团圆时。”
) L5 E$ r% B9 l+ [; C0 R7 J) l& N  韦小宝初入天地会时,会中兄弟相认的各种仪节切口,已有人传授了他,念熟记住。这些句子甚是俚俗,文义似通非通,天地会兄弟多是江湖汉子,倒有一大半人和他一般目不识丁,切口句子若是深奥了,会众兄弟如何记得?这时听那老叫化念了相认的诗句,便接着念道:“初进洪门结义兄,当天明誓表真心。”
; Z* G& v* |2 d3 p) n/ x  老叫化念道:“松柏二枝分左右,中节洪花结义亭。”韦小宝道:“忠义堂前兄弟在,城中点将百万兵。”老叫化道:“福德祠前来誓愿,反清复明我洪英。”韦小宝道:“兄弟韦小宝,现任青木堂香主,请问兄长高姓大名,身属何堂,担任何职。”
( W2 t' X0 V( j/ Y  `5 D; Q- \  老叫化道:“兄弟吴六奇,现任洪顺堂红旗香主。今日和韦香主及众家兄弟相会,十分欢喜。”
" V  e  E/ \9 X# |4 b5 p  众人听得这人竟然便是天下闻名的“铁丐”吴六奇,都是又惊又喜,一齐恭敬行礼。徐天川等各通姓名,说了许多仰慕的话。
4 R; k2 l5 w! q' [2 A- T8 |  吴六奇官居广东提督,手握一省重兵,当年受了查伊璜的劝导,心存反清复明之志,暗中入了天地会,任职洪顺堂红旗香主。天地会对这“洪”字甚是注重。一来明太祖的年号是“洪武”,二来这“洪”字是“汉”字少了个“土”字,意思说我汉人失了土地,为胡虏所占,会中兄弟自称“洪英”,意谓不忘前本、决心光复旧土。红旗香主并非正职香主,也不统率本堂兄弟,但位在正职香主之上,是会中十分尊崇的职份,仅次于总舵主而已。吴六奇是天地会中红旗香主一事,甚是隐秘,连徐天川、钱老本等人也均不知。
6 F( M! o2 q& j; F& r  m  吴六奇拉着韦小宝的手,笑道:“韦香主,你去云南干事,对付大汉奸吴三桂。总舵主传下号令,命我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四省兄弟相机接应。我一接到号令,便派出了十名得力兄弟,到云南暗中相助。不过韦香主处置得当,青木堂众位兄弟才干了得,诸事化险为夷,我们洪顺堂帮不上甚么忙。前几天听说韦香主和众位兄弟来到广西,兄弟便化装前来,跟各位聚会。”
2 P! f. k4 I3 c3 z- b  韦小宝喜道:“原来如此。我恩师他老人家如此照应,吴香主一番好意,做兄弟的实在感激不尽。吴香主大名,四海无不知闻,原来是会中兄弟,那真是刮刮叫,别别跳,乖乖不得了。”其实吴六奇的名字,他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见徐天川等人肃然起敬,喜形于色,便顺口加上几句。4 x( l, L% n0 v% u
  吴六奇笑道:“韦兄弟手刃大奸臣鳌拜,那才叫四海无不知闻呢。大伙儿是自己兄弟,客气话也不用说了。我得罪了韦兄弟属下的侍卫,才请得你到来,还请勿怪。”( o3 \7 O1 G% L" v
  韦小宝笑道:“他奶奶的,这些家伙狗皮倒灶,输了钱就混赖。吴大哥给他们吃点儿苦头,教训教训,教他们以后赌起钱来规规矩矩。兄弟还得多谢你呢。”) r7 o9 r3 I  h( u1 z
  吴六奇哈哈大笑。众人坐了下来,吴六奇问起云南之事,韦小宝简略说了。吴六奇听说已拿到吴三桂要造反的真凭实据,心中大喜,没口子的称赞,说道:“这奸贼起兵造反,定要打到广东,这一次要跟他大干一场。待得打垮了这奸贼,咱们再回师北上,打上北京。”1 m, Z' i" a, H, i) x- X
  说话之间,家后堂香主马超兴也已得讯赶到,和吴六奇相见,自有一番亲热。谈到刚才赌场中的种种情事,吴六奇破口大骂冯锡范,说他暗施偷袭,阴险卑鄙,定要跟他好好的打上一架。韦小宝说到冯锡范在北京要杀陈近南之事。吴六奇伸手在赌台上重重一拍,说道:“如此说来,咱们便在这里干了他,一来给关夫子报仇,二来给总舵主除去一个心腹大患,三来也可一雪今日给他暗算的耻辱。”他一生罕遇敌手,这次竟给冯锡范制住了动弹不得,实是气愤无比。- [. z+ Z) z3 X# l* ?8 M9 g  B
  马超兴道:“李自成是害死崇祯天子的大反贼,既是到了柳州,咱们可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天地会忠于明室,崇祯为李自成所逼,吊死煤山,天地会自也以李自成为敌。
4 ~8 z; o' w& g) ^! g: N  韦小宝道:“台湾郑家打的是大明旗号,郑克塽这小子却去跟李自成做一路,那么他也成了反贼,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一起干了。更给总舵主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 u1 |  Q) O; S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接口。天地会是台湾郑氏的部属,不妨杀了冯锡范,却不能杀郑二公子。何况众人心下雪亮,韦小宝要杀郑克塽,九成九是假公济私。吴六奇岔开话头,问起胖瘦二头陀等人的来历,韦小宝含糊以应,只说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是江湖上的朋友,自己于二人有恩,因此二人对自己甚是忠心。吴六奇对那自行解穴的乡下老头甚是佩服,说道:“兄弟生平极少服人,这位仁兄的武功高明之极,兄弟自愧不如。武林中有如此功夫的人寥寥可数,怎么想来想去,想不出是谁。”
) N% ^6 b, K2 e9 Y( L$ |  S2 B  众人议论了一会。马超兴派出本堂兄弟,去查访李自成、冯锡范等人落脚的所在,一面给风际中、玄贞、双儿三人治伤。0 J/ D7 A; k% v& x, D- L
  韦小宝问起双儿如何一路跟随着自己。原来她在五台山上和韦小宝失散后,到处寻找,后来向清凉寺的和尚打听到已回了北京,于是跟着来到北京,韦小宝派去向她传讯的人,自然便没遇上。那时韦小宝却又已南下,当即随后追来,未出河北省境便已追上。她小孩儿家心中另有念头,担心韦小宝做了鞑子的大官,不再要自己服侍了,不敢出来相认,偷了一套骁骑营军士的衣服穿了,混在骁骑营之中,一直随到云南、广西。直到赌场中遇险,阿珂要刺伤韦小宝眼睛,这才挺身相救。
9 o! g+ L  y. x4 J- |  韦小宝心中感激,搂住了他,往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笑道:“傻丫头,我怎会不要你服侍?我一辈子都要你服侍,除非你自己不愿意服侍我了,想去嫁人了。”
5 o% v9 @4 z/ Y8 v1 D! M  双儿又是欢喜,又是害羞,满脸通红,道:“不,不,我……我不会去嫁人的。”" H; _7 f1 B/ c1 O) d4 R% Z
  当晚马超兴在柳州一家妓院内排设筵席,替吴六奇接风。
3 v( V. U% K1 k" B3 @  饮酒之际,会中兄弟来报,说道已查到李自成一行人的踪迹,是在柳江中一所木排小屋之中。柳州盛产木材,柳州棺材,天下驰名。是以有“住在苏州,着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之谚。木材扎成木排,由柳江东下。柳江中木排不计其数,在排屋之中隐身,确是人所难知,若非天地会在当地人多势众,只怕也无法查到。. I1 q1 Z$ `. q+ ]- E1 v
  吴六奇拍案而起,说道:“咱们快去,酒也不用喝了。”马超兴道:“此刻天色尚早,两位且慢慢喝酒。待兄弟先布置一下,可莫让他们走了。”出去吩咐部属行事。
. P6 D$ h. M. ~2 g) l8 p  待到二更天时,马超兴领带众人来到柳江江畔,上了两艘小船。三位香主同坐一船。小船船夫不用吩咐,自行划出,随后有七八艘小船远远跟来,在江上划出约莫七八里地,小船便即停了。一名船夫钻进舱来,低声道:“禀告三位香主:# y8 n6 L; S7 c9 u
  点子就在对面木排上。”
5 c9 V# }, J7 J& |* K* t  韦小宝从船篷中望出去,只见木排上一间小屋,透出一星黄光,江面上东一艘、西一艘尽是小船,不下三四十艘。马超兴低声道:“这些小船,都是我们的。”韦小宝大喜,心想一艘船中若有十人,便有三四百人,李自成和冯锡范再厉害,还能逃上了天去?0 J' W0 y6 [4 t1 U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沿着江岸,一边飞奔,一边呼叫:- y, ]- A& U* W% p3 ~
  “李自成……李自成……你缩头缩脑,躲在哪里……李自成,有没有胆子出来……李自成……”却是李西华的声音。; P+ b' E: v1 O' q
  木排上小屋中有人大声喝道:“谁在这里大呼小叫?”
/ h$ W  ?: a4 `6 Y2 r- J7 `6 F  Z$ g  江岸上一条黑影纵身飞跃,上了木排,手中长剑在冷月下发出闪闪光芒。
1 D  _: A. t7 _( B, B8 ?- N  排上小屋中钻出一个人来,手持禅杖,正是李自成,冷冷的道:“你活得不耐烦了,要老子送你小命,是不是?”
+ T% M; p5 Q) A0 U7 p$ X/ P  李西华道:“今日取你性命,就怕你死了,也还是个胡涂鬼。你可知我是谁?”李自成道:“李某杀人过百万,哪能一一问姓名。上来罢。”这“上来罢”三字,宛如半空中打个霹雳,在江上远远传了出去,呼喝一声,挥杖便向李西华打去。
+ C  |" i& B" S# h9 q* u  李西华侧身避开,长剑贴住杖身,跃起身来,剑尖凌空下刺。
3 H) ]+ l+ K+ D9 ?7 H  李自成挺杖向空戳去。李西华身在半空,无从闪避,左足在杖头一点,借力一个筋斗翻出,落下时单足踏在木排边上。3 e/ U' ~5 j- w) O2 p
  吴六奇道:“划近去瞧个清楚。”船夫扳桨划前。马超兴道:“有人来纠缠他一下,咱们正好行事。”向船头一名船夫道:“发下号令。”那船夫道:“是。”从舱中取一盏红色灯笼,挂在桅杆上,便见四处小船中都有人溜入江中。
, j( e, n6 X7 n" h. C  韦小宝大喜,连叫:“妙极,妙极!”他武功不成,于单打独斗无甚兴趣,这时以数百之众围攻对方两人,稳操胜券,正是投其所好,何况眼见己方会众精通水性,只须钻到木排底下,割断排上竹索,木排散开,对方还不手到擒来?一想到木排散开,忙道:“马大哥,那边小屋中有个姑娘,是兄弟未过门的老婆,可不能让她在江里淹死了。”5 {4 Y; b3 S: b3 N2 ], B
  马超兴笑道:“韦兄弟放心,我已早有安排。下水的兄弟之中,有十个专管救你这位夫人。这十个兄弟一等一水性,便是一条活鱼也捉上来了,包管没岔子。”韦小宝喜道:“那好极了。”心想:“最好是淹死了那郑克塽。”但要马超兴下令不救郑克塽,这句话终究说不出口。2 S7 U# Z7 S+ S7 D9 {9 |% }
  小船慢慢划近,只见木排上一团黑气、一道白光,盘旋飞舞,斗得甚紧。吴六奇摇头道:“李自成没练过上乘武功,全仗膂力支持,不出三十招,便会死在这李西华剑下。想不到他一代枭雄,竟会毕命于柳江之上。”韦小宝看不清两人相斗的情形,只是见到李自成退了一步,又是一步。4 N1 L; [: J# f! m2 _3 y% D: l
  忽听得小屋中阿珂说道:“郑公子,快请冯师父帮我爹爹。”郑克塽道:“好。师父,请你把这小子打发了罢!”小屋板门开处,冯锡范仗剑而出。0 M1 u1 X# g# c* b2 V7 D# q
  这时李自成已被逼得退到排边,只须再退一步,便踏入了江中。冯锡范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灵台穴’了。”
7 @0 a* p; j9 r+ a$ i# m  长剑缓缓刺出,果然是刺向李西华的“灵台穴”。李西华正要回剑挡架,突然间小屋顶上有人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灵台穴’了!”白光一闪,一人如飞鸟般扑将下来,手中兵刃疾刺冯锡范后心。, |! E; }( {0 d# h7 u
  这一下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没想到在这小屋顶上另行伏得有人。冯锡范不及攻击李西华,侧身回剑,架开敌刃,当的一声,嗡嗡声不绝,来人手中持的是柄单刀。双刃相交,两人都退了一步,冯锡范喝问:“甚么人?”那人笑道:“我认得你是半剑有血冯锡范,你不认得我么?”韦小宝等这时都已看得清楚,那人身穿粗布衣裤,头缠白布,腰间围一条青布阔带,足登草鞋,正是日间在赌场中自解穴道的那个乡农。想是他遭了冯锡范的暗算,心中不忿,来报那一剑之辱。( x* x( |5 E! C: ?. N; S- [
  冯锡范森然道:“以阁下如此身手,谅非无名之辈,何以如此藏头露尾,躲躲闪闪?”那乡农道:“就算是无名之辈,也胜于半剑有血。”冯锡范大怒,挺剑刺去。那乡农既不闪避,也不挡架,举刀向冯锡范当头砍落,骤看似是两败俱伤的拚命打法,其实这一刀后发先至,快得异乎寻常。冯锡范长剑剑尖离对方尚有尺许,敌刃已及脑门,大骇之下,急忙向左窜出。那乡农挥刀横削,攻他腰胁。冯锡范立剑相挡,那乡农手中单刀突然轻飘飘的转了方向,劈向他左臂。冯锡范侧身避开,还了一剑,那乡农仍不挡架,挥刀攻他手腕。
8 Z+ U1 ?4 I& ]- _* l  两人拆了三招,那乡农竟是攻了三招,他容貌忠厚木讷,带着三分呆气,但刀法之凌厉狠辣,武林中实所罕见。吴六奇和马超兴都暗暗称奇。
8 A6 F; j- J0 i  [' ?& V, g% [7 @  冯锡范突然叫道:“且住!”跳开两步,说道:“原来尊驾是百胜……”那乡农喝道:“打便打,多说甚么?”纵身而前,呼呼呼三刀。冯锡范便无余暇说话,只得打起精神,见招拆招。冯锡范剑法上也真有高深造诣,这一凝神拒敌,那乡农便占不到上风。二人刀剑忽快忽慢,有时密如连珠般碰撞数十下,有时回旋转身,更不相交一招。4 W( S0 j9 G' P; j& Y) k+ o! W
  那边厢李自成和李西华仍是恶斗不休。郑克塽和阿珂各执兵刃,站在李自成之侧,俟机相助。李自成一条禅杖舞将开来,势道刚猛,李西华剑法虽精,一时却也欺不近身。斗到酣处,李西华忽地手足缩拢,一个打滚,直滚到敌人脚边,剑尖上斜,已指住李自成小腹,喝道:“你今日还活得成么?”. x0 G  @" a6 y8 [0 O
  这一招“卧云翻”,相传是宋代梁山泊好汉浪子燕青所传下的绝招,小巧之技,迅捷无比,敌人防不胜防。. I- }5 i  D0 W; k5 R
  阿珂和郑克塽都吃了一惊,待得发觉,李自成已然受制,不及相救。) S6 W% }. I6 I* X) y% G0 Y1 E/ C
  李自成突然塽目大喝,人人都给震得耳中嗡嗡作响,这一喝之威,直如雷震。李西华一惊,长剑竟然脱手。李自成飞起左腿,踢了他一个筋斗,禅杖杖头已顶在他胸口,登时将他压在木排之下,再也动弹不得。这一下胜败易势,只顷刻之间,眼见李自成只须禅杖舂落,李西华胸口肋骨齐断,心肺碎裂,再也活不成了。2 Z5 z1 q1 c2 M) B
  李自成喝道:“你如服了,便饶你一命。”李西华道:“快将我杀了,我不能报杀父大仇,有何面目活在人世之间?”李自成一声长笑,说道:“很好!”双臂正要运劲将禅杖插下,一片清冷的月光从他身后射来,照在李西华脸上,但见他脸色平和,微露笑容,竟是全无惧意。李自成心中一凛,喝道:“你是河南人姓李吗?”
2 p8 d* e' |/ f) M  李西华道:“可惜咱们姓李的,出了你这样一个心胸狭窄、成不得大事的懦夫。”李自成颤声问道:“李岩李公子是你甚么人?”李西华道:“你既知道了,那就很好。”说着微微一笑。
5 p1 k5 J, J2 ]* m2 O  k" z- f  李自成提起禅杖,问道:“你是李兄弟……兄弟的儿子?”" E2 J: Q3 @7 i0 {
  李西华道:“亏你还有脸称我爹爹为兄弟。”李自成身子晃了几下,左手按住自己胸膛,喃喃的道:“李兄弟留下了后人?
  R; {0 x* r7 T! T& H  你……你是红娘子生的罢?”李西华见他禅杖提起数尺,厉声道:“快下手罢!尽说这些干么?”
* p1 W6 T4 e" l1 w) D  李自成退开两步,将禅杖拄在木排之上,缓缓的道:“我生平第一件大错事,便是害了你爹爹。你骂我心胸狭窄,是个成不得大事的懦夫,不错,一点不错!你要为你爹爹报仇,原是理所当然。李自成生平杀人,难以计数,从来不放在心上,可是杀你爹爹,我……我好生有愧。”突然间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2 f& Y) c% f6 }5 a
  李西华万料不到有此变故,跃起身来,拾回长剑,眼见他白须上尽是斑斑点点的鲜血,长剑便刺不进去,说道:“你既内心有愧,胜于一剑将你杀了。”飞身而起,左足在系排上的巨索上连点数下,已跃到岸上,几个起落,隐入了黑暗之中。3 ]* I# `$ T" U
  阿珂叫了声:“爹!”走到李自成身边,伸手欲扶。李自成摇摇手,走到木排之侧,左脚跨出,身子便沉入江中。阿珂惊叫:“爹!你……你别……”* k$ t0 ]( X% V: z$ L5 Y
  众人见江面更无动静,只道他溺水自尽,无不骇异。过了一会,却见李自成的头顶从江面上探了出来,原来他竟是凝气在江底步行,铁禅杖十分沉重,身子便不浮起。6 @6 G2 U6 b  P3 [1 {  M* U
  但见他脑袋和肩头渐渐从江面升起,踏着江边浅水,一步步走上了岸,拖着铁禅杖,脚步蹒跚,慢慢远去。
$ l, s& \9 u0 D# P: i4 d8 @( z  阿珂回过身来,说道:“郑公子,我爹爹……他……他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奔过去扑在郑克塽怀中。郑克塽左手搂住了她,右手轻拍她背脊,安慰道:“你爹爹走了,有我呢!“一言未毕,突然间足下木材滚动。两人大叫:“啊哟!”摔入江中。( H# x$ I0 U( ^5 g6 ~
  天地会家后堂精通水性的好手潜入江中,将缚住木排的竹索割断,木材登时散开。
$ t7 H: i4 }3 i# d; w  冯锡范急跃而起,看准了一根大木材,轻轻落下。那乡农跟着追到,呼的一刀,迎头劈下。冯锡范挥剑格开。两人便在大木材上继续厮拚。这番相斗,比之适才在木材上过招,又难了几倍。木材不住在水中滚动,立足固然难稳,又无从借力。冯锡范和那乡农却都站得稳稳地,刀来剑往,丝毫不缓。圆木顺着江水流下,渐渐飘到江心。0 x' y1 C2 B8 p9 V
  吴六奇突然叫道:“啊哟!我想起来了。这位兄弟是百胜刀王胡逸之。他……他……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快追,划船过去!”
& t6 o; A1 i( s' s% @, e3 t9 q  g  马超兴奇道:“胡逸之?那不是又有个外号叫作‘美刀王’的吗?此人风流英俊,当年说是武林中第一美男子,居然扮作了个傻里傻气的乡巴佬!”
, ^8 Z! c4 G6 g) I' o  韦小宝连问:“我的老婆救起来了没有?”
9 E; ?' G+ M2 W  j  吴六奇脸有不悦之色,向他瞪了一眼,显然是说:“百胜刀王胡逸之遭逢强敌,水面凶险,我们怎不立即上前相助?你老是记挂着女子,重色轻友,非英雄所为。”3 @8 }( Q3 ]" c( L; ~) N- O
  马超兴叫道:“快传下令去,多派人手,务须相救那个小姑娘。”5 X) l" o7 U0 s. s$ K8 B
  后梢船夫大声叫了出去。! j8 h7 ^6 k! H1 A, R  L  k
  忽见江中两人从水底下钻了上来,托起湿淋淋的阿珂,叫道:“女的拿住了。”跟着左首一人抓住郑克塽的衣领,提将起来,叫道:“男的也拿了。”众人哈哈大笑。
# i6 P+ N6 u% c8 K1 Z& W  韦小宝登时放心,笑逐颜开,说道:“咱们快去瞧那百胜刀王,瞧他跟半剑有血打得怎样了。”坐船于吴六奇催促之下,早就在四桨齐划,迅速向胡冯二人相斗的那根大木驶去,越划越近。溶溶月色之下,见江面上白光闪烁,二人兀自斗得甚紧。" H6 B! Y8 d# y
  二人武功原也不分上下,但冯锡范日间和风际中、玄贞道人拚了两掌,风际中内力着实了得,当时已觉胸口气血不畅,此刻久斗之下,更觉右胸隐隐作痛。在这滚动不休的大木之上,除了前进后退一步半步之外,绝无回旋余地,百胜刀王胡逸之的刀法招招险、刀刀狠,只攻不守,每一刀似乎都是要拚个同归于尽。这等打法若在武艺平庸之人使来,本是使泼耍赖,但胡逸之刀法自成一家,虽险实安。他武功本已精奇,加上这一般凌厉无前的狠劲,冯锡范不由得心生怯意,又见一艘小船划将过来,船头站着数人,一瞥之下,赫然有日间在赌场中相遇的老化子在内。6 _5 o( P! E9 u% F
  胡逸之大喝一声,左一刀,右两刀,上一刀,下两刀,连攻六刀。冯锡范奋力抵住,百忙中仍还了两剑,门户守得严密异常。吴六奇赞道:“好刀法!好剑法!”胡逸之又是挥刀迎面直劈。冯锡范退了半步,身子后仰,避开了这刀,长剑晃动,挡住身前。这时他左足已踏在大木末端,脚后跟浸在水中,便半寸也退不得了。胡逸之再砍三刀,冯锡范还了三剑,竟分毫不退。胡逸之大喝一声,举刀直砍下来。冯锡范侧身让开,不料胡逸之这一刀竟不收手,向下直砍而落,嚓的一声,将大木砍为两段。
; n; x8 |8 z2 Z. E  冯锡范立足之处是大木的末端,大木一断,他“啊”的一声,翻身入水。胡逸之钢刀脱手,向他身上掷出。冯锡范身在水中,闪避不灵,眼见钢刀掷到,急挥长剑掷出,刀剑铮的一声,空中相交,激出数星火光,远远荡了开去,落入江中。冯锡范潜入水中,就此不见。胡逸之暗暗心惊:“这人水性如此了得,刚才我如跟他一齐落水,非遭他毒手不可。”5 m, p5 i$ N3 R% t
  吴六奇朗声说道:“百胜刀王,名不虚传!今日得见神技,令人大开眼界。请上船来共饮一杯如何?”' Q! }% W4 b: h/ J; i  z) z8 S/ Z+ w
  胡逸之道:“叨扰了!”一跃上船。船头只微微一沉,船身竟无丝毫晃动。韦小宝不明这一跃之难,吴六奇、马超兴等却均大为佩服。吴六奇拱手说道:“在下吴六奇。这位马超兴兄弟,这位韦小宝兄弟。我们都是天地会的香主。”
9 M9 P0 @$ P0 ^2 T0 t  胡逸之大拇指一翘,说道:“吴兄,你身在天地会,此事何等隐秘,倘若泄漏了风声,全家性命不保。今日初会,你居然对兄弟毫不隐瞒,如此豪气,好生令人佩服。”
: k0 i3 k0 F) q$ _  吴六奇笑道:“倘若信不过百胜刀王,兄弟岂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么?”! m' d! f6 v1 y$ \$ \7 _
  胡逸之大喜,紧紧握住他手,说道:“这些年来兄弟隐居种菜,再也不问江湖之事,不料今日还能结交到铁丐吴六奇这样一位好朋友。”说着携手入舱。他对马超兴、韦小宝等只微一点头,并不如何理会。  s1 C; C0 D4 p& p1 Q% m
  韦小宝见他打败了郑克塽的师父,又是佩服,又是感谢,说道:“胡大侠将冯锡范打入江中,江里的王八甲鱼定然咬得他全身是血。半剑有血变成了无剑有血,哈哈!”. u' p2 t3 J2 c
  胡逸之微微一笑,说道:“韦香主,你掷骰子的本事,可不错啊。”! n0 }* |6 y4 j' {. Y
  这句话本来略有讥嘲之意,笑他武功不行,只会掷骰子作弊骗羊牯。韦小宝却也不以为忤,反觉得意,笑道:“胡大侠砌牌的本事,更是第一流高手。咱哥儿俩联手推庄,赢了那矮胖子不少银子,胡大侠要占一半,回头便分给你。”胡逸之笑道:“韦香主下次推庄,兄弟还是帮庄。跟你对赌,非输不可。”韦小宝笑道:“妙极,妙极!”1 v8 s5 n% ]2 [& e+ v' a' r
  马超兴命人整治杯盘,在小船中饮酒。
+ y( I+ M( F5 E: ?" g  胡逸之喝了几杯酒,说道:“咱们今日既一见如故,兄弟的事,自也不敢相瞒。说来惭愧,兄弟二十余年来退出江湖,隐居昆明城郊,只不过为了一个女子。”2 G% j# G' I9 E2 _
  韦小宝道:“那个陈圆圆唱歌,就有一句叫做英雄甚么是多情。既是英雄,自然是要多情的。”吴六奇眉头一皱,心想:+ B4 M8 m; n; o$ N/ T/ D  c3 g& ]
  “小孩子便爱胡说八道,你懂得甚么?”
; ^; w4 x+ {  l, l" p  不料胡逸之脸色微微一变,叹了口气,缓缓道:“英雄无奈是多情。吴梅村这一句诗,做得甚好,可是那吴三桂并不是甚么英雄,他也不是多情,只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轻轻哼着《圆圆曲》中的两句:“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对韦小宝道:“韦香主,那日你在三圣庵中,听陈姑娘唱这首曲子,真是耳福不浅。我在她身边住了二十三年,断断续续的,这首曲子也只听过三遍,最后这一遍,还是托了你的福。”
( `" M! s' o5 U% V, d9 `, w  韦小宝奇道:“你在她身边住了二十三年?你……你也是陈圆圆的姘……么?”( L" h  a3 B# H) a2 k+ g$ F
  胡逸之苦笑道:“她……她……嘿嘿,她从来正眼也不瞧我一下。我在三圣庵中种菜扫地、打柴挑水,她只道我是个乡下田夫。”
# z" L' h5 L9 r' S! m# ^1 S4 k  吴六奇和马超兴对望一眼,都感骇异,料想这位“美刀王”必是迷恋陈圆圆的美色,以致甘为佣仆。此人武功之高,声望之隆,当年在武林中都算得是第一流人物,居然心甘情愿的去做此低三下四之人,实令人大惑不解。看胡逸之时,见他白发苍苍,胡子稀稀落落,也是白多黑少,满脸皱纹,皮肤黝黑,又哪里说得上一个“美”字?9 t0 m/ g& l" X( o+ n# C
  韦小宝奇道:“胡大侠,你武功这样了得,怎么不把陈圆圆一把抱了便走?”
) o* R; e' s8 K# X  胡逸之一听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眼中精光暴盛。韦小宝吓了一跳,手一松。酒杯摔将下来,溅得满身都是酒水。
( H, t" S0 |; L+ L1 i( C  胡逸之低下头来,叹了口气,说道:“那日我在四川成都,无意中见了陈姑娘一眼,唉,那也是前生冤孽,从此神魂颠倒,不能自拔。韦香主,胡某是个没出息、没志气的汉子。当年陈姑娘在平西王府中之时,我在王府里做园丁,给她种花拔草。她去了三圣庵,我便跟着去做火伕。我别无他求,只盼早上晚间偷偷见到她一眼,便已心满意足,怎……怎会有丝毫唐突佳人的举动?”
  ^; s, y2 C# L  韦小宝道:“那么你心中爱煞了她,这二十几年来,她竟始终不知道?”
* p% g+ J! }7 {! T* A  胡逸之苦笑摇头,说道:“我怕泄漏了身份,平日一天之中,难得说三句话,在她面前更是哑口无言。这二十三年之中,跟她也只说过三十九句话。她倒向我说过五十五句。”! Q: D$ U: e- x0 q" w" G) h
  韦小宝笑道:“你倒记得真清楚。”8 m- k/ @; V- p4 \
  吴六奇和马超兴均感恻然,心想他连两人说过几句话,都数得这般清清楚楚,真是情痴已极。吴六奇生怕韦小宝胡言乱语,说话伤了他心,说道:“胡大哥,咱们性情中人,有的学武成痴,有的爱喝酒,有的爱赌钱,陈圆圆是天下第一美人,你爱鉴赏美色,可是对她清清白白,实在难得之极。兄弟斗胆,有一句话相劝,不知能否采纳么?”+ F+ T' ?7 Y2 ^
  胡逸之道:“吴兄请说。”吴六奇道:“想那陈圆圆,当年自然美貌无比,但到了这时候,年纪大了,想来……”胡逸之连连摇头,不愿再听下去。说道:“吴兄,人各有志。兄弟是个大傻瓜,你如瞧不起我,咱们就此别过。”说着站起身来。7 f6 Q" u2 o7 }. m3 d
  韦小宝道:“且慢!胡兄,陈圆圆的美貌,非人世间所有,真如天上仙女一般。幸好吴香主、马香主没见过,否则一见之后,多半也是甘心要给她种菜挑水,我天地会中就少了两位香主啦……”吴六奇心中暗骂:“他妈的,小鬼头信口开河。”
1 _% e- l' W: C( R! Q  韦小宝续道:“……我这可是亲眼见过的。她的女儿阿珂,只有她一半美丽,不瞒你说,我是打定了主意,就是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也非娶她做老婆不可。昨天在赌场之中,她要挖我眼睛,心狠手辣,老子也不在乎,这个,你老兄是亲眼所见,并无虚假。”
3 ~% S: |6 E, q+ \- p6 ]2 ?  胡逸之一听,登时大兴同病相怜之感,叹道:“我瞧那阿珂对韦兄弟,似乎有点流水无情。”韦小宝道:“甚么流水无请?简直恨我入骨。他妈的……胡大哥,你别误会,我这是随口骂人,可不是骂她的妈陈圆圆……那阿珂不是在我胸口狠狠刺了一剑么?后来又刺我眼珠,若不是我运气好,她早已谋杀了亲夫。她……她……哼,瞧上了台湾那个郑公子,一心一意想跟他做夫妻,偏偏那姓郑的在江中又没淹死。”
: G# F* s9 f9 P" R2 L" G  胡逸之坐了下来,握住他手,说道:“小兄弟,人世间情这个东西,不能强求,你能遇到阿珂,跟她又有师姊师弟的名份,那已是缘份,并不是非做夫妻不可的。你一生之中,已经看过她许多眼,跟她说过许多话。她骂过你,打过你,用刀子刺过你,那便是说她心中有了你这个人,这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 E% O/ @# s/ w) W+ A1 ^, }
  韦小宝点头道:“你这话很对。她如对我不理不睬,只当世上没我这个人,这滋味就挺不好受。我宁可她打我骂我,用刀子杀我。只要我没给她杀死,也就是了。”
+ K& \7 C1 K* l- q* w; D$ |* h  胡逸之叹道:“就给她杀了,也很好啊。她杀了你,心里不免有点抱歉,夜晚做梦,说不定会梦见你;日间闲着无事,偶然也会想到你。这岂不是胜于心里从来没你这个人吗?”
% V- O$ f% `& Z% i" O  吴六奇和马超兴相顾骇然,均想这人直是痴到了极处,若不是刚才亲眼见到他和冯锡范相斗,武功出神入化,真不信他便是当年名闻四海、风流倜傥的“美刀王”。0 b$ j% {1 A- E' K/ S7 o, O
  韦小宝却听得连连点头,说道:“胡大哥,你这番话,真是说得再明白也没有,我以前就没想到。不过我喜欢了一个女子,却一定要她做老婆,我可没你这么耐心。阿珂当真要我种菜挑水,要我陪她一辈子,我自然也干。但那个郑公子倘若在她身边,老子却非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可。”
. J* e8 y* _7 K2 [6 R  胡逸之道:“小兄弟,这话可不大对了。你喜欢一个女子,那是要让她心里高兴,为的是她,不是为你自己。倘若她想嫁给郑公子,你就该千方百计的助她完成心愿。倘若有人要害郑公子,你为了心上人,就该全力保护郑公子,纵然送了自己性命,那也无伤大雅啊。”
9 }4 G* ]! E: O+ n; K  韦小宝摇头道:“这个可有伤大雅之至。赔本生意,兄弟是不干的。胡大哥,兄弟对你十分佩服,很想拜你为师。不是学你的刀法,而是学你对陈圆圆的一片痴情。这门功夫,兄弟可跟你差得远了。”: U: n& Q6 M* B9 n9 Z! R
  胡逸之大是高兴,说道:“拜师是不必,咱哥儿俩切磋互勉,倒也不妨。”. S/ W; |: d# t$ h! x
  吴六奇和马超兴对任何女子都不瞧在眼里,心想美貌女子,窑子里有的是,只要白花花的银子搬出去,要多少就有多少,看来这两个家伙都是失心疯了。& t* z" C2 z/ R5 P* P0 {
  胡韦二人一老一少,却越谈越觉情投意合,真有相见恨晚之感。其实韦小宝是要娶阿珂为妻,那是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苦缠到底,和胡逸之的一片痴心完全不同,不过一个对陈圆圆一往情深,一个对陈圆圆之女志在必得,立心虽有高下之别,其中却也有共通之处。何况胡逸之将这番深情在心中藏了二十三年,从未向人一吐,此刻得能尽情倾诉,居然还有人在旁大为赞叹,击节不已,心中的痛快无可言喻。8 g8 z0 B  I* @+ V' `$ {$ Q
  马超兴见胡韦二人谈得投机,不便打断二人的兴致,初时还听上几句,后来越听越不入耳,和吴六奇二人暗皱眉头,均想:“韦香主是小孩子,不明事理,那也罢了。你胡逸之却为老不尊,教坏了少年人。”不由得起了几分鄙视之意。, @8 K% x6 x5 l/ i8 U# _
  胡逸之忽道:“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世上最难得的是知心人。常言道得好,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胡某人当年相识遍天下,知心无一人,今日有缘跟你相见,咱俩结为兄弟如何?”韦小宝大喜,说道:“那好极了。”忽然踌躇道:“只怕有一件事不妥。”胡逸之问道:“甚么事?”韦小宝道:“如果将来你我各如所愿,你娶了陈圆圆,我娶了阿珂,你变成我的丈人老头儿了。兄弟相称,可不大对头。”! l6 w0 @7 I3 i# q7 A
  吴六奇和马超兴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3 O3 U. [. }$ @2 N
  胡逸之怫然变色,愠道:“唉,你总是不明白我对陈姑娘的情意。我这一生一世,决计不会伸一根手指头儿碰到她一片衣角,若有虚言,便如此桌。”说着左手一伸,喀的一声,抓下舟中小几的一角,双手一搓,便成木屑,纷纷而落。吴六奇赞道:“好功夫!”胡逸之向他白了一眼,心道:“武功算得甚么?我这番深情,那才难得。可见你不是我的知己。”- X  H# \8 L6 k) V
  韦小宝没本事学他这般抓木成粉,拔出匕首,轻轻切下小几的另一角,放在几上,提起匕首,随手几剁,将那几角剁成数块,说道:“韦小宝倘若娶不到阿珂做老婆,有如这块茶几角儿,给人切个大八块,还不了手。”
: C! _& U9 o* H1 x: c' w. n9 t+ F  旁人见匕首如此锋利,都感惊奇,但听他这般立誓,又觉好笑。
( z/ w2 l; e& M8 C+ X  韦小宝道:“胡大哥,这么说来,我一辈子也不会做你女婿啦,咱们就此结为兄弟。”
" I+ }6 I+ v5 s+ M4 o  m1 L  胡逸之哈哈大笑,拉着他手,来到船头,对着月亮一齐跪倒,说道:“胡逸之今日和韦小宝结为兄弟。此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教我淹死江中。”
/ i" D( a* d# y* o( i; |7 ?  韦小宝也依着说了,最后这句话却说成“教我淹死在这柳江之中”,心想:“我决不会对不起胡大哥,不过万一有甚么错失,我从此不到广西来,总不能在这柳江之中淹死了。别的江河,那就不算。”- ?( G! Z% G6 v% C. w; e
  两人哈哈大笑,携手回入舱中,极是亲热。  l) C$ u( \4 _
  吴六奇和马超兴向二人道喜,四人举杯共饮。吴六奇怕这对痴情金兰兄弟又说陈圆圆和阿珂之事,听来着实厌烦,说道:“咱们回去罢。”胡逸之点头道:“好。马兄,韦兄弟,我有一事相求,这位阿珂姑娘,我要带去昆明。”. @" Q- V1 N; R9 ?& _
  马超兴并不在意。韦小宝却大吃一惊,忙问:“带去昆明干甚么?”* u2 U: A; c3 N* X7 z
  胡逸之叹道:“那日陈姑娘在三圣庵中和她女儿相认,当日晚上就病倒了,只是叫着:‘阿珂,阿珂,你怎么不来瞧瞧你娘?’又说:‘阿珂,娘只有你这心肝宝贝,娘想得你好苦。’我听得不忍,这才一路跟随前来。在路上我曾苦劝阿珂姑娘回去,陪伴她母亲,她说甚么也不肯。这等事情又不能用强,我束手无策,只有暗中跟随,只盼劝得她回心转意。现下她给你们拿住了,倘若马香主要她答应回去昆明见母,方能释放,只怕她不得不从。”
6 n4 H& H8 e& n' X$ s: c0 t  马超兴道:“此事在下并无意见,全凭韦香主怎么说就是。”8 E6 I, n, }9 \3 D
  胡逸之道:“兄弟,你要娶她为妻,来日方长,但如陈姑娘一病不起,从此再也见不到她女儿。这……这可是终身之恨了。”说着语音已有些哽咽。
5 {2 f" C3 R- U  G  吴六奇暗暗摇头,心想:“这人英雄豪气,尽已消磨,如此婆婆妈妈,为了吴三桂的一个爱妾,竟然这般神魂颠倒,岂是好汉子的气概?陈圆圆是断送大明江山的祸首之一,下次老子提兵打进昆明,先将她一刀杀了。”% K5 H$ I) F8 X% O/ a% C9 A
  韦小宝说道:“大哥要带她去昆明,那也可以,不过……不过不瞒大哥你说,我跟她明媒正娶,早已拜过天地,做媒人的是沐王府的摇头狮子吴立身。偏偏我老婆不肯跟我成亲,要去改嫁给那郑公子。倘若她答应和我做夫妻,自然就可放她。”
  N: |9 H; }. X" h% j  吴六奇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再也忍耐不住,举掌在几上重重一拍,酒壶酒杯登时尽皆翻倒,大声道:“胡大哥,韦兄弟,这小姑娘不肯去见娘,大大的不孝。她跟韦兄弟拜过了堂,已有夫妻名份,却又要去跟那郑公子,大大的不贞。这等不孝不贞的女子,留在世上何用?她相貌越美,人品越坏,我这就去把她的脖子喀喇一下扭断,他妈的,省得教人听着心烦,见了惹气。”厉声催促艄公:“快划,快划。”
+ X$ e" C& ?! g  胡逸之、韦小宝、马超兴三人相顾失色,眼见他如此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额头青筋涨了起来,气恼已极,哪敢相劝?
! F$ z! G: _* }$ k  坐船渐渐划向岸边,吴六奇叫道:“那一男一女在哪里?”& E: M" R9 D4 B' `& s
  一艘小船上有人答道:“在这里绑着。”吴六奇向艄公一挥手,坐船转头偏东,向那艘小船划去。吴六奇对韦小宝道:“韦兄弟,你我会中兄弟,情如骨肉。做哥哥的不忍见你误于美色,葬送了一生,今日为你作个了断。”韦小宝颤声道:“这件事……还得……还得仔细商量。”吴六奇厉声道:“还商量甚么?”8 r( W! P! C  Y# x% @# r
  眼见两船渐近,韦小宝忧心如焚,只得向马超兴求助:; f+ d, @, B/ Q: n9 i
  “马大哥,你劝吴大哥一劝。”吴六奇道:“天下好女子甚多,包在做哥哥的身上,给你找一房称心满意的好媳妇就是。又何必留恋这等下贱女子?”韦小宝愁眉苦脸,道:“唉,这个……这个……”
8 y2 X6 X0 m0 z3 W% X/ w0 d4 K# P) O! i  突然间呼的一声,一人跃起身来,扑到了对面船头,正是胡逸之。
; j* }4 y5 B$ V' \6 _7 w; U1 h& K  只见他一钻入船舱,跟着便从后艄钻出,手中已抱了一人,身法迅捷已极,随即跃到岸上,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外,声音远远传来:“吴大哥、马大哥、韦兄弟,实在对不住之至,日后上门请罪,听凭责罚。”话声渐远,但中气充沛,仍是听得清清楚楚。3 X! j* J! L& u, L; O: X
  吴六奇又惊又怒,待要跃起追赶,眼见胡逸之已去得远了,转念一想,不禁捧腹大笑。9 I- L5 A4 j( `+ L/ e5 O
  韦小宝鼓掌叫好,料想胡逸之抱了阿珂去,自然是将她送去和陈圆圆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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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8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6 U$ G4 d: ~/ F* R
第三十四回 一纸兴亡看复鹿 千年灰劫付冥鸿5 P: q' ]( M" v9 R: |% g- p
  片刻间两船靠拢,天地会中兄弟将郑克塽推了过来。韦小宝骂道:“奶奶的,你杀害天地会中兄弟,又想害死天地会总舵主,非把你开膛剖肚不可。辣块妈妈,你明知阿珂是我老婆,又跟她勾勾搭搭。”说着走上前去,左右开弓,拍拍拍拍,打了他四个耳光。1 ~* x& e& v& J+ a
  郑克塽喝饱了江水,早已萎顿不堪,见到韦小宝凶神恶煞的模样,求道:“韦大人,求你瞧在我爹爹的份上,饶我一命。从今而后,我……再也不敢跟阿珂姑娘说一句话。”韦小宝道:“倘若她跟你说话呢?”
( B  R7 B  u1 W/ r  郑克塽道:“我也不答,否则……否则……”否则怎样,一时说不上来。韦小宝道:“你这人说话如同放屁。我先把你舌头割了,好教你便想跟阿珂说话,也说不上。”说着拔出匕首,喝道:“伸舌头出来!”郑克塽大惊,忙道:“我决不跟她说话便是,只要说一句话,便是混帐王八蛋。”- X( u7 h0 [3 s1 x( Z2 u
  韦小宝生怕陈近南责罚,倒也不敢真的杀他,说道:“以后你再敢对天地会总舵主和兄弟们无礼,再敢跟我老婆不三不四,想弄顶绿帽给老子戴,老子一剑插在你这奸夫头里。”5 `" y; ^+ k$ {& A
  提起匕首轻轻一掷,那匕首直入船头。郑上塽忙道:“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1 Z; L6 T2 n  ^
  韦小宝转头对马超兴道:“马大哥,他是你家后堂拿住的,请你发落罢。”马超兴叹道:“国姓爷何等英雄,生的孙子却这么不成器。”吴六奇道:“这人回到台湾,必跟总舵主为难,不如一刀两段,永无后患。”郑克塽大惊,忙道:“不,不会的。我回去台湾,求爹爹封陈永华陈先生的官,封个大大的官。”马超兴道:“哼,总舵主希罕么?”低声对吴六奇道:“这人是郑王爷的公子,咱们倘若杀了,只怕陷得总舵主有‘弑主’之名。”/ p. `( n& F, \9 r* j
  天地会是陈永华奉郑成功之命而创,陈永华是天地会首领,但仍是台湾延平郡王府的属官,会中兄弟若杀了延平王的儿子,陈永华虽不在场,却也脱不了干系。吴六奇一想不错,双手一扯,拉断了绑着郑克塽的绳索,将他提起,喝道:“滚你的罢!”一把掷向岸上。# u/ Y$ X- j, V/ R" G% I
  郑克塽登时便如腾云驾雾般飞出,在空中哇哇大叫,料想这一摔难免筋折骨断,那知屁股着地,在一片草地上滑出,虽然震得全身疼痛,却未受伤,爬起身来,急急走了。
! ?8 R7 m3 m. }5 I5 r  吴六奇和韦小宝哈哈大笑。马超兴道:“这家伙丢了国姓爷的脸。”吴六奇问道:“这家伙如何杀伤本会兄弟,陷害总舵主?”韦小宝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上得岸去,待兄弟跟大哥详说。”向天边瞧了一眼,说道:“那边尽是黑云,只怕大雨就来了,咱们快上岸罢。”一阵疾风刮来,只吹得各人衣衫飒飒作声,口鼻中都是风。$ B/ n0 e7 E) N( w# }0 z' I- `) W
  吴六奇道:“这场风雨只怕不小,咱们把船驶到江心,大风大雨中饮酒说话,倒有趣得紧。”韦小宝吃了一惊,忙道:“这艘小船吃不起风,要是翻了,岂不糟糕?”马超兴微笑道:“那倒不用担心。”转头向艄公吩咐了几句。艄公答应了,掉过船头,挂起了风帆。
# l* h1 h2 E. V' o9 ^- I* u  此时风势已颇不小,布帆吃饱了风,小船箭也似的向江心驶去。江中浪头大起,小船忽高忽低,江水直溅入舱来。韦小宝枉自外号叫作“小白龙”,却不识水性,他年纪是小的,这时脸色也已吓得雪白,不过跟这个“龙”字,却似乎拉扯不上甚么干系了。
- y6 f8 C  x4 ~' l7 M  吴六奇笑道:“韦兄弟,我也不识水性。”韦小宝大奇道:“你不会游水?”吴六奇摇头道:“从来不会,我一见到水便头晕脑胀。”韦小宝道:“那……那你怎么叫船驶到江心来?”吴六奇笑道:“天下的事情,越是可怕,我越是要去碰它一碰。
& B/ W: y# E' f) K- l  最多是大浪打翻船,大家都做柳江中的水鬼,那也没甚么大不了。何况马大哥外号叫作‘西江神蛟’,水上功夫何等了得?
8 M4 B: z$ r7 r) `  马大哥,咱们话说在前,待会若是翻船,你得先救韦兄弟,第二个再来救我。”马超兴笑道:“好,一言为定。”韦小宝稍觉放心。
# l1 |* N: S" H. k2 |  O  这时风浪益发大了,小船随着浪头,蓦地里升高丈余,突然之间,便似从半空中掉将下来,要钻入江底一般。韦小宝被抛了上来,腾的一声,重重摔上舱板,尖声大叫:“乖乖不得了!”船篷上刹喇喇一片响亮,大雨洒将下来,跟着一阵狂风刮到,将船头、船尾的灯笼都卷了出去,船舱中的灯火也即熄灭。韦小宝又是大叫:“啊哟,不好了!”
7 F& @- ^& X: M+ O- E) _1 v  从舱中望出去,但见江面白浪汹涌,风大雨大,气势惊人。马超兴道:“兄弟莫怕,这场风雨果然厉害,待我去把舵。”
( c+ x! ?! B  h7 c5 T+ B  走到后梢,叱喝船夫入舱。风势奇大,两名船夫刚到桅杆边,便险些给吹下江去,紧紧抱住了桅杆,不敢离手。大风浪中,那小船忽然倾侧。韦小宝向左边摔去,尖声大叫,心中痛骂:0 n! D0 R# R  Z% x- M  ^2 M, G2 q
  “这老叫化出他妈的这古怪主意,你自己又不会游水,甚么地方不好玩,却到这大风大雨的江中来开玩笑?风大雨大,你妈妈的肚皮大。”
/ {& a2 D+ o9 L# l+ z& ]$ ~0 x  狂风挟着暴雨,一阵阵打进舱来,韦小宝早已全身湿透。4 V1 c* A  O9 u- f5 K. Y) x, @
  猛听得豁喇喇一声响,风帆落了下来,船身一侧,韦小宝向右撞去,砰的一声,脑袋撞在小几之上,忽想:“我又没对不起胡大哥,为甚么今日要淹死在这柳江之中?啊哟,是了,我起这誓,就是存心不良,打了有朝一日要欺骗他的主意。玉皇大帝,十殿阎王,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韦小宝诚心诚意,决计跟胡大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同享甚么福?他如娶了陈圆圆……难道我也……”
3 c/ P! m* F+ X  风雨声中,忽听得吴六奇放开喉咙唱起曲来:
9 a9 N& t# }8 }8 X+ `( a7 Z- K  “走江边,满腔愤恨向谁言?老泪风吹,孤城一片,望救目穿,使尽残兵血战。跳出重围,故国悲恋,谁知歌罢剩空筵。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寒涛东卷,万事付空烟。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7 ?# _% G. e4 H1 D, |
  曲声从江上远送出去,风雨之声虽响,却也压他不倒。马超兴在后梢喝采不迭,叫道:“好一个‘声逐海天远’!”韦小宝但听他唱得慷慨激昂,也不知曲文是甚么意思,心中骂道:“你有这副好嗓子,却不去戏台上做大花面?老叫化,放开了喉咙大叫:‘老爷太太,施舍些残羹冷饭’,倒也饿不死你。”/ g: G7 I6 U1 P- ?: [
  忽听得远处江中有人朗声叫道:“千古南朝作话传,伤心血泪洒山川。”那叫声相隔甚远,但在大风雨中清清楚楚的传来,足见那人内力深湛。; s/ Q9 X: X# S- |
  韦小宝一怔之际,只听得马超兴叫道:“是总舵主吗?兄弟马超兴在此。”那边答道:“正是,小宝在么?”果是陈近南的声音。韦小宝又惊又喜,叫道:“师父,我在这里。”但狂风之下,他的声音又怎传得出去?马超兴叫道:“韦香主在这里。还有洪顺堂红旗吴香主。”陈近南道:“好极了!难怪江上唱曲,高亢入云。”声音中流露出十分喜悦之情。吴六奇道:“属下吴六奇,参见总舵主。”陈近南道:“自己兄弟,不必客气。”声音渐近,他的坐船向着这边驶来。0 i: W7 M$ H$ v9 I* w, Y4 C
  风雨兀自未歇,韦小宝从舱中望出去,江上一片漆黑,一点火光缓缓在江面上移来,陈近南船上点得有灯。过了好一会,火光移到近处,船头微微一沉,陈近南已跳上船来。韦小宝心想:“师父到来,这次小命有救了。”忙迎到舱口,黑暗中看不见陈近南面貌,大声叫了声“师父”再说。$ N2 U' p5 `6 ~" q6 m
  陈近南拉着他手,走入船舱,笑道:“这场大风雨,可当真了得。你吓着了么?”韦小宝道:“还好。”吴六奇和马超兴都走进舱来参见。
  f$ ?! b4 w% Y. g; Z; X! K1 f  陈近南道:“我到了城里,知道你们在江上,便来寻找,想不到遇上这场大风雨。若不是吴大哥一曲高歌,也真还找不到。”吴六奇道:“属下一时兴起,倒教总舵主见笑了。”陈近南道:“大家兄弟相称罢。吴大哥唱的是《桃花扇》中《沉江》那一出戏吗?”吴六奇道:“正是。这首曲子写史阁部精忠抗敌,沉江殉难,兄弟平日最是爱听。此刻江上风雨大作,不禁唱了起来。”陈近南赞道:“唱得好,果然是好。”韦小宝心道:“原来这出戏叫作《沉江》。甚么戏不好唱,却唱这倒霉戏?你要沉江,小弟恕不奉陪。”. j% i2 @4 e2 Q6 M/ Q- y
  陈近南道:“那日在浙江嘉兴舟中,曾听黄宗羲先生、吕留良先生、查伊璜先生三位江南名士,说到吴兄的事迹,兄弟甚是佩服。你我虽是同会弟兄,只是兄弟事繁,一直未能到广东相见。吴兄身份不同,亦不能北来。不意今日在此聚会,大慰平生。”吴六奇道:“兄弟入了天地会后,无日不想参见总舵主。江湖上有言道:‘平生不见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从今天起,我才可称为英雄了,哈哈,哈哈。”陈近南道:“多承江湖上朋友抬举,好生惭愧。”两人惺惺相惜,意气相投,放言纵谈平生抱负,登时忘了舟外的风雨。# A) b" n# r& ^# _4 V  }1 ]
  谈了一会,风雨渐渐小了。陈近南问起吴三桂之事,韦小宝一一说了,遇到惊险之处,自不免加油添酱一番,种种经过,连马超兴也是首次得闻。陈近南听说已拿到了蒙古使者罕帖摩,真凭实据,吴三桂非倒大霉不可,十分欢喜;又听说罗刹国要在北方响应吴三桂,夺取关外大片土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半晌不语。9 _/ K# I1 N: ]5 N
  韦小宝道:“师父,罗刹国人红毛绿眼睛,倒也不怕,最多不向他们脸上多瞧就是了。他们的火器可真厉害,一枪轰来,任你英雄好汉,也抵挡不住。”陈近南道:“我也正为此担心,吴三桂和鞑子拚个两败俱伤,正是天赐恢复我汉家山河的良机,可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赶走了鞑子,来个比鞑子还要凶恶的罗刹国,又来占我锦绣江山,那便如何是好?”1 w# z+ O% x$ ~% j6 e+ g
  吴六奇道:“罗刹国的火器,当真没法子对付吗?”陈近南道:“有一个人,两位可以见见。”走到舱口,叫道:“兴珠,你过来。”那边小船中有人应道:“是。”跳上船来,走入舱中,向陈近南微微躬身,这人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小,满脸英悍之色。陈近南道:“见过了吴大哥、马大哥。这是我的徒弟,姓韦。”那人抱拳行礼,吴六奇等都起身还礼。陈近南道:“这位林兴珠林兄弟,一直在台湾跟着我办事,很是得力。当年国姓爷打败红毛鬼,攻克台湾,林兄弟也是有功之人。”9 u2 `: G" k4 M1 x
  韦小宝笑道:“林大哥跟红毛鬼交过手,那好极了。罗刹鬼有枪炮火器,红毛鬼也有枪炮火器,林大哥定有法子。”* ]- b+ s- ]- C3 B; e
  吴六奇和马超兴同时鼓掌,齐道:“韦兄弟的脑筋真灵。”# d# ^5 e! w' \3 M! V+ ]
  吴六奇本来对韦小宝并不如何重视,料想他不过是总舵主的弟子,才做到青木堂香主那样高的职司,青木堂近年来虽建功不少,也不见得是因这小家伙之故,见他迷恋阿珂,更有几分鄙夷,这时却不由得有些佩服:“这小娃儿见事好快,倒也有些本事。”
" p6 R% U) R4 ?/ T) c. [  陈近南微笑道:“当年国姓爷攻打台湾,红毛鬼炮火厉害,果然极难抵敌。我们当时便构筑土堤,把几千名红毛兵围在城里,断了城中水源,叫他们没水喝。红毛兵熬不住了,冲出来攻击,我们白天不战,只晚上跟他们近斗。兴珠,当时怎生打法,跟大家说说。”6 `  t- R. U5 Y5 K; f9 J+ G
  林兴珠道:“那是军师的神机妙算……”陈近南为郑成功献策攻台,克成大功,军中都称他为“军师”。韦小宝道:“军师?”见林兴珠眼望陈近南,师父脸露微笑,已然明白,说道:“啊,原来师父你是诸葛亮。诸葛军师大破藤甲兵,陈军师大破红毛兵。”& ~- |3 ]$ h6 V+ {4 v# i3 G
  林兴珠道:“国姓爷于永历十五年二月初一日祭江,督率文武百官、亲军武卫,乘坐战舰,自科罗湾放洋,二十四日到澎湖。四月初一日到达台湾鹿耳门。门外有浅滩数十里,红毛兵又凿沉了船,阻塞港口。咱们的战舰开不进去。正在无法可施的当儿,忽然潮水大涨,众兵将欢声震天,诸舰涌进,在水寨港登岸。红毛兵就带了枪炮来打。国姓爷对大伙儿说,咱们倘若后退一步,给赶入大海,那就死无葬身之地。红毛鬼枪炮虽然厉害,大伙儿都须奋勇上前。众兵将齐奉号令,军师亲自领了我们冲锋。突然之间,我耳边好像打了几千百个霹雳,眼前烟雾瀰漫,前面的兄弟倒了一排。大家一慌乱,就逃了回来。”
! p8 W7 M1 H' ^* m1 l9 r' z5 n  韦小宝道:“我第一次听见开红毛枪,也吓得一塌胡涂。”* h6 K1 m4 D, o; ]: x# _) B/ y
  林兴珠道:“我正如没头苍蝇般乱了手脚,只听军师大声叫道:‘红毛鬼放了一枪,要上火药装铅子,大伙儿冲啊!’我忙领着众兄弟冲了上去,果然红毛鬼一时来不及放枪。可是刚冲到跟前,红毛鬼又放枪了,我立即滚在地下躲避,不少兄弟却给打死了,没有法子,只得退了下来。红毛鬼却也不敢追赶。这一仗阵亡了好几百兄弟,大家垂头丧气,一想到红毛鬼的枪炮就心惊肉跳。”; i1 t/ S. Y& m4 S, h
  韦小宝道:“后来终于是军师想出了妙计?”& f( l' ~: k: }* W3 `
  林兴珠叫道:“是啊。那天晚上,军师把我了去,问我:
' o2 E, H) n) e6 ?% A& r  ‘林兄弟,你是武夷山地堂门的弟子,是不是?’我说是的。军师道:“日里红毛鬼一放枪,你立即滚倒在地,身法很敏捷啊。’我十分惭愧,说道:‘回军师的话:小将不敢贪生怕死,明日上阵,决计不敢再滚倒躲避,折了我大明官兵的威风。否则的话,你杀我头好了。”
9 l* R* `- Z- h* u" v1 [$ e- z! r  韦小宝道:“林大哥,我猜军师不是怪你贪生怕死,是赞你滚地躲避的法子很好,要你传授给众兄弟。”
9 ?% [, \$ V& E" m2 A: w6 c2 T7 N  陈近南向他瞧了一眼,脸露微笑,颇有赞许之意。1 S! v5 x0 A  W: R3 K( C# w
  林兴珠一拍大腿,大声道:“是啊,你是军师的徒弟,果然是明师出高徒……”
% L* _/ w8 K# ^# o: b0 ?  韦小宝笑道:“你是我师父的部下,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众人都笑了起来。
# X5 Y; o' v0 L5 {5 L' k  林兴珠道:“那天晚上军师当真是这般吩咐。他说‘你不可会错了意。我见你的燕青十八翻、松鼠草上飞的身法挺合用,可以滚到敌人身前,用单刀斫他们的腿。有一套地堂刀法,你练得怎样?’我听军师不是责骂我胆小怕死,这才放心,说道:‘回军师的话:地堂刀法小将是练过的,当年师父说道,倘若上阵打仗,可以滚过去斫敌人的马脚,不过红毛鬼不骑马,只怕无用。’军师道:‘红毛鬼虽没骑马,咱们斫他人脚,有何不可?’我一听之下,恍然大悟,连说:‘是,是,小将脑筋不灵,想不到这一点。’”
' z. q1 b7 m! e# u4 p( i3 p" u6 `  [, V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你师父教你这刀法可斫马脚,你就以为不能斫人脚,老兄的脑筋,果然不大灵光。”
' r5 n! E1 u7 M% g) c- U  林兴珠道:“当时军师就命我演了一遍这刀法。他赞我练得还可以,说道:‘你的地堂门刀法身法,若没十多年的寒暑之功,练不到这地步,但咱们明天就要打仗,大伙儿要练,是来不及了。’我说:‘是。这地堂门刀法小将练得不好,不过的确已练了十几年。’军师说道:‘咱们赶筑土堤,用弓箭守住,你马上去教众兵将滚地上前、挥刀砍足的法子。只须教三四下招式,大伙儿熟练就可以了,地堂门中的深奥武功,一概不用教。’我接了军师将令,当晚先去教了本队士兵。第二天一早,红毛鬼冲来,给我们一阵弓箭射了回去。本队士兵把地堂刀法的基本五招练会了,转去传授别队的官兵。军师又吩咐大伙儿砍下树枝,扎成一面面盾牌,好挡红毛兵的铅弹。第四日早上,红毛兵又大举冲来,我们上去迎战,滚地前进,只杀得红毛鬼落花流水,战场上留下了几百条毛腿。赤嵌城守将红毛头的左腿也给砍了下来。这红毛头就此投降。后来再攻卫城,用的也是这法子。”
+ M' Q5 ^" S* a2 h; i$ q& T, ?  马超兴喜道:“日后跟罗刹鬼子交锋打仗,便可用地堂功夫对付。”
; o' a7 V3 ]6 f) F. G- G8 r& H  陈近南道:“然而情形有些不同。当年在台湾的红毛兵,不过三四千人,死一个,少一个。罗刹兵如来进犯,少说也有几万人,源源而来,杀不胜杀,再说,地堂刀法只能用于近战。罗刹兵如用大炮轰击,那也难以抵挡。”' a: E" E/ R( c2 B
  吴六奇点头称是,道:“依军师之见,该当如何?”他听陈近南对林兴珠引见之时不称自己为“香主”,料想林兴珠不是天地会中人,便也不以“总舵主”相称。
9 n% t" O% J3 F5 P  陈近南道:“我中国地大人多,若无汉奸内应,外国人是极难打进来的。”众人都道:“正是。鞑子占我江山,全仗汉奸吴三桂带路。”陈近南道:“现今吴三桂又去跟罗刹国勾结,他起兵造反之时,咱们先一鼓作气的把他打垮,罗刹国没了内应,就不能贸然入侵。”马超兴道:“只是吴三桂倘若垮得太快,就不能跟鞑子打个两败俱伤。”陈近南道:“这也不错。% [9 P1 M5 h9 ^% A2 }# A
  但利害相权,比较起来,罗刹人比鞑子更加可怕。”$ u  ^7 u  [: a  Q1 A6 w) O+ Z/ g/ N
  韦小宝道:“是啊。鞑子也是黄皮肤,黑眼睛,扁鼻头,跟我们没甚么两样,说的话也是一般。外国鬼子红毛绿眼睛,说起话来叽哩咕噜,有谁懂得?”' J; k& J  h- s3 C
  众人谈了一会国家大事,天色渐明,风雨也已止歇。马超兴道:“大家衣衫都湿了,便请上岸去同饮一杯,以驱寒气。”
" i: {1 ?4 e8 C9 w  陈近南道:“甚好。”
) m* Y2 H/ R% ~; A/ I3 _  这一场大风将小船吹出了三十余里,待得回到柳州,已近中午。众人在原来码头上岸。4 U/ I0 B( N, h$ @7 F6 ~; J
  只见一人飞奔过来,叫道:“相公,你……你回来了。”正是双儿。她全身湿淋淋的,脸上满是喜色。韦小宝问:“你怎么在这里?”双儿道:“昨晚大风大雨,你坐了船出去,我好生放心不下,只盼相公早些平安回来。”韦小宝奇道:“你一直等在这里?”7 A" P& |3 V, b, f4 z& r
  双儿道:“是。我……我……只担心……”韦小宝笑道:“担心我坐的船沉了?”双儿低声道:“我知道你福气大,船是一定不会沉的,不过……不过……”码头旁一个船夫笑道:“这位小总爷,昨晚半夜三更里风雨最大的时候,要雇我们的船出江,说是要寻人,先说给五十两银子,没人肯去,他又加到一百两。张老三贪钱,答应了,可是刚要开船,豁喇一声,大风吹断了桅杆。这么一来,可谁也不敢去了。他急得只是大哭。”韦小宝心下感动,握住双儿的手,说道:“双儿,你对我真好。”双儿胀红了脸,低下头去。, M6 f4 }$ Y+ H/ T, @3 h& m
  一行来到马超兴的下处,换过衣衫。陈近南吩咐马超兴派人去打听郑公子和冯锡范的下落。马超兴答应了,派人出去访查,跟着禀报家后堂的事务。5 }( Y' h& l5 B) Q0 M
  马超兴摆下筵席,请陈近南坐了首席,吴六奇坐了次席。* ^% Q7 ~0 ~5 {% p& z
  要请韦小宝坐第三席时,韦小宝道:“林大哥攻破台湾,地堂刀大砍红毛火腿,立下如此大功,兄弟就是站着陪他喝酒,也是心甘情愿。这样的英雄好汉,兄弟怎敢坐他上首?”拉着林兴珠坐了第三席。林兴珠大喜,心想军师这个徒弟年纪虽小,可着实够朋友。: X) b% ~+ J# _$ I! I. A  M, E1 ?
  筵席散后,天地会四人又在厢房议事。陈近南吩咐道:“小宝,你有大事在身,你我师徒这次仍不能多聚,明天你就北上罢。”韦小宝道:“是。只可惜这一次又不能多听师父教诲。我本来还想听吴大哥说说他的英雄事迹,也只好等打平吴三桂之后,再听他说了。”* n3 r1 S# a# G! P: j/ m+ j
  吴六奇笑道:“你吴大哥没甚么英雄事迹,平生坏事倒是做了不少。若不是查伊璜先生一场教训,直到今日,我还是在为虎作伥、给鞑子卖命呢。”% q+ D7 o, r" S' a
  韦小宝取出吴三桂所赠的那支洋枪,对吴六奇道:“吴大哥,你这么远路来看兄弟,实在感激不尽,这把罗刹国洋枪,请你留念。”吴三桂本来送他两支,另一支韦小宝在领出沐剑屏时,交了给夏国相作凭证,此后匆匆离滇,不及要回。3 Y' z$ s7 A5 m
  吴六奇谢了接过,依法装上火药铁弹,点火向着庭中施放一枪,火光一闪,砰的一声大响,庭中的青石板石屑纷飞,众人都吓了一跳。陈近南皱起眉头,心想:“罗刹国的火器竟然这等犀利,若是兴兵进犯,可真难以抵挡。”$ p% i; W( d* F8 |6 ?4 e/ ~
  韦小宝取出四张五千两银票,交给马超兴,笑道:“马大哥,烦你代为请贵堂众位兄弟喝一杯酒。”马超兴笑道:“二万两银子?可太多了,喝三年酒也喝不完。”谢过收了。" W$ F$ p7 j1 H3 w  t8 l& ?
  韦小宝跪下向陈近南磕头辞别。陈近南伸手扶起,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很好,不枉了是我陈近南之徒。”韦小宝和他站得近了,看得分明,见他两鬓斑白,神色甚是憔悴,想是这些年来奔走江湖,大受风霜之苦,不由得心下难过,要想送些甚么东西给他,寻思:“师父是不要银子的,珠宝玩物,他也不爱。师父武功了得,也不希罕我的匕首和宝衣。”突然间一阵冲动,说道:“师父,有一件事要禀告你老人家。”* J+ L$ b. ~/ {
  吴六奇和马超兴知他师徒俩有话说,便即退出。
! b4 ~9 l5 P0 G7 A! J3 ^  韦小宝伸手到贴肉衣袋内,摸出一包物事,解开缚在包外的细绳,揭开一层油布,再揭开两层油纸,露出从八部《四十二章经》封皮中取出来的那些碎羊皮,说道:“师父,弟子没甚么东西孝敬你老人家,这包碎皮,请你收了。”
  t' D( Q# i9 K, h5 J  陈近南甚感奇怪,问道:“那是甚么?”3 p$ z3 ]0 m3 X' I% W7 `# f! d
  韦小宝于是说了碎皮的来历。陈近南越听脸色越郑重,听得太后、皇帝、鳌拜、西藏大喇嘛、独臂尼九难、神龙教主等等大有来头的人物,无不处心积虑的想得到这些碎皮,而其中竟隐藏着满清鞑子龙脉和大宝藏的秘密,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之事。他细问经过情形,韦小宝一一说了,有些细节如神龙教教主教招、拜九难为师等情,自然略过不提。- t7 ^6 B- p: E8 w9 V7 N6 i
  陈近南沉吟半晌,说道:“这包东西实是非同小可。我师徒俩带领会中兄弟,去掘了鞑子的龙脉,取出宝藏,兴兵起义,自是不世奇功。不过我即将回台,谒见王爷,这包东西带在身边,海道来回,或恐有失。此刻还是你收着。我回台之后,便来北京跟你相会,那时再共图大事。”韦小宝道:“好!那么请师父尽快到北京来。”陈近南道:“你放心,我片刻也不停留。小宝,你师父毕生奔波,为的就是图谋兴复明室,眼见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百姓对前朝渐渐淡忘,鞑子小皇帝施政又很妥善,兴复大业越来越渺茫。想不到吴三桂终于要起兵造反,而你又得了这份藏宝图,那真是天大的转机。”
& q' U0 R9 F& v- C0 x  说到这里,不由得喜溢眉梢。/ S0 V4 b9 a* o# J# {4 G
  他本来神情郁郁,显得满怀心事,这时精神大振,韦小宝瞧着十分欢喜。陈近南又问:“你身上中的毒怎样了?减轻些了么?”韦小宝道:“弟子服了神龙教洪教主给的解药,毒性是完全解去了。”陈近南喜道:“那好极了。你这一双肩头,挑着反清复明的万斤重担,务须自己保重。”说着双手按住他肩头。& A- h5 m& A+ M1 `
  韦小宝道:“是。弟子乱七八糟,甚么也不懂的。得到这些碎皮片,也不过碰上运气罢了。每一次都好比我做庄,吃了闲家的夹棍,天杠吃天杠,别十吃别十,吃得舒舒服服。”8 e( X2 d3 f1 u. ~& N+ W2 K7 b  y
  陈近南微微一笑,道:“你回到北京之后,半夜里闩住了门窗,慢慢把这些皮片拼将起来,凑成一图,然后将图形牢牢记在心里,记得烂熟,再无错误之后,又将碎皮拆乱,包成七八包,藏在不同的所在。小宝,一个人运气有好有坏,不能老是一帆风顺。如此大事,咱们不能专靠好运道。”6 z, d" Y5 [# G; x
  韦小宝道:“师父说得不错。好比我赌牌九做庄,现今已赢了八铺,如果一记通赔,这包碎皮片给人抢去了,岂不是全军覆没,铲了我的庄?因此连赢八铺之后,就要下庄。”6 K( H5 W, i2 v& V$ l
  陈近南心想,这孩子赌性真重,微笑道:“你懂得这道理就好。赌钱输赢,没甚么大不了。咱们图谋大事,就算把性命送了,那也是等闲之事。但这包东西,天下千千万万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上面,那可万万输不得。”韦小宝道:“是啊,我赢定之后,把银子捧回家去,埋在床底下,斩手指不赌了,那就永远输不出去。”
: H6 L+ ]4 f% q3 {) z% C; l! Z8 P  陈近南走到窗边,抬头望天,轻轻说道:“小宝,我听到这消息之后,就算立即死了,心里也欢喜得紧。”3 I; B+ _3 ^' p
  韦小宝心想:“往日见到师父,他总是精神十足,为甚么这一次老是想到要死?”问道:“师父,你在延平郡王府办事,心里不大痛快,是不是?”陈近南转过身来,脸有诧异之色,问道:“你怎知道?”韦小宝道:“我见师父似乎不大开心。但想世上再为难的事情,你也不放在心上。江湖上英雄好汉,又个个对你十分敬重。我想你连皇帝也不怕,普天之下只郑王爷一人,能给你气受。”
, Q$ N  w/ B# {2 f5 l  陈近南叹了口气,隔了半晌,说道:“王爷对我一向礼敬有加,十分倚重。”韦小宝道:“嗯,定是郑二公子这家伙向你摆他妈的臭架子。”陈近南道:“当年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早誓死相报,对他郑家的事,那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郑二公子年纪轻,就有甚么言语不当,我也不放在心上。王爷的世子,英明爱众,不过乃是庶出。”韦小宝不懂,问道:“甚么庶出?”陈近南道:“庶出就是并非王妃所生。”韦小宝道:“啊,我明白了,是王爷的小老婆生的。”
, v1 j% O. y5 r: h' I  陈近南觉他出言粗俗,但想他没读过书,也就不加理会,说道:“是了。当年国姓爷逝世,跟这件事也很有关连,因此王太妃很不喜欢世子,一再吩咐王爷,要废了世子,立二公子做世子。”韦小宝大摇其头,说道:“二公子胡涂没用,又怕死,不成的!这家伙是个混蛋,脓包,他妈的混帐王八蛋。那天他还想害死师父您老人家呢。”
" `/ Y( _9 d2 Q# L  陈近南脸色微微一沉,斥道:“小宝,嘴里放干净些!你这不是在骂王爷么?”2 ?: T2 u+ t% u
  韦小宝“啊”的一声,按住了嘴,说道:“该死!王八蛋这三字可不能随便乱骂。”
4 h  p' x( b* Q/ U( l  陈近南道:“两位公子比较起来,二公子确是处处及不上他哥哥,只是相貌端正,嘴头又甜,很得祖母的欢心……”韦小宝一拍大腿,说道:“是啊,妇道人家甚么也不懂,见了个会拍马屁的小白脸,就当是宝贝了。”陈近南不知他意指阿珂,摇了摇头,说道:“改立世子,王爷是不答应的,文武百官也都劝王爷不可改立。因此两位公子固然兄弟失和,太妃和王爷母子之间,也常常为此争执。太妃有时心中气恼,还叫了我们去训斥一顿。”
" z+ S8 l! M9 a1 A% P+ ]  韦小宝道:“这老……”他“老婊子”三字险些出口,总算及时缩住,忙改口道:“老太太们年纪一大,这就胡涂了。师父,郑王爷的家事你既然理不了,又不能得罪他们,索性给他来个各人自扫门前雪,别管他家瓦上霜。”
1 i8 o" J! y' T  B- B7 J  陈近南叹道:“我这条命不是自己的了,早已卖给了国姓爷。人生于世,受恩当报。当年国姓爷以国土待我,我须当以国士相报。眼前王爷身边,人材日渐凋落,我决不能独善其身,舍他而去。唉!大业艰难,也不过做到如何便如何罢了。”说到这里,又有些意兴萧索起来。# y1 w7 E. y9 V) h
  韦小宝想说些话来宽慰,却一时无从说起,过了一会,说道:“昨天我们本来想把郑克塽这么……”说着举起手来,一掌斩落,“……一刀两断,倒也干净爽快。但马大哥说,这样一来,可教师父难以做人,负了个甚么‘撕主’的罪名。”9 j) S) O& q9 A% e7 c
  陈近南道:“是“弑主’。马兄弟这话说得很对,倘若你们杀了郑公子,我怎有面目去见王爷?他日九泉之下,也见不了国姓爷。”' n7 H8 y$ m: @! _' U( b
  韦小宝道:“师父,你几时带我去瞧瞧郑家这王太妃,对付这种老太太,弟子倒有几下散手。”心想自己把假太后这老婊子收拾得服服贴贴,连皇太后也对付得了,区区一个王太妃又何足道哉。陈近南微微一笑,说道:“胡闹!”拉着他手,走出房去。
' g4 G; Q3 o  x/ L' k% m8 b  注:台湾延平郡王郑经长子克是陈永华之婿,刚毅果断,郑经立为太子,出征时命其监国。克执法一秉至公,诸叔及诸弟多怨之,扬言其母假娠,克为屠夫李某之子。郑经及陈永华死后,克为董太妃及诸弟杀害。, T" L) K' L8 m0 R( r4 e& Y/ D! Y+ V
  当下韦小宝向师父、吴六奇、马超兴告辞。吴马二人送出门去。$ s8 [0 ^4 S; Y  ?! Z1 j3 Y! |# D
  吴六奇道:“韦兄弟,你这个小丫头双儿,我已跟她拜了把子,结成了兄妹。”韦小宝和马超兴都吃了一惊,转头看双儿时,只见她低下了头,红晕双颊,神色甚是忸怩。韦小宝笑道:“吴大哥好会说笑话。”吴六奇正色道:“不是说笑。我这个义妹忠肝义胆,胜于须眉,正是我辈中人。做哥哥的对她好生相敬。我见你跟‘百胜刀王’胡逸之拜把子,拜得挺有劲,我见样学样,于是要跟双儿拜把子。她可说甚么也不肯,说是高攀不上。我一个老叫化,有甚么高攀、低攀了?我非拜不可,她只好答应。”马超兴道:“刚才你两位在那边房中说话,原来是商量拜把子的事。”吴六奇道:“正是。双儿妹子叫我不可说出来,哈哈,结拜兄妹,光明正大,有甚么不能说的?”  c% _2 f6 Z1 P0 ]" \3 u0 ^
  韦小宝听他如此说,才知是真,看着吴六奇,又看看双儿,很是奇怪。
' _* _- q  b. {' ?- g  吴六奇道:“韦兄弟,从今而后,你对我这义妹可得另眼相看,倘若得罪了她,我可要跟你过不去。”双儿忙道:“不……不会的,相公他……他待我很好。”韦小宝笑道:“有你这样一位大哥撑腰,玉皇大帝、阎罗老子也不敢得罪她了。”
* o: ?2 u9 r! d- r3 h5 {4 }) s  三人哈哈大笑,拱手而别。) y6 j5 w, f$ p- _
  韦小宝回到下处,问起拜把子的事,双儿很是害羞,说道:“这位吴……吴爷……”韦小宝道:“甚么吴爷?大哥就是大哥,拜了把子,难道能不算数么?”双儿道:“是。他说觉得我不错,定要跟我结成兄妹。”从怀里取出那把洋枪,说道:“他说身上没带甚么好东西,这把洋枪是相公送给他的,他转送给我,相公,还是你带着防身罢。”
% a! J8 Y& R# V  i3 f; {  韦小宝连连摇手,道:“是你大哥给你的,又怎可还我?”
4 d9 B6 }4 [' c8 R  想起吴六奇行事出人意表,不由得啧啧称奇,又想:“他名字都叫“六奇’,难怪,难怪!不知另外五奇是甚么?”
2 z# b) c5 G) [' {: F  一行人一路缓缓回京。路上九难传了韦小宝一路拳法,叫他练习。但韦小宝浮动跳脱,说甚么也不肯专心学武。九难吩咐他试演,但见他徒具架式,却是半分真实功夫也没学到,叹道:“你我虽有师徒之名,但瞧你性子,实不是学武的材料。
$ q4 h7 X* z4 ^  这样罢,我铁剑门中有一项‘神行百变’功夫,是我恩师木桑道人所创,乃是天下轻功之首。这项轻功须以高深内功为根基,谅你也不能领会。你没一门傍身之技,日后遇到危难,如何得了?我只好教你一些逃跑的法门。”
: `8 Y6 ]% B( t  韦小宝大喜,说道:“脚底能抹油,打架不用愁。师父教了我逃跑的法门,那定是谁也追不上的了。”九难微微摇头,说道:“‘神行百变’,世间无双,当年威震武林,今日却让你用来脚底抹油,恩师地下有知,定是不肯认你这个没出息的徒孙。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没甚么你学得会的本事传给你。”/ l, P/ l1 V+ v# B) w+ B
  韦小宝笑道:“师父收了我这个没出息的徒儿,也算倒足了大霉。不过赌钱有输有赢,师父这次运气不好,收了我这徒儿,算是大输一场。老天爷有眼,保佑师父以后连赢八场,再收八个威震天下的好徒儿。”
' Y, v# r- r3 i  九难嘿嘿一笑,拍拍他肩头,说道:“也不一定武功好就是人好。你性子不喜学武,这是天性使然,无可勉强。你除了油腔滑调之外,总也算是我的好徒儿。”
2 D" G( \7 u. D, _6 D% S  韦小宝大喜,心中一阵激动,便想将那些碎羊皮取出来交给九难,随即心想:“这些皮片我既已给了男师父,便不能再给女师父了。好在两位师父都是在想赶走鞑子,光复汉人江山,不论给谁都是一样。”+ ^9 X" x' O* E- M/ G
  当下九难将“神行百变”中不需内功根基的一些身法步法,说给韦小宝听。说也奇怪,一般拳法掌法,他学时浅尝辄止,不肯用心钻研,这些逃跑的法门,他却大感兴趣,一路上学得津津有味,一空下来便即练习。有时还要轻功卓绝的徐天川在后追赶,自己东跑西窜的逃避。徐天川见他身法奇妙,好生佩服。初时几下子就追上了,但九难不断传授新的诀窍,到得直隶省境,徐天川说甚么也已追他不上了。4 n, `0 ^$ l1 z. J) m
  九难见他与“神行百变”这项轻功颇有缘份,倒也大出意料之外,说道:“看来你天生是个逃之夭夭的胚子。”( q/ F3 V1 Q$ q$ Y% O* E
  韦小宝笑道:“弟子练不成‘神行百变’,练成‘神行抹油’,总算不是一事无成。”
3 \. }( W; W3 _) X7 m4 K4 I5 l  他冲了一碗新茶,捧到九难面前,问道:“师父,师祖木桑道长既已逝世,当今天下,自以你老人家武功第一了?”九难摇头道:“不是。‘天下武功第一’六字,何敢妄称?”眼望窗外,幽幽的道:“有一个人,称得上‘天下武功第一’。”韦小宝忙问:“那是谁?弟子定要拜见拜见。”九难道:“他……他……”突然间眼圈一红,默然不语。韦小宝道:“这位前辈是谁?弟子日后倘若有缘见到,好恭恭敬敬的向他磕几个头。”
9 s9 i, h* U7 A6 b  九难挥挥手,叫他出去。韦小宝甚是奇怪,慢慢踱了出去,心想:“师父的神色好生古怪,难道这个天下武功第一之人,是她的老姘头么?”# H. Y/ ]! I. c
  九难这时心中所想的,正是那个远在万里海外的袁承志。- h  U" h3 `* L! F; T9 D
  她对袁承志落花有意,袁承志却情有别钟。二十多年来这番情意深藏心底,这时却又给韦小宝撩拨了起来。
3 g6 _2 G- h% q# a; B1 I  次日韦小宝去九难房中请安,却见她已不别而去,留下了一张字条。韦小宝拿去请徐天川一念,原来纸条上写着“好自为之”四个字。韦小宝心中一阵怅惘,又想:“昨天我问师父谁是天下武功第一,莫非这句话得罪了她?”
( D3 r# l4 {* Z3 |2 X0 w  不一日,一行人来到北京。建宁公主和韦小宝同去谒见皇帝。) T9 v4 N, A4 F* [% J& n3 u: W
  康熙早已接到奏章,已复旨准许吴应熊来京完婚,这时见到妹子和韦小宝,心下甚喜。- b* o' u$ M# L+ P
  建宁公主扑上前去,抱住了康熙,放声大哭,说道:“吴应熊那小子欺侮我。”康熙笑道:“这小子如此大胆,待我打他的屁股。他怎么欺侮你了?”公主哭道:“你问小桂子好了。% O7 X) W# o7 B; L' K; l) ]
  他欺侮我,他欺侮我!皇帝哥哥,你非给我作主不可。”一面哭,一面连连顿足。康熙笑道:“好,你且回自己屋里去歇歇,我来问小桂子。”" G8 u" G, f# T% p3 Q. E2 i
  建宁公主早就和韦小宝商议定当,见了康熙之后,如何奏报吴应熊无礼之事。一等公主退出,韦小宝便详细说来。
$ p1 G, ?6 Q  |- {, d" N! ~  康熙皱了眉头,一言不发的听完,沉思半晌,说道:“小桂子,你好大胆!”韦小宝吓了一跳,忙道:“奴才不敢。”康熙道:“你跟公主串通了,胆敢骗我。”韦小宝道:“没有啊,奴才怎敢瞒骗皇上?”康熙道:“吴应熊对公主无礼,你自然并未亲见,怎能凭了公主一面之辞,就如此向我奏报?”
9 P5 u  ~* ?( Y6 p% m6 g4 x  韦小宝心道:“乖乖不得了,小皇帝好厉害,瞧出了其中破绽。”忙跪下磕头,说道:“皇上明见万里。吴应熊对公主如何无礼,奴才果然没有亲见,不过当时许多人站在公主窗外,大家都是亲耳听见的。”康熙道:“那更加胡闹了。吴应熊这人我见过两次,他精明能干,是个人才。他又不很年轻了,房里还少得了美貌的姬妾?怎会大胆狂妄,对公主无礼。哼,公主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定是她跟吴应熊争吵起来,割了……割了他妈的卵蛋。”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2 u0 Y* h! ?  _% ~) {
  韦小宝也笑了起来,站起身来,说道:“这种事情,公主是不便细说的,奴才自然也不敢多问。公主怎么说,奴才就怎么禀告。”康熙点点头,道:“那也说得是。吴应熊这小子受了委屈,你传下旨去,叫他们在京里择日完婚罢,满了月之后,再回云南。”韦小宝道:“皇上,完婚不打紧,吴三桂这老小子要造反,可不能让公主回云南去。”
1 D6 S7 Q  O' S  康熙不动声色,点点头道:“吴三桂果然要反,你见到甚么?”韦小宝于是将吴三桂如何跟西藏、蒙古、罗刹国、神龙教诸方勾结的情形一一说了。康熙神色郑重,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这奸贼!竟勾结了这许多外援!”韦小宝也早知这事十分棘手,不敢作声。再过一会,康熙又问:“后来怎样?”: c/ O9 @" _) {8 \
  韦小宝说道已将蒙古王子的使者擒来,述说自己如何假装吴三桂的小儿子而骗出真相,吴应熊如何想夺回罕帖摩,在公主住处放火,反而惨遭阉割,自己又如何派遣部属化装为王府家将,在妓院中争风吃腊、假装杀死罕帖摩。
/ t8 r7 O1 n" W2 G6 l9 d& W  康熙听得悠然伸往,说道:“这倒好玩得紧。”又道:“吴三桂这人,我没见过。那日宫中传出父王宾天的讯息,吴三桂带了重兵,来京祭拜。我原想见他一见,可是几名顾命大臣防他拥兵入京,忽然生变,要他在北京城外搭了孝棚拜祭,不许他进北京城。”! @+ I' |  x: ^' ~/ a  ^1 P# R
  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说道:“鳌拜这厮见事极不明白。如果担心吴三桂入京生变,只须下旨要他父子入京拜祭,大军驻扎在城外,他还能有甚么作为?他倘若不敢进城,那是他自己礼数缺了。不许他进城,那明明是跟他说:
4 q) G8 L. l( w, z  x3 L  ‘我们怕了你的大军,怕你进京造反,你还是别进来罢!’嘿嘿,示弱之至!吴三桂知道朝廷对他疑忌,又怕了他,岂有不反之理?他的反谋,只怕就种因于此。”
! ]3 P) t3 l' m* O+ h  韦小宝听康熙这么一剖析,打从心坎儿里佩服出来,说道:“当时倘若他见了皇上,皇上好好开导他一番,说不定他便不敢造反了。”康熙摇头道:“那时我年纪幼小,不懂军国大事,一见之后,没甚么厉害的话跟他说,他瞧我不起,只有反得更快。”当下详细询问吴三桂的形貌举止,又问:“他书房那张白老虎皮到底是怎样的?”  e9 D; q/ E: O2 F, \
  韦小宝大是奇怪,描述了那张白老虎皮的模样,说道:“皇上连这等小事也知道。”
8 u" ^; n0 R* q' q1 V4 [! H/ o  康熙微笑不语,又问起吴三桂的兵马部署,左右用事之人及十大总兵的性情才干;问话之中,显得对吴三桂的情状所知甚详,手下大将哪一个贪钱,哪一个好色,哪一个勇敢,哪一个胡涂,无不了然。
- I5 n  W7 B: [  韦小宝既惊且佩,说道:“皇上,你没去过云南,可是平西王府内府外的事情,知道得比奴才还多。”突然恍然大悟,道:“啊,是了,皇上在昆明派得有不少探子。”2 w% H- G/ l6 |( X
  康熙笑道:“这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他一心想要造反,难道咱们就毫不理会?小桂子,你这趟功劳很大,探明了吴三桂跟西藏、蒙古、罗刹国勾结。这桩大秘密,我那些探子就查不到。他们只能查小事,查不到大事。”3 X* E: ~- t# R! j5 r9 q2 r- T
  韦小宝全身骨头大轻,说道:“那全仗皇上洪福齐天。”康熙道:“把那罕帖摩带进宫来,让我亲自审问。”韦小宝答应了,率领十名御前侍卫,将罕帖摩送到上书房来。
% J# Y% ^& @" f- b1 \' j  康熙一见到,便以蒙古话相询。罕帖摩听到蒙古话,既感惊奇,又觉亲切,眼见到宫中的派势,再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将实情说了。康熙一连问了两个多时辰,除蒙古和吴三桂勾结的详情外,又细问蒙古的兵力部署、钱粮物产、山川地势、风土人情、以及蒙古各旗王公谁精明,谁平庸,相互间谁跟谁有仇,谁跟谁有亲。
/ N8 L: m, q# A0 r3 `  韦小宝在一旁侍候,听得二人叽哩咕噜的说个不休,罕帖摩一时显得十分佩服,一时又显得害怕,到最后却跪下来不住磕头,似是感恩之极。康熙命御前侍卫带下去监禁。; _6 {! Z+ v" p% ~( T9 B, _
  一名小太监送上一碗参汤。康熙接过来喝了,对小太监道:“你给韦副总管也斟一碗来。”韦小宝磕头谢恩,喝了参汤。
) m7 K5 ^2 \; \: _6 Z  只听得书房外脚步响声,一名小太监道:“启禀皇上:南怀仁、汤若望侍候皇上。”康熙点点头。小太监传呼出去,进来了两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跪下向康熙磕头。. M3 @2 g" T* a/ b4 @
  韦小宝大是奇怪,心想:“怎么有外国鬼子来到宫里,真是奇哉怪也。”6 B5 I# h) v! X
  两个外国人叩拜后,从怀中各取出一本书卷,放在康熙桌上。那个年纪较轻、名叫南怀仁的外国人道:“皇上,今儿咱们再说大炮发射的道理。”韦小宝听他一口京片子,清脆流利,不由得“咦”的一声,惊奇之极,心道:“希奇希奇真希奇,鬼子不会放洋屁。”
3 b! f+ l, L, N8 j  康熙向他一笑,低头瞧桌上书卷。南怀仁站在康熙之侧,手指卷册,解释了起来。康熙听到不懂的所在,便即发问。南怀仁讲了半个时辰,另一个老年白胡子外国人汤若望接着讲天文历法,也讲了半个时辰,两人磕头退出。# f. d' ^* F, u7 s0 J- S7 O, D' x, w
  康熙笑道:“外国人说咱们中国话,你听着很希奇,是不是?”& Q0 o" Y: o; l+ V6 b+ Y
  韦小宝道:“奴才本来很奇怪,后来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了。圣天子百神呵护。罗刹国图谋不轨,上天便降下两个会说中国话的洋鬼子来辅佐圣朝,制造枪炮火器,扫平罗刹。”
7 O3 x" w9 E5 N  m. t: t! k9 l  h  康熙道:“你心思倒也机灵。不过洋鬼子会说中国话,却不是天生的。那个老头儿,在前明天启年间就来到中国了,他是日耳曼人。那年轻的是比利时人,是顺治年间来的。他们都是耶稣会教士,来中国传教的。要传教,就得学说中国话。”; C: j) [" _4 L/ \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奴才一直在担心罗刹的火器厉害。今天一听这外国人甚么大炮短铳,说得头头是道,这可就放心啦。”
3 |7 v+ J! q5 p; Y% y+ Y  康熙在书房中缓缓踱步,说道:“罗刹人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能造枪炮,我们一样也能造,只不过我们一直不懂这法子罢了。当年我们跟明朝在辽东打仗,明兵有大炮,我们很吃了些苦头。太祖皇帝就为炮火所伤,龙驭宾天。可是明朝的天下,还不是给我们拿下来了?可见枪炮是要人来用的,用的人不争气,枪炮再厉害也是无用。”
; J( a% F% D# c0 n* k* O  h# D  韦小宝道:“原来明朝有大炮。不知这些大炮现下在哪里?咱们拿了去轰吴三桂那老小子,轰他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4 F( I. @5 G0 e+ b" G; y* a: z# y' i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明朝的大炮就只那么几尊,都是向澳门红毛人买的。单是买鬼子的枪炮,那可不管用。倘若跟鬼子打仗,他们不肯卖了,岂不糟糕?咱们得自己造,那才不怕别人制咱们死命。”
/ ?. m( _+ V/ @8 f, j+ p  韦小宝道:“对极,对极。皇上还怕这些耶稣会教士造西贝货骗你,因此自己来弄明白这个道理。从今而后,任他鬼子说得天花乱坠,七荤八素,都骗不了你。”康熙道:“你明白我的心思。这些造枪炮的道理,也真繁难得紧,单是炼那上等精铁,就大大不易。”
0 n) b1 ^* E# i* l. [" [/ L0 L1 E  韦小宝自告奋勇,说道:“皇上,我去给你把北京城里城外的铁匠,一古脑儿的都叫了来,大伙儿拉起风箱,呼扯,呼扯,炼他几百万斤上好精铁。”
" P( E2 l3 c8 E  K& G% S  康熙笑道:“你在云南之时,我们已炼成十几万斤精铁啦。" w" ~% z) [. [' J) e$ T5 X
  汤若望和南怀仁正在监造大炮,几时你跟我去瞧瞧。”韦小宝喜道:“那可太好了。”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皇上,外国鬼子居心不良,咱们可得提防一二。那造炮的地方,又有火药,又有铁器,皇上自己别去,奴才给你去监督。”康熙道:“那倒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关涉到国家气运,我如不是亲眼瞧着,终不放心。南怀仁忠诚耿直。汤若望的老命是我救的,他感激得不得了。这二人决不会起甚么异心。”韦小宝道:“皇上居然救了外国老鬼子的老命,这可奇了。”5 W% F4 z6 n4 I# g) x
  康熙微笑道:“康熙三年,汤若望说钦天监推算日食有误,和钦天监的汉官双方激辩。钦天监的汉官杨光先辩不过,就找他的岔子,上了一道奏章,说道汤若望制定的那部《大清时宪历》,一共只推算了二百年,可是我大清得上天眷祐,圣祚无疆,万万年的江山。汤若望止进二百年历,那不是咒我大清只有二百年天下吗?”- e1 R2 \0 a. M, n% ]3 p3 e- ]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说道:“厉害,厉害。这外国老鬼会算天文地理,却不会算做官之人的手段。”康熙道:“可不是么?那时候鳌拜当政,这家伙胡里胡涂,就说汤若望咒诅朝廷,该当凌迟处死。这道旨意送给我瞧,可给我看出了一个破绽。”韦小宝道:“康熙三年,那时你还只十岁啊,已经瞧出了其中有诈,当真是圣天子聪明智慧,自古少有。”
' E( h9 s: W6 d0 x7 L' ^7 y- k  康熙笑道:“你马屁少拍。其实这道理说来也浅,我问鳌拜,这部大清时宪历是几时做好的。他说不知道,下去查了一查,回奏说道,是顺治十年做好的,当时先帝下旨嘉奖,赐了他一个‘通玄教师’的封号。我说:‘是啊,我六七岁时,就已在书房里见过这部《大清时宪历》了。这部历书已做成了十年,为甚么当时大家不说他不对?这时候争他不过,便来翻他的老帐?那可不公道啊。鳌拜想想倒也不错,便没杀他,将他关在牢里。这件事我后来也忘了,最近南怀仁说起,我才下旨放了他出来。”
% g& g8 }- s+ a7 Q: U; h  韦小宝道:“奴才去叫他花些心思,做一部大清万年历出来。”# D, J2 ]7 f+ D
  康熙笑了几声,随即正色道:“我读前朝史书,凡是爱惜百姓的,必定享国长久,否则尽说些吉祥话儿,又有何用?自古以来,人人都叫皇帝作万岁,其实别说万岁,享寿一百岁的皇帝也没有啊。甚么‘万寿无疆’,都是骗人的鬼话。父皇谆谆叮嘱,要我遵行‘永不加赋’的训谕,我细细想来,只要遵守这四个字,我们的江山就是铁打的。甚么洋人的大炮,吴三桂的兵马,全都不用担心。
: R& t" A+ `, g  韦小宝不明白这些治国的大道理,只是喏喏连声,取出从吴三桂那里盗来的那部正蓝旗《四十二章经》,双手献上,说道:“皇上,这部经书,果然让吴三桂这老小子给吞没了,奴才在他书房中见到,便给他来个顺手牵羊,物归原主。”
8 z6 |) Y5 ]! W* m4 v# Q" E; ~, H  康熙大喜,说道:“很好,很好。太后老是挂念着这件事。
2 _4 b7 A/ R8 ~9 _2 H  我去献给她老人家,拿去太庙焚化了,不管其中有甚么秘密,从此再也没人知道。”0 ^; |# Q* }' R: N* g
  韦小宝心道:“你烧了最好!这叫做毁尸灭迹。我盗了经中碎皮片儿的事,就永远不会发觉了。”4 @7 {/ B7 e0 L& P) U4 k5 R% h' s+ E9 n
  他回到了自己子爵府,天黑之后,闩上了门,取出那包碎皮片,叫了双儿过来,说道:“有一桩水磨功夫,你给我做做。”吩咐她将几千片碎皮片拼凑还原。双儿伏在案上,慢慢对着剪痕,一片片的拼凑。但数千片碎皮片乱成一团,要凑成原状,当真谈何容易?韦小宝初时还坐在桌边,出些主意,东拿一片,西拿一片,帮着拼凑,但搞了半天,连两块相连的皮片也找不出来,意兴索然,径自去睡了。5 K( q# N* C9 E9 E: c- R# G
  次日醒来,只见外边房中兀自点着蜡烛,双儿手里拿着一片碎皮,正怔怔的凝思。韦小宝走到她身后,“哇”的一声大叫。双儿吃了一惊,跳起身来,笑道:“你醒了?”韦小宝道:“这些碎皮片儿可磨人得紧,我又没赶着要,你怎地一晚不睡?快去睡罢!”双儿道:“好,我先收拾起来。”
& D# k. a* H/ G6 r) S  韦小宝见桌上一张大白纸上已用绣花针钉了十一二块皮片,拼在一起,全然吻合,喜道:“你已找到了好几片啦。”双儿道:“就是开头最难,现下我已明白了一些道理,以后就会拼得快些。”将碎皮片细心包在油布包裹里,连同那张大白纸,锁在一只金漆箱中。
% O; o; C' @  D" A7 _9 \: |9 e  韦小宝道:“这些皮片很是有用,可千万不能让人偷了去。”双儿道:“我整日守在这里,不离开半步便是。就是怕睡着出了事。”韦小宝道:“不妨,我去调一小队骁骑营军士来,守在屋外,给你保驾。”双儿微笑道:“那就放心得多了。”
, l, W5 t& E- B7 Q2 M; |1 l% e9 |  韦小宝见她一双妙目中微有红丝,足见昨晚甚是劳瘁,心生怜惜,说道:“快睡罢,我抱你上床去。”双儿羞得满脸通红,连连摇手,道:“不,不,不好。”韦小宝笑道:“有甚么好不好的?你帮我做事,辛苦了一晚,我抱你上床,有甚么打紧?”说着伸手便抱。双儿咭的一声笑,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3 ?7 l  R$ i  k' d6 w/ ?, k
  韦小宝连抱了几次,都抱了个空,自知轻身功夫远不及她,心头微感沮丧,叹了口气,坐倒在椅上。双儿笑吟吟的走近,说道:“先服侍你盥洗,吃了早点,我再去睡。”韦小宝摇头不语。双儿见他不快,心感不安,低声道:“相公,你……你生气了吗?”
# X8 i! W" ]3 ~: a- m5 J  韦小宝道:“不是生气,我的轻功太差,师父教了许多好法门,我总是学不会。连你这样一个小姑娘也捉不到,有甚么屁用?”双儿微笑道:“你要抱我,我自然要拚命的逃。”韦小宝突然一纵而起,叫道:“我非捉到你不可。”张开双手,向她扑去。双儿格格一笑,侧身避开。韦小宝假意向左方一扑,待她逃向右方,一伸手扭住了她衫角。双儿“啊”的一声呼叫,生怕给他扯烂了衫子,不敢用力挣脱。8 I0 }$ _! q. t
  韦小宝双臂拦腰将她抱住。双儿只是嘻笑。韦小宝右手抄到她腿弯里,将她横着抱起,放到自己床上。双儿满脸通红,叫道:“相公,你……你……”
8 W( D5 [  h$ O! T( e, f* I9 s  韦小宝笑道:“我甚么?”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俯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笑道:“快合上眼,睡罢。”转身出房,带上了门,心道:“这丫头怕我着恼,故意让我抱住的。”来到厅上,吩咐亲兵传下令去,调一队骁骑营军士来自己房外守卫。7 ^1 @2 ]: `& H! O- u
  这几天之中,他将云南带来的金银礼物分送宫中妃嫔、王公大臣、侍卫、太监;心中盘算:“若说是吴三桂送的,倒让人领了这老小子的情,不如让老子自己来做好人。”于是吴三桂几十万两金银,都成了钦差大臣、骁骑营都统韦小宝的礼物。收礼之人自是好评潮涌。宫中朝中,都说皇上当真圣明,所提拔的这个少年都统精明干练,居官得体。
) X- _6 t0 s2 s2 N: O2 {  这些日子中,双儿每日都在拼凑破碎羊皮,一找到吻合无误的皮片,便用绣花针钉住。韦小宝每晚观看,见拼成的图形越来越大,图中所绘果然都是山川地形,图上注着弯弯曲曲的文字。双儿道:“这些都是外国字,我可一个也不识。”0 l0 u/ d2 B1 I1 }3 Y9 ]$ j
  韦小宝在宫中住得久了,却知写的是满洲字,反正连汉字他也不识,图中所写不论是甚么文字,也都不放在心上。
, A0 I/ S+ q+ q8 _# u. Q. g& i  到得第十八天晚上,韦小宝回到屋里,只见双儿满脸喜容。他伸手摸了摸她下巴,问道:“甚么事这样开心?”双儿微笑道:“相公,你倒猜猜看。”
4 n6 c' ?8 X3 j  ]7 J$ j  昨晚临睡之时,韦小宝见只余下二三百片碎皮尚未拼起。  Z; n1 ^2 S4 A$ O& n2 ?
  这门拼凑功夫,每拼起一片,余下来的少了一片,就容易了一分。最初一两天最是艰难,一个时辰之中,未必能找到两片相吻合的碎皮,到得后来便进展迅速了。他料想双儿已将全图拼起,是以喜溢眉梢,笑道:“让我猜猜看。嘿,你定是裹了几只湖州粽子给我吃。”双儿摇头道:“不是。”# d7 Z1 T, T( ?+ U
  韦小宝道:“你在地下捡到了一件宝贝?”双儿道:“不是。”
) R* m2 b4 c8 w- N  韦小宝道:“你义兄从广东带了好东西来送给你?”双儿道:“不是,路这么远,怎会送东西来啊。”韦小宝道:“庄家三少奶捎了信来?”双儿摇摇头,眉头微蹙,轻声道:“没有。庄家三少奶她们不知好不好,我常常想着。”韦小宝叫道:“我知道了,今天是你生日。”双儿微笑道:“不是的,我生日不是今天。”韦小宝道:“是哪一天?”双儿道:“是九月十……”忽然脸上一红,道:“我忘记了。”韦小宝道:“你骗人,自己生日怎会忘记了?对了,对了。一定是这个,你在少林寺的那个老和尚朋友瞧你来啦。”双儿噗哧一笑,连连摇头,说道:“相公说话真是好笑,我有甚么少林寺的老和尚朋友?你才有啦。”
% d' b8 E' P% |8 c1 |. I- i; I. v; Y  韦小宝搔搔头皮,沉吟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可难猜了。我本来想猜,是不是你已拼好了图样呢?不过昨晚见到还有二三百片没拼起,最快也总得再有五六天时光。”双儿双眼中闪耀着喜悦的光芒,微笑道:“倘若偏偏是今天拼起了呢?”韦小宝摇头道:“你骗人,我才不信。”双儿道:“相公,你来瞧瞧,这是甚么?”
, Q/ l( ?# \+ z- \  a: V1 [5 ?  韦小宝跟着她走到桌边,只见桌上大白布上钉满了几千枚绣花针,几千块碎片已拼成一幅完整无缺的大地图,难得的是几千片碎皮拼在一起,既没多出一片,也没少了一片。% \& \$ t3 o' ~% X" T
  韦小宝大叫一声,反手将双儿一把抱住,叫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说着向她嘴上吻去。双儿羞得满脸通红,头一侧,韦小宝的嘴吻到了她耳垂上。双儿只觉全身酸软,惊叫:“不,不要!”
, O9 r2 R. z+ S* L; P  M  韦小宝笑着放开了她,拉着她手,和她并肩看那图形,不住口的啧啧称赞,说道:“双儿,若不是你帮我办这件事,要是我自己来干哪,就算拼上三年零六个月,也不知拼不拼得成。”双儿道:“你有多少大事要办,那有时光做这种笨功夫?”
" S; y/ e* B+ q4 c; L9 C1 k1 W$ a* U  韦小宝道:“啊哟,这是笨功夫么?这是天下最聪明的功夫了。”
5 Z, ~& [5 [; J% y2 |8 t; p$ A  双儿听他称赞,甚是开心。
$ F# d; U9 T7 L9 c  韦小宝指着图形,说道:“这是高山,这是大河。”指着一条大河转弯处聚在一起的八个颜色小圈,说道:“全幅地图都是墨笔画的,这八个小圈却有红、有白、有黄、有蓝,还有黄圈镶红边儿的。啊,是了,这是满洲人的八旗。这八个小圈的所在,定是大有古怪。只不知山是甚么山,河是甚么河。”
6 m( B$ Z* i; {, v- H! [  双儿取出一叠薄棉纸来,一共三十几张,每一张上都写了弯弯曲曲的满洲文字,交给韦小宝。韦小宝道:“这是甚么?
1 ~; L/ i% d+ l5 G  是谁写的?”双儿道:“是我写的。”韦小宝又惊又喜,道:“原来你识得满洲字,前几天还骗我呢。”说着张开双臂,作势要抱。双儿急忙逃开,笑道:“没骗你,我不识满洲字,这是将薄纸印在图上,一笔一划印着写的。”
4 o$ O6 P1 K2 ^4 D( d# x( M+ Y+ D  韦小宝喜道:“妙计,妙计。我拿去叫满洲师爷认了出来,注上咱们的中国字,就知道图中写的是甚么了。好双儿,宝贝双儿,你真细心,知道这图关系重大,把满洲字分成几十张纸来写。我去分别问人,就不会泄漏了机密。”
% k4 @  ~- g' ~2 B  双儿微笑道:“好相公,聪明相公,你一见就猜到我的用意。”
  B6 a- L( K& y. i9 q/ ?/ c+ p  韦小宝笑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双儿一听。反身一跃,逃出了房外。+ h* W1 l% ^# @% x1 {  L5 s- ]3 l9 E
  韦小宝来到厅上,吩咐亲兵去叫了骁骑营中的一名满洲笔帖式来,取出一张棉纸,问他那几个满洲字是甚么意思。
3 x" W8 @! X: S1 r" J( {' L- B  那笔帖式道:“回都统大人:这‘额尔古纳河’、‘精奇里江’、‘呼玛尔窝集山’,都是咱们关外满洲的地名。”韦小宝道:“甚么叽哩咕噜江,呼你妈的山,这样难听。”那笔帖式道:“回都统大人:额尔古纳河、精奇里江、呼玛尔窝集山,都是咱们满洲的大山大江。”韦小宝问:“那在甚么地方?”那笔帖式道:“回都统大人:是在关外极北之地。”$ f8 s% c0 E0 }% T5 ?
  韦小宝心下暗喜:“是了,这果然是满洲人藏宝的所在。他们把金银珠宝搬到关外,定然要藏得越远越好。”说道:“你把这些唏哩呼噜江、呼你妈的山的名字,都用汉字写了出来。”那笔帖式依言写了。7 S/ ^2 F0 b" m: T$ I( w- m9 k
  韦小宝又取出一张棉纸,问道:“这又是甚么江、甚么山了?”那笔帖式道:“回都统大人:这是西里木的河,阿穆尔山、阿穆尔河。”韦小宝道:“他妈的,越来越奇啦!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好好的名字不取,甚么希你妈的河,甚么阿妈儿、阿爸儿的。”
0 |: x* [) T: @. Z) Q  那笔帖式满脸惶恐,请了个安,说道:“卑职不敢胡说八道,在满洲话里,那是另有意思的。”韦小宝道:“好,你把阿妈儿、阿爸儿,还有希你妈的河,都用汉字注在这纸上。回头我还得去问问旁人,瞧你是不是瞎说。”那笔帖式道:“是,是。卑职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跟都统大人胡说。”韦小宝道:“哈,你有天大胆子么?”那笔帖式道:“不,不,卑职胆小如鼠。”; O' D: }1 y: F. A4 ?+ x" `1 x* U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来人哪,拿五十两银子,赏给这个胆小如鼠的朋友。喂,这些希你妈的河,希你爸的山,你要是出去跟人说了,给我一知道,立即追还你五十两银子,连本带利,一共是一百五十两银子。”
' P, N/ S& O0 B7 \6 @- q  那笔帖式大喜过望,他一个月饷银,也不过十二两银子,都统大人这一赏就是五十两,忙请安道谢,连称:“卑职决不敢乱说。”心想:“本钱五十两,利息却要一百两。我的妈啊,好重的利息,杀了头我也还不起。”
2 |1 P! M' _4 O  数日之间,韦小宝已问明了七八十个地名,拿去复在图上一看,原来那八个四色小圈,是在黑龙江之北,正当阿穆尔河和黑龙江合流之处,在呼玛尔窝集山正北,阿穆尔山西北。八个小圈之间写着两个黄色满洲字,译成汉字,乃是“鹿鼎山”三字。" a6 L' \) x9 h
  韦小宝把图形和地名牢记在心,要双儿也帮着记住,心想这些碎皮片要是给人抢了去,不免泄露秘密,于是投入火炉,一把烧了。见到火光熊熊升起,心头说不出的愉悦。寻思:“师父要我分成数包,分别埋在不同的地方,说不定仍会给人盗了去。现下藏在我心里,就算把我的心挖了去,也找不到这幅地图啦。不过这颗心,自然是挖不得的。”" p2 m9 l6 A5 D8 O
  一转头,见火光照在双儿脸上,红扑扑的甚是娇艳,心下大赞:“我的小双儿可美得紧哪。”双儿给他瞧得有些害羞,低下了头。韦小宝道:“好双儿,咱们图儿也拼起啦,地名也查到啦,甚么希你妈的河,希你爸的山,也都记在心中了,那算不算是大功告成了呢?”双儿忙跳起身来,笑道:“不,不,没……没有。”韦小宝道:“怎么还没有?”双儿笑着夺门而出,说道:“我不知道。”
& I: i5 Q: D* [2 M( M1 F6 ]' w  韦小宝追出去,笑道:“你不知道,我可知道。”忽见一名亲兵匆匆进来,说道:“启禀都统:皇上传召,要你快去。”8 f" w7 B: p$ X! ]+ X! k
  韦小宝向双儿做个鬼脸,出门来到宫中。+ g& n+ ^0 C% E7 w- q5 {% |
  只见宫门口已排了卤簿,康熙的车驾正从宫中出来。韦小宝绕到仪仗之后,跪在道旁磕头。康熙见到了他,微笑道:“小桂子,跟我看外国人试炮去。”韦小宝喜道:“好极了,这大炮可造得挺快哪。”
; R) O, g- W' L9 y0 w9 s+ z& C  一行人来到左安门内的龙潭炮厂,南怀仁和汤若望已远远跪在道旁迎驾。康熙道:“起来,起来,大炮在哪里?”南怀仁道:“回圣上:大炮便在城外。恭请圣上移驾御览。”康熙道:“好!”从车中出来,侍卫前后拥护,出了左安门,只见三尊大炮并排而列。( Q5 t  M3 Q: i$ U" x0 s
  康熙走近前去,见三门大炮闪闪发出青光,炮身粗大,炮轮、承轴等等无不造得极是结实,心下甚喜,说道:“很好,咱们就试放几炮。”南怀仁亲自在炮筒里倒入火药,用铁条桩实,拿起一枚炮弹,装入炮筒,转身道:“回皇上:这一炮可以射到一里半,靶子已安在那边。”康熙顺着他手指望去,见远处约莫一里半以外,有十个土墩并列,点头道:“好,你放罢。”南怀仁道:“恭请皇上移驾十丈以外,以策万全。”康熙微微一笑,退了开去。
2 f: [. u; l0 R0 [  Y, a  韦小宝自告奋勇,道:“这第一炮,让奴才来放罢。”康熙点点头。韦小宝走到大炮之旁,向南怀仁道:“外国老兄,你来瞄准,我来点火。”南怀仁已校准了炮口高低,这时再核校一次。韦小宝接过火把,点燃炮上药线,急忙跳开,丢开火把,双手紧紧塞住耳朵。
# u8 |& t; e# k& m: ]  只见火光一闪,轰的一声大响,黑烟祐漫,跟着远处一个土墩炸了开来,一个火柱升天而起。原来那土墩中藏了大量硫磺,炮弹落下,立时燃烧,更显得威势惊人。4 O  }  K4 C: p# g5 _
  众军士齐声欢呼,向着康熙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5 X% L8 p# w+ {* H) A
  三尊大炮轮流施放,一共开了十炮,打中了七个土墩,只三个土墩偏了少些没打中。
" t. ^+ e! s, r3 O( K  康熙十分喜欢,对南怀仁和汤若望大加奖勉,当即升南怀仁为钦天监监正。汤若望原为太常寺卿加通政使,号“通玄教师”,在鳌拜手中被革,康熙下旨恢复原官,改号“通微教师”。康熙名叫玄烨,“玄”字为了避讳不能再用。三门大炮赐名为“神武大炮”。- {5 b# X% {* H# z9 e+ g  D* l
  回到宫中,康熙把韦小宝叫进书房,笑吟吟的道:“小桂子,咱们日夜开工,造他几百门神武大炮,一字排开,对准了吴三桂这老小子轰他妈的,你说他还造不造得成反?”! W4 a/ c  w5 T4 D" j
  韦小宝笑道:“皇上神机妙算,本来就算没神武大炮,吴三桂这老小子也是手到擒来。只不过有了神武大炮,那是更加如……如……如龙添翼了。”他本要说“如虎添翼”,但转念一想,以皇帝比作老虎,可不大恭敬。康熙笑道:“你这句话太没学问。飞龙在天,又用得着甚么翼?”韦小宝笑道:“是,是。可见就算没有大炮,皇上也不怕吴三桂。”
/ X, g+ K' @- C  康熙笑道:“你总有得说的。”眉头一皱,道:“说到这里,我可想到一件事来。吴三桂跟蒙古、西藏、罗刹国勾结,还有一个神龙教。那个大逆不道的老婊子假太后,就是神龙教派来秽乱宫禁的,是不是?”韦小宝道:“正是。”康熙道:“这叛逆若不擒来千刀万剐,如何得报母后被害之恨、太后被囚之辱?”说到这里,咬牙切齿,甚是气愤。  m2 y! c: @2 M
  韦小宝心想:“皇帝这话,是要我去捉拿老婊子了。那老婊子跟那又矮又胖的瘦头陀在一起,这时候不知是在哪里,要捉此人,可大大的不容易。”心下踌躇,不敢接口。9 R8 D% Q3 ~* k6 _$ Y  c
  康熙果然说道:“小桂子,这件事万分机密,除了派你去办之外,可不能派别人。”
. o  X1 k1 Z+ T6 y0 X( C+ R  `  韦小宝道:“是。就不知老婊子逃到了哪里?她那个奸夫一团肉球,看来会使妖法。”
+ X# K0 `8 }* S3 n1 `  康熙道:“老婊子如果躲到了荒山野岭之中,要找她果然不易。不过也有线索可寻。你带领人马,先去将神龙邪教剿灭了,把那些邪教的党羽抓来,一一拷问,多半便会查得出老婊子的下落。”见韦小宝有为难之色,说道:“我也知道这件事犹如大海捞针,很不易办。不过你一来能干,二来是员大大的福将,别人办来十分棘手之事,到了你手里,往往便马到成功。我也不限你时日,先派你到关外去办几件事。你到了关外,在奉天调动人马,俟机去破神龙岛。”
7 u2 d& t/ F9 W$ `  韦小宝心想:“皇帝在拍我马屁了。这件事不答应也不成了。”说道:“奴才的福气,都是皇上赐的。皇上对我特别多加恩典,我的福份自然大了。只盼这次又托赖皇上洪福,把老婊子擒来。”
, U  _4 x6 V' i+ b4 O  康熙听他肯去,心中甚喜,拍拍他肩头,说道:“报仇雪恨虽是大事,但比之国家社稷的安危,又是小了。能捉到老婊子固然最好,第一要务,还是攻破神龙岛。小桂子,关外是我大清龙兴发祥之地,神龙教在旁虎视耽耽,倘若跟罗刹人联手,占了关外,大清便没了根本。你破得神龙岛,好比是斩断了罗刹国人伸出来的五根手指。”
& _* \( e3 L& G, d  韦小宝笑道:“正是。”突然提高声音叫道:“啊罗呜!古噜呼!”提起右手,不住乱甩。康熙笑问:“干甚么?”韦小宝道:“罗刹国断了五根手指,自然痛得大叫罗刹话。”% ~' q4 O# S& u" D' B+ Y
  康熙哈哈大笑,说道:“我升你为一等子爵,再赏你个‘巴图鲁’的称号,调动奉天驻防兵马,扑灭神龙岛反叛。”
1 [; R/ s( K. M& U  韦小宝跪下谢恩,说道:“奴才的官儿做得越大,福份越大。”
6 ]) _" p3 c5 p! L! n2 r8 N  康熙道:“这件事不可大张旗鼓,以防吴三桂、尚可喜他们得知讯息,心不自安,提早造反。须得神不知、鬼不觉,突然之间将神龙教灭了。这样罢,我明儿派你为钦差大臣,去长白山祭天。长白山是我爱新觉罗家远祖降生的圣地,我派你去祭祀,谁也不会疑心。”1 U5 p, o$ w* h1 [4 L/ n/ ]3 t& L' A4 V' S
  韦小宝道:“皇上神机妙算,神龙教教主寿与虫齐。”康熙问道:“甚么寿与虫齐?”韦小宝道:“那教主的寿命不过跟小虫儿一般,再也活不多久了。”
2 C! J; ?% I4 f0 H% Y. T" k  他在康熙跟前,硬着头皮应承了这件事,可是想到神龙教洪教主武功卓绝,教中高手如云,自己带一批只会抡刀射箭的兵马去攻打神龙岛,韦小宝多半是“寿与虫齐”。
* g4 }+ I; }$ W0 ]8 b. k# L3 {  出得宫来,闷闷不乐,忽然转念:“神龙岛老子是决计不去的,小玄子待我再好,也犯不着为他去枉送性命。我这官儿做到尽头啦,不如到了关外之后,乘机到黑龙江北的鹿鼎山去,掘了宝藏,发他一笔大财,再悄悄到云南去,把阿珂娶到了手,从此躲将起来,每天赌钱听戏,岂不逍遥快乐?”, _4 ?0 ~0 w) m
  言念及此,烦恼稍减,心想:“临阵脱逃,虽然说来脸上无光,有负小玄子重托,可是性命交关之事,岂是开得玩笑的?掘了宝藏之后,不再挖断满洲人的龙脉,也就很对得住小玄子了。”7 }- \( R+ t% Q. m3 t3 \0 v$ N
  次日上朝,康熙颁下旨意,升了韦小宝的官,又派他去长白山祭天。9 m, N6 X& Z  Q7 @$ L" ^  X
  散朝之后,王公大臣纷纷道贺。索额图与他交情与众不同,特到子爵府叙话,见他有些意兴阑珊,说道:“兄弟,去长白山祭天,当然不是怎么的肥缺,比之到云南去敲平西王府的竹杠,那是天差地远了,也难怪你没甚么兴致。”
$ b8 W3 m. b- F; p% i6 G  韦小宝道:“不瞒大哥说,兄弟是南方人,一向就最怕冷,一想到关外冰天雪地,这会儿已经冷得发抖,今儿晚非烧旺了火炉,好好来烤一下不可。”
. Y1 q5 {# k) b7 I4 e0 |: Q( r  索额图哈哈大笑,安慰道:“那倒不用担心,我回头送一件火貂大氅来,给兄弟御寒。暖轿之中加几只炭盆,就不怎么冷了。兄弟,派差到关外,生发还是有的。”
3 b( @- k- \% h  韦小宝道:“原来这辽东冻脱了人鼻子的地方,也能发财,倒要向大哥请教。“索额图道:“我们辽东地方,有三件宝贝……”韦小宝道:“好啊,有三件宝贝,取得一件来,也就花差花差了。”索额图笑道:“我们辽东有一句话,兄弟听见过没有?那叫做‘关东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韦小宝道:“这倒没听见过。人参和貂皮,都是贵重的物事。那乌拉草,又是甚么宝贝了?”索额图道:“那乌拉草是苦哈哈的宝贝。关东一到冬季,天寒地冻,穷人穿不起貂皮,坐不起暖轿,倘若冻掉了一双脚,有谁给韦兄弟来抬轿子啊?乌拉草关东遍地都是,只要拉得一把来晒干了,捣得稀烂,塞在鞋子里,那就暖和得紧。”$ l3 x4 i" i2 t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乌拉草这一宝,咱们是用不着的。- o. v9 k* {/ v$ o8 U  C6 Y
  人参却不妨挑他几十担,貂皮也提他几千张回来,至爱亲朋,也可分分。”索额图哈哈大笑。( y1 U1 ?* l! e" F- X0 L9 L
  正说话间,亲兵来报,说是福建水师提督施琅来拜。韦小宝登时想起那日郑克塽说过的话来,说他是武夷派的高手,曾教过郑克塽武功,后来投降了大清的,不禁脸上变色,心想这姓施的莫非受郑克塽之托,来跟自己为难,冯锡范如此凶悍厉害,这姓施的也决非甚么好相与,对亲兵道:“他来干甚么?我不要见。”那亲兵答应了,出去辞客。韦小宝兀自不放心,向另一名亲兵道:“快传阿三、阿六两人来。”阿三、阿六是胖头陀和陆高轩的假名。
* \$ b: }; i+ w4 a" L4 L  索额图笑道:“施靖海跟韦兄弟的交情怎样?”韦小宝心神不定,问道:“施……施靖甚么?”索额图道:“施提督爵封靖海将军,韦兄弟跟他不熟吗?”韦小宝摇头道:“从来没见过。”' _( Y5 h+ _  [1 U" Q7 b2 s2 C/ x
  说话间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到来,站在身后。韦小宝有这两大高手相护,略觉放心。& c' B' X0 }1 U- m9 H6 B1 s+ Y
  亲兵回进内厅,捧着一只盘子,说道:“施将军送给子爵大人的礼物。”韦小宝见盘中放着一只开了盖的锦盒,盒里是一只白玉碗,碗中刻着几行字。玉碗纯净温润,玉质极佳,刻工也甚精致,心想:“他送礼给我,那么不是来对付我了,但也不可不防。”
) x! `, j% f. I+ }  索额图笑道:“这份礼可不轻哪,老施花的心血也真不小。”韦小宝问道:“怎么?”索额图道:“玉碗中刻了你老弟的名讳,还有‘加官晋爵’四字,下面刻着‘眷晚生施琅敬赠’。”韦小宝沉吟道:“这人跟我素不相识,如此客气,定是不怀好意。”8 A$ k1 H% F) C% d3 h$ w' D
  索额图笑道:“老施的用意,那是再明白不过的。他一心一意要打台湾,为父母妻儿报仇。这些年来,老是缠着我们,要我们向皇上进言,为了这件事,花的银子没二十万,也有十五万了。他知道兄弟是皇上驾前的第一位大红人,自然要来钻这门路。”
! W% b+ q+ T3 t! D  韦小宝心中一宽,说道:“原来如此。他为甚么非打台湾不可?”索额图道:“老施本来是郑成功部下大将,后来郑成功疑心他要反,要拿他,却给他逃走了,郑成功气不过,将他的父母妻儿都……”说着右掌向左挥动,作个杀头的姿势,又道:“这人打水战是有一手的,降了大清之后,曾跟郑成功打过一仗,居然将郑成功打败了。”
5 ^$ C. Y" M6 V3 R" F  韦小宝伸伸舌头,说道:“连郑成功这样的英雄豪杰,也在他手下吃过败仗,这人倒不可不见。”对亲兵道:“施将军倘若没走,跟他说,我这就出去。”向索额图道:“大哥,咱们一起去见他罢。”他虽有胖陆二人保护,对这施琅总是心存畏惧。索额图是朝中一品大臣,有他在旁,谅来施琅不敢贸然动粗。索额图笑着点头,两人携手走进大厅。" C# ^# J) B! l- N
  施琅坐在最下首一张椅上,听到靴声,便即站起,见两人从内堂出来,当即抢上几步,请下安去,朗声道:“索大人,韦大人,卑职施琅参见。”韦小宝拱手还礼,笑道:“不敢当。
# h$ c$ _7 B( {7 s1 S# D  你是将军,我只是个小小都统,怎地行起这个礼来?请坐,请坐,大家别客气。”施琅恭恭敬敬的道:“韦大人如此谦下,令人好生佩服。韦大人是一等子爵,爵位比卑职高得多,何况韦大人少年早发,封公封侯,那是指日之间的事,不出十年,韦大人必定封王。””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倘若真有这一日,那要多谢你的金口了。”! g" R6 T" R: D) ~& Z
  索额图笑道:“老施,在北京这几年,可学会了油嘴滑舌啦,再不像初来北京之时,动不动就得罪人。”施琅道:“卑职是粗鲁武夫,不懂规矩,全仗各位大人大量包涵,现下卑职已痛改前非。”索额图笑道:“你甚么都学乖了,居然知道韦大人是皇上驾前第一位红官儿,走他的门路,可胜于去求恳十位百位王公大臣。”/ u$ K* c& l$ w2 W. q7 z
  施琅恭恭敬敬的向两人请了个安,说道:“全仗二位大人栽培,卑职永感恩德。”: e8 G$ `: J5 v( w0 j
  韦小宝打量施琅,见他五十左右年纪,筋骨结实,目光炯炯,甚是英悍,但容颜憔悴,颇有风尘之色,说道:“施将军给我那只玉碗,可名贵得很了,就只一桩不好。”施琅颇为惶恐,站起身来,说道:“卑职胡涂,不知那只玉碗中有甚么岔子,请大人指点。”韦小宝笑道:“岔子是没有,就是太过名责,吃饭的时候捧在手里,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打碎了饭碗,哈哈,哈哈。”索额图哈哈大笑。施琅陪着干笑了几声。% w& P2 h  ]9 ^. l3 |! z
  韦小宝问道:“施将军几时来北京的?”施琅道:“卑职到北京来,已整整三年了。”韦小宝奇道:“施将军是福建水师提督,不去福建带兵,却在北京玩儿,那为甚么?啊,我知道啦,施将军定是在北京堂子里有了相好的姐儿,不舍得回去了。”  [7 Q+ f: t5 W7 G+ b+ R& H. \
  施琅道:“韦大人取笑了。皇上召卑职来京,垂询平台湾的方略,卑职说话胡涂,应对失旨,皇上一直没吩咐下来。卑职在京,是恭候皇上旨意。”
; D6 ?% P  d. l# E4 @+ f  韦小宝心想:“小皇帝十分精明,他心中所想的大事,除了削平三藩,就是如何攻取台湾。你说话就算不中听,只要当真有办法,皇上必可原谅,此中一定另有原因。”想到索额图先前的说话,又想:“这人立过不少功劳,想是十分骄傲,皇上召他来京,他就甚么都不卖帐,一定得罪了不少权要,以致许多人故意跟他为难。”笑道:“皇上英明之极,要施将军在京候旨,定有深意。你也不用心急,时辰未到,着急也是无用。”1 ?8 P6 Y- R, t! U4 _: [
  施琅站起身来,说道:“今日得蒙韦大人指点,茅塞顿开。
8 ^* _- |5 h* J; K; W, `  卑职这三年来,一直心中惶恐,只怕是忤犯了皇上,原来皇上另有深意,卑职这就安心得多了。韦大人这番开导,真是恩德无量。卑职今日回去,饭也吃得下了,觉也睡得着了。”, P/ E3 h1 A2 k
  韦小宝善于拍马,对别人的谄谀也不会当真,但听人奉承,毕竟开心,说道:“皇上曾说,一个人太骄傲了,就不中用,须得挫折一下他的骄气。别说皇上没降你的官,就算充你的军,将你打入天牢,那也是栽培你的一番美意啊。”施琅连声称是,不禁掌心出汗。
! z" x1 Z" ]& K2 p/ N( r8 \, k  索额图捋了捋胡子,说道:“是啊,韦爵爷说得再对也没有了。玉不琢,不成器,你这只玉碗若不是又车又磨,只是一块粗糙石头,有甚么用?”施琅应道:“是,是。”
. X2 c  K6 p# w* [! m  韦小宝道:“施将军,请坐。听说你从前在郑成功部下,为了甚么事跟他闹翻的啊?”施琅道:“回大人的话:卑职本来是郑成功之父郑芝龙的部下,后来拨归郑成功统属。郑成功称兵造反,卑职见事不明,胡里胡涂的,也就跟着统帅办事。”韦小宝道:“嗯,你反清复……”他本想说“你反清复明,原也是应当的”,他平时跟天地会的弟兄们在一起,说顺了口,险些儿漏了出来,幸好及时缩住,忙道:“后来怎样?”
  A8 |! z& v2 A( n( z3 @  施琅道:“那一年郑成功在福建打仗,他的根本之地是在厦门,大清兵忽施奇袭,攻克厦门。郑成功进退无路,十分狼狈。卑职罪该万死,不明白该当效忠王师,竟带兵又将厦门从大清兵手中夺了过去。”韦小宝道:“你这可给郑成功立了一件大功啊。”施琅道:“当时郑成功也升了卑职的官,赏赐了不少东西,可是后来为了一件小事,却闹翻了。”韦小宝问道:“那是甚么事?”
- Z/ w1 i/ d4 {- H2 T& T, j, C  施琅道:“卑职属下有一名小校,卑职派他去打探军情。' c5 S' A# s+ y) U0 _& @
  不料这人又怕死又偷懒,出去在荒山里睡了几天,就回来胡说八道一番。我听他说得不大对头,仔细一问,查明了真相,就吩咐关了起来,第二天斩首。不料这小校狡猾得紧,半夜里逃了出去,逃到郑成功府中,向郑成功的夫人董夫人哭诉,说我冤枉了他。董夫人心肠软,派人向我说情,要我饶了这小校,说甚么用人之际,不可擅杀部属,以免士卒寒心。”* T4 B; j! i0 k  k; V$ R# \
  韦小宝听他说到董夫人,想起陈近南的话来,这董夫人喜欢次孙克塽,几次三番要改立他为世子,不由得怒气勃发,骂道:“这老婊子,军中之事,她妇道人家懂得甚么?他奶奶的,天下大事,就败在这种老婊子手里。部将犯了军法倘若不斩,人人都犯军法了,那还能带兵打仗么?这老婊子胡涂透顶,就知道喜欢小白脸。”$ O" `! \; I$ K8 D/ ]
  施琅万料不到他听到这件事会如此愤慨,登时大起知己之感,一拍大腿,说道:“韦大人说得再对也没有了。您也是带惯兵的,知道军法如山,克敌制胜,全仗着号令严明。”韦小宝道:“老婊子的话,你不用理,那个甚么小校老校,抓过来喀嚓一刀就是。”施琅道:“卑职当时的想法,跟韦大人一模一样。我对董夫人派来的人说,姓施的是国姓爷的部将,只奉国姓爷的将令。我意思是说,我不是董夫人的部将,可不奉夫人的将令。”韦小宝气忿忿的道:“是极,谁做了老婊子的部将,那可倒足大霉了。”7 |# v6 x. |4 r, h9 e: e0 }
  索额图和施琅听他大骂董夫人为“老婊子”,都觉好笑,又怎想得到他另有一番私心。* p2 Y- _0 U. U8 m$ P. n; v5 y
  施琅道:“那老……那董夫人恼了卑职的话,竟派了那小校做府中亲兵,还叫人传话来说,有本事就把那小校抓来杀了。也是卑职一时忍不下这口气,亲自去把那小校一把抓住,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 `4 E: b5 {1 z; Q* ~( E" H  韦小宝鼓掌大赞:“杀得好,杀得妙!杀得干净利落,大快人心。”
# F5 G, q# L6 R: k9 }  施琅道:“卑职杀了这小校,自知闯了祸,便去向郑成功谢罪。我想我立过大功,部属犯了军法,杀他并没有错。可是郑成功听了妇人之言,说我犯上不敬,当即将我扣押起来。
/ d9 x! I% B7 g( i  我想国姓爷英雄慷慨,一时之气,关了我几天,也就算了。哪知过了多时,我爹爹和弟弟,以及我的妻子,都给拿了,送到牢里来。这一来我才知大事不妙,郑成功要杀我的头,乘着监守之人疏忽,逃了出来。过不多时,就得到讯息,郑成功将我全家杀得一个不留。”
$ P. u& i) L4 v. v  韦小宝摇头叹息,连称:“都是董夫人那老婊子不好。”
$ ^$ N" k3 ^7 f: @& m3 q  施琅咬牙切齿的道:“郑家和我仇深似海,只可惜郑成功死得早了,此仇难以得报。卑职立下重誓,总有一天,也要把郑家全家一个个杀得干干净净。”
. p+ S9 u- T+ m7 N  韦小宝早知郑成功海外为王,是个大大的英雄,但听得施琅要杀郑氏全家,那自然包括他的大对头郑克塽在内,益觉志同道合,连连点头,说道:“该杀,该杀!你不报此仇,不是英雄好汉。”8 k- O8 x. r5 e. v0 \( a+ I
  施琅自从给康熙召来北京之后,只见到皇帝一次,从此便在北京投闲置散,做的官仍是福建水师提督,爵位仍是靖海将军,但在北京领一份干饷,无职无权,比之顺天府衙门中一个小小公差的威势尚不如,以他如此雄心勃勃的汉子,自然是坐困愁城,犹似热锅上蚂蚁一般。这三年之中,他过不了几天便到兵部去打个转。送礼运动,钱是花得不少,历年来宦囊所积,都已填在北京官场这无底洞里,但皇帝既不再召见,回任福建的上谕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拿得到手。到得后来,兵部衙门一听到施琅的名字就头痛,他手头已紧,没钱送礼,谁也不再理他。此刻听得韦小宝言语和他十分投机,登觉回任福建有望,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6 h1 \9 A/ x8 e1 |7 U/ L# z  索额图道:“施将军,郑成功杀你全家,确是不该。不过你也由此而因祸得福,弃暗投明。若不是如此,只怕你此刻还在台湾抗拒王师,做那叛逆造反之事了。”
. O4 X/ q. t+ _  施琅道:“索大人说得是。”! H* P/ y4 M( F; }, n! A
  韦小宝问道:“郑成功杀了你全家,你一怒之下,就向大清投诚了?”! D" |7 x4 l1 c2 G+ W6 j
  施琅道:“是。先帝恩重如山,卑职起义投诚,先帝派我在福建办事。卑职感恩图报,奋不顾身,立了些微功,升为福建同安副将。恰好郑成功率兵来攻,卑职跟他拚命,仗着先帝洪福,大获全胜。先帝大恩,升我为同安总兵。后来攻克了厦门、金门和梧屿,又联合一批红毛兵,坐了夹板船,用了洋枪洋炮,把郑成功打得落海而逃,先帝升卑职为福建水师提督,又加了靖海将军的头衔。其实卑职功劳是半分也没有的,一来是我犬清皇上福份大,二来是朝中诸位大人指示得宜。”
) b9 |) I  x. H* L  C1 X  韦小宝微笑道:“你从前在郑成功军中,又在福建跟他打了几场硬仗,台湾的情形自然是很明白的。皇上召你来问攻台的方略,你怎么说了?”7 N% ]0 v& d8 g7 O; b. k! O( Z
  施琅道:“卑职启奏皇上:台湾孤悬海外,易守难攻。台湾将士,又都是当年跟随郑成功的百战精兵。如要攻台,统兵官须得事权统一,内无掣肘,便宜行事,方得成功。”韦小宝道:“你说要独当一面,让你一个人来发号施令?”施琅道:“卑职不敢如此狂妄。不过攻打台湾,须得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京师与福建相去数千里,遇有攻台良机,上奏请示,待得朝中批示下来,说不定时机已失。台湾诸将别人也就罢了,有一个陈永华足智多谋,又有一个刘国轩骁勇善战,实是大大的劲敌,倘若贸然出兵,难有必胜把握。”
4 {: ?% R! p% Z# f# }' N! O  韦小宝点头道:“那也说得是。皇上英明之极,不会怪你这些话说得不对。你又说了些甚么?”施琅道:“皇上又垂询攻台方略。卑职回奏说:台湾虽然兵精,毕竟为数不多。大清攻台,该当双管齐下。第一步是用间,使得他们内部不和。# @" f4 p; n/ w9 {; C, @
  最好是散布谣言,说道陈永华有废主自立之心,要和刘国轩两人阴谋篡位。郑经疑心一起,说不定就此杀了陈刘二人;就算不杀,也必不肯重用,削了二人的权柄。陈刘二人,一相一将,那是台湾的两根柱子,能够二人齐去,当然最好,就算只去一人,余下一个也是独木难支大厦了。”
! ^! r5 A: v4 Q* ~  韦小宝暗暗心惊:“他妈的,你想害我师父。”问道:“还有个‘一剑无血’冯锡范呢?”
, x9 {* L3 d( t7 |/ ?  施琅大为惊奇,说道:“韦大人居然连冯锡范也知道。”韦小宝道:“我是听皇上闲谈时说起过的。皇上于台湾的内情可清楚啦!皇上说,董夫人喜欢小白脸孙子郑克塽,不喜欢世子郑克塽,要儿子改立世子,可是郑经不肯。可有这件事?”7 Z* O8 F6 l, m- j7 B' m
  施琅又惊又佩,说道:“圣天子聪明智慧,旷古少有,居于深宫之中,明见万里之外。皇上这话,半点不错。”& q* R* G* |6 l) c- j% G
  韦小宝道:“你说攻打台湾,有两条法子,一条是用计害死陈永华和刘国轩,另一条是甚么啊?”施琅道:“另一条就是水师进攻了。单攻一路,不易成功,须得三路齐攻。北攻鸡笼港,中攻台湾府,南攻打狗港,只要有一路成功,上陆而立定了脚根,台湾人心一乱,那就势如破竹了。”6 Y3 I& D7 f6 W  m( f  N/ R
  韦小宝道:“统带水师,海上打仗,你倒内行得很。”施琅道:“卑职一生都在水师,熟识海战。”韦小宝心念一动,寻思:“这人要去杀姓郑的一家,干掉了郑克塽这小子,倒也不错。不过郑成功是个大大的英雄好汉,杀了他全家,可说不过去。何况他攻台湾,就是要害我师父,那可不行。此人善打海战,派他去干这件事,倒是一举两得。”转头问索额图:! C  j1 S% x7 V" Q8 u+ T: D+ m
  “大哥,你以为这件事该当怎么办?”
8 L4 n/ [" `3 b* D  索额图道:“皇上英明,高瞻远瞩,算无遗策,咱们做奴才的,一切听皇上吩咐办事就是了。”韦小宝心想:“你倒滑头得很,不肯担干系。”端起茶碗。侍候的长随高声叫道:“送客!”施琅起身行礼,辞了出去。索额图说了会闲话,也即辞去。
( X" J% E7 H9 Q7 o1 _  韦小宝进宫去见皇帝,禀告施琅欲攻台湾之事。康熙道:“先除三藩,再平台湾,这是根本的先后次序。施琅这人才具是有的,我怕放他回福建之后,这人急于立功报仇,轻举妄动,反而让台湾有了戒备,因此一直留着他在北京。”
* J% H6 Y- ^4 ]) h* W% V" O  韦小宝登时恍然大悟,说道:“对,对!施琅一到福建,定要打造战船,操演兵马,搞了个打草惊蛇。咱们攻台湾,定要神不知,鬼不觉,人人以为不打,却忽然打了,打那姓郑的小子一个手忙脚乱。”
7 t0 G, o8 R% |  Z( O& m- [  康熙微笑道:“用兵虚实之道,正该如此。再说,遣将不如激将,我留施琅在京,让他全身力气没处使,闷他个半死,等到一派出去,那就奋力效命,不敢偷懒了。”
8 O& a+ w' W6 i+ M+ F  韦小宝道:“皇上这条计策,诸葛亮也不过如此。奴才看过一出《定军山》的戏,诸葛亮激得老黄忠拚命狠打,就此一刀斩了那个春夏秋冬甚么的大花面。”康熙微笑道:“夏侯渊。”韦小宝道:“是,是。皇上记性真好,看过了戏,连大花面的名字也记得。”康熙笑道:“这大花面的名字,书上写得有的。施琅送了甚么礼物给你?”# H% P+ M4 g3 E! O# V  J3 q/ g  u
  韦小宝奇道:“皇上甚么都知道。那施琅送了我一只玉碗,我可不大喜欢。”康熙问道:“玉碗有甚么不好?”韦小宝道:“玉碗虽然珍贵,可是一打就烂。奴才跟着皇上办事,双手捧的是一只千年打不烂、万年不生锈的金饭碗,那是大大的不同。”康熙哈哈大笑。
0 u( N/ w0 i& e" @2 o  韦小宝道:“皇上,奴才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请皇上瞧着,能不能办?”康熙道:“甚么主意?”韦小宝道:“那施琅说道他统带水师,很会打海战……”康熙左手在桌上一拍,道:“好主意,好主意。小桂子,你聪明得很,你就带他去辽东,派他去打神龙岛。”2 a+ }1 g9 v0 a8 |
  韦小宝心下骇然,瞪视着康熙,过了半晌,说道:“皇上定是神仙下凡,怎么奴才心中想的主意还没说出口,皇上就知道了。”
1 d, b3 G- u. A9 H, D  康熙微笑道:“马屁拍得够了。小桂子,这法子大妙。我本在担心,你去攻打神龙岛,不知能不能成功。这施琅是个打海战的人才,叫他先去神龙岛操练操练,不过事先可不能泄漏了风声。”韦小宝忙道:“是,是。”9 Y8 b! ]  c  v9 j! f1 e
  康熙当即派人去传了施琅来,对他说道:“朕派韦小宝去长白山祭天,他一力举荐,说你办事能干,要带你同去。朕将就听着,也不怎么相信。”
1 J  t1 y5 k2 B" U- ]- u  韦小宝暗暗好笑:“诸葛亮在激老黄忠了。”2 f4 |7 i) k+ O3 ^: y/ V% |; D
  施琅连连磕头,说道:“臣跟着韦都统去办事,一定尽忠效命,奋不顾身,以报皇上天恩。”康熙道:“这一次是先试你一试,倘若果然可用,将来再派你去办别的事。”施琅大喜,磕头道:“皇上天恩浩荡。”康熙道:“此事机密,除了韦小宝一人之外,朝中无人得知。你一切遵从韦小宝的差遣便是,这就下去罢。”
( b& B+ F4 u& |" \* f4 d7 _  施琅磕了头,正要退出,康熙微笑道:“韦都统待你不错,你打一只大大的金饭碗送他罢。”施琅答应了,心中大惑不解,不明皇上用意,眼见天颜甚喜,料想决计不是坏事。
' w% w+ B& c. ~/ c  A9 I3 F; Z  韦小宝回到子爵府时,见施琅已等在门口,说了不少感恩提拔的话。韦小宝笑道:“施将军,这一次只好委屈你一下,请你在我营中,做一个小小参领,以防外人知觉。”施琅大喜,说道:“一切遵从都统大人吩咐。”他知韦小宝派他的职司越小,越加当他是自己人,将来飞黄腾达的机会越多,如果派他当个亲兵,那是更加妙了;又道:“皇上吩咐卑职打造一只金饭碗奉呈都统。不知都统大人喜欢甚么款式,卑职好监督高手匠人连夜赶着打造。”韦小宝笑道:“那是皇上的恩典,不论甚么款式,咱们做奴才的双手捧着金饭碗吃饭,心中都感激皇恩浩荡。”施琅连声称是。! i) t1 V( D9 U
  韦小宝心想:“老子本想逃之夭夭,辞官不干了。现下找到了你这替死鬼,最好你去跟洪教主拚个同归于尽,哥儿俩寿与虫齐。”
( |' J7 C. r7 g& o" Y! t# \1 d, d  施琅去后,韦小宝去把李力士、风际中、徐天川、玄贞道人等天地会兄弟叫来,将经过情形详细说了。李力士道:“这姓施的贼子反叛国姓爷,又要攻打台湾,陷害总舵主,天幸教他撞在韦香主手里,咱们怎生摆布他才好?”韦小宝道:“神龙教勾结吴三桂和罗刹国,现下皇帝派我领施琅去剿神龙教,让这姓施的跟神龙教打个昏天黑地,两败俱伤,咱们再来个渔翁得利。”众人齐声赞好。3 u5 b- F/ E. n) ^# v: i* n) o& M" y/ V
  韦小宝道:“这姓施的精明能干,我要靠他打神龙岛,可不能先将他杀了。众位哥哥须得小心,别让他瞧出破绽来。”
% ^: v9 e& O* Y- p' I  高彦超道:“我们都扮作骁骑营的鞑子,平日少跟他见面,就算见到,谅他也不敢得罪鞑子。”
" T, k. d8 {( ^8 `5 a! G3 a" h  次日下午,施琅捧着一只锦盒,到子爵府来求见。韦小宝打开锦盒,果然是一只大大的金饭碗,怕不有六七两重。施琅道:“卑职本该再打造得大些,就怕……就怕都统大人用起来不方便。”韦小宝左手将金饭碗在手里掂了掂,笑道:“已够重了。施将军,这许多字写的是甚么哪?”施琅道:“中间四个大字,是‘公忠体国’。上面这行小字是:‘钦赐领内侍卫副大臣、兼骁骑营正黄旗都统、赐穿黄马褂、巴鲁图勇号、一等子爵韦小宝。’下面更小的字是:‘臣靖海将军施琅奉旨监造’。”韦小宝甚喜,笑道:“这可当真多谢了。”心道:“是啊,我的金饭碗是皇上赐的,你能给我甚么金饭碗了?这老施倒也不是笨蛋。”5 c; L* p8 H* W: `" p/ e
  过得两日,康熙颁下上谕,命韦小宝带同十门神武大炮,自大沽出海,渡辽东湾北上,先祭辽海,再登陆辽东,到长白山放炮祭天。0 M" \( @' B" S/ c0 H6 f
  韦小宝接了上谕,心想这次是去攻打神龙教,胖头陀和陆高轩可不能带,命他二人留在北京,带了双儿和天地会兄弟,率领骁骑营人马,来到天津。
0 ]( F9 @! K/ r- I  i' w- B  文武百官迎接钦差大臣,或恭谨逾恒,马屁十足;或奉承得体,恰到好处,惟有一个大胡子武官却神色傲慢,行礼之时显是敷衍了事,浑不将韦小宝瞧在眼里。韦小宝大怒,立时便要发作,转念一想:“皇上吩咐了的,这次一切要办得十分隐秘,不可多生事端,惹人谈论。你瞧不起我,难道老子就瞧得起你这大胡子了?咱哥儿俩来比比,谁做的官大些?”( ]9 B7 y! z4 k1 I, D- o) p
  跟着有个官儿大赞他手刃鳌拜的英雄事迹,韦小宝洋洋自得,便不去理那大胡子了。! e9 {9 ]: M7 [1 t( l. P2 h
  当晚韦小宝将天津水师营总兵请来,取出康熙密旨。那水师营总兵叫黄甫,见密旨中吩咐他带领水师营官兵船只,听由钦差大臣指挥,干办军情要务,接旨后躬身听训。韦小宝问了水师营的官兵人数,船只多少,便传施琅到来,要他和黄甫计议出海之事,自到后营,去和众兵将推牌九赌钱去了。
2 u- m; M( E% Q  e" `1 j1 ~  在天津停留三日,水师营办了粮食、清水、弹药、弓箭等物上船。韦小宝率领水师营及骁骑营官兵,大战船十艘,二号战船三十八艘,出海扬帆而去。
" T, S1 w- A! r7 v  离了大沽,来到海上,韦小宝才宣示圣旨,此行是去剿灭神龙岛,上下官兵务须用命,成功之后,各有升赏。众官兵眼见己方人多势众,钦差大臣又带有十门西洋大炮,那神龙岛不过是一群海盗盘踞之地,大炮轰得几炮,海盗还不打个精光,这次立功升官是一定的了。当下人人欢呼,精神百倍。5 I! ]$ ^9 e3 T
  韦小宝坐在主舰之中,想起上次去神龙岛是给方怡骗去的,这姑娘虽然狡猾,但那几日在海上共处的温柔滋味,此时追忆,大是神往,寻思:“一到岛边,倘若大炮乱轰,将神龙教的教众先轰死大半,几千官兵一涌而上,洪教主武功再高,那也抵敌不住。只不过这样一来,说不定把我那方怡小娘皮一炮轰死了,这可大大的不妙。就算不死,轰掉了一条手臂甚么的,也可惜得很。”他本来害怕洪教主,只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此刻有施琅主持,几十艘大战船在海上扬帆而前,又有新造的十门神武大炮,这一仗有胜无败,但想怎生既能保得方怡无恙,又须灭了神龙教,那才两全其美。于是把施琅叫来,问他攻岛之计。, i8 h: ?. |) L6 V5 Z5 _% S) T- x
  施琅打开手中带着的卷宗,取出一张大地图来,摊在桌上,指着海中的一个小岛,说道:“这是神龙岛。”6 B/ w+ V0 a: v  e& V2 s# ]6 p
  韦小宝见神龙岛上已画了个红圈,三个红色的箭头分从北、东、南三方指向红圈,大为佩服,说道:“原来你早已想好了攻打神龙岛的计策。我是离了大沽之后,才颁示皇上的密旨,你怎地早就预备好了海图?”施琅道:“卑职听说大人是要从大沽经海道前赴辽东,是以预备了这一带的海图。卑职一向喜欢海上生涯,海图是看惯了的。”韦小宝道:“原来如此,看来咱们这一战定是旗开得胜,船到成功。”" w$ X! @. @2 ^6 s. R: E& Q  \
  施琅道:“那是托赖皇上的圣德,韦大人的威望。依卑职的浅见,咱们分兵三路,从岛北、岛东、岛南三路进攻,留下了岛西一路不攻,轰了一阵大炮之后,岛上匪徒抵挡不住,多半会从岛西落海而逃,咱们在岛西三十里外这个小岛背后,埋伏了二十艘船。一等匪徒逃来,这二十艘战船拥出来拦住去路,大炮一响,北、东、南三路战船围将上来,将海盗的船只围在垓心。那时一网打尽,没一个海盗能逃得性命。”
0 V8 L$ O- Z+ e& \) p/ J  韦小宝鼓掌叫好,连称妙计。8 D- A: J6 \  x) U1 \4 B4 H
  施琅道:“请大人率领中军,在这无名小岛上坐镇督战,务请不要上船出战。中军之地必须稳若泰山。统帅的旗舰若有稍微损伤,给大风吹坏了桅杆甚么的,不免动摇军心。卑职统率战船,三路进攻。黄总兵统率伏兵拦截。十艘小艇来往报告军情,如何行动,请大人随时发号施令,以便卑职和黄总兵遵行。”0 c" k9 g' J$ D
  韦小宝大喜,心想:“你这人倒乖觉得很,明知我怕死,便让我在这三十里外的小岛上坐镇,当真万无一失。就算你们全军覆没,老子也还来得及赶上快船,溜之乎也,妙计,妙计。”当下大赞了他一番。. c0 v4 v# w2 ]/ U
  施琅道:“卑职久仰韦大人的威名,得知韦大人当年手刃满洲第一勇士鳌拜,把满汉第一勇士的名号抢了过来,因此钦赐‘巴鲁图’勇号,武勇天下扬名。卑职只担心一件事,就怕大人要报上天恩,打仗之时奋不顾身,倘若给炮火损伤了大人一个小指头儿,皇上必定大大怪罪。卑职这一生的前程就此毁了,倒不打紧,却辜负了大人提拔重用的知遇大恩,卑职万死莫赎。因此务请大人体谅,保重万金之体。”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坐船打仗,那是挺有趣的玩意儿。我本想亲自冲锋,将那神龙教的教主揪了过来。你既这么说,那只好让你去干了。”施琅道:“是,是。大人体谅下情,卑职感激不尽。”& b! `4 n3 a2 `4 Z' U. T
  韦小宝心想:“你在北京熬了三年,已精通做官的法门,老子本想干了你,瞧你如此精乖,倒有些不忍了。‘满汉第一勇士’这个头衔,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见,亏你想得出。”说道:“那神龙岛上,有几百名小姑娘,其中有几个是从宫里逃出去的,皇上吩咐了,务须生擒活捉。攻岛之时须可小心在意,大炮不可乱轰,倘若轰死了那几名宫女,皇上必定怪罪,你功劳再大,也是功不抵过。这是第一件大事。”' t; k4 b, P% w( T1 d7 @$ d
  施琅吃了一惊,说道:“若不是大人关照,卑职险些闯了大祸出来。这次攻岛,只要是女的,就只能活捉,不能杀伤,尽数拿来,由大人发落便是。”韦小宝道:“这就是了。这几名宫女,我是见过的,一见就认得出。不过这种皇宫里的事,嗯,你知道啦。”施琅道:“是。大人望安,卑职守口如瓶。宫里的事情,谁敢随口乱说?”/ ]3 G, w$ [1 l3 c: `+ R, f" U
  众战船向东北进发,恰逢逆风,舟行甚慢。这日神龙岛已经不远,施琅指着左舷前方的一座小岛,说道:“那便是都统大人的大营驻扎之地。这座小岛向无名称,请大人赐名。”
: Z1 Z4 J" d' q. J& D& R  韦小宝搔了搔头皮,说道:“要我想名字,可要了我的老命啦。
( S6 ]1 U. U$ s* R" X- i  嗯,这次我做庄,你是我庄家手下的拆角,咱们推牌九,总得把神龙岛吃个一干二净不可。这小岛,就叫做‘通吃岛’罢。”
' p; t* n8 A9 h) d- ?; j6 A  施琅笑道:“妙极,妙极!韦大人坐镇通吃岛,那是大吉大利,不论敌军多么顽强厉害,总是吃他个精光。大人前关天牌宝一对,那是大人自己,后关至尊宝,那自然是皇上。这两副牌摊出去,怎不通吃?”/ O  D$ G5 D2 g% N1 p1 `
  韦小宝哈哈大笑,喝道:“众将官,兵发通吃岛去者!”这句话是他在看戏时学来的,此时呼喝出来,当真威风凛凛,意气风发之至。4 a; j8 [) b# v" m8 S2 D: x
  数十艘战船前后拥卫主帅旗舰,缓缓向通吃岛驶去。忽然一艘小船上的兵士呼叫起来,不久小船驶近禀报,说是海中发见一具浮尸。+ |( b; K, e8 p. c8 `* ?
  韦小宝眉头一皱,心想:“出师不利,撞见浮尸!莫非这一庄要通赔?”" m  q' V6 f. T3 n. i7 d  v' J4 h
  施琅道:“恭喜大人旗开得胜,还没开炮放箭,敌人已先死了一名,真是大大的吉兆。卑职过去瞧瞧。”说着跳下小船。
9 c9 S. {$ E# o3 ?0 P9 |- K  过了一会,施琅回上旗舰,说道:“启禀都统大人:这具浮尸手足反绑,似乎是海盗谋财害命,推人落海。”刚说到这里,小船上又叫喊起来,说道又发见了两具浮尸。
* G, _. Y5 b- h. M1 j8 o( a  韦小宝脸色甚是难看,这时施琅也说不出吉利话了,又再跳落小船察看,回上主舰时却是喜容满脸,说道:“回大人:# E9 t+ |$ F  _
  这三具浮尸,看来是神龙岛上的。”韦小宝问道:“你怎知道?”  y. k: v  O. S& l1 m/ I3 }
  施琅道:“第一具尸首还看不出甚么,后面两具显然都是海盗,身子壮健,定是身有武功之人。”韦小宝道:“难道是神龙岛起了内哄?”施琅道:“风从神龙岛吹来,这三具浮尸,多半是顺风飘来的。倘若敌人起了内哄,韦大人推这一庄就像是吃红烧豆腐,咬都不用咬,一口通吃。”9 ^  x4 B2 O/ O- g, |' I, `
  韦小宝举目向远处望去,但见海上水气蒸腾,白雾迷漫,瞧不见神龙岛,忽觉海面上有个皮球般之物,载浮载沉,渐渐飘近,问道:“那是甚么?”1 N3 K& C! V, P. c/ _
  施琅凝视了一会,道:“这东西倒有点儿奇怪。”传令下去,吩咐小船驶过去捞来。
, Z4 i; J3 {/ ]& |+ J1 A# h  一艘小船依令驶去捞起,船上军官大声叫道:“又是一具浮尸,是个矮胖子。”
& f9 K) }- z! ~  韦小宝心中一动:“难道是他?”说道:“抬上来让我瞧瞧。”
6 ?0 j- M: z+ L  三名水兵将那浮尸抬上旗舰,放在甲板上。这矮胖浮尸手足都给牛皮绑住了,韦小宝一见,果然便是瘦头陀。他本已极肥,这时喝足了水,肚子高高鼓起,宛然便是个大皮球。只见海水从他口中汨汨流出,过了一会,胖肚子一起一伏,呼吸起来。众官兵叫道:“浮尸活转了。”施琅提起瘦头陀,将他后腰放在船头的链墩上,头一低,口中海水流得更加快了。% W* I0 L* a/ Z- T. m$ \9 a
  过了一会,瘦头陀突然一弹而起,骂道:“你奶奶的!”跌下来时坐在船头。众官兵吓了一跳,随即哈哈大笑。% p4 F% |- b9 z2 T4 j) F, V  T! c
  瘦头陀双手一挣,牛皮索浸湿了水,更加坚韧,却哪里挣得断?他摇了摇头,双目中尽是迷茫之色,说道:“他妈的,这是龙宫,还是阴世?”- j) R# q$ h- D6 g
  韦小宝笑道:“这里是龙宫,我是海龙王。”众官兵又都笑了起来。瘦头陀睁大了一对细眼,凝视着韦小宝,道:“你……你……你怎么在这里?”韦小宝生怕他泄漏自己隐私,说道:“这汉子奇形怪状,说不定知道神龙岛的底细,快提到我舱中审问。”两名亲兵将瘦头陀提入韦小宝的坐舱。韦小宝吩咐:“你们在外侍候,不听呼唤,不必进来。”
9 B6 q1 q; M8 n" I9 _1 n, E' [  待亲兵关上了舱门,韦小宝问道:“瘦头陀,你武功高得很哪,怎么会给人绑住了,投入大海?”瘦头陀道:“老子又不是武功天下第一,怎么不会给人绑住了投入大海?”韦小宝一怔,笑道:“啊,你打不过教主。”瘦头陀道:“那又有甚么好笑?又有谁能打得过教主?”韦小宝问道:“你怎地得罪教主了?”瘦头陀道:“谁敢得罪教主他老人家?夫人说毛东珠在宫里办事不力,瞒骗教主,要将她送入神龙窟喂龙,我……我……我……”说到这里凸睛露齿,一张肥脸上神情甚是愤激。
+ d) f4 C1 b% H& n) ]5 J( ]- j# N  韦小宝登时恍然,那晚在慈宁宫中,假太后老婊子对他师父九难说,她是明朝大将毛甚么龙的女儿,名叫毛东珠,笑道:“你在皇宫里跟毛东珠睡一个被窝,可快活得很哪。”
# ?$ `0 V6 ^* L( t+ d  瘦头陀脸有得色,说道:“可不是吗?”
6 U* j, J. K/ a; o' H) u* g  韦小宝道:“你这条性命是我救的,是不是?”瘦头陀道:“就算是罢。”韦小宝道:“怎么算不算的?你如说我没救你性命,那也容易得很。”瘦头陀问:“怎么容易得很?”韦小宝道:“我再将你推入海中,就算没救过你性命,也就是了。”瘦头陀大叫:“不行,不行!你淹死我不打紧,我那东珠妹子可也活不成了。”韦小宝道:“她活不成就活不成,反正你也死了。”
! t# \4 c, H3 W. h3 t  y( f! k  瘦头陀大叫:“不行,不行!”
. R% \; q% z" P6 I" F1 s0 J  韦小宝问:“如果我放了你,你待怎样?”瘦头陀道:“那我多谢你啦,我还得再上神龙岛去救我那东珠妹子。”韦小宝大拇指一翘,赞道:“你有情有义!”寻思:“皇上要捉老婊子,我正发愁没地方找她,现下从这矮胖子身上着落,老婊子是一定可以找得到了。但这人武功高强,一放了他,那是放老虎容易捉老虎难。说不定啊嗬一下,反咬我一口。”
6 y2 a7 P  j% |+ |* f- n  瘦头陀道:“好在神龙岛上正打得天翻地覆,再去救人,可方便得多了。”
( v: e/ C, [8 H& ^  韦小宝一听,精神为之一振,忙问:“神龙岛上怎么打得天翻地复?”瘦头陀道:“五龙门你打我,我打你,已打了十多天啦。谁让对方捉到了,便给绑住手脚,投在大海里喂海龙。”韦小宝问:“为甚么打起来的?”2 S5 ?  V! i$ o6 M! B- B
  瘦头陀侧过了一个胖胖的头颅,斜眼看着韦小宝,说道:“东珠妹子说,你是本教白龙使,执掌五龙令,怎么会不知道?”- {9 C1 o- w. q& Y" M
  韦小宝道:“我奉教主之命,赴中原办事,岛上的事情就不清楚了。”瘦头陀突然大声怪叫。韦小宝吓了一跳,退开两步。
- e* e# r: p! b. C: [  门外四名亲兵听得怪声,生怕这矮胖子伤了都统大人,手执佩刀,一齐冲进,见矮胖子手足被绑,好端端的坐在地上,这才放心。韦小宝挥手道:“你们出去好了,没事。”众亲兵退了出去。6 X6 m& L3 u& O2 e) V, m
  韦小宝道:“你怪叫些甚么?”瘦头陀道:“糟糕!你是教主和夫人的心腹,我却把甚么事都对你说了。”韦小宝笑道:“那也没甚么糟糕。你就当作我没救你起来,你还在大海里飘啊飘的,骨嘟骨嘟的喝海水好啦。”瘦头陀道:“他奶奶的,这咸水真不好喝。”韦小宝道:“你不想喝咸水,就老老实实跟我说,五龙门为甚么自己打了起来?”& w) w7 {1 p: |2 w1 D
  瘦头陀道:“我和东珠妹子回到神龙岛时,他们已经打了好几天啦。我一问人,原来青龙使许雪亭一天晚上忽然给人杀死了,房里地下有一柄血刀。后来查到,这把血刀,是赤龙使无根道人的大弟子何盛的。”
% a7 Z7 k1 N+ U$ P7 l# }  韦小宝听到许雪亭为人所杀,微微一惊,立即便想:“多半是洪教主派人杀的。”只听瘦头陀又道:“教主大为震怒,问何盛为甚么暗算青龙使,何盛抵死不招,说没杀青龙使。后来青龙门的门下为掌门使报仇,把何盛杀了。赤龙门和青龙门就打了起来。”韦小宝道:“那只是赤龙跟青龙两门的事啊,怎么你说五龙门打得一塌胡涂?”瘦头陀道:“也不知怎的,黑龙门去帮青龙门,黄龙门又帮赤龙门,你杀我,我杀你,打得不亦乐乎。”韦小宝道:“那我的白龙门呢?”瘦头陀瞪眼道:“你是白龙使,怎么自己门中的事也不知道?”韦小宝道:“我对你说过,我不在岛上,自然不知。”瘦头陀道:“你门下分成了两派,老兄弟是一派,帮青龙门;少年弟子又是一派,帮赤龙门。”韦小宝皱眉道:“五龙门打大架,教主难道不理么?”
* d. `! N# Y2 `3 ?" u  瘦头陀道:“大伙儿打发了兴,教主也镇压不了。”& O! o$ O- s8 l6 w# [
  正说到这里,忽觉船已停驶,船上水手呟喝,铁链声响,抛锚入海,已到了通吃岛。
" s- r3 T% h8 f1 R( R  韦小宝走上船头,只见岛上树木茂盛,山丘起伏,倒是好个所在,对施琅道:“神龙岛上到处都是毒蛇,你派人先上去探探,通吃岛上有没有蛇。”施琅应令下去,便有十艘小艇向岛上划去。
% c0 y/ l# [9 z! v) n) S  众水兵上陆后入林搜索,不久举火传讯,岛上平静无事,并无敌踪,也无毒蛇。
* M( \, |# x  }2 W3 x# T9 H  当下先锋队上陆,搭起中军营帐。一面绣着斗大“韦”字的帅字旗在营前升起。韦小宝这才下艇,施琅和黄总兵左右护卫,登陆通吃岛。号角和鞭炮齐响,众军躬身行礼。; F" V. U- U7 `
  韦小宝昂然进中军营坐定,吩咐亲兵将瘦头陀囚在帐后,拿些酒肉给他吃,却不可解了他手脚上的皮索,还得再加上几条铁链绑住,以策万全。随即传下将令,命施琅率领三十艘战船,分从神龙岛东、北、南三面进攻;又命黄总兵率领其余战船,藏在通吃岛西侧,一听施琅发出号炮,就驶出截拦。哪一艘战船居前,哪一艘战船接应,何队冲锋,何队侧击,尽皆分派得井井有条,指示周详。. _3 T" H8 c5 Y. H; J$ x1 D
  黄总兵及水师营中的副将、参将、守备、骁骑营的参领、佐领等大小军官,见都统大人小小年纪,居然深谙水战策略,计谋精妙,指挥合宜,无不深为叹服,却不知尽是出于施琅的策划,这位都统大人只不过在台前依样葫芦,唱一出双簧而已。
1 t8 P. T. X  {+ n# _8 \  当晚众军饱餐战饭。傍晚时分,一艘艘战船驶了出去,约定次晨卯时,三面进攻。
6 m/ ~0 S4 _! Y) h  F  到第二日清晨,韦小宝登上军士赶搭的瞭望台,向东瞭望,隐隐听得远处炮响,火花闪动,海面卷起一团团浓烟,知道施琅已在发炮进攻,不由得担心方怡的安危,但想施琅行事谨慎,自己一再嘱咐,不可伤了岛上女子,料想他必定加意小心。! O  H4 s; J& v5 Q% E& G
  他在瞭望台上站了一会,脚酸起来,回进中军帐,取得六粒骰子,心道:“这一次倘若大获全胜,就掷个满堂红。”一把掷将出去,不料尽是黑色,连一粒红也没有。
8 b1 A  [8 U7 |  X1 S  他出口骂道:“他妈的,你跟我捣蛋!”使起作弊手法,将六粒骰子都是三点朝上,运手劲轻轻一转,这次果然有五粒骰子是红色的四点,却仍有一粒黑色的五点。他明知自己作弊,算不得是好口采,却也高兴了些。+ v5 L; S% J3 ]6 l, b& K
  双儿端上一碗茶来,说道:“相公,你放心好啦,这一次一定打个大胜仗。”韦小宝问道:“你怎知道?”双儿道:“咱们这许多大炮开了起来,人家怎抵敌得住?”韦小宝道:“来,双儿,我跟你掷骰子,你赢了,我给你打手心。我赢了,就算是大功告成。”双儿脸上一红,忙道:“我不来,我不来。”
5 ]+ I/ P! E4 b6 v' O2 j. Z, L  韦小宝笑道:“那么咱们来赌钱。我赢了,你输一钱银子,你赢了,我输一两银子给你。这样你总占便宜了罢?”双儿笑道:“我没银子输给你。”韦小宝道:“你要银子,那还不容易。”掏出一把银票来塞给她。双儿笑道:“我要银子没用。”
, Q- Q9 ^" G4 c; `4 ^$ J  韦小宝道:“唉,你没赌性,不如去放了那矮胖子出来,我跟他赌钱。”正说到这里,忽听得号炮连响。韦小宝跳起身来,一把搂住了双儿,说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双儿忙笑着低头。韦小宝在她后颈中吻了两下,笑道:“你的头颈真白!”+ @; V/ M  g. b; }
  只听得号角呜嘟嘟吹起,他奔出中军帐,上了瞭望台,但见远处神龙岛上升起三个大火柱,直冲云霄,全岛已裹在黑烟之中,料想神龙岛已轰成一片焦土;又见一艘艘战船向东驶去,心想:“施琅这家伙算得是一个半臭皮匠,料事如神是说不上,料事如鬼,也就马马虎虎了。”+ P5 e+ U) n% `
  海上战船来往,甚是缓慢,他在瞭望台上站了半天,也没见神龙岛上有船只逃出来,更见不到施琅和黄总兵如何东西夹击,于是又回进中军帐休息。) `8 R( J$ R! p) s- P
  等了两个多时辰,亲兵来报,适才见到烟花讯号,两路战船都向都统大人报捷。
4 a% |5 v* G+ C( D5 B1 A1 w  韦小宝大喜,心想:“老子稳坐中军帐,眼见捷报至,耳听好消息。这一场大战,胜来不费吹灰之力。但盼方怡这小娘皮,头发也没给炮火烧焦了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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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9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 Z" Q3 T# G. Y3 U- m/ ~5 a1 x- ?
第三十五回 曾随东西南北路 独结冰霜雨雪缘
# R) {0 H! |2 A2 u% _$ q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向晚,亲兵来报,有数艘小船押了俘虏,正向通吃岛而来。韦小宝大喜,跳起身来,奔到海边,果见五艘小船驶近岛来。韦小宝命亲兵喝问:“拿到了些甚么人?”  x0 r4 X2 I" o% m* }: X
  小船上喊话过来:“这一批都是娘们,男的在后面。”
6 M9 e/ z! H2 r  韦小宝大喜:“施琅果然办事稳当。”凝目眺望,只盼见到方怡的倩影。当然最好还能活捉到老婊子,如再将那千娇百媚的洪夫人拿到,在船上每天瞧她几眼,更是妙不可言。
; r1 o$ t4 U- p) k: v8 D  m* {  等了良久,五艘船才靠岸,骁骑营官兵大声呟喝,押上来二百多名女子。韦小宝一个个瞧去,只见都是赤龙门下的少女,人人垂头丧气,有的衣服破烂,有的身上带伤,直瞧到最后,始终不见方怡,韦小宝好生失望,问道:“还有女的没有?”一名佐领道:“禀报都统大人:后面还有,正有三队人在岛上搜索,就是毒蛇太多,搜起来就慢了些。”韦小宝道:“那神龙教的教主捉到了没有?这场仗是怎样打的?”
% V. n; E1 ?3 W0 C5 @/ t  那佐领道:“启禀都统大人:今儿一清早,三十艘战船就逼近岸边,一齐发炮。大家遵从大人的吩咐,发三炮,停一停,打的只是岛上空地。等到岛上有人出来抵敌,那就排炮轰了出去。都统大人料事如神,用这法子只轰得三次,就轰死了教匪四五百余人。后来有一大队少年不怕死的冲锋,口中大叫甚么‘洪教主百战百胜,寿比南山’……”韦小宝摇头道:“错了。洪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那佐领道:“是,是。都统大人原来对教匪早就了如指掌,无怪大军一出,势如破竹。教匪所叫的,的确是‘寿与天齐’,卑职说错了。”" U$ F8 @6 w+ v
  韦小宝微笑道:“后来怎样?”那佐领道:“这些少年好像疯子一样,冲到海边,上了小船,想上我们大船夺炮。我们也不理会,等几十艘小船一齐驶到了海中,这才发炮,砰嘭砰嘭,三十几艘小船一只只沉在海中,三千多名孩儿教匪个个葬身大海之中。这些小匪临死之时,还在大叫洪教主寿与天齐。”
4 R8 r% }' `8 k0 A+ J  韦小宝心想:“你也来谎报军情了。神龙的少年教徒,最多也不过八九百人,那有三千多名之理?好在杀敌越多,功劳越大。就算报他四千、五千,又有何妨?”1 y. {: ~6 b! J1 t* e! S
  那佐领道:“孩儿教匪打光之后,就有一大群人奔到岛西,上船逃走。咱们各战船遵照都统大人的方策,随后追去。卑职率队上岛搜索,男的女的,一共已捉了三四百人。施大人吩咐,先将这批女教匪送到通吃岛来,好让都统大人盘查。”9 H' o# S( C8 Y  B% B
  韦小宝点了点头,这一仗虽然打胜了,但见不到方怡,总是极不放心,不知轰炮之时会不会轰死了她,转过身来,再去看那批女子。' E4 D9 `9 a4 ]& A
  突然之间,见到一个圆圆脸蛋的少女,登时想起,那日教主集众聚会,这少女曾说自己是胖头陀的私生儿子,又曾在自己脸颊上捏了一把,屁股上踢了一脚,一想到这事,恶作剧之心登起,走到她身边,伸手在她脸上重重捏了一把。那姑娘尖声大叫起来,骂道:“狗鞑子,你……你……”韦小宝笑嘻嘻的道:“妈,你不记得儿子了吗?”那姑娘大奇,瞪眼瞧他,依稀觉得有些面善,但说甚么也想不起这清兵大官,就是本教的白龙使。韦小宝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那姑娘道:“快杀了我。你要问甚么,我一句也不答。”
0 o# ?5 h+ y' Y! W: m: ^  韦小宝道:“好,你不答,来人哪!”数十名亲兵一齐答应:“喳!”韦小宝道:“把这小妞儿带下去,全身衣裳裤子剥得干干净净,打她一百板屁股。”众亲兵又是齐声应道:“喳!”上来便要拖拉。2 f, g7 n1 L$ [: b" Y
  那少女吓得脸无人色,忙道:“不,不要!我说。”韦小宝挥手止住众亲兵,微笑道:“那你叫甚么名字?”那少女惊惶已极,这时才流下泪来,说道:“我……我叫云素梅。”韦小宝道:“你是赤龙门门下的,是不是?”云素梅点点头,低声道:“是。”韦小宝道:“你赤龙门中,有个方怡方姑娘,后来调去了白龙门,你认不认得?”云素梅道:“认得。她到了白龙门后,已升作了小队长。”韦小宝道:“好啊,升了官啦。
2 \; K( `  f1 b  她在哪里?”云素梅道:“今天上午,你们……你们开炮的时候,我还见到过方姊姊的,后来……后来一乱,就没再见到了。”
+ b! G. x  V" N# c9 l  韦小宝听说方怡今日还在岛上,稍觉放心,心想那日你在我屁股上踢过一脚,这一脚,今日你的私生子可要踢还了,走到她身后,提起脚来,正要往她臀部踢去,帐外亲兵报道:“启禀都统大人:又捉了一批俘虏来啦。”% ?! X( ]/ a4 ]. F. O  g) v
  韦小宝心中一喜,这一脚就不踢了,奔到海边,果见有艘小战船扬帆而来。命亲兵喊话过去:“俘虏是女的,还是男的?”* T  r6 t# E& w, L& O
  初时相距尚远,对方听不到。过了一会,战船驶近。船头一名军官叫道:“有男的,也有女的。”& x, O& W  G* n' a* C7 e- F2 g
  又过一会,韦小宝看清楚船头站着三四名女子,其中一人依稀便是方怡。他大喜之下,直奔下海滩,海水直浸至膝弯,凝目望去,那战船又驶近了数丈,果然这女子便是方怡。
  h! D: }+ u0 m3 q* t  他这一下欢喜,当真非同小可,叫道:“快,快,快驶过来。”
6 ?6 b; C, v1 e  忽然之间,那艘战船晃了几晃,竟打了个圈子,船上几名水手大叫起来:“啊哟,撞到了浅滩,搁浅啦。”
! d6 a2 v' g  w4 }1 K) e# o  忽听得方怡的声音叫道:“小宝,小宝,是你吗?”! N( L& t* g# |+ B- {
  韦小宝这时哪里还顾得甚么都统大人的身份,叫道:“好姊姊,是我,小宝在这里。”方怡叫道:“小宝,你快来救我。: c8 |/ B: j4 g: S7 d1 v( h
  他们绑住了我,小宝,小宝,你快来!”韦小宝道:“不用担心,我来救你。”纵身跳上一艘传递军情的小艇,吩咐水手:- E* K& B2 k6 ^  @# q! ~8 r6 y/ B
  “快划,快划过去。”
8 K; K! i  R! M4 W6 P" S  小艇上的四名水手提起桨来,便即划动。% s" o8 x# ^% J* H  G4 V! `# W
  忽然岸上一人纵身一跃,上了小艇,正是双儿,说道:“相公,我跟你过去瞧瞧。”韦小宝心花怒放,说道:“双儿,你道那人是谁?”双儿微笑道:“我知道。你说是你的少奶奶,那日我‘少奶奶’也叫过啦。不过……不过这位少奶奶不肯答应。”韦小宝笑道:“她那时怕羞。这次你再叫,非要她答应不可。”/ O% n* T. E" x# T  U
  那战船仍在缓缓打转,小艇迅速划近。方怡叫道:“小宝,果真是你。”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韦小宝叫道:“是我。”4 G% h' ^  j4 W3 s0 L. S5 j7 ]- p4 a
  向她身旁的军官喝道:“快松了这位姑娘的绑。”那军官道:“是。”俯身解开了方怡手上的绳索。方怡张开手臂,等候韦小宝过去。两船靠近,战船上的军官说道:“都统大人小心。”
7 Q, T: j9 P! g, P( K, f  韦小宝跃起身来,那军官伸手扯了他一把。2 G( F2 G0 r. N& ^
  韦小宝一上船头,便扑在方怡的怀里,说道:“好姊姊,可想死我啦。”两人紧紧的搂在一起。/ p) H" o4 z+ z2 W3 w3 U- d
  韦小宝抱着方怡柔软的身子,闻到她身上的芬芳的气息,已浑不知身在何处。上次他随方怡来神龙岛,其时情窦初开,还不大明白男女之事,其后在前赴云南道上,和建宁公主胡天胡帝,这次再将方怡抱在怀里,不禁面红耳赤。
( ^6 J5 D% O4 w+ q) F  突然之间,忽然船身晃动,韦小宝也不暇细想,只是抱住了方怡,便想去吻她嘴唇,忽觉后颈一紧,被人一把揪住。/ h1 Y" C7 t7 n  r6 `
  一个娇媚异常的声音说道:“白龙使,你好啊,这次你带人攻破神龙岛,功劳当真不小啊。”
/ \: x) i0 e- V1 l1 a" m3 t$ ~  韦小宝一听得是洪夫人的声音,不由得魂飞天外,知道大事不妙,用力挣扎,却被方怡抱住了动弹不得,跟着腰间一痛,己给人点住了穴道。- B: W  M0 j0 ^% s8 G
  这变故猝然而来,韦小宝一时之间如在梦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糟糕,糟糕,方怡这小婊子又骗了我。”张嘴大叫:“来人哪,来人哪,快来救我!”方怡轻轻放开了他,退在一旁。韦小宝穴道被点,站立不定,颓然坐倒。但见坐船扯起了风帆,正在向北疾驶,自己坐来的那艘小艇已在十余丈之外,隐隐听得岸上官兵在大声呼叫喝问。) O; q5 z: ]' S5 w
  他暗暗祷祝:“谢天谢地,施琅和黄总兵快快派船截拦,不过千万不可开炮。”但听得通吃岛上众官兵的呼叫声渐渐远去,终于再也听不到了。放眼四望,大海茫茫,竟无一艘船只。他所统带的战船虽多,但都派了出去攻打神龙岛,有的则在通吃岛和神龙岛之间截拦,别说这时不知主帅已经被俘,就算得知,海上相隔数十里之遥,又怎追得赶上?1 x: ~! o% t: U  ~% ~$ E* r+ e
  他坐在舱板,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几名骁骑营军官向着他冷笑。他头脑中一阵晕眩,定了定神,这才一个个的看清楚,一张丑陋的胖圆脸是瘦头陀,一张清癯的瘦脸是陆高轩,一张拉得极长的马脸是胖头陀。他心中一团迷惘:“矮东瓜给绑在中军帐后,定是给陆高轩和胖头陀救了出来,可是这两人明明是在北京,怎地到了这里?”再转过头去,一张秀丽娇美的脸蛋,那便是洪夫人了。
: ?2 {/ G. N+ D* l. }9 u  她笑吟吟瞧着韦小宝,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笑道:“都统大人,你小小年纪,可厉害得很哪。”
2 x& j  S* F  f2 F' G5 l  韦小宝道:“教主与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属下这次办事不妥,没甚么功劳。”4 Y* m+ C2 g1 R5 @& G, ~7 w7 |
  洪夫人笑道:“妥当得很啊,没甚么不妥。教主他老人家大大的称赞你哪,说你带领清兵,炮轰神龙岛,轰得岛上的树木房屋,尽成灰烬。他老人家向来料事如神,这一次却料错了,他佩服你得很呢。”
% n8 r2 A8 p. A  x/ G  韦小宝到此地步,料知命悬人手,哀求也是无用,眼前只有胡诌,再随机应变,笑道:“教主他老人家福体安康,我真想念他得紧。属下这些日子来,时时想起夫人,日日祷祝你越来越年轻美貌,好让教主他老人家伴着你时,仙福永享!”
# P4 G6 r* G: P& m: W8 {  洪夫人格格而笑,说道:“你这小猴子,到这时候还是不知死活,仍在跟我油嘴滑舌。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年轻美丽呢?”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你骗得我好苦。”洪夫人笑问:“我甚么事骗你了?”韦小宝道:“刚才清兵捉来了一批岛上的姊妹,都是赤龙门的年轻姑娘,后来说又有一船姊妹到来。我站在海边张望,见到了夫人,一时认不出来,心中只说:‘啊哟,赤龙门中几时新来了一个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哪?是教主夫人的小妹子罢?这样的美人儿,可得快些过去瞧瞧。’夫人,我心慌意乱,抢上船来瞧瞧这美貌小妞儿,哪知道竟便是夫人你自己。”
$ g" M; t& a1 z: w; U' L1 P  洪夫人听得直笑,身子乱颤。她虽穿着骁骑营军官的服色,仍掩不住身段的风流婀娜。
2 ^- [; ?! ]' e9 O& I) {+ i  瘦头陀不耐烦了,喝道:“你这好色的小鬼,在夫人之前也胆敢这么胡说八道,瞧我不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 p9 C/ a; f( @7 g  韦小宝道:“你这人胡涂透顶,我也不想跟你多说废话。”& [1 i8 l) K2 Y( |$ O9 o
  瘦头陀怒道:“我怎地胡涂了?你自己才胡涂透顶。我浮在海里假装浮尸,你也瞧不出来,居然把我救了上来,打听神龙岛的事情。我遵照教主吩咐,跟你胡说八道一番,你却句句信以为真。”
+ X9 w: u2 W- ?. O, i/ w  韦小宝肚里暗骂:“胡涂,胡涂!韦小宝你这家伙,当真该死,怎不想到瘦头陀内功深湛,要假装浮尸,那是容易得紧,我居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以为神龙岛上当真起了内哄,一切再也不防。”说道:“我中了教主和夫人的计,那不是我胡涂。”8 U, W  G" ?& d: T: ?
  瘦头陀道:“哼,你不胡涂,难道你还聪明了?”0 }/ \. v" a, Q# n+ B3 K
  韦小宝道:“我自然十分聪明。不过我跟你说,就算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只要在教主和夫人手下,也就谁都讨不了好去。这是教主和夫人神机妙算,算无遗策,势如破竹,大功告成……”他一说到“大功告成”四字,不禁向洪夫人红如樱桃、微微颤动的小嘴望了一眼。! ~  E& X% y. P% Q
  洪夫人又是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细齿,说道:“白龙使,你毕竟比瘦头陀高明得多,他是说不过你的。你怎么说他胡涂了?”
& s7 ], [( d" \7 k  韦小宝道:“夫人,这瘦头陀已见过了夫人这样仙女一般的小姑娘,本来嘛,不论是谁只要见上了夫人一眼,那里还会再去看第二个女人?我说他胡涂,因为我知道他心中念念不忘,还记挂着第二个女子。瘦头陀,这女人是谁,要不要我说出来?”
  i* G* `$ T9 R4 {# x. D0 w' n# x  瘦头陀一声大吼,喝道:“不能说!”韦小宝笑道:“不说就不说。你师弟就比你高明得多。他自从见了夫人之后,就说从今而后,再也没兴致瞧第二个女子了。”
8 G6 \' S% x$ a3 n) U  胖头陀一张马脸一红,低声道:“胡说,哪有此事?”韦小宝奇道:“没有?难道你见了夫人之后,还想再看第二个女人?”胖头陀低下头,说道:“老衲是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心中早已无男女之事。”韦小宝道:“啧啧啧!老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你师哥跟你一般,也是头陀,又怎么天天想着他的相好?”心中不住思索:“我明明吩咐他跟陆先生留在北京等我,怎地他二人会跟夫人在一起,当真奇哉怪也。”
. |) m9 ~* `) V+ O5 D# q  胖头陀道:“师哥是师哥,我是我,二人不能一概而论。”. n; d' W7 Y# d, n) m* S* X9 f+ Y
  韦小宝道:“我瞧你二人也差不多。你师哥为人虽然胡涂,可比你还老实些。不过你师兄弟二人,都坏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实在罪大恶极。”
* W" h/ M, M1 A8 b  胖瘦二头陀齐声道:“胡说!我们怎地坏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
* a$ O; Q6 G+ ]% E  韦小宝冷笑不答。他在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一番话来诬赖二人,不过先伏下一个因头,待得明白胖陆二人如何从北京来到神龙岛,再来捏造些言语,好让洪夫人起疑。他回头向海上望去,大海茫茫,竟无一艘船追来,偶尔隐隐听到远处几下炮声,想是施琅和黄总兵兀自率领战船,在围歼神龙教的逃船。" T, X8 o6 e$ D2 W2 U) g) O
  陆高轩见他目光闪烁,说道:“夫人,这人是本教大罪人,咱们禀告教主,就将他投入海中,喂了海龙罢。”韦小宝大吃一惊,心想:“我这小白龙是西贝货,假白龙入海,那可没命了。”洪夫人道:“教主还有话问他。”陆高轩应道:“是。”在韦小宝背上一推,道:“参见教主去!”
1 }( ^! G) Y6 U2 c  韦小宝暗暗叫苦:“在夫人前面还可花言巧语,哄得她喜欢。原来教主也在船中,今日小白龙倘若不入龙宫,真正伤天害理之至了。”侧头向方怡瞧了她一眼,只见她神色木然,全无喜怒之色,心中大骂:“臭婊子,小娘皮!”说道:“方姑娘,恭喜你啊。”方怡道:“恭喜我甚么?”韦小宝笑道:“你为本教立了大功,教主还不升你的职么?”方怡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 t& U# h0 Z) |- h  洪夫人道:“大家都进来。”陆高轩抓住韦小宝后领,将他提入船舱。
3 {; I" f6 q$ P% Y# t  只见洪教主赫然坐在舱中。韦小宝身在半空,便抢着道:“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属下白龙使参见教主和夫人。”4 |' v( T4 w' t3 a
  陆高轩将他放下,方怡等一齐躬身,说道:“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他们虽然也想讨好洪夫人,但这一句话向来说惯了的,毕竟老不起脸皮,加上“和夫人”三字。
; e! [/ W9 [3 j' H$ e  韦小宝见洪教主双眼望着舱外大海,恍若不闻,又见他身旁站着四人,却是赤龙使无根道人、黄龙使殷锦、青龙使许雪亭、黑龙使张淡月。# z% D4 b) ~- R4 A- c# T
  韦小宝心念一动,转头对瘦头陀喝道:“你这家伙瞎造谣言,说甚么教主和夫人身遭危难。我不顾一切,赶来救驾,那知教主和夫人一点没事,几位掌门使又那里造反了?”
2 r5 R$ y3 F  C$ T3 q9 o. G  洪教主冷冷的道:“你说甚么?”韦小宝道:“属下奉教主和夫人之命,混进皇宫,得了两部经书,后来到云南吴三桂平西王府,又得了三部经书。”洪教主双眉微微一扬,问道:“你得了五部?经书呢?”韦小宝道:“皇宫中所得那两部,属下已派陆高轩呈上教主和夫人了,教主和夫人说属下办事稳当,叫陆高轩赐了仙药。”洪教主点了点头。韦小宝道:“云南所得的那三部,属下放在北京一个十分稳妥的所在,命胖头陀和陆高轩看守……”
8 d0 R# X9 X5 o3 C0 p" U. V* Z$ W  胖头陀和陆高轩登时脸色大变,忙道:“没……没有,哪有此事?教主你老人家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2 [/ c& `. A' p! b; @! H- O  韦小宝道:“经书一共有八部,属下得到了线索,另外三部多半也能拿得到手,预备取到之后,一并呈上神龙岛来。已经得到了那三部经书,属下惟恐给人偷去,因此砌在墙里。我吩咐陆高轩和胖头陀寸步不离。陆高轩、胖头陀,我叫你们在屋里看守,不可外出,怎么你二人到这里来了?要是失了宝经,误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这干系谁来担当?”
3 P2 D. ]2 _; D, X* }3 Q  胖陆二人面面相觑,无言可对。过了一会,陆高轩才道:“你又没说墙里砌有宝经,我们怎么知道?”+ n# c* T2 k1 {1 C
  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吩咐下来的事,越是机密越好,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漏的危险。我对你们两个,老实说也不怎么信任。我每天早晨起身,一定要大声念诵:‘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每次吃饭,每天睡觉,又必念上一遍。可是你二人离了神龙岛之后,没称赞过教主一句神通广大,鸟生鱼汤。”他不知“尧舜禹汤”只有对皇帝歌功颂德才用得着,这时说了出来,众人也不知“鸟生鱼汤”是甚么意思。+ x5 N& Q# R0 ?. H
  陆高轩和胖头陀两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暗吃惊,离了神龙岛之后,他二人的确没念过“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的话,没料想给这小子抓住了把柄,可是这小子几时又念过了?陆高轩道:“你自己犯了滔天大罪,这时花言巧语,想讨好教主和夫人,饶你一命。哼,咱们岛上老少兄弟这次伤亡惨重,教主几十年辛苦经营的基业,尽数毁在你手里,你想活命,真是休想。”+ F; r" u- `6 |  x% k: R
  韦小宝道:“你这话大大错了。我们投在教主和夫人属下,这条性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教主和夫人差我们去办甚么事,人人应该忠字当头,万死不辞。教主和夫人要我们死,大家就死;要我们活,大家就活。你想自己作主,那就是对教主和夫人不够死心塌地,不够尽忠报国。”2 f2 q0 T7 g/ A9 Q  ~" ]
  洪教主听他这么说,伸手捋捋胡子,缓缓点头,对胖陆二人道:“你们说白龙使统率水师,要对本教不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4 U# h! k! Y6 L1 I2 Q& o
  陆高轩听教主言语中略有不悦之意,忙道:“启禀教主:
. n6 r( J8 ?) b  我二人奉命监视白龙使,对他的一举一动,时时留神,不敢有一刻疏忽。这天皇帝升了他官职,水师提督施琅前来拜访,属下二人将他们的说话听得仔细,已启禀了教主。过不多天,白龙使便带了施琅出差,却要他扮成骁骑营的一名小官儿,又不许属下和胖头陀随行,属下心中就极为犯疑。”. B1 s+ b7 S% T1 n0 K0 }
  韦小宝心道:“好啊,原来教主派了你二人来监视我的。”, |! R/ w, b7 b' X. Y4 \- j
  又听陆高轩禀报:“早得几日,属下搜查白龙使房里字纸篓中倒出来的物事,发现了许多碎纸片,一经拼凑,原来是用满汉文字写的辽东地名。白龙使又不识字,更加不识满文,这些地名,自然是皇帝写给他的了。后来又打听到,他这次出行,还带了许多门大炮。属下二人商议,都想白龙使奉了皇帝之命,前来辽东一带,既有水师将领,又有大炮,自然是意欲不利于本教。因此一等白龙使离京,属下二人便骑了快马,日夜不休的赶回神龙岛来禀报。夫人还说白龙使耿耿忠心,决不会这样的。哪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白龙使狼心狗肺,辜负了教主的信任。”8 N5 a1 m% m" V6 u% n- R& S
  韦小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陆先生,你自以为聪明能干,却哪里及得了教主和夫人的万一?我跟你说,你错了,只有教主和夫人才永远是对的。”
% y3 b2 _0 @3 [+ \8 [" s& e7 C  陆高轩怒道:“你胡……”这两字一出口,登时知道不妙,虽然立即把下面的话煞住,但人人都知,“你胡”二字之下,定然跟的是个“说”字。
2 f2 u9 E& N( w  韦小宝道:“你说我胡说?我说你错了,只有教主和夫人才永远是对的,你不服气?难道教主和夫人永远不对,只有你陆先生才永远是对的?”
! N0 l4 q# m8 y( `3 a  陆高轩涨红了脸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过。”
& e7 a) |+ `3 q% }6 d6 D  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说我白龙使忠心耿耿,决不会叛变。他二位老人家料事如神,怎会有错?我跟你说,皇帝派我带了水师大炮,前赴辽东,说的是去长白山祭天,其实……其实是……哼,你又知道甚么?”心中乱转念头:“该说皇帝派我去干甚么?”" Q% @4 R  n" K. F/ }
  洪教主道:“你且说来,皇帝派你去干甚么。”0 O6 w. k5 r0 `" V+ X/ Y7 ~5 o
  韦小宝道:“这件事本来万分机密,无论是如何不能说的,一有泄漏,皇帝定要杀我的头。不过教主既然问起,在属下心中,教主和夫人比之皇帝高出百倍,他是万岁,你是百万岁。他是万万岁,你是百万万岁。教主要我说,自然不能隐瞒。”寻思:“怎样说法,才骗得教主和夫人相信?”( w" D# _3 k1 P0 ?% M9 r
  洪教主听韦小宝谀词潮涌,丝毫不以为嫌,捻须微笑,怡然自得,缓缓点头。" z9 y0 Y) N- f& n
  韦小宝道:“启禀教主和夫人得知:皇帝身边,有两个红毛外国人,这两人一个叫汤若望,一个叫南怀仁,封了钦天监监正的官。”洪教主道:“汤若望此人的名字,我倒也听见过,听说他懂得天文地理、阴阳历数之学。”韦小宝赞道:“啧,啧,啧!教主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这汤若望算来算去,算到北方有个罗刹国,要对大清不利。”
) P5 Q2 }( j4 i, O. J# q+ R# }  洪教主双眉一轩,问道:“那便如何?”
' e+ P0 N0 L! ^$ c* ~" q+ `  韦小宝曾听那大胡子蒙古人罕帖摩说过,吴三桂与罗刹国、神龙教勾结。吴三桂远在云南,拉扯不到他身上,罗刹国却便在辽东之侧,果然一提“罗刹国”三字,洪教主当即神情有异。韦小宝知道这话题对上了榫头,心中大喜,说道:“小皇帝一听之下,便小心眼儿发愁,就问汤若望计将安出,快快献来。汤若望奏道:‘待臣回去夜观天文,日算阴阳,仔细推算。’过得几天,他向皇帝奏道,罗刹国的龙脉,是在辽东,有座叫做甚么呼他妈的山,有条叫做甚么阿妈儿的河。”
4 r: _" _: k6 T+ D0 z. k3 |$ ?  洪安通久在辽东,于当地山川甚是熟悉,听韦小宝这么说,向洪夫人笑道:“夫人,你听这孩子说得岂不可笑?将呼玛尔窝集山说成了呼他妈的山,把阿穆尔河又说成阿妈儿的河,哈哈,哈哈!”洪夫人也是格格娇笑。% }0 _) J3 b6 Y9 Y' d
  韦小宝道:“是,是,教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属下真是佩服得紧。那外国红毛鬼说了好几遍,属下总是记不住,小皇帝便用满汉文字写了下来,交了给我。可是属下不识字,这呼他妈的甚么山,阿妈儿的甚么河,总是记不住。”5 j  t; I2 F# _! t- X' u& t8 |1 k
  洪教主呵呵大笑,转过头来,向陆高轩横了一眼,目光极是严厉。
* `! o5 F  o' i& S* H9 m& ^  l  陆高轩和胖头陀心中不住叫苦。, n) d' R9 H! ?* ?8 D
  韦小宝道:“那汤若望说道,须得赶造十门红毛大炮,从海道运往辽东,对准了这些甚么山、甚么河连轰两百炮,打坏了罗刹国的龙脉,今后二百年大清国就太平无事,叫做一炮保一年平安。小皇帝说道:“那么连轰一千炮,岂不是保得千年平安?汤若望道:轰得太多,反而不灵,又说甚么天机不可泄漏,黄道黑道,叽哩咕噜说了半天,属下半句也不懂,听得好生气闷。”1 {9 a1 O+ W2 ?( \
  洪教主点头道:“这汤若望编得有部《大清时宪历》,确是只有二百年。看来满清的气运,最多也不过二百年而已。”
8 q! L+ B( E/ k" W' A  韦小宝说谎有个诀窍,一切细节不厌求详,而且全部真实无误。只有在重要关头却胡说一番,这是他从妓院里学来的法门。恰好洪安通甚是渊博,知道汤若望这部《大清时宪历》的内容,韦小宝这番谎话,竟是全然合缝合榫。, X4 C' C5 r* V
  洪夫人道:“这样说来,是小皇帝派你去辽东开大炮么?”
* g0 c/ g0 S' g3 n2 j  韦小宝假作惊异道:“咦,夫人你怎么又知道了?”洪夫人笑道:“我瞧你这番话还是不尽不实。小皇帝派你去辽东,你怎么又上神龙岛来了?”韦小宝道:“那外国人说道:罗刹人的龙脉,是条海龙,因此这十门大炮要从海上运去,对准了那条龙的龙口,算好了时辰,等它正要向海中取水之时,立即轰炮,这条龙身受重伤,那就动不了啦。若是从陆地上炮轰,这条龙吃得一炮,立刻就飞天腾走了。一炮只保得一年平安,明年又要来轰过,实是麻烦之极。他说,我们的大炮从海上运去,还得远兜圈子,免得惊动了龙脉。”7 D$ d5 i3 [) f
  自来风水堪舆之说,“龙脉”原是十分注重的,但只说地形似龙,并非真的有一条龙,甚么龙脉会惊动了逃走云云,全是韦小宝的胡说八道。洪安通听在耳里,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2 a1 t) M4 Z* F/ _5 g0 V
  韦小宝鉴貌辨色,知他不大相信,忙道:“那外国鬼子是会说中国话的,他画了好几张图画给小皇帝看,用了几把尺量来量去,这里画一个圈,那里画一条线,说明白为甚么这条龙脉会逃。属下太苯,半点儿也不懂,小皇帝倒听得津津有味。”* E+ J! ~" K2 d7 P0 c9 D
  洪安通点了点头,心想外国人看风水,必定另有一套本事,自比中国风水更加厉害。% ?0 W9 }1 _; q; P4 u1 A% @
  韦小宝见他认可了此节,心中一宽,寻思:“这关一过,以后的法螺便是呜嘟嘟,不会破了!”说道:“那一天小皇帝叫钦天监选了个黄道吉日,下圣旨派我去长白山祭天。有一个福建水师提督施琅,是从台湾投降过来的,说郑成功也曾在他手下吃过败仗,这人善于在船上开炮,小皇帝派他跟我同去。千万叮嘱,务须严守机密,如果泄漏了,这件大事可就坏了,说不定罗刹国会派海船阻拦。我们去到天津出海,远兜圈子,要悄悄上辽东去。哪知昨天下午,在海里见到了许多浮尸,其中有真有假,假的一具,就是这瘦头陀了。我好心把他救了起来。他说乖乖不得了,神龙岛上打得天翻地覆,洪教主派人杀了青龙使许雪亭。”$ e" X8 j  A& O+ H  d' C
  瘦头陀大叫:“假的!我没有说教主杀了青龙使!”洪夫人妙目向他瞪了一眼,说道:“瘦头陀,在教主跟前,不得大呼小叫。”瘦头陀道:“是。”$ g. W: D1 w& ?: S5 {; t
  韦小宝道:“你说青龙使给人杀了,是不是?”瘦头陀说:1 f0 b5 b- u# I8 v  ?
  “是,是教主吩咐要我这般骗你的。”韦小宝道:“教主叫你跟我开个玩笑,也是有的。可是你说教主为了报仇,杀了青龙使和赤龙使。教主大公无私,大仁大义,决不会对属下记恨!”3 H, _8 ^4 q+ D/ [
  他说一句,瘦头陀便叫一句“假的!”韦小宝道:“你说教主为了报仇,杀了青龙使和赤龙使!”瘦陀头道:“假的,我没说。”韦小宝道:“教主大公无私。”瘦头陀道:“假的!”韦小宝道:“大仁大义!”瘦头陀叫道:“假的!”韦小宝道:“决不会对属下记恨报仇。”瘦头陀道:“假的!”
( g. t+ |/ U9 B- V# v: t  陆高轩知道瘦头陀暴躁老实,早已踏进了韦小宝的圈套,他不住大叫“假的”,每多叫一句,教主的脸色便难看了一分。
* h- ^: g& A: G  陆高轩只怕瘦头陀再叫下去,教主一发脾气,那就不可收拾,于是扯了扯瘦头陀的衣袖,说道:“听他启禀教主,别打断他话头。”瘦头陀道:“这小子满口胡柴,难道也由得他说个不休?”陆高轩道:“教主聪明智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用你着急,教主自然明白。”瘦头陀道:“哼!只怕未必……”这一出口,突然张大了嘴,更无声息,满脸惶恐之色。# [4 I* j0 b$ l8 r, q2 S
  韦小宝双目瞪视着他,突然扮个鬼脸。两人身材都矮,瘦头陀更矮,韦小宝低下头扮鬼脸,旁人瞧不到,瘦头陀却看得清清楚楚,当时便欲发作,却生怕激怒了教主,只有强自忍住,神色尴尬。一时之间,船舱中寂静无声,只听得瘦头陀呼呼喘气。
0 ~) `: l4 I) O1 x' N3 @# t  过了好一会,洪教主问韦小宝道:“他又说了些甚么?”4 e1 b+ J5 x3 u/ Z8 u1 U. u- v
  韦小宝道:“启禀教主:他又说教主播弄是非,挑拨赤龙门去打青龙门……”. o! m' W3 K& a, j
  瘦头陀叫道:“我没说。”
0 g, H0 d  \# ~% d  洪教主向他怒目而视,喝道:“给我闭上了鸟嘴,你再怪叫一声,我把你这矮冬瓜劈成了他妈的两段。”1 F' |% i0 F' k; ~
  瘦头陀满脸紫胀,陆高轩和胖头陀也是骇然失色。众人均知洪教主城府甚深,平日喜怒不形于色,极少如此出言粗鲁,大发脾气,这般喝骂瘦头陀,定是愤怒已极。
8 |% k8 o2 \8 m# @$ r8 @) w  韦小宝大喜,心想瘦头陀既不能开口说话,自己不管如何瞎说,他总是难以反驳,便道:“请教主息怒。这瘦头陀倒也没说甚么侮辱教主的言语,只是说教主为人小气。上次大家谋反不成,给属下一个小孩子坏了大事,人人心中气愤,教主却要乘机报仇。他说教主派了一个名叫何盛的去干事,这人是无根道人的大弟子,弟子却不知本教有没有这个人。”5 ]3 w* C0 V7 ~  z. w; O0 M
  洪夫人道:“何盛是有的,那又怎样?”- r& _9 z1 u% k9 ]5 j/ o/ ?7 Z
  韦小宝心念一动:“这何盛是无根道人的弟子,必是个年轻小伙子。”说道:“瘦头陀说,这何盛见到夫人美貌,这几年来跟夫人一直如何如何,怎样怎样,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
+ U: q! @2 x4 p1 L  弟子大怒,恼他背后对夫人不敬,命人打他的嘴巴。那时他还给牛皮索绑住了,反抗不得,打了十几下,他才不敢说了。”
+ ]( s9 p, J9 m. ^. {  洪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恨恨的道:“怎地将我拉扯上了?”
3 O. L$ V5 E5 [  瘦头陀道:“我……我没有说。”韦小宝道:“教主不许你开口,你就不要说话。我问你,你说过有个叫做何盛的人没有?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瘦头陀点了点头。
% j7 L3 g1 J2 t& z( K  韦小宝道:“是啊,你说何盛跟许雪亭争风喝醋,争着要讨好夫人,于是这何盛就把许雪亭杀了,夫人很是喜欢,又说教主给蒙在鼓里,甚么也不知道。你说青龙使给何盛杀了,房里地下有一把刀,那把刀是何盛的,是不是?你说过没有?”
/ _" u8 [; Y# h0 e- C4 \! X6 i  瘦头陀点了点头,道:“不过前面……”韦小宝道:“你既已说过,也就是了。”其实瘦头陀说过的,只是后半截,前半截却是韦小宝加上去的。瘦头陀这一点头,倒似整篇话都是他说的了。4 z5 m+ J" k& `# [5 `
  韦小宝道:“你说青龙门、赤龙门、黄龙门、黑龙门,还有我的白龙门,大家打得一塌胡涂,教主已然失了权柄,毫无办法镇压,是不是?”瘦头陀点点头。% I5 s% ?0 p" c; W8 X
  韦小宝道:“你说神龙岛上众人造反,教主和夫人给捉了起来,夫人全身衣服给脱得精光,在岛上游行示众。教主的胡子给人拔光了,给倒吊着挂在树上,已有三天三夜没喝水,没吃饭。这些说话,你现今当然不肯认了,是不是?”
3 x" w9 u! _1 |6 L# U  X' Y1 T9 \  对这句问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瘦头陀满脸通红,皮肤中如要渗出血来。韦小宝道:“现下你当然要赖,不肯承认说过这些话,是不是?”瘦头陀怒道:“我没说过。”韦小宝道:“你说你跟教主动上了手,你踢了教主两脚,打了教主三下耳光,不过教主武功比你高,你打不过,于是给教主绑起来投入大海,是不是?你说本教已闹得天翻地覆,一塌胡涂。一大半人都已给教主绑了投入大海。余下的你杀我,我杀你。教主和夫人已经糟糕之极,就算眼下还没死,那也活不长久了,是不是?”
' k7 k6 d3 e3 a, F- k  瘦头陀道:“我……我……我……”他给韦小宝弄得头晕脑胀,不知如何回答才是。他确是说过他打不过教主,给教主绑起来投入大海,也说过神龙岛上五龙门自相残杀,一塌胡涂,但跟韦小宝的话却又颇不相同。
3 ~" w/ T& ?  e& s' x3 b5 T  韦小宝道:“启禀教主:属下本要率领水师船只,前赴辽东,去轰罗刹国的龙脉,不过船只驶到这里,属下记挂着教主和夫人,还有那个方姑娘,属下本想……本想娶她为妻的,也想瞧瞧她,最好能求得教主和夫人准我将她带了去。于是吩咐海船缓缓驶近,就算远远向岛上望上几眼,也是好的。要是能见到教主和夫人一眼……”洪夫人微笑道:“还有那个方姑娘。”韦小宝道:“是,这是属下存了自私之心,没有一心一意对教主和夫人尽忠,实在该死。”洪教主点了点头,道:“你再说下去。”
' H* O& K3 e. {2 J  U" z  韦小宝道:“哪知道在海中救起了瘦头陀,不知他存了甚么心眼,竟满口咒诅教主和夫人。属下也是胡涂得紧,一听之下,登时慌了手脚,恨不得插翅飞上神龙岛来,站在教主和夫人身畔,和众叛徒一决死战。属下当时破口大骂,说道当日教主郑重吩咐过的,过去的事不能再算倒帐,连提也不能再提,怎可怀恨在心,又来反叛教主?属下只记挂着教主和夫人的危险,心想教主给叛徒倒吊了起来,夫人给他们脱光了衣衫,那是一刻也挨不得的。我真胡涂该死,全没想教主神通广大,若是有人犯上作乱,教主伸出几根手指,就把他们像蚂蚁一般捏死了,哪有会给叛徒欺辱之理?不过属下心中焦急,立即命所有战船一起出海,攻打神龙岛。我吩咐他们说:岛上的好人都已给坏人拿住了,如果有人出来抵抗,你们开炮轰击便是。一上了岸,快快查看,有没有一位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又像玉皇大帝、又像神仙菩萨的一位老人家,那就是神龙教洪教主,大家要听他指挥。属下又说,岛上所有女子,一概不可得罪,尤其那位如花似玉、相貌美丽、好像天仙下凡的年轻姑娘,那是洪夫人,大家更须恭恭敬敬。”& \0 P5 l3 Z9 x' w  E, W
  洪夫人格格一笑,说道:“照你说来,你派兵攻打神龙岛,倒全是对教主的一番忠心?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 a) S* d  }" o( b) o5 m  韦小宝道:“属下功劳是一点也没有的,只不过见到教主和夫人平平安安的,几个掌门使仍是忠心耿耿,好好的服侍教主和夫人,心中就高兴得很。属下第一盼望的,是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第二件事是要本教人人尽忠报国,教主说甚么,大家就去干甚么。第三件……第三件……”洪夫人笑道:“第三件是要方姑娘给你做老婆。”8 q2 {* J( }! }% x6 w
  韦小宝道:“这是一件小事,属下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尽力办事,讨得教主和夫人的欢心,教主和夫人自然也不会亏待部下。”
  ~. x- D+ I% `( L4 Y  洪安通点点头,说道:“你这张嘴确是能说会道,可是你说挂念我和夫人,为甚么自己却不带兵上神龙岛来?为甚么只派人开炮乱轰,自己却远远的躲在后面?”9 x7 [2 R1 C. f6 u' M
  这一句话却问中了要害,韦小宝张口结舌,一时无话回答,知道这句话只要答得不尽不实,洪教主一起疑心,先前的大篇谎话固然全部拆穿,连小命也必不保,情急之下,只得说道:“属下罪该万死,实在是对教主和夫人不够忠心。我听瘦头陀说起岛上众人如何凶狠,连教主和夫人也捉了,属下害怕得很。上次……上次他们背叛教主,都是属下坏了他们的大事,倘若给他们再拿到,非抽我的筋,剥我的皮不可。属下怕死,因此远远躲在后面,只是差了手下的兵将来救教主和夫人,这个……这个……实在是该死之至。”
6 A3 f+ Z  H& ^9 d( [  洪教主和夫人对望了一眼,缓缓点头,均想这孩子自承怕死,可见说话非虚。洪教主道:“你这番话是真是假,我要慢慢查问。倘若得知你是说谎,哼哼,你自己明白。”
2 J  }/ f! z$ P% {  韦小宝道:“是!教主和夫人要如何处罚,属下心甘情愿,可是千万不能将属下交在胖头陀、瘦头陀、陆高轩他们手里。, T$ F- B1 u. ~+ w4 R! p
  这一次……这一次他们安排巧计,骗得清兵炮轰神龙岛,害死了不少兄弟姊妹,定有重大阴谋。属下看来,这陆高轩定是想做陆教主。他在云南时说:我也不要甚么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只要享他五十年福,也就够得很了……”
: Z  O' Q7 @8 v0 V/ G  陆高轩怒叫:“你,你……”挥掌便向韦小宝后心拍来。. q1 E" B: S2 @
  无根道人抢上一步,伸掌拍出,砰的一声,陆高轩被震得退后两步。无根道人却只身子一晃,喝道:“陆高轩,你在教主座前,怎敢行凶伤人?”陆高轩脸色惨白,躬身道:“教主恕罪,属下听这小子捏造谎言,按捺不住,多有失礼。”  _7 k, J# O2 [" m8 ~0 K5 X1 @
  洪教主哼了一声,对韦小宝道:“你且下去。”对无根道人道:“你亲自看管他,不许旁人伤害,可也不能让他到处乱走。你别跟他说话。这小孩儿鬼计多端,须得加意留神。”无根道人躬身答应。
& G7 N  k8 W" m( ?. a" |  此后数日,韦小宝日夜都和无根道人住在一间舱房,眼见每天早晨太阳从右舷伸起,晚间在左舷落下,坐船迳向北行。起初一两天,他还盼望施琅和黄甫的水师能赶了上来,搭救自己,到得后来,也不存这指望了,心想:“我一番胡说八道,教主和夫人已信了九成,只不过我带兵把神龙岛轰得一塌胡涂,就算出于好心,总也不免有罪。幸亏那矮冬瓜扮了浮尸来骗我,是教主自己想出来的计策,否则他一怒之下,多半会将矮冬瓜和我两个一起杀了,煮他一锅小宝冬瓜汤。”又想:“这船向北驶去,难道是往辽东么?”6 C; U2 p/ G$ \) i+ `
  向无根道人问了几次,无报道人总是答道:“不知道。”韦小宝逗他说话,无根道人道:“教主吩咐,不可跟你说话。”又不许他走出舱房一步。
% \/ @" u' Y; r; ~  韦小宝好生无聊,又想:“方怡这死妞明明在这船里,却又不来陪伴老子散心解闷。”想起这次被神龙教擒获,又是为方怡所诱,心道:“老子这次若能脱险,以后再向方怡这小娘皮瞧上一眼,老子就不姓韦。上过两次当,怎么再上第三次当?”但想到方怡容颜娇艳,神态柔媚,心头不禁怦然而动,转念便想:“不姓韦就不姓韦,老子的爹爹是谁也不知道,又知道我姓甚么?”
6 }' F5 G) `2 b8 d  战船不停北驶,天气越来越冷。无根道人内力深厚,倒不觉得怎样,韦小宝却冷得不住发抖,牙齿相击,格格作响。/ N& `) P' p8 y) ~' W- B
  又行几日,北风怒号,天空阴沉沉地,忽然下起大雪来。. q8 r% e% L* `' ]8 R& {) k; _9 C
  韦小宝叫道:“这一下可冻死我也。”心想:“索额图大哥送了我一件貂皮袍子,可惜留在大营,没带出来。唉,早知方怡这小娘皮要骗我上当,我就该着了貂皮袍子去抱她,也免得冻死在船中。冰冻白龙使,乖乖不得了。”% M" v, @; k; ?
  船行到半夜,忽听得叮咚声不绝,韦小宝仔细听去,才知是海中碎冰相撞,大吃一惊,叫道:“啊哟,不好!这只船要是冻在大海之中,岂不糟糕?”无根道人道:“大海里海水不会结冰,咱们这就要靠岸了。”韦小宝道:“到了辽东么?”9 v! Z1 n. x' d" z, N4 a! Q! H) m
  无根道人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j# V3 J2 l: \: N9 s5 y* Z& ^
  次日清晨,推开船舱窗子向外张望,只见白茫茫地,满海都是浮冰,冰上积了白雪,远远已可望到陆地。这天晚上,战船驶到了岸边抛锚,看来第二日一早便要乘小艇登陆。9 ^1 f/ s! [" x
  这一晚韦小宝思潮起伏,洪教主到底要如何处置自己,实在不易猜想,他似乎信了自己的说话,似乎又是不信,来到这冰天雪地,又不知甚么用意。想了一会,也就睡着了。
# |/ {( F9 s; L% Q1 k# Y% h  睡梦中忽见方怡坐在自己身边,他伸出手去,一把搂住,迷迷糊糊间只听得她说:“别胡闹!”韦小宝道:“死老婆,我偏要胡闹。”只觉方怡在怀中扭了几扭,他似睡似醒,听得怀中那人低声道:“相公,咱们快走!”似乎是双儿的声音。
( X0 X3 x  u/ p  韦小宝吃了一惊,登时清醒,觉得怀中确是抱着一个柔软的身子,黑暗之中,却瞧不见是谁,心想:“是方怡?是洪夫人?”这战船之上,便只两个女子,心想:“管他是方怡还是洪夫人,亲个嘴再说,先落得便宜!”将怀中人儿板过身来,往她嘴上吻去。0 d& U; z( S5 }8 e4 a7 S# D' z
  那人轻轻一笑,转头避开。这一下笑声虽轻,却听得明明白白,正是双儿。( @! @+ s: Y7 z0 V
  韦小宝又惊又喜,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双儿,你怎么来了?”双儿道:“咱们快走,慢慢再跟你说。”韦小宝笑道:“我冻得要死,你快钻进我被窝来,热呼热呼。”双儿道:“唉,好相公,你就是爱闹,也不想想这是甚么时候。”
5 n$ O2 g1 S  [' q& d, z  韦小宝紧紧搂住了她,问道:“逃到哪里去?”双儿道:“咱们溜到船尾,划了小艇上岸,他们就算发觉了,也追不上。”4 J! x0 ?2 K2 r$ j3 w- n: ?- u
  韦小宝大喜,低声叫道:“妙计,妙计!啊哟,那个道士呢?”0 ^* L9 P! _- e% |' s+ g
  双儿道:“我偷偷摸进船舱,已点了他穴道。”
6 S8 P! I: X1 F: |  ^  t  两人悄悄溜出船舱。一阵冷风扑面,韦小宝全身几要冻僵,忙转身入舱,剥下无根道人身上道袍,裹在自己身上。其时铅云满天,星月无光,大雪仍下个不止。两人溜到后梢,耳听得四下无声,船已下锚,连掌舵的舵手也都入舱睡了。
3 e6 w* h- j0 B  u# X' ]% {, R0 a  双儿拉着韦小宝的手,一步步走到船尾,低声道:“我先跳下去,你再下来!”提一口气,轻轻跃入系在船尾的小艇。
3 |9 T8 o: ?2 A  韦小宝向下一望,黑沉沉地有些害怕,当即闭住眼睛,涌身跳下。双儿提起双掌,托住他背心后臀,在艇中转了个圈子,卸去了落下的力道,这才将他放下。8 x/ I' e4 X9 L2 R$ Z6 ~& o% N
  忽听得船舱中有人喝问:“甚么人?”正是洪教主的声音。
$ ^  `, E0 P: Z9 w4 F4 f  韦小宝和双儿都大吃一惊,伏在艇底,不敢作声。忽听得嗒的一声,舱房窗子中透出了火光,双儿知道洪教主已听见声息,点火来查,忙提起艇中木桨,入水扳动。只扳得两下,洪教主已在大声呼喝:“是谁?不许动!”跟着小艇一晃,却不前进,原来心慌意乱之下,竟忘了解开系艇的绳索。2 v2 f/ v. A: H
  韦小宝急忙伸手去解,触手冰冷,却是一条铁链系着小艇,只听大船中好几人都叫了起来:“白龙使不见了!”“这小子逃走了!”“逃到哪里去了?快追,快追!”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用力挥去,刷的一声,斩断铁链,小艇登时冲了出去。
; E/ b  n. M5 C; Y7 n  这一声响过,洪教主、洪夫人、胖瘦二头陀、陆高轩等先后奔向船尾。冰雪光芒反映之下,见到小艇离大船已有数丈。
: `8 |4 K, x+ F; R; ]+ Q  洪教主一伸手,在船边上抓下一块木头,使劲向小艇掷去。他内力虽强,但木头终究太轻,飞到离小艇两尺之处,拍的一声,掉入了海中。初时陆高轩、胖头陀等不知教主用意,不敢擅发暗器,只怕伤了白龙使,反而受责,待见教主随手抓下船舷上的木块掷击,才明白他心思,身边带有暗器的便即取出发射。只是这么缓得片刻,小艇又向前划了两丈,寻常细小暗器都难以及远,遍生弓箭、钢镖、飞蝗石等物又不就手,众人发出的袖箭、毒针等物,纷纷都跌入了海中。
; C. D, K" L# g/ I9 s  瘦头陀说道:“这小子狡猾得紧,我早知他不是好人,早就该一刀杀了。留着他自找麻烦。”洪教主本已怒极,瘦头陀这几句风凉话,显是讥刺自己见事不明,左手伸出,抓住他后颈,叫道:“快去给我捉他回来。”左手一举,将瘦头陀提在空中,右手抓住了他后臀,喝道:“快去!”双臂一缩,全身内力都运到了臂上,往前送出。
) X3 E# L: b! j6 V, O9 q* m  瘦头陀一个肉球般的身子飞了出去,直向小艇冲来。
8 p- s/ F. `: ]2 l. `+ p' }* \7 ^* m  双儿拚力划桨。韦小宝大叫:“啊哟,不好!人肉炮弹打来了!”叫声未毕,扑通一声,瘦头陀已掉入海中。! M- Y5 G. j: I- X  ^$ q
  他落海之处与小艇只相差数尺,瘦头陀一涌身,左手已抓住了艇边。双儿举起木桨,用力击下,正中他脑袋。瘦头陀忍痛,哼了一声,右手又已抓住艇边。双儿大急,用力再击了下去,拍的一声大响,木桨断为两截,小艇登时在海中打横。瘦头陀头脑一阵昏晕,摇了摇头。韦小宝匕首划出,瘦头陀右手四根手指齐断,剧痛之下,再也支持不住,右手松开,身子在海中一探一沉,大叫大骂。
- S. \7 `& @+ B3 u# J8 t  双儿拿起剩下的一柄桨,用力扳动,小艇又向岸边驶去。9 o8 Z9 D& ~- d" S1 a+ e# _
  驶得一会,离大船已远,眼见是追不上了。大船上只有一艘小艇,洪教主等人武功再高,在这寒冷彻骨的天时,却也不敢跳入水中游水追来,何况人在水中游泳,再快也追不上船艇。
) [( a9 Z2 w) M9 l" _' Y  韦小宝拿起艇底一块木板帮着划水,隐隐听得大船上众人怒声叫骂,又过一会,北风终于掩没了众人的声息。韦小宝吁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终于逃出来了。”
4 r/ t! L1 y! [0 R" n  两人划了小半个时辰,这才靠岸。
5 t! o- r0 r# x) B5 e  双儿跳入水中,海水只浸到膝盖,拉住艇头的半截铁链,将小艇扯到岸旁,说道:“行了!”韦小宝涌身一跳,便上了岸,叫道:“大功告成!”双儿嘻嘻一笑,退开几步,笑道:“相公,你别胡闹。咱们可得快走,别让洪教主他们追了上来。”: `: s$ i1 o2 @6 Q0 l( ^' n5 n
  韦小宝吃了一惊,皱起眉头,问道:“这是甚么鬼地方?”& _0 M/ b' H& w# {
  四下张望,但见白雪皑皑的平原无边无际,黑夜之中,也瞧不见别的东西。
" s$ b9 n. q+ b8 J! V3 h4 ~  双儿道:“真不知这是甚么地方,相公。你说咱们逃去哪里才好?”韦小宝冷得只索索发抖,脑子似乎也冻僵了,竟想不出半条计策,骂道:“他奶奶的,都是方怡这死小娘皮不好,害得我们冻死在这雪地里。”双儿道:“咱们走罢,走动一会,身子便暖和些。”+ j/ |. K- {0 O0 J$ a6 g, |
  两人携着手,便向雪地中走去。雪已积了一尺来厚,一步踏下去,整条小腿都淹没了,拔脚跨步,甚是艰难。5 U$ I4 Y8 |# z8 j
  韦小宝走得虽然辛苦,但想洪教主神通广大,定有法子追上岸来。这雪地中脚印如此之深,又逃得到哪里去?就算逃出了几天,多半还是会给追到,因此上片刻也不敢停留,不住赶路,随即问起双儿怎么会在船里。+ w5 l' j" U, |6 I, y
  原来那日韦小宝一见到方怡,便失魂落魄的赶过去叙话,双儿跟随在艇中。待得他失手遭擒,人人都注目于他,双儿十分机警,立即在后梢躲了起来。这艘战船是洪教主等从清兵手里夺过来的,舵师水手都是清兵,她穿的本是骁骑营官兵服色,混在官兵之中,谁也没发觉。直到战船驶到岸边,她才半夜里出来相救。
' _1 q8 U- I) X0 N$ A+ l. B  韦小宝大赞她聪明机灵,说道:“方怡这死妞老是骗我、害我,双儿这乖宝贝总是救我的命。我不要她做老婆了,要你做老婆。”双儿忙放开了手,躲开几步,说道:“我是你的小丫头,自然一心一意服侍你。”韦小宝道:“我有了你这个小丫头,定是前世敲穿了四七二十八个大木鱼,翻烂了三七二十一部四十二章经,今生才有这样好福气。”双儿格格娇笑,说道:“相公总是有话说的。”
4 `4 _, N) j+ [5 a  走到天明,离海边已远,回头一望,雪地里两排清清楚楚的脚印,远远伸展出去。再向前望,平原似乎无穷无尽。洪教主等人虽没追来,看来也不过是迟早之间而已。
, v) n( n+ Z! T% r7 F& p, C  i" F9 c# Z  韦小宝心中发愁,说道:“咱们就算再走十天十晚,还是会给他们追上了。”双儿指着右侧,说道:“那边好像有些树林,咱们走进了林中,洪教主他们就不易找了。”韦小宝道:“如果是树林就好了,不过看起来不大像。”6 ~6 B7 p/ L. d8 w/ C$ z) O
  两人对准了那一团高起的雪丘,奋力快步走去,走了一个时辰,已经看得清楚,只不过是大平原上高起的一座小丘,并非树林。韦小宝道:“到了小丘之后瞧瞧,或许有地方可以躲藏。”他走到这时,已气喘吁吁,十分吃力。
6 g" X  Y4 u9 t- _7 Q$ h  又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小丘之后,只见仍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如是白雪铺成的大海,更无可以躲藏之处。韦小宝又疲又饿,在雪地上躺倒,说道:“好双儿,你如不给我抱抱,亲个嘴儿,我再也没力气走路了。”双儿红了脸,欲待答应,又觉此事十分不妥,正迟疑间,忽听得身后忽喇一响。
  J5 f5 M' h6 N6 X, D- Y3 {; m  两人回过头来,见七八只大鹿从小丘后面转将出来。韦小宝喜道:“肚子饿死啦!你有没法子捉只鹿来,杀了烤鹿肉吃?”双儿道:“我试试看。”突然飞身扑出,向几头大鹿冲去。
" C; @+ Q/ m+ U' D/ X, g( }4 ?  那知梅花鹿四腿极长,奔跃如飞,一转身便奔出了数十丈,再也追赶不上。双儿摇了摇头,说道:“追不上的。”
' P/ T8 p8 m) a; ~; [, Y  这些梅花鹿却并不畏人,见双儿止步,又回过头来。韦小宝道:“咱们躺在地下装死,瞧鹿儿过不过来。”双儿笑道:“好,我就试试看。”说着便横身躺在雪地里。韦小宝道:“我已经死了,我的老婆好双儿也已经死了。我们两个都已经埋在坟里,再也动不了啦。我跟好双儿生了八个儿子,九个女儿。他们都在坟前大哭,大叫我的爹啊,我的妈啊……”双儿噗哧一笑,一张小脸羞得飞红,说道:“谁跟你生这么多儿子女儿!”韦小宝道:“好!八个儿子、九个女儿太多,那么各生三个罢!”双儿笑道:“不……”
  S  @* C8 F" o1 \5 g3 D& U) ^! Y  几头梅花鹿慢慢走到两人身边,似乎十分好奇。动物之中,鹿的智慧甚低,远不及犬马狐狸,因此成语中有“蠢如鹿豕”的话。几头梅花鹿低下头来,到韦小宝和双儿的脸上擦擦嗅嗅,叫了几声。韦小宝叫道:“翻身上马,狄青降龙!”8 @( _$ V% ?* Y0 @" n: F
  弹身跃起,坐上了鹿背,举手紧紧抓住鹿角。双儿轻轻巧巧的也跃上了一头梅花鹿之背。0 a1 v8 g: s9 Z5 j, b+ s' U1 _
  群鹿受惊,撒蹄奔跃。双儿叫道:“你用匕首杀鹿啊。”韦小宝道:“不忙杀,骑鹿逃命,洪教主便追不上了。”双儿道:“是,对极。不过可别失散了。”她担心两头鹿一往东窜,一向西奔,那可糟糕。
0 i6 U( a- j2 }" h$ F; w5 A# D  幸好梅花鹿性喜合群,八头大鹿聚在一起奔跑,奔得一会,又有七八头大鹿过来合在一起。梅花鹿身高腿长,奔跑起来不输于骏马,只是骑在鹿背,颠簸极烈。$ f" e( R8 ~* _. }2 q$ |
  群鹿向着西北一口气冲出数里,这才缓了下来,背上骑了人的两头鹿用力跳跃,想将二人抛下,但韦小宝和双儿紧紧抓住了鹿角,说甚么也抛不下来。韦小宝叫道:“一下鹿背,再上去可就难了,咱们逃得越远越好。这叫做大丈夫一言既出,活鹿难追。”4 [, ~: K) V* V( c
  这一日两人虽然饿得头晕眼花,仍是紧紧抱住鹿颈,抓住鹿角,任由鹿群在茫茫无际的雪原中奔驰。两人知道鹿群多奔得一刻,便离洪教主等远了一些,同时雪地中也没了二人的足印。傍晚时分,鹿群奔进了一座森林。
4 O1 {% a/ q( b9 H1 s, r  韦小宝道:“好啦,下来罢!”拔出匕首,割断了胯下雄鹿的喉头。那头鹿奔得几步,摔倒在地。双儿道:“一头鹿够吃的了。饶了我那头鹿罢。”从鹿背上跃了下来。
$ x, N' q! T) S% g  韦小宝筋疲力尽,全身骨骼便如要尽数散开,躺在地下只是喘气,过了一会,爬在雄鹿颈边,嘴巴对住了创口,骨嘟骨嘟的喝了十几口热血,叫道:“双儿,你来喝。”大量鹿血入肚,精神为之一振,身上也慢慢感到了暖意。4 Q' ]# }/ o: i) Y3 N
  双儿喝过鹿血,用匕首割了一条鹿腿,拾了些枯枝,生火烧烤,说道:“鹿啊鹿,你救了我们性命,我们反而将你杀来吃了,实在对不住得很。”
( O( j; `: [! C4 h9 b  两人吃过烤鹿腿,更是兴高采烈。韦小宝道:“好双儿,我跟你在这树林中做一对猎人公、猎人婆,再也不回北京去啦。”双儿低下了头,说道:“相公到哪里,我总是跟着服侍你。你回到北京做大官也好,在这里做猎人也好,我总是你的小丫头。”韦小宝眼见火光照射在她脸上,红扑扑地娇艳可爱,笑道:“那么咱们是不是大功告成了呢?”双儿“啊”的一声,一跃上了头顶松树,笑道:“没有,没有。”* x& h6 h2 y. u8 y1 M% E( ~2 R6 ?. L
  两人蜷缩在火堆之旁,睡了一夜。次日醒来,双儿又烧烤鹿肉,两人饱餐一顿。韦小宝的帽子昨日骑在鹿背上奔驰之时掉了,双儿剥下鹿皮,给他做了一顶。
7 R2 `: n$ M5 O( P( H  韦小宝道:“昨日奔了一天,洪教主他们不容易寻到我们了,不过还是有些危险。最好骑了梅花鹿再向北奔得三四天,那么我韦教主跟你双儿夫人就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了。”双儿笑道:“甚么双儿夫人的,可多难听?再要骑鹿,那也不难,这不是鹿群过来了吗?”3 J/ _1 o: [6 w3 o* q# |3 B! r
  果然见到二十余头大鹿小鹿自东边踏雪而来,伸高头颈,嚼吃树上的嫩叶。这森林中人迹罕至,群鹿见了二人竟毫不害怕。双儿道:“鹿儿和善得很,最好别多伤他们性命。昨天这头大鹿,已够我们吃得十几天了。”在死鹿身上斩下几大块鹿肉,用鹿皮索儿绑了起来,与韦小宝分别负在背上,慢慢向群鹿走去。韦小宝伸手抚摸一头大鹿,那鹿转过头来,舐舐他脸,毫无惊惶之意。韦小宝叫道:“啊哟,这鹿儿跟我大功告成。”双儿格的一笑,说道:“你先骑上去罢。”两人纵身上了鹿背,两头鹿才吃惊纵跳,向前疾奔。
3 c* ^) P2 J) r* P6 C5 W  群鹿始终在森林之中奔跑。两人抓住鹿角,控制方向,只须向北而行,便和洪教主越离越远。韦小宝这时已知骑鹿不难,骑了两个多时辰,便和双儿跳下地来,任由群鹿自去。
' v% K- J* U0 R0 a, p- h  如此接连十余日在密林中骑鹿而行。有时遇不上鹿群,便缓缓步行,饿了便吃烤鹿肉。两人身上原来的衣衫,早在林中给荆棘勾得破烂不堪,都已换上了双儿新做的鹿皮衣裤,连鞋子也是鹿皮做的。! P0 A$ ^: D! @! O- G; V% d
  这一日出了大树林,忽听得水声轰隆,走了一会,便到了一条大江之畔,只见江中水势汹涌,流得甚急。两人在密林中耽了十几日,陡然见到这条大江,胸襟为之大爽。
4 m# ^" J4 {$ h! u' \' [  沿江向北走了几个时辰,忽然见到三名身穿兽皮的汉子,手持锄头铁叉,看模样似是猎人。韦小宝好久没见生人,心中大喜,忙迎上去,问道:“三位大哥,你们上哪里去?”3 \1 a2 G5 N- P1 y+ N! J
  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道:“我们去牡丹江赶集,你们又去哪里?”口音甚是怪异。韦小宝道:“啊哟,牡丹江是向那边去吗?我们走错了,跟着三位大哥去,那再好不过了。”当下和三人并排而行,有一搭没一搭的撩他们说话。原来三人是通古斯人,以打猎挖参为生,常到牡丹江赶集,跟汉人做生意,因此会说一些汉话。6 ]$ l; z% J0 t# K  k
  到得牡丹江,却是好大一个市集。韦小宝身边那大叠银票一直带着不失,邀那三个通古斯人去酒铺喝酒。正饮之间,忽听得邻桌有人说道:“你这条棒槌儿,当然也是好得很了,上个月有人从呼玛尔窝集山那边下来……”韦小宝和双儿听到“呼玛尔窝集山”,心中都是一凛,对望了一眼,齐向说话之人瞧去,见是两个老汉,正在把玩一条带叶的新挖人参。
3 ?" L# Z+ y' H  韦小宝取出一锭银子,交给酒保,吩咐多取酒肉,再切一大盘熟牛肉,打两斤白酒,送去邻桌。两名老参客大为奇怪,不知这小猎人何以如此好客,当下连声道谢。韦小宝过去敬了几杯酒,以他口才,三言两语之间,便打听到了呼玛尔窝集山的所在,原来此去向北,尚有两三千里,那两个参客也从来没去过。韦小宝把双儿叫过去,要她说了些地图上其余山川的名字。两名老参客一一指点,方位远近,果与地图上所载丝毫无错。
" w. {2 |% f0 A" F4 y5 S  酒醉饭饱之后,与通古斯人及参客别过,韦小宝寻思:% w+ ?4 b. {! O: a) ^' O
  “那鹿鼎山原来离此地还有好几千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就去将宝贝掘了来。”其实掘不掘宝,他倒并不怎么在乎,内心深处,实在是害怕跟洪教主、瘦头陀一伙人遇上。洪教主等人在南,倘若再往北两三千里,洪教主是无论如何找不到自己了,又想:“我跟双儿在荒山野岭里等他十年八年,洪教主非死不可,难道他真的还能他妈的寿与天齐?”
. I6 {' W& a1 m6 B+ i" |  当下去皮铺买了两件上好的貂皮袄,和双儿分别穿了,生怕给洪教主追上,貂皮袄外仍是罩上粗陋鹿皮衣,用煤灰涂黑了脸,就算追上了,也盼望他认不出来。雇了一辆大车,一路向北。在大车之中,跟双儿谈谈说说,偶尔“大功告成”,其乐融融。, c8 B  s" S4 x( j; {. G
  坐了二十余日大车,越是向北,越加寒冷,道上冰封雪积,大车已不能通行。两人改乘马匹,到得后来,连马也不能走了,便在密林雪原中徒步而行。好在韦小宝寻宝为名,避难是实,眼见穷山恶水,四野无人,心中越觉平安。双儿记心甚好,依循地图上所绘方位,慢慢向北寻去,遇到猎人参客,便打听地名,与图上所载印证。
6 ~+ R% R! h' X; Q" I/ Z5 S. ^  地图上有八个四色小圈,便是鹿鼎山的所在,地当两条大江合流之处,这一日算来相距该已不远。两人在一座大松林中正携手而行,突然间东北角上砰的一声大响,却是火器射击之声。韦小宝惊道:“啊哟,不好,洪教主追来了。”忙拉着双儿,躲入树后长草丛中,接着听得十余人呼喝号叫,奔将过来,跟着又有马蹄声音。
- o% V, `2 y2 p; i  韦小宝所怕的只是洪教主追来,将他擒住,抽筋剥皮,这时听声音似与洪教主无关,稍觉放心,从草丛中向外望去,只见十余名通古斯猎人狂呼急奔。忽听得砰砰砰之声不绝,数名猎人摔倒在地,滚了几滚,便即死去,身上渗出鲜血。韦小宝握住双儿的手,心想:“这是外国鬼子的火枪。”马蹄声响,七八骑马冲将过来,马上所乘果然都是黄须碧眼的外国官兵,一个个身材魁梧,神情凶恶,有的拿着火枪,有的提了弯刀乱砍,片刻之间,便将余下的通古斯猎人尽数砍死。外国官兵哈哈大笑,跳下马来,搜检猎人身上的物事,取去了几张貂皮、六七只银狐,叽哩咕噜的说了一阵,上马而去。
8 w$ S+ t, _5 t/ K6 X5 \  韦小宝和双儿耳听得马蹄声远去,才慢慢从草丛中出来,看众猎人时,已没一个活口。两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眼睛之中,都看到了恐惧之极的神色。韦小宝低声道:“这些外国鬼子是强盗。”双儿道:“比强盗还凶狠,抢了东西,还杀人。”
. m& q9 a( B! x" J- J- t  韦小宝突然想起一事,说道:“怎么会有外国强盗?难道吴三桂已经造反了吗?”他知吴三桂和罗刹国有约,云南一发兵,罗刹国就从北进攻,此刻突然见到许多外国兵,莫非数十日来不闻外事,吴三桂已经动手了?想到吴三桂手下兵马众多,不禁为小玄子担忧,望着地下一具具尸体,只是发愁。) n2 u* V2 y3 K: W7 Z7 H
  双儿叹道:“这些猎人真可怜,他们家里的父母妻子,这时候正在等他们回去呢。”韦小宝唔了一声,突然道:“我要见小皇帝去。”双儿大为奇怪,问道:“见小皇帝?”韦小宝道:“不错。吴三桂起兵造反,小皇帝定有许多话要跟我商量,就算我想不出甚么主意,跟他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咱们这就回北京去。”双儿道:“鹿鼎山不去了?”1 H8 S0 |1 D0 R: r; |1 b
  韦小宝道:“这次不去了,下次再去。”他虽贪财,但积下的金银财宝说甚么也已花不完,想到鹿鼎山与小玄子的龙脉有关,实在不想去真的发掘,只怕一掘之下,就此害了小玄子的性命。他找出八部四十二章经中的碎羊皮,将之拼凑成图,查知图上山川的名字,一直很是热心,但真的来到鹿鼎山,忽然害怕起来,只盼找个甚么借口,离得越远越好。若说全是为了顾全对康熙的义气,却也未必,只是“鹿鼎山掘宝”这件事实在太大,他身边只双儿一人,事到临头,不免胆怯,倘若带着数千名骁骑营官兵,说不定已经大叫:“他奶奶的,兵发鹿鼎山去者!”: B. T/ v! {+ W% x  Y0 K# t
  双儿没甚么主意,自然唯命是从。韦小宝道:“咱们回北京,可别跟外国强盗撞上了,还是沿着江边走,瞧有没有船。”4 i$ i( ^8 v# J, e9 d3 n8 g
  当下穿出树林,折向东行。% G& Y- g4 F3 h2 K
  走到下午,到了一条大江之畔,远远望见有座城寨。韦小宝大喜,心想:“到了城中,雇船也好,乘马也好,有钱就行。”当下快步走去。" Q& ~* D, b5 G2 H7 a
  行出数里,又见到一条大江,自西北蜿蜒而来,与这条波涛汹涌的大江会合。双儿忽道:“相公,这便是阿穆尔河跟黑龙江了,那……那……那里便是鹿鼎山啊。”说着伸手指着那座城寨。
% {5 {2 J) k1 A2 L9 a  h8 q8 _- _  韦小宝道:“你没记错么?这可巧得很了。”双儿道:“地图上的的确确是这样画的,不过图上只是八个颜色圈儿,却没说有座城寨。”韦小宝道:“鹿鼎山上有座城寨,真是古怪得紧。我看这座城子不大靠得住,咱们还是别去。”双儿道:“甚么不大靠得住?”韦小宝道:“你瞧,城头上有朵妖云,看来城中有个大大的妖怪。”双儿吓了一跳,忙道:“啊哟!我是最怕妖怪的了,相公,咱们快走。”
8 D, E+ C% F. p+ r  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响,数十骑马沿着大江,自南而来。四周都是平原,无处可以躲藏,韦小宝一拉双儿,两人从江岸滚了下去,缩在江边的大石之后,过不多时,便见一队马队疾驰而过,骑在马上的都是外国官兵。
7 ^7 l+ k2 w- ^* Z( {4 M) V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眼望着这队外国兵走进城寨去了,说道:“可不是吗?我说这座城子不大靠得住,果然不错。原来这不是妖云,是外国番云。”8 }. v; Y" T1 T: U) X9 U" C' H. `
  双儿道:“咱们好容易找到了鹿鼎山,哪知道这座山却教外国强盗占了。”6 X0 y  t9 t) V( U" p
  韦小宝“啊哟”一声,跳起身来,叫道:“糟糕,糟糕!”9 K4 l+ h* V6 P7 O& O( b  J2 @
  双儿见他脸色大变,忙问:“怎么?”韦小宝道:“外国强盗一定知道了地图中的秘密,否则怎么会找到这里?这批宝藏和龙脉可都不保了。”9 H# R: ~- g4 c& W% m5 }
  双儿从没听他说过宝藏和龙脉之事,但那幅地图砌得如此艰难,也早想到鹿鼎山必定事关重大,眼见他眉头深皱,劝道:“相公,既然给外国兵先找到了,那也没法子啦。外国强盗有火器,凶恶得紧,咱两个斗他们不过的。”
3 \* B  _. Y$ J* h# K2 \: g* T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这可奇怪了,咱们的地图拼成之后,过不了几天就烧了,怎会泄漏了机密?这些外国强盗是不是已掘了宝藏,破了小皇帝的龙脉,非得查个明明白白不可。”
% J' o6 _9 J' V8 s6 T  想到适才外国兵在树林中杀人的凶狠残忍模样,不由得打个寒噤,沉吟道:“我想去鹿鼎山探查清楚,就是太过危险,得想个法儿才好。好双儿,咱们等到天黑才去,那就不容易给鬼子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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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19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 e1 x2 `/ c8 L- {) L
第三十六回 犵鸟蛮花天万里 朔云边雪路千盘
  V& P& k; O8 f! s, G3 T  两人吃了些鹿肉干,便躺在江岸边休息,等到二更时分,悄悄走向城寨。四下里寂静无声,这一晚月色甚好,望见那城寨是用大木材和大石块建成,方圆着实不小,决非一朝一夕之功。韦小宝心想:“这城寨早就建在这里了,并非有人偷看了我地图,告知了罗刹人,再到这里来建城。”眼见自己和双儿的影子映在地下,不禁栗栗危惧,暗想城头若有罗刹兵守着,几枪打来,韦小宝变成韦死宝了。当下扯了扯双儿,伏低身子,察看动静。只见城寨东南角上有座小木屋,窗子中透出火光,看来是守兵所住。韦小宝在双儿耳边低声道:“咱们到那边瞧瞧。”两人慢慢向那木屋爬去。
1 G: Z% }+ o* O  b; C' {9 l( r/ H  刚到窗外,忽听得屋内传出几下女子的笑声,笑得甚为淫荡。韦小宝和双儿对望一眼,均感奇怪:“怎么有女人?”韦小宝伸眼到窗缝上张望。当地天寒风大,窗缝塞得密密的,甚么都瞧不见,屋内却不断传出人声,一男一女,又说又笑,叽哩咕噜的一句也不懂。
0 s) I: {) _, \; w# Y  韦小宝知道这双罗刹男女在不干好事,心中一动,伸臂将双儿搂在怀里,双儿听到屋内的声音,似懂非懂,隐隐知道不妥,给韦小宝搂住后,生怕给屋内之人发觉,不敢稍动。
9 ^8 i' }+ t, x  韦小宝得其所哉,左臂更搂得紧了些,右手轻轻抚摸她脸蛋。& H* p& v4 ^- ~4 Z7 m2 v3 ]
  双儿身子一软,靠在他怀里。不料地下结满了冰,韦小宝得趣忘形,足下一滑,站立不定,砰的一响,脑袋重重撞在木窗之上,忍不住“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B3 X2 Q: N' b! _7 r) f, X
  屋内声音顿歇,过了一会,一个男子声音喝问起来。韦小宝和双儿伏在地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门闩拔下,木门推开,一人手提灯笼,向门外照看。韦小宝轻跃而起,挺匕首戮入了他胸膛。那人哼也没哼,便即软软的瘫了下去。* C7 j+ N" p$ \% a' E, B
  双儿抢先入屋,只见房中空空荡荡地不见有人,奇道:“咦,那女人呢?”韦小宝跟着进来,见房中有一张炕,一张木桌,一只木箱,桌上点了一枝熊脂蜡烛,那女人却已不知去向,说道:“快找,别让她去报讯。”眼见房中除了大门之外,别无出路。他将死人拉了进来,关上大门。见那死人是个外国兵士,下身赤裸,没穿裤子。! m' n. P" j% e* C
  韦小宝抬头向梁上一望,不见有何异状,说道:“一定是在这里。”抢到箱边,揭开箱盖,跟着身子向旁一闪,以防那罗刹女人在箱里开枪。过了一会,不见动静。双儿道:“箱子里也没有,这可真奇了。”
3 x7 B2 B  P, B- s7 T  韦小宝走近看时,见箱中放满了皮毛,伸手一掏,下面也都是皮毛。忽然间闻到一阵浓香,显是女子的脂粉香气,说道:“这里有点儿靠不住。”将皮毛抓出来抛在地下,箱子底下赫然是个大洞,喜道:“在这里了!”
9 L3 X& @/ w5 E. a3 c3 i% Y  双儿道:“原来这里有地道。”韦小宝道:“赶快得截住那罗刹女子。她一去报信,大队外国强盗涌来,可乖乖不得了。”& A1 y0 {) b! c9 z+ \( @- j1 r
  迅速脱下身上臃肿的皮衣,手持匕首,便从洞口钻了进去。他对外国兵是很怕的,外国女人却不放在心上。
  T6 r! j9 t* }  那地道斜而向下,只能爬行,他瘦小灵活,在地道中爬行特别迅捷,爬出十余丈,便听得前面有声。他手足加劲,爬得更加快了,前面声音已隔得甚近,左手前探,用力去抓,碰到一条光溜溜的小腿。那女子一声低叫,忙向前逃。7 ]: }; z0 C  ^7 Y, x$ j. @5 U* Y
  韦小宝大喜,心想:“我如一剑刺死了你,不算英雄好汉。
$ k6 N. }, H6 h0 j& |( E  好男不与女斗,中国好男不与罗刹鬼婆斗。外国男鬼见得多了,外国女鬼是甚么模样,倒要好好瞧上一瞧。”将匕首插回剑鞘,冲前丈余,两手抓住了那女子小腿。7 y. @; J8 s# c8 V
  那女子在地道中不能转身,拚命向前爬行。这女子力气着实不小,韦小宝竟拉她不住,反而给她拖得向前移了丈许。
7 ?& N5 j9 f& T/ s/ z( V/ A) w: H  韦小宝双足撑开,抵住了地道两边土壁,才不再给她拉前。突然之间,那女子用力一挣,韦小宝手上一滑,竟然给她挣脱。
3 M5 q& O+ ^/ s/ v# S: k  那女子迅即向前,韦小宝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她腰,突然头顶空了,却是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所在。那女子两声低笑,转过头来,向他吻去,黑暗之中,却吻在他鼻子上。) P" H2 g* p, O! Q8 ^! R
  韦小宝只觉满鼻子都是浓香,怀中抱着的那女子全身光溜溜地,竟然一丝不挂,又觉那女子反手过来,抱住了自己,心中一阵迷迷糊糊,听得双儿低声问道:“相公,怎么了?”韦小宝唔唔几声,待要答话,怀中那女子伸嘴吻住了他嘴巴,登时说不出话来。# w) V. p- \3 j$ ?5 W: F
  忽听得头顶有人说道:“我们得知总督来到雅克萨,因此赶来相会。”9 r4 y. R5 _( v8 P
  这句话钻入耳中,宛似一桶冰水当头淋将下来,说话之人,竟然便是神龙教洪教主。$ s5 c1 N* e6 u: B
  怎么洪教主会在头顶?自己怀中抱着的这个罗刹女子,怎么又如此风骚亲热?他生平所逢奇事着实不少,但今晚在这地道中的遭遇,却是从所未有,匪夷所思。怀中抱的是温香软玉,心中想的是洪教主要抽筋剥皮。他胆战心惊之下,急忙放开怀中女子,便欲转身逃走,那知这女子竟紧紧搂住了他,不肯松手。韦小宝大急,在她耳边说道:“叽哩咕噜,唏哩花拉,胡里胡涂。”这几句杜撰罗刹话,只盼她听得懂。+ I" }0 a/ q# ]* T. Z3 V0 }
  那女子轻笑两声,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料想必是正宗罗刹话,跟着伸手过来,在他腮帮子上重重扭了一把。6 d2 X$ j7 Z) o& }, I
  便在这时,听得头顶一个男人叽哩咕噜的说了一连串外国话。他声音一停,另一人道:“总督大人说:神龙教教主大驾光临,他欢迎得很,没有过来迎接,很是失礼,请洪教主原谅。总督大人祝贺洪教主长命百岁,多福多寿,事事如意,盼望跟洪教主做好朋友,同心协力,共图大事。”$ L' i1 @$ v3 @# t6 P* H: T
  韦小宝心道:“这传话的人没学问,把‘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传成了长命百岁,多福多寿。”5 N* n9 z7 R7 m) s
  只听洪教主道:“敝人祝贺罗刹国皇上万寿无疆,祝贺总督大人福寿康宁,指日高升。敝人竭诚竭力,和罗刹国同心协力,共图大事。从此有福共享,有难共当,双方永远不会背盟。”那传话的人说了,罗刹国总督跟着又叽哩咕噜的说之不休。6 v; S. V$ X% k- b  u% ~
  韦小宝在那女子身边低声问道:“你是谁?为甚么不穿衣服?”那女子低声笑道:“你是谁?为甚么,衣服穿?”说着便来解韦小宝的内衣。韦小宝在这当口,哪有心情干这风流快活勾当?他听过汤若望、南怀仁说中国话,这时听这罗刹女子会说中国话,倒也不奇,忙道:“这里危险得很,咱们快出去。”那女子低声道:“不动,不动!动了,就听见了。”她说的虽是中国话,但语气生硬,听来十分别扭。( R: O" q" X& u5 x
  韦小宝当下不敢稍动,耳听得洪教主和那罗刹国总督商议,如何吴三桂在云南一起兵,双方就夹攻满清,所定方略,果然和那蒙古人大胡子罕帖摩所说全然一样。说到后来,洪教主又献一计,说道罗刹国若从辽东进攻,路程既远,沿途清兵防守又严,不如从海道在天津登陆,以火器大炮直攻北京,当可比吴三桂先取北京。那总督大喜,连称妙计,说洪教主如此忠心,将来一定划出中国几省,立他为王。洪教主没口子的称谢。韦小宝又惊又怒,心想:“洪教主这家伙也是大汉奸,跟吴三桂没半点分别。他这计策倒毒辣得很,我得去禀告小皇帝,在天津海口多装大炮,罗刹国兵船来攻,就砰嘭,砰嘭,轰他妈的。”1 l* M: S( h- Q# L0 N
  只听洪教主说道:“总督大人远道来到中国,我们没甚么好东西孝敬,这里是大东珠一百颗,貂皮一百张,人参一百斤,送给总督大人,另外还有贡品,呈给罗刹国皇上。”& T! K5 i( [/ I8 C
  韦小宝听到这里,心道:“这老狗居然备了这许多礼物,倒也神通广大。”突然觉得脸上一热,那女子将脸颊贴了过来,跟着又觉她伸手来自己身上摸索。韦小宝低声道:“你摸我,我也不客气了。”伸手向她胸口摸去。那女子突然格的一声,笑了出来。
/ W( Y5 \7 r' J/ g  这一下笑声颇为不轻,洪教主登时听见了,但想总督大人房中藏了个女子,事属寻常,当下诈作没有听见,说了几句客套话,说道明天再行详谈,便告辞了出去。1 q2 K4 i% P, p" Q: _
  韦小宝突然听得头顶拍的一声,眼前耀眼生光,原来自己和那女子搂抱着缩在一只大木箱中,箱盖刚给人掀开。/ |$ m* T. @7 u8 z
  那女子嘻嘻娇笑,跳出木箱,取一件衣衫披在身上,对韦小宝笑道:“出来,出来!”
0 a' x% x1 s4 m/ c# f) f  韦小宝慢慢从木箱中跨了出来。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外国军官手按佩剑,站在箱旁。那女子笑道:“还有一个!”
: ]3 Q& h7 E) a+ @  双儿本想躲在箱中,韦小宝倘若遇险,便可设法相救,听她这么说,也只得跃出。
$ L, U; d- V5 `  韦小宝见那女子一头黄金也似的头发,直披到肩头,一双眼珠碧绿,骨溜溜地转动,皮色雪白,容貌甚是美丽,只是鼻子却未免太高了一点,身材也比他高了半个头。韦小宝从来没见过外国女子,瞧不出她有多大年纪,料想不过二十来岁。她笑吟吟的瞧着韦小宝,说道:“你,小孩子,摸我,坏蛋,嘻嘻!”/ k' w8 O- D' A2 c" I! u: c5 k8 Z
  那总督沉着脸,叽哩咕噜的说了一会。那女子也是叽哩咕噜的一套。那总督神态恭敬,鞠了几个躬。那女子又说起话来,跟着手指韦小宝。那总督打开门,又将那中国人传译叫了进来,一男一女不住口的说话。
" K6 o: ?2 Q) N& t% x3 |8 t  韦小宝见屋中陈设了不少毛皮,榻上放了好几件金光闪闪的女子衣服,看那女子露出雪白的一半酥胸,两条小腿,肤光晶莹,心想:“刚才把这女人抱在怀里,怎地只这么马马虎虎的摸得几下,就此算了?抓到一副好牌,却忘了吃注。我可给洪教主吓胡涂了。”
" I" X3 [& Z( Q& W0 V+ o  忽听那传译说道:“公主跟总督问你,你是甚么人?”韦小宝奇道:“她是公主吗?”那传译者道:“这位是罗刹国皇帝的御姊,苏菲亚公主殿下,这位是高里津总督阁下,快快跪下行礼。”; d8 R" a9 ~8 {3 g3 o7 Z
  韦小宝心想:“公主殿下,那有这般乱七八糟的?”但随即想到,康熙御妹建宁公主的乱七八糟,实不在这位罗刹公主之下,凡皇帝御姊御妹,必定美丽而乱七八糟,那么这公主必是真货了,于是笑嘻嘻的请了个安,说道:“公主殿下,你好,你真美貌之极,好像是天上仙女下凡。我们中国,从来没有你这样的美女。”
! ?5 u1 [$ k' H6 U  苏菲亚会说一些最粗浅的中国话,听了韦小宝的说话,知是称赞自己美丽,登时心花怒放,说道:“小孩子,很好,有赏。”走到桌边,拉着抽屉,取了十几枚金币,放在韦小宝手里。韦小宝道:“多谢。”伸手过来,烛光之下,见到公主五根手指真如玉葱一般,忍不住伸手抓住,放在嘴边吻了一吻。7 @- f& X5 \1 |
  那传译大惊,喝道:“不得无礼!”那知道吻手之礼,在西洋外国甚是通行,原是对高贵妇女十分尊敬的表示,韦小宝误打误撞,竟然行得对了。只不过吻手礼吻的是女子手背,他却捉住了苏菲亚公主的手掌,乱吮手指,显得颇为急色。苏菲亚格格娇笑,竟不把手抽回。
. V+ y4 H; E7 m7 G* `  L8 S  苏菲亚笑问:“小孩子,干甚么的?”韦小宝道:“小孩子,打猎的。”
- Q0 v$ `+ t3 I; `1 \# P  突然门外一人朗声说道:“这小孩子是中国皇帝手下的大臣,不可给他瞒过了。”正是洪教主的声音。
+ E+ I, C/ a* y( }% `5 _% D6 S  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一扯双儿的衣袖,便即向门外冲出。一推开门,只见洪教主双手张开,拦在门口。双儿跳起身来,迎面一拳。洪教主左手格开,右手一指己点在她腰里,双儿嗯的一声,摔在地下。6 s4 A. |7 H1 G5 y' V8 Z
  韦小宝笑道:“洪教主,你老人家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 d0 d" B" h4 ?2 V, l, _, q' h) R  夫人呢,她也来了吗?”
. f9 U; y; U, Q+ x& c/ r) T  洪教主不答,左手抓住了他后领,提进房来,说道:“启禀公主殿下,总督大人:这人叫做韦小宝,是中国皇帝最亲信的大臣,是皇帝的侍卫副总管、亲兵都统、钦差大臣、封的是一等子爵。”那传译将这几句话译了。
/ y1 f' ?9 w( i7 T- s0 k* G  苏菲亚公主和总督脸上都现出不信的神色。苏菲亚笑道:“小孩子,不是大臣。大臣,假的。”
4 ]3 J6 y6 b6 V  洪教主道:“敝人有证据。”回头吩咐:“把这小子的衣服取来。”
9 Q/ D2 W+ T7 a" o9 j- c  只见陆高轩提了一个包袱进来,一打开,赫然是韦小宝原来的衣帽服饰。  v& s' z1 W# \) T
  韦小宝大为惊奇:“这些衣服怎地都到了他手里?洪教主当真神通广大。”
7 M8 {6 ~' E' ~, w! e( c  洪教主吩咐陆高轩:“给他穿上了。”陆高轩答应了,抖开衣服,便给韦小宝穿上。这些衣衫连同黄马褂,都在树林中给荆棘扯破了,但穿在身上,显然十分合身,戴上帽子和花翎,果然是个清廷大官。这些衣帽若不是韦小宝自己的,世上难有这等小号的大官服色。
. `1 A' U1 d- H7 n% W  韦小宝笑嘻嘻的道:“洪教主,你本事不小,我沿路丢掉衣衫,你就沿路的拾。”
) U! w7 w7 x4 n7 Y# ?9 Z  洪教主吩咐陆高轩:“搜他身上,看有甚么东西。”# p9 \9 r9 F* C6 }
  韦小宝道:“不用你搜,我拿出来便是。”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数额甚巨。% }2 \! g6 E3 g: ?. ~/ V
  那总督在辽东已久,识得银票,随手翻了几下,大为惊奇,对公主叽哩咕噜,似乎是说:“这小孩果然很有些来历,身边带了这许多银子。”
7 p% F1 R! L" t* Q% U  洪教主道:“这小鬼狡狯得很,搜他的身。”陆高轩将韦小宝身边所有物事尽数搜了出来,其中有一道康熙亲笔所写的密谕,着令:“钦差大臣、领内侍卫副大臣、兼骁骑营正黄旗满洲都统、钦赐巴图鲁勇号、赐穿黄马褂、一等子爵韦小宝前赴辽东一带公干,沿途文武百官,听候调遣。”这道谕旨上盖了御宝。
4 w2 R2 d! [  s$ Y  那传译用罗刹话读了出来,苏菲亚公主和高里津总督听了,都啧啧称奇。7 ^& t1 X, `; R8 S9 C" g7 Z
  洪教主道:“启禀公主:中国皇帝,是个小孩子,喜欢用小孩做大官。这个小孩,跟中国小皇帝游戏玩耍,会拍马屁,会吹牛皮,小皇帝喜欢他。”4 i( e8 S0 O# |+ R6 F# n# }
  苏菲亚不懂“拍马屁、吹牛皮”是甚么意思,问了传译之后,嘻嘻笑道:“我也喜欢人家拍马屁,吹牛皮,”韦小宝登时大喜。洪教主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0 j& }) w4 y9 l6 g; ~& F8 j  苏菲亚又问:“中国小皇帝,几岁?”韦小宝道:“中国大皇帝,十七岁。”苏菲亚笑道:“罗刹大沙皇,是我弟弟,也是小孩,二十岁,不是头老子。”韦小宝一怔:“甚么头老子?啊,她说错了,把老头子说成头老子。”便指指她,说道:“罗刹美丽公主,不是头老子,很好。”指指自己,道:“中国大官,不是头老子,很好!”指指洪教主,道:“中国坏蛋,是头老子,不好!不好!”; z+ U- `& a  G4 n/ R9 x% J& ?  {: g
  苏菲亚笑得弯下腰来。那罗刹国总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也大声笑了起来。洪教主却铁青了脸,恨不得举掌便将韦小宝杀了。
# k. a% v* ~) Z( }, i" o  苏菲亚问道:“中国小孩子大官,到这里来,甚么做?”韦小宝道:“中国皇帝听说罗刹国的大人来到辽东,派我来瞧瞧。
0 V9 x( H5 b% a, e9 D, L( K5 _7 C  皇上知道罗刹国皇帝也不是头老子,知道罗刹公主是仙女下凡,派小人前来送礼,送给公主和总督大人大东珠两百颗,人参两百斤。不料路上遇到这个大强盗,把礼物抢了去……”
$ k7 c: P  i* ?. c6 C4 x  韦小宝话没说完,洪教主已怒不可遏,提起右掌,便向韦小宝头顶劈落。韦小宝先前在箱子中听到洪教主送了不少珍贵礼物给总督,于是拿来加上一倍,说成是皇帝送的。他口中述说之时,全神贯注瞧着洪教主,一见他提起手掌,当即使开九难所授“神行百变”轻功,溜到了苏菲亚公主身后。
+ D' E" _8 e- R7 u  只听得豁喇一声大响,一张木椅给洪教主掌力击得倒塌下来。
+ h$ d- @& J4 `( O: t$ M  高里津吃了一惊,拔出短铳,将铳口指住洪教主,喝令不得乱动。0 S# }" B3 @  t$ q0 L
  刚才韦小宝那番话说得太长,公主听不懂,命传译传话,听完后向洪教主笑道:“你的礼物,抢他的,自己要一半,不好!”( o' S3 _+ @4 q8 J( z1 c5 `. {1 A5 I
  洪教主急道:“不是。这小子最会胡说,公主千万不可信他的。”他见罗刹总督以短铳指着自己,虽然西洋火器厉害,但以他武功,也自不惧,只是正当图谋大事之际,要倚仗罗刹国大力支撑,不能因一时之忿而得罪了总督,当下慢慢退到门边,并不反抗。
' V* x/ ]2 l/ ~6 V  高里津收起了短铳,说了几句。传译道:“总督大人请洪教主不必气恼,他知道这小孩子胡说。苏菲亚公主秘密来到东方,中国皇帝决不会知道。中国皇帝也不会送礼给罗刹国总督。”洪教主怒气顿息,微笑道:“总督大人英明,见事明白,果然不会受这小子蒙骗。”
' z0 Q) y4 ^% n  K& N  高里津问起韦小宝的来历。洪教主将他如何杀了大臣鳌拜、如何送御妹到云南去完婚、如何吹牛拍马、作恶多端、以致深得康熙宠幸等情加油添酱的说了,最后说道:“这小子是小皇帝的左右手,咱们杀了这小子,小皇帝一定大大不快活。
- u4 A+ m! o0 O. _8 U) h  咱们起兵干事,成功起来也快得多。”他一面说,传译不停的译成罗刹语。
9 e! ?, W$ s- H# q: K2 `: g3 E2 C  苏菲亚公主笑吟吟的瞧着韦小宝,大感兴味,似乎洪教主说得韦小宝越是十恶不赦,她听来越开心。
% r: w# q6 ^$ i! d  高里津沉吟半晌,问道:“中国皇帝很喜欢这小孩?”洪教主道:“不错。否则他小小年纪,怎会做这样的大官?”高里津道:“这小孩不能杀,送信给中国皇帝,叫他拿大批金银珠宝,来换他回去。”苏菲亚大喜,在高里津左颊上轻轻一吻,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那传译不译出来,想来是赞他聪明。韦小宝心下暗喜:“只要不杀我就好,要小皇帝拿些金银珠宝来赎,那容易得很。”洪教主神色不愉,却也无可奈何。1 S" X4 p& ~$ e4 A- p) B
  韦小宝将那叠银票分成了三叠,一叠送给苏菲亚公主,另一叠送给高里津,从第三叠中抽了两张一百两的出来,送给那传译,其余的揣入了自己怀中。5 M# P% e6 x) s/ D
  苏菲亚、高里津、和那传译都很喜欢。苏菲亚要那传译数过,一共是多少银两,命他设法派人去关内兑换银子。一数之下竟是十万两有余,无意之间发了一笔大财,不由得心花怒放,抱住韦小宝,在他两边面颊上连连亲吻,说道:“银子够多啦,放了这孩子回去罢!”' ]2 `; g+ r: ~9 B# C& p; u5 b  i
  韦小宝心想此刻放了自己,非给洪教主抽筋剥皮不可,忙道:“这样美丽的公主,我从来没见过,想多看几天。”苏菲亚格格娇笑,说道:“我们,明天,回莫斯科去了。”韦小宝哪知莫斯科在甚么地方,说道:“美丽公主,去莫斯科,小孩子大官,也去莫斯科。美丽公主,去天上月亮,小孩子大官,也去天上月亮。”
& K: r6 d4 n8 b& Y" ^" L% i0 Q  苏菲亚见他说话伶俐,讨人欢喜,点头道:“好,我带你去莫斯科。”
/ S' a* B) r: j! c6 @- d# c6 p# L  高里津眉头微皱,待要阻止,随即微笑点头,说道:“很好,我们带你去莫斯科。”向洪教主挥了挥手。
/ o, P, h# w& ]& r+ `+ _- f  洪教主只得告辞,出门时向韦小宝怒目而视。韦小宝向他伸伸舌头,扮个鬼脸,说道:“洪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5 b% \! Q& u9 _) {1 n+ N  洪教主怒极,带了陆高轩等人,迳自去了。
; p; ?5 n( x0 }3 X# z  罗刹国皇帝称为沙皇,今年二十岁,名叫西奥图三世,苏菲亚是他姊姊。这位西奥图三世生有残疾,行动不便,国家大事,经常在卧榻之上处理裁决。
) r0 d. I' _- R5 w+ t6 R" S  罗刹风俗与中华礼义之邦大异,男女之防,向来随便。苏菲亚生性放纵,又生得美貌,朝中王公将军颇多是她情人。高里津总督英俊倜傥,很得公主欢心。他奉派来到东方,在尼布楚、雅克萨两地筑城,企图进窥中国的蒙古、辽东等地。雅克萨城所在之处,便是满洲八旗的藏宝地。此处地当两条大江合流的要冲,满洲人和罗刹人竟不约而同的都选中了。公主天性好动贪玩,听说东方神秘古怪,加之思念情人,竟万里迢迢的从莫斯科追了来。  B4 o( @& V5 @0 r3 Y
  苏菲亚虽然喜欢高里津,却做梦也没想过甚么坚贞专一。) I- I+ \  y. J) C) R" U
  这日在高里津卧房中发现了一个地道,好奇心起,下去探察。0 W7 a5 K% Z# B9 W% i8 ?7 a8 T, j
  这地道通到雅克萨城外,与哨岗联络,本是总督生怕城中有变,以备逃脱之用。苏菲亚见到那守兵,出言挑逗,便跟他胡天胡地起来。这时她听韦小宝说要跟去莫斯科,觉得倒也有趣,便带了他和双儿同行。' I! H4 R: W% ~# @$ n
  苏菲亚有一队二百名哥萨克兵护卫,有时乘马,有时坐雪橇,在无边无际的大雪原中日日向西。2 h* n) b% n; ~% R
  如此行得二十余日,离雅克萨城已然极远,洪教主再也不会追来,韦小宝一问去莫斯科竟然尚有四个多月,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那不是到了天边吗?再走四个多月,中国小孩变成外国头老子了。”苏菲亚道:“那你想回北京去吗?你看厌我了?”韦小宝道:“美丽公主就是看一千年、一万年,也看不厌。不过去得这样远,我害怕起来了。”- }7 f1 t3 Y* C& B
  苏菲亚这二十几日中跟他说话解闷,多学了许多中国话。2 }9 [5 M0 P4 A6 `' o) T
  韦小宝聪明伶俐,也学了不少罗刹话。两人旅途寂寥,一个本非贞女,一个也不是君子;一个既不会守身如玉,另一个也不肯坐怀不乱,自不免结下些雾水姻缘。这时苏菲亚听说他要回北京去,不由得有些恋恋不舍,说道:“我不许你走。
4 Q( v" U9 f, w5 ?- {  你送我到莫斯科,陪我一年,然后让你回去。”
  |5 L& a! ]) B, `; c5 l/ v  韦小宝暗暗叫苦,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已知公主性格刚毅,倘若不听她话,硬是要走,她多半会命哥萨克兵杀了自己,当下满脸笑容,连称十分欢喜。
5 p) [2 z7 \. h7 J4 L2 r  到得傍晚,悄悄去和双儿商量,是否有脱身的机会。双儿道:“相公要怎么办,我听你吩咐便是。”韦小宝眼望茫茫雪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知道两人倘若逃走,如不带足粮食,就算苏菲亚不派人来追,在这大雪原中也非冻死饿死不可。以前在辽东森林雪原之中,虽然荒僻寒冷,还可打猎寻食,这时却连雀鸟也极少,有时整整行走一日,雪地中见不到一只野兽的足迹,更不用说梅花鹿了。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伴随苏菲亚西去。
3 y: P! _$ Q8 W' o4 k% z  韦小宝初时还记挂小皇帝怎样了,吴三桂有没有造反,阿珂那美貌小妞不知是不是在昆明,洪教主和方怡又不知在哪里。在大雪原中又行得一个多月,连这些念头也不想了,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似乎脑子也结成了冰。好在他生性快活,无忧无虑,有时和苏菲亚说些不三不四的罗刹笑话,有时对双儿胡诌些信口开河的故事,却也颇不寂寞。
: ^+ a3 T* O6 ?- V4 ?( i/ t  这一日终于到了莫斯科城外。那时已是四月天时,气候渐暖,冰雪也消融了。
# Q" j! r9 S  h# Q' `1 p0 ^  但见那莫斯科城城墙虽坚厚巨大,却建造得十分粗糙,远望城中房屋,也是污秽简陋,别说不能跟北京、扬州这些大城相比,较之中土的中小城市,也远为不及。只几座圆顶尖塔的大教堂倒还宏伟。韦小宝一见之下,登时瞧不起罗刹国:
; S" C; `! c: o3 k% c  “狗屁罗刹国,甚么了不起?拿到我们中国来,这种地方是养牛养猪的。亏这公主一路上还大吹莫斯科的繁华呢。”' M5 \+ l* `* s% |+ I/ U( m% w1 E
  离莫斯科数十里时,公主的卫队便已飞马进城禀报。只听得号角声响,城中一队火枪兵骑马出来。罗刹人性喜侵占兼并,是以国土广大,自东至西,达数万里之遥,人种复杂。; v8 ?$ F. u, Q( ]3 W
  国中精锐的军队一是哥萨克骑兵,东征西战,攻城掠地,压服各族人民;另一是火枪营,火器犀利,是拱卫京师的沙皇亲兵。- H  H: V8 B( T+ P- d) v
  火枪手驰到近处,苏菲亚吃了一惊,只见众官兵头上都插了黑色羽毛,火枪上悬了一条条黑布,那是国有大丧的标记,忙纵马上前,高声问道:“发生了甚么事?”$ J, ?* w) F/ h5 E' [
  火枪营队长翻身下马,上前躬身说道:“启禀公主:皇上蒙上帝召唤,已离开了国家人民,上天堂去了。”苏菲亚心中悲痛,流下泪来,问道:“那是甚么时候的事?”那队长道:“公主倘若早到四天,就可跟皇上诀别了。”苏菲亚虽然早知沙皇兄弟身子衰弱,命不长久,但乍闻凶耗,仍是不胜伤感,伏在鞍上大哭起来。
' T4 b( U6 S. s% O+ G8 i" j! h7 |  韦小宝见公主忽然大哭,一问传译,才知是罗刹国皇帝死了,心头一喜:“罗刹国皇帝仙福不享,国里总要乱一阵子子,要派兵去打中国,就没这么容易。”
& A2 B7 Y8 }- k  K/ P; \+ X/ a  苏菲亚等一行随着那队长进城,便要进宫。那队长道:“皇太后吩咐,请公主到城外猎宫休息。”苏菲亚又惊又怒,喝道:“甚么皇太后?那个皇太后管得着我?”那队长左手一挥,火枪手提起火枪,对住了随从公主的卫队,缴下了他们的刀枪,吩咐众卫士下马。
) y- D% w! y2 h5 s# x1 Z0 \% k  公主怒道:“你们想造反吗?”那队长道:“皇太后怕公主回京之后,不奉新皇谕旨,因此命小将保护公主。”苏菲亚胀红了脸,怒道:“新皇?新皇是谁?”那队长道:“新皇是彼得一世陛下。”苏菲亚仰天大笑,说道:“彼得?彼得是个十岁小孩子,他会做甚么沙皇?你说的甚么皇太后,就是娜达丽亚了?”那队长道:“正是。”
/ v; v: i: ~0 J6 D1 o! J  苏菲亚的父亲阿莱克修斯·米海洛维支沙皇娶过两位皇后。第一位皇后子女甚多,前皇西奥图三世和苏菲亚公主都是她所生,另有个小儿子叫做伊凡。第二位皇后娜达丽亚年轻得多,只生了一个儿子,便是彼得。/ x/ J( w( Z2 \8 T2 o
  苏菲亚道:“你领我进宫,我见娜达丽亚评道理去。我弟弟伊凡年纪比彼得大,为甚么不立他做沙皇?朝里的大臣怎样了?大家都不讲理么?”
$ j4 _% a2 S+ z) X9 _- D  那队长道:“小将只奉皇太后和沙皇的命令,请公主别见怪。”说着拉了苏菲亚坐骑的马缰,折而向东。: A8 c; y  u. F- S1 F
  苏菲亚怒不可遏,她一生之中,有谁敢对她这样无礼过,提起马鞭,夹头夹脑的向那队长头上抽去。那队长微微一笑,闪身避开,翻身上了马背,带领队伍,拥着公主,连同韦小宝和双儿,一起送入了城外猎宫。火枪队在宫外布防守卫,谁也不许出来。
) ?+ a, n- A* @4 S4 u  苏菲亚公主大怒若狂,将寝室中的家具物件砸得稀烂。猎宫的厨子按时送来酒水食物,也都给苏菲亚劈面摔去。
) j! d* m! y8 g: K9 M  如此过得数日,眼见猎宫外的守御丝毫不见松懈,苏菲亚把队长叫来,问他要把自己关到甚么时候。那队长道:“皇太后吩咐,请公主在这里休息,等到彼得一世陛下庆祝登基五十周年,就放公主出去,参加庆典。”苏菲亚大怒,说道:“你说甚么?彼得庆祝登基五十周年,岂不是要把我在这里关上五十年?”那队长微笑道:“小将今年四十岁了,相信不能再侍候公主五十年。过得十年、十五年,定有更年轻的队长来接替。”1 n" j# _/ W. Z; E. v
  苏菲亚想到要在这里给关上五十年,登时不寒而栗,强笑道:“你过来,队长,我瞧你可生得挺英俊哪。”想以美色相诱,让这队长拜倒石榴裙下,胡里胡涂的放了自己出去。
! D/ n0 J0 I; G  那队长深深鞠了一躬,反而退后一步,说道:“公主请原谅。皇太后有旨:火枪营的官兵之中,倘若有人碰到了公主的一根手指,立刻就要斩首。杀了队长,副队长升上;杀了副队长,第一小队的小队长升上。大家想升官,监视得紧紧的。”原来皇太后素知苏菲亚美貌风流,若无这项规定,只怕关她不住。% K; i% Y8 ]) K% I% E9 l
  那队长退出后,苏菲亚无计可施,只有伏床痛哭,不住口的大骂皇太后。- f1 x' h5 @3 L4 }2 D# ~* O
  韦小宝在猎宫中给关了多日,眼见公主每日里只是大发脾气,监守的火枪手也十分粗暴无礼,心想鬼子的地方果然鬼里鬼气,和双儿商量了几次,总觉逃出猎宫当可办到,要回中土去,却是难上加难。倘若无人带领,定会在大草原中迷失。别说要乘车骑马走上四五个月方回得到北京,多半只走得四五天,就已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南北了。两人无计可施,韦小宝只好满口胡柴,博得双儿一笑,聊以遣怀。- u4 p) E, `% R3 H* \6 z0 J8 G
  这日正在说唐僧带了孙悟空、沙和尚、猪八戒到西天取经。韦小宝道:“我跟你打赌,唐僧到的西天,一定没莫斯科远。所以哪,我比唐僧还厉害。你如不信,跟你赌甚么?”双儿毫无赌兴,说道:“相公说比唐僧还厉害,就比唐僧厉害好了,我不跟你赌。我可没猪八戒厉害。”说着抿嘴一笑。忽听得那边公主房中,又是一阵摔物、擂床、顿足、哭泣之声。
" l# M& O# r9 H- d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我去劝劝,老是哭闹,有甚么用?”走到公主房中,说道:“公主,你别哭,我说个笑话给你听。”苏菲亚俯伏在床,双足反过来乱踢,哭道:“我不听,我不听。我要沙里扎进地狱去,要沙里扎娜达丽亚进地狱去。
2 b' h) N$ H) m: p  韦小宝不懂“沙里扎”是甚么意思,一问原来是“沙皇的妈妈”,登时大为高兴,说道:“我道沙里扎是甚么恶人,原来就是皇太后。我跟你说,中国的沙里扎,叫做老婊子,也是个大大的恶人,后来我想了个法子,将她赶出皇宫去了。皇帝十分开心,就封我做中国大官。”苏菲亚大喜,翻身坐起,问道:“你用甚么法子?”& D' ^- c1 ?1 [' K7 r0 B* _: G
  韦小宝心想:“我赶走老婊子,只因她是假太后。你这罗刹老婊子,却是货真价实的沙里扎,我那法子自然不管用。”" {: z: L" K) l+ {5 L
  说道:“我这法子是串通了小皇帝,对付中国沙里扎。”
: x. c" T( M2 T: M+ m" g# x; }  C  苏菲亚皱眉道:“彼得很爱他妈妈,不会听我的话去反对沙里扎。除非……除非……”摇摇头,从床上起来,赤了一双脚,在地毡走来走去,咬紧了牙思索。
: v$ g9 ]1 k, Q9 T  韦小宝道:“我们中国有过一个女皇帝,叫做武则天。这女皇帝娶了许许多多男皇后、男老婆,快活得很。公主哪,我瞧你跟她倒差不多,不如自己来做女沙皇。”
) Q1 [1 U! l& ]  苏菲亚心中一动,这件事她可从来没想到过,罗刹国从来没女沙皇,她一直认为女子是不能做沙皇的。中国既有女皇帝,罗刹国为甚么不能有女沙皇?
! A& o/ Q  V! i+ b5 _3 l2 X  她自被囚在猎宫中之后,惊惧愤怒,脑中所不停盘旋的,只是如何逃出宫去,就算再到东方雅克萨,去跟高里津总督在一起,也比给皇太后监禁着好得多,这时忽然听到韦小宝说起“女沙皇”,眼前陡然间出现了一个新天地。她转过身来,眼中放出光彩,双手按住韦小宝肩头,在他左颊上轻轻一吻,微笑道:“我如做了女沙皇,就封你为皇后。”4 a" s# ?  Q; }4 X, q( J6 j/ Z
  韦小宝吓了一跳,心想:“这可万万使不得。”忙道:“我,中国人,做不得罗刹国男皇后,你封我做大官罢。”( z8 {2 ^" y4 \0 f
  苏菲亚道:“你又做皇后,又做大官。”韦小宝心想:“眼前不知性命是不是能保,却在穷快活,又封我做皇后,又做大官。”苏菲亚道:“你快给我想个法子,怎么让我做女沙皇。”: f; m, Y' @) @
  韦小宝皱起眉头,说到军国大事,他的见识实在平庸得很,和康熙固然天差地远,也远远及不上陈近南、索额图、吴三桂等人,说道:“公主,这种事难得很,我可不会想了。我即刻回去北京,请问我们的小皇帝,让他给出个主意,然后我带一批大本事的人回来,捉住那沙里扎罗刹老婊子,又捉住彼得小沙皇,这就大功告成了。”他说到“大功告成”四字,忍不住搂住苏菲亚,吻了她一下。. R9 ]9 h+ P' e% t* @$ }8 {
  苏菲亚“唔”了一声,说道:“不成,不成!你回去北京,再来莫斯科,一年也不够,我,已经死了,上天堂了。”韦小宝心想这话倒也不错,叹了口气,说道:“美丽公主,上天堂,中国小孩子大官,也跟着上天堂了。”苏菲亚轻轻将他一推,说道:“中国小孩,就会说话骗人,哄人欢喜,没用,拍……
0 o4 z" S7 A& Z  拍牛屁,吹马皮。”
; Z3 Y, e- H* Y* Y# W* t6 [+ S  韦小宝听她把“拍马屁、吹牛皮”说成了相反,不由得哈哈大笑,随即见她脸有鄙夷之色,显是瞧不起自己,暗暗恼怒,寻思:“有甚么法子让她做女沙皇?武则天那女皇帝不知是怎么做成的?咱们不妨在罗刹国也来个印板,就可惜离北京太远,没法子问小皇帝或是索大哥。”韦小宝的学问,一是来自听说书,二是来自看戏,自从做了大官之后,说书是不大听了,戏却看了不少,但武则天怎生做上了女皇帝,这故事偏偏没听过、看过。3 w$ c) J# m( X4 V& O
  他眼望窗外,怔怔的出神,心中闪过许多说书和戏文中的故事:“女皇帝不知道,男皇帝是怎么做成的?朱元璋是打出来的天下,手下有大将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沐英……”这是评话“大明英烈传”中的故事;又想:“李自成带兵打到北京,我师父的爸爸崇祯皇帝就上吊死了,李自成自己做了皇帝。清兵兵打走李自成,顺治老皇爷就做上了皇帝。
- n0 q' A3 ]* B" D+ C4 F  吴三桂想做皇帝,就得起兵造反。看来不论是谁要做皇帝,都得带了兵大战一场,只杀得沙尘滚滚,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 @% i/ W2 i$ {& Z1 c& l
  一想到打仗,登时便觉害怕。又想:“我们给关在这里,又有甚么兵?打甚么仗了?如果不打仗,做不做得成皇帝呢?”
, C0 [1 I1 J4 O  他对中国历史的知识有限之极,只知道不打仗而做皇帝的,只是康熙小皇帝一人,那是老皇爷出家而让位给他的。这法子当然不能学样。再想:看过的许多戏文之中,有一出《斩黄袍》,宋朝皇帝赵匡胤杀了大将郑恩,他妻子起兵为夫报仇。赵匡胤打不过,只好苦苦哀求,脱下黄袍来让她一刀斩为两截,算是皇帝的替身,好让郑夫人出气,皇帝大大出丑。有一出《鹿台恨》,纣王无道,姜太公帮周武王起兵,逼得纣王在鹿台上烧死,周武王做了皇帝。(韦小宝自然不知道,那时候还没有皇帝。)曹操这大白脸奸臣是怎么做了皇帝的呢?有一出戏文《逍遥津》,曹操带兵逼死了汉甚么帝,自己就做了皇帝,他手下大将有个张甚么、许甚么,都是很厉害的。(韦小宝记错了,曹操没有做皇帝。)刘备怎么做皇帝的?2 h+ z) h8 [! d. j; }9 L+ X
  不知道,一定是关公、张飞、赵云给他打出来的。- Y! @( ]8 |& R
  总而言之,要做皇帝,非打不行。就算做了皇帝,如果打不过人家,皇帝还是会给人家抢去做,就算不抢去,也会出丑倒霉。说书先生说《水浒传》,“林教头火併王伦”,晁盖要做强盗头子,串通林冲,杀了梁山泊上原来的大头子王伦。$ n- `: R3 ?" |' f6 V
  可见就算做强盗头子,也是要打。+ p& ?9 T7 u4 Z2 _3 X
  苏菲亚见他咬牙切齿,捏紧了拳头,虚打作势,笑问:2 W1 w0 J7 a2 N& S" F9 a' b
  “你干甚么?”韦小宝一怔,从沉思中醒觉过来,说道:“要做皇帝,一定得打。”苏菲亚一呆,问道:“打?跟谁打?”韦小宝道:“自然跟罗刹老婊子打。”% N. @7 v& e% X& R8 s
  苏菲亚听他说过几次“罗刹老婊子”,不懂“老婊子”三字是甚么意思,正要询问,忽然房门推开,那火枪营队长走进房来,一把抓住韦小宝胸口,叽哩咕噜说了一阵子话,将他抓了出去,又存他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脚。
. T9 [9 I# c+ z- A3 B  那队长哈哈大笑,第二脚又向他踢去。韦小宝大怒,忽然纵起,一个筋斗翻了过来,已骑在那队长颈中,正是当日洪教主所授的救命三招之一“狄青降龙”。这一招他并未练熟,倘若用以对付武学高手,差得还远,但这罗刹队长怎会中土武功?韦小宝虽然毛手毛脚的一翻一跃,居然还是得手,双手食指压上他两眼,喝道:“不许动!眼睛,死了!”他不知罗刹话如何说“不许动,否则挖出你的眼珠。”只好说:“眼睛,死了!”
8 v1 @6 o, Y9 i/ n0 r7 W3 C( \  那队长悟性倒还不低,居然懂得,大惊之下,当即不动。
! k, [1 X9 ?, w# a% f  韦小宝右手拉扯他右耳,叫道:“走!”便如骑马一样,骑着他走回公主房中,叫道:“关门!火枪,拿。”8 q2 w! W' c4 _  ]! j2 p
  苏菲亚又惊又喜,忙关上了门,从队长身边抽出短枪,抵住他背心。韦小宝从他肩头跃下,解下他腰带来绑了双足,再解下他裤带,反绑了他双手。那队长裤带一去,裤子登时跌落,露出光光的下身。苏菲亚和韦小宝哈哈大笑。那队长胀红了脸,咬牙切齿,愤怒之极。
  }2 p& f0 z+ i# f1 P  u: {4 \  房门轻轻推开,双儿探头进来,问道:“相公,没事吗?”
9 h/ ]8 _1 M! v) O6 {% l# Z! N) L  韦小宝招手叫她进来,又关上了房门。双儿见到那队长狼狈的情状,又是好笑,又是奇怪。/ j9 b( d  }  K
  苏菲亚问韦小宝:“捉住队长,有甚么用?”  X, T) Y: I/ t9 s2 M3 L  J% S
  韦小宝捉住这队长,只是出于一时气愤,没想到有甚么用,听苏菲亚问及,灵机一动,说道:“叫他带兵造反。”他不会说罗刹话的“造反”,用中国话说了。又道:“叫他杀沙里扎,杀沙皇,你,做女沙皇。”
" ^/ n5 z) t/ ~3 `! Y: p* I  苏菲亚不懂中国话“造反”是甚么意思,但“杀沙里扎,杀沙皇,你,做女沙皇”的话却是懂的,一怔之下,随即大喜,向那队长叽哩咕噜的说了起来。* q8 b( ^7 [& ^3 ~1 u
  韦小宝听着两人大说罗刹话,不知所云,只见那队长不住摇头,料想他不肯答应,叫道:“他不听话,杀了。”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在那队长左颊上一刮,嗤的一声响,登时刮下了一大片胡子。苏菲亚笑道:“好锋利的短剑。”那队长吓得面如土色,心想:“这小蛮子原来有把短剑藏在皮靴里,真是古怪,当时没搜了出来。”5 o) _# W* V& @/ S4 ~
  苏菲亚问他:“到底肯不肯投降?拥我为女沙皇?”
4 _* u6 T# _. L- \  那队长道:“不是我不肯拥戴公主,我部下决计不会听令的。莫斯科有二十营火枪队,我们只有一营,就算造反,也打不过其余的十九营。”1 N( b4 Z2 J% i! Z
  苏菲亚一听,这话倒也有理,但要对韦小宝解释,一时却也说不明白,只得大打手势,说到二十营火枪队时,十根手指不够用,只好除下鞋子,连十根脚趾也用上了,这才凑足二十营之数。& \: K9 }2 q# ^2 }# _
  韦小宝好容易明白了,心想这件事倒好生为难,坐在椅上,苦苦思索:“这队长不肯造反,杀了他也是无用。”对苏菲亚道:“队长不肯,叫副队长来造反。”苏菲亚道:“副队长?”; R. i8 ]9 l  p; [/ H
  韦小宝道:“对,叫副队长来。”; ~7 p9 i" t! U* E) \0 B, J; y7 F
  苏菲亚把队长推到门边,用火枪指住他后心,说道:“叫副队长来!你如警告了他,我立刻就开枪。”那队长无奈,只得大声呼喝,叫副队长进来。
4 {; k+ h4 t7 v- s  过了一会,副队长推门进来。双儿早已躲在门后,副队长一进门,双儿伸指在他背心戳了几下,登时点中了他穴道,动弹不得。双儿喜道:“相公,外国鬼子的穴道倒是一样的,我还怕鬼子的穴道不同。”5 r5 g, B  E' x3 F* f% S; t1 h% g
  韦小宝笑道:“外国鬼子一样的有眼睛,有鼻子,有手有脚,自然也有穴道。”从副队长腰间拔出佩刀,对苏菲亚道:“你叫他,杀队长造反,他不肯,叫小队长来杀他。”
' B2 O7 e: i" Y! h" Z  苏菲亚心想此计甚妙,对副队长道:“你杀了队长,带领火枪营,做队长,听我命令。你不肯杀队长,我叫小队长来杀了你和队长,由小队长做队长。你杀不杀?”
; q. [" S+ ]& |6 N  韦小宝道:“双儿,你解开他身上穴道,腿上的穴道可解不得。”
6 S! J4 q- W+ B4 ~, V: k$ J  双儿依言解了他上身穴道,将佩刀交在他手里。
$ {. H" W& l+ H9 n0 _" Z  苏菲亚又问了一次。那队长破口大骂,连声恐吓。副队长平时和队长素有嫌?,要他起兵造反,本是不敢,但听队长骂得恶毒,又想:“我若不杀你,那第一小队的小队长想做队长,也必杀你,反而连我也杀了。”当即提起佩刀,擦的一刀,砍下了那队长的脑袋。2 y  q" a- w' s& X
  这一刀砍下,苏菲亚、韦小宝、双儿三人齐声叫好。不过苏菲亚叫的是罗刹话“赫拉笑!”韦小宝和双儿叫的自然是中国话了。
" q# }2 w8 U) t' [4 L& B1 X  苏菲亚拉住了副队长的手,连声称赞他英勇忠义,立即升他为火枪营队长,说道:“你坐下,咱们仔细商量。”
7 |5 l6 _/ b+ U* Q6 Z  w  副队长皱起了眉头,指着韦小宝和双儿道:“这两个外国小孩子,使了魔术,我下身动不了。”苏菲亚对韦小宝道:“请你,魔法,去了!”4 I0 n0 R# `" m
  双儿微微一笑,解开了副队长下身穴道。
6 L" z3 R8 y; D# O  苏菲亚吩咐副队长:“你去传三个小队的小队长和副小队长进来,我要中国小孩子使魔法,每个人手动脚不动。”又跟韦小宝和双儿说了。
* r, M3 w) p1 e  副队长应命而去。过不多时,六名正副小队长排队站在门外。副队长一个个叫进房来,双儿逐个点了六人腰间的“志舍穴”和大腿的“环跳穴”。2 \4 r$ `8 h" X$ m) [! N; d! x. ]; W+ |2 J
  苏菲亚道:“副队长决心拥我为女沙皇,我们要出兵去杀了沙里扎,你们服不服从?”
* Z; K& F: _( Q5 A  六名正副小队长眼见队长尸横就地,早知大事不妙,听苏菲亚这么说,更是心惊肉跳,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1 ~( l/ J2 {5 s# k) i8 R9 F
  韦小宝心想:“满清来中国抢江山,鞑子兵搞‘扬州十日’,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老皇爷就此做成了皇帝。他妈的,我叫他们搞‘莫斯科十日’,搞得天下大乱,越乱越好。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若不如此,怎抢得到皇帝做?”对苏菲亚道:“你叫大家进莫斯科城打仗,杀人、放火,答应他们做将军大官,有很多很多金子银子,大家抢美女做老婆!”5 {" f5 L: M% o$ g* i5 ?
  苏菲亚一想不错,对副队长道:“你去召集全体火枪手。
% o1 a" @: t3 i  W  我来跟他们说话。”
: H+ u) `% X' S4 _5 ~4 q/ ]) M( c  六百多名火枪手集合在猎宫广场。副队长派了十二名火枪手进来,将给点了穴道的六名正副小队长抬到广场。
# s$ j1 j; V+ l( I+ e# m5 Z  苏菲亚站在阶石上,大声说道:“火枪手们,你们都是罗刹国的勇士,为国家立过很大功劳。可是你们的饷银太少了,你们没有美丽的女人,没有钱花,酒也喝不够,住的屋子太小,太不舒服。莫斯科城里有很多有钱人,他们有好大的屋子,有很多仆人,有很多美丽的女人,你们没有。这公平不公平啊?”
' Y; [' o: H5 _, Y  D4 n# M; J  众火枪手一听,齐声叫道:“不公平!不公平!”, P( X$ @. A' \1 B& V" A
  苏菲亚道:“那些有钱人又肥又蠢,吃得好像一头头肥猪,如果跟你们比武,打得过你们么?这些富翁的枪法难道胜过了你们?他们的刀法难道胜过了你们?他们为国家、为沙皇立过功劳么?”她问一句,众火枪手就大声回答:“年特!”
+ s$ a& F% Z) ^& e1 ^  韦小宝只听众人一声“年特”又是一声“年特”,他知道在罗刹话中,这是“不”的意思,他不懂苏菲亚的话,还道公主劝火枪手造反,大家不肯听从,不禁担忧。
8 N& |8 m% |) e& E. w  苏菲亚又道:“你们都应当做将军,做富翁!你们个个应当升官发财。”众火枪手大声欢呼。有的问道:“苏菲亚公主,你有甚么法子让我们升官发财?”苏菲亚道:“你们想不想做将军?”众火枪手叫道:“要做啊。”苏菲亚道:“你们想不想有很多很多钱?”众火枪手道:“当然要啊!”苏菲亚又问:
% d6 m. S' N& i# R7 O, L. U  “你们想不想美丽的女人?”众火枪手都轰笑起来,叫道:“要!" w2 |- s" [" a  w
  要!要!”8 V5 q; ?8 m9 ~% ~
  苏菲亚道:“好!你们大家去莫斯科城里,跟其他十九营的火枪手说,是我苏菲亚公主下的命令,我是女沙皇,全罗刹国都听我的话。我准许你们,每一个火枪手,可以挑一家有钱人家,跟那个肥猪大富翁比武,谁杀得了他,那个富翁的大房子,他的金子银子,他的美丽女人、马车、骏马、衣服、仆人、婢女、美酒,甚么都是这个勇敢火枪手的。你们有没有勇气?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敢不敢去杀人、抢钱、抢女人?”
$ r6 G- J. n4 L5 y6 F  众火枪手齐声大叫:“敢,敢,敢!杀人、抢钱、抢女人,有甚么不敢?”- F8 j5 o2 a# v  h+ G' j, U
  苏菲亚大喜,叫道:“那好得很,我还怕你们是胆小鬼,不敢去干大事!快拿伏特加酒来!喂,你们到地窖里去,把最好的伏特加酒都拿来。”  e) y* a1 a) J; x
  这沙皇猎宫的地窖之中,藏有数十年的陈酒,名贵之极,原是专供沙皇、皇后、公主、皇子以及王公大臣享用,这些火枪手本来哪能尝上一口?苏菲亚这命令一下,众兵士轰然大乐,登时便有数十人奔去取酒。5 k% g5 j. _) z4 D% ?
  片刻间,众兵在广场之上,将一瓶瓶伏特加酒敲去瓶颈,抢了痛饮,欢声大叫:“苏菲亚,女沙皇,乌拉,乌拉,乌拉!
- ^. j! H* G7 {  苏菲亚,女沙皇,乌拉,乌拉,乌拉!”& C1 G5 u$ q3 w9 @5 O5 i  k
  罗刹话中,“乌拉”即是“万岁”之意,韦小宝虽然不懂,但见众兵欢呼畅饮,不住大叫“苏菲亚,女沙皇,乌拉”,料想是热诚拥戴。他拉拉苏菲亚的衣袖,说道:“叫他们,十二个小队长,杀了,不会退回来。”
  o% F+ d5 t0 X, c- p- ~  苏菲亚连连点头,朗声叫道:“罗刹国英俊强壮的勇士们,大家听了:我吩咐你们去杀富翁,抢钱、抢女人,可是沙里扎不许,派了这些坏蛋来,要治你们的罪!”说着向六名正副小队长一指。4 F1 K, @, B; k& h
  当下便有十余名火枪手抽出佩刀,大叫:“杀了坏蛋!”十几把长刀砍将下来,立时将六名正副小队长砍死。罗刹人本来暴烈粗野,喝了伏特加酒后,全身发烧,眼见得六名小队长血肉横飞,更是不可抑制,大叫:“杀坏蛋去,抢钱、抢女人去!”
0 G/ w, i% F4 P' ?  苏菲亚道:“你们去向莫斯科城中十九营的火枪手说,大家一起干,哪一个队长不许,立刻杀了。哪一个贵族、将军、大臣不许,立刻杀了,把他家里的金子银子、美丽的妻子女儿,通统拿来分了。那些坏蛋的房子,放火烧了。”
  g- m# F' Q" T$ p, \+ s. o. Z  众兵大声欢呼,纷纷抽出长刀,背负火枪,牵过坐骑,翻身上马。过了一会,便听得蹄声急促,群向莫斯科城奔去。
" {# P( L. x/ m6 |) _; v- v  苏菲亚对副队长道:“你也去抢啊,有甚么客气?最要紧的,不可跟别的火枪营冲突,大家一起抢。你带人冲进克里姆林宫,把沙里扎和彼得捉了起来。宫里的金银珠宝,美丽宫女,叫大家尽量抢好了,都是我赐给你们的。”副队长大喜,应命上马而去。
4 u# c9 q  R& }7 ~  f* j% Y  苏菲亚叹了口气,只觉全身无力,坐倒在阶石上,说道:“好累!”韦小宝道:“我扶你进去歇歇。”苏菲亚摇摇头,过了一会,说道:“咱们上碉楼去瞧瞧。”
8 Q& b" D0 [1 m0 U8 j  这猎宫全以粗麻石砌成,碉楼高逾八九丈,原为瞭望敌情之用。罗刹国立国之前,本是莫斯科的一个大公国,莫斯科大公爵翦平群雄,自立为沙皇。前朝沙皇生怕在出猎之时仇敌乘机偷袭,因此在莫斯科城外造了这座猎宫,以备仓卒遇敌之时守御待援。! c/ ^5 j/ O2 F# n
  苏菲亚带了韦小宝和双儿登上碉楼,向西望去,隐隐见到莫斯科城中灯火点点,黑夜之中,十分宁静。苏菲亚担忧起来,说道:“怎么不打?他们,怕了?”韦小宝不明罗刹兵的性格,不知会不会上阵退缩,只得安慰她道:“不怕,不怕。”
  D6 Z) f2 p! T  苏菲亚又问:“你怎知道叫兵士杀人、抢钱、抢女人,就可以,杀沙里扎,杀彼得?”' u8 r- U3 [% j% p9 h* W: e( ?! H! }# \
  韦小宝微笑道:“中国人,向来这样。”他想到了当年在扬州城中,听得老年人所说满清兵攻城的情形。( I, D/ S' Z. M1 `0 W) P
  清兵入关之后,在江苏等地遇到汉人猛烈抵抗,扬州尤其坚守不下。清军将帅就允许士兵破城之后,可以奸淫掳掠,一共十天。这“扬州十日”,实是惨酷无比。韦小宝自幼生长扬州,清兵如何攻城不克,主帅如何允许部卒抢钱抢女人,清兵如何奋勇进攻,这些故事从小听得多了。后来在北京,又听人说起当年李自成的部下如何在北京城里抢钱抢女人,张献忠又如何总是先答应部下,城破之后,大抢三天。看来要造反成功,便须搞得天下大乱,要天下大乱,便须让兵士抢钱抢女人。因此眼见火枪营士兵不敢造反,他自然而然的将“抢钱抢女人”五字真言说了出来。果然罗刹兵和中国兵一般无异,这五字秘诀,应验如神。1 }) C- M* j) L) y( T1 O
  等了良久,黑暗中忽见莫斯科城里升起一团火焰。
) d& J7 Z+ s& O9 N  苏菲亚大喜,叫道:“动手了!”搂住韦小宝又吻又跳。" L+ N6 B; n' v( m6 D& Q: f
  韦小宝喜道:“他们放火了,这就行啦。杀人放火,定要连在一起干的。”8 O3 `- k: Q+ P. ~! u" x
  过不多时,但见莫斯科城中火头四起,东边一股黑烟,西边一片火光。苏菲亚拍手大叫:“大家在杀人放火了。小宝,你真正聪明,想的计策真妙。”. W) |2 C$ f, q  H6 H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说到杀人放火,造反作乱,我们中国人的本事,比你们罗刹鬼子可大上一百倍了。这些计策有甚么稀奇?我们向来就是这样的。”# u2 \  Q/ V1 k6 s. r- w9 w$ H
  苏菲亚道:“你叫大家杀了正队长,杀了小队长,大家只好一直干下去了,再想回头也不行了。小孩子,真聪明,中国大官,了不起。”韦小宝道:“这叫做投名状。”苏菲亚道:“甚么,丢命上?”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是,丢了性命,拚命上啊。”心中暗骂罗刹人没学问。
9 ]/ C0 |9 \' i& J; Z  B7 K* c# Q  中国人绿林为盗,入伙之时,盗魁必命新兄弟去做件案子,杀一个人。这人犯了杀人大罪之后,从此不会去出首告密。《水浒传》中林冲上梁山泊入伙,王伦叫他去杀人做案,缴一个“投名状”。韦小宝听说书听得多了,熟知这门规矩,心想:“我们中国人的法子,罗刹鬼子一窍也不通,看来这些罗刹人虽然凶狠横蛮,倒也不难对付。”
! d7 ?5 {* s( C$ s- o  苏菲亚眼见莫斯科城中火头越来越旺,四处蔓延,又担忧起来,不知火枪营官兵乱抢乱杀之后,变成怎生一番光景,问韦小宝:“杀人放火,抢钱抢女人,以后,怎样?”( |; i( x+ D1 c, |. D8 T
  韦小宝一怔,他只知道要造反就得纵容士兵杀人放火、抢钱抢女人,以后怎么,可不懂了,只得说道:“这个?抢够了,不抢了。杀够了,不杀了。”/ t2 \0 D8 o/ B1 k8 r- ?
  苏菲亚皱起眉头,心想这可不是办法,一时之间却也无计可施。- l7 q0 s- y1 l7 m
  三人瞧了一会,回入寝宫,静候消息。$ w) o/ R! w0 W" _- P. r
  次日一早,那火枪营副队长带了一小队人马,来到猎宫向苏菲亚报告:二十营火枪队昨晚遵奉女沙皇之命,抢了一夜,金银美女,抢了不计其数,已把沙里扎娜达丽亚杀了。
% `; [; ]6 G' h% y  苏菲亚大喜,跳起身来,叫道:“娜达丽亚杀死了?彼得呢?”副队长道:“小彼得已抓了起来,关在克里姆林宫的酒窖里。”苏菲亚大叫:“赫拉笑!赫拉笑!”
  @4 [: \  O% ?, a+ K. ?' e! j  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苏菲亚脸上变色,惊问:“甚么人?”副队长道:“莫斯科城里的王公、大臣、将军们,齐来请陛下登位,做罗刹国女沙皇。”6 q) y+ m7 R7 K9 ~' |/ a$ J) u; V. V' o
  苏菲亚心花怒放,一把搂住韦小宝,在他左右颊上连吻数下,叫道:“中国小孩,好计策!”* x9 K" A  J# l- {
  耳听得马蹄声在猎宫外停歇,跟着皮靴击地声响,一群人走进宫来。当先一人是大臣波多尼兹亲王。他走到苏菲亚面前,躬身说道:“王公贵族、大臣将军一致议决,请苏菲亚公主回宫主持大局,平服动乱,恢复和平。”
$ U$ T* s! ]4 @  苏菲亚满脸笑容,点头接纳,问道:“叛党首领娜达丽亚,是不是已经杀了?”波多尼兹亲王回禀:“娜达丽亚扰乱国家,杀害忠良,自私擅权,包藏祸心,已经遵奉上帝旨意,正法处决,大快人心。”苏菲亚道:“很好,咱们去克里姆林宫。”
% S( W, g0 \0 A& y  众大臣和火枪营蜂拥着苏菲亚,向莫斯科城而去,顷刻之间,猎宫中冷清清地只剩下韦小宝和双儿两人。
/ q, l1 j6 R; Q% B  韦小宝心下气愤,骂道:“他妈的,这罗刹公主过桥抽板,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她做了女沙皇,可不要我们啦。”5 n' m) N- _0 z
  双儿微笑道:“你想女沙皇封你做男皇后,是不是?”韦小宝道:“啊,你取笑我?瞧我不捉住你?”说着向双儿扑去。双儿嗤的一笑,闪身避过。' s, B" D1 o. R6 }( M* }6 m
  其时方当初夏,天气和暖。猎宫中繁花如锦,百鸟争鸣,只是罗刹国花卉虫鸟和中土大异,花色丽而不香,鸟声怪而不和,韦小宝乃市井鄙夫,于这等分别毫不理会,和双儿在猎宫中到处游荡,无人前来打扰,倒也自得其乐。5 f/ g7 k4 [" F, J; \
  如此过得七八日,苏菲亚忽然派了一小队兵来,接二人进宫。
! W" `7 y! L9 b1 L/ a: T  韦小宝走进苏菲亚的寝宫,只见她头发散乱,伸足狠踢家具,只踢得砰嘭大响,正在大发脾气。她见韦小宝到来,登时脸有喜色,叫道:“中国小孩快来,出主意,想法子。”" l$ L  T" Y- F8 Y2 r
  韦小宝心道:“你如不是遇上了难题,原也不会想到我。
8 t' X9 V0 m& a3 D' T1 E  这一次可得敲笔竹杠,不能这么容易便帮你想计策了。”问道:“女沙皇陛下,你有甚么难题?”
. _& k4 t, |. h: [6 C0 ^& _% b  苏菲亚不住摇头,说道:“我女沙皇,不是,他们,不肯,我,女沙皇,做的。”
: A* M, j$ G( `: W! v8 t. Y0 @  说了半天,韦小宝这才明白,原来罗刹国向来规矩,女子不能做沙皇。皇太后娜达丽亚虽然已死,仍有大批不少将军拥戴小沙皇彼得,坚决不肯废了他。这时城中乱事已经平定,苏菲亚虽得火枪营拥戴,但众大臣已然有备,调了大队哥萨克骑兵驻在莫斯科城外,随时可应召入城。苏菲亚再要号召火枪营作乱,已大为不易。  E, _. n5 K, L7 D
  连日来克里姆林宫中会议,王公大臣分为两派,一派拥戴苏菲亚,一派拥戴彼得,争持不决。拥戴沙皇彼得的,都是手握实权的将军大臣,生怕女沙皇登位,另行任用新人当权;而拥戴苏菲亚的,则是一批不得意的贵族和商人,只盼新主上台,自己有油水好捞。苏菲亚幸得火枪营拥戴,有兵权在手,保皇派还不敢怎样,但保皇派能指挥哥萨克骑兵,实力殊不可侮。两派如果开火,胜败倒也难说。0 f, ?% A6 s( r) I# D; u' v( X
  韦小宝心想:“这种国家大事,我是弄不懂的,有甚么屁计策想得出?不如溜之大吉,滚他妈的咸鸭蛋,免得他们两派混战起来,把韦小宝轰成了罗刹鱼子酱。”眼珠子一转,说道:“那容易得很,法子自然有的。不过我有……我要敲竹杠。”
6 S8 m- @9 w* K0 |' Q. |3 r  他本想说“我有条款”,但罗刹话说不上来,索性说了扬州话“敲竹杠”。
' m6 |" u5 G2 y, x) I9 J  苏菲亚问道:“甚么‘敲猪缸’?”韦小宝道:“敲竹杠就是……这个……我的法子,不能够,送给你。你给我东西,很多,很多,我再给你,法子。”苏菲亚大喜,忙道:“很好,很好,敲猪缸,我们大家敲猪缸!你要甚么,我都答应。你是不是想做我的男皇后?”& z# q" u. B2 S
  韦小宝一惊:“这可不敢领教。要娶老婆,阿珂可比你好得多了。就是双儿这小丫头,也大大胜过你全身是毛的罗刹女人。”笑道:“做你的男皇后,当然很好,不过这样一来,你可做不成女沙皇了。”7 B9 A& _% N8 [1 U4 ^+ V
  苏菲亚忙问原因。韦小宝道:“因为……这个那个辣块妈妈不开花!”他一时之间想不出理由充份的说辞,便随口讲些扬州土话,甚么“乖乖龙的东,猪油炒大葱”,苏菲亚那里懂得?问道:“是不是中国人做男皇后,罗刹人要不高兴?”韦小宝忙道:“是呀!罗刹男人,自己,说自己美貌,做不成男皇后,恨你,打你。”苏菲亚心想不错,罗刹男人确要吃醋,说道:“你不做我男皇后,别的要甚么,我都答应。”
7 l$ f) d  o1 A: d: C& v9 Q  韦小宝道:“第一,我要做罗刹大官。”苏菲亚道:“这个容易,我做成了女沙皇后,便封你为伯爵,去管东方的鞑靼人。你黄面孔,低鼻子;鞑靼人,也是黄面孔,低鼻子。他们服你。”韦小宝道:“第二件,你和中国皇帝,不可打仗。你写信,我送去北京,罗刹女沙皇和中国皇帝,做好朋友,亲亲嘴,抱抱。中国兵很厉害,个个会魔法,手指一点,罗刹兵不会动了。打仗,罗刹人死了。我爱你,你死了,我哭了!”  `' K9 @# b9 ^4 u( }; E1 n
  苏菲亚一听之下,登时大为感动。双儿出手点穴,火枪营的副队长和六名正副小队长立时不会动弹,苏菲亚是亲眼所见。她不知这是中国的上乘武功,甚是难学,即令韦小宝也是不会,还道中国人当真个个会此魔法,心想若和中国皇帝打仗,自是有输无赢,难得这中国小孩对自己一片真情,当即伸臂将他抱住,在他嘴上深深一吻,说道:“中国小孩,我也爱你。很好,罗刹兵打不过中国兵,大家不打,做好朋友。”# b% H6 s: ]  z0 r( L; s
  啧的一声,又吻了他一下,问道:“还有甚么敲猪缸?再敲,再敲好啦!”韦小宝想了一想,道:“没有了。”& F3 S0 G  B: c+ W1 q1 m- c
  苏菲亚道:“好,你快教我,怎样做女沙皇。”韦小宝心想这件事可不容易,只得东拉西扯,询问朝廷中的事情,想不出计策,便假装听不懂她话。苏菲亚渐渐觉察他在使奸,脸色便难看起来,说道:“你如骗我,我把你杀了。”
) Q- Z. o% A# O+ b- Z: _; `  韦小宝大急,忙道:“不骗,不骗!”苏菲亚道:“那么我要做女沙皇,甚么法子?”韦小宝道:“这个……这个……”苏菲亚怒道:“甚么这个、这个?朝里一派拥护我,一派反对我,两派要打仗。我这派如果输了,那怎么办?”
6 B0 ]. B- e! S  韦小宝忽然想起,曾听小皇帝说过,满洲太祖皇帝当年立了四个贝勒。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韦小宝当然记不清四个贝勒的名字。)四个贝勒当时都有大权,颇有纷争,后来四贝勒皇太极得大贝勒代善支持,才压倒了对方,接承大位。因此代善一系,颇有权势,康亲王杰书就是代善的后人。0 d& o* H( ~0 F+ f3 O1 s$ ^
  他想到此事,便道:“不要打,慢慢来。你和彼得,都做沙皇。将来,反对你的大臣、将军,一个一个,慢慢杀了。你再杀彼得,再做女沙皇。”$ l6 q7 N& B% ~: s
  苏菲亚觉得此计倒也甚妙,不过众大臣一直说女子不能做沙皇,可真气人,于是将这情形说了。
: [  V; J0 a6 R$ v+ {$ v) w4 Y  韦小宝心想清朝开国之初,顺治皇爷还是个小皇帝,大权都在摄政王多尔衮手中,便道:“你不能做女沙皇,就先做摄政王。”苏菲亚问:“甚么是摄政王?”韦小宝道:“摄政王,不是沙皇,但是可以下命令杀人,打人屁股,可以赏钱,升他们的官。沙皇,假的,没有力气。摄政王,真的,有力气,能杀人,打人屁股,能给人升官,能赏钱,人人都怕,都听摄政王的话,不听沙皇的话。”* \& {1 M& e- j
  苏菲亚大喜,大叫:“赫拉笑!赫拉笑!”
* g: k; E8 m9 y) F- b  拥戴苏菲亚的王公将军人数较少,苏菲亚将其中为首的召进宫来,将韦小宝所献的计策和众人商议。苏菲亚掌握了莫斯科的兵权,但不能登基为女沙皇,主因在于无此先例。众大臣听到设立“摄政王”的计谋,都觉极妙,只须大权在手,做不做沙皇也没多大分别。众人商酌良久,又想了一条法子出来,立苏菲亚的同胞弟弟伊凡为大沙皇,让彼得仍做沙皇,乃是小沙皇。大小沙皇并立,免得拥彼得一派的人反对。苏菲亚公主则是“摄政女王”,处理一切朝政。1 V' _. _7 f1 m. d4 g+ F4 M  A; p# K
  众人计议已定,苏菲亚立即聚集火枪营,再召集全体王公大臣,将这新法子宣示出来。她又向众大臣担保,决不任意罢免各人的职司,凡是拥护这办法的,一律升赏。众王公大臣见自己权位利益并无所损,又不坏了前朝的规矩,当下均无异议。# w% M: q0 q, `
  “拥苏派”中有人首先引导,向苏菲亚女摄政王躬身行礼,余人尽皆跟随。+ _8 C* l% N* q, _
  苏菲亚大喜,命人去请弟弟伊凡到来,又将小沙皇彼得从酒窖中放了出来,两人并为大小沙皇。她自己坐在两个弟弟的下首,百官奏事,升赏黜陟,都由女摄政王裁决。其时伊凡十六岁,彼得十岁,年幼识浅,一切全听姊姊的主张。
+ {6 I6 f& T8 v! T6 [& o, u( S  苏菲亚大权在握,心想此事那中国小孩大官厥功甚伟,若不是他接连想了几个巧妙主意出来,自己此刻还是被关在猎宫之中,再过得几个月,皇太后娜达丽亚多半会逼迫自己落发为尼,在尼姑庵中幽闭一世。想到这悲惨命运,温暖的夏天立时变成严冬,当下把韦小宝传来,大大称赞。4 Q8 R# W9 f# B/ @. R
  韦小宝心想我那些法子,在中国人看来半点也不希奇,我在中国是个臭皮匠,到了罗刹国却变成了诸葛亮,真正好笑。9 @( o" S# C* W0 a
  他正想吹几句牛皮,忽然一想不妙,这个罗刹公主倘若从此要我做“罗刹诸葛亮”,把我留在身边,从此不放我回去,那可乖乖不得了,便道:“女摄政王娘娘,你做了摄政王,将来再做女沙皇,那就容易得很了。只须遵守一件事,人人就都服你。”5 q) p. [" ~4 B2 i" e6 U
  苏菲亚问道:“甚么事?快快说给我听。”7 \9 Y: _  m5 v8 [: |2 X1 I
  韦小宝道:“一言既出,三头马车难追。”原来罗刹人的马车,以三匹马拖拉,不同中国人之四马拖拉,因此中国的“驷马难追”,在罗刹国成了“三头马车难追”。( [6 ?3 P- L1 L) A% f
  苏菲亚不懂,问道:“甚么三头马车难追?”韦小宝道:“说过了的话,一定要算数。我们中国皇帝说的话,叫做皇帝的金口,那是决计反悔不得的。”苏菲亚恍然大悟,笑道:“我答应过你的事,你怕我反悔,是不是?亲爱的中国小孩,罗刹女摄政王的说话,是宝石口,比你们中国皇帝的金口还要贵重。”7 x$ N; U3 g: P0 o) i4 P! i
  当下她以大小沙皇之名颁下谕旨,封韦小宝为管领东方鞑靼地方的伯爵,又命大臣写了一通国书,致送中国皇帝,由韦小宝送去,再派一名俄国使臣,带领两队哥萨克骑兵护送,金银财物,赏赐了不少。韦小宝贿赂她的那十几万两银票,也都捡出来还他。此外并有许多送给中国皇帝的礼物,均是貂皮、宝石等罗刹国的贵重特产。" U+ U8 H# v- l( n0 n& C7 I3 U
  这时苏菲亚已选了好几名罗刹国的俊男相陪,再也不来同韦小宝亲热。但韦小宝辞别那一天,苏菲亚想起这几个月来的恩情,又感激他建策首义的大功,甚是恋恋不舍。$ w* {* e  I9 O, {& T1 O
  据俄罗斯正史所载,火枪手作乱,是在五月十五至十七的三日之中。五有廿九日,火枪营在苏菲亚指使之下,上书请伊凡和彼得并为沙皇,请苏菲亚公主摄政,裁决军国大事。
$ r( c9 j$ @9 L  乱事大定,已在六月中旬。8 r% \; u) `/ X, E$ \
  其时天气和暖,韦小宝跨下骏马,于两队哥萨克骑兵拥卫之下,在西伯利亚大草原上向东疾驰,和风拂面,蹄声盈耳,左顾俏丫头双儿雪肤樱唇,右盼罗刹国使臣碧眼黄须,貂皮财物,满载相随,当真意气风发之至,心想:“这次死里逃生,不但保了小命,还帮罗刹公主立了一场大功,全靠老子平日听得书多,看得戏多。”; n: Z3 a0 ]0 @$ e5 [4 e
  中国立国数千年,争夺帝皇权位、造反斫杀,经验之丰,举世无与伦比。韦小宝所知者只是民间流传的一些皮毛,却已足以扬威异域,居然助人谋朝篡位,安邦定国。其实此事说来亦不希奇,满清开国将帅粗鄙无学,行军打仗的种种谋略,主要从一部《三国演义》小说中得来。当年清太宗使反间计,骗得崇祯皇帝自毁长城,杀了大将袁崇焕,就是抄袭《三国演义》中周瑜使计、令曹操斩了自己水军都督的故事。, p6 K" T2 @5 K1 k1 i
  实则周瑜骗得曹操杀水军都督,历史上并无其事,乃是出于小说家杜撰,不料小说家言,后来竟尔成为事实,关涉到中国数百年气运,世事之奇,那更胜于小说了。满人入关后开疆拓土,使中国版图几为明朝之三倍,远胜于汉唐全盛之时,余荫直至今日,小说、戏剧、说书之功,亦殊不可没。7 K! k7 G6 F6 C
  (按:俄罗斯火枪手作乱,伊凡、彼得大小沙皇并立,苏菲亚为女摄政王等事,确为史实。但韦小宝其人参与此事,则俄人以此事不雅,有辱国体,史书中并无记载。其时中国史官以未曾目睹,且蛮方异域之怪事,耳食传闻,不宜录之于中华正史,以致此事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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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8:20 | 只看该作者
鹿鼎记9 v2 i+ j1 [1 c
第三十七回 辕门谁上平蛮策 朝议先颁谕蜀文: b8 N3 A  P; D" z# C' C+ {
  韦小宝带回罗刹国使臣,不一日来到北京。康亲王、索额图等王公大臣见他归来,无不又惊又喜。那日他带同水师出海,从此不知所踪,朝廷数次派人去查,都说大海茫茫,不见踪迹,竟无一艘兵船、一名士兵回来。康熙只知他这一队人在大洋中遭遇飓风,已经全军覆没,每当念及,常自郁郁。+ T7 j* i: x8 U
  消息报进宫中,康熙立时传见。
1 G4 W7 L! z- S, \' |  韦小宝见康熙满脸笑容,叩拜之后,略述别来经过。康熙这次派他出海,主旨是剿灭神龙教、擒拿假太后,现下听说神龙岛已经攻破,假太后虽未擒到,却和罗刹国结成了朋友。康熙自从盘问了蒙古派赴昆明的使臣罕帖摩后,得悉吴三桂勾结罗刹国、蒙古、西藏三处强援,深以为忧,至于尚耿二藩及台变郑氏反较次要。他见韦小宝无恙归来,已是喜欢得紧,得悉有罗刹国使臣到来修好,更是大悦,忙细问详情。7 K6 j# v: B- _9 N0 N. F
  韦小宝从头至尾的说了,说到如何教唆苏菲亚怂恿火枪营作乱、如何教她立两个小沙皇而自为摄政王时,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他妈的,你学了我大清的乖,却去教会了罗刹女鬼。”
$ l5 H' w, C# v/ M$ k  次日康熙上朝,传见罗刹使臣。朝中懂得罗刹话的,只有韦小宝一人。其实罗刹话十分难学,他在短短几个月中,所学会的殊属有限,罗刹使臣的一番颂词,十句中倒有九句半不明白,他欺众人不懂,当即编造一番,竟将当日陆高轩所作的碑文背了出来,甚么“千载之下,爱有大清”,甚么“威灵下济,不赫威能”说了几句。他一面说,一面偷看康熙脸色,但见他笑眯眯的,料知这篇碑文倒也用得上,便朗声念道:“降妖伏魔,如日之昇。羽冀辅佐,吐故纳新。万寿百祥,罔不丰登。仙福永享,并世崇敬。寿与天齐,文武仁圣。须臾,天现……”一背到“天现”两字,当即住口,心想再背下去可要露出狐狸尾巴来了,说道:“罗刹国小沙皇,摄政女王,敬问中国大皇帝万岁爷圣躬安康。”
! u: n  A  H8 ^0 Z. R* T  这些句子,本是陆高轩作来颂扬洪教主的,此时韦小宝念将出来,虽然微感不伦不类,但“并世崇敬”、“文武能圣”等语,却也是善祷善颂。众大臣听得都不住点头。
# l: B2 a  I$ J+ }3 A9 Q* T  康熙知道韦小宝肚中全无货色,这些文辞古雅的句子,决不能随口译出,必是预先请了枪手做好,然后在殿上背诵出来,却万万想不到竟是称颂邪教教主的文辞,给他移花接木、顺手牵羊的用上了。1 I6 m; \; F2 U5 \" `+ L
  那罗刹使臣随即献上礼物。罗刹国比辽东气候更冷,所产玄狐水貂之属,毛皮比之辽东的更为华美丰厚。满洲大臣都是识货之人,一见之下,无不称赏。康熙当即吩咐韦小宝妥为接待使臣,回赐中华礼品。
6 Q3 r# K: E3 N% J/ \% b/ |  退朝之后,康熙召了汤若望和南怀仁二人来,命他们去见罗刹使臣。南怀仁是比利时国人,言语和法兰西相同,那罗刹使臣会说法兰西话,两人言语相通。南怀仁称颂康熙英明仁惠,古往今来帝王少有其比,说得那使臣大为折服。
8 b: p/ U" {0 j1 W5 S" f- g  次日,康熙命汤若望、南怀仁二人在南苑操炮,由韦小宝陪了罗刹使臣观操。那使臣见炮火犀利,射击准确,暗暗钦服,请南怀仁转告皇帝,罗刹国女摄政王决意和中国修好,永为兄弟之邦。% J( p; o5 ^; a! F) X5 X
  罗刹使臣辞别归国后,康熙想起韦小宝这次出征,一举而翦除了吴三桂两个强援,功劳着实不小,于是降旨封他为一等忠勇伯。王公大臣自有一番庆贺。' G" [/ S* ^' Z" L: l7 z
  韦小宝想起施琅、黄总兵等人,何以竟无一人还报,想必是因主帅在海上失踪,他是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红人,皇上震怒,必定会以“失误军机、临阵退缩、陷主帅于死地”等等罪名相加,大家生怕杀头,就此流落在通吃岛附近海岛,再也不敢回来了。满洲兴兵之初,军法极严,接战时如一队之长阵亡而部众退却奔逃,往往全队处死,至康雍年间,当年遗法犹存,是以旗兵精甚,所向无敌。韦小宝于是派了两名使者,指点了通吃岛和神龙岛的途径,去召施琅等人回京。
7 [/ ?' }( M: i% A+ z  这日康熙召韦小宝到上书房,指着桌上三通奏章,说道:“小桂子,这三道奏章,是分从三个地方来的,你倒猜猜,是谁的奏章?”韦小宝伸长了头颈,向三道奏章看了几眼,全无头绪可寻,说道:“皇上得给一点儿因头,奴才这才好猜。”1 n( b1 y6 g) i8 x$ @9 y5 Y
  康熙微微一笑,提起右掌虚劈,连做了三下杀头的姿势。
0 \: |/ p( B- Z9 k  韦小宝笑道:“啊,是了,是大……大奸臣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三个家伙的奏章。”康熙笑道:“你聪明得很。你再猜猜,这三道奏章中说的是甚么?”韦小宝搔头道:“这个可难猜得很了。三道奏章是一齐来的么?”康熙道:“有先有后,日子相差也不很远。”韦小宝道:“三个大奸臣都不怀好意,想的是一般心思。奴才猜想他们说的话都差不多。”  b( v2 Q" m7 V0 g( t' o# Z
  康熙伸掌在桌上轻轻一拍,说道:“正是。第一道奏章是尚可喜这老家伙呈上的,他说他年纪大了,想归老辽东,留他儿子尚之信镇守广东。我就批示说,尚可喜要回辽东,也不必留儿子在广东了。吴三桂和耿精忠听到了消息,便先后上了奏章。”拿起一道奏章,说道:“这是吴三桂这老小子的,他说:‘念臣世受天恩,捐糜难报,惟期尽瘁藩篱,安敢遽请息肩?今闻平南王尚可喜有陈情之疏,已蒙恩览,准撤全藩。仰持鸿慈,冒干天听,请撤安插。’哼,他是试我来着,瞧我敢不敢撤他的藩?他不是独个儿干,而是联络了尚可喜、耿精忠三个一起来吓唬我!”
* Q7 u( _- K9 O: r  康熙又拿起另一道奏章,道:“这是耿精忠的,他说:# W  }& U) ~: l  G1 H
  ‘臣袭爵二载,心恋帝阙,只以海氛叵测,未敢遽议罢兵。近见平南王尚可喜乞归一疏,已奉前旨。伏念臣部下官兵,南征二十余载,仰恳皇仁,撤回安插。’一个在云南,一个在福建,相隔万里,为甚么两道折子上所说的话都差不多?一面说不能罢兵,一面又说恳求撤回。这几个家伙,还把我放在眼里吗?”说着气忿忿的将奏章往桌上一掷。
3 E$ I+ J; v- Z+ B& k  韦小宝道:“是啊,这三道奏章,大逆不道之至,其实就是造反的战书。皇上,咱们这就发兵,把三个反贼都捉到京师里来,满门……哼,全家男的杀了,女的赏给功臣为奴。”
: |/ D( D; q4 G7 t8 q  他本想说“满门抄斩”,忽然想起阿珂和陈圆圆,于是中途改口。) {' e9 N+ p: O8 a
  康熙道:“咱们如先发兵,倒给天下百姓说我杀戮功臣,说甚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如先行撤藩,瞧着三人的动静。若是遵旨撤藩,恭顺天命,那就罢了;否则的话,再发兵讨伐,这就师出有名。”
- |4 K* p5 ~6 H6 z  韦小宝道:“皇上料事如神,奴才拜服之至。好比唱戏:
* i$ a3 ~' K2 d8 W* V/ G: i: g- m# M( i  皇上问道:‘下面跪的是谁啊?’吴三桂道:‘臣吴三桂见驾。’皇上喝道:‘好大胆的吴三桂,你怎不抬起头来?’吴三桂道:‘臣有罪不敢抬头。’皇上唱道:‘你犯了何罪?’吴三桂道:“奴才不肯撤藩,想要造反。’皇上喝道:‘呔,大胆的东西!6 n& a# ]% ^3 I# Z# u% l$ ]
  韦小宝!’我就一个箭步,上前跪倒,应道:‘小将在!’皇上叫道:‘令箭在此!派你带领十万大兵,讨伐反贼吴三桂去者!’奴才接过令箭,叫声:‘得令!’飞起一腿,往吴三桂屁股上踢去,登时将他踢得屁滚尿流,呜呼哀哉!”
9 ?; n: h* k: I. V3 u  康熙哈哈大笑,问道:“你想带兵去打吴三桂?”% |! y0 E4 \4 h, m
  韦小宝见他眼光中有嘲弄之色,知道小皇帝是跟自己开玩笑,说道:“奴才年纪这么点儿,又没甚么本事,怎能统带大军?最好皇上亲自做大元帅,我给你做先锋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浩浩荡荡,杀奔云南而去。”& o0 [- U* e8 A& l/ K3 a2 ]+ I2 j, D
  康熙给他说得心中跃跃欲动,觉得御驾亲征吴三桂,这件事倒好玩得紧,说道:“待我仔细想想。”/ m0 @+ `% A+ ]& `( y
  次日清晨,康熙召集众王公大臣,在太和殿上商议军国大事。韦小宝虽然连升了数级,在朝廷中还是官小职微,本无资格上太和殿参与议政。康熙下了特旨,说他曾奉使云南,知悉吴藩内情,钦命陪驾议政。小皇帝居中坐于龙椅,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大学士、尚书等大臣分班站立,韦小宝站在诸人之末。* ^" c7 P; }9 ]* D3 m
  康熙将尚可喜、吴三桂、耿精忠三道奏章,交给中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巴泰,说道:“三藩上奏,恳求撤藩,该当如何,大家分别奏来。”$ Y" `. x3 W  A1 |+ F
  诸王公大臣传阅奏章后,康亲王杰书说道:“回皇上:依奴才愚见,三藩恳求撤藩,均非出于本心,似乎是在试探朝廷。”康熙道:“何以见得?你且说来。”杰书道:“三道奏章之中,都说当地军务繁重,不敢擅离。既说军务繁忙,却又求撤藩,显见是自相矛盾。”康熙点了点头。" [* Q& E2 F5 r# i
  保和殿大学士卫周祚白发白须,年纪甚老,说道:“以臣愚见,朝廷该当温旨慰勉,说三藩功勋卓著,皇上甚为倚重,须当用心办事,为王室屏藩。撤藩之事,应毋庸议。”康熙道:“照你看,三藩不撤的为是?”卫周祚道:“圣上明鉴:老子言道:‘佳兵不祥’,就算是好兵,也是不祥的。又有人考据,那‘佳’字乃‘惟’字之误,‘惟兵不祥’,那更加说得明白了。9 {6 k- q5 \- A/ \+ A) k- `# h
  老子又有言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 B/ G9 i3 i6 n$ z
  韦小宝暗暗纳罕:“这老家伙好大的胆子,在皇上跟前,居然老子长、老子短的。皇上却也不生气。”他可不知这老子是古时的圣人李耳,却不是市井之徒的自称。
' u: v7 D. E2 b6 c0 u  康熙点了点头,说道:“兵凶战危,古有明训。一有征伐之事,不免生灵涂炭。你们说朕如下温旨慰勉,不许撤藩,这事就可了结么?”
) Z2 k. [2 H" u. m2 R  文华殿大学士对喀纳道:“皇上明鉴:吴三桂自镇守云南以来,地方安宁,蛮夷不扰,本朝南方迄无边患,倘若将他迁往辽东,云贵一带或有他患。朝廷如不许撤藩,吴三桂感激图报,耿尚二藩以及广西孔军,也必仰戴天恩,从此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康熙道:“你深恐撤藩之后,西南少了重镇,说不定会有边患?”对喀纳道:“是。吴三桂兵甲精良,素具威望,蛮夷慑服。一加调动,是福是祸,难以逆料。以臣愚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P! ]) v9 v) W; {" ~8 t; r  户部尚书米思翰道:“自古圣王治国,推重黄老之术。西汉天下大治,便因萧规曹随,为政在求清净无为。皇上圣明,德迈三皇,汉唐盛世也是少有其比。皇上冲年接位,秉政以来,与民休息,协和四夷,天下俱感恩德。以臣浅见,三藩的事,只是依老规矩办理,不必另有更张,自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圣天子垂拱而治,也不必多操甚么心。”" H7 }" P" X4 W! I
  康熙问大学士杜立德:“你以为如何?”杜立德道:“三藩之设,本为酬功。今三藩并无大过,倘若骤然撤去,恐有无知之徒,议论朝廷未能优容先朝功臣,或有碍圣朝政声。”0 }. d: \4 r9 r. g
  众王公大臣说来说去,都是主张不可撤藩。
" Q  H- _- M" c  韦小宝听了众人的言语,话中大掉书袋,虽然不大懂,也知均是主张不撤藩,心中焦急起来,忙向索额图使个眼色,微微摇头,要他出言反对众人的主张。
0 q1 e7 B6 h+ S  t2 f( T  索额图见他摇头,误会其意,以为是叫自己也反对撤藩,心想他明白皇上真正心意,又见康熙对众人的议论不置可否,料想小皇帝必定不敢跟吴三桂打仗,说道:“吴、尚、耿三人都善于用兵,倘若朝廷撤藩,三藩竟然抗命,云南、贵州、广东、福建、广西五省同时发兵,说不定还有其他反叛出兵响应,倒也不易应付。照奴才看来,吴三桂和尚可喜年纪都老得很了,已不久人世,不妨等上几年,让二人寿终正寝。三藩身经百战的老兵宿将也死上一大批,到那时候再来撤藩,就有把握得多了。”康熙微微一笑,说道:“你这是老成持重的打算。”索额图还道是皇上夸奖,忙磕头谢恩,道:“奴才为国家计议大事,不敢不尽忠竭虑,以策万全。) u: x, Q6 M5 i& [1 |& K" F' L' J
  康熙问大学士图海道:“你文武全才,深通三韬六略,善于用兵,以为此事如何。”图海道:“奴才才智平庸,全蒙皇上加恩提拔。皇上明见万里,朝廷兵马精良,三藩若有不轨之心,谅来也不成大事。只是若将三藩所部数十万人一齐开赴辽东,却也颇有可虑之处。”康熙问道:“甚么事可虑?”图海道:“辽东是我大清根本之地,列祖列宗的陵寝所在,三藩倘若真有不臣之意,数十万人在辽东作起乱来,倒也不易防范。”康熙点了点头。图海又道:“三藩的军队撤离原地,朝廷须另调兵马,前赴云南、广东、福建驻防。数十万大军北上,又有数十万大军南下,一来一往,耗费不小,也势必滋扰地方。三藩驻军和当地百姓相处颇为融洽,不闻有何冲突。4 N/ R0 O6 H; \+ l7 a" P
  广东和福建的言语十分古怪奇特,调了新军过去,大家言语不通,习俗不同,说不定会激起民变,有伤皇上爱民如子的圣意。”5 z0 T0 ?$ u2 c/ n6 w
  韦小宝越听越急,他知道小皇帝决意撤藩,王公大臣却个个胆小怕事,自己官小职卑,年纪又小,在朝廷之上又不能胡说八道,这可为难得紧了。
% y( z6 P9 I! H  康熙问兵部尚书明珠:“明珠,此事是兵部该管,你以为如何?”; Q; t$ V/ Q1 Q2 C- D( s
  明珠道:“圣上天纵聪明,高瞻远瞩,见事比臣子们高上百倍。奴才想来想去,撤藩有撤的好处,不撤也有不撤的好处,心中好生委决不下,接连几天睡不着觉。后来忽然想到一件事,登时放心,昨晚就睡得着了。原来奴才心想,皇上思虑周详,算无遗策,满朝奴才们所想到的事情,早已一一都在皇上的料中。奴才们想到的计策,再高也高不过皇上的指点。奴才只须听皇上的吩咐办事,皇上怎么说,奴才们就死心塌地、勇往直前的去办,最后定然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8 ^5 W1 `7 O; a  C4 y# n; r: U  韦小宝一听,佩服之极,暗想:“满朝文武,做官的本事谁也及不上这个家伙。此人马屁功夫十分到家,老子得拜他为师才是。这家伙日后飞黄腾达,功名富贵不可限量。”
, [/ L; l7 y( Q  ^+ P2 M3 H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叫你想主意,可不是来听你说歌功颂德的言语。”' I' Z- ?# g6 h
  明珠磕头道:“圣上明鉴:奴才这不是歌功颂德,的的确确是实情。自从兵部得知三藩有不稳的讯息,奴才日夜担心,思索如何应付,万一要用兵,又如何调兵遣将,方有必胜之道,总是要让主子不操半点心才是。可是想来想去,实在主子太圣明,而奴才们太脓包,我们苦思焦虑而得的方策,万万不及皇上随随便便的出个主意。圣天子是天上紫薇星下凡,自然不是奴才这种凡夫俗子能及得上的。因此奴才心想,只要皇上吩咐下来,就必定是好的。就算奴才们一时不明白,只要用心干去,到后来终于会恍然大悟的。”2 w3 z2 v) Z' k* ]* x7 v% @
  众大臣听了,心中都暗暗骂他无耻,当众谄谀,无所不用其极,但也只得随声附和。
+ H0 h7 J0 ~; ^0 [( V  康熙道:“韦小宝,你到过云南,你倒说说看:这件事该当如何?”
/ Y9 [- k6 N$ f: p  韦小宝道:“皇上明鉴:奴才对国家大事是不懂的,只不过吴三桂对奴才说过一句话,他说:‘韦都统,以后有甚么变故,你不用发愁,你的都统职位,只有上升,不会下降。’奴才就不懂了,问他:‘以后有甚么变故啊?’吴三桂笑道:‘时候到了,你自然知道。’皇上,吴三桂是想造反。这件事千真万确,这会儿只怕龙袍也已做好了。他把自己比作是猛虎,却把皇上比作是黄莺。”0 C$ Y- V; V$ [% w7 o2 d2 o
  康熙眉头微蹙,问道:“甚么猛虎、黄莺的?”韦小宝磕了几个头,说道:“吴三桂这厮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言语,奴才说甚么也不敢转述。”康熙道:“你说好了,又不是你自己说的。”韦小宝道:“是。吴三桂有三件宝贝,他说这三件宝贝虽好,可惜有点儿美中不足。第一件宝贝,是一块鸽蛋那么大的红宝石,当真鸡血一般红,他镶在帽上,说道:‘宝石很大,可惜帽子太小。’”康熙哼了一声。$ X9 O* i& o( F& G! _" e
  众大臣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想:“宝石很大,可惜帽子太小。”这句话言下之意,显是头上想戴顶皇冠了。) k- T2 B' `2 R2 P. e
  韦小宝道:“他第二件宝贝,是一张白底黑纹的白老虎皮。
" X  i" Y5 l. f/ V3 l  奴才曾在宫里服侍皇上,可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白老虎皮。吴三桂说,这种白老虎几百年难得见一次,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打到过,朱元璋打到过,曹操和刘备也都打到过的。他把白老虎皮垫在椅上,说道:‘白老虎皮难得,可惜椅子太也寻常。’”康熙又点点头,心中暗暗好笑,知道韦小宝信口开河诬陷吴三桂;又知他毫无学问,以为曹操也做过皇帝。2 m$ d6 h2 r" o" a& l& f; ~& y0 i
  韦小宝道:“这第三件宝贝,是一块大理石屏风,天然生成的风景,图画中有只小黄莺儿站在树上,树底下有一头大老虎。吴三桂言道:‘屏风倒也珍贵,就可惜猛虎是在树下,小黄莺儿却站在高枝之上。’”/ `' [7 C% j1 n; v- E
  康熙道:“他这三句话,都不过是比喻,未必是有心造反。”1 e  t5 {% w4 m3 J, F' K+ {
  韦小宝道:“皇上宽洪大量,爱惜奴才。吴三桂倘若有三分良心,知道感恩图报,那就好了。只可惜他就会向朝中的王公大臣送礼,这位黄金一千两,那位白银两万两,出手阔绰得不得了。那三件宝贝,却又不向皇上进贡。”康熙笑道:“我可不贪图他甚么东西。”8 s* U4 H2 I; D" B* o5 a, x' z+ u- V
  韦小宝道:“是啊,吴三桂老是向朝廷要饷银,请犒赏,银子拿到手,倒有一大半留在北京,送给了文武百官。奴才对他说:‘王爷,你送金子银子给当朝那些大官,出手实在太阔气了,我都代你肉痛。’吴三桂笑道:‘小兄弟,这些金子银子,也不过暂且寄在他们家里,让他们个个帮我说好话,过得几年,他们会乖乖的加上利钱,连本带利的还我。’奴才这可不明白了,问道:‘王爷,财物到了人家手里,怎样还会还你?这是你心甘情愿送给他们的,又不是人家向你借的,怎么还会有利钱?’吴三桂哈哈大笑,拍拍我肩膀,拿了一只锦缎袋子给我,说着:‘小兄弟,这是小王送给你的一点小意思,盼你在皇上跟前,多给我说几句好话。皇上若要撤藩,你务必要说,这藩是千万撤不得的。哈哈,你放心好了,这些东西,我将来不会向你讨还。’”8 K0 o1 g0 `( Q: C1 O# L
  韦小宝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摸出一只锦缎袋子,提在手中,高高举起,人人见到袋上绣着“平西王府”四个红字。他俯下身来,打开袋口,倒了转来,只听得玎玎当当一阵响,珍珠、宝石、翡翠、美玉,数十件珍品散在殿上,珠光宝气,耀眼生花。这些珠宝有些固是吴三桂所赠,有些却是韦小宝从别处纳来的贿赂,一时之间,旁人又怎能分辨?
8 P' O: q0 t  Z% U; j  康熙微笑道:“你到云南走这一遭,倒是大有所获了。”韦小宝道:“这些珍珠宝贝,奴才是不敢要的,请皇上赏了别人罢。”康熙笑嘻嘻的道:“是吴三桂送你的,我怎能拿来赏给别人?”韦小宝道:“吴三桂送给奴才,要我在皇上面前撒谎,帮他说好话,说万万不能撤藩,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不能贪图一些金银财宝,把反贼说成是忠臣。但这么一来,收了吴三桂的东西,有点儿对不起他。反正普天下的金银财宝,都是皇上的物事。皇上赏给谁,是皇上的恩德,用不着吴三桂拿来做好人,收买人心。”; O8 f" I' Y5 R2 g3 o; c
  康熙哈哈一笑,说道:“你倒对朕挺忠心,那么这些珍珠宝贝,算是我重行赏给你的好了。”又从衣袋里摸出一只西洋弹簧金表来,说道:“另外赏你一件西洋宝贝。”
3 B4 F7 d  i$ }1 x5 I  韦小宝忙跪下磕头,走上几步,双手将金表接了过来。7 |+ J6 e+ s' o
  他君臣二人这么一番做作,众大臣均是善观气色之人,哪里还不明白康熙的心意?众大臣都收受过吴三桂的贿赂,最近这一批还是韦小宝转交的,心想自己倘若再不识相,韦小宝把“滇敬”多少,当朝抖了出来,皇上一震怒,以“交通外藩,图谋不轨”的罪名论处,不杀头也得充军。韦小宝诬陷吴三桂的言语,甚是幼稚可笑,吴三桂就算真有造反之心,也决计不会在皇上派去的钦差面前透露;又说甚么送了朝中大臣的金银,将来要连本带利收回,暗示日后造反成功,做了皇帝,要向各大臣讨还金银。这明明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想法,吴三桂这等老谋深算之人,岂会斤斤计较于送了多少金银?但明知韦小宝的言语不堪一驳,他有皇上撑腰,又有谁敢自讨苦吃,出口辩驳?
2 J* w5 P  ]6 g2 _3 ^* O) v. r* C  明珠脑筋最快,立即说道:“韦都统少年英才,见世明白,对皇上赤胆忠心,深入吴三桂的虎穴,探到了事实真相,当真令人好生佩服。若不是皇上洞烛机先,派遣韦都统亲去探察,我们在京里办事的,又哪知道吴三桂这老家伙深蒙国恩,竟会心存反侧?”他这几句话既捧了康熙和韦小宝,又为自己和满朝同僚轻轻开脱,跟着再坐实了吴三桂的罪名。太和殿上,人人均觉这几句话甚为中听,诸大臣本来都惴惴不安,这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 D. H7 `  B+ `* w. ?. p( F+ [( N  康亲王和索额图原跟韦小宝交好,这时自然会意,当即落井下石,大说吴三桂的不是。众大臣你一句、我一句,都说该当撤藩,有的还痛责自己胡涂,幸蒙皇上开导指点,这才如拨开云雾见青天。有的更贡献方略,说得如何撤藩,如何将吴三桂锁拿来京,如何去抄他的家。吴三桂富可敌国,一说到抄他的家,人人均觉是个大大的优差,但转念一想,又觉这件事可不好办,吴三桂一翻脸,你还没抄到他的家,他先砍了你的脑袋。
: G7 A( d& M) m! f9 P8 r  康熙待众人都说过了,说道:“吴三桂虽有不轨之心,但反状未露,今日此间的说话,谁也不许漏了一句出去。须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众大臣齐颂扬皇恩浩荡,宽仁慈厚。康熙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说道:“这一道上谕,你们瞧瞧有甚么不妥的。”
' ]' c( l* [% z, w  巴泰躬身接过,双手捧定,大声念了起来:
: }; M( W: d) x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式赖师武臣力;及海宇宁谧,振旅班师,休息士卒,俾封疆重臣,优游颐养,赏延奕世,宠固河山,甚盛典也!”
" ^0 O! Y( w/ j: F- O: b  他念到这里,顿了一顿。众大臣一齐发出嗡嗡、啧啧之声,赞扬皇上的御制宏文。+ i$ z9 W8 g- H' f
  巴泰轻轻咳嗽一声,把脑袋转了两个圈子,便如是欣赏韩柳欧苏的绝妙文章一般,然后拉长调子,又念了起来:
$ w2 ?2 L; K1 _6 u# E2 I1 {. o  v  “王夙笃忠贞,克摅猷略,宣劳戮力,镇守岩疆,释朕南顾之忧,厥功懋焉!”" q# {8 t9 i/ g( `, [8 c4 q
  他念到这里,顿了一顿,轻轻叹道:“真是好文章!”索额图道:“皇上天恩,吴三桂只要稍有人性,拜读了这道上谕,只怕登时就惭愧死了。”巴泰又念道:“但念王年齿已高,师徒暴露,久驻遐荒,眷怀良切。近以地方底定,故允王所请,搬移安插。兹特请某某、某某,前往宣谕朕意。王其率所属官兵,趣装北上,慰朕眷注;庶几旦夕觏止,君臣偕乐,永保无疆之休。至一应安插事宜,已饬所司饬庀周详。王到日,即有宁宇,无以为念。钦此。”/ c/ [3 m, P2 \, ^+ y' ~
  巴泰音调铿锵,将这道上谕念得抑扬顿挫。念毕,众臣无不大赞。明珠道:“‘旦夕觏止,君臣偕乐’这八个字,真叫人感激不能自胜。奴才们听了,心窝儿里也是一阵子暖烘烘的。”图海道:“皇上心虑周到,预先跟他说一到北京,就有地方住,免得他推三阻四,说要派人来京起楼建屋,推搪耽搁,又拖他三年五年。”5 D1 q9 a6 i/ \4 i% V. A
  康熙道:“最好吴三桂能奉命归朝,百姓免了一场刀兵之灾,须得派两个能说会道之人云南宣谕朕意。”+ W& O4 T( v9 F6 D
  众大臣听皇帝这么说,眼光都向韦小宝瞧去。韦小宝给众人瞧得心慌,心想:“乖乖弄的东,这件事可不是玩的。上次送新媳妇去,还险些送了性命,这次去撤藩,吴三桂岂有不杀钦差大臣之理?”念及到了云南可以见到阿珂,心头不禁一热,但终究还是性命要紧。
5 h0 Y/ }% p5 }1 o8 [7 g* Y  明珠见韦小宝面如土色,知他不敢去,便道:“皇上明鉴:
  x) p3 s1 ^3 y! ]' g0 U' K* J! x  以能说会道而言,本来都统韦小宝极是能干。不过韦都统为人嫉恶如仇,得知吴三桂对皇上不敬,恨他入骨,多一半见面就要申斥吴三桂,只怕要坏事。奴才愚见,不如派礼部侍郎折尔肯、翰林院学士达尔礼二人前去云南,宣示上谕。这两人文质彬彬,颇具雅望,或能感化顽恶,亦未可知。”+ Y* Y$ D/ L% n4 }, d/ o% s
  康熙一听,甚合心意,当即口谕折尔肯、达尔礼二人前往宣旨。9 l! l$ E/ T& D1 Q0 ^1 E0 A" p9 P' R& v
  众大臣见皇帝撤藩之意早决,连上谕也都写定了带在身边,都深悔先前给吴三桂说了好话。这时人人口风大改,说了许多吴三桂无中生有的罪状,当真是大奸大恶,罪不可赦。$ I7 j6 b9 m3 v$ I
  康熙点点头,说道:“吴三桂虽坏,也不至于如此。大家实事求是,小心办事罢。”站起身来,向韦小宝招招手,带着他走到后殿。
6 o& w! C5 S: ^( q) C7 M% J  韦小宝跟在皇帝身后,来到御花园中。康熙笑道:“小桂子,真有你的。若不是你拿了那袋珍珠宝贝出来,抖在地下,他妈的那些老家伙,还在给吴三桂说好话呢。”韦小宝道:“其实皇上只须说一声‘还是撤藩的好’,大家还不是个个都说‘果然是撤藩的好’。只不过要他们自己说出口来,比较有趣些。”8 ~! h0 z8 D; T' l, P- t3 c
  康熙点点头,说道:“老家伙们做事力求稳当,所想的也不能说全都错了。不过这样一来,吴三桂想几时动手,就几时干,一切全由他来拿主意,于咱们可大大不利。咱们先撤他的藩,就可打乱了他的脚步。”韦小宝道:“是啊,好比赌牌九,那有老是让吴三桂做庄之理?皇上也得掷几把骰子啊。”( Y6 w6 d; M2 \( I$ c( O" }5 A# W& j
  康熙道:“这个比喻对了,不能老是让他做庄。小桂子,咱们这把骰子是掷下去了,可是吴三桂这家伙当真挺不好斗呀。他部下的大将士卒,都是身经百战的厉害脚色。他一起兵造反,倘若普天下的汉人都响应他,那可糟了!”+ [) @3 f" |9 E
  韦小宝近年在各地行走,听到汉人咒骂鞑子的语言果是不少,汉人人数众多,每有一百个汉人,未必就有一个满洲人,倘若天下汉人都造起反来,满洲人无论如何抵挡不住,然而咒骂鞑子的人虽多,痛恨吴三桂的更多。他想到此节,说道:“皇上望安,普天下的汉人,没一个喜欢吴三桂这家伙。
+ o5 V2 I3 r. e1 j  L5 _  L; d  他要造反,除了自己的亲信之外,不会有甚么人捧他的场。”3 I6 X0 j$ B( K- `% E) k4 ~* l5 ^
  康熙点点头,道:“我也想到了此节。前明桂王逃到缅甸,是吴三桂去捉了来杀的。吴三桂要造反,只能说兴汉反满,却不能说反清复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道:“前明崇祯皇帝,是哪一天死的?”韦小宝搔了搔头,嗫嚅道:“这个……) L! O, x/ k* L% h, x3 l
  奴才那时候还没出世,倒不……不大清楚。”康熙哈哈大笑,说道:“我这可问道于盲了。那时候我也没出世。是了,到他忌辰那天,我派几名亲王贝勒,去崇祯陵上拜祭一番,好教天下百姓都感激我,心中痛恨吴三桂。”韦小宝道:“皇上神机妙算。但如崇祯皇帝的忌辰相隔时候还远,吴三桂却先造反起来呢?”
( Y# Q! X$ T7 z, A  康熙踱了几步,微笑道:“这些时候来,你奉旨办事,苦头着实吃了不少。五台山、云南、神龙岛、辽东,最后连罗刹国也去了。我这次派你去个好地方,调剂,调剂。”; _3 r" R2 E/ R1 Z% I
  韦小宝道:“天下最好的地方,就是在皇上身边。只要听到皇上说一句话,见到皇上一眼,我就浑身有劲,心里说不出的舒服。皇上,这话千真万确,可不是拍马屁。”
- C# J+ k# q. q/ J% H  康熙点头道:“这是实情。我和你君臣投机,那也是缘份。
. O3 J  b" w9 s+ E) m  我跟你是从小打架打出来的交情,与众不同。我见到你,心里也总很高兴。小桂子,那半年中得不到你的消息,只道你在大海中淹死了,我一直好生后悔,不该派你去冒险,着实伤心难过。”
9 A& T1 c8 e: I( Z# Y( n  韦小宝心下激动,道:“但……但愿我能一辈子服侍你。”
! A) d( f; Y% C& K$ h, D6 U5 F6 }  说着语音已有些哽咽。9 ?$ x% R. _6 U, \, }+ _
  康熙道:“好啊,我做六十年皇帝,你就做六十年大官,咱君臣两个有恩有义,有始有终。”皇帝对臣子说到这样的话,那是难得之极了,一来康熙年少,说话爽直,二来他和韦小宝是总角之交,互相真诚。
: @4 s8 H  a) O$ s8 C1 b- j* H. Q  韦小宝道:“你做一百年皇帝,我就跟你当一百年差,做不做大官倒不在乎。”! e: ]# \8 T. s1 A! G6 p% g( c
  康熙笑道:“做六十年皇帝还不够么?一个人也不可太不知足了。”顿了一顿,说道:“小桂子,这次我派你去扬州,让你衣锦还乡。”
! x& L) w0 _( v0 Z; J0 O8 J  韦小宝听得“去扬州”三字,心中突的一跳,问道:“甚么叫衣锦还乡哪?”康熙道:“你在京里做了大官,回到故乡去见见亲戚朋友,出出风头,让大家羡慕你,那不挺美吗?你叫手下人帮你写一道奏章,你的父亲、母亲,朝廷都可给他们诰命,风光,风光。”韦小宝道:“是,是,多谢皇上的恩典。”康熙见他神色有些尴尬,问道:“咦,你不喜欢?”韦小宝摇头道:“我喜欢得紧,只不过……只不过我不知自己亲生的爹爹是谁。”! x, U+ {3 k& X. k; n5 M- N! x
  康熙一怔,想到自己父亲在五台山出家,跟他倒有些同病相怜,拍拍他肩膀,温言道:“你到了扬州,不妨慢慢寻访,上天或许垂怜,能让你父子团圆。小桂子,你去扬州,这趟差使可易办得紧了。我派你去造一座忠烈祠。”( {- X' R- [8 |" a' R
  韦小宝搔了搔头,说道:“种栗子?皇上,你要吃栗子,我这就给你到街上去买,糖炒良乡桂花栗子,又香又糯,不用到扬州去种。”康熙哈哈大笑,道:“他妈的,小桂子就是没学问。我是说忠烈祠,你却缠夹不清,搞成了种栗子。忠烈祠是一座祠堂,供奉忠臣烈士的。”韦小宝笑道:“奴才这可笨得紧了,原来是去起一座关帝庙甚么的。”康熙道:“这就对了。清兵进关之后,在扬州、嘉定杀戮很惨,以致有甚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话。想到这些事,我心中总是不安。”
: `  m9 o* A  V! `- |! I  韦小宝道:“当时的确杀得很惨啊。扬州城里到处都是死尸,隔了十多年,井里河里还常见到死人骷髅头。不过那时候我还没出世,您也没出世,可怪不到咱们头上。”康熙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是我祖宗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当时有个史可法,你听说过吗?”韦小宝道:“史阁部史大人死守扬州,那是一位大大的忠臣。我们扬州的老人家说起他来,都是要流眼泪的。我们院子里供了一个牌位,写的是‘九纹龙史进之灵位’,初一月半,大伙儿都要向这牌位磕头。我听人说,其实就是史阁部,不过瞒着官府就是了。”
& m  w* H) n8 p5 z  康熙点了点头道:“忠臣烈士,遗爱自在人心。原来百姓们供奉了九纹龙史进的灵位,焚香跪拜,其实是纪念史可法。
) @# S3 i/ I. v; r$ R0 b9 d6 M  x  小桂子,你家那个是甚么院子啊?”韦小宝脸上一红,道:“皇上,这件事说起来又不大好听了。我们家里开了一家堂子,叫作丽春堂,在扬州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妓院。”康熙微微一笑,心道:“你满口市井胡言,早知道你决非出身于书香世家。你这小子对我倒很忠心,连这等丑事也不瞒我。”其实开妓院甚么,韦小宝已是在大吹牛皮了,他母亲只不过是个妓女而已,哪里是甚么妓院老板了。
/ j+ v2 X8 J9 z0 t" o) u4 U2 O. ]  康熙道:“你奉了我的上谕,到扬州去宣读。我褒扬史可法尽忠报国,忠君爱民,是个大大的忠臣,大大的好汉。我们大清敬重忠臣义士,瞧不起反叛逆贼。我给史可法好好的起一座祠堂,把扬州当时守城殉难的忠臣将勇,都在祠堂里供奉。再拿三十万两银子去,抚恤救济扬州、嘉定两城的百姓。我再下旨,免这两个地方三年钱粮。”& e* K( z$ V2 ]6 @
  韦小宝长长吁了口气,说道:“皇上,你这番恩典可真太大了。我得向你真心诚意的磕几个头才行。”说着爬下地来,冬冬冬的磕了三个响头。
) e/ \% ?* j1 h4 N$ V  康熙笑问:“你以前向我磕头,不是真心诚意的么?”韦小宝微笑道:“有时是真心诚意,有时不过敷衍了事。”康熙哈哈一笑,也不以为忤,心想:“向我磕头的那些人,一百个中,倒有九十九个是敷衍了事的,也只有小桂子才说出口来。”
& V; _) Z! m3 M1 R# }  韦小宝道:“皇上,你这个计策,当真是一箭射下两只鸟儿。”康熙笑道:“甚么一箭射下两只鸟儿?这叫做一箭双雕。你倒说说看,是两只甚么鸟儿?”韦小宝道:“这座忠烈祠一起,天下汉人都知道皇上待百姓很好。以前鞑……以前清兵在扬州、嘉定乱杀汉人,皇上心中过意不去,想法子补报。如果吴三桂造反,又或是尚可喜、耿精忠造反,要恢复明朝甚么的,老百姓就会说,满清有甚么不好?皇帝好得很哪。”0 H/ X' i5 m8 ^! W
  康熙点点头,说道:“你这话是不错,不过稍微有一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想到昔年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确是心中恻然,发银抚恤,减免钱粮,也不是全然为了收买人心。那第二只鸟儿又是甚么?”韦小宝道:“皇上起这祠堂,大家知道做忠臣义士是好的,做反叛贼子是不好的。吴三桂要造反,那是反贼,老百姓就瞧他不起了。”
. q0 _  U) H$ C3 w1 h  x  康熙伸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拍,笑道:“对!咱们须得大肆宣扬,忠心报主才是好人。天下的百姓哪一个肯做坏人?吴三桂不起兵便罢,若是起兵,也没人跟从他。”/ [1 I* {7 S1 C
  韦小宝道:“我听说书先生说故事,自来最了不起的忠臣义士,一位是岳飞岳爷爷,一位是关帝关王爷。皇上,咱们这次去扬州修忠烈祠,不如把岳爷爷、关王爷的庙也都修上一修。”康熙笑道:“你心眼儿挺灵,就可惜不读书,没学问。
& k4 l3 K8 X& r* C, V' a( b9 [4 N, e  修关帝庙,那是很好,关羽忠心报主,大有义气,我来赐他一个封号。那岳飞打的是金兵。咱们大清,本来叫做后金,金就是清,金兵就是清兵。这岳王庙,就不用理会了。”韦小宝道:“是,是,原来如此。”心中想:“原来你们鞑子是金兀术、哈迷蚩的后代。你们祖宗可差劲得很。”
; Y1 T& b# c! s. ^& s  康熙道:“河南省王屋山,好像有吴三桂伏下的一支兵马,是不是?”韦小宝一怔,应道:“是啊。”心想:“这件事你若不提,我倒忘了。”康熙道:“当时你查到吴三桂的逆谋,派人前来奉知,我反而将你申斥一顿,你可知是甚么原因?”韦小宝道:“想来咱们对付吴三桂的兵马还没调派好,因此皇上假装不信,免得打草惊蛇。”康熙笑道:“对了!打草惊蛇,这成语用得对了。朝廷之中,吴三桂一定伏有不少心腹,我们一举一动,这老贼无不知道得清清楚楚。王屋山司徒伯雷的事,当时我如一加查究,吴三桂立刻便知道了。他心里一惊,说不定马上就起兵造反。那时朝廷的虚实他甚么都知道,他的兵力部署甚么的,我可一点儿也不知,打起仗来,我们非输不可。一定要知己知彼,才可百战百胜。”; O% y% h, V& R2 a* i+ _- J
  韦小宝道:“皇上当时派人来大骂我一顿,满营军官都知道了。吴三桂若有奸细在我兵营里,必定去报告给老家伙知道。老家伙心里,说不定还在暗笑皇上胡涂呢。”% k) T0 Z+ Q) g4 z$ R5 _; K% X, j
  康熙道:“你这次去扬州,随带五千兵马,去到河南济源,突然出其不意,便将王屋山上的匪窟给剿了。吴三桂这一支伏兵离京师太近,是个心腹之患。”
% M. N6 |: Q& B; s  @6 J, W  Q7 e# H  韦小宝喜道:“那妙得紧。皇上,不如你御驾亲征,杀吴三桂一个下马威。”) n6 ~0 w7 Q4 |0 e( A
  康熙微笑道:“王屋山上只一二千土匪,其中一大半倒是老弱妇孺,那个姓元的张大其辞,说甚么有三万多人,全是假的。我早已派人上山去查得清清楚楚。一千多名土匪,要我御驾亲征,未免叫人笑话罢!哈哈,哈哈。”韦小宝跟着干笑几声,心想小皇帝精明之极,虚报大数可不成。康熙道:“怎么剿灭王屋山土匪,你下去想想,过一两天来回奏。”
2 K5 ^  c1 V; F- j  韦小宝答应了退下,寻思:“这行军打仗,老子可不大在行。当日水战靠施琅,陆战靠谁才是?有了,我去调广东提督吴六奇来做副手,一切全听他的。这人打仗是把好手。”转念又想:“皇上叫我想好方略,一两天回奏,到广东去请吴六奇,来回最快也得一个月,那可来不及。北京城里,可有甚么打仗的好手?”; f( ^4 `/ h: D! A# V; ^
  盘算半晌,北京城里出名的武将倒是不少,但大都是满洲大官,不是已经封公封侯的,就是将军提督,自己小小一个都统,指挥他们不动。他爵位已封到伯爵,在满清职官制度,子爵已是一品,伯爵以上,列入超品,比之大学士、尚书的品秩还高。但那是虚衔,虽然尊贵,却无实权。他小小年纪,想要名臣勇将听命于己,可就不易了。# L4 e2 I, n: n' T. ?* y1 x
  他在房中踱来踱去寻思,瞧着案上施琅所赠的那只玉碗,心想:“施琅在北京城里不得意,这才来求我。北京城里,不得意的武官该当还有不少哪。但又要不得意,又要有本事,一时之间,未必凑得齐在一起。没本事而飞黄腾达之人,北京城里倒也不少,像我韦小宝,就是一位了,哈哈!”
& j  v6 ~- u6 L0 n  走过去将玉碗捧在手里,心想:“‘加官晋爵’,这四字的口采倒灵,他送我这只玉碗时,我是子爵,现下可升到伯爵啦。我凭了甚么本事加官进爵?最大的本事便是拍马屁,拍得小皇帝舒舒服服,除此之外,老子的本事实在他妈的平常得紧。看来凡事有本事之人,不肯拍马屁,喜欢拍马屁的,便是跟老子差不多。”
. e7 o' a" t! s/ j9 W  仰起了头思索,相识的武官之中,有那个是不肯拍马屁的?天地会的英雄豪杰当然不会随便拍人马屁,只是除了师父陈近南和吴六奇之外,大家只会内功外功,不会带兵打仗。
+ {3 I) b2 l8 E% e9 n  x+ U  师父的部将林兴珠是会打仗的,可惜回去了台湾。, m, x# T) c3 v
  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件事:那日他带同施琅等人前赴天津,转去塘沽出海,水师总兵黄甫对自己奉承周到,天津卫有一个大胡子武官,却对自己皱眉扁嘴,一副瞧不起的模样,一句马屁也不肯拍。这家伙是谁哪?他当时没记住这军官的名字,这时候自然更加想不起来,心中只想:“拍马屁的,就没本事。这大胡子不肯拍马屁,一定有本事。”& J, h0 m0 H4 h! V
  当下有了主意,即到兵部尚书衙门去找尚书明珠,请他尽快将天津卫将一名大胡子车官调来北京,这大胡子的军阶不高也不低,不是副将,就是参将。
" c1 p  O  Z% Q- K  明珠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这大胡子无名无姓,如何调法?但韦小宝眼前是皇帝最得宠之人,莫说只不过去天津调一个武官,就是再难十倍的题目出下来,也得想法子交差,当即含笑答应,亲笔写了一道六百里加急文书给天津卫总兵,命他将麾下所有的大胡子军官,一齐调来北京,赴部进见。
- e+ Q1 j! V$ o) O3 v! a  次日中午时分,韦小宝刚吃完中饭,亲兵来报,兵部尚书大人求见。
, M! B# x4 E8 {, Z  韦小宝迎出大门,只见明珠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大胡子军官,有的黑胡子,有的白胡子,有的花白胡子,个个尘沙被面,大汗淋漓。明珠笑道:“韦爵爷,你吩咐调的人,兄弟给你找来了一批,请你挑选,不知哪一个合式。”
- k3 b+ G4 y. v, H  韦小宝忽然间见到这么一大群大胡子军官,一怔之下,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尚书大人,我只请你找一个大胡子,你办事可真周到,一找就找了二十来个,哈哈,哈哈。”
9 Z% P6 D' f( s6 I  明珠笑道:“就怕传错了人,不中韦爵爷的意啊。”
" G3 U3 u! ^" o" l  韦小宝又是哈哈大笑,说道:“天津卫总兵麾下,原来有这么许多个大胡子……”话未说完,人丛中突然有人暴雷也似的喝道:“大胡子便怎样?你没的拿人来开玩笑!”
; B% ]- r* D4 i: V2 O  韦小宝和明珠都吃了一惊,齐向那人瞧去,只见他身材魁梧,站在众军官之中,比旁人都高了半个头,满脸怒色,一丛大胡子似乎一根根都翘了起来。8 y. g9 P) x1 ?2 p
  韦小宝一怔,随即喜道:“对了,对了,正是老兄,我便是要找你。”
1 H. q. k1 ^: H5 r5 N, ~- h" `  那大胡子怒道:“上次你来到天津,我言语中冲撞了你,早知你定要报复出气。哼,我没犯罪,要硬加我甚么罪名,只怕也不容易。”+ H# @3 a0 ~$ i' A: A* ?) D5 R
  明珠斥道:“你叫甚么名字?怎地在上官面前如此无礼?”, a! R6 O; l7 Y+ `  [
  那大胡子适才到兵部衙门、已参见过明珠,他是该管的大上司,可也不敢胡乱顶撞,便躬身道:“回大人:卑职天津副将赵良栋。”明珠道:“这位韦都统官高爵尊,为人宽仁,是本部的好朋友,你怎地得罪他了?快快上前陪罪。”
  J2 U6 X2 T$ M. }- }+ ^7 W  赵良栋心头一口气难下,悻悻然斜睨韦小宝,心想:“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子,我为甚么向你陪罪?”
$ `. T7 ~0 X" L5 W  韦小宝笑道:“赵大哥莫怪,是兄弟得罪了你,该当兄弟向你陪罪。”转过头来,向着众军官说:“兄弟有一件要事,要跟赵副将商议,一时记不起他的尊姓大名,以致兵部大人邀了各位一齐到北京来,累得各位连夜赶路,实在对不起得很。”  f% ?" y2 r* Z" ]' N( G/ K) Q
  说着连连拱手。3 w/ O/ S* G0 e. m& i! @
  众军官忙即还礼。赵良栋见他言语谦和,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心头火气,也登时消了,便即向韦小宝说道:“小将得罪。”躬身行礼。
. t9 i6 x1 _3 s( i: p$ ]  韦小宝拱拱手,笑道:“不用客气。”转身向明珠道:“大人光临,请到里面坐,兄弟敬酒道谢。天津卫的朋友们,也都请进去。”明珠有心要和他结纳,欣然入内。
, ]- R; W% `# l. l8 x  韦小宝大张筵席,请明珠坐了首席,请赵良栋坐次席,自己在主位相陪,其余的天津武将另行坐了三桌。伯爵府的酒席自是十分丰盛,酒过三巡,做戏的在筵前演唱起来。这次进京的天津众武将,有的只不过是个小小把总,只因天生了一把大胡子,居然在伯爵府中与兵部尚书、伯爵大人一起喝酒听戏,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意外奇逢。
" f0 I- u/ ?/ X- x) Q/ v: }  赵良栋脾气虽然倔强,为人却也精细,见韦小宝在席上不提商议何事,也不出言相询,只是听着韦小宝说些罗刹国的奇风异俗,心想:“小孩子胡说八道,那有男人女人在大庭广众之间搂抱了跳啊跳的,天下怎会有如此不识羞耻之事?”4 S; D0 F8 \0 {) h. [
  明珠喝了几杯酒,听了一出戏,便起身告辞。韦小宝送出大门,回进大厅,陪着众军官看完了戏,吃饱了酒饭,这才请赵良栋到内书房详谈。* J  a1 s7 `! L- v
  赵良栋见书架上摆满了一套套书籍,不禁肃然起敬:“这小孩儿年纪虽小,学问倒是好的,这可比我们粗胚高明了。”# }$ N* W" R* g& V  E* Q4 v
  韦小宝见他眼望书籍,笑道:“赵大哥,不瞒你说,这些书本子都是拿来摆样子的。兄弟识得的字,加起来凑不满十个。我自己的名字‘韦小宝’三字,连在一起总算是识得的,分了开来,就靠不大住。除此之外,就只好对书本子他妈的干瞪眼了。”% G* R+ l9 d% o# I- h
  赵良栋哈哈大笑,心头又是一松,觉得这小都统性子倒很直爽,不搭架子,说道:“韦大人,卑职先前言语冒犯,你别见怪,”韦小宝笑道:“见甚么怪啊。你我不妨兄弟相称,你年纪大,我叫你赵大哥,你就叫我韦兄弟。”赵良栋忙站起来请安,说道:“都统大人可别说这等话,那太也折杀小人了。”
" @: x  W$ Z( I' \5 Q  韦小宝笑道:“请坐,请坐。我不过运气好,碰巧做了几件让皇上称心满意的事,你还道我真有甚么狗屁本事么?我做这个官,实在惭愧得紧,那及得上赵大哥一刀一枪,功劳苦劳,完全是凭真本事干起来的。”2 }7 u! Y" o: z, R) ~
  赵良栋听得心头大悦,说道:“韦大人,我是粗人,你有甚么事,尽管吩咐下来,只要小将做得到的,一定拚命给你去干。就算当真做不到,我也给你拚命去干。”
7 a, k0 G1 u2 x; [/ {) j  韦小宝大喜,说道:“我也没甚么事,只是上次在天津卫见到赵大哥,见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我是钦差大臣,人人都来拍我马屁,偏生赵大哥就不卖帐。”赵良栋神色有些尴尬,说道:“小将是粗鲁武人,不善奉承上司,倒不是有意对钦差大臣无礼。”韦小宝道:“我没见怪,否则的话,也不会找你来了。我心中有个道理,凡是没本事的,只好靠拍马屁去升官发财;不肯拍马屁的,一定是有本事之人。”3 n4 f* U* ?, B0 g2 Q" E. m
  赵良栋喜道:“韦大人这几句话说得真爽快极了。小将本事是没有,可是听到人家吹牛拍马,心中就是有气。得罪了上司,跟同僚吵架,升不了官,都是为了这个牛脾气。”
) P( A9 t+ p( Y" _& B  韦小宝道:“你不肯拍马屁,一定是有本事的。”
! N& J4 L5 b8 Q& ^9 X  赵良栋裂开了大嘴,不知说甚么话才好,真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韦大人”也。3 ?& e* o5 M3 V; ^3 `
  韦小宝吩咐在书房中开了酒席,两人对酌闲谈。赵良栋说起自己身世,是陕西省人氏,行伍出身,打仗时勇往直前,积功而升到副将,韦小宝听说他善于打仗,心头甚喜,暗想:7 g$ c5 C/ j: E4 w1 M' y
  “我果然没看错了人。”当下问起带兵进攻一座山头的法子。" i1 b5 }8 X" f
  赵良栋不读兵书,但久经战阵,经历极富,听韦小宝问起,只道是考较自己本事。当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说得兴起,将书架上的四书五经一部部搬将下来,布成山峰、山谷、河流、道路之形,打仗时何处埋伏、何处佯攻、何处拦截、何处冲击,一一细加解释。他说的是双方兵力相等的战法。
; {8 D: W9 e( ~8 B  韦小宝问道:“如果敌人只有一千人,咱们却有五千兵马,要怎么进攻,便能必胜?”赵良栋道:“打仗必胜,那是没有的。不过我们兵力多了敌人几倍,如果是由小将来带,倘若再打输了,那还算是人么?总要将敌人尽数生擒活捉,一个也不漏网才好。”
" i9 \0 L  ^) C/ L% Q5 _8 P9 V1 [  韦小宝命家丁去取了几千文铜钱来,当作兵马。赵良栋便布起阵来。, @/ R% i6 B- V+ ]
  韦小宝将他的话记在心中,当晚留他在府中歇宿。次日去见康熙,依样葫芦,便在上书房中布起阵来。韦小宝不敢胡乱搬动皇帝的书籍,大致粗具规模,也就是了。% `4 d! N- f3 y0 Y! z9 i$ _
  康熙沉思半晌,问道:“这法子是谁教你的?”韦小宝也不隐瞒,将赵良栋之事说了。康熙听说明珠连夜召了二十几名大胡子军官,从天津赶来,供他挑选,不由得哈哈大笑,问道:“你又怎知赵良栋有本事?”# O7 l, l' a2 H1 l' Z! d3 e
  韦小宝可不敢说由于这大胡子不拍马屁,自己是马屁大王,这秘诀决不能让皇帝知道,便道:“上次皇上派奴才去天津,我见这大胡子带的兵操得很好,心想总有一日要对吴三桂用兵,这大胡子倒是个人才。”
# g2 E! W' a& \  S9 s, W1 u  康熙点点头道:“你念念不忘对付吴三桂,那就好得很。% r# `+ \" f% K6 s
  朝里那些老头子啊,哼,念念不忘就是怎样讨好吴三桂,向他索取贿赂。那赵良栋现今是副将,是不是?你回头答应他,一力保荐他升官,我特旨升他为总兵,让他承你的情,以后尽心帮你办事。”1 [3 ^( n4 |" h/ C, l) A% w
  韦小宝喜道:“皇上体贴臣下,当真无微不至。”
4 u# ~' T5 X3 r) d* K/ g& D  他回到伯爵府,跟赵良栋说了。过得数日,兵部果然发下凭状,升赵良栋为总兵,听由都统韦小宝调遣。赵良栋自是感激不尽,心想跟着这位少年上司,不用拍马屁而升官甚快,实是人生第一大乐事。
1 ?4 ?8 i1 Y" E- n  这些日子,朝中大臣等待三藩是奉旨撤藩、还是起兵造反的讯息,心下都惶惶不安。
" H! w" M( F3 z9 |8 D) P# I  这日韦小宝正和赵良栋在府中谈论,有人求见,却是额驸吴应熊请去府中小酌。那请客的亲随说道:“额驸很久没见韦大人,很是牵挂,务请韦大人赏光。额驸说,谢媒酒还没请您老人家喝过呢。”
: x! [% J( U9 ~3 x# v; f  韦小宝心想:“这驸马爷有名无实,谢甚么媒?不过说到这个‘谢’字,你们姓吴的总不能请我喝一杯酒就此了事,不妨过去瞧瞧,顺手发财,有何不可。”当下带了赵良栋和骁骑营亲兵,来到额驸府中。
3 S' f$ B( e' d; c4 h4 J4 H  吴应熊与建宁公主成婚后,在北京已有赐第,与先前暂居时的局面又自不同,吴应熊带着几名军官,出大门迎接,说道:“韦大人,咱们是自己兄弟,今日大家叙叙,也没外客。刚从云南来了几位朋友,正好请他们陪赵总兵喝酒。”
8 b& }  B( G% p7 L  g/ i  T  几名军官通名引进,一个留着长须、形貌威重的是云南提督张勇;另外两个都是副将,神情悍勇的名叫王进宝,温和恭敬的名叫孙思克。
9 ~, }6 Z3 _; G! g" ?- G  韦小宝拉着王进宝的手,说道:“王大哥,你是宝,我也是宝,不过你是大宝,我是小宝。咱哥儿俩‘宝一对’,有杀没赔。”云南三将都哈哈大笑起来,见韦小宝性子随和,均感欣喜。韦小宝对张勇道:“张大哥,上次兄弟到云南,怎么没见到你们三位啊?”张勇道:“那时候王爷恰好派小将三人出去巡边,没能在昆明侍候韦大人。”韦小宝道:“唉,甚么大人、小将的,大家爽爽快快,我叫你张大哥,你叫我韦兄弟,咱们这叫做‘哥俩好,喜相逢’!”张勇笑道:“韦大人这般说,我们可怎么敢当?”
1 y- Y# A% @: n. @1 i' @7 [+ h+ ~8 S  几个人说笑着走进厅去,刚坐定,家人献上茶来,另一名家丁过来向吴应熊道:“公主请额驸陪着韦大人进去见见。”' g% o6 W0 i- y8 G# ?( z* W
  韦小宝心中怦的一跳,心想:“这位公主可不大好见。”想到昔日和她同去云南,一路上风光旖旎,有如新婚夫妇一般,不由得热血上涌,脸上红了起来。吴应熊笑道:“公主常说,咱们的姻缘是韦大人撮成的,非好好敬一杯谢媒酒不可。”说着站起身来,向张勇等笑道:“各位宽坐。”陪着韦小宝走进内堂。
) L; M+ i" A& [- [& @- o  经过两处厅堂,来到一间厢房,吴应熊反手带上了房门,脸色郑重,说道:“韦大人,这一件事,非请你帮个大忙不可。”
, z" W! T# ^! L  韦小宝脸上又是一红,心想:“你给公主阉了,做不来丈夫,要我帮这大忙吗?”嗫嗫嚅嚅的道:“这个……这个……有些不大好意思罢。”吴应熊一愕,说道:“若不是韦大人仗义援手,解这急难,别人谁也没此能耐。”韦小宝神色更是扭怩,心想:“定是公主逼他来求我的,否则为甚么非要我帮手不可,别人就不行?”
8 u8 ]  W9 E/ z) m7 P! ^- x  吴应熊见韦小宝神色有异,只道他不肯援手,说道:“这件事情,我也明白十分难办,事成之后,父王和兄弟一定不会忘了韦大人给我们的好处。”韦小宝心想:“为甚么连吴三桂也要感激我?啊,是了,吴三桂定是没孙子,要我帮他生一个。是不是能生孙子,那可拿不准啊。”说道:“驸马爷,这件事是没把握的。王爷跟你谢在前头,要是办不成,岂不是对不起人?”吴应熊道:“不打紧,不打紧。韦大人只要尽了力,我父子一样承情,就是公主,也是感激不尽。”韦小宝笑道:“你要我卖力,那是一定的。”随即正色道:“不论成与不成,我一定守口如瓶,王爷与额驸倒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 P+ z* i* E) S4 P  吴应熊道:“这个自然,谁还敢泄漏了风声?总得请韦大人鼎力,越快办成越好。”# [1 ?# x- R9 C5 I; A
  韦小宝微笑道:“也不争在这一时三刻罢?”突然想起:
6 o7 a, [9 D3 i7 g' v, e, ^& X* J  “啊哟,不对!我帮他生个儿子倒不打紧,他父子俩要造反,不免满门抄斩。那时岂不是连我的儿子也一刀斩了?”随即又想:“小皇帝不会连建宁公主也杀了,公主的儿子,自然也网开这么两面三面。”/ W6 u1 z2 o# |3 L/ \
  吴应熊见他脸色阴晴不定,走近一步,低声道:“削藩的事,消息还没传到云南,张提督他们是不知道的。韦大人若能赶着在皇上跟前进言,收回削藩的成命,六百里加急文书赶去云南,准能将削藩的上谕截回来。”韦小宝一愕,问道:“你……你说的是削藩的事?”吴应熊道:“是啊,眼前大事,还有大得过削藩的?皇上对韦大人,可说得是言听计从,只有韦大人出马,才能挽狂澜于既倒。”/ e' w4 b& A; L1 K0 F! z1 E
  韦小宝心想:“原来我全然会错了意,真是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6 o) T6 Z, D) w
  吴应熊愕然道:“韦大人为甚么发笑,是我的话说错了么?”韦小宝忙道:“不是,不是。对不住,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好笑。”吴应熊脸上微有愠色,暗暗切齿:“眼前且由得你猖狂,等父王举起义旗,一路势如破竹的打到北京,拿住了你这小子,瞧我不把你千刀万剐才怪。”
& w* M6 @% D- d  z. K  韦小宝道:“驸马爷,明儿一早,我便去叩见皇上,说道吴额驸是皇上的妹夫,平西王是皇上的尊亲,就算不再加官晋爵,总不能削了尊亲的爵位,这可对不起公主哪。”
# y$ k/ W4 d& V  吴应熊喜道:“是,是。韦大人脑筋动得快,一时三刻之间,就想了大条道理出来,一切拜托。咱们这就见公主去。”
/ e/ ?9 o! ~- o* U. r$ f  他带领韦小宝,来到公主房外求见。公主房中出来一位宫女,吩咐韦小宝在房侧的花厅中等候。
$ B' G- b; g- n8 K# Z/ K$ a  过不多时,公主便来到厅中,大声喝道:“小桂子,你隔了这么多时候也不来见我,你想死了?快给我滚过来!”韦小宝笑着请了个安,笑道:“公主万福金安。小桂子天天记挂着公主,只是皇上派我出差,一直去到罗刹国,还是这几天刚回来的。”公主眼圈儿一红,道:“你天天记着我?见你的鬼了,我……我……”说着泪水便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Z, b  }3 h0 F  N( s  d. T: t
  韦小宝见公主玉容清减,神色憔悴,料想她与吴应熊婚后,定是郁郁寡欢,心想:“吴应熊这小子是个太监,嫁给太监做老婆,自然没甚么快活。”眼见公主这般情况,想起昔日之情,不由得心生怜惜,说道:“公主记挂皇上,皇上也很记挂公主,说道过得几天,要接公主进宫,叙叙兄妹之情。”这是他假传圣旨,康熙可没说过这话。( M' J& _8 n& W3 G( u
  建宁公主这几个月来住在额驸府中,气闷无比,听了韦小宝这句话,登时大喜,问道:“甚么时候?你跟皇帝哥哥说,明天我就去瞧他。”韦小宝道:“好啊!额驸有一件事,吩咐我明天面奏皇上,我便奏请皇上接公主进宫便是。”吴应熊也很喜欢,说道:“有公主帮着说话,皇上是更加不会驳回的了。”& {7 @: g" J% _
  公主小嘴一撇,说道:“哼,我只跟皇帝哥哥说家常话,可不帮你说甚么国家大事。”吴应熊陪笑道:“好罢,你爱说甚么,就说甚么。”8 ~) C( V4 H4 ?4 ^
  公主慢慢站起来,笑道:“小桂子,这么久没见你,你可长高了。听说你在罗刹国有个鬼姑娘相好,是不是啊?”韦小宝笑道:“哪有这回事?”突然之间,拍的一声响,脸上已热辣辣的吃了公主一记耳光。韦小宝叫道:“啊哟!”跳了起来。/ ?  j$ C! O- H# i8 y7 a+ C: f) Z4 Z5 {
  公主笑道:“你说话不尽不实,跟我也胆敢撒谎?”提起手来,又是一掌。韦小宝侧头避过,这一掌没打着。
8 e7 f/ ^9 R$ p! T. k) Q- C" S  公主对吴应熊道:“我有事要审问小桂子,你不必在这里听着了。”- p7 I$ z) E8 r+ u  N
  吴应熊微笑道:“好,我陪外面的武官们喝酒去。”心想眼睁睁的瞧着韦小宝挨打,他面子上可不大好看,当下退出花厅。+ g- N  {- Y' J1 p  g
  公主一伸手,扭住韦小宝的耳朵,喝道:“死小鬼,你忘了我啦。”说着重重一扭。韦小宝痛得大叫,忙道:“没有,没有!我这可不是瞧你来了吗?”公主飞腿在他小腹上踢了一脚,骂道:“没良心的,瞧我不剐了你?若不是我叫你来,你再过三年也不会来瞧我。”
+ l0 _3 w0 D" ^& Y( k, i# n  韦小宝见厅上无人,伸手搂住了她,低声道:“别动手动脚的,明儿我跟你在皇宫里叙叙。”公主脸上一红,道:“叙甚么?叙你这小鬼头!”伸手在他额头卜的一下,打了个爆栗。
& D3 m  @: R1 ^+ L- M$ q" P  韦小宝抱着她的双手紧了一紧,说道:“我使一招‘双龙抢珠’!”公主啐了他一口,挣扎了开去。韦小宝道:“咱们如在这里亲热,只怕驸马爷起疑,明儿在宫里见。”+ y4 @" |# L2 W( G0 t
  公主双颊红晕,说道:“他疑心甚么?”媚眼如丝,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小鬼头儿,快滚你的罢!”$ v8 J8 [+ R& t: ^0 S
  注:晋时平蛮郡在今云南曲靖一带。《谕蜀文》的典故,是汉武帝通西南夷时,派司马相如先赴巴蜀宣谕,要西南各地官民遵从朝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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