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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旧版)
5 u) z0 T7 h1 H# H2 W# h5 H: c第三十二回 过目难忘
. @3 v& _9 P _0 [! @# Z 胡青牛心下冷笑:“这小鬼大言炎炎,装出一副英雄好汉的模样,我真的不给他医治,瞧他是不是跪地相求?”便道:“他既决意不入本教,遇春,你将他背了出去,我胡青牛门中,怎能有病死之人?”常遇春素知这位师伯性情执拗异常,自来说一不二,他既不答应,再求也是枉然,于是向无忌道:“小兄弟,魔教虽和名门正派的侠义人物其道不同,但自大唐以来,世世代代均有雄杰之士。何况令外祖父是白眉教的教主,令堂是教中香主,你答应了我胡师伯,他日张真人跟前,一切由我承担便是。”& q, W% ~# t) p- [$ h# c
无忌道:“好,常大哥请你在我背上第八根脊椎骨和第十三根脊椎骨上,用指节敲打几下。”常遇春喜道:“好!”依言敲击了三下,无忌双足登时便能动弹。他站了起来,说道:“常大哥,你心意已尽,我太师父也决不会怪你。”说着昂然走出门去。常遇春吃了一惊,忙道:“你到那里去?”无忌道:“我若死在蝴蝶谷中,岂不坏了『蝶谷医仙』的名头?”说着展开轻身功夫,疾驰而去。胡青牛冷笑道:“『见死不救』胡青牛,天下驰名,倒毙在蝴蝶谷中『牛舍』之外的,又那止你这娃娃一人?”常遇春也不去听他说些什么,急忙拔步追了出去。两人虽都身上有伤,但究竟常遇春伤势较轻,脚步较大,追上了无忌,一把抓住,将他抱了回来。无忌双手不能挥动,无法挣扎。
% M8 W7 H5 b! e 常遇春气喘吁吁的回进茅舍,说道:“胡师伯,你定是不肯救他的了,是不是?”胡青牛笑道:“我有一个外号叫作『见死不救』,难道你不知道?却来问我。”常遇春道:“我身上的伤,你却是肯救的?”胡青牛道:“不错。”常遇春道:“好!弟子曾答应过张真人,要救活这位兄弟,此事决不能让正派中人说一句我魔教弟子言而无信。弟子不要你治,你治了这位兄弟吧。咱们一个换一个,你也没吃亏。”胡青牛正色道:“你中了这『截心掌』后,七天之内,若能求到第一流的良医,可以痊愈。过了七天,只能保命,武功从此不能恢复。十四天后再无良医着手,伤发而死。”常遇春道:“这是师伯你老人家见死不救之功,弟子死而无怨。”无忌叫道:“我不要你救!不要你救!”转头向常遇春道:“常大哥,你当我张无忌是卑鄙小人么?你拿自己性命来换我一命,我便是活着,也是无味。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 A- k, |# D5 @ 常遇春是个豪气干云的汉子,也不再跟他多辩,解下身上带子,将无忌牢牢的缚在椅上。无忌急道:“你不放我,我可要骂人啦!”见常遇春不理,竟是把心一横,大骂:“见死不救胡青牛,当真是如笨牛一般,连畜生也不如。魔教中有了这种没半点人性的东西,你还想小爷入教,真是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祖宗十八代也不知积下了什么阴功,生下你这种猪狗一般的畜生来。”他口齿极是伶俐,越骂越是厉害,花样翻新,骂到后来,胡青牛和常遇春听着,觉得实是生平闻所未闻之奇。8 ^$ h9 ?+ q. x- _/ G
常遇春将他缚好,道:“胡师伯,张兄弟,告辞了。我这便寻医生去!”胡青牛冷冷的道:“安徽境内,没一个真正的良医,可是你七天之内,未必能出得安徽省境。”常遇春哈哈一笑,说道:“有『见死不救』的师伯,便有『岂不该死』的师侄!”说着大踏步走出门去。1 r5 e# @6 O3 Y
无忌大叫道:“胡青牛,你若不将常大哥治好,终有一天,教你死在我的手里。我——我——”心中一急,竟自晕了过去。胡青牛哼了一声道:“蝴蝶谷中,也不争多死你一人。你何苦去死在外边?”随手拿起桌上的半段鹿茸?呼的一声,掷了出去,正中常遇春膝弯。
$ v+ |- @8 F& {- w. ?% i% {) J 这一下正中穴道,常遇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胡青牛此人脾气古怪之极,他若是不肯施救,不论你如何苦苦哀求,如何动之以情、胁之以威,他总是见死不救,但若他有意救治了,便算再厉害的得罪于他,他也是要治好了人才罢。可是无忌最后一句话却使他深印于心:“你若不将常大哥治好,总有一天,教你死在我的手里。”他见无忌年纪虽小,但英气勃勃,实非常物,况且又是张三丰爱徒之子,日后若是纠缠上了自己,当真是个大大的祸胎。他是个极工心计之人,盘算良久,打定了主意:“两个人都不救,蝴蝶谷中多添两个怨鬼,何足道哉?”, A4 Y6 R! h' G$ [5 T
他走将过去,解开无忌身上绑缚,抓住了他双手手腕,待要将他摔出门去,由得他自生自灭,着手之处,只觉无忌的脉膊跳动古怪无比。! m% D# O$ m6 q! X* T
胡青牛吃了一惊,再用心搭脉,更是惊异,心道:“难道他小小年纪,居然已打通了奇经八脉?我苦修数十年也不能办到之事,一个十余岁的孩童竟能打通?哦,那定是张三丰这老不死的怪道爱怜稚子,不惜耗费功力,替他打通了。”伸掌在他『灵台穴』上一按,试一运气,果然奇经八脉畅通无阻。再解开他上下衣裳,周身细看一遍,试按他丹田、胸口、顶门诸处,心下已是了然,冷笑道:“张三丰弄巧成拙,爱之适足以害之。这孩童奇经八脉不通,尚有可救,如今阴毒散入五脏六腑,如非是神,才能救得他的性命。嘿嘿,人道武当派张三丰武功神通,依我看来,实是愚不可及。”, k* G, O" u7 ~( d. @ i$ `4 F
过了半晌,无忌悠悠醒转,只是胡青牛坐在对面椅中,望着药炉中的火光,凝思出神,常遇春却躺在门外草径之中。三个人各想各的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 M* W, Q/ [3 ~) @) g8 R9 G5 g9 Z 原来胡青牛毕生潜心医术,任何疑难怪症,都是手到病除,这才博得了“医仙”两字的外号,“医”而称到“仙”,可见其神乎其技,非常人所能想像。但“玄冥神掌”所发寒毒,世上已是罕见罕闻,而一个中了“玄冥神掌”之人,再行打通奇经八脉,更是千载难遇。大凡精于奕者,最难得的是棋逢敌手;精于算者,遇到极深奥的算题时方始废寝忘食,不解不休。胡青牛有心替无忌治伤,然而碰上了这等毕生再也不能重见的怪症,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怎肯舍却?寻思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妙法:“我先将他治好,然后将他弄死。”
4 t7 v" V2 y6 z+ A+ K/ i. I. y 可是要将无忌体内五脏六腑的阴毒驱出,当真是谈何容易。胡青牛一直思索了一个多时辰,取出十二片细小的铜片,运内力在无忌丹田下“中极穴”、颈下“天脏穴”、肩头“肩井穴”等十二处穴道上插下。要知那“中极穴”是足三阴任脉之会,“天突穴”是阴维任脉之会,“肩井穴”手足少阳阳维之会,这十二条铜片一插下,他身上十二经常脉和经八脉便即膈断。何谓十二经常脉?人身心、肺、脾、肝、肾,是谓五脏,再加心包,此六着属阴;胃、大肠、小肠、胆、膀胱、三焦,是谓六腑,六者属阳。五脏六腑加心包,共为十二经常脉。任、督、冲、带、阴维、阳维、阴蹻、阳蹻这八脉不系正经阴阳,无表里配合,别道奇行,是为奇经八脉。+ u8 J/ z: W9 S3 `) ?; {/ u
无忌身上常脉和奇经隔绝之后,五脏六腑中所中的阴毒相互不能为用。胡青牛便解开他四肢上所闭塞的穴道,然后以陈艾炙他肩头“云门”、“中府”两穴,再炙他自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少商各穴,这十一处穴道,属于“手太阴肺经”每炙一处穴道,均可消减少些他深藏肺中的阴毒。这一次以热攻寒,无忌所受的苦楚,却比阴毒发作时又是一番不同的滋味。
/ W2 L6 R3 n3 m) _ 炙完手太阴肺经后,再炙足阳明胃经、手厥阴心包经——。胡青牛下手时毫不理会无忌是否疼痛,用陈艾将他周身烧炙得处处焦黑。无忌不肯有丝毫示弱,心道:“你想要我呼痛呻吟,我偏是哼也不哼一声。”竟是谈笑自如,跟胡青牛讲论穴道经脉的部位。他虽然不明医理,但跟谢逊学过点穴之术,各处穴道和所在却是知之甚详。和这位当世神医相较,无忌对穴道经脉的见识自是甚为肤浅,但所言一涉及医理,正是投合胡青牛所好。他一面炙艾,替无忌拔除体内阴毒,一面滔滔不绝的讲论。无忌听在心中,多半并不了然,但为了意示“我武当派这些也懂”,往往发些谬论,与他辩驳一阵。胡青牛详加阐述,及至明白“这小子其实一窍不通,乃是胡说八道”,已是大费了一番唇舌。可是深山僻谷之中,除了几名烧菜煮药的僮儿以外,胡青牛无人为伴,今日无忌到来,跟他东拉西扯的讲论穴道,倒也令他颇畅所怀。6 ^ E3 R# g. }# `/ `, B
待得十二经常脉数百处穴道炙完,已是天将傍晚。僮儿搬出饭菜,开在桌上,另行端了一大盘米饭青菜,拿到门外草地上给常遇春食用。当晚常遇春便睡在门外。无忌手足即能动弹,也不出声向胡青牛求恳,临睡时自去躺在常遇春身旁,两人同在草地上睡了一夜,以示有难同当之意。胡青牛只作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心中却不免暗暗称奇;“这小子果是和常儿大不相同。”
I* t5 D& G# o6 L! M6 m0 T 次日清晨,胡青牛又以半日功夫,替无忌烧炙奇经八脉的各处穴道。十二经常脉犹之江河,川流不息,奇经八脉犹之湖海,蓄藏蓄积,因之要除去奇经八脉间的阴毒,却又是为难得多。胡青牛潜心拟了一张药方,却邪扶正,补虚泻实,用的却是“以寒治寒”的反治法。无忌服了之后,寒战半日之后,精神竟是健旺得多。: J# J6 F, m1 e+ b
午后胡青牛又替无忌针炙,无忌以言语相激,想迫得他沉不住气,便替常遇春施治,那知胡青牛理也不理,只哈哈的道:“我胡青牛那『蝶谷医仙』的外号,说来有点名不副实,旁人叫我『见死不救』,我才喜欢。”其时他正用金针刺无忌腰腿之间“五枢穴”,这一穴乃是少阳和带脉之会,在同水道旁一寸五分。无忌道:“人身上这个带脉,可算得最为古怪了。胡先生,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没有带脉?”胡青牛一怔,道:“瞎说!怎能没有带脉?”无忌原是信口胡吹,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这带脉我看也没有多大用处。”胡青牛道:“带脉比较奇妙,那是不错的,但岂可说它无用?世上庸医不明其中精奥,针药往往误用。我著有一部『带脉论』,你拿去一观便知。”说着走入内室,取了一部薄薄的黄纸手抄本出来,交给无忌。
# s5 F4 ]7 a, }# S! B6 {! C5 q# e: @ 无忌翻开一页来,只见上面写道:“十二经和奇经七脉,皆上下周流。惟带脉起少腹之侧,季肋之下,环身一周,络腰而过,如束带之状。冲、任、督三脉,同起而异行,一源而三岐,皆络带脉——”跟着评述古来医书中的错误之处,“十四经发挥”一书中说带脉只四穴,“针炙大成”一书中说带脉凡六穴,其实共有十穴、其中两穴忽隐忽显、若有若无,最为难辨。无忌一路翻阅下去,暗暗记诵,忽然想起那少林弟子陈友谅对付太师父的故事来。胡青牛的文章有条有理,剖析明白,何况文采斐然,音调铿锵。比之记诵武功秘诀,那是易上十倍。无忌看了一遍,还给胡青牛,摇头道:“这部书我看过的。我太师父在三十岁时着过一部『初学带脉入门浅说』,跟你这部书一模一样。也不知是你抄我太师父的,还是我太师父抄你的。”0 N$ D! c1 _% V6 {" ]9 A* Z4 R7 _
胡青牛一呆,不禁大怒,心道:“我还只五十一岁,你说张三丰三十岁时着过这部医书,他今年已过百龄,那是七十多年以前所撰,自是我抄他的了。我这部『带脉论』精微深奥,处处道前人所未言,你却说和张三丰的什么『初学带脉入门浅说』一般无异,又是『初学』,又是『入门』,又是『浅说』。这小子也太过混帐。”怒气勃发之下,故意下重手一针刺在他穴道之旁,登时鲜血长流。无忌痛得险些儿叫出声来,但总算及时忍住,微微一笑,道:“你若是不认,我便将太师父那部『初学带脉入门浅说』背给你听听。”胡青牛道:“好,你若背错一字半句,立时取你性命。”
5 i* e/ P% r9 O' H6 y& x 无忌在冰火岛上之时,从五岁起始,便给谢逊逼着背书,稍有错误,谢逊便是老大耳括子打将过来,一直背到十岁,因此这记诵功夫,可说习练有素,乃是他的拿手本领。但胡青牛说只要背错一字半句,便要取他性命,这怪医性子奇特无比,说得出做得到,自己若是背错了,他盛怒之下,难保不便下杀手,不由得暗自后悔,这玩笑实在开得太过凶险。但事已如此,已无退缩余地,于是朗声背道:“十二经和奇经七脉,皆上下周流。惟带脉起小腹之侧——”一路背将下来,直至篇末,竟是一字不误。: k) Q O; V8 I! {7 `; d
胡青牛听得呆了,心道:“此人过目不忘,无异是天下无双的奇才。”他却不知少林寺中尚有一个少年陈友谅,记诵的本事决不在无忌之下,当即赞道:“好聪明,好聪明!”替他带脉上的十大穴道,都刺过了金针。待他休息了片刻,有心再试他一试,说道:“我另有一部『子午针炙经』,不知张三丰是否也抄袭了去?”从室内取了一部厚达十二卷的手书医经出来。; k4 |0 t& W* w ~
无忌翻开一看,只见每一页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楷,穴道部位、药材份量,下针的时刻深浅,无一不是极难记忆。他心念一动:“这十二卷医经,便是从头至尾看一遍,也非三四日可毕,如何能在一时三刻内记得住?我且查阅一下,且看有无医治常大哥身上伤势的法门?”于是翻到了第九卷“武学篇”中的“掌伤治法”,但见红沙掌、铁沙掌、毒沙掌、绵掌、开山掌、破碑掌——各种各样的掌力伤人的征状、急救、治法,无不备载,待看到一百八十余种掌力之后,赫然出现了“截心掌”。无忌大喜,当下细细读了一遍,文中对“截心掌”的掌力论述甚详,但治法却说得极为简略,只说“当从『紫宫』、『中庭』、『关元』、『天池』四穴着手,御阴阳五行之变,视寒、暑、燥、湿、风五天候,应伤者喜、怒、忧、思、恐五情下药。”& g/ H: e! h2 b7 M
须知中国医道,变化多端,并无定规,同一病症,医者常视寒暑、昼夜、剥复、盈虚、终始、动静、男女、大小、内外——种种牵连而定医疗之法。无忌将这治法看了几遍,心想:“眼下设法治好常大哥要紧,不必徒逞口舌之快,而得罪这位神医。”那“掌伤治法”的最后一项,乃是“玄冥神掌”,述了伤者征状后,在“治法”二字之下注着一字:“无”。: v7 o u G: w: K% ]) N
无忌将医经合上,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说道:“胡先生武功不及我太师父,我太师父医道不及胡先生,这部『子午针炙经』博大精深,我太师父也着不出来。但说到医治掌伤,胡先生所学,却也脱不出我太师父的圈子。”于是将红沙掌、铁沙掌等等百余种掌伤,丝毫不漏的背了一遍,最后道:“晚辈中了玄冥神掌,我太师父无法可治,原来胡先生也是束手无策。”
5 J# d' {% D* G& f" f) } 胡青牛冷笑道:“你也不用激我。你且瞧我是否束手无策?不过我治得好你身上的掌毒,你的性命却未必久长。”
2 p1 ?* u, | r 无忌虽是聪明绝伦,却也不明白胡青牛这句话的用意,原来是说将无忌身上的阴毒治好,一显自己身手之后,便即下手将他杀死,以符自己决不替教外人治病疗伤的规矩。无忌其时一心一意,只盼能治好常遇春身上之伤,便道:“既是我命不久长,那么拜读一下胡先生这部旷古未有的『子午针炙经』,想亦无碍。”胡青牛心想:“反正你决不能活着走出我蝴蝶谷,就是将我的医术尽数记在心中,也不过是带入黄泉地府,去替阎王判官治病。”便点头道:“我这些医书,你尽管看好了。”( L# D9 q; x" O6 ^4 Z" M1 m
要知胡青牛虽然生性古怪,但学识渊博,见解高超,实是医中不世出的才子奇人。只是他身入魔教,对官绅富商、士大夫等人物固是深痛绝恶,于名门正派的武林人士,也有憎意甚深,脾气不免越来越是孤僻。可是他一身绝学,空扬大名于外,却无人可共同研讨,更无一个传人,荒山独处,孤芳自赏,原是大有寂寞之意,难得无忌到来,虽然是个医道一窍一通的孩童,但聪明过人,又佩服他的医学著作,心中也不免欢喜。
2 k9 y+ [2 L5 B- W& ]( r 于是无忌潜心医书,日以继夜,废寝忘食钻研,不但将胡青牛的十余种著作都翻阅过,其余“黄帝内经”、“华陀内昭图”、“王叔和脉经”、“宋徽宗皇帝勒撰圣总录”、“孙思邈千金方”、“千金翼”、“王焘外台秘要”等等医学经典,都乱翻一通。他是一意在寻找医治常遇春的方法,胡青牛却道他看不懂自己精奥的著作,硬充好汉,不肯询问,却从书籍中去求解释。: [) D9 _# v. x: S& t2 C) F% Y
其实胡青牛也是个才智过人之士,只要稍加深思,便该能猜到无忌的用意,但他见无忌用心钻研自己毕生心血之所聚的书作,心下已自欢喜,也不再想及其他了。
* c9 v0 G, i3 ?9 z6 J 如此过了数日,无忌没头没脑的乱读一通,虽是记了一肚皮的医理药方,但中国医道何等精妙,岂能在数天之内明白?屈指一算,到得蝴蝶谷来已是第六日。胡青牛曾说常遇春之伤,若在七日之内得遇良医,可以痊愈,否则纵然治好,也是武功全失。他在门外草地上躺了六天六晚,到了这日,却又下雨来。胡青牛眼见他处身泥潭积水之中,仍是毫不理会。无忌心中大怒,暗想:“我所看的每一本医书中,除了你自己的著作之外,每一部书都道,医者须有济世惠民的仁人之心,你空具一身医术,是这等见死不救。”9 E/ }. A' Y( j# n
到得晚上,那雨下得更加大了,同时电光闪闪,一个霹雳跟着一个霹雳。无忌把牙一咬,心道:“便是将常大哥医坏了,那也无法可想。”当下从胡青牛的药柜中取了八根金针,走到常遇春身畔,说道:“常大哥,这几日中小弟竭尽心力,研读胡先生的医书,虽是不能通晓,但时日紧迫,不能再行拖延。小弟只有冒险给常大哥下针,若是不幸出了岔子,小弟也不独活便是。”常遇春哈哈笑道:“小兄弟说那里话来?你快快给我下针施治。若是天幸得救,也好羞我胡师伯一羞。倘若两针三针将我扎死了,也好过在这污泥坑中活受罪。”" v" S' Y$ H9 g
无忌双手颤抖,细细摸准常遇春的穴道,将一枚金针,从他“关元穴”中刺了下去。他未练过针炙之法,这施针的手法,自是极为拙劣。胡青牛的金针又是软金所制,非有深湛的内力,不能使用,无忌用力稍大,那针登时弯了,再也刺不进去,只得拔将出来又刺。自来针刺穴道,绝无出血之理,但给他这么毛手毛脚的一番乱搅,常遇春“关元穴”上登时鲜血涌出。要知那“关元穴”位处小腹,乃是人身的要害,这一出血不止,无忌心下大急,更是手足无措起来。
0 r5 v) i, d$ m+ Q' ? 忽听得身后一阵哈哈大笑之声。张无忌回过头来,只见胡青牛双手负在背后,悠闲自得,笑嘻嘻的瞧着自己弄得两手都是染满了鲜血。无忌急道:“胡先生,常大哥『关元穴』流血不止,那怎么办啊?”胡青牛道:“我自然知道怎么办,可是何必跟你说?”无忌昂然道:“现下咱们也一命换一命,请你快救常大哥,我立时死在你的面前便是。”胡青牛冷冷的道:“我说过不治的人,总之是不治的了。胡青牛不过是见死不救,又不是催命的无常,你死了于我有什么好处?便是死十个张无忌,我也不会救一个常遇春。”
& }. `2 c' r% j! H6 | 无忌知道再跟他多说徒然白费时光,心想这金针太软,我是用不来的,这时候也没地方去寻找别种金针,便是铜针铁针也寻不到一枚,略一沉吟,去折了一根竹枝下来,用小刀削成几根光滑的竹签,更不细想,便在常遇春“紫宫”、“中庭”、“关元”、“天池”四处穴道中扎了下去。这竹签硬中带有韧力,刺入穴道后居然并不流血。过了半晌,常遇春呕出几大口黑血来。6 J, d# a: w, F) L) b" w; o
无忌不知这是自己乱刺一通之后使他伤上加伤?还是竹针见效,逼出了他体内的余血?回头看胡青牛时,见他虽是一脸讥嘲之色,但也隐然带着几分赞许。无忌知道这几下竹针刺穴并未全错,于是进去乱翻医书,穷思苦想,拟了一张药方。他虽从医书上,知道了某药可治某病,但到底生地、柴胡是什么模样,牛膝、熊胆是怎样的东西,却是一件不识得,当下硬着头皮,将药方交给煎药的僮儿,说道:“请你照方煎一服药。”9 q+ c. c2 x) L- L
那僮儿将药方拿去呈给胡青牛看,问他是否照煎。胡青牛鼻中哼一声,道:“可笑,可笑。”冷笑三声,道:“你照煎便是。他服下不死,算他命大。”无忌抢过药方,将几种药味的份量都减少了一二钱。那僮儿便依方烹药,煎成了浓浓的一碗。无忌端到常遇春口边,含泪道:“常大哥,这服药喝下去是吉是凶,小弟委实不知——”常遇春笑道:“妙极,妙极,这叫作盲医治瞎马。”闭了眼睛,仰脖子将一大碗药喝得涓滴不存。
" A( S9 z5 r! ~& d- T0 F7 C 这一晚常遇春腹痛如刀割,不住的呕血,无忌在雷电交作的大雨之中服侍着他,直折腾了一夜。到得次日清晨,大雨止歇,常遇春呕血渐少,血色也自黑变紫,自紫变红。常遇春喜道:“小兄弟,你的药居然吃不死人,看来我的伤竟是减轻了好多。”无忌大喜,道:“小弟的药还使得么?”常遇春笑道:“先父早料到有今日之事,是以给我取了个名字,叫作『常遇春』,那是说常常会遇到你这妙手回春的大国手啊。只是你的药方似乎稍嫌霸道,喝在肚中,便如几十把小刀子在乱削乱砍一般。”无忌道:“是。看来份量是重了些。”0 p; e& J H& ^4 K6 r0 P
其实他下的药量岂止“稍重”,直是重了好几倍,又无别种中和调理之药为佐,一味的急冲猛攻。他虽然从胡青牛的医书中找到了对症的药物,但用药的“君臣佐使”之道,却是全不通晓,若非常遇春体质强壮,雄健过人,早已抵受不住而一命呜呼了。2 f" w$ _ o. M* F* c
胡青牛盥洗已毕,慢慢踱将出来,见常遇春胡青牛脸色红润,不禁吃了一惊,暗想:“一个聪明大胆,一个体魄壮健,这截心掌的掌伤,倒给他治好了。”当日无忌又开了一张调理补养的方子,什么人参鹿茸首乌茯苓,各种大补的药物,都开在上面。胡青牛家中所藏的药材,无一不是珍品,药力特别浑厚。如此调补了六七日,常遇春竟是神采奕奕,武功尽复旧观,向无忌道:“小兄弟,我身上的掌伤已然痊愈,你每天在这门外陪我露宿,也不是道理。咱们就此别过。”" [) N$ ~4 H: E! n/ _! ?& z
这一个多月之中,无忌与他共当患难,相互的舍命全交,已是结下了生死好友,一旦分别,自是恋恋不舍,但想常遇春终不能长此相伴自己,只得含泪答应。常遇春道:“兄弟,你也不须难过,三个月后,我再来探望。其时如你身上寒毒已然去尽,便送你去武当和你太师父伯相会。”他走进茅舍,向胡青牛拜别,说道:“弟子伤势痊可,虽是张兄弟动手医治,但全凭师伯医书指引,服食了师伯不少珍贵的药物。”胡青牛点点头,道:“那算不了什么。你伤势已愈,所减者也不过是三十年的寿算。”2 v/ `2 k4 J {- V& @" \' d
常遇春不懂,问道:“什么?”胡青牛道:“依你体魄而言,至少可活过八十岁。但那小子用药有误,下针时手劲方法不对,以后再逢阴雨雷电,你便会周身疼痛,大概在五十岁上,便要一命呜呼了。”常遇春哈哈一笑,慨然道:“大丈夫济世报国,若能建立功业,便四十余岁亦已绰然有余,何必五十?要是碌碌一生,纵然年过百岁,亦是徒然多耗粮食而已。”胡青牛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了。
: y% n R% c* n2 N 无忌一直送到蝴蝶谷口,才和他挥泪作别。无忌心下暗暗立志:“我胡里胡涂的医错了常大哥,害得他要损三十年寿算。他身子在我手中受损,难道日后便不能在我手中受益?无论如何?我要设法医得他和以前一般无异。”; `, \: [# b% N1 X5 Y2 e: G( p
自此胡青牛每日替无忌施针用药,消散他体内的阴毒。无忌却孜孜不倦的阅读医书,记忆药典,遇有疑难不明之处,便向胡青牛请教。这一着大投胡青牛之所好,竟是将毕生所学,倾囊以授,有时无忌提一些奇问怪想,也颇能触发胡青牛以前未想到过的许多途径。他初时打算将无忌治愈之后,便即下手将他杀死,但这时觉得无忌一死,谷中便少了这唯一可以谈得来的良伴,用药之际,竟是一味的拖延,不想他早愈早死。# \- S9 R) P3 \! I: d; ~/ B
如此过了数月,有一日胡青牛猛地发觉,无忌无名指外侧的“关冲穴”、臂弯上二寸的“清冷渊”、眉后陷中的“丝竹空”等穴道,下针后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原来这些穴道均属“手少阳三焦经”,那三焦分上焦、中焦、下焦,为五脏六腑的六腑之一,自来医书之中,说得神而明之,难以捉摸(按:中国医学中的三焦,据医家言,当即指人体的各种内分泌而言。今日科学昌明,西医对内分泌之运用和调整,仍是所知不多,自来即为医学中一项极困难的部门。)胡青牛潜心苦思,用了许多巧妙的方法,始终不能将无忌体内散入三焦的阴毒逼出。十多日中,累得他头发也白了十余根,这一日忍不住叹道:“你太师父武功虽高,于医道却是太过外行,他爱你适足以害你,当你中了玄冥神掌后,还来助你打通奇经八脉,真是累死了人。”
" M- n* N+ t$ n7 X0 V: Y6 H 无忌摇头道:“不是太师父给我打通的。”他和胡青牛相处数月,觉得他为人固是怪僻,却非奸险阴恶之徒,于是将自己身世,以及如何在少林寺中学习“少林九阳功”的经过一一说了。胡青牛沉思半晌,突然伸手一拍大腿,说道:“无忌,那少林僧是有意害你也!”无忌吃了一惊,道:“我跟他素不相识,他何故害我?”胡青牛道:“嗯,这事果然奇怪。你将上了少室山后的一切情形,从头至尾的说给我听。”0 _# u3 ~' |; @: l0 k
无忌对这回事记得清清楚楚,将太师父和空闻、空智等人的对答,少林寺中所见所闻,毫不遗漏的说了。胡青牛背负双手,在室中踱来踱去,走了数圈,突然大声道:“那少林僧定是有意害你,这一节我决不料错,你太师父不明医理,又是诚信待人,是以没疑心到这一点。那少林僧圆真既是精修“少林九阳功”,又能助你打通奇经八脉,内功岂是泛泛?他双掌跟你掌心一碰,便当知你身有阴毒。但仍替你打通经脉,那不是存心害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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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P- O1 m% q) {- S' m第三十三回 精究医理
- ]# U! G. K& _0 Y6 X- r 张无忌道:“可是他隔墙伸掌过来之时,已是有意助我打通经脉,那时未必已知晓我身中玄冥神掌。”胡青牛摇头道:“这圆真何以要害死你,此时我是猜想不透。你说跟他素不相识,他绝无害你之理,但你习了他的少林九阳功,神功外传,单是为了这件事,便足足害死十个张无忌有余。”无忌道:“我太师父言道:少林派是武林中名门正派之首,代出高僧,领袖武林垂千百年。我想少林寺中纵然有几个心胸偏狭之辈,但决不致于行事如此卑鄙?何况我太师父以『太极十三式』及『武当九阳功』和之交换,只有少林派占了我武当派的便宜。”; l8 A* X! q2 l$ x9 {, \
胡青牛冷笑道:“名门正派便怎样了?你的父亲母亲,难道不是给名门正派中的人活活逼死么?他们自以为名门正派,对被他们视为邪魔外道之人,下手狠辣,毫不容情,正派中的未必都是好人,魔教中的也未必都是坏人。”这几句触动了无忌的心事,他想起武当山上父母伏剑而死,在场逼迫的固然大都是名门正派之士,少林、昆仑两派为首,崆峒、峨嵋为众。便是武当派中的诸师伯叔,也是眼睁睁的瞧着父母自刎身亡,虽有哀痛之情,但在各人心中,却均认为死得应该。这番念头他一直暗藏心内,不敢在太师父和众师伯面前提起,此时胡青牛猛地将他心底深处最隐秘的想头说了出来,他全身一震,不由得放声大哭。
! a6 C% y- U) |& d0 P 胡青牛冷冷的道:“世事本是如此,你碰到一件事便哭,若是不死,日后有得你哭的呢。”无忌蓦地止声,擦干了眼泪。胡青牛又道:“你由头至尾没见到他面目,焉知不是相识之人?一个人语声可以假装,便是容貌,变换又有何难?他不肯跟你见面,此中便有跷蹊。你说他无缘无故,决不致下手害你。你可知我早便想害死你吗?只因你的病生得古怪,我才尽心竭力的救治,我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一等治好,便要将你弄死。”无忌打了个寒噤,听他说来轻描淡写,似乎浑不当一回事,但知他既说出了口,决计不再轻易变通,叹了口气,说道:“我看我身上的阴毒终是驱除不掉,你不用下手,我自己也会死的。这世上之人,似乎只盼别人都死光了,他才快活。大家学武练功,不都是为了打死别人么?”
2 v, i( `5 M, P* m5 k* f 胡青牛望着庭外天空,出神半晌,幽幽说道:“我少年之时潜心学医,立志济世救人,可是越救越不对。我救活了的人,反过面来狠狠的害我。一个身上受了一十七处刀伤、非死不可的少年,我三日三晚不睡,耗尽心血救治了他,和他义结金兰,情同手足,那知后来他却杀了我的亲妹子。你道此人是谁?他今日是名门正派中鼎鼎大名的首脑人物啊。”
8 P( ~, S1 `2 ^8 W 无忌见他脸上肌肉扭曲,神情极是苦痛,心中油然而起怜悯之意,暗想:“原来他生平经历过不少惨事,这才养成了『见死不救』的性子。”问道:“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人是谁?你怎么不去找他报仇?”胡青牛道:“我妹子临死之时,却要我立下重誓,决计不能找他报仇,甚且此人若是遇到危难,要我竭力救他。我本来不肯答应,但我妹子不听到我立誓,死不瞑目。唉,我苦命的妹子,她——她的心地可是太好了。我兄妹俩自幼父母见背,相依为命。她临死时如此求我,我怎能不依?”
$ {2 H9 g9 R- e: C 他说到这里,眼中泪光莹然。无忌心想:“他其实并非冷酷无情之人。想是他的义兄弟和他妹子不是夫妻,便是情侣了。”胡青牛突然厉声喝道:“今日我说的话,从此不得跟我再提,若是泄漏给旁人知晓,我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忌本想狠狠挺撞他几句,但忽地心软,觉得此人实在甚是可怜,便道:“我不说便是。”胡青牛摸了摸无忌的头发,叹道:“可怜,可怜!”转身进了内堂。. x5 {: f3 L2 c4 M( W9 g' A6 N
胡青牛自和张无忌这日一场深谈,又察觉他散入三焦的阴毒总归难以驱除,即是以至高至深的医术与他调理,亦不过多延数年之命,竟对他变了一番心情。虽然自此再不向他吐露自己的身世和心事,但见无忌善解人意,山居寂寥,大是良伴,一是空闲,便指点他医理中的阴阳五行之变,把脉针炙之术。张无忌潜心钻研,学得极是用心。胡青牛见他悟心奇高,对“黄帝虾蟆经”、“西方子明堂炙经”、“太平圣惠方”、“疮伤经验全书”等医学,尤有心得,不禁叹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又得逢我这个肯倾囊相授的明师,不到二十岁,便能和华陀、扁鹊比肩,只是——唉,可惜可惜。”
4 c: P% C9 Z$ s1 W; n0 G, Q8 x 他言下之意,是说等你医术学好,寿命也终了,这般苦学,又有何用?无忌心中,却另有一番主意,他决意要学成回春之术,待见到常遇春时,将他大受亏损的身子治得一如原状。% L; ^0 ~# T2 b9 f* _
谷中安静无事,岁月易逝,如此过了两年,无忌已是一十四岁。这两年之中,常遇春曾来看过他几次,说张三丰知他体内阴毒难除,命他便在蝴蝶谷多住些日子,直至痊愈为止,无忌问起谷外消息,常遇春说道近年来蒙古人对汉人的欺压日甚一日,众百姓衣食不周,群盗并起,眼见天下大乱,同时江湖上名门各派和魔教邪派之间的争斗,也是一天厉害过一天,双方死伤均重,冤仇越结越深。
/ D5 E& o4 G# I% ^: q7 E2 J* U 常遇春每次来到蝴蝶谷,均是稍住数日即去,最后一次来时,无忌已是医术大进,细心替他诊脉,拟了一张方子,要他照方长服,定可健身保元。常遇春说了声:“多谢!”便将药方随手收在怀里。$ H$ K, G% T) R- U. |# ]
这一次常遇春和胡青牛相见,两人在内室中闭门长谈,直至深夜,仍不安睡,无忌暗自奇怪,心想常大哥和他这位胡师伯向来不睦,今番如此长谈,想是他魔教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自己并非魔教中人,也不便多问。次晨常遇春别去。无忌送到谷口,常遇春道:“兄弟,这几日中,胡师伯有一个极厉害的对头要来找他。我本想带你出去暂避几时,可是胡师伯言道,那对头决计奈何不了他,不必畏惧。但你一切得小心在意。”无忌好奇心起,问道:“是什么样的对头?”常遇春道:“这个我也不知。我在途中得到了消息,赶来向胡师伯报讯。兄弟,胡师伯老谋深算,他说不要紧,定有十足把握,只是我总有点放心不下。”, @9 I. n u7 b7 U1 N J. \6 ?, f5 ?
无忌见他对自己如此关切,心中感动,两人说了好一阵话,这才分别。无忌回到茅舍,只见胡青牛一如平日,毫无应付大敌的举措,无忌倒是有些沉不住气,几次想问,但一开口,话题便被胡青牛截断。无忌知他不愿说及此事,也就不敢再问。
; Y3 O. k! ?8 K7 ]4 C4 ^8 W1 n 如此过了六七日,别说没有敌人上门寻仇生事,便连来求医的乡民也无一个。这天晚上,无忌读了一会王好古所著的医书“此事难知”,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甚是困倦,当即上床安睡,次日起身,便觉头痛得厉害,正想去找些发散风寒的药物来食,走到厅上,只见日影西斜,原来已是午后。无忌吃了一惊,心道:“这一觉睡得好长,看来我是生了病啦。”伸手一搭自己脉膊,却无异状,心下更是暗惊:“莫非我体内阴毒发作,阳寿已尽?”1 [" X, z1 P5 E1 |' t
想去寻胡青牛时,却不见他的人影,无忌这几日中一直提心吊胆,等待胡青牛的对头上门,这时忽然不见了他,急忙奔出门去找寻。只见花圃中一个僮儿正弯了腰在锄草,忙问:“先生呢?”那僮儿道:“他不在房里么?刚才我还送茶进去。先生叫我别打扰他。”无忌一怔,哑然失笑:“我这不是庸人自扰么?到处寻遍了,却不到他房里去找他?”# s; I% Q! {/ E ~
张无忌走到胡青牛房外,只见房门紧闭,想起锄草僮儿“不得打扰”的话,不敢呼唤,轻轻咳嗽了一声。只听胡青牛道:“无忌,今儿我身子有些不适,咽喉疼痛,你自个儿读书吧。”无忌应道:“是。”他耽心胡青牛病势不轻,道:“先生,让我瞧瞧你喉头好不好?”胡青牛低沉着嗓子道:“不用了。我已对镜照过,并无大碍,已服了牛黄犀角散。”4 N9 v( ?) d# C6 M. r7 b
当天晚上,僮儿送饭进房,无忌跟着进去,只见胡青牛脸色憔悴,躺在床上。无忌心念一动:“难道昨晚我大睡之时,已有对头到来?先生虽将他逐走,但自己也受了伤?”胡青牛挥手道:“快出去。你知我生的是什么病?那是天花啊。”无忌看他脸上手上,果有点点红斑,心想那天花之疾,发作时极为厉害,调理不善,重则致命,轻则满脸麻皮,但胡青牛医道精湛,虽染恶疾,自无后患,既非为敌人所伤,反倒放心。胡青牛道:“你和僮儿不可再进我房,我用过的碗筷杯碟,均须用沸水煮过,你们千万不可混用。嗯——”他沉吟片刻,道:“无忌,这样吧,你还是出蝴蝶谷去,到外面借宿半个月,免得我将天花传给了你。”无忌忙道:“不必。先生有病,我若避开,谁来服侍你?我好歹比这两个僮儿多懂些医理。”胡青牛道:“你还是避开的好。”但说了良久,无忌终是不肯。胡青牛道:“好吧,那你决不能进我房来。”
4 W( z. I; Q' m# E$ _. K$ D2 Q 如此过了三日,无忌晨夕在房外问安,听胡青牛嗓子虽然嘶哑,精神倒还健旺,饭量反较平时为多,料想无碍。胡青牛每日隔着房门报出药名份量,那僮儿便煮了药给他递进去。
" g3 ^6 J) M5 O/ L g1 Z! } 到第四日下午,无忌坐在草堂之中,诵读“黄帝内经”中那一篇“四气调神大论”,读到“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大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那一段,不禁暗暗点头,心道:“这几句话说得真是不错,口渴时再去掘井,要和人动手时再去打造兵刃,那确是来不及了。国家扰乱后再去平变,纵然复归安定,也已元气大伤。治病也当在疾病尚未发作之时着手。”又想到内经“阴阳应象大论”中那几句话:“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脏着,半死半生也。”心道:“良医见人疾病初萌,即当治理。病入五脏后再加医治,已只一半把握了。像我这般阴毒散入五脏六腑,何止半死半生,简直便是九死一生。”
' a0 \" W) }* b0 _ 正点头赞叹,行复自伤之际,忽听得隐隐马蹄声响,自谷外直奔进来。无忌掩卷站起,心想:“这蝴蝶谷极是隐僻,这两年多来,除了常大哥外,从无外人到来。只怕是先生的对头到了。他正卧病,那便如何是好?”忙奔到胡青牛门外,说道:“先生,有数骑马奔进谷来,你说怎么办?”胡青牛“嗯”了一声,尚未回答,那几骑马来得好快,已是到了茅舍之外,只听一人朗声说道:“武林同道,求见医仙胡先生,求他老人家慈悲治病。”! R" i$ A: P9 }, K
无忌听了这几句,心中一宽,回到草堂,只见门外站着一名面目黝黑的汉子,手中牵着三匹马,两匹马上各伏着一人,衣上血迹糢糊,显见身受重伤。那汉子头上绑着一块白布,布上也是染满鲜血,一只右手用绷带吊在脖子中,看来受伤也是不轻。无忌走到门口,说道:“各位来得真是不巧,胡先生自己身上有病,卧病不起,无法替各位效劳,还是另请高明吧!”那汉子道:“咱们奔驰数百里,危在旦夕,全仗医仙救命。”' |1 m9 J$ O; S
张无忌道:“胡先生身染天花,这几日病势甚恶,此是实情,决不敢相欺。”那汉子踌躇半晌,叹了口气,道:“咱三人是同门师兄弟,此番身受重伤,若不得蝶谷医仙施救,那是必死无疑的了。相烦小兄弟禀报一声,且听胡先生如何吩咐。”无忌道:“既是如此,请问尊姓大名。”那汉子道:“咱三人贱名不足道,便请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说到这里,身子摇摇欲坠,已是支持不住,猛地里嘴一张,喷出一大口鲜血。
' ~, ?% j- f6 `3 s$ \, b k* V9 J: v 无忌抢上一步,在他胸口和背心六处穴道上各点了一指。那汉子胸间热血翻涌,本欲继续喷出,给无忌这么一点,穴道闭塞,胸口登时舒畅得多。他见无忌小小年纪,竟具这等身手,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5 ]7 L! A/ c- d' L
无忌走到胡青牛门外,说道:“先生,门外有三人身受重伤,前来求医,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胡青牛轻轻“咦”的一声,怒道:“不治,不治,快赶出门去。”无忌道:“是。”回到草堂,向那汉子说道:“胡先生病体沉重,难以见客,还请原谅。”那汉子皱起了眉头,正待继续求恳,伏在马背上的一个瘦小汉子忽地抬起头来,伸手一弹,无忌只觉眼前金光一闪,拍的一响。一件小小的暗器击在草堂正中的桌上。那瘦汉子说道:“你拿这朵金花去给『见死不救』看,说咱三人都是给这金花的主儿打伤的,那人眼下便来找他,『见死不救』若是治好了咱们的伤,咱三人便留在这里,助他御敌。咱三人武功便是不济,也总是多三个帮手。”
) |: i% i; H5 Y3 ^3 \ 张无忌听他说话大刺刺的,远不及第一个汉子有礼,走近桌边一看,只见那暗器是一朵黄金铸成的梅花,和真梅一般大小,白金丝作的花蕊,打造得精巧无比。他伸手去拿,不料那瘦子这一弹手劲甚强,金花嵌入桌面,竟是取不出来,只得拿过一把药镊,挑了几下,方才取出,心想:“这瘦汉子的武功大是不弱,但在这金花的主儿手下伤得这般厉害。常大哥说这几天会有胡先生的对头到来寻仇,多半便是那人了,倒须跟先生说知。”于是手托金花,走到胡青牛房外,转述了那瘦小汉子的话。: m& n! E, P( F$ K8 y* r6 W" n
胡青牛道:“拿进来我瞧。”无忌轻轻的推开房门揭开门帘,但见房内黑沉沉的宛似夜晚,原来天花病人怕风畏光,窗户都用毡子遮住。胡青牛脸上蒙着一块青布,只露出一对眼睛。无忌暗自心惊:“不知青布之下,他脸上的痘疮生得如何?病好之后,会不会成为麻皮?”胡青牛道:“将金花放在桌上,快退出房。”无忌依言放下金花,揭开门帘出房,还没掩上房门,便听胡青牛道:“他三人的死活,跟我姓胡的决不相干。胡青牛是死是活,也不劳他三位操心。”波的一声,那朵金花穿破门帘,飞掷出来,当的一响,掉在地上。这朵金花的边缘虽是锋利,但布帘是柔软之物,竟能一掷而破,张无忌和他相处两年有余,从未见他练过武功,原来这位文质彬彬的医仙,却也是武学的高手,虽在病中,功力未失。# m1 V# D; q( H9 q5 v" r7 c, }
张无忌拾起金花,走出去还给了那瘦汉,摇了摇头,道:“先生实是病重——”猛听得蹄声答答,车声辚辚,有一辆马车向谷中驰来。无忌走到门外一望,只见那马车驰得甚快,驶到门前,曳然而止。车中走下一个淡黄面皮的青年汉子,伸手车中,抱出一个秃头老者,问道:“蝶谷医仙胡先生在家么?崆峒门下圣手伽蓝简捷远道求医——”第三句话没说出口,身子一晃,连着手中的秃头老者,一齐摔倒在地。说也凑巧,拉车的两匹健马也是乏得脱了力,口吐白沬,同时跪倒。/ i: `; N- a6 F7 R
瞧了二人这般神情,不问可知,是急驰一二百里而来,途中毫没休息,以致累得如此狼狈。张无忌听到“崆峒门下”四字,心想在武当山上逼死父母的人中,也有崆峒派的长老在内,这秃头老者叫什么“圣手伽蓝简捷”,当日虽然不曾来到武当,但料想也非好人,正想回绝,忽见山道上影影绰绰,又有四五人走来,有的一跛一拐,有的互相携扶,都是身上有伤。无忌皱起眉头,不等这干人走近,朗声说道:“胡先生染上了天花,自身难保,不能替各位治伤。请大家及早另寻名医,以免耽误了伤势。”8 I0 w" \( K* [3 V! J
待得那干人等走近,看清楚共有五人,身上衣饰都甚华贵,便似富商大贾一般,可是个个脸如白纸,竟无半点血色,身上却没伤痕血迹,看来那是受了极奇异的内伤。为首一人又高又胖,向圣手伽蓝简捷和投掷金花的瘦小汉子点了点头,三人相对苦笑,原来三批人都是相识的。张无忌好奇心起,问道:“你们都是被那金花的主人所伤么。”那胖子道:“不错。”转头向简捷道:“简兄,胡先生见到了么?”简捷摇了摇头,道:“梁大老板的面子大些,或许请得动胡先生。”
2 ~: k* r( M9 z* D% W 无忌道:“那金花的主人是谁啊,为什么这般横行霸道?”那大胖子道:“请小兄弟向胡先生禀报一声,便说芜湖源盛金号姓梁的远道前来求医。”竟是没答无忌的问话。最先到来那个口喷鲜血的汉子却知道无忌并非寻常少年,便道:“小兄弟贵姓?跟胡先生怎生称呼?”无忌道:“我是胡先生的病人,他治了我两年有余,也没有治好我身上的病痛。何况胡先生说过不治,那是决计不治的,你们便赖在这里也没用。”* V; D3 f* a% J! Q! P' \6 {( t; ]
说话之间,先先后后又有四个人到来,有的乘车,有的骑马,一齐求恳要见胡青牛。无忌大是奇怪,心想:“这蝴蝶谷地处偏僻,除了魔教中人之外,江湖上知者甚少,这些人或属崆峒,或隶华山,均非魔教,怎地不约而同的受伤,又是不约而同的赶来求医?”又想:“那金花的主人既是如此了得,若要取了这些人的性命,看来也非难事,何以只将每人打得重伤?”) t' L4 q4 \' \! n+ t
那十四人有的善言求恳,有的一声不响,但都是磨着不走,眼见天色将晚,十四个人挤满了一间草堂。煮饭的僮儿将无忌所吃的饭菜端了出来,无忌也不跟他们客气,自顾自的吃了,翻开医书,点了油灯阅读,对这十四人竟是视而不见,心想:“我既学了胡先生的医术,也得学一学他『见死不救』的功夫。”% Z& b- D2 n t0 ?4 c
夜兰人静,茅舍中除了无忌翻读书页、伤者粗重的喘气之外,再无别的声息,突然之间,屋外山路上传来了两个人轻轻的脚步声音。无忌抬起头来,只听得那脚步行得甚是缓慢,正是走向茅舍而来。过了片刻,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说道:“妈,那屋里有灯火,这就到了。”从那声音听来,那女孩年纪极是幼小。又是一个女子声音道:“孩子,你累不累?”那女孩道:“我不累。妈,医生给你治病,你就不痛了。”那女子道:“嗯,就不知医生肯不肯给我治啊。”无忌心中一震:“这女子的声音好熟!似乎是纪晓芙姑姑。”听那小孩道:“医生一定会给你治的。妈,你不要怕,你痛得好些了么?”那女子道:“好些了,唉,苦命的孩子。”无忌听到这里,再无怀疑,纵身抢到门口,叫道:“纪姑姑,是你么?你也受了伤么?”月光之下,只见一个青衫女子携着一个小女孩,正是峨嵋女侠纪晓芙。; g6 w4 J+ w2 `& u/ a# G( n4 s
她在武当山上见到张无忌时,他还只十岁,这时相隔将近五年,无忌已自童年成为少年,黑夜中突然相逢,那里想得出来?一愕之下,道:“你——你——”
& _+ p; s) e* @! U 张无忌道:“纪姑姑,你不认得我了吧?我是张无忌。武当山上我爹爹妈妈自刎而死那天,曾见过一面。”纪晓芙“啊”的一声惊呼,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想起自己以未嫁之身,却携了一个女儿,无忌是自己未婚夫婿殷利亨的师侄,虽是一个不懂事的少年,终究难以交代,不由得又羞又窘,胀得满脸通红,她受伤本是不轻,一惊之下,更是身子摇晃,便要摔倒。; ^% a/ `* k# e. e
她小女儿只不过六七岁年纪,看见母亲快要摔交,急忙双手拉住她手臂,可是人小力微,济得甚事?眼见两人都要摔跌,无忌忙扶住纪晓芙肩头,道:“纪姑姑,请进去休息一会。”当下扶着她走进草堂。灯火看得明白,只见她左肩和左臂都受了极厉害的刀剑之伤,包扎的布片中鲜血还在不断渗出,又听她轻声咳嗽不停,无法自止,无忌此时的医术,早已胜过寻常的所谓“名医”,一听她咳声有异,知是左肺叶受到了重大震荡,便道:“纪姑姑,你右手和人对掌,伤了太阴肺脉。”
4 I$ K/ [+ Z$ n) P% q+ g 当下取出七枚金针,隔着衣服,便在她肩头“云门”、胸口“华盖”、肘中“尺泽”等七人处穴道上刺了下去。其时张无忌的针炙之术,与当年医治常遇春时自己有天壤之别。这两年多来,他跟着“蝶谷医仙”胡青牛潜心苦学,在诊断病情、用药变化诸道,限于年龄经验,和胡青牛自是相去尚远,但针炙一门,却已学到了这位“医仙”的七八成本领。纪晓芙初时见无忌取出金针,还不知他的用意,那知他手法快极,一转眼间,七枚金针便刺入了自己闭道,她这七处穴全属于太阴肺经,金针一到,立是胸口闭塞之苦大减。她又惊又喜,说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在这里,又学会了这样好的本领。”那日在武当山上,纪晓芙见张翠山、殷素素自杀身亡,可怜无忌孤苦,曾柔声安慰他几句,又除下自己颈中黄金项圈,要想给他。但无忌当时心中愤激悲痛,将所有上山来的人,都当作是迫死他父母的仇人,因之对纪晓芙出言顶撞,使她难以下台。后来他中了玄冥神掌之后,殷利亨不惜耗损功力,全心全意的替他治伤疗毒。无忌感激之下,爱屋及乌,对于纪晓芙也存了好感。年纪大后慢慢的分辨是非,得知当日父亲和诸师伯曾拟和峨嵋诸侠联手,共抗群豪,这才知峨嵋派实在是友非敌。
" p3 q3 `& L+ f" b. `4 _ 两年前他和常遇春深夜在树林之中,见到纪晓芙力救彭和尚,心中更觉这位纪姑姑为人很好,至于她何以未嫁生子,是否对不起殷叔叔等情由,他年纪尚小,对这些男女之情全不了然,听那之后便如春风过耳,决不萦怀。纪晓芙自己心虚,斗然间遇到和殷利亨相识之人时便窘迫异常,深感无地自容,其实这件事无忌在两年前便已从丁敏君口中听到,他既认定丁敏君是个坏女人,那么她口中说的坏事,他便未必当真是坏。, I% {, @- B, e+ L7 j
他一瞥眼间,见纪晓芙的女儿站在母亲身旁,眉目如画,黑漆般的大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好奇地望着自己。那女孩将口俯在纪晓芙耳边,低声道:“妈,这个小孩便是医生吗?你痛得好些了么?”纪晓芙听她叫自己“妈”,又是脸上一红,事已至此,也是无法隐瞒,脸上神色甚是尴尬,道:“这位是无忌哥,他爹爹是妈的好朋友。”向无忌低声道:“她——她叫『不悔』,”顿了一顿,又道:“姓杨,叫杨不悔!”无忌笑道:“好啊,小妹妹,你的名字倒跟我是一对儿,我叫张无忌,你叫杨不悔。”纪晓芙见无忌神色如常,并无责难之意,心下稍宽,向女儿道:“无忌哥哥的本领很好,妈已不大痛啦。”杨不悔灵活的大眼睛转了几转,突然走上前去,抱住无忌,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原来杨不悔年幼天真,自幼除了母亲和扶养她的一个保姆之外,从来不见外人,这次母亲身受重伤,急难之中,竟蒙张无忌替她减轻痛苦,杨不悔自是大为感激。她对母亲和保姆表示喜欢和感谢,向来是扑在她们怀里,在她们脸上亲吻,这时对无忌便也如此。纪晓芙含笑斥道:“不儿,不可这样,无忌哥哥不喜欢的。”杨不悔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明其理,问无忌道:“你不喜欢么?为什么不要我对你好?”无忌笑道:“我喜欢的,我也对你好。”在她柔嫩的面颊上也轻轻吻了一下。杨不悔拍手道:“小医生,你快替妈妈的伤全都治好了,我就再亲你一下。”
6 N4 v5 s4 o: B2 z0 S# ^$ L; Y 无忌见这个小妹妹天真活泼,甚是可爱,他十多年来,相识的都是年纪大过他很多的叔叔伯伯,常遇春虽和他兄弟相称,也大了他八岁,那日舟中和周芷若匆匆一面,相聚不到一天,便即分手,从未交过一个小朋友,这时不禁心道:“若是我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亲妹妹,便可常常带着她玩耍了。”他还不过十四岁,童心犹是极盛,只是幼历坎坷,实无多少玩耍嬉戏的机会。纪晓芙见圣手伽蓝简捷等一干人伤口狼籍,显是未经医理,她不愿占这个便宜,说道:“这几位比我先来,你先瞧瞧他们吧。这会儿我已好得多了。”无忌道:“他们是来向胡青牛胡先生求医的,胡先生自己身染重病,何能医人?这几位却不肯走,只好由得他们留在这儿。纪姑姑,你并非向胡先生求医,小侄在这儿耽得久了,累通一点粗浅医道,你若是信得过,小侄便瞧瞧你的伤势。”纪晓芙受伤后人指点,来到蝴蝶谷,原和简捷等一般,也是要向胡青牛求医,这时听到了无忌这几句话,又见到简捷等一干人的情状,显是那“见死不救”胡青牛不肯施治,何况无忌适才替她针治要穴,立时见效,看来他年纪虽小,医道着实高明,便道:“这可多谢你啦,大国手不肯治,请小国手治疗也是一样。”; I$ }* P" f$ t, ~! k
当下无忌请她走到厢房之中,剪破她创口衣服,发觉她肩臂上一共受了三处刀伤,臂骨亦已折断,上臂骨有一处裂成碎片。这等骨碎,在外科中本是极难接续,但在“蝶谷医仙”的弟子看来,却也寻常,于是替她接骨疗伤,敷上生肌活血的药物,再开了一张药方,命僮儿按方煎药。他初次替人接骨,手法未免不够敏捷,但忙了个把时辰,终于包扎得十分妥善,说道:“纪姑姑,请你安睡一会,待会麻药性退了,伤口会痛得很厉害。”纪晓芙道:“多谢你啦!”无忌到储药室中,找了些枣子杏脯,拿去给杨不悔吃,那知她昨晚一夜不睡,这时已偎倚在母亲怀中,沉沉睡熟。无忌将枣杏放在她的袋中,回到草堂。华山派那口吐鲜血的弟子站起身来,向无忌深深一揖说道:“小先生,胡先生既是染病,只好烦劳小先生,替咱们治一治,大伙儿尽感大德。”无忌学会医术之后,除了替常遇春、纪晓芙治疗外,从未用过,眼见这十四人或内脏震伤,或四肢断折,伤处各各不同,常言道学以致用,心中确是颇有跃跃欲试之意,但想起胡青牛的言语,答道:“此处是胡先生家中,小可也是他的病人,如何敢擅自作主?”那汉子鉴貌辨色,见他推辞得并不决绝,便再捧他一捧,奉上一顶高帽说道:“自来名医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先生,那知小先生年纪轻轻,竟具这等本领,真是十分少见,还盼显一显身手。”那富商模样的姓梁胖子道:“咱们十四人在江湖上均是小有名头,得蒙小先生救治,大家出去一宣扬,江湖上都知小先生医道如神的大名,那是一夕之间,小先生便名闻天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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