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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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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5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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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恩怨缠绵
) k+ w' p: `8 |  西华子大声道:“唐三哥,静虚师太,武当派跟白眉教联了手啦,这一回咱们可得吃大亏。”原来那矮矮瘦瘦的葛衣老人叫做唐文亮,是崆峒五老之一,那中年尼姑静虚师太,是峨嵋派的第四代弟子,都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好手。他们听到西华子这么说,都是一怔。静虚师太为人精细,素知西华子的毛包脾气,还不怎样,唐文亮却眼睛一翻,瞪着俞莲舟道:“俞二侠,此话可真?”
/ e. Y6 U* k; S8 f  俞莲舟还未答话,西华子已抢着道:“人家武当派已和白眉教结成了亲家,张翠山张五侠做了殷大教主的女婿——”唐文亮奇道:“失踪十年的张五侠已有了下落?”俞莲舟指着张翠山道:“这是我五师弟张翠山,这位是崆峒派的前辈高人,唐文亮唐三爷,你二人多亲近亲近。”他二人刚说得几句客套话,西华子又道:“张五侠和殷姑知道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但是瞒着不肯说,反而撒个漫天大谎,说谢逊已经死了。”
( \# b0 z; P2 Y  U0 ]  唐文亮一听到“金毛狮王谢逊”的名字,又惊又怒,喝道:“他在那里?”张翠山道:“此事须得先行禀明家师,请恕在下不便相告。”唐文亮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喝道:“谢逊这恶贼在那里?他杀死我的亲侄儿,我姓唐的不能跟他并立于天地之间,他在那里?你到底说是不是?”最后这几句话声色俱厉,竟是没半分礼貌。殷素素怒从心起,冷冷的道:“他拳伤崆峒五老,盗去『七伤拳经』,此事你怎么不说了?”
3 z6 O3 [5 r% p8 g1 s  谢逊击伤崆峒五老,盗走“七伤拳经”,乃是冒了成昆的名头,此事也是直到四五年前,崆峒派方才明白是谢逊所为。但因五老受伤,拳经文被盗去,实是崆峒派的奇耻大辱,上上下下方来秘而不宣,却不知殷素素如何得知?唐文亮一听之下,脸色登时苍白,十指箕张,便要向殷素素扑去,但一转头,眼见她是个娇娇怯怯的美貌少妇,以自己成名的前辈人物,实不便向她动手,强忍怒气,向张翠山道:“这一位是?”张翠山道:“便是拙荆。”西华子接口道:“也就是白眉教殷大教主的令爱。”白眉鹰王殷天正武功深不可测,迄今为止,武林中跟他动过手的,还没有一个能挡得住他十招以上。唐文亮一听这少妇是殷天正的女儿,心中也不禁忌惮,只是道:“好,好,好!”  m, `6 K" m  f) W
  静虚师太自进船舱之后,一直文文静静的没有开口,这时才道:“此事的原委究是若何,还请俞二侠示下。”俞莲舟道:“这件事牵连既广,为时又已长达十年,一时三刻之间,岂能分剖明白?这样吧,三个月之后,敝派在黄鹤楼设宴,邀请有关的各大门派帮会一齐赴宴,是非曲直,当众评论。各位意下如何?”静虚师太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5 s0 Z$ \0 s2 R4 z: G
  唐文亮道:“是非曲直,尽可三个月后再论,但谢逊那恶贼藏身何处,还须请五侠先行示明。”张翠山摇头道:“此刻实不便说。”唐文亮虽极不满,但想武当派既和白眉教联手,倒也真惹不起,然而公道自在人心,且看他三个月之后,如何向天下群雄交代,当下不再多说,站起身来双手一拱,道:“如此三个月后再见,告辞。”
1 }1 ]  j# M, t  C5 V  西华子将手一挥,道:“唐三爷,咱们几个搭你的船,成不成?”唐文亮道:“好啊,什么不成?”西华子向卫四娘道:“师妹,走吧!”他本和俞莲舟同船而来,这么一来,显是将武当派当作了敌人。俞莲舟不动声色,客客气气的送到船头,说道:“咱们回山禀明师尊,便送英雄宴的请帖过来。”殷素素忽道:“西华道长,我有一件事请教。”西华子愕然回头,道:“什么事?”1 e+ D6 j! O# q8 \
  殷素素道:“道长不住口的说我是邪教妖女,却不知邪在何事,妖在何处?倒要请教。”西华子怔了一怔,道:“邪魔外道、狐媚妖淫,那便是了,又何必要我多说?否则好好的一个武当派的张五侠,怎会受你迷惑?嘿嘿,嘿嘿!”说着连连冷笑。殷素素道:“好,多承指点!”西华子见自己这几句话竟将她说得哑口无言,却也颇出意料之外,听她没再说什么,便踏上跳板,走向崆峒派的船去。4 y3 L  A  n' J! |. E2 K4 J
  那两艘海船都是三帆大船,虽然并在一起,两船甲板仍是相距两丈来远,那跳板也就甚长。西华子因和殷素素对答了几句,落在最后,余人都已过去。他正走到跳板中间,忽听得背后风声微起,跟着擦的一声轻响,他人虽暴躁,武功却着实不低,江湖上阅历也多,一听到这声音,知道背后有人暗算,霍地转过身来,长剑也已拔在手中。便在此时,脚底从中断为两截,他急忙拔起身子,但两船之间,空空荡荡的无物可以攀援,虽见足底蓝森森的大海,但一跃之后未能再跃,仍是扑通一声,掉入了海中。
9 P& ?4 D- E  W0 @  他不识水性,一掉入海中,立时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碱水,双手乱抓乱划,突然抓到了一根绳子,大喜之下,牢牢握住,只觉有人拉动绳子,将他提出了水面。西华子抬头一看,那一端握住绳子的,却是白眉教的程坛主,脸上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
% m5 I; q. K# n( P( s8 R0 [  原来殷素素恼恨他言语无礼,待各人过船之时,暗中吩咐了封程二坛主,安排下计谋,封坛主三十六柄飞刀神技,驰名江湖,不但出手既快且准,而且每柄飞刀均是高手匠人以精钢所铸,薄如柳叶,锋锐无比,对手见他飞刀飞来时,若以兵刃挡架,往往兵刃便被飞刀削断。这时他以飞刀切割跳板,轻轻一划,跳板已断。程坛主早在一旁备好绳索,待西华子吃了几口水后,才将他吊将上来。
6 g& \6 l4 m7 o# B# m6 o  卫四娘,唐文亮等见西华子落水,虽猜到是对方做了手脚,但跳板断得太快,各人的眼光又都望着殷素素,竟没瞧见跳板如何断截,待得各人呼喝欲救时,程坛主已将他吊了上来。西华子强忍怒气,只等人一上船,便出手与对方搏斗。那知程坛主只将他拉得离水面尺许,便不再拉,叫道:“道长,千万不可动弹,在下力气不够,你一动,我拉不住便要脱手啦!”西华子心想他若是装傻扮痴,又将自己抛在海里,那可不是玩的,只得握住绳子,不敢向上攀援。0 x, k7 E7 Y1 ]
  程坛主叫道:“小心了!”手臂一抖,将长绳甩起了半个圈子。他臂力实是了得,这么一抖,西华子的身子向后凌空荡出了七八丈,跟着又是向前一送,将他摔向对船。西华子放脱绳子,双足落上甲板。他的长剑已在落海时失却,这时愤怒如狂,只听得白眉教的船上喝采声和欢笑声响成一片,当下拔出卫四娘身上佩剑,便要扑过去拼命。但这时两船相距已远,无法一纵而过,空自暴跳如雷,除了戟指大骂,再无别法。% s9 M5 Q) i4 R' K3 b  f  x0 ^/ Z" _
  殷素素如此作弄西华子,俞莲舟全瞧在眼里,心想这女子果然是邪门,可不是五弟的良配,于是说道:“殷李两位香主,相烦代为禀报殷教主,三月后黄鹤楼头之会,他老人家若是不弃,务请大驾光临,今日便此别过。五弟,你随我去见恩师么?”张翠山道:“是!”殷素素听俞莲舟言下之意,竟是要也夫妇分离,当下抬头瞧了瞧天,又低头瞧了瞧脚底的甲板。
( i& ~0 c5 g. d- ?4 _; d  张翠山登时领悟,知她说的是“天上地下,永不分离”这两句誓言,便道:“二哥,我带领你弟妇和孩子先去叩见恩师,得他老人家准许,再去拜见岳父。你说可好?”  N( L3 a2 |+ P5 B; ]9 ~
  俞莲舟点头道:“那也好。”殷素素心下甚喜,对李天垣道:“师叔,请你代为禀告爹爹,便说不孝女儿天幸逃得性命,不日便回归总舵,拜见他老人家。”李天垣道:“好,我在总舵恭候两位大驾。”站起身子,便和俞莲舟等作别。殷素素道:“我哥哥好吧?”李天垣道:“很好,很好!令兄近年连得奇逢,武功突飞猛进,做师叔的早已望尘莫及,实是惭愧得紧。”殷素素微微笑道:“师叔又来跟咱们晚辈说笑啦。”李天垣正色道:“这不是说笑,连你爹爹也是没口子的称赞,说他肖子跨灶,青出于蓝,你说厉害不厉害?”殷素素笑道:“啊哟,师叔当着外人之面,老鼠跌落天平,自称自赞,却不怕俞二侠见笑。”李天垣笑道:“张五侠做了我们姑爷,俞二侠难道还是外人么?”说着一举手,转身出舱。俞莲舟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很不乐意,微皱眉头,却不说话。
% |, Z" v5 z; s; j: |* Q0 M( b  张翠山一等白眉教众人离船,忙问:“二哥,三哥的伤势后来怎样?他——痊可了吧?”俞莲舟“嗯”的一声,良久不答。张翠山甚是无急,目不转睛的望着二哥,心头涌起一阵不祥之感,生怕他说出一个“死”字来。俞莲舟缓缓的道:“三弟没死,不过跟死也差不了多少。他终身残废,手足不能移动。俞岱岩俞三侠,嘿嘿,江湖上算是没这号人物了。”张翠山听到三哥没死,心头一喜,但想到一位英风侠骨的好汉竟落得如此下场,忍不住潜然下泪,哽咽着问道:“害他仇人是谁?可查出了么?”* Q# T6 {! P! _6 i2 W4 U- G1 H5 Q; T6 d
  俞莲舟不答,一转头,突然间两道闪电般的目光照在殷素素脸上,森然道:“殷姑娘,你可知道害我俞三弟的人是谁?”殷素素禁不住身子轻轻一颤,说道:“听说俞三侠的手足筋骨,是被人用少林派的金刚指法所断的。”俞莲舟道:“不错。你不知是谁么?”殷素素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2 a4 X3 A6 ]: j, H5 _9 d  俞莲舟不再理她,说道:“五弟,少林派说你杀死临安府龙门镖局老小,又杀死了几名少林僧人。此事是真是假?”张翠山道:“这个——”殷素素道:“这不关他事,都是我杀的。”俞莲舟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极度痛恨的神色,但这目光一闪即隐,脸上随即回复平和,说道:“我原知五弟决不会胡乱杀人。为了这件事,少林派曾三次遣人,上武当山来理论,但五弟突然失踪,武林中尽皆知闻,这回事就此没了对证。咱们说少林派害了三哥,少林派说五弟杀了他们数十条人命。好在少林寺掌门住持空闻大师老成持重,尊敬恩师,竭力约束门下弟子,不许擅自生事,十年来才没酿成大祸。”殷素素道:“都怪我年轻时作事不知轻重好歹,现下我也好生后悔。但人也杀了,咱们给他来个死赖到底,决不认帐便了。”% U' A# d* K+ g2 f
  俞莲舟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向张翠山瞧了一眼,心想这样的女子你怎能娶她为妻。殷素素见他一直对自己冷冷的,口中也只称“殷姑娘”不称“弟妇”,心下早已有气,说道:“一人作事一身当。这件事我决不连累你武当派,让少林派来找我白眉教便了。”俞莲舟朗声道:“江湖之上,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别说少林派是当世武林中第一大派,便是无拳无勇的孤儿寡妇,咱们也当凭理处事,不能仗势欺人。”4 l3 Y1 s& l9 ~  W
  若在十年之前,俞莲舟这番义正辞严的教训,早使殷素素老羞成怒,拔剑相向,但她心中虽然恼怒,只听得张翠山恭恭敬敬的道:“三哥教训得是。”暗想:“我才不听你这一套仁义道德呢。但若我冲撞于他,倒令张郎难于做人,我且让你一步便了。”便携了无忌的手,走向舱外,说道:“无忌,我带你去瞧瞧这艘大船,你从来没见过船,是不?”
) i. Z/ S2 Z$ z1 H' Q  张翠山待妻子走出船舱,说道:“二哥,这十年之中,我——”俞莲舟左手一摆,说道:“五弟,你我肝胆相照,情逾骨肉,便有天大祸事,二哥也跟你生死与共。你夫妻之事,暂且不必跟我说,回到山上,专候师父示下便了。师父若是怪责,咱们武当七侠一齐跪地苦求,你孩子都这般大了,难道师父还会硬要你夫妻父子生生分离?”张翠山大喜,说道:“多谢二哥。”. `: B9 o& y& J: X6 ^
  原来俞莲舟外刚内热,在武当七侠之中,最是不茍言笑,几个小师弟怕他比大师兄宋远桥厉害得多。其实他于师兄弟上情谊极重,张翠山忽然失踪,他暗中伤心欲狂,面子上却是忽忽行若无事,今日师兄弟重逢,实是他生平第一件喜事,但还是疾言厉色,将殷素素教训了一顿,直到此刻师兄弟单独相对,方始稍露真情。他最放心不下的,是殷素素杀伤了这许多少林弟子,此事决难善罢,他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宁可自己性命不在,也要保护师弟一家平安周全。
. e- P% {! U+ K5 I$ }  张翠山又问:“二哥,咱们跟白眉教大起争端,可也是为了小弟夫妇么?此事小弟心中实在太过不安。”俞莲舟道:“王盘山之会,到底如何?”张翠山于是将在临安如何夜闯龙门镖局、如何识得殷素素。如何偕赴王盘山参与白眉教扬刀立威,一直说至金毛狮王谢逊如何大施屠戮、夺得屠龙宝刀,逼迫二人他往。
( E9 n8 y  Q2 m: L! P; r  俞莲舟听完这番话后,又详细询问昆仑派高则成和蒋涛二人之事,沉吟半晌,才道:“原来如此。倘若你终于不归,不知这中间的隐秘到何日方能揭开。”张翠山道:“是啊,我义兄——嗯,二哥,那谢逊其实并非怙恶不俊之辈,他所以如此,实是生平一件大惨事逼成,此刻我已和他义结金兰。”俞莲舟点了点头,心想:“这又是一件棘手之极的事。”张翠山续道:“我义兄一吼之威,将王盘山上众人尽数震得神智失常,他说这等人即使不死,也都成了白痴,那么他得到屠龙刀的秘密,再也不会泄漏出去了。”俞莲舟道:“这谢逊行事狠毒,但确也是个奇男子,不过他百密一疏,终于忘了一个人。”张翠山道:“谁啊?”俞莲舟道:“白龟寿。”
6 M" i2 N3 \1 n; W, H5 T0 y  张翠山道:“啊,白眉教中的玄武坛坛主。”俞莲舟道:“依你所说,当日王盘山岛上群豪之中,以白龟寿的内力最为深厚。他被谢逊的酒箭一冲,晕死过去,后来谢逊作狮子吼,白龟寿倘若好端端地,只怕也抵不住他的一吼——”张翠山一拍大腿,道:“是了,其时白龟寿晕在地下未醒,听不到吼声,反而保全了性命。我义兄虽然心思细密,却也没想到此节。”
( y. _$ r3 x/ H  S  俞莲舟叹了口气,道:“从王盘山上生还的,只有白龟寿和昆仑派的高蒋二人。昆仑派的内功有独到之处,高蒋二人虽然功力尚浅,总算还保全了性命,但自此疾痴呆呆,神智不清。旁人问他二人,到底是谁害得他们这个样子,蒋涛只是摇头不答,高则成却自始至终,说着一个人的名字—殷素素。”他顿了一顿,又道:“这时我方明白,原来他是心中念念不忘弟妹,哼,下次西华子再出言不逊,瞧我怎生对付他。他昆仑弟子行止不谨,还来怪责人家。”
4 p; g  c1 G) \+ ^) F  张翠山道:“白龟寿既然生还,他该知道一切原委啊。”俞莲舟道:“可他就偏不肯说。你道为什么?”张翠山略略寻思,已然明白:“是了。白眉教想去抢夺屠龙宝刀,不肯吐露这独有的讯息,因此始终推说不知。”俞莲舟道:“今日武林中的大纷争,便是为此而起。昆仑派说殷素素害了高蒋二人,咱师弟也都道你已遭了白眉教的毒手。”张翠山道:“小弟前赴王盘山之事是白龟寿说的么?”俞莲舟道:“不,他讳如深,什么也不肯说。我和四弟、七弟同到王盘山踏勘,见到你用铁笔写在山壁上的那二十四个大字,才知你果然也参与了白眉教的『扬刀立威之会』。咱三人在岛上找不到你的下落,自是去找白龟寿询问,他言语不逊,动起手来,被我打了一掌,不久昆仑派也有人找上门去,却吃了一个大亏,被白眉教杀了两人。十年来双方的仇怨竟是愈结愈深。”张翠山甚是歉疚,说道:“为了小弟夫妇,因而各门派子弟无辜遭难,心中如何能安?小弟禀明师尊之后,当分赴各门派解释误会,领受罪责。”俞莲舟叹了口气道:“这是阴错阳差,原也怪不得你。本来嘛,倘若单是为了你们夫妇二人,也只昆仑、武当两派和白眉教之间的纠葛,但白眉教为了要抢夺那屠龙刀,始终不提谢逊的名字,于是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这些帮会门派,都把帮主和掌门人的血海深仇,一齐算在白眉教的头上,白眉一教,成为江湖上的众矢之的。”
3 R& P% O( I0 f/ W  C" c  张翠山叹道:“其实那屠龙刀有什么了不起,我岳父何苦如此代人受过?”俞莲舟道:“我从未和令岳会过面,但他统领白眉教,独抗群雄,这份魄力气慨,所有与他为敌之人,也都不禁钦服。”张翠山道:“峨嵋、崆峒等门派,并未参与王盘山会啊,怎地也和白眉教结下了冤仇?”俞莲舟道:“此事却是因你义兄谢逊而起了。白眉教为了想得那屠龙刀,接二连三的派遣海船,遍访各外海岛,找寻谢逊的下落,须知纸包不住火,白龟寿的口再密,这消息还是泄漏了出来。你这义兄曾冒了『混元霹雳手成昆』之名,在大江南北做过三十几件大案,各门各派的成名人物,死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此事你可知道么?”张翠山点然点点头,低声道:“人家终于知道是他干的了。”. |, [/ `1 U7 G
  俞莲舟道:“他每做一件案子,便在墙上大书『杀人者,混元霹雳手成昆是也』,其时我们奉了师令,曾一同下山查访,当时谁也不知真正的凶手是谁,那混元霹雳手成昆也始终不曾露面。但当白眉教知道谢逊下落的消息一泄露,各门派中深于智谋的人便连带想起,那谢逊本是成昆的唯一传人,又知他师徒不知何故失和,翻脸成仇,然则冒成昆之名杀人的,多半便是谢逊了。你想谢逊害过的人,牵连何等广大?单是少林派中最高一辈的空见大师也死在他的拳下,你想想有多少人欲得他而甘心?”7 [2 V4 S3 B# z5 P% U
  张翠山神色惨然,说道:“我义兄虽已改过迁善,但双手染满了这许多鲜血——唉,二哥,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俞莲舟道:“咱们师兄弟为了你而找白眉教,昆仑派为了高蒋二人而找白眉教,巨鲸帮他们为了帮主惨死而找白眉教,更有以少林派为首许多白道黑道人物,为了逼问谢逊的踪迹而找白眉教。这些年来,双方大战过五场,小战不计其数。虽然白眉教每一次大战均落下风,但你岳父居然在群起围攻之下苦撑不倒,实在算得是个人杰。当然,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以事情真相未曾明白,中间隐晦难解之处甚多,不愿过走极端,处处替对方留下余地,但一般江湖人物却是出手决不客气的。这一次咱们得到讯息,白眉教天市堂李香主乘船出海,咱们便暗中跟了下来,只盼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那知李香主瞧出情形不对,硬不许咱们在后跟随,昆仑派的子弟们便跟他们动起手来。倘若你夫妇的木筏不在此时出现,双方又得损折不少好手了。”
' c% F( r  h! P* }4 q  张翠山默然,细细打量师哥,见他两鬓斑白,额头亦添了不少皱纹,说道:“二哥,这十年之中,你可辛苦啦。我百死余生,终于能再见你一面,我—我——”
3 Y( g/ r: q5 h" ]1 A& `  俞莲舟见他眼眶湿润,说道:“武当七侠重行聚首,正是天大的喜事。自从三弟受伤,你又失踪,江湖上改称咱们为『武当五侠』,嘿嘿,今日起七侠重振声威——”但他想到俞岱岩手足残废,七侠之数虽齐,然而要像往昔一般,师兄弟七人联袂行侠江湖,终究难能,神色之间不禁黯然。/ Y  A0 L7 W7 g" l6 S4 d* Y
  海舟南行十数日,到了长江口上,一行人改乘江船,溯江而上。张翠山夫妇换过了褴褛的衣衫,两人宛似瑶台双璧,风采不减当年。无忌穿上了新衫新裤,头上用红头绳扎了两根小辫子,甚是活泼可爱。俞莲舟潜心武学,无妻无子,因此特别喜欢无忌,只是他生性严峻,沉默寡言,虽然心中喜爱,神色间却是冷冷的。可是无忌聪明逾恒,心知这位冷口冷面的师伯其实待已极好,一有空闲,便缠着师伯东问西问,须知他生于荒岛,陆地上的事物什么也没见过,因之看来事事透着新鲜。俞莲舟竟是不感厌烦,常常抱着他坐在船头,观看江上风景,无忌问八句十句,他便短短的回答一句。这一日江船到了安徽铜陵的铜官山脚下,天色向晚,江船便舶在一个小市镇旁,船家上岸去买肉沽酒,张翠山夫妇和俞莲舟在舱中煮茶闲谈。无忌独自在船头玩耍,只见码头旁有个老年乞丐,头颈中盘着一条青蛇,手中还舞弄着一条黑身白点的大蛇。他坐在地下,全神贯注的弄蛇,那条黑蛇一忽儿盘到了他头上,一忽儿横背而过,甚是灵动。
% N" K* q& t3 L" W1 T2 ?! G  无忌在冰火岛上从来没见过蛇,看得甚是有趣。那老丐见到了他,向他笑了笑,手指一弹,那黑蛇突然跃起,在空中打了个觔斗,落下时在他的胸口盘了几圈。无忌大奇,目不转睛的瞧着。那老丐向他招了招手,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走上岸去,还有好戏法变给他。无忌当即从跳板走上岸去,那老丐从背上取下一个布囊,张开了袋口,笑道:“里面还有好玩的东西,你来瞧瞧。”无忌道:“是什么东西?”那老丐道:“很有趣的,你一看便知道了。”无忌探头过去,往囊中瞧去,但黑黝黝的看不见什么。他又移近一些,想瞧个明白,那老丐突然双手,将布袋套上了他的脑袋。无忌“啊”的一声叫,只觉嘴巴已被那老丐隔袋按住,身子也被提了起来。
! r  n) t; G9 `9 }5 t8 @3 z  他这一声从布袋之中呼出,声音已甚微弱,而且一呼之后,立即被那老丐按住了口,但俞莲舟和张翠山是何等样人,虽然隔得甚远,已察觉呼声不对,两人更不打话,同时奔到船头,一瞥头便见无忌已被那老丐擒住。两人正要飞身跃上岸去,那老丐厉声喝道:“要保住孩子性命,便不许动。”% V. D( I4 E/ C+ L9 G
  他说话之时,嗤的一声,撕破了无忌背上的衣服,将那黑蛇之口对准了他背心的皮肉,这时殷素素也已奔到船头,眼见爱儿被擒,便欲施发金针。俞莲舟双手一拦,喝道:“使不得!”他认得这黑蛇在天下十八种剧毒的毒蛇之中,位居第十一,名叫“漆里星”,身子越黑,白点越细,那便毒性愈烈。这条黑蛇身子黑得发亮,身子白点也是闪闪发光,张开大口,露出四根獠牙,对准着无忌背上的细板白肉,只要这一口咬下去,顷刻间便即毙命,纵使击毙了那个老丐,获得解药,也未必便能及时解救,当下不动声色,说道:“尊驾和这孩童为难,意欲何为?”
# a, f  E9 E5 W3 v/ Q  B% [  那老丐见俞莲舟手臂轻轻的一抖,铁炼便已飞起,功力之精纯,武林中甚是罕见,不禁脸上微微变色。张翠山提起长篙,在岸上一点,坐船便缓缓退向江心。那老丐道:“再退开些!”张翠山愤然道:“难道还没七丈么?”那老丐微笑道:“俞二侠手提铁锚的武功如此厉害,便在七八丈外,在下还是不能放心。”张翠山只得又将坐船撑退了数丈。俞莲舟抱拳道:“请教尊姓大名。”那老丐道:“在下是丐帮中的无名小卒,贱名不足以污俞二侠的清听。”俞莲舟见他背上负了六只布袋,心想这是丐帮中的六袋弟子,地位已算不低,如何竟干出这种卑污行迳来?何况丐帮素来行事仁义,他们帮主耶律渊如又和大师哥宋远桥是极好的朋友,这事可真奇了。正自沉吟,殷素素忽道:“东川的巫山帮,已投靠了丐帮么?我瞧丐帮中没阁下这一份字号?”那老丐“咦”的一声,还未回答,殷素素又道:“贺老三,你又来捣什么鬼。你只要伤我孩子的一根毫毛,我把你们的梅石坚剁做十七廿八块?”
  @4 `) Z$ q" @- j  那老丐吃了一惊,笑道:“殷姑娘果然好眼力。认得我贺老三。小可我正是受梅帮主的差遣,来恭迎公子。”殷素素怒道:“快把毒蛇拿开!你这巫山帮小小帮会,惹到我白眉教头上来啦。”贺老三道:“只须殷姑娘一句话,贺老三立时把公子送回,梅帮主还亲自登门陪罪。”殷素素道:“要我说什么说?”贺老三道:“我们梅帮主的独生公子,死在谢逊手下,殷姑娘想必早有听闻。梅帮主求恳张五侠和殷姑娘——不,小人失言,该当称张夫人,求恳两位开恩,示知那恶贼谢逊的下落,合帮上下,尽感大德。”殷素素秀眉一扬,说道:“我们不知道。”贺老三道:“那只有恳请两位代为打听打听,咱们好好侍候公子,一等两位打听到了谢逊的去处,梅帮主自当亲身送还公子。”
" A6 l/ |& M$ _  R3 A$ n  殷素素眼见毒蛇的獠牙和爱子的背脊相距不过数寸,心中一阵冲动,便想将冰火岛之事说了出来,一转头,向丈夫望了眼,却见他一脸坚毅之色。她和张翠山十年夫妻,知他为人极重义气,自己若是为救爱子,泄漏了谢逊的住处,倘若义兄因此死于人手,那么夫妻之情只怕也是难保,话到口边,却又忍住不说。
/ c  Z( \. E% D5 R+ v+ G  张翠山朗声道:“好,你把我儿子掳去便是,大丈夫岂能出卖朋友?你可把武当七侠瞧得忒也小了。”贺老三一楞,他只道将无忌一擒到,张翠山夫妇非吐露谢逊的讯息不可,那知张翠山竟是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当下又道:“俞二侠,那谢逊罪恶如山,武当派主持公道,武林人所共仰,还请你劝两位一劝。”5 P, t+ Q4 \8 k' T
  俞莲舟道:“此事如何处理,在下师兄弟正要回归武当,禀明恩师,请他老人家示下。黄鹤楼英雄大会,请贵帮梅帮主和阁下同来相会,届时是非曲直,自有交代。你先将孩子放下。”他离岸十余丈,说这几句话时丝毫没提气纵声,但贺老三听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送入耳中,便如接席而谈一般,心下好生佩服,暗想:“武当七侠威震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一次咱们破斧沉舟,干出这件事来,看来巫山帮是结下了一个惹不起的强仇。但梅帮主杀子之仇,不能不报。”于是抱拳,说道:“既是如此,小人多多得罪,只有请张公子回东川去。”
2 `; p* Q; o3 _% H5 x3 n2 O3 P  他这一抱拳,那条黑蛇便离无忌背心远了尺许。无忌的脑袋虽被套在布袋之中,但他四人的一番对答,句句听在耳中,只感到贺老三手臂一松,当即反手一掌,便拍在他背心的“灵台穴”上,借着这一掌反震之力,身子向前一窜,已脱却贺老三的怀抱。他生怕贺老三纵蛇追噬,不及拉开头上的布袋,飕飕飕的向前连跃三个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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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J+ P. x, R6 u. g第二十二回 百岁寿诞
, f. q* F- N1 {- u9 w9 V  无忌奔出了十丈远近,这才拉脱头上布套,回过身来,只见贺老三躺在地下,动也不动了。张翠山急速撑船近岸,和俞莲舟、殷素素跃上岸来。殷素素奔向无忌,惊喜交集,将他搂在怀里,见他背上皮肉无损,紧紧的抱着他,连叫:“好孩子,好孩子!”6 q) H" g6 `1 u6 O( O
  张翠山长剑连挥,先将贺老三身上盘着的两条毒蛇挑开斩死,然后俯身看他,但见他口中吐出一缕鲜血,双眼骨碌碌的乱转,脸上神情甚是痛苦,却是不能动弹。俞莲舟大是奇怪:“难道这小孩儿轻轻一掌,便将他打得这个模样?”伸手拉着他左臂提了起来,但见他四肢僵直,宛似给人点了穴道,于是伸掌在他胸口“膻中穴”颈后“大椎穴”两处推拿了几下。贺老三惨叫一声:“啊哟!你——你有种便一刀把我宰了,别——别这般折磨折磨人!”四肢痉挛、全身发抖,牙关打得格格直响。% ^4 _  t* L7 C4 Z: ]1 k
  俞莲舟吃了一惊,他替贺老三推拿两处穴道,原是要给他解穴。要知道“膻中穴”又名气海,为人身气之本源,“大椎穴”则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这两穴一通,周身任何一处被封闭的穴道都有好处,便算不能解开,也能查知何处穴道闭塞。不料一加推拿,贺老三竟会痛楚不堪,眼见他额头汗珠直落,知他禁受不住,只得先行点了他肩背的穴道,使他身子麻痹,暂止疼痛,回过头来望着张翠山。- u1 ~# W" x) d: _7 ^- s
  张翠山却也不明其中之理,道:“素妹,你用毒针打了他么?”殷素素道:“没有啊。是不是他自己给毒蛇咬了?”贺老三道:“不——不是的。是你——你儿子在我背心上拍了一掌。”他斜眼瞧着无忌,又是诧异,又是害怕。
7 D8 u9 M) Y% C  殷素素大是得意,道:“无忌,是你打得他这样的么?好孩子,真有本事,真有本事。”张翠山道:“解什么穴道?”自己儿子打了旁人穴道,做父亲的居然不会解救,说来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之这一句话似是问殷素素,似乎是问无忌,甚至似乎是问贺老三。殷素素笑嘻嘻的道:“孩子,爹爹叫你解穴,你便给他解了吧。教他知道小英雄『谢无忌』的手段。”俞莲舟第一次听到谢无忌三字,颇感奇怪,说道:“谢无忌?”张翠山道:“嗯,小弟的第一个孩儿过继给了义兄,跟他的姓。”
/ r3 [9 ~' T4 N5 t  三个人一齐望着无忌,瞧他如何解穴,却见无忌摇头道:“我不会!”张翠山道:“怎么不会?”无忌道:“当时义父跟我说,这么一掌若是打中了敌人的太阳、膻中、大椎、露台四处大穴,一个对时便即毙命。我便问他如何解救医治。他沉着脸道:『这种打穴的手法,天下只有你会我会,何必学救治之法?是你敌人才打,既是敌人,打了何必再救?难道救活他之后,将来等他再来害你么?』”张翠山夫妇知道这正是义兄的口气,照他脾气确是下手狠辣,斩草除根。" H$ l; J3 ~+ q. `& {! R. T" Q
  贺老三倒是一条硬汉,说道:“俞二侠、张五侠,我存心不良,前来掳势公子,今日遭他毒手,那是罪有应得。你快快将我一掌打死,免我多受零碎苦楚。”俞莲舟眉头一皱,道:“你罪不至死,我这侄儿小孩子不知轻重,在下甚是抱歉,咱们当尽力救你。”抱起他身子,放入船舱。& j  ?9 ]. W4 ~
  俞莲舟回到岸上,问无忌道:“你打他的一掌,叫作什么掌法?”无忌见他神色严峻,心中害怕,哭了起来说道:“我不是故意打他的,他——他要放蛇咬我,我怕得很,我——我怕得很。”俞莲舟叹了口气,抱起他来,伸袖给他拭了拭眼泪,道:“二伯没怪责你。那人若是放毒蛇来咬我,我出手也不能容情啊。”
: w9 A  ~9 W! w6 G3 J; Y0 B  俞莲舟安慰了一阵,无忌才止了啼哭,说道:“义父说,这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掌法,叫做『降龙十八掌』!”这“降龙十八掌”五字一出口,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尽皆失色,俞莲舟手一松,将无忌放下地来。
7 M# _- W2 u, u  原来这“降龙十八掌”,乃是南宋末年丐帮帮主洪七公的威名绝技,洪七公以此一套掌法和“打狗棒法”威震天下,江湖宵小闻名丧胆,成为武林五奇之一。那“打狗棒法”丐帮帮主代代相传,至今尚有存留,但“降龙十八掌”自洪七公传了弟子郭靖之后,郭靖弟子中并无杰出人材,没人学到这路神妙无方的武功。“神雕大侠”杨过虽是郭靖的子侄辈,但他断了一臂,已不能学这路必须双手齐使的掌法。近百年来,武林中前辈已只闻“降龙十八掌”之名,谁也没有见过,想不到无忌竟自从谢逊处学会了。  z  n1 ^# f* e
  俞莲舟兀自不信,道:“你那打贺老三的,当真便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么?”无忌道:“义父说,这招叫做『神龙摆尾』。”俞张二人也曾听师父说起过“降龙十八掌”中的若干名目,似乎确有“神龙摆尾”这一招,至于招式若何,那是谁也不知道的了。不过以无忌这么小小年纪,随手反拍一掌,竟将贺老三这江湖好手打得命在垂危,这掌法即使不是“降龙十八掌”,只怕也和“降龙十八掌”差不多了。1 A4 h+ e4 T. a. ]' V
  张翠山道:“无忌跟我义兄学艺之时,小弟夫妇都引嫌避开,没想到他竟教了孩儿这等早已失传的神功。”无忌道:“义父跟我说,他只会得十八掌中的三掌,是跟一位江湖隐士学的,但他总觉得其中的变化有点不大对头,想是其中真正奥秘之处,那位隐士也是没有体会到。”俞莲舟和张翠山想像前辈风仪,都是不禁悠然神往,谢逊连三掌都没学全,而他所领悟到的掌法,无忌更是未必能学到一半,以此七零八落的掌法,已有如许威力,则当年洪七公和郭靖的神威,实是令人心向往之。# S- J  b. n4 c
  殷素素见爱子初试身手,便是一鸣惊人,将来还不是一位震惊武林的高手?心中喜之不尽,也没去留意他师兄弟如何钻研武功。张翠山道:“这姓贺的既然在此下手,想必巫山帮定然有接应,咱们不如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俞莲舟道:“正是。我已给他服了『夺命神散』,不知是否能保得性命?”
7 f# a! m, m2 L! u' G% ~9 Z  当下四人回到舱中,只见贺老三呼吸微弱,不停呕血。张翠山厉声道:“无忌,这一次对方使诈行奸,情势紧迫,原有不是。但以后你若非万不得已,轻易不可和人动手过招,更加不可任意使用你义父所传的这三招。”无忌道:“是,孩儿记得。”见父亲脸色难看,小眼中泪珠滚来滚去,终于忍耐不住,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X- @6 a$ K4 J/ D. R  q
  这时船家已买了酒肉回舟,俞莲舟命他立即开船。吃过晚饭后,俞莲舟盘膝坐下,伸手按在贺老三的大椎穴上,潜运本身功力,给他伤治。殷素素微感不满,心想:“这位俞二伯实在有些婆婆妈妈,这种江湖道的下流胚子,抛在江中喂鱼也就完了。是他自己使鬼域技俩来害人,又不是咱们滥杀无辜。这样以内功给他疗伤,便算治好,你自己是大伤元气。”那知俞莲舟运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张翠山便来接替,到天明时,贺老三不再吐血,脸色也渐渐红润。0 F0 u- ]  y: S2 J! |
  俞莲舟喜道:“这条命算是保住啦,不过武功只怕难复。”贺老三千恩万谢,说道:“两位的恩德,姓贺的没齿不忘。我也没脸去见梅帮主。从此隐姓埋名,自耕自食,再也不在江湖上混了。”船到安庆,贺老三拜别三人,上岸去自行请医补治。! [3 f; p: p# _
  那江船溯江而上,偏又遇着逆风,舟行甚缓,张翠山和师父及诸师兄分别十年,急欲会见,到了安庆后便想舍舟乘马。俞莲舟却道:“五弟,咱们还是坐船的好,虽然迟到数日,但坐在船舱之中,少生事端。今日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要查问你义兄的下落。”殷素素道:“咱们和二伯同行,难道有人敢阻俞二侠的大驾?”俞莲舟道:“咱们师兄弟七人联手,或者没有人能阻得住,单是我和五弟二人,怎敌得过源源而来的高手?何况,只盼此事能善加罢休,又何必多结冤家?”张翠山点头道:“二哥说的不错。”, Y3 ]. {) r' V! {& j# w( A
  舟行数日,到得武穴,已是湖北境内。这晚到了福池口,舟子泊了船,准拟过夜,俞莲舟忽听得岸上马嘶声响,向舱外一张,只见两骑马刚好掉转马头,向镇上驰去。马上乘客只见到背影,但身手健捷,显是会家子。他转头向张翠山瞧了一眼,说道:“在这里只怕要惹是非,咱们连夜走吧。”张翠山道:“好!”心下好生感激。要知武当七侠自下山行道以来,武艺既高,行事又正,只有旁人望风远避,从未避过人家,近年来俞莲舟威名大震,便是昆仑、崆峒这些名门正派的掌门人,见了他也是不敢稍有失礼,但这次见到两个无名小卒的背影,便不顾在富池口多所逗留,那自是为了师弟一家三口之故。4 V3 \- o) p! ~$ x: `
  当下俞莲舟将船家叫来,赏了他五两银子,命他连夜开船。船家虽然疲倦,但当时五两银子已是一笔小财,自是大喜过望,当即拔锚启航。
4 _* |2 I6 h% `" b  这一晚月白风清,无忌已自睡了,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在船头饮酒赏月,望着浩浩大江,胸襟甚爽。张翠山道:“恩师百岁大寿转眼即至,小弟竟能赶上这件武林中罕见的盛事,老天爷可说待我不薄了。”殷素素道:“就可惜仓卒之间,咱们没能给他老人家好好备一份寿礼。”俞莲舟笑道:“弟妹,你知我恩师在七个弟子之中,最喜欢谁?”殷素素笑道:“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自然是你二伯。”俞莲舟笑道:“你这句话可是言不由衷,心中明明知道,却故意说错。咱们师兄弟七人,师父日夕挂在心头的,便是你这位英俊夫郎。”殷素素心下甚喜,摇头道:“我不信。”俞莲舟道:“咱七人各有所长,大师哥深通易理,冲淡弘远。三师弟精明强干,师父交下来的事,从没错失过一件。四师弟机智过人。六师弟剑术最精,七师弟近年来专练外门武功,他日内外兼修、刚柔合一,那是非他莫属——”
3 V) E3 y. T' {  殷素素道:“二伯你自己呢?”俞莲舟道:“我资质愚鲁,一无所长,勉强说来,是师传的本门武功,算我练得最刻苦勤恳些。”殷素素拍手道:“你是武当七侠中武功第一,自己偏谦虚不肯说。”张翠山道:“咱们七人之中,向来是二哥武功最好。十年不见,小弟更加望尘莫及。唉,少受恩师十年教诲,小弟是退居末座了。”言下不禁颇有惘怅之意。殷素素道:“二伯又没显过武功,你怎知道?”张翠山道:“那日替贺老三疗伤,二哥顷刻之间,替他气运九转,这等精湛的内功,我如何能及?”  T% a8 R# j! J: Z
  俞莲舟道:“可是七人中文武全才,唯你一人。弟妹,我跟你说一个秘密。五年之间,恩师九十五岁寿诞,师兄弟称触祝寿之际,恩师忽然大为不欢,说道:『我七个弟子之中,悟性最高,文武双全,唯有翠山。我原盼他能承受我的衣钵,唉,可惜他福薄,五年来存亡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你说,师父是不是最喜欢五弟?”张翠山感激无已,眼角微微湿润。俞莲舟道:“现下五弟平安归来,送给恩师的寿礼,再没比此更重的了。”正说到此处,忽听得岸上隐隐传来马蹄声响。$ w' p% ]" W7 f4 F5 U
  那马蹄声自东而西,静夜中听来分明清晰,共是四乘马。俞莲舟三人对望了一眼,心知这四乘马连夜急驰,多半是与己有关,三人虽然不想惹事,岂又是怕事之辈?当下谁也不提此事,俞莲舟道:“我这次下山时,师父正自闭关静修。盼望咱们上山时,他老人家已经开关。”殷素素道:“我爹爹昔年跟我说道,他一生只钦佩尊师张真人和少林派的『见闻智性』四大高僧。张真人今年百岁高龄,修持之深,当世无有其匹,现下还要闭关,是修练长生不老之术么?”俞莲舟道:“不是,恩师是在精思武功。”殷素素微微一惊,道:“他老人家武功早已深不可测,还钻研什么?难道当世还能有人是他敌手么?”8 ^' t9 W1 F; h
  俞莲舟道:“恩师自九十五岁起,每年都闭关九个月。他老人家言道,我武当派的武功,主要得自一部『九阳真经』。可是恩师当年听觉远祖师背诵这部真经之时,年纪太小,时候又仓促,记忆不全,因之本门武功终是尚有缺陷。这『九阳真经』传自达摩老祖,恩师言道,他越是深思,越觉其中漏洞甚多,似乎这只是半部,该当另有一部『九阴真经』,方能相辅相成。可是『九阳真经』他已学得不全,却又到那里找这部『九阴真经』去?何况世上是否真有『九阴真经』谁也不知。达摩老祖是天竺国不世出的奇人,我恩师的聪明才智,未必在达摩老祖之下,真经既不可得,难道自己便创制不出?他每年闭关苦思,便是意欲光前裕后,与达摩老祖东西辉映,集天下武学大成。”
+ E% Y% O$ O9 @; z! s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了,都是慨然赞叹。俞莲舟道:“当年听得觉远祖师传授『九阳真经』的,共有三人。一是恩师,一是少林派的无色大师,另一位是个女子,那便是峨嵋派的创派祖师郭襄郭女侠。他三人悟性各有不同,根底也大有差异。武功是无色大师最高,郭女侠是郭靖郭大侠和黄蓉黄帮主之女,所学最博,恩师当时武功全无根基,但正因如此,所学反而最为精纯。是以少林、峨嵋、武当三派,一个得其『高』,一个得其『博』,一个得其『纯』。三派武功各有所长,但也可说各有所短。”: }8 ~1 N: X* D! e
  殷素素道:“那么这位觉远祖师,武功之高,该是百世难逢了。”俞莲舟道:“不!觉远祖师是全然不会武功的。他在少林寺藏经阁中监管藏经,这位祖师是个书凯子,无经不读,无经不背。他无意中看到『九阳真经』,便如金刚经、法华经一般记在心中,至于经中所包藏的博大精深的武学妙旨,他却全然不解。”于是将『九阳真经』如何失落,从此湮没无闻的故事说了给她听。这事张翠山早已听师父说过,殷素素却是第一次听到,极感兴趣。
; y1 [3 E8 F/ @7 w  俞莲舟平日沉默寡言,有时接连数日可以一句话也不说,但自和张翠山久别重逢之下,欣喜逾常,谈锋也健起起来。他和殷素素相处十余日后,觉她本性其实不坏,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自幼耳濡目染,所见所闻尽是邪恶之事,这才善恶不分,任性杀戳,但和张翠山成婚十年,气质已有有变化,因之初见时对她的不满之情,已逐日消除,觉她坦诚率真,比之名门正派中某些迂腐自大之士,反而更具真性情。5 l2 N, h, j. n
  张翠山难得师哥好兴致,正想问他师父所钻研的武功进展如何,忽听得马蹄声响,又自东方隐隐传来,不久蹄声从舟旁掠过,向西而去。张翠山只作没听见,说道:“二哥,倘若恩师邀请少林、峨嵋两派高手,共同研讨,截长补短,三派武功都可大进。”俞莲舟伸手在大腿上一拍,道:“照啊,师父说你是将来承受他衣钵门户之人,果真一点也不错。”
, _$ r% \$ D& @8 ^4 p0 ~  张翠山道:“恩师只因小弟不在耳边,这才时致思念。浪子若是远游不归,在慈母心中,却比随侍在侧的孝子更加好了。其实小弟此时的修为,别说和大哥、二哥、四哥相比是望尘莫及,便是六弟、七弟,也定比小弟强胜得多。”俞莲舟摇头道:“不然,目下以武功而论,自是你不及我。但恩师的衣钵传人,负有昌大武学的重任。恩师常自言道,天下如此之大,武当一派是荣是辱,何足道哉?但若能精研武学奥秘,慎择传人,使正人君子的武功,非邪恶小人所能及,再进而相结天下义士,驱除鞑虏,还我河山,这才算是尽了我辈武学之士的本分。因此恩师的衣钵传人,首重心术,次重悟性。说到心术,我师兄弟七人无甚分别,悟性却是以五弟为高。”
( h/ U. Q2 G( W7 ~+ }6 C% r  张翠山摇手道:“我想那是恩师思念小弟,一时兴到之言。就算恩师真有此意,小弟也是万万不敢承当。”俞莲舟微微一笑,道:“弟妹,你去护着无忌,别让他受了惊吓,外面的事有我和五弟料理。”殷素素极目远眺,不见有何动静,正迟疑间,俞莲舟道:“岸上灌木之中,刀光闪烁,伏得有人。前边芦苇中必有敌舟。”殷素素游目四顾,但见四下里静悄悄的绝无异状,心想只怕是你眼花了吧?
# H  ^" s( n0 D2 m( F6 J7 w  忽听俞莲舟朗声说道:“武当山俞二、张五,道经贵地,请恕礼数不周。那一位朋友若是有兴,请上船来共饮一杯如何?”他这几句话一完,忽听得芦苇中桨声响动,六艘小船飞也似的划了出来,一字排开,拦在江心。一艘船上呜的一声,射出一枝响箭,南岸一排矮树中窜出十余个劲装汉子,一色的黑衣,手中各持兵刃,脸上却蒙了黑帕,只露出眼睛。& o/ k  l: O& P" f3 v) H1 C6 c
  殷素素心好生佩服:“这位二伯名不虚传,当真了得。”眼见敌人甚众,急忙回进舱中,只见无忌已然惊醒。殷素素替他穿好衣服,低声道:“乖孩儿,不用怕。”$ F8 R, ]" K3 T6 C- ^; f- X
  俞莲舟又道:“前面当众的是那一位朋友,武当俞二、张五问好。”但六艘小船中除了后艘的桨手之外,不见有人出来,更没有人答话。俞莲舟忽地省悟,叫声:“不好!”翻身入江中。他自幼生长江南水乡,水性极佳,刚一下江,只见四个汉子手持利锥,潜水而来,显是想锥破船底,将舟中各人生擒活捉。
- V# t, Y$ ^# x9 V0 |5 n  俞莲舟微微冷笑,隐身船侧,待四人游近,双手分别点出,已中两人穴道,跟着踢出一脚踢中了第三人腰间的“志室穴”。第四人吃了一惊,俞莲舟左臂一长,抓住他的小腿,甩上船来。他想那三人穴道被点,势必要溺死在大江之中,于是一一掀起,抛在船头,这才翻身上船。那第四个汉子在船头打了个滚,纵身跃起,一锥便向张翠山胸口刺落。张翠山见他武功平常,也不闪避,左手一探,已抓住他拿锥的手腕,跟着左肘向外轻抵,撞中他胸口穴道。那汉子一声也没哼出,便此摔倒。俞莲舟道:“岸上的似乎有几个好手,礼数已到,不理他们,冲下去吧!”张翠山点了点头,吩咐船家只管开船。只是逆风逆水,舟行甚缓。慢慢驶近那六艘小船时,俞莲舟提起那四个汉子,拍开他们身上穴道,掷了过去。但说也奇怪,对方舟中固然没出声,岸上那十余个黑衣人也是悄无声无色,竟如个个都是哑巴一般。那四个潜水的汉子钻入舱中,不再现身。
* u8 x4 ]/ `& _4 w, ~  座船刚和六艘小舟并行,便要掠舟而过时,一艘小舟上的一名桨手突然右手扬了两下,砰砰两声,木屑纷飞,座船的舵已然炸毁,船身登时横了过来。原来那桨手掷出的是两枚渔家炸鱼用的渔炮,只是制得特大,多袋火药,因此炸力甚强。俞莲舟不动声色,身形一起,轻轻跃到了对方小舟之上,他艺高人胆大,仍是一双空手。
& m2 @+ X! o/ H2 h" f  小舟上的桨手手持大桨,眼望前面,对俞莲舟跃上船来竟是毫不理会。俞莲舟喝道:“是谁掷的渔炮?”那桨手木然不答,俞莲舟知他装聋作哑,抢进舱去,只见舱中对坐着两个汉子,见他进舱,仍是一动不动,丝毫不现迎敌之意。俞莲舟一把掀住他的头颈,提了起来,喝道:“你们瓢把子呢?”那人闭目不答。俞莲舟是武林一流高手身份,不愿以武力逼问,当即回到后梢,只见张翠山和殷素素也已抱着无忌过来小舟。
  y: b! K2 u" N& K  俞莲舟夺过桨手中的木桨,逆水上划,只划得几下,殷素素叫道:“毛贼放水!”但见船舱中水涌上来。原来小舟中各人早有预备,拔开舱底木塞,放水入船。俞莲舟跃到第二艘小舟时,只见舟中也已小半船是水。他回头说道:“五弟,既是非要咱们上岸不可,那就上去吧!”那六艘小舟显是事先安排好了,作为请客上岸的跳板,三人带同无忌,跃上岸去。: J( e! p/ L- C
  岸上十余名蒙着脸的黑衣汉子早就排成了个半圆形,将四人围在弧形之内。俞莲舟见这十余人手中所持大都均是长剑,另一小半则或持双刀,或握软鞭,没一个用沉重兵刃。他抱臂而立,自左而右的扫视一遍,神色冷然,并不说话。中间一个黑衣汉子右手一摆,众人忽然向两旁分开,各人微微躬身,倒握剑柄,剑尖向地,抱拳行礼,让出一条路来。俞莲舟还了一礼,昂然而过。这一干人待俞莲舟走出圈子,忽地向中间一合,封住了道路,将张翠山等三人围住,青光闪烁,剑尖一齐挺起。
* @8 z7 a# x& n/ w* E* ^. N) q% w7 j  张翠山哈哈一笑,说道:“各位原来是冲着张某人而来。摆下这等大阵仗,可将张翠山忒也瞧得重了。”中间那黑衣汉子微一迟疑,垂下剑尖,又让开了道路。张翠山道:“素素,你先走!”殷素素谢逊抱着无忌正要走出,猛地里风声响动,五柄长剑一齐指住了无忌。殷素素吃了一惊,急忙倒退,那五人跟着踏步而前,剑尖不住颤动,始终不离无忌身周尺许。俞莲舟双足一点,倏地从人丛之外飞越而入,双手连拍四拍,每一下都拍在一个黑衣人的手腕之上,只见四柄指着无忌的长剑一一飞入半空。这四下拍击实在来得太快,四柄长剑竟似同时飞上。他左手跟着反手擒拿,抓住了第五人的手腕,但觉着手处柔软滑腻,似是女子之手。他这一抓之时,中指已顺手点了那人腕上穴道,急忙放开,那人已是手腕麻庳,当的一声,长剑掉在地下。
/ F! H7 N2 x0 F, {' P  那五人长剑脱手,急忙退开,月光下只见青光闪闪,又是两柄长剑刺了过来,但见剑刃平刺,锋口向着左右,每人使的都是一招“大漠平沙”。俞莲舟心道:“这是昆仑剑法,原来这批人是昆仑派的。”待剑尖离胸口将近三寸,眼见敌招用老,突然胸口一缩,双臂回环,左手食指和右手食指同时击在剑刃的平面之上。
6 w% A' Y2 ?2 L6 Y9 Y4 u4 Z4 ?  这两下拍击,看似轻易,却是用上了武当心法,乃是他一身功力之所聚,照理对方长剑非撤手不可,岂知手指和剑刃相触,陡觉剑刃上传出一股柔劲,竟将他这一击之力化解了一小半,长剑并未脱手。但那二人究是抵挡不住,腾腾退出三步,一人站立不定,摔倒在地,另一人“啊哟”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4 F4 V8 h1 }% K0 s* T( A0 p  自六艘小舟横江以来,对方始终没一人出过声,这时“啊哟”一声惊呼,声音柔脆,听得出是女子声音。
4 {5 A! r% W- f- D2 u  中间那黑衣人见俞莲舟这等厉害,左手一摆,各人转身便走,顷刻间消失在灌木之后。但见这一干人大半身材苗条,显是穿着男人装束的女人。俞莲舟朗声道:“俞二张五,多多拜上铁琴先生,请恕无礼之罪。”! F* O% p9 `9 R/ ~
  那些黑衣人并不答话,隐隐听得有人轻声一笑,仍是女子的声音。殷素素将无忌放下地来,仍是紧紧握住他手,说道:“这些大半是女子啊。二伯,她们都是昆仑派的么?”俞莲舟道:“不,是峨嵋派的。”张翠山奇道:“峨嵋派的?你怎说多拜上『铁琴先生』?”俞莲舟叹了口气道:“她们自始至终,不出一声,脸上又以黑帕蒙住,那自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了。她们以五剑指住无忌,那是昆仑派的『寒梅剑阵』。后来两个人平剑刺我,又用昆仑派的一招『大漠平沙』。她们既然冒充昆仑派,我便将错就错,提一提昆仑的掌门铁琴先生。”, S; T& n) _& p8 M4 \2 a4 J
  殷素素道:“你怎知她们是峨嵋派的?有人认出了么?”俞莲舟道:“不,这些人功力都不算深,以是当今峨嵋掌门灭绝师太的徒孙一辈,那是峨嵋的第四代弟子了,我不认得她们。但她们以柔劲化解我指击剑刃的功夫,确是峨嵋心法。要学别派的数招阵式,那并不难,但一出到内劲,那就非显示真相不可。”张翠山点头道:“二哥以指击剑,她们还是撤剑的好,受伤倒轻,峨嵋派的内功好是极好的,只是未到适当功行便贸然运行,一遇上高手,便吃大亏,二哥倘若真将她们当作敌人,这两个女娃娃早就尸横就地了。可是峨嵋派跟咱们向来客客气气的啊。”
/ D' F4 ]. ]3 a( @0 m. S  俞莲舟道:“恩师少年之时,受过峨嵋派开派祖师郭襄女侠的好处,因此他老人家谆谆告诫,决不可得罪了峨嵋门下弟子,以保昔年的香火之情。我以指击剑,发觉到对方内劲不对时,收势已然不及,终于伤了二人。虽然这是无心之失,总是违了恩师的训示。”殷素素笑道:“好在你最后说是向铁琴先生请罪,不算是正面得罪了峨嵋派。”
" p- w1 i  J' @. Z0 z  这时他们的座船转了船舵,早已顺水流向下流,影踪不见,那六艘小舟均已沉没,舟中的桨手湿淋淋地一个个爬上岸来。殷素素道:“这些都是峨嵋派的么?”俞莲舟低声道:“多半是巢湖的粮船帮。”殷素素望了一眼地下明晃晃的五柄长剑,俯身想拾起瞧瞧,俞莲舟道:“别动她们的兵刃,倘若剑上刻有名字,咱们以后便无法假作不知。这就走吧。”殷素素这时对这位二伯敬服得五体投地,应道:“是!”便携了无忌之手,走向江岸的大道。, b3 ?/ E4 R9 I) z
  经过那丛灌木,无忌喜呼起来:“有马,有马!”只见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柳树系着三匹骏马。无忌在冰火岛上从未见过马匹,来到中土后,一直想骑一骑马,只是一路乘船,始终未得其便。四个人走近马匹,却见柳叶上钉着一张纸条,张翠山取下一看,见纸上写道:“敬赠坐骑三匹,以谢毁舟之罪。”俞莲舟道:“她们倒也客气得很。”当下解下马匹,三个分别乘坐。无忌坐在母亲身前,大是兴奋。. p% B: l) i3 i7 z  s
  张翠山道:“反正咱们形迹已露,坐船骑马都是一般。”俞莲舟道:“不错。前边道上必定尚有波折,倘若逼不得已要出手,下手不可太重。”他适才无意伤了两名峨嵋门下弟子,心中一直耿耿不安。殷素素好生惭愧,心想:“二伯只不过下手重了一些,本意亦非伤人,只是逼对方撤剑,她们自行硬挺,这才受伤。比之我当年肆意杀这许多少林门人,过错之轻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一身作歹一身当,以后不可再让二伯为难。”于是说道:“二伯,这干人全是冲着咱俩夫妇而来,对你可恭敬得很。前面要是再有阻拦,由弟妹打发便是,倘真不行,再请你出手相援。”/ ^4 b4 D- y4 [( w' x
  俞莲舟道:“你这话可见外了。咱兄弟同生共死,分什么彼此?”殷素素不便再说,只问:“他们明知二伯跟咱夫妇在一起,怎地只派些第四代的弟子来拦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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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旧版)2 V, @9 w" e& }
第二十三回 拦途截劫
, i' }; h- K1 t) _! q" e  俞莲舟道:“想是事急之际,不及调动人手。”张翠山见了适才峨嵋派众女的所为,料到是为了寻问谢逊的下落而来,说道:“原来义兄跟峨嵋派也结下了梁子,我在岛上却没听他说起过。”俞莲舟叹道:“峨嵋派门规极严,派中又大多是女弟子,灭绝师太自来不许她的弟子行走江湖,若非出家为尼,荒山静修;便是婚后相夫教子,深藏不露。这一次峨嵋派竟然遣人来和白眉教为难,咱们当时略感诧异。直至最近方始明白了其中缘故,原来河南兰封金瓜锤方评方老英雄有一晚突然被害,墙上留下了『杀人者,混元霹雳手成昆』十一个血字。”殷素素道:“那方评是峨嵋派的么?”! [, v0 t2 {# g: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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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莲舟道:“不是。”他顿了一顿,道:“前辈的私事,咱们原不该背后谈论。只知灭绝师太少年时是武林中出名的美人,后来她忽然出家为尼,方老英雄便自断一臂,终身不娶。”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哦”了一声,明白灭绝师太和方老英雄少年时想是一对情侣,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无法成婚,于是一个出家,一个便断臂以报。临到老来,方评竟为谢逊杀害,灭绝师太自非替他报仇不可。
1 y$ v% L2 |' D3 ]; G  无忌忽然问道:“二伯,那方老英雄是好人还是坏人?”俞莲舟道:“方老英雄断臂后种田读书,从不和人交往,自然不是坏人。”无忌道:“咳,义父这般胡乱杀人,那就不该了。”俞莲舟大喜,轻舒猿臂,将他从殷素素身前抱了过来,抚着他头,说道:“孩子!你知道不能胡乱杀人,二伯很是欢喜。人死不能复生,便是罪孽深种、穷凶极恶之辈,也不能随便下手杀他,须得让他有一条悔改之路。”无忌道:“二伯,我求你一件事。”俞莲舟道:“什么?”无忌道:“倘若他们找到了义父,你叫他们别杀他。因为义父眼睛瞎了,打他们不过。”/ U2 x+ n  X) `9 I6 h
  俞莲舟沉吟半晌,道:“这件事我答应不了。但我自己,决计不杀他便是。”无忌呆呆不语,小眼中垂下泪来。/ \# V- }. i% E2 V! M5 m/ E* E
  天明时四人到了一个市镇,在客店中睡了半日,午后又再赶路。有时殷素素和丈夫共乘一骑,让无忌一试控缰驰骋之乐。无忌究是孩子心情,骑了一会马,为谢逊耽忧的心事也便淡忘了。
) z2 Z2 q6 Z) S1 ~( u  一路无话,不久便过了汉口。这一日午后,将到安陆,忽见大路上有十余名客商急奔下来,见了俞莲舟等四人,急忙摇手,叫道:“快回头,快回头,前面有鞑子兵杀人掳掠。”一人对殷素素道:“你这娘子忒也大胆,碰到了鞑子兵可不是玩的。”俞莲舟道:“有多少鞑子?”一人道:“十来个,凶恶得紧哩。”说着便向东逃窜而去。
5 c' u  I- F) M7 q5 b7 f* F  武当七侠生平最恨的是元兵残害良民。张三丰平素督训甚严,门人不许轻易和人动手,但若是杀伤正在作恶的元兵,非但不加责备,反而大为奖饰。因此武当七侠若是遇上大队元兵,那只有走避,若是见少数元兵行凶,往往便下手除去。这时听说只有十来个元兵,心想正好为民除害,于是便纵马迎了上去。( J& f7 z7 [3 p0 x$ v
  行出三里,果听得前面有惨呼之声。张翠山一马当先,但见十余名元兵手执钢刀长矛,正拦住了数十个百姓,大肆劫掠。地下鲜血淋漓。已有七八个人身首异处。只见一个元兵提起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用力一脚,将他高高踢起,那孩子在半空中大声惨呼,落下来时另一个元兵又是一脚踢上,将他如同皮球般踢来踢去。只踢得几脚,那孩子早没了声息,已然毙命。张翠山怒极,从马背上跃飞而起,人未落地,砰的一拳,已击在一个伸脚欲踢孩子的元兵胸口。那元兵哼也没哼一声,软瘫在地,另一个元兵挺起长矛,往张翠山背心刺到。
; {* @/ F- _; l8 H6 z1 B  Y5 \  无忌惊叫:“爹爹小心!”张翠山回过身来,笑道:“你瞧爹爹打这鞑子兵。”但见长矛离胸口已不到半尺,左手倏地翻转,抓住矛杆,跟着向前一送,矛柄撞在那元兵胸口。那元兵大叫一声,翻倒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X& t- {% D0 I/ ^  m
  众元兵见张翠山如此勇猛,发一声喊,四下里围了上来。殷素素纵身下马,抢着元兵手中长刀,砍翻了两个。众元兵见势头不对,落荒逃窜,但这些元兵凶恶成性,便在逃走之时,还是挥刀乱杀百姓。俞莲舟大怒,叫道:“别让鞑子走了。”急奔向西,拦住四名元兵的去路,张翠山和殷素素也分头拦截。三人均知元兵虽然凶恶,武功都是平常,无忌比他们要强得多,不用分心照顾。0 c8 m4 E$ E3 {- [8 N7 y/ {; W2 |2 c3 U! j
  无忌跳下马来,见二伯和父母纵跃如飞,将十多名元兵逼了回来,拍手叫道:“好,好!”突然之间,那名被张翠山用矛杆撞晕的元兵霍地跃起,一伸臂便抱住了无忌腰间。无忌吃了一惊,反手一招“神龙摆尾”,拍的一声,打在那元兵的胸口。他见二伯和父母追杀元兵下手并不留情,因之这一掌也使了十成力。那知这元兵轻轻哼了一声,身子晃也没有晃,翻身便上弓马背,纵马疾驰。# W; N5 X8 h# P2 r8 d' v- n
  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齐声叫喊,追了过来。俞莲舟两个起落,已奔到马后,左手拍出一掌,身随掌起,按到了那元兵后心。那元兵竟不回头,倏地反击一掌。波的一声响,双掌相交,俞莲舟只觉对方掌力犹如排山倒海相似,胸口热血翻腾,身子晃了几晃,倒退了三步,但那元兵的坐骑也吃不住俞莲舟这一掌的震力,前足突然跪地。那元兵抱着无忌,顺势向前一跃,已纵出丈余,展开轻身功夫,霎息间已奔出数十丈。
, s- @0 u5 x6 w4 W  张翠山见二哥脸色苍白,受伤竟是不轻,急忙扶住。殷素素心系爱子,没命的追赶,但那元兵轻身功夫高极,越追越远,到后来只见远处大道上一个黑点,转了一个弯,再也瞧不到了。殷素素怎肯死心,只是疾追。她不再想到这元兵既能掌伤俞莲舟,自己便是追上了,也是决非他的敌手,她心中只是存着一个念头:“便是性命不保,也要将无忌夺回。”
; W5 u5 _9 i8 x2 @  俞莲舟低声道:“快叫弟妹回来,从长——从长计议。”张翠山挺起长矛,将身前两个元兵刺死,说道:“你伤得怎样?”俞莲舟道:“不碍事,先将弟妹叫回来要紧。”张翠山生怕剩下来的元兵之中尚有高手在内,自己若是一走开,他们便会过来向俞莲舟下手,当下四下里追逐,一个个的点倒砍翻,这才拉住一匹马来,向西追去。
9 X; f9 z; D0 X. G6 x' y  赶出十余里,只见殷素素披头散发,兀自狂奔,但脚步蹒跚,显已筋疲力尽。张翠山俯身将她抱上马鞍。殷素素手指面前,哭道:“不见了,追不到啦,追不到啦。”双眼一翻,已自晕了过去。张翠山终是挂念俞莲舟的安危,心想:“该当先顾二哥,再顾无忌。”于是勒转马头,奔了回来。只见三个元兵,两个持矛,一个挺刀,围着俞莲舟。俞莲舟倚树而坐,那三个元兵始终不敢上前。张翠山怒喝:“鞑子纳下命来!”长矛抖处,搠翻了两个,另一个转身便逃。张翠山大喝一声,长矛掷出,他儿子被掳,义兄受伤,妻子昏晕,心中悲伤已极,这一掷出尽了全力,便听长矛破空,呜呜作声,拍的一响,将那元兵钉在地下。7 G$ I4 ]' s( o% d. q2 k
  殷素素悠悠醒转,叫道:“无忌,无忌!”俞莲舟闭目打坐,调匀气息,再从怀中取出一枚“太乙夺命丹”服下,惨白的脸色渐转红润,睁开眼,低声道:“好厉害的掌力!”
* D( n/ ^8 H8 X. o! C/ y/ p9 A  张翠山听师兄一开口说话,知道性命已然无碍,这才放心,但仍是不敢跟他言语。俞莲舟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无影无踪了吧?”殷素素哭道:“二伯,怎——怎么是好?”俞莲舟道:“你放心,无忌没事,这人武功高得很,决不会伤害小孩。”殷素素道:“可是——可是他掳了无忌无忌去啦。”俞莲舟点了点头,伸手扶住张翠山肩头,闭目沉思。; V9 {2 j+ ^& o6 M
  隔了好一会,俞莲舟睁开眼来,说道:“我想不出那人是何门派,咱们上山去问师父。”殷素素大急,说道:“二伯,怎生想个法儿,先行夺回无忌才是,那人是何门派,不妨日后再问。”俞莲舟摇了摇头。张翠山道:“素妹,眼下二哥身受重伤,那人武功又如此高强,咱们便是寻到了他,也是无可奈何。”殷素素急道:“难道便如此罢了不成?”张翠山道:“咱们不用去寻他,他自会来寻咱们。”殷素素原是个聪明女子,只因爱子被掳,这才惊惶失措,这时一怔之下,已然明白。那元兵武功如此深湛,连俞莲舟也被他一掌震伤,自然是假扮的。他打伤俞莲舟后,若要取他夫妇二人性命,可说是易如反掌,但只将无忌掳去,其用意是在逼问谢逊的下落。; k1 Y) J- ?. d7 q( l. m
  当下张翠山将师兄抱上马背,自己拉着马缰,三骑马缓缓而行。到了安陆,找一家小客店歇了,张翠山吩咐店伴送来饭菜后,就此闭户不出,生怕遇上元兵,又生事端。他三人在途中杀死这十余个元兵后,大队元兵过得数日便会来大举残杀劫掠,报复泄忿,附近百姓不知将有多少遭殃,但当时他三人遇上这等不平之事,在势又不能袖手不顾。这正是亡国之惨,莽莽神州,无人能免此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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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56 | 只看该作者
 俞莲舟潜运内力,在周身穴道中流转疗伤,张翠山坐在一旁守护。殷素素倚在椅上,又那里睡得着?到得中夜,俞莲舟站起身来,在室中缓缓走了三转,舒展筋骨,说道:“五弟,我一生之中,除了恩师之外,从未遇到这样的高手。”  l$ O. A0 {; E# v  t4 {
  当时张翠山长矛随手一撞,便将那人撞晕,那人自是装假,其时三人谁也没留心他的身形相貌,此刻回想起来,那人依稀似是满腮虬髯,和寻常元兵也没什么分别。殷素素终是记挂爱儿,道:“他掳去无忌,定是逼问我义兄的下落,不知无忌肯不肯说。”张翠山昂然道:“无忌倘若说了出来,还能是我们孩儿吗?”殷素素道:“对!他是定不会说的。”突然之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张翠山忙问:“怎么啦?”殷素素哽咽道:“无忌不说,那恶贼——那恶贼会逼他打他,说不定还会用——用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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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56 | 只看该作者
 张翠山和俞莲舟同时叹了口气道:“玉不琢,不成器,让他经历些艰难困苦,未必没有好处。”他话是这么说,但想到爱子此时不免宛转呻吟,正在忍受极大的痛楚,心中自是不胜悲愤怜惜。然而倘若他这时正是平平安安的睡着呢?那一定是已将谢逊的下落说了出来,如此负恩无义,却比挨受毒刑又坏得多。张翠山心想:“宁可他即刻死了,也胜于做一个无义小人。”转眼望了妻子一眼,只见她目光中流露出哀苦乞怜的神色来,蓦地一惊:“那恶贼若果以无忌的性命相胁,说不定素妹便要屈服。”说道:“二哥,你好些了么?”
$ Y1 j$ R) O! m7 r  他师兄弟自幼同门学艺,一句话一个眼色之间,往往便可心意相通。俞莲舟一瞧他夫妇二人的眼色,已明白张翠山的用意,知他是耽心那人逼问无忌无效,挟着他追来,殷素素未必能忍受眼睁睁的瞧着无忌被杀,当下说道:“好,咱们连夜赶路。”; D. A$ O' r' f4 ?, ~: M0 @
  三人付了房饭钱,乘黑绕道,尽拣荒僻小路而行。三人最害怕的,倒不是那人追来下手杀了自己,而是怕他在自己眼前,将各种各样的惨酷的手段加在无忌身子。
/ E) O1 m3 ]1 n8 |  如此朝宿宵行,差幸一路无事。但殷素素心悬爱子,山中夜骑,又受了风露,忽然生起病来。张翠山雇了两辆骡车,让俞莲舟和殷素素分别乘坐,自己骑马在旁护送。这日过了襄阳,到太平店镇上一家客店投宿。2 i, u1 N- M9 a/ h
  张翠山安顿好了师兄,正要回房,忽然一条汉子抓开门帘,闯进房来。这汉子身穿青布短衫裤,手中提着一根马鞭,一身打扮便像个赶脚的车夫。他向俞莲舟和张翠山瞪了一眼,冷笑一声,转身便走。张翠山知他不怀好意,心下恼他无礼,眼见那汉子摔下的门帘荡向身前,左手抓住门帘暗运内劲,向外一送。那门帘的下摆飞了起来,拍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背心。那汉子身子一晃,跌了个狗吃屎,爬起身来,喝道:“武当派的小贼,死到临头,还在逞凶!”口中这般说,脚下却是不敢停留,迳往外走,但见他步履踉跄,适才吃门帘这么一击,受创竟是不轻。7 f6 L! M, @4 _, r, T
  俞莲舟瞧在眼里,并不说话。到得傍晚,张翠山道:“二哥,咱们动身吧!”俞莲舟道:“不,今晚不走,明天一早再走。”张翠山微一转念,已明白了他的心意,登时豪气勃发,说道:“不错!此处离本山已不过两日之程。咱师兄弟再不济,也不能堕了师门的威风。在武当山脚下,兀自朝宿晚行的赶夜路避人,那算什么话?”俞莲舟微笑道:“反正行藏已露,且瞧瞧武当派的子弟如何死到临头。”6 B. f* I$ U$ k0 S
  当下两人一齐走到张翠山房中,并肩坐在坑上,闭目打坐。这一晚纸窗之外,屋顶之上,总有七八个人来来去去的窥伺,但尽是心惮武当派的威名,不敢进房滋扰。殷素素昏昏沉沉的睡着,俞张二人也不去理会屋外的敌人。
9 s  u- {( |2 J7 O9 P/ C  次日用过早饭后动身。俞莲舟虽然坐在骡车之中,却叫车夫去了车厢的四壁,四边空荡荡,便于观看。只走出太平店镇甸数里,便有三乘马自东方追了上来,跟在骡车之后,相距十余丈,不即不离的跟着。再走数里,只见前面道上有四个和骑者候在道边,待俞莲舟一行人过去,四乘马便跟着后面。数里之后,又有四乘马加入,前后已共有十一人。赶车的惊慌起来,悄声对张翠山道:“客官,这些人路道不正,遮莫是强人?须得小心在意。”张翠山道:“不用怕,不是来抢钱的。”1 ^4 k. G5 o; z& U" O1 q1 P; a- h& B1 G
  在中午打尖之处,又多了六个人。这些人打扮各各不同,有的衣饰富丽,有的却似贩夫走卒,但人人身上均带兵刃。一干人只声不出,听不出口音,但大都身材瘦小皮色黝黑,似乎来自南方。到得午后,已增到二十一人。有几个大胆的纵马逼近,到距骡车两三丈处,这才勒马不前。俞莲舟在车中只管闭目养神,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眼。0 t" m" O* f6 x& X/ A" H
  傍晚时分,迎面两乘马奔了下来。但见当先一匹马上骑着个长须飘飘的老者,第二骑的乘客却是个艳装少妇。那老者空着两手,少妇左手中提着一对双刀。两骑马在道路当中一拦,挡住了去路。$ a' Y- c- G% I5 J( d: X- f1 h+ Q* S
  张翠山强忍怒气,在马背上抱拳说道:“武当山俞二张五这厢有礼,不敢请问老爷子尊姓大名。”那老者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问道:“金毛狮王谢逊在那里?你只须说了出来,咱们决不跟武当弟子为难。”张翠山道:“此事在下不敢作主,须得先向恩师请示。”那老者道:“俞二受伤,张五落单。你孤身一人,不是咱们这许多的敌手。”说着伸手腰间,取出一对判官笔来。只见那判官笔的笔尖铸作蛇头之形。张翠山外号叫作“银钩铁划”,双手兵刃之中,有一件便是判官笔,因此武林中使判官笔的点穴名家,他无一不知,一见这对蛇头双笔,心中一惊。
+ e) Z3 d  s8 f: k. j  他当年曾听师父说过,高丽有一派使判官笔的,笔头铸作蛇形,其招数和点穴手法,和中土的大不相同,大抵是取毒蛇的阴柔毒辣之性,招术滑溜狠恶,这一派美其名曰“神龙派”派中出名的高手只记得姓泉,名字叫什么却连师父也不知道。于是抱拳说道:“前辈是高丽神龙派的么?不知和泉老爷子是如何称呼?”那老人微微一惊,心想:“你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却恁地见识广博,知道我的来历。”原来这老者便是高丽神龙派的掌门人,名叫泉建男,是岭南“三江帮”帮主卑词厚礼,从高丽聘请而来。他到中土已有数年,却从未出过手,想不到“三江帮”行事隐秘,但他一露面便给张翠山识破,于是蛇头双笔一摆,道:“老夫便是泉建男。”张翠山道:“高丽神龙派跟中土武林向无交往,不知武当派如何得罪了泉老英雄。还请明示。”泉建男又是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筋肉一动,说道:“老夫和阁下无冤无仇,咱们高丽人也知道中原有个武当派,武当七侠是行侠仗义的好男子。老夫只问阁下一句话,金毛狮王谢逊躲在那里。”
, ^3 O$ g' k4 R& Z  他这番话虽然不算无礼,但词锋咄咄逼人,同时判官笔这么一摆,跟在骡车之后的人众便四下分散,团团围了上来,显是若不明言谢逊的下落,便只动武一途。张翠山道:“若是在下不愿说呢?”泉建男道:“张五侠武艺超群,咱们人数虽多,自量也留你不住。但俞二侠身上负伤,尊夫人正在病中,咱们有此良机,只好乘人之危,要将两位留下。张五侠自己请便吧。”他的中国话咬字不准,声音尖锐,听来加倍刺耳。
& L8 z4 Q3 k( V7 O4 Q: K' y  张五侠听他说得这般无耻,“乘人之危”四个字自己先说了出来,说道:“好,既是如此,在下便领教领教高丽武学的高招。若是泉老英雄让得在下一招半式,那便如何?”泉建男笑道:“若是我输了,大伙儿便一拥而上。咱们可不讲究什么单打独斗那一套。倘若武当派人多,你们也可倚多为胜啊。从前隋阳帝、唐太宗、唐高宗侵我高丽,那一次不是以数十万大军攻我数万兵马。自来相斗,都是人多的占便宜。”
* B3 F, e! e+ p6 K3 `" l  张翠山心知今日之事,多说无益,只有凭手上功夫以决胜负,若是能将他擒住,作为要胁,当可逼他手下人众不敢侵犯二哥和素素。于是身形一起,轻飘飘的落下马背,左足着地,左手已握住烂银虎头钩,右手握着镔铁判官笔,说道:“你是客人,请进招吧!”泉建男也跃下马来,双笔互击,铮的一声,右笔虚点,左笔尚未递出,身子已绕到张翠山侧方。张翠山寻思:“今日我是为义兄的安危而战,素素跟我夫妇一体,她和义兄也有金兰之谊,为他丧命,那也罢了。但二哥跟义兄素不相识,若是为了义兄而使二哥蒙受耻辱,那是万万不该。”当下心中打定了主意,见泉建男右手蛇头笔点出,伸钩一格,手上只使了二成力。钩笔相交,张翠山身子微微一晃。泉建男大喜,心想:“三江帮那些人把武当七侠说得如何了得,原来也不过如此。想是中原武人要面子,将本国人士说得加倍厉害些。”当下左手笔跟着三招递出。张翠山左支右绌,勉力挡架,便是还了一钩一笔,也是虚软乏劲。泉建男此时改了主意,不再倚多为胜,心想今日将武当七侠中的张五侠收拾下来,自己来到中土便是一战成名,三江帮全帮上下,对自己更加要括目相看,当下双笔飞舞,招招向张翠山的要害点去。1 _  K7 ^* _0 Y6 O) T
  张翠山将门户守得极严密,一面凝神细看对方的招数,但见他出招轻灵,笔上颇具韧力,所点的穴道偏重下三路及背心,和中土各派的点穴名手,武功果然大不相同。
. L9 \+ @$ L" q4 A: R# _2 y  c  再斗一阵,但见他左手判官笔所点,都是背心自“灵台穴”以下的各穴,自灵台、至阳、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命门、阳关、腰俞、以至尾闾背处的长强穴;右手判官笔所点,则是腰腿上各穴,自五枢、维道、居胶、环跳、风市、中渎以至小腿上的阳陵泉。张翠山心下了然,他左手笔专点“督脉诸穴”,右手笔专点“足少阳胆经诸穴”,看似繁复,其实大有理路可寻,暗想:“当年师傅曾说,高丽神龙派的点穴功夫专走偏门,虽然狠辣,并不足畏。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他一摸清对方招式,银钩铁笔虽然上下挥舞,其实装模作样,只须护住督脉诸穴及足少阳胆经诸穴,其余身上穴道,不必理会。泉建男愈斗精神愈长,大声吆喝,威风凛凛,张翠山心道:“凭着这点点武功,居然也到武当山脚下来撤野?”突然间左手银钩使招“龙”字诀中的一钩,嗤的一响,钩中了泉建男右腿的风市穴。泉建男“啊”的一声,右腿跪地。张翠山右手笔电光石火般连连颤动,自他灵台穴一路顺势直下,使的是“锋”字诀中最后的一直,便如书法中的颤笔,至阳、节缩,直至长强,在他“督脉”的每一处穴道上都点了一下。这一笔下来,疾如星火,气吞牛斗,泉建男那里还能动弹?这一路所点各穴,正是泉建男毕生所钻研的诸处穴道,他身子固然不动,心中更是嗒然若丧,暗想:“罢了,罢了!对方纵是个泥塑木雕之辈,我也不能一口气连点他十处穴道。我便是做他徒弟,也差得远了。”张翠山银钩钩尖指住泉建男咽喉,喝道:“各位且请退开!在下请泉老英雄送到武当山脚下,便解他穴道放还!”心想这些人看来都是他的下属,定当心有所忌,就此退开。那知那艳装少妇突然举起双刀,叫道:“并肩子齐上,把骡车扣了。”张翠山喝道:“谁敢上来,我先将这人毙了!”那少妇冷笑一声,叫道:“大伙儿上啊!”纵马舞刀冲上,竟是丝毫没将泉建男放在心上。原来这少妇是三江帮中的一位舵主,他们这次大举出动,用意在劫持俞莲舟和殷素素,逼问谢逊的下落。泉建男不过是三江帮的客卿,既然不能为本帮效力,便是死在敌人手下,那也殊不足惜。
8 \+ F% [* U( o! R# l  张翠山吃了一惊,眼见便是杀了泉建男仍是无济于事,只见七八名汉子抢到殷素素的骡车前,七八名汉子抢到俞莲舟身前,另有六七人和那少妇各展兵刃,围住了自己。正没做理会处,俞莲舟忽然朗声道:“六弟,出来把这些人收拾了吧!”; n5 D2 |' m) s2 m3 N* ~/ t  `
  张翠山一愕:“二哥摆空城计么?”忽听得半空中一声清啸,一人叫道:“五哥,你好啊,想煞小弟了。”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槐树上纵落一条人影,长剑颤动,走向人丛中来,正是六侠殷利亨到了。张翠山喜出望外,大叫:“六弟,你好!”三江帮中早分出数人上前截拦,只听得啊哟啊哟、叮叮当当之声不绝,每个人手腕的“神门”穴上一一中剑,一一撤下兵刃。这“神门穴”是在腕骨的锐端,被利剑一刺,手掌中再也使不出半点力道。殷利亨不疾不待的漫步扬长而来,遇有敌人上前阻挡,他长剑一颤,呛啷一声,便有一件兵刃落地。那少妇回身喝道:“你是武当——”呛啷呛啷两声,只因那少妇双手各执一刀,双刀落地时便有两下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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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57 | 只看该作者
 张翠山大喜,说道:“师父的『神门十三剑』创制成功了。”原来这“神门十三剑”,共有十三记招数,每一记招式各各不同,但所刺之处,全是敌人手腕的“神道穴”。张翠山十年前离武当之时,张三丰甫有此意,和弟子们商量过几次,但许多艰难之处并未想通。此时殷利亨使将出来,三江帮的硬手竟是没人能抵挡得一招。: B, D+ S# x8 H* m
  张翠山只看得心旷神怡,但见殷利亨每一剑刺出,无不精妙绝伦,只用了五六种招式,“神门十三剑”尚未使到一半,三江帮帮众已有十余人手腕中剑,撤下了兵刃。那少妇叫道:“风紧风紧,退走吧!”帮众有的骑马逃走,有的不及上马,便此转身急退。张翠山拍开泉建男身上的穴道,拾起蛇头双笔,插在他腰间。泉建男满面羞惭,落荒急奔而去,竟是不和三江帮帮众一路同行。* @0 F$ X5 C6 [1 g2 l
  殷利亨还剑入鞘,拉住了张翠山的手,喜道:“五哥,我想得你好苦!”张翠山笑道:“六弟,你长高了。”他二人分别之时,殷利亨只有十八岁,十年不见,殷利亨已自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变为身长玉立的青年。当下张翠山携着殷利亨的手,去和妻子相见。殷素素病得沉重,点头笑了笑,低声叫了声:“六弟!”殷利亨笑道:“五嫂也姓殷,那好极了,不但是我嫂子,还是我姊姊。”9 K1 ^/ V* S$ {
  张翠山道:“究是二哥了得,你躲在那大树之上,我一直不知,二哥却早瞧见了。”殷利亨当下说起赶来应援的情由。原来四侠张松溪在下山采办师父百岁大寿应用的物事,遇到有两个江湖人物鬼鬼崇崇,路道不正,不禁起了疑心,暗想:“我武当派威震天下,难道还有什么大胆之徒到我武当山来捋虎须?”于是暗中摄着,偷听两人说话,才知张翠山从海外归来,已和二哥俞莲舟会合,“三江帮”和“五凤刀”都想截拦,逼问谢逊的下落。
9 b% F' I0 o4 `* j# Z4 ~  张松溪匆匆回山,其时山上只有殷利亨一人,两人便分头赴援,心中均想,有俞二张五在一起,那些小小的帮会门派徒然自取其辱,怎能奈何得了他二人。只是他们急于和张翠山相会,早见一刻好一刻,这才迎接出来。至于俞莲舟已然受伤之事,那两个江湖人物并未说起,是以张松溪和殷利亨并没知晓。张松溪去打发“五凤刀”门中派来的二个高手。这三江帮一路,却是由殷利亨逐走。
# N2 ~+ d# u3 S0 V# e  俞莲舟叹道:“若不是四弟机警,今日咱武当派说不定要丢个大人。”张翠山道:“单凭小弟一人之力,保护不了二哥。唉,离师十年,小弟的功夫和各位兄弟实在差得太远了。”殷利亨笑道:“五哥说那里话来?你适才打败那高丽老头的功夫,师父就没传授第二个。你这次回山,师父他老人家一喜欢,不知有多少精妙的功夫传你,只怕你学也学不及呢。『这神门十三剑』的招术,小弟便说给你听如何?”" u$ p6 E; F. L9 V' s
  他师弟情深,久别重逢,殷利亨恨不得将十年来所学的功夫,一日之间便说给张翠山知道。两个人并肩行,殷利亨又比又划,说个不停。" S6 ~" A5 o& ?$ R7 r" @%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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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57 | 只看该作者
当晚四人在仙人渡的客店中歇宿,殷利亨定要和张翠山同榻而卧。张翠山也真喜欢这个小师弟,见他虽是又高又大,还是跟从前一般对己依恋。原来武当七侠中虽是莫声谷年纪最小,但莫声谷自幼便少年老成,反是殷利亨显得比师弟稚弱。张翠山年纪跟他相差不远,因此一向对他也是照顾特多。6 l+ q! a8 M, O
  俞莲舟笑道:“五弟有了嫂子,你还道是十年之前么?五弟,你回来得正好,咱们喝了师父的寿酒之后,跟着便喝六弟的喜酒了。”张翠山大喜,鼓掌笑道:“好妙极,妙极!新娘子是那一位名门之女?”殷利亨脸一红,忸怩着不说。俞莲舟道:“便是汉阳金鞭纪老英雄的掌上明珠。”张翠山伸了伸舌头,笑道:“六弟若是顽皮,这金鞭当头砸将下来,可不是玩的?”俞莲舟微微一笑,但脸上随即闪过一丝阴影,说道:“那位纪姑娘是使剑,只盼那日江边蒙面的诸女之中,没有纪姑娘在内。”张翠山心中微微一惊,道:“纪姑娘是峨嵋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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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58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四回 七侠重聚8 ~: W! C, f: P1 V
  俞莲舟点了点头,道:“咱们在江边遇到峨嵋诸女武功平平,不会有纪姑娘在内。否则为了五弟妹,却得罪了六弟妹,人家可要怪我这二伯偏心了。咱们这位未过门的六弟妹相貌既好,武功又佳,名门弟子,毕竟不凡,和六弟当真是天生一对——”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殷素素却是 邪 教 教 主的女儿,自己这么称赞纪姑娘,只怕张翠山心有感触,正想乱以他语,忽听得一人走到房门口,说道:“俞爷,有几位爷们来拜访你老人家,说是你的朋友。”却是店小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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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58 | 只看该作者
俞莲舟道:“谁啊?”店小二道:“一共六个人,说是什么『五凤刀』门下的。”师兄弟三人都是一凛,心想张松溪去打发“五凤刀”一路的人马,怎地敌人反而找上门来了,难道张松溪有什失闪?张翠山道:“我去瞧瞧。”他怕二哥受伤未愈,在店房中跟敌人动手不甚妥善。俞莲舟却道:“请他们进来吧。”, E0 @& O0 N% A3 E& t- S' X
  一会儿进来了五个汉子,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妇。张翠山和殷利亨虽然空着双手,但站在俞莲舟身前,蓄势戒备。却见这六人个个垂头丧气,脸有愧色,身上也没带兵刃,一点不像是前来生事的模样。领头的一人头发花白,四十来岁年纪,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说道:“三位是武当俞二侠、张五侠、殷六侠?在下五凤刀门下弟子孟正飞,请问三位安好。”俞莲舟等三人拱手还礼,心下都是暗自奇怪。俞莲舟道:“孟老师好,各位请坐。”7 r+ F% u8 `( m. N# u, g7 y: ^
  孟正飞却不就坐,说道:“敝门向在山西河东,门派窄小,久仰武当山张真人和七侠的威名,当真是如雷贯耳,只是无缘拜见。今日到得武当山下,原该上山去叩见张真人,但听闻张真人百岁高龄,清居静修,咱们这些粗鲁武人,也不敢冒昧去打扰他老人家的精神。三位回山之时,还请代为请安,便说山西五凤刀门下弟子,祝他老人家千秋康宁,福寿无强。”俞莲舟本因受伤未愈,坐在炕上,听他说到师父,忙扶着殷利亨的肩头下炕,恭敬站立,说道:“不敢,不敢,在下这里谢过。”8 W. {! N( J4 E0 j
  孟正飞又道:“咱们僻处山西乡下,真如井底之蛙,见识浅陋,也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大胆妄为,擅自来到贵地。今蒙武当诸侠宽洪大量,反而解救咱们的危难,在下感激不尽,今日特地赶来,一来道谢,二来陪罪,万望三位大人不记小人过。”说着躬身下拜。张翠山忙伸手扶住,说道:“孟老师不必多礼。”
6 o7 S3 X* x) @  孟正飞嗫嗫嚅嚅,想说又不敢说。俞莲舟道:“孟老师有何吩咐,但说不妨。”孟正飞道:“在下求俞二侠赏一句话,便说武当派不再见怪,咱们回去好向师父交代。”俞莲舟微微一笑,道:“各位远道自晋来鄂,想必是为了打听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不知那金毛狮王跟贵门有过节?”孟正飞惨然道:“家兄孟正仁惨死在谢逊的掌上。”% J7 E* E" @$ o*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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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59 | 只看该作者
俞莲舟心中一震,说道:“咱们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奉告那金毛狮王的下落,还须请孟老师和反位原谅。至于见怪云云,那是不必提起,见到尊师乌老爷子时,便说俞二、张五、殷六问好。”孟正飞道:“如此在下告辞。日后武当派如有差遣,只须传个信来,五凤刀门下虽然能力低微,但奔走之劳,决不敢辞。”说着和其五人一齐抱拳行礼,转身出门。
7 k+ H: \1 M) h% }: `' S6 _4 ^  那少妇突然回转,跪倒在地,低声道:“小妇人得保名节,全出武当诸侠之赐。小妇人有生之年,不敢忘了诸侠的大恩大德。”俞莲舟等三人不知其中原因,但听她说的是妇人名节之事,也不便多问,只得含糊虚逊了几句,那少妇拜了几拜,出门而去。4 B  `- Q8 y  _0 X- W
  “五凤刀”六人刚走,门帘一掀,闪进一个人来,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张翠山。
* ?: g; s( {+ P0 Y0 O& A' E  张翠山喜极而呼:“四哥!”原来进房之人正是张松溪。师兄弟相见,自有一番亲热。张翠山道:“四哥,你神计妙算,足智多谋,竟能将五凤刀门下化敌为友,实是不易。”张松溪道:“那也是机缘凑巧,小兄有什么功劳可言?”当下将经过情由说了出来。
7 j2 h. u7 |+ C9 d1 l/ `  原来那美貌少妇娘家姓乌,是五凤刀掌门人的第二女儿,她丈夫便是那孟正飞。这一次六个人同下湖北,寻访谢逊的下落,途中遇上三江帮的舵主,得知武当派张翠山知晓谢逊的所在。那乌氏少妇自幼娇生惯养,主张设计擒获张翠山逼问。孟正飞向来畏妻如虎,但这一次却决计不从,他说武当子弟极是了得,不如依礼相求,对方如若不允,再想法子。那乌氏言道:“时机可还不可求,若是放得张翠山上了武当,他师兄弟一会合,又有张三丰作护身符,如何再能逼问?两人言语不合,吵起嘴来。其余四人都是师弟师侄,也不敢作左右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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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00 | 只看该作者
 那乌氏一怒之下,说道:“你这胆小鬼,是给你兄长报仇,又不是给我兄长报仇。哼,你对武当子弟怕得这般厉害,便是那张翠山将谢逊的下落跟你说了,你有胆去找他么?嫁了你这种胆小鬼,实是我一辈子倒霉。”孟正飞对娇妻忍让惯了,不敢再说,但要依乌氏之见,在途中客店暗下 蒙 药,迷倒张翠山夫妇,却是坚决不肯。乌氏一怒之下,半夜里乘丈夫睡着,就此悄悄离去。4 [3 D0 x7 D3 K. g% ]  ]
  她是想独自下手,探到谢逊的下落,好好臊一臊丈夫,那知这一切全给三江帮的一名舵主瞧在眼中。他见乌氏貌美,起了歹心,暗中跟随其后,乌氏想使 蒙 汗 药,却反给他下了 迷 药。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松溪一直监视着五凤刀六人的动静,等到乌氏情势危急,这才出手相救,将那三江帮的舵主惩戒了一番逐走。张松溪也不说自己姓名,但说是武当派门下弟子。
& a3 z! I! |' l+ D7 T  Z  乌氏又惊又羞,回去和丈夫相见,说明情由,两人一商量,武当派成了本门的大恩人,于是齐来向俞莲舟等人叩谢相救之德,张松溪待那六人去后,这才现身,以免乌氏羞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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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00 | 只看该作者
 张翠山听罢这番经过,叹道:“打发三江帮这个行止不端之徒,虽非难事,但四哥行事处处替人留下余地,化凶为吉,最合师父的心意。”张松溪笑道:“十年不见,一见面就给四哥一顶高帽子戴。”
# U7 M% p) I( X. C* I' j2 j  这一晚师兄弟四人联床夜话,长谈了一宵。张松溪虽是足智多谋,但对那个假扮元兵掳去无忌、击伤俞莲舟的高手来历,也猜测不出半点端倪。次晨张松溪和殷素素会见了,五人缓缓而行,途中又宿了一晚,才上武当。张翠山十年重来,回到自幼生长之地,想起即刻便可拜见师父,和大师哥、三师哥、七师弟相会,虽然妻病子散,却也是欢喜多于哀愁。
& F8 Q! d- o% J% y  到得山上,只见观外系着八头健马,鞍辔鲜明,并非山上之物。张松溪道:“观中到了客人,咱们不忙相见,从边门进去吧。”当下张翠山扶着妻子,从边门进观。观中道人和侍役见张翠山无恙归来,无不欢天喜地。张翠山念着要去拜见师父,但服侍张三丰的道僮说真人尚未开关,张翠山只得到师父坐关的门外磕头,然后再去见俞岱岩。( H# [( W0 N3 h2 t3 ^+ l5 Q0 f0 C' P6 [) `
  服侍俞岱岩的道僮轻声说道:“三师叔睡着了,要不要叫醒他?”张翠山摇了摇手,轻手轻脚走到房中。只见俞岱岩正自闭目沉睡,脸色惨白,双颊凹陷,十年前龙精虎猛的一条骠悍汉子,今日成了奄奄一息的病夫。张翠山想起自己初入师门之时,许多功夫都是三师哥所授,此刻眼见他如此凄惨,忍不住掉下泪来。) L9 x/ k' s. Z/ x
  张翠山看了一阵,掩面走出,问那小道僮道:“你大师伯和七师叔在那里?”小道僮道:“在大厅会客。”张翠山走到后堂,等大师哥和七师弟会客之后相见,但等了半个多时辰,客人始终不走。张翠山问送茶的道人道:“是什么客人?”那道人道:“好像是保镖的。”
5 V; ^. P9 ]! g8 E9 m  殷利亨对这位久别重逢的五师兄很是依恋,刚离开他一会,便又过来陪他,听得张翠山在问客人的来历,说道:“是三个总镖头。金陵虎蟠镖局的总镖头祁天彪,太原晋阳镖局的总镖头云鹤,还有一个是京师燕云镖局的总镖头宫九佳。”张翠山微微一惊,道:“这三位总镖头都来了?当今镖局之中,要数他三位武功最强,名望最大,同时来到山上,为了什么?”殷利亨笑道:“想是有什么大镖丢了,劫镖的人来头大,这三位老镖头惹不起,只好来求大师兄。五哥,这几年大哥越来越爱做滥好人,江湖上遇到什么疑难大事,总是来请大哥出面。”张翠山微笑道:“大哥是佛面慈心,别人求到他,总是难以推托。十年不见,不知大哥老了些没有?”
7 B' W8 y, ~/ u% X3 b/ H' h  他想到此处,想看一看大哥之心再也难以抑制,说道:“六弟,我到屏风后去瞧瞧大哥和七弟的模样。”于是走到屏风之后,悄悄向外一张,只见宋远桥和莫声谷两人坐在下首主位陪客。宋远桥穿着道装,脸上神情冲淡恬和,一如往昔,相貌和十年之前竟无多大改变,只是鬓边微见花白,身子却肥胖了很多,想是中年发福。宋远桥并没出家,但因师父是道士,又住在道观之中,因此在武山上时常爱作道家打扮,下山时才改换俗装。莫声谷却已长得魁梧奇伟,虽只二十来岁,却已长了满脸的浓髯,看上去比张翠山的年纪还大些。4 b  _& q" l& j) w# {
  只听得莫声谷正大著嗓子说道:“我大师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凭着宋远桥三字,难道三位还信不过么?”张翠山心想:“七弟粗豪的脾气竟是半点没改。不知他为了何事,又在跟人吵嘴?”转头向宾客位上看去时,只见三个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一个气度威猛,一个高高瘦瘦,貌相清瞿,坐在末座的却像是个病夫,甚是干枯。三人身后,又有五个人垂身站立,想是那三人的子弟辈,只听那高身材的瘦子道:“宋大侠既这般说,咱们焉敢不信,只不知张五侠何时归来,可能赐一个确期么?”
: T. o; R) {4 h# z9 R1 M  张翠山听他说到“张五侠”三字,吃了一惊,心想:“原来这三个总镖头乃是为我而来,想必又是为了探问我义兄的下落了。”只听莫声谷道:“咱们师兄弟七人,虽然本领微薄,但行侠仗义之事,向来不敢后人,多承江湖上朋友推奖,赐了『武当七侠』这个外号。这『武当七侠』四个字,说来惭愧,咱们原不敢当——”张翠山心道:“十年不见,七弟居然如此能说会道。从前人家问他一句话,他也要脸红半天,才回答得一句。十年之间,除了三哥和我之外,人人都是一日千里。”
0 }7 X. e& A. h  但听莫声谷续道:“可是咱们既然负了这个名头,上奉恩师严训,行事决不敢有半步差错。张五哥是『武当七侠』之一,他这人文武全才,斯文和顺,咱们七人之中,要数他脾气最好。你们定要赖他杀了『龙门镖局』满门,那是截然的胡说八道。”张翠山心中一寒:“原来是为了龙门镖局都大锦的事。素闻大江以南,各镖局以金陵蟠镖局马首是瞻,想是他们听到我从海外归来,于是虎蟠镖局,约了晋阳、燕云两家镖局的总镖头,兴师问罪来啦。”  E/ ]+ S( Y- R# |' D
  那气度威猛的大汉道:“武当七侠名头响亮,武林中谁不尊仰?莫七侠不用自己吹嘘,咱们早已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莫声谷听了这句讥嘲之言,脸色大变,说道:“祁总镖头到底意欲如何,不妨明言。”
9 Z: i' ]6 f( g& ^! [8 Y. ~  那气度威猛的大汉正是虎蟠镖局的总镖头祁天彪,朗声说道:“武当七侠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可难道少林派众高僧惯打诳语么?少林僧人亲眼目睹,临安龙门镖局上下大小人等,尽数伤在张翠山张五侠——的手下。”他说到“张五侠”这个“侠”字时,声音拖得长长的,显是充满讥嘲之意。
7 \% S5 Y  z0 j" d$ B$ P/ S1 V) q  殷利亨在屏风之后听得怒气勃发,这人出言嘲讽五哥,可比打他自己三记巴掌还更令他气愤,便欲挺身而出,跟他理论。张翠山一把拉住,摇了摇手。殷利亨见他脸上满是痛苦为难之色,心下不明其理,暗道:“五哥的涵养功夫越来越好了,无怪师父常常赞他。”
- ?& {5 Y5 _8 K4 S* c2 M8 y  莫声谷站起身来,大声道:“别说我五哥此刻尚未回山。便是已经回到武当,也只是这句话。莫某跟张翠山生死与共,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三位要寻张翠山的晦气,一切冲着我莫某便是。三位不分青皂白,定要诬赖我五哥害了龙门镖局满门,好!这一切便全算是莫某干的。三位要替龙门镖局报仇,尽管往莫某身上招呼。我五哥不在此间,莫声谷便是张翠山,张翠山便是莫声谷。老实跟你们说,莫某的武功智谋,远远不及我五哥,你们找到了我,算是你们运气。”5 i0 f( b* q. K( L
  祁天彪大怒,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祁某今日到武当山来撤野,天下武学之士,人人要笑我班门弄斧,太过不自量力。可是都大锦都兄弟满门被害十年,沉冤始终未雪,祁某这口气终是咽不下去。反正武当派将龙门镖局七十余口也杀了,再饶上祁某一人又有何妨?便是再饶上金陵虎蟠镖局的九十余口,又有何妨?祁某今日颈血溅于武当山上,算是死得其所。咱们再上山之时,尊重张真人德高望重,不敢携带兵刃,祁某便在莫七侠拳脚下领死。”说着大踏步走到厅心。
; Q0 U2 L7 P. V! w1 `3 ~5 d3 F3 S  宋远桥一直没有开口,这时见两人说僵了要动手,伸手拦住莫声谷,微微一笑,说道:“三位来到敝处,翻来覆去,一口咬定是敝师弟害了临安龙门镖局满门。好在敝师弟不久便可回山,三位暂忍一时,待见了敝师弟之面,再行分辨是非如何?”; z* G' S0 R: I& i/ I, r
  那身形干枯犹似病夫的,是燕云镖局的总镖头宫九佳,此人甚工心计,说道:“祁总镖头且请坐下。张五侠既然尚未回山,此事终是不易了断,咱们不如拜见张真人,请他老人家金口明示,交代一句话下来。张真人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天下英雄好汉,莫不景从,难道他老人家还会不明是非,包庇弟子么?”他言几句话虽说得客气,但语气中含意其实甚是厉害。莫声谷如何听不出来,当即说道:“家师闭关静修,尚未开关。再说,近年来我武当门中之事,均由我大师哥处理。除了武林中真正大有名望的高人,家师极少见客。”言下之意,是说你们想见我家师父,可还够不上格。
1 `2 U% t: f. H1 U1 n' _  那高高瘦瘦的晋阳镖局总镖头云鹤冷笑一声,道:“天下事也真有这般凑巧,刚好咱们上山,尊师张真人便即闭关。可是龙门镖局七十余口的人命,却不是一闭关便能躲过呢。”宫九佳听他这几句话说得太重,忙使眼色制止,但莫声谷已自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说我师父是因为怕事才闭关吗?”宫九佳冷笑一声,并不答话。3 t' g  Z' _: f9 R9 V- e( R! q/ Y
  宋远桥虽然涵养极好,但听他辱及恩师,却也是忍不住有气,当着武当七侠之面,竟然有人言辞中对张三丰不敬,那是十余年来从未有过之事。他缓缓的道:“三位远来是客,咱们不敢得罪,送客!”说着袍袖一拂,一股疾风随着一拂之势卷出,祁天彪、云鹤、宫九佳三人身前茶几上的三只茶碗突然一齐被风卷起,缓缓落在宋远桥身前的茶几之上。这三只茶碗缓缓卷起,缓缓落下,落到茶几上时只是轻轻一响,竟不溅出半点茶水。祁天彪等三人当宋远桥衣袖挥出之时,被这一股看似柔和,实则力道强劲之极的袖风压在胸口,登时呼吸闭塞,喘不过气来。三人急运内功相抗,但那股袖风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三人胸口重压陡消,波波三声巨响,三人都是大声的喷了一口气出来。但见祁天彪满脸血红、云鹤脸色惨白、宫九佳一张黄脸更是焦黄。三人这一惊是非同小可,心知宋远桥只须手袖子跟着一挥,第二股袖风乘虚而入,三人所运的内息被逼得逆行倒冲,就算不立毙当场,也须身受重伤,内功损折大半。这一来,三位总镖头方知眼前这位冲淡谦和、恂恂儒雅的宋大侠,实是身负深不可测的绝艺。
' O0 Z5 P; c; e) n0 Z  祁天彪为人爽直,抱拳说道:“多谢宋大侠手下留情,告辞!”宋远桥和莫声谷送到滴水檐前,祁天彪转身道:“两位留步,不劳远送。”宋远桥道:“难得三位总镖头光降敝山,如何不送?改日在下当再赴京师、太原、金陵贵局回拜。”祁天彪道:“这个如何克当?”他领教了宋远桥的武功之后,觉得这位宋大侠虽然身负绝世武功,但言谈举止之中,竟无半分骄气,心中对他甚是钦佩,初上山时那股兴师问罪、复仇拼命的锐气,已折了大半。
6 D5 l. [0 y; @. m: {% O1 `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门外匆匆进来一个短小精悍、满脸英气的中年汉子。宋远桥道:“四弟,见过这三位朋友。”当下给祁天彪等三人引见了。张松溪笑道:“三位来得正好,在下正有几件物事要交给各位。”说着从怀中掏出三个小包,每人交了一个。祁天彪道:“那是什么?”张松溪道:“此处拆看不便,各位下山后再看吧。”师兄弟三人一直送到观门之外,方与三位总镖头作别。
+ o2 B7 S- z0 ^* \' K  莫声谷一待三人走远,急问:“四哥,五哥呢?他回山没有?”张松溪笑道:“你先进去见五弟,我和大哥在厅上等这三个镖客回来。”莫声谷奇道:“他们还要回来,为什么?”但心下记挂着张翠山,竟不待张松溪说明情由,急奔入内。' q" E6 Y; `1 p' b  q- i
  莫声谷刚走进内堂,果然祁天彪等三人匆匆回来,向宋远桥张松溪纳头便拜。二人急忙还礼。云鹤道:“武当诸侠大恩大德,云某此刻方知。适才云某言语中冒犯张真人,当真是猪狗不如。”说着提起手来,在自己脸上左右开弓,辟辟拍拍的打了十几下,只打得双颊红肿,兀自不停。宋远桥愕然不解,急忙拦阻。张松溪道:“云总镖头乃是有志气的好男儿,那驱除鞑虏、还我河山的大愿,凡我中华好汉,无不同心。些些微劳,正是我辈份所当为,云总镖头何必如此。”云鹤道:“云某老母幼子,满门性命,皆出诸侠之赐,云某浑浑噩噩,五年来一直睡在梦里。想起适才言辞不逊,两位若肯狠狠打我一顿,云某心中方得稍减不安。”张松溪微笑道:“过去之事,谁也休提,家师便是亲耳听到这两句话,心敬云总镖头的所作所为,也决不会放在心上。”但云鹤始终惶愧不安,深自痛责。宋远桥不明其中之理,只是顺口谦逊了几句。但见祁天彪和宫九佳也是不住口的道谢,但瞧张松溪的神色语气之间,对祁宫二人并不怎样,对云鹤却甚是敬重亲热。三位总镖头定要到张三丰坐关的屋外磕头,又要去见莫声谷陪罪,张松溪一一辞谢,这才作别。
( b" c  r+ v/ ~% j/ v7 X  三人走后,张松溪叹了口气,道:“这三人虽对咱们心中感恩,可是龙门镖局的人命,他三人竟是一句不提。看来感恩只管感恩,那一场祸事,仍是消弭不了。”宋远桥待问情由,只见张翠山从内堂奔将出来,拜倒在地,叫道:“大哥,可想煞小弟了。”
+ \7 C/ Y) z' o: [+ W: ]1 M  宋远桥是谦恭有礼之士,虽对同门师弟,又是久别重逢,心情激荡之下,仍是不失礼数,恭恭敬敬的拜倒还礼,说道:“五弟,你终于回来了。”
3 r/ ]+ m, z! t3 h  张翠山略述别来情由,莫声谷心急,便问:“五哥,那三个镖客无礼,定要诬赖你杀了临安龙门镖局满门,你也涵养忒好,怎地不出来教训他们一顿?”张翠山惨然长叹,道:“这中间的原委曲折,非一言可尽。待会等三哥醒来,我再一并详告,还得请众兄弟一同想个良策。”殷利亨道:“五哥放心。龙门镖局护送三哥不当,害得他一生残废,五哥便是真的杀了他镖局满门,也是兄弟情深,激于一时义愤——”俞莲舟喝道:“六弟,你胡说什么?这话要是给师父听见了,他不关你三个月黑房才怪。杀人全家老少,这种灭门绝户之事,我辈怎可做得?”
. E! x6 G- p$ C0 K$ m. R  五人一齐望着张翠山,但见他神色甚是凄厉,过了半晌,说道:“龙门镖局的人,我一个也没杀,我不敢忘了师父的教训,没敢累了众兄弟的盛德。”五人一听大喜,都舒了一口长气。他们虽然截然不信张翠山会做这种狠毒惨事,但少林派的众僧既一口咬定是他所为,还说是亲眼目睹,而当三个总镖头上门问罪之时,他又不挺身而出,直斥其非,各人心中,不免稍有疑惑,这时听他这般说,无不放下了一件心事,均想:“这中间便有许多为难之处,但只要不是他杀的人,终能解说明白。”当下莫声谷便问那三个镖头去而复回的情由。张松溪笑道:“这三个镖客之中,倒是那个出言无礼的云鹤人品最好。他在晋陕一带,名望甚高,暗中联络了山西、陜西的豪杰,歃血为盟,要举起义旗,反抗蒙古鞑子。”宋远桥等五人一齐喝了声采。莫声谷道:“瞧不出他竟具这等胸襟,实是可敬可佩。四哥,你且莫说下去,等我归来再说——”说着急奔出门而去。' j3 U. S; ^5 _$ \$ o4 E- y
  张松溪果然住口,向张翠山问些冰火岛的风物。当张翠山说到那头灵异无比的玉面火猴时,四人尽皆骇异。张翠山道:“咱们本想带同那火猴回到中土,但它在木筏上飘了数日,天候稍暖,它便觉得不惯,跳上浮冰,一跳向北,想是又回到冰火岛去了。”殷利亨道:“可惜,可惜。”宋远桥道:“小小一头猴子,竟能生裂熊脑,实是不可思议。”张翠山道:“那火猴虽然生具猴形,实则恐怕也非猿猴之属,想是冰火岛天候奇特,禀天地灵秀之气,因而生出这种奇兽来。”宋远桥点头道:“便是中土,深山大泽之间,原也有许多人不像人、兽不似兽的山魈木怪一类灵物。”
) j) [8 o! Q& K7 E; `* X1 k  说话之间,莫声谷已奔了回来,说道:“我赶去向那云总镖头陪了个礼,说我佩服他是个铁铮铮的好男儿。”众人都深知这个小师弟的直爽性子,也早料到他出去何事。莫声谷来往飞奔数里,丝毫不以为累,他既知云鹤是个好男儿,若不当面跟他尽释前嫌,言归于好,那便有几晚睡不着觉了。殷利亨道:“七弟,四哥的故事等着你不讲,可是五哥说的玉面火猴故事,可更加好听。”莫声谷跳了起来,道:“啊,有这等事?”张松溪道:“那云鹤筹划就绪——”莫声谷摇手道:“四哥,对不住,请你再等一会。——”张翠山微笑道:“七弟总是不肯吃亏。”于是将玉面火猴的事重述了一遍。莫声谷道:“奇怪,奇怪!四哥,这便请你说了。”3 c9 b2 Q* K3 _8 h
  张松溪道:“那云鹤一切筹划就绪,只待日子一到,便在太原、大同、汾阳三地同时举义,那知与盟的众人之中,竟有一名大叛徒,便在举义的前三天,盗了加盟众人的名单,以及云鹤亲手缮就的举义策划书,要去向蒙古鞑子告密。”
4 ~0 l/ a. q4 l  H  莫声谷拍腿叫道:“啊哟,那可糟了。”张松溪!道:“他是事有凑巧,那时我正在太原,有事要找太原府知府晦气,半夜里见到那知府正和那叛徒窃窃私议,如何一面密报皇帝,一面调兵遣将,将举义人等一网打尽。于是我跳进窗去,一剑一个,将那知府和叛徒杀了,取了张要加盟的名单和筹划书,回来南方。”- J* Y+ K/ l7 L7 l& q/ w
  “云鹤等一干人发觉名单和筹划书被盗,知道大事不好,不但义举不成,而且单上有名之人,家家有灭门的大祸,于是连夜送出讯息,叫各人远逃避难。但这时城门已闭,讯息送不出去,次日一早,由于知府被戕,太原城闭城大索剑客。云鹤等人急得犹似热锅上蚂蚁一般,心想这一番自己满门抄斩不打紧,而晋陕二省,不知将有多少仁人义士被害。不料提心吊胆的等了数日,竟是安然无事,后来城中拿不到刺客,查得也慢慢松了,这件事竟是不了了之。他们见那叛徒死在府衙之中,也想到是暗中有人相救,只是无论如何,想不到我身上。”殷利亨道:“你适才交给他的,便是那份加盟名单的筹划书了?”张松溪道:“正是。”殷利亨道:“那宫九佳呢?四哥怎生帮了他一个大忙?”张松溪道:“这宫九佳武功是好的,可是人品作为,决不能与总镖头相提并论。六年前,他保镖到了云南,在昆明受一个大珠宝商之托,暗带一批价值六十万两银子的珠宝,送往北京。但到江西却出了事,在鄱阳湖边,宫九佳被鄱阳四义中的三义围攻,抢去红货。宫九佳便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这批珠宝,何况他燕云镖局隐然北方镖局的牛耳,他招牌这么一砸,以后也不用再做人了。他在客店中左思右想,竟想寻起短见来。”0 p$ f: i; m* h. `2 _
  “鄱阳三义不是绿林豪杰,却为何要劫取这批珠宝!原来鄱阳四义中的老大犯了事,给关入南昌府的死囚牢,转眼便要处斩。三义劫了两次牢,救不出老大,官府却反而防范得更加紧了,鄱阳三义知道官府贪财,便想用这批珠宝去行贿,减轻老大的罪名。我见他四人甚有义气,便设法将那老大救出牢来,要他们将珠宝还给宫九佳。这位总镖头虽然面目可憎、言语无味,但生平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在北京城中,也不交结官府,欺压良善,那么救了他一命也是好的。我叫鄱阳四义不可提我的名字,只是将那块包裹珠宝的锦锻包袱留了下来。适才我将那块包袱还了给他,他自是心中有数了。”俞莲舟点头道:“四弟此事做得好,那宫九佳也还罢了,鄱阳四义却为人不错。”
% y/ y! x# ]5 j  莫声谷道:“四哥,你交给祁天彪却又是什么?”张松溪道:“那是九枚断魂蜈蚣镖。”五人听了,都“啊”了一声,这断魂蜈蚣镖在江湖上名头颇为响亮,是凉州吴一氓的成名暗器。张松溪道:“这一件事我做得忒也大胆了些,这时想来,当日也真是侥幸。那祁天彪保镖路过潼关,无意中得罪了吴一氓的弟子,两人动起手来,祁天彪一掌将他打得重伤。祁天彪打了这掌之后,知道闯下了大祸,匆匆忙忙的交割了镖银,便想连夜赶回金陵,邀集至交好友,合力对付那吴一氓。但他刚到洛阳,便给吴一氓追上了,约了他次日在洛阳西门外比武。”殷利亨道:“这吴一氓的武功未必在你我之下,祁天彪如何是他对手?”张松溪道:“是啊,祁天彪自知凭他的能耐,挡不了吴一氓的一镖,无可奈何之中,便去邀洛阳乔氏兄弟助拳。乔氏兄弟一口答应,说道:『凭我兄弟的武功,祁大哥你也明白,决不能对付得了吴一氓,你要咱兄弟出场,原也不过是要咱二人呐喊助威。好,明日午时,洛阳西门外,咱兄弟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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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02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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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n+ b+ ~3 K5 l/ A/ n第二十五回 贵宾云集- J% u: w# J5 X
  莫声谷道:“乔氏兄弟都是使暗器的好手,有他二人助拳,祁天彪以三敌一,或能跟吴一氓打个平手。只不知吴一氓有没有帮手。”张松溪道:“吴一氓倒是没有帮手。可是乔氏兄弟却出了古怪。第二天一早,祁天彪便上乔家去,想跟他兄弟商量一下迎敌之策,那知到得乔,守门的说道:『大爷和二爷今朝忽有要事,赶去了郑州,请祁老爷不必等他们了。』祁天彪一听之下,几乎气炸了肚子。乔氏兄弟几年之前在江南出过事,当时祁天彪帮了他俩很大的忙,那知此刻有求于他二人,兄弟俩口上说得好听,竟是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1 C$ V3 e' U9 d1 B1 b7 s  “祁天彪知道吴一氓心狠手辣,这个约会躲是躲不过的,于是在客店中写下了遗书,处分后事,交给了趟子手,自己到洛阳西门外赴约。”9 c& V5 E1 G5 t# Z( i" o, b: u
  “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我都瞧在眼里。那日我扮了个乞丐,易容改装,躺在西门外的一株大树之下。不久吴一氓和祁天彪先后到来,两人动起手来,斗不数合,吴一氓下杀手,放了一枚断魂蜈蚣镖。祁天彪眼见抵挡不住,只有闭目待死,我抢上前去,伸手将镖接了。吴一氓又惊又怒,喝问我是否帮中人,我笑嘻嘻的一答,吴一氓连放八枚断魂蜈蚣镖,都给我一一接了过来。他的成名暗器果然是非同小可,我若用本门武功去接,本也不难,但我防他瞧出疑窦,故意装作左足瘤,右手断,只使一只左手,又使少林派的接镖手法,掌心向下擒扑。接是都接到了,但手掌险险给他第七枚毒镖划破,算是十分凶险。他果然喝问我是少林派中的那一位高僧的弟子,我仍是装聋作哑,跟他咿咿啊啊的胡混。吴一氓自知不敌,一怒而去,回到凉州后杜门不出,这几年来一直没在江湖上现身。”
, o  ]- g. O$ C$ x, ^* k1 D- P  莫声谷摇头道:“四哥,吴一氓虽不是善良之辈,但祁天彪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人,那日倘若你给蜈蚣镖伤了手掌,这可如何是好?这般冒险未免太不值得。”张松溪笑道:“这是我一时好事,事先也没料到他的蜈蚣镖当真有这等厉害。”$ R4 M, y  `0 }1 m* s
  莫声谷性情直爽,不懂张松溪这些行迳的真意,张翠山却如何不省得?四哥尽心竭力,想要消解龙门镖局全家被杀的大仇。他知道虎蟠镖局是江南众镖局之首,冀鲁一带以燕云镖局马首是瞻,西北各省则推晋阳镖局为尊。龙门镖局之事日后发作起来,这三家镖局定要出头,是以他先行伏下了三椿恩惠。这三件事看来似是机缘巧合,但张松溪明查暗访,等候机会,不知花了多少时日,多少心血?张翠山哽咽道:“四哥,你我兄弟一体,我也不必说这个『谢』字,都是你弟妹当日作事偏激,闯下了这个大祸。”当下将殷素素如何扮成他的模样,夜中去杀了龙门镖局满门之事,从头至尾说了,最后道:“四哥,此事如何了结,你给我拿个主意。”
1 x/ @% ~+ }) g" J9 V  张松溪沉吟半晌,道:“此事自当请师父示下,但我想人死不能复生,弟妹也已改过迁善,不再是当日杀人不眨眼的弟妹,古人言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大哥,你说是不是!”宋远桥面临这数十口人命的大事,一时踌躇难决,俞莲舟却点了点头,道:“不错。”殷利亨最怕二哥,知道大哥是个好好先生,容易说话,二哥却是嫉恶如仇,铁面无私,生怕他跟五嫂为难,一直在提心吊胆,却不知俞莲舟早已知道此事,也早已原宥了殷素素。他见二哥点头,心中大喜,忙道:“是啊,旁人问起来,五哥只须说那人不是你杀的。你又不是撒谎,本来不是你杀的啊。”宋远桥横了他一眼,道:“一味抵赖,五弟心中何安?咱们身负侠名,心中何安?”
$ F% x# Y# S) N, P  U$ F  殷利亨道:“那怎生是好?”宋远桥道:“依我之见,待师父寿诞过后,咱们先去找回五弟的孩儿来,然后是黄鹤楼头英雄大会,交代了金毛狮王谢逊这回事后,咱们师兄弟六人,再加上五弟妹,七人同下江南。三年之内,咱们每人要各作十件大善举。”张松溪鼓掌叫道:“对对!龙门镖局枉死了七十来人,咱们各作十件善举,如能救得一二百个无辜遭难者的性命,那么勉强也可抵过了。”俞莲舟也道:“大哥想得再妥当也没有了,师父也必允可。否则便是要五弟妹给那七十余口抵命,也不过是多死一人,于事何补?”张翠山一直为了此事,烦恼不安,听宋远桥如此安排,心下大喜,道:“我去跟她说去。”
9 ^- r7 Z6 h0 s. t6 j  张翠山匆匆走进卧室,将宋远桥所想的法子跟妻子说了,又说众兄弟一等祝了师父的大寿,便下山去寻无忌。殷素素精神一振,心想凭着武当六侠的威望本事,总能将无忌找得回来。她本来无甚大病,只是思念无忌成疾,这时心头一宽,病体便日轻一日。$ {$ k1 r5 ~2 ^
  过了数日,已是四月初八,张三丰料知明日是自己百岁大寿,徒儿们必有一番热闹,虽然俞岱岩残废,张翠山失踪,未免美中不足,但一生能享百岁遐龄,也算难得,同时闭关参究的一门“太极神功”,也已深明精奥,从此武当一派,定可在武林中大放异采,当不输于天竺达摩东传的少林派武功,这天清晨,他便开关出来。! @$ g2 t- ]& s+ w% [1 P
  一声清啸,衣袖略振,两扇板门便呀的一声开了。张三丰第一眼见得的不是旁人,竟是十年来思念不已的张翠山。他一搓眼睛,还道是看错了,张翠山已扑在他的怀里,声音呜咽,连叫:“师父!”心情激荡之下,竟是忘了跪拜。宋远桥等五人一齐拥到,叫道:“师父大喜,五弟回来了!”“师父大喜,五弟回来了!”张三丰活了一百岁,修炼了八十几年,胸怀空明,早已不萦万物,但和这七个弟子情若父子,陡然间见到张翠山,忍不住搂着他,喜欢得流下泪来。; F0 L1 E/ i8 e
  众兄弟服侍师父梳洗漱沐,换过衣巾。张翠山不敢便将烦恼之事跟师父说,只说些冰火岛的奇情异物。张三丰听他说他已经娶妻,更是喜欢,道:“你媳妇在那里?快叫她来见我。”张翠山只膝跪地,说道:“师父,弟子大胆,娶妻之时,没能禀明你老人家。”张三丰捋须笑道:“你在冰火岛上十年不能回来,难道便等了十年,待禀明我再娶么?笑话,笑话。快起来,不用告罪,张三丰那有这等迂腐不通的弟子?”张翠山长跪不起,道:“可是弟子的媳妇来历不正。她——她是白眉教殷教主的女儿。”张三丰仍是捋须一笑,说道:“那有什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山上,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白眉教又怎样了?翠山,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这正邪两字,原来难分。正派中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那便是正人君子。”
; i5 W7 }4 Y8 C- v  张翠山大喜,想到自己耽了十年的心事,师父只轻轻两句话便揭了过去,当下满脸笑容,站起身来。张三丰又道:“你那岳父殷教主我跟他神交已久,很佩服他武功卓绝,是个慷慨磊落的奇男子。他虽性子偏激,行事乖僻些,可不是卑鄙小人。咱们很可交交这个朋友。”宋远桥等均想:“师父对五弟果然厚爱,爱屋及乌,连他岳父这等大魔头,居然也肯下交。”正说到此处,一名道僮进来报道:“白眉教殷教主,派人送礼来给张五师叔!”  z8 U9 c5 g8 W1 j5 V" j
  张三丰笑道:“岳父送赞仪来啦,翠山,你去迎接宾客吧!”张翠山应道:“是!”殷利亨道:“我跟五哥一起去。”张松溪笑道:“又不是金鞭纪老英雄送礼来,要你忙些什么?”殷利亨脸一红,还是跟张翠山出去。- m( U% K/ [& K: ?3 C  i3 X
  只见大厅上站着两个老者,罗帽直身,穿的家人服色,见到张翠山出来,一齐走上几步,跪拜下去,说道:“张姑爷好,小人殷无福、殷无禄叩见。”张翠山还了一揖,说道:“管家请起。”心想:“这两个家人的名字好生奇怪,凡是仆役家人,取的名字总不外乎『平安吉庆,福禄寿喜』之类,怎地他二人却叫作『无福、无禄』?”但见他那殷无福脸上有一条极长的刀疤,自右边额角一直斜下,掠过鼻尖,直至左边嘴角方止。那殷无禄却是满脸麻皮,两人貌相都极丑陋,均已有五十来岁年纪。
: P/ j. M& i) a, F' v2 Y  张翠山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安好,我待得稍作摒挡,便要和你家小姐同来拜见尊亲,不料岳父岳母反先存问,却如何敢当?两位远来辛苦。请坐喝一杯茶。”殷无福和殷无禄却不敢坐,取出礼单,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说道:“我家老爷太太说这些薄礼,请姑爷笑纳。”张翠山道:“多谢!”打开礼单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十余张泥金笺的礼单上,一行行的写了二百款礼品,第一款是“碧玉狮子成双”,第二款是“翡翠凤凰成双”,无数珠宝之后,是“特品紫狼毫百枝”、“贡品唐墨十锭”、“宋制桑纸百刀”、“端砚八方”,那白眉教主竟是打听到这位娇客善于书法,送了大批笔墨纸砚,其余衣履冠带、服饰器用,无不具备。殷无福转身出去,领了十名脚夫进来,每人都挑了一副担子,摆在厅侧。: z/ s; d$ `7 _: K: u( x
  张翠山心下踌躇:“我自幼清贫,山居朴实,这些珍物要来何用?可是岳父远道厚赐,若是不受,未免不恭。”只得谢了一声受下,说道:“你家小姐旅途劳顿,略梁小恙。两位管家请在山上多住几日,再行相见。”殷无福道:“老爷太太甚是记挂小姐,叮嘱即日回报。若不过于劳累小姐。小人想叩见小姐一面,即行回去。”张翠山道:“既是如此,且请稍待。”
) \- v0 W$ B8 {3 J4 d. O  他回到卧房,跟妻子说了。殷素素大喜,略加梳装,来到偏厅和两名家人相见,问起父母兄长安康,留着两人用了酒饭。殷无福、殷无禄当即叩别姑爷小姐。张翠山心想:“岳父母送来这等重礼,该当重赏赐这两人才是。可是把山上所有的银子集在一起,也未必能赏得出手。”好在他生性豁达,也不以为意,笑说:“你们小姐嫁了个穷姑爷,给不起赏钱,两位管家请勿见笑。”殷无福说:“不敢,不敢。得见武当七侠一面,甚于千金之赐。”2 k% y' J* i7 o! Z, j: n, E
  张翠山心道:“这位管家吐属风雅,似是个文墨之士。”当下送到中门,殷无福道:“姑爷请留步,但盼和小姐早日驾临,以免老爷太太思念。敝教上下,尽皆仰望姑爷风采。”张翠山一笑。殷无福忽道:“还有一件事须得禀告姑爷知道。小人兄弟送礼上山之时,在襄阳客店中遇见三个镖客。他三人言谈之中,提到了姑爷。”张翠山道:“哦,他们说些什么?”殷无禄道:“一人说道:『武当七侠于我等虽有大恩,可是龙门镖局的七十余口人命,终不能便此罢手。』他三人说自己是决计不能再理会此事的了,决意去请开封府神枪震八方谭老英雄出山,来跟姑爷理论此事。”; M! \7 g: W9 A, j9 p: A# H$ ^
  张翠山点了点头,并不言语。殷无禄探手怀中,取出三面小旗,双手呈给张翠山,道:“小人兄弟听那三个镖客胆敢太岁头上动土,已将这事搞到了白眉教身上。”张翠山一看那三面小旗,不禁一惊,只见第一面旗上绣着一头猛虎,侧头吼叫,作踞蟠之状。这面小旗,自是“虎蟠镖局”的镖旗了。第二面小旗上绣着一头白鹤在云中飞翔,那是“晋阳镖局”的镖旗,白鹤当是指他们的总镖头云鹤。第三面小旗上是用金线绣着九只燕子,包括了“云燕镖局”的“燕”字和总镖头宫九佳的“九”字。
4 v1 c) d9 |* c! }  张翠山奇道:“怎地将他们的镖旗取来了?”殷无福道:“姑爷是白眉教的娇客,祁天彪宫九佳他们是什么东西,明知武当七侠于他们有恩,居然还要去请什么开封府的神枪震八方谭瑞来这个家伙,来跟姑爷理论,那不是太岂有此理么?这次老爷太太原是差了咱兄弟三人,来给姑爷送礼的。咱们在襄阳听到了这三个镖客的无礼之言——”张翠山道:“其实也不算什么无礼。”殷无福道:“是,那是姑爷的宽洪大量,人所不及。咱三人可按捺不住,料理了这三个镖客,取来了三家镖局的镖旗。”6 f0 ]" {8 M& {3 ~& U, h& A
  张翠山吃了一惊,心想祁天彪等三人都是一方镖局中的雄杰,江湖上成名已久,虽然算不得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脚色,但各有各的绝艺,何以殷天正手下三个家人,便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将他们料理了?但若是殷无福瞎吹,他们明明取来了这三杆镖旗,别说明取,便是暗偷,可也不易啊。难道他们在客店中使用什么薰香迷-药,做翻了那三个总镖头?便道:“这三杆镖旗,怎生取来的?”  d: U6 }7 N0 k: L/ ]& O3 Z; X
  殷无福道:“当时二弟无禄出面叫阵,约他们到襄阳南门较量,咱三人对他三个。言明他们若是输了,便留下镖旗,自断一臂,终身不许踏进湖北省境。”张翠山愈听愈奇,愈是不敢小觑了眼前这两个家人,问道:“后来怎样。”殷无福道:“后来也没什么,他们便留下镖旗,自己砍断了右臂,说终身不踏进湖北省境一步。”* b1 r, H% W! S& |* Q  g* P6 B
  张翠山暗暗心惊:“这些白眉教的人物,行事竟是如此狠辣。”殷无福道:“倘若姑爷嫌小人下手太轻,咱们便追上去,将三人宰了。”张翠山忙道:“不轻不轻,已重得很。”殷无福道:“咱们心想这次是来给姑爷送礼,喜事重重,若是伤了人命,似乎不吉。”张翠山道:“不错,你们想得很是周到。你刚才说共有三人送礼,还有一位呢?”殷无福道:“还有一个兄弟殷无寿。咱们赶走了三个镖客之后,咱二人便来叩见姑爷,但恐那神枪谭老头儿终于得到讯息,不知好歹,还要来啰嗦姑爷,是以殷无寿便上开封去。无寿叫小人代他向姑爷磕头请安。”说着便爬下来磕头。张翠山还了一揖,道:“不敢当。”心想那神枪震八方谭瑞来威名赫赫,威名已垂四十年,殷无寿为了自己而闹上开封去,不论那一方有了损伤,都是大大的不安,说道:“那神枪震八方谭瑞来我久仰其名,是个正人君子,两位快些赶赴开封,叫无寿大哥不必跟谭老英雄说话了,若是双方说僵了动手,只怕不妙。”
- Q0 n7 b4 A3 F6 i1 Z( |% {9 B  殷无禄淡淡一笑,道:“姑爷不用耽心,那姓谭的老家伙不敢跟三哥动手的。三哥叫他不许多管闲事,他会乖乖的听话。”张翠山道:“是么?”他心下却是不信,暗想神枪震八方谭瑞来岂好惹的人物,他自己或许老了,可是开封府神枪谭家一家,武功极佳的弟子少说也有一二十人,那能怕了你殷无寿一人?殷无福瞧出张翠山有不信之意,说道:“那谭老头二十年前是无寿的手下败将,并有重大把柄落在咱们手中。姑爷万安。”说着二人行礼作别,出了中门。( S) C$ \) U+ }' \
  张翠山手中拿着那三面小旗,踌躇了半晌,他本想命二人帮同打听无忌的下落,但想若跟外人提起此事,自己也还吧了,却不免损了二哥的威名,于是慢慢踱回卧房。
/ o* c* K# d1 i' e: o  殷素素斜倚在床,翻阅着父母送来的礼单,心下好生感激父母待己的亲情,但想起无忌为敌所掳,此时不知如何,又是忧心如焚,只见丈夫走进房来,脸上神色不定,忙问:“怎么啦?”张翠山道:“那无福、无禄、无寿三人,却是什么来历?”  \: a8 e$ P6 m' ~+ R1 _" w+ n
  殷素素和丈夫成婚虽已十年,但知他对白眉教心中不喜,因此自己的家事和教中诸事,一直不跟他谈起,张翠山也从来不问。这时她听丈夫问及,才道:“这三人在二十多年前,本是横行西南一带的大盗,后来受许多高手围攻,眼看无幸,适逢我爹爹路过,见他们死战不屈,很有骨气,便伸手救了他们。这三人并不同姓,自然也不是兄弟。他们感激我爹爹救命之恩,便立下重誓,终身替他为奴,抛弃了从前的姓名,改名为殷无福、殷无禄、殷无寿。我从小对他们很是客气,也不敢真以奴仆相待。我妈妈说,讲到武功和从前的名望,武林中许多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未必及得上他三人。”! V) I' [" d0 Z* ]
  张翠山点头道:“原来如此。”于是将他三个断人右臂、夺人镖旗之事说了。殷素素皱起眉头,道:“他三人原是一番美意,却没想到名门正派的弟子,行事跟他们邪教大不相同。五哥,这件事又跟你添上了麻烦,我——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她顿了一顿,道:“待寻到无忌,咱们还是回到冰火岛上去吧。”忽听得殷利亨在门外叫道:“五哥,快来大笔一挥,写几副寿联儿。”又笑道:“五嫂,你别怪我拉了五哥去,谁教他叫作『铁钩铁划』呢?”: W+ p4 B3 g% L6 v1 |0 B: r% L- q
  当日下午六个兄弟督率火工道人众道僮在玉虚门四处打扫侑置,厅堂上都贴了宋远桥所撰、张翠山所书的寿联,前前后后,一片喜气。次日清晨,宋远桥等换上了新缝的布袍,正要去携俞岱岩,七人同向师父拜寿,忽然一名道僮进来,呈上一张名帖。宋远桥接了过来,张松溪眼快,上面写道:“昆仑后学何太冲率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寿比南山。”惊道:“昆仑掌门人亲自给师父来拜寿来啦,他万里迢迢的赶来,这个面子可是不小。”宋远桥道:“这位客人非同小可,该当请师父亲自迎接。”忙去禀明张三丰。
- g) b' V' Z! R9 }  张三丰道:“这位昆仑掌门听说从未来过中土,亏他知道老道的生日。”当下率领六名弟子,迎了出去。只见何太冲穿着一件黄衫,神情甚飘逸,气象冲和,俨然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宗主。他身后站着八名弟子,西华子和卫四娘也在其内。张三丰连声道谢,稽首行礼。宋远桥等六人跪下磕头,何太冲还了半礼,说道:“武当六侠名震寰宇,这般大礼如何克当?”
" D+ g$ A* b* j1 `5 p+ p5 K  张三丰刚将何太冲师徒迎进大厅,宾主坐定献茶,一名小道僮又持了一张名帖进来,交给了宋远桥,却是崆峒派五老齐至。当世武林之中,少林、武当名头最响,昆仑、峨嵋次之。崆峒派又次之,崆峒五老论到辈份地位,不过和宋远桥平起平坐。但张三丰甚是谦冲,站起身来,说道:“崆峒五老到来,何道兄请少坐,老道出去迎接宾客。”何太冲心想:“崆峒五老这等人物,派个弟子去接一下也就是了。”1 P8 ^' S/ M1 \4 N
  少时崆峒五老带了弟子进来,何太冲并不站起,只是欠了欠身。接着神拳门、海沙派、巨鲸帮、巫山帮,许多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陆续来到山上拜寿。宋远桥等事先只想本门师徒共尽一日之欢,没料到竟来了这许多宾客,六弟子分别接宾客,却那里忙得过来?要知张三丰一生最厌烦的便是这些烦文褥节,每逢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的整寿,总是叮属弟子,决不可惊动外人,那料到在这百岁寿辰,竟是武林中各路贵宾云集。到得后来,玉虚观中连给客人坐的椅子也不够了。
) h' g0 E# C3 b. o- U; [: {" H/ v  宋远桥等无法可想,只得去捧些圆石,密密的放在厅上,各派掌门、各帮的舵主等尚有座位,门人徒众只好坐在石上。斟茶的茶碗分派完了,后来的只得用饭碗,菜碗喝茶。张松溪一拉张翠山,两人走到厢房中。张松溪道:“五弟,你瞧出什么来没有?”张翠山道:“他们是相互约好的,大家见面之时,显是成竹在胸。虽然有些人假作惊异,实则是欲盖弥彰。”张松溪道:“不错,他们并不是诚心跟师父拜寿来着。”张翠山道:“拜寿为名,问罪是实。”张松溪道:“不,不是兴师问罪,龙门镖局的命案,决计请不动铁琴先生何太冲亲自出马。”张翠山道:“嗯,这些人全是为了金毛狮王谢逊。”张松溪冷笑道:“他们可把武当门人瞧得忒也小了。纵使他们倚多为胜,难道武当门下弟子竟会出卖朋友?五弟,那谢逊便算是十恶不赦的奸徒,既是你的义兄,决不能从你口中吐露他的行踪。”张翠山道:“四哥说的是。咱们怎么办?”张松溪微一沉吟,道:“大家小心些便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武当七侠大风大浪见惯多少,岂能怕了他们?”
0 r8 K  t3 @# p! d" C0 |( o  俞岱岩虽然残废,但他们口中说起来总算还是“武当七侠”,而七兄弟之后,还有一位武学修为震古铄今、冠绝当时的师父张三丰在。只是各人均想师父已是百岁高龄,虽然眼前遇到了极重大的难关,但众兄弟仍当自行料理,不但决不能让师父出手,而且也不能让他人家操心。可是张松溪口中这么安慰师弟,在他内心,却知今日之事大是辣手,如何得保师门令誉,实非容易。# d) k+ Q: j0 x8 @4 o0 ^3 J' @
  大厅之上,宋远桥、俞莲舟、殷利亨三人陪着宾客说些客套闲话。他三人也早瞧出这些客人来势不对,心中各自嘀咕。正说话间,小道僮又进来报道:“峨嵋门下掌门大弟子静虚师太,率同五位师弟妹,来向师祖拜寿。”宋远桥和俞莲舟一齐微笑,望着殷利亨。这时莫声谷正从外边陪着八位客人进厅,张松溪、张翠山刚从内堂转出。听到峨嵋弟子到来,也都向着殷利亨微笑。殷利亨满脸通红,神态忸怩。张翠山拉着他手,笑道:“来来来!咱们两个去迎接贵宾。”
" ]" z2 c; x1 i  两人迎出门去,只见那静玄师太已有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神态威猛,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还高出半个头。她身后五名师弟妹中一个是三十来岁的瘦男子,两个是尼姑,其中那静虚师太,张翠山已在海上舟中会过,另外两个都是二十来岁左右的姑娘。只见一个抆嘴微笑,另一个肤色雪白、长挑身材的美貌女郎低头弄着衣角,那自是殷利亨未过门妻子金鞭纪家的纪晓芙姑娘了。
; J$ W* G7 F1 Z) u  张翠山上前见礼道劳,陪着六人入内。殷利亨极是靦腆,一眼也不敢向纪晓芙瞧,行到廊下,见众人均已在前,忍不住向纪晓芙望去。这时纪晓芙低着头刚好也斜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相触,纪晓芙的师妹大声咳嗽了一声。两人羞得满脸通红,一齐转头,那师妹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师姊,这位殷师哥比你还会害臊。”  D& D7 O9 Y9 Q  ]* u
  张松溪一直在盘算敌我双方的情势,见峨嵋六弟子进来,稍稍宽心,暗想:“纪姑娘是六弟未过门的妻子,待会若是说僵了动手,常言道疏不间亲,峨嵋门下弟子或能助咱们一臂之力。”
; v  K& ~/ Q+ N% V0 d3 w  各路宾客络绎到来,转眼已是正午。玉虚观中绝无预备,那能开什么筵席?火工道人只能每人送一大碗白米饭,饭上铺些青菜豆腐。宋远桥连声道歉。但见众人一面吃饭,一面不停的向厅门外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3 Y0 v- p! ?/ s7 f0 J+ @  宋远桥等细看各人,见各派掌门、各帮舵主大都自重,身上未带兵刀,但其门人弟,有很多人腰间胀鼓鼓地,显是暗藏兵器,只有峨嵋、昆仑、崆峒三派的弟子,才是全部空手而来。其时武当派创派未久,武当山下尚未有“解剑岩”之设,众人上山携带兵刃虽然不敬,但宋远桥等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心中不忿:“你们既是来跟师父祝寿,却又为何暗藏兵刃?”
5 p2 J2 k6 f/ O& i2 |* U  又看各人所送的寿礼,大都是从山下镇上临时买的一些寿桃寿面之类,仓卒间随便置办,不但跟张三丰这位武学大宗师的身份不合,也不符各派宗主、各帮首脑的气势。仅有峨峨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礼,十六色珍贵玉器之外,另有十件大红锦缎的道袍,上面用金线绣着一百个各各不同的“寿”字,花的功夫甚是不小。静玄师太向张三丰言道:“这是峨嵋门下十个女弟子合力绣成。”张三丰心中甚喜,笑道:“峨嵋十女侠拳剑功夫天下知名,今日却以威震武林的神功,来给老道绣了这件寿袍,那真是贵重之极了。”0 Q- k2 |9 }+ m- m; t3 e- w
  张松溪眼瞧各人神气,心中嘀咕:“不知他们还在等什么强援?偏生师父不喜热闹,武当派的至交好友事先一位也没邀请,否则也不致落得这般众寡悬殊、孤立无援。”要知张三丰交游遍于天下,七弟子又行仗义、广结善缘,若是事先有备,自可邀得数十位高手到来参与寿诞。
" a* N* k; ^0 C  俞莲舟在张松溪身边悄声道:“咱们本想过了师父寿诞之后,发出英雄帖,在黄鹤楼头开英雄大宴,不料一着之失,全盘受制。”他心中已盘算定当,在英雄大宴之中,由张翠山说明不能出卖朋友的苦衷。须知凡在江湖上行走的人物对这个“义”字都看得很极重,张翠山只须坦诚相告,谁也不能硬逼他做不义之徒。便是有人不肯罢休,英雄宴上自有不少和武当派交好的高手,当真须得以武相见,也决不致落了下风。那料到对方已算到此着,竟是以祝寿为名,先自约齐人手,涌上山来,攻了个武当措手不及。. E  H& E( \& g! P" G7 f* ~, y! Z
  张松溪低声道:“事已此,只有拚死力战。”武当七侠中以张松溪最为多谋,昔日遇上难题,他往往能忽生奇计,转危为安,俞莲舟听了他这句话,心下黯然:“连四哥也是束手无策,看来今日武当六弟子要血溅出头了。”来客之中,若是以一敌一,除了铁琴先生何太冲之外,只怕谁也不是武当六侠的敌手,可是此刻山上之势,不但是廿对一,且是三四十对一的局面。
& ]: }: i9 e% e, \  张松溪扯了扯俞莲舟的衣角,两人走到厅后。张松溪道:“待会说僵之后,若能用言语逼住了他们,单打独斗,以六阵定输赢,咱们自是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他们有备而来,定然想到此节,决不答应只斗六阵便算,势必是个群殴的结局。”俞莲舟点头道:“四弟,咱们第一是要救出三弟,决不能让他再落入外人之手,多受折辱,这件事归你办。五弟妹身子虽然好了,但恐未曾复原,你教五弟全力照顾她。应敌御侮之事,由大哥和我们四人多尽些力。”张松溪点头道:“好,便是这样。”他微一沉吟,道:“眼下或有一策,可以行险侥幸。”俞莲舟喜道:“行险侥幸,那也说不得了。四弟有何妙计?”张松溪道:“咱们兄弟各人认定一个对手,对方一动手,咱们一个服侍一个,一招之内便擒在手中。教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强来。”俞莲舟踌躇道:“若不是一招便擒住,旁人定然立即上来相助,一招得手,只怕——”
& b8 U  x# c: i, i+ f8 N  张松溪道:“大难当头,出手狠些也说不得了。咱们使『龙爪绝户手』!”俞莲舟微微打了个突,迟疑道:“『龙爪绝户手』?今日是师父的大喜之日,用这种杀手,太狠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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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指名挑战. i% f  L4 g% m1 }3 y* v/ G1 y
  原来“龙爪手”是武当派中一种极其厉害的擒拿手法,俞莲舟学会之后,总嫌其一拿之下,对方若是武功有了相当高的造诣,仍能挣脱,于是他自加变化,创出了十二招从“龙爪手”中脱胎的招数出来。要知张三丰收徒之先,曾对每个人的品德行为资质悟性,都详加考查,因此七弟子入门之后,无一不成大器,不但各传师门之学,并能分别依自己天性所近,另创新招,俞莲舟变化“龙爪手”的招数,原本不是奇事。但张三丰见他试演之后,只点了点头,不加可否。
; t+ N- |) [& T; N. V3 i. ~/ m  俞莲舟见师父不置一词,知道招数之中必是还存着极大毛病,于是潜心苦思,更求精进。数月之后,再演给师父看时,张三丰叹了口气,道:“莲舟,这一十二招龙爪手,比我教给你的是厉害得多了。不过你招招拿人腰眼,不论是谁受了一招,都有损阴绝嗣之虞。难道我教你的正大光明武功还不够,定要一出便使人动弹不得么?”俞莲舟听了师父这番教训,虽在严冬,也不禁汗流浃背,心中栗然。4 Y2 H) C2 T8 ?2 U& j
  过了几日,张三丰将七个弟子都叫到跟前,将此事说给各人听了,最后道:“莲舟所创的这一十二下招数,苦心孤诣,算得上是一门绝学,若凭我一言就此废弃,也是可惜。大家便跟莲舟学一学,只是若非遇上生死关头,决计不可轻用。我在『龙爪』两字之下,再加上『绝户』两字,要大家记得,这路武功是教人断子绝孙、毁灭门户的杀手。”
" M9 p& N. D3 r* F$ c" q  当下七弟子拜领教诲,俞莲舟便将这路武功传了六位同门。七人学会以来,果然恪遵师训,一次也没有用过。今日到了紧急关头,张松溪提了出来,俞莲舟却仍是颇有踌躇。5 d# S1 b. k$ [8 d+ u
  张松溪道:“这『龙爪绝户手』擒拿了对腰眼之后,使他永远不能生育。小弟却有个计较在此,咱们只找和尚、道士作对手,要不便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俞莲舟微微一笑,说道:“四弟果然心思灵巧,和尚道士便是不能生儿子,那也无妨。”3 J/ `. x! N3 a9 P% u- ]6 m
  两人计议已定,分头去告知宋远桥和三个师弟,每人认定一名对手,全待张松溪大叫一声“啊哟!”六个人便各使“龙爪绝户手”扣住对手。俞莲舟选的是崆峒五老中年事最高的一老,张翠山则选了昆仑派中的西华子。
5 Y2 H! {  g# ]4 t  大厅上众宾客用罢便饭,火工道人收拾了碗筷,张松溪朗声说道:“各位前辈、众位朋友,今日家师百龄寿诞,承众位光降武当,敝派上下,尽感荣宠,只是招待简慢之极,还请原谅,家师原要邀请各位同赴黄鹤楼,共谋一醉,今日不恭之处,那时再行补谢。敝师弟张翠山远离十载,近日方归,他这十年来的遭遇经历,未及详加禀明师长,再说今日是家师大喜的日子,倘若谈论武林中的恩怨斗杀之事,未免不祥,各位远道前来拜寿的一番好意,也变成寻事生非的恶意了。各位难得前来武当,便由在下陪同,赴山前山后赏玩风景如何?”
5 h% E3 W5 E) c3 ]  他这一番话甚是厉害,先将众人的口都堵住了,那是声明在先,今日乃寿诞吉期,倘若有人提起谢逊和龙门镖局的事,便是存心和武当为敌。
/ j& ?' k1 l! f0 n, p- y! G' Q2 F/ N  众人连袂上山,便是不惜一战,以求逼问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来,但武当派威名赫赫,无人敢单独与其结下梁子。倘若数百人一涌而上,那自是无所顾忌,可是要谁挺身而出,先行发难,却是谁都不想作这冤大头。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昆仑派的西华子站起身来,大声道:“张四侠,你不用把话说在头里。咱们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上山,一来是跟张真人拜寿,二来正是要打听一下谢逊那恶贼的下落。”9 W& t" n9 c) W" Q. }5 B
  莫声谷别了半天气,这时听了西华子之言,再也无法忍耐,冷笑道:“好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西华子睁大双目,道:“什么怪不得?”莫声谷道:“我先前听说各位来到武当,是来给家师拜寿,但见各位身上暗藏兵刃,心下好生奇怪,难道大家带了宝刀宝剑,来送给家师作寿礼么?这时方才明白,送的竟是这样一份寿礼。”西华子拍一拍身上,跟着解开道袍,大声道:“莫七侠瞧清楚些,小小年纪,莫要血口喷人,咱们身上谁暗藏兵刃来着。”' k/ B# ?! ]5 I2 _
  莫声谷冷笑道:“很好,果然没有。”伸出手指,轻轻在身旁两人的腰带上一扯。他出手快极,这么一扯,已将两人的衣带拉断,但听得呛啷啷呛啷接连两声响过,两柄短刀掉在地下,青光闪闪,耀眼生花。原来那两人在长袍之内暗挂短刀,莫声谷早已瞧出,拉断衣带,短刀随即落下。
/ j, ?- j9 z8 y8 i; i$ c  Y  这一来,众人脸色均是大变。西华子大声道:“不错,张五侠若是不肯见示谢逊的下落,那么抡刀动剑,也说不得了。”张松溪正要大声惊呼:“啊哟”为号,先发制人。忽然门外传进来一声:“阿弥陀佛!”这一声佛号清清楚楚的送入众人耳鼓,又清又亮,似是从远处传来,但听来又像是发自身旁。张三丰笑道:“原来是少林派空智禅师到了,快快迎接。”门外那声音接口道:“少林寺方丈空闻,率师弟空智、空性暨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千秋长乐。”那空闻、空智、空性三人,是少林四大神僧中的人物,除了空见大师已死,三位神僧竟是尽数来到山上。张松溪一惊之下,那一惊“啊哟”已然叫不出来,他心知少林高手既是大举来到武当,那么六人便是以“龙爪绝户手”制住了昆仑、崆峒等派中的人物,还是无用。
0 Y* [5 W  O1 S! W: m3 i% f  昆仑派掌门人铁琴先生何太冲说道:“久仰少林四大神僧的清名,今日有幸得见,也算是不虚此行了。”门外又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说道:“这一位想是昆仑掌门何先生了。幸会幸会!张真人,老衲等拜寿来迟,实是不恭。”张三丰道:“今日武当山上嘉宾云集,老道只不过虚活了一百岁,敢劳三位神僧玉趾?”一边说,一边带同弟子迎了出去。
* n+ @5 W( @, S2 s" z- t% _& p  他四人隔着数道山门,各运内力互相对答,便如对面唔谈一般。峨嵋派的静玄师太功力不逮,便插不下口去,其余各帮各派的人物更是心下骇然,自愧不如。( P2 `6 Q9 q; D4 ]2 i, I7 r$ g: b
  其时空闻等人离山门尚远,张三丰率领弟子迎出,才见三位老僧,率领着九名中年、老年的僧人,慢慢走到门前。那空闻大师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长眉罗汉一般,空性大师身躯雄伟,貌相威武;空智大师却是一脸的苦相,嘴角下垂。  u$ Q9 b9 @( A: x8 D6 Y& U
  宋远桥心下暗暗奇怪,他颇精于风鉴相人之学,心道:“若是常人生了空见大师这副容貌,不是短命,便是早遭横祸,何以他非但得享高寿,还成为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宗师?看来我这相人之学,所知实在大是有限。”
+ M+ |# ~" l$ f1 g0 f  张三丰和空闻等虽然均是武林中的大宗师,但从未见过面。论起年纪,张三丰比他们大上三四十岁,他出身少林,若从他师父觉远大师行辈叙班,那么他比空闻等也要高上两辈。但他既未在少林受戒为僧,又没正式跟少林僧人学过武艺,大家以平辈之礼相见,宋远桥等反而矮了一辈。
9 U( s) ]6 a) q) m  当下见礼已罢,张三丰迎着空闻等进入大殿,何太冲、静玄师太等上前相见,互道仰慕,又是一番客套。偏生那少林方丈空闻大师极是谦抑,对每一派每一帮的后辈子弟都要合什为礼,招呼几句,乱了好一阵,数百人才一一引见完毕。8 O  n& L5 G  m- V& k. W
  空闻、空智、空性三位高僧坐定,喝了一杯清茶,空闻大师说道:“张真人,老衲依年纪班辈说,都是你的后辈,你我武当、少林,在武林中各有声誉,但老衲忝为少林派掌门,有几句话要向前辈坦率相陈,还请张真人勿予见怪。”张三丰性子向来豪爽,道:“三位高僧,可是为了我这第五弟子张翠山而来么?”空闻道:“正是。咱们有两件事,要请教张五侠。第一件,张五侠杀了我少林派的龙门镖局满局七十一口,又击毙少林僧人六人,这七十七人的性命,该当如何了结?第二件事,敝师兄空见大师,一生慈悲有德,与人无争,却惨被金毛狮王谢逊害死,听说张五侠知晓那姓谢的下落,还请张五侠赐示,少林全寺僧人,尽感大德。”$ y* |6 [' p4 M& Q1 B2 x- W
  张翠山站起身来,朗声说道:“空闻大师,龙门镖局和少林僧人七十七口性命,绝非晚辈所伤。张翠山一生受恩师训诲,虽然愚鲁,却不敢打诳。至于伤这七十七口性命之人是谁,晚辈倒也知晓,可是不愿明言。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呢,空见大师圆寂西去,天下无不痛悼,只是那金毛狮王谢逊和晚辈有八拜之交,义结金兰。谢逊身在何处,实不相瞒,晚辈原也知悉,但我武林中人,最重一个『义』字,我张翠山头可断,血可溅,我义兄的下落,决计不能吐露。此事跟我恩师无关,跟我众同门亦无干连,由张翠山一人担当。各位是以死相逼,要杀要剐,便请下手。姓张的生平没做半件贴羞师门之事,没妄杀过一个好人,各位今日定要逼我不义,有死而已。”; y4 A( v; K" P
  他这番话侃侃而言,满脸正气。空闻念了声:“阿弥陀佛!”心想:“听他言来,倒似不假,这便如何处置?”便在此时,窗外忽然有个孩子声音,叫道:“爹爹!”- u+ a4 H+ u/ v1 a* l4 z9 X9 ?
  张翠山心头一震,这声音正是无忌,叫道:“无忌,你来了?”抢步出厅,巫山派和神拳门各有一人站在大厅门口,只道张翠山要逃走,齐声叫道:“往那里逃?”伸手要去抓他。张翠山思子心切,双臂一振,将两人摔得分向左右跌出丈余,奔到窗外,只见空空荡荡,那里有半个人影?他大声叫道:“无忌,无忌!”并无回音。厅中十余人追了出来,见他并未逃走,也就不上前捉拿,站在一旁监视。
% n8 X! Q2 i0 q( J& e2 f  张翠山又叫:“无忌,无忌!”仍是无人答应。殷素素这时身子已大至康复,在后堂听见丈夫大叫无忌,急忙奔出,又惊又喜,叫道:“无忌回来了?”张翠山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他的声音,追出来时却又不见。”殷素素好生失望,低声道:“想是你念着孩子,听错了。”张翠山呆了片刻,摇头道:“我明明听见的。”他怕妻子出来,和众宾客会见后多生波折,忙道:“你进去吧!”
. l. c8 x; `6 G2 a6 W0 L$ k/ d  他回进大厅,向空闻大师行了一礼,道:“晚辈思念犬子,致有失仪,请大师见谅。”空智大师道:“善哉,善哉,张五侠思念爱子,如痴如狂,难道谢逊所害的那许许多多人,便无父母妻儿么?”他身子瘦瘦小小,出言却是声若洪钟,只震得满厅众人耳嗡嗡作响,张翠山心乱如麻,无言可答。
1 e6 ~  @" I4 I3 u, z  Y/ N  空闻向两位师弟望了一眼,空智和空性都点了点头。空闻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还须请张真人示下。”张三丰道:“我这小徒虽无他长,却还不敢欺师。谅他也不敢欺诳三位少林高僧。龙门镖师的人命和贵派弟子,不是他伤的。谢逊的下落,他是不肯说的。”空智冷笑道:“但有人亲眼瞧见张五侠杀害我门下弟子,难道武当门人不会打诳,少林门人便会打诳么?”他左手一挥,从他身后走了两名中年僧人出来。, X. m# a; K% r+ T. G
  在那两名僧人之后,又有一名僧人,只是他身材矮小,给两人遮住了身。那三个僧人各眇右目,正是在临安西子湖边,被殷素素用金针打瞎的少林僧圆心、圆音、圆业。他三人随着空闻大师等上山,张翠山早已瞧见,心知定要对质西湖边上的斗杀之事,果然空智大师没说几句话,便将三人叫了出来。张翠山心中为难之极,西湖之畔行凶杀人,确实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这时也成了他的妻子。他夫妻情义深重,如何不加庇护?然而当此情势之下,却又如何庇护?
: B. `* x* G* j& J2 R  “圆”字辈三僧之中,圆音的脾气最是暴燥,依他心性,一见张翠山便要动手拼命,碍于师伯师叔在前,这才强自压抑,这时师父将他叫了出来,当下大声说道:“张翠山,你在临安西湖之旁,用毒针自慧风口中射入,伤他性命是我亲眼目睹,难道冤枉你了?咱三人的右眼被你用毒针射瞎,难道你还想混赖么?”张翠山此时只好辩得一分便是一分,说道:“我武当门下,所学暗器虽说不少,但均是钢镖袖箭之类大件暗器。我同门七人,江湖上行走已久,可有人见过武当子弟使过金针银针之类么?至于金针上喂毒,那更加不必提起。”
. l1 }3 H4 `( U$ ?+ i& Z& a  武当七侠出手向来光明正大,武林中众所周知,因此若说张翠山以毒针伤人,上山来的那些武林人物确是不易相信。圆音怒道:“事到今日,你还在狡辩?那日针毙慧风,我和圆业师弟瞧得明明白白,倘若不是你,那么是谁?”张翠山道:“此人我倒是知晓,可便不愿跟你说。我武当子弟是受你逼供之人么?”) ^" d+ R  T: i5 m2 P& e
  张翠山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圆音狂怒之下,说话越来越是不成章法,倒将一件本来自己大为有利之事,说成了强辞夺理一般。
+ p6 q2 f/ r5 }) A* v  张松溪接口道:“圆音师兄,到底那几位少林僧人伤在何人手下,一时也辩不明白,可是敝师兄俞岱岩,却明明是为才林派的金刚指力所伤。各位来得正好,咱们正要请问,用金刚指力伤我俞二哥的是谁?”圆音张口结舌,道:“不是我。”张松溪冷笑道:“我也知道不是你,谅你也未必已练到这等功夫。”他顿了一顿,道:“若是我三哥身子健好,跟贵派的高手动起手来,伤在他的金刚指力之下,那也怨他学艺不精,既然动手过招,总有死伤,那有什么话说?难道动手之前,还能立下保单,保证毛发不伤么?可是我三师哥是在大病之中,身子动弹不得,那位少林弟子却用金刚指力,逼问他屠龙宝刀的下落。”他说到这里,声音提高,道:“想少林派武功冠于天下,早已是武林至尊,又何必非得到这柄屠龙宝刀不可?何况那屠龙宝刀我三哥也只见过一眼,如此下手逼问,手段也未免太毒辣了。俞岱岩在江湖上也算薄有微名,生平行侠仗义,也总是替天下武林中作过不少好事,如今被少林弟子害得终身残废,十年来卧床不起,咱们也正要三位神僧作个交代。”为了俞岱岩受伤、龙门镖局满局被杀之事,少林武当两派,十年来早已费了不少唇舌,只因张翠山失踪,始终难作了断。张松溪见空智、圆音等声势汹汹,便又提了这件公案出来。空闻大师道:“此事老衲早已说过,老衲曾详查本派弟子,并无一人加害俞三侠。”张松溪伸手怀下,摸了一只金元宝出来,但见金锭上指痕宛然,大声道:“天下英雄共见,害我俞三哥之人,便是在这金元宝上捏出指痕的少林弟子。除了金刚指力,还有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能捏金生印么?”
9 ~+ h3 `# K* V  圆音、圆业等指证张翠山,不过凭着口中言语,张松溪却取了物证出来,显心徒托空言,又更加有力了。空闻道:“善哉,善哉!本派僧人之中练成金刚指力的,除了咱师兄弟三人之外,另有达摩堂的五位长老。可是这五位长老是不出少林寺门,均已有三四十年之久,怎能伤得了俞三侠?”莫声谷突然插口道:“大师不信我五师哥之言,说他是一面之辞,难道大师所说,便不是一面之辞么?”
# M0 e( L2 k0 b4 i$ t  空闻大师甚有涵养,虽听他出言挺撞,也不生气,只道:“莫七侠若是不信老衲之言,那也无法。”莫声谷快道:“晚辈怎敢不信大师之言?只是世事变幻莫测,是非之际,往往出人意外,各位只道那几位少林高僧是伤于敝师哥之手,咱们又认定敝三师兄是伤于少林高手的指下,说不定其间另有隐秘。是以晚辈之见,此事不妨从长计议,免伤少林武当两派的和气。倘若鲁莽从事,将来真相大白,徒贻后悔。”
- ]) D) O! A: P3 z& a  空闻点头道:“莫七侠之言不错。”空智突然厉声道:“难道我师兄空见大师的血海沉冤,就此不理么?张五侠,龙门镖局之事,咱们暂且不问,但那恶贼谢逊的下落,你今日说固然要你说,不说也要你说。”3 o9 ]( d" \: I$ @
  宋远桥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眼见僵局已成,朗声道:“倘若那屠龙宝刀,不在谢逊手中,大师还是这般急于寻访他的下落么?”他说话不多,但这两句却极是厉害,竟是直斥空智觊觎宝物,心怀贪念。( e. ^  u; t" Q' O
  空智大怒,拍的一掌,击在身前的朱桌之上,喀喇一响,朱桌四腿齐断,桌面木片纷飞,登时粉碎,这一掌实是威力惊人。他大声喝道:“久闻张真人武功源出少林,武林中言道,张真人的功夫青出于蓝,咱们仰慕已久,却不知此说是否言过其实。今日咱们便在天下英雄之前,斗胆请张真人不吝赐教。”
. m- a7 W# {& H$ _: M# k* p9 M  他此言一出,大厅上群相耸动,要知张三丰成名垂七十年,当年跟他动过手之人,已死得干干净净,世上再无一人。他武功到底如何了得,武林中只是流传各种各样神奇的传说而已,除了他嫡传的七名弟子之外,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宋远桥等武当七侠威震天下,其徒已是如此,师父的本领不言可喻。这时众人听空智竟然向张三丰挑战,无不大为兴奋,心想今日可目睹当世第一高手显示武功,实是不虚此行。
: a7 l0 |7 l7 u8 z  H8 f  n  众人的目光一齐集在张三丰脸上,瞧他是否允诺,只见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空闻说道:“张真人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咱少林三僧自非真人对手。但实逼处此,贵我两派的纠葛,若不是各凭武功一判强弱,总是难解。咱师兄弟三人不自量力,要联手请张真人赐教。张真人高着咱们两辈,倘若以一对一,那是对张真人太过不敬了。”
2 P! ~( ^4 p/ C$ m- t  众人心想:“你话倒说得好听,却原来是要以三敌一。张三丰武功虽高,但百龄老人,精力已衰,未必能抵挡少林三大神僧的联手合力。”' ~$ w& K+ K, S6 S
  宋远桥站起身来,说道:“今日是家师百岁寿诞,岂能和嘉宾动手过招——”众人听到这里,都想:“武当派果是不敢应战。”那知听宋远桥接下去说道:“何况正如空闻大师言道,家师和三位神僧班辈不合,若真动手,岂不落得个以大欺小之名?但少林高僧既然叫阵,武当七弟子,便讨教少林派十二位高僧的精妙武学。”
" R% _! l% e, W# t9 S  众人了听了他这话,又是轰的一声,纷纷议论起来。原来空闻、空智、空性三僧,各带三名弟子上山,一共是十二名少林僧。众人均知俞岱岩全身残废,武当七侠只剩下六侠,以六人对十二人,那是以一敌二之局,宋远桥如此叫阵,可说是自高武当的身份上了。宋远桥这一下看似险着,实则也是迫不得已,他深知少林三大神僧功力极高,武学的修养比自己师兄弟要深湛得多。若是单打独斗,自己当可和其中一人战成平手。俞莲舟伤后初愈,就未必能挡得住一位神僧。至于余下的一位,不论张松溪或是莫声谷,都非输不可。他叫阵是师兄弟二人斗他十二名少林僧,其实那九名少林弟子并不足畏,表面上武当派是以小敌多,实质却是武当六弟子合斗少林三神僧。, p5 ~" J* c& i0 j
  空智大师如何不知这中间的关连,哼了一声,说道:“既是张真人不肯赐教,那么咱们师兄弟三人,逐一向武当六侠中的三位请教,三阵分胜败,三阵中胜得两阵者为赢。”张松溪道:“空智大师定要单打独斗,那也无不可。只是咱们师兄弟七人,除了三哥俞岱岩因遭少林弟子毒手,无法起床之外,余下六人却是谁也不敢退后。咱们二阵分胜败,武当六弟子分别迎战少林派六位高僧,六阵中胜得四阵者为赢。”莫声谷大声道:“便是这样。倘若武当派输了,张五师哥便将金毛狮王的下落,告知少林方丈。若是少林派承让,便请三位高僧带同这许多拜寿为名、寻事是真的朋友,一齐下山去吧!”/ r  ~3 x1 M$ k7 M1 U6 V4 u
  张松溪提出这个六人对阵之法,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他料知大师哥、二师哥的武功大致和三大神僧相若,至于其余的少林僧,却是势必连输三阵。/ L* J* y" s, e4 A' D
  空智摇头道:“不妥,不妥。”但何以不妥,他却又难以明言。张松溪道:“三位向家师叫阵,说是要以三对一,待得咱们要以六人对少林派十二位高僧,空智大师却又要单打独斗。咱们便答应单打独斗,大师又说不妥。这样吧,便由晚辈一人斗一斗少林三大神僧,这样总是妥当了吧?三位将晚辈一举击毙,便算是少林派胜了,岂不干脆爽快?”空智勃然变色,空性突然间哈哈大笑,空闻口诵佛号:“善哉,善哉!”空性自上武当后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这时忽然说道:“两位师哥,这位张小侠独力斗三僧,咱们便上啊。”原来他武功虽高,但自幼出家为僧,不通世务,听不懂张松溪的讥刺之言。空闻道:“师弟不可多言。”转头向宋远桥道:“这样吧,咱们少林六僧,合斗武当六侠,一阵定输赢。”宋远桥道:“不是武当六侠,是武当七侠。”空智吃了一惊,道:“尊师张真人也下场么?”4 Y) k% {7 d& D2 p
  宋远桥道:“大师此言错矣。与家师动手过招之人,俱已仙逝。家师怎能再行出手?我俞三弟虽然重伤,难以动弹,他又未传下弟子,但想我师兄弟七人,自来同生共死,今日是本派生死荣辱的关头,他又如何能袖手不顾?我叫他临时找个人来,点拨几下,算是他的替身。武当七弟子会斗少林高僧,你们七位出手也好,十二位出手也好,均无不可。”空闻微一沉吟,心想:“武当派除了张三丰和七弟子之外,并没听说有何高手,他临时找个人来,济得甚事?若是请了别派的好手助战,那便不是武当对少林派的会战了。谅他不过要保存『武当七侠』的威名,致有此言。”于是点头道:“好,我少林派七名僧人,会斗武当七侠。”9 ]' P/ R6 O& x8 L" A8 h
  俞莲舟、张松溪等,却都知道宋远桥这番话的用意。原来张三丰有一套极得意的功功,叫做“真武七截阵”。武当山供奉的真武大帝。张三丰有一日见到真武神像座前的龟蛇二将,想起长江和汉水之会蛇山和龟山两山的山势,心想长蛇灵动,乌龟凝重,真武大帝左右一龟一蛇,正是兼收至灵至重的两件物性,当下连夜赶到汉阳,凝望龟蛇二山,从蛇蜿蜒之势,龟山庄固之形中间,创想出了一套精妙无方的武功出来。
& l- a4 j( f* S# T' T1 l  只是那龟蛇二山大气滂薄,从山势中演化出来的武功,森然万有,包罗极广,决非一人之力所能同时施为。张三丰悄立大江之滨,不饮不食凡三昼夜之久,潜心苦思,终是想不通这个难题。到第四天早晨,旭日东升,照得江面上金蛇万道,闪烁不定。张三丰猛地省悟,哈哈大笑,就此回到武当山上,将七名弟子叫来,每人传了一套武功。
$ b7 L( `/ i  f& Z  这七套武功分别行使,固是各有精微奥妙之处,但若二人合力,则师兄弟相辅相成,攻守兼备,威力便即大增。若是三人同使,则比两人同使的威力又强一倍,相当于四位一流高手的劲力。自此每增一人,这套武功威力便增一倍,四人相当于八位高手,五人相当于十六位,六人相当于三十二位。到得七人齐施,那是等于六十四位当世第一流高手共同进击。须知当世之间,算得上第一流高手的,也不过是寥寥二三十人,又那有这等机缘,将这许多高手集合在一起?便是集合在一起,这许多高手有正有邪,或善或恶,又怎能齐心合力。6 {6 m1 ?2 Y9 R* m
  张三丰这七套武功因是由真武大帝座下龟蛇二将而触机创制,是以名之为“真武七截阵”,七名弟子联手,那定然是天下无敌,便是举世高手一齐来攻,也是必胜无疑。张三丰当时苦思难解者,是如何将这套博大异常的武功施展出来,总觉得顾得东边,西边便有漏洞,同时南边北边,均予敌人以可乘之机,后来想到可命七弟子齐施,才破解了这个难题。只是觉得这“真武七截阵”不能由一人施展,总是未免遗憾,但转念想到:“这路武功如果一人能使,岂非单是一人,便足敌六十四位当世第一流的高手,这念项头也未免过于荒诞狂妄了。”这么一想,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
  O- d1 y2 Q5 ^- s( ]  此时宋远桥眼见大敌当前,那少林三大神僧,究竟功力如何,当真可说得上“深不可测”四字,自己虽想或能和其中一人打成平手,但这只是自忖之见,说不定一接上手便即一败涂地,亦未可知,因此才想到那套武当镇山之宝、从未一用的“真武七截阵”上去。! H# k- }; E$ T1 F/ G/ Q$ r! D# G. E
  宋远桥听空闻大师答允以少林七僧斗武当七侠,便道:“请各位稍待,在下须去请三师弟临时寻个传人,以补足武当七弟子之数。”向俞莲舟等使个眼色,六人向张三丰躬身告退,一齐走进内堂。
/ G; O# W5 r+ g# P9 @2 a5 x  莫声谷第一个开言,道:“大哥,咱们今日用一下『真武七截阵』,教少林僧见一见武当弟子的本事。只是谁来接替三哥啊?”宋远桥道:“此事须由大伙公决。咱们且别说,各自在掌心中写一个名字,且看众意如何。”莫声谷道:“好!”取过笔来,递给了大师兄。宋远桥在掌心中写了一个名字,握住手掌,将笔递给俞莲舟。各人挨次写了,一齐推开手来。只见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三人手掌中写的是“五弟妹”三字。张翠山写的是“拙荆素素”四字。莫声谷掌心写的是“五师嫂”三字。只有殷利亨却握住了拳头,满脸通红,不肯伸手。莫声谷道:“咦,奇了,有什么古怪?”硬是扳开他的手掌,只见他掌心中写着“纪姑娘”三字。7 M! `8 \9 z. {  m& d/ o, i
  张翠山心中大是感激,握住他手,道:“六弟!”众均知殷利亨是一片好心,顾念张翠山病体初愈,不宜剧斗,想去邀请他未过门的妻子纪晓芙出马。莫声谷想要取笑,张翠山忙向他使个眼色制止。宋远桥道:“既是众意相同,五弟,你去请弟妹出来吧。”张翠山回进卧室,邀了殷素素出来,将大厅上的情势简略跟她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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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03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5 l5 t# n* f1 ~9 q- m第二十七回 玄冥神掌
' a9 a) \# o0 j) O  殷素素道:“那龙门镖局满门性命,以及慧风等少林僧,那是我杀的,其时我尚未和五哥相识,此事不该累了武当派众位哥哥兄弟。我叫他们去找白眉教我爹爹算帐便是。”张松溪道:“弟妹,事到临头,咱们还分什么彼此?何况我瞧这批人上山之意,龙门镖局的事为宾,寻访谢逊为主,而寻访谢逊呢,又是报仇为宾,抢夺屠龙刀是主。”莫声谷道:“四哥之言一点不错,他们的主旨是觊觎那柄屠龙宝刀,不论怎么,他们定要逼迫你们说出谢逊的下落来。”张翠山也道:“当年空见大师也曾我义兄谢逊说过,屠龙宝刀之中,藏着一套天下无敌、镇慑武林的武功。空见既知,空闻、空智、空性想来也必知晓。”1 D5 j9 N/ J% `5 T, ^7 A, r- Q
  殷素素道:“既是如此,一切全凭大师哥作主。只是小妹武艺低微,在这片刻之间,如何能领悟这套『真武七截阵』的精奥?”宋远桥道:“其实咱师兄弟六人联手,对付七个少林僧已操必胜之算。不过听说弟妹金针之技神妙无方,临敌时弟妹在旁发金针相助,更能发挥『真武七截阵』的威力,而三弟心中,更是大感安慰。”
: q) y3 G- m& W9 F. b) _  武当六侠心意相同,所以要殷素素加入,并非为了制敌,而是为了俞岱岩。要知六侠联手合击,那“真武七截阵”的威力,已足足抵得三十二位一流高手。少林三大神僧纵强,其携同上山的弟子中纵有深藏不露的硬手,但七人合力,绝无相当于三十二位一流高手的实力,乃可断言。只是这“真武七截阵”自得师传以来,从未用过,今日一战而胜,挫败少林三大神僧,俞岱岩未得躬逢其盛,心中自是不免郁郁。宋远桥等要殷素素向俞岱岩学招,算是他的替身,那么江湖上传扬起来,俞岱岩不出手而出手,仍是“武当七侠”并称。这一番师兄弟间体贴的苦心,殷素素是聪明伶俐之人,三言两语之间,便即领会。
( d" h! c$ P% f/ o  她于是说道:“好,这我便向三哥求教去。只是我功夫和各位相差太远,待会别碍手碍脚才好。”殷利亨道:“不会的,你只须记住方位和脚步,那便成了。临时倘若忘了,大伙儿都会提醒你。”当下七个人一齐走到俞岱岩卧室之中。张翠山回山之后,曾和俞岱岩谈过几次,殷素素因卧病在床,直到此刻,方和俞岱岩首次见面。俞岱岩见她容颜秀丽,举止温雅,很为五弟喜欢,听宋远桥说她要作自己的替身,摆下“真武七截阵”去会斗少林三大神僧,心下颇感凄凉。但他残废已达十年,一切也都惯了,微微一笑,说道:“五弟妹,三哥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作为见面之礼,此刻匆匆,只能传授你这阵法的方位步法。待得退敌之后,我慢慢将这阵法中的各种变化和武功的练法说与你。”殷素素喜道:“多谢三哥。”9 E7 O% s. a  B8 q8 L8 q' [
  俞岱岩第一次听到她问口说话,突然听到“多谢三哥”这四个字,脸上肌肉猛地抽动,眼睛直视,用力思索一件什么事情。张翠山惊道:“三哥,你不舒服么?”俞岱岩不答,只是呆呆的出神,眼色之中,透出异样的光芒,又是痛苦,又是怨恨,显是记忆起了毕生的恨事。张翠山回头瞥了妻子一眼,但见她神色也是大变,脸上是恐惧和忧虑之色。
. `% i+ ]4 r8 I# H0 ]  m  宋远桥、俞莲舟等望望俞岱岩,又望殷素素,谁都不明白两人的神气何以突然会变得如此,但各人心中,均是充塞了不祥之感。一时室中寂静无声,连各人的心跳也可听得见。& P+ t5 ]$ o# d) ^5 Q' F3 G9 ^. f
  只见俞岱岩喘气越来越急,苍白的双颊之上,涌上了一阵红潮,低声道:“五弟妹,请你过来,让我瞧瞧你。”殷素素身子发颤,竟是不敢过去,却伸手握住了丈夫之手。  O7 q+ w) ?" W  D3 P
  过了好一阵,俞岱岩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肯过来,那也无妨,反正那日我也没见到你面。五弟妹,请你说说这几句话:『第一,要请你都总镖头亲自押送。第二,自临安府到湖北襄阳,必须日夜不停赶路,十天之内送到。若是有半分差错,嘿嘿,别说你都总镖头性命不保,你龙门镖局也是满门鸡犬不留。』”各人听他缓缓说来,背上不自禁的都出了一身汗。
& h  a) p# j7 @+ O  殷素素走上一步,说道:“三哥,你果然了不起,听出了我的声音。那日在临安府龙门镖局之中,委托都大锦将你送上武当山来的,便是小妹。”俞岱岩道:“多谢弟妹好心。”殷素素道:“后来龙门镖局途中出了差池,累得三哥如此,是以小妹将他镖局子中老老少少,一起杀光。”俞岱岩冷冷的道:“你如此待我,为了何故?”殷素素脸色黯然,叹了口长气说道:“三哥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瞒你。不过我得说明在先,此事翠山一直瞒在鼓里,我是怕—怕他知晓之后,从此不理我。”俞岱岩道:“那你便不用说了。反正我已成废人,往事不可追,何必妨碍你夫妇之情?你们都去吧!武当六侠会斗少林高僧,胜算在握,不必让我徒担虚名了。”
! m7 j, H- E& b/ J7 w  v7 w9 V  俞岱岩自受伤以来,骨气极硬,从不呻吟抱怨。他本来连说也不会说,但经张三丰悉心调治,以数十年修为的精湛内力度入他的体内,终于渐渐能开口说话,但他对当日之事始终绝口不提,直至今日,方才说出这几句悲愤的话来,众师兄弟听了,无不热血沸腾,殷利亨更是哭出声来。
" q. z2 I9 z8 S) w  殷素素道:“三哥,其实你心中早已料到,只是顾念着张翠山的师兄弟之义,是以隐忍不说。不错,一日在钱塘江中,躲在船舱中以蚊须针伤你的,便是小妹——”张翠山大喝:“素素当真是你?你——你怎地不早说?”殷素素道:“伤害你三哥的罪魁祸首,便是你的妻子素素,我怎敢跟你说,三哥,后来以掌心七星钉伤你、骗了你手中屠龙宝刀的那人,便是我亲兄殷野王。咱们白眉教跟武当派素无仇冤,屠龙宝刀既得,又敬重你是个好汉子,是以叫龙门镖局将你送回武当。至于途中另起风波,却是始料所不及了。”
# p0 k. X) A0 o  张翠山全身发抖,目光中如要喷出火来,指着殷素素道:“你——你骗得我好苦!”俞岱岩突然大叫一声,身从床板上跃起,砰的一响,摔了下来,四块木板一起压断,人却昏晕了过去。
- \0 C1 }" @; l  q5 I  殷素素拔出佩剑,倒转剑柄,递给张翠山,道:“五哥,你我十年夫妻,蒙你怜爱,情义深重,我今日死而无冤,盼你一剑将我杀了,以全你武当七侠之义。”张翠山接过剑来,一剑便要递出,刺向妻子胸膛,但一霎之时间,十年来妻子对自己温顺体贴,柔情蜜意,种种好处登时都涌上心来,这一剑如何刺得上手?+ u: z; G5 m: i( Y. y1 P
  他呆了一呆,突然大叫一声,奔出房去,殷素素、宋远桥等六人不知他要如何,一齐跟出,只见他急奔至厅,向张三丰拜了几拜,说道:“恩师,弟子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弟子只求你一件事。”张三丰不明其中之理,温颜道:“什么事,你说吧,为师绝无不允。”张翠山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恩师。弟子有一独生爱子,落入奸人之手,盼恩师救他出于魔掌,抚养他长大成人。”猛地转过身来,向着空闻大师、铁琴先生何太冲、峨嵋派静玄师太等一干人朗声说道:“所有罪孽,全是张翠山一人所为。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当,今日教各位心满意足。”说着横过长剑,在自己头颈中一划,鲜血迸溅,登时毙命。: d3 F* x& t& T/ v' S. C
  张翠山死志甚坚,知道横剑自刎之际,师父和众同门定要出手相阻,是以置身于众宾客之间,说完了那两句话,立即出手。张三丰及俞莲舟、张松溪、殷利亨四人齐声惊呼抢上。但听砰砰几声,五个人飞身摔出,已是无法挽救。宋远桥、莫声谷、殷素素三人出来较迟,相距更远。
" I! x. h3 Q* P8 @/ c) P6 R& [  便在此时,窗外一个孩童的声音大叫:“爹爹,爹爹!”第二句声音发闷,显是被人按住了口。张三丰身形一晃,已到了窗外,只见一人穿着蒙古军装束的汉子,手中抱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那男孩嘴巴被按,却兀自用力挣扎。. \1 d2 j+ E: u4 X* w) u( I+ G
  张三丰爱徒惨死如刀割,但他近百年的修为,心神不乱,低声喝道:“进去!”那人左足一点,抱了孩子欲待跃上屋顶,突觉肩头一沉,身子滞重异常,双足竟是无法离地,原来张三丰悄没声的欺近身来,一手已轻轻搭在他的肩头。那人大吃一惊,心知张三丰只须内劲一吐,自己不死也得重伤,只得依言走进厅去。
# i3 A' F$ z' M9 c! `  那孩子正是张翠山的儿子无忌。他被那人点了哑穴,可是跟谢逊学的武功甚是奇特,不到一顿饭时分,体内真气转动,便不知不觉的冲开被点的穴道。他在窗外见父亲横自刎,如何不急,终于大声叫了出来。
: U6 A7 t+ O( w7 f, I; }  殷素素见丈夫为了自己而自杀身亡,突然间又见儿子无忌恙归来,大悲之后,继以大喜,问道:“孩儿,你没说你义父的下落么?”无忌昂然道:“他便打死我,我也不说。”殷素素道:“好孩子。让我抱抱你。”张三丰道:“将孩子交给她。”那人依言把无忌递给了殷素素。无忌扑在母亲的怀里,道:“妈,他们为什么逼死我爹爹?是谁逼死爹爹的?”殷素素道:“这里许许多多人,一齐上山来逼死了你爹爹。”无忌一对小眼从左而右缓缓的横扫一遍,他年纪虽小,但目光之中,竟是充满了威严和怨毒,每人眼光和他凛然生威的目光相触,心中忍不住一震。8 P/ e) l* U' o$ @& ?' v
  殷素素道:“无忌,你答应妈一句话。”无忌道:“妈,你吩咐吧!”殷素素道:“你别心急报仇,要慢慢的等着,慢慢的等着,只是一个人也不要放过。”众人听了她这几句冷冰冰的言语,背上不自禁的感到一阵寒意。只听无忌道:“是,妈妈,我要慢慢的等着,一个人也不放过。”
! G5 x/ F$ Q9 }/ F  殷素素身子颤动,说道:“孩子,你爹爹既然死了,咱们只得把你义父的下落说给人听。”无忌急道:“不,不能。”殷素素道:“空闻大师,我只说给你一人听,请你俯耳过来。”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空闻道:“善哉,善哉!女施主若是早说一刻,张五侠也不必丧身。于是走至殷素素身旁,俯身过去。”
1 j1 n, T# u  _2 y% W  n4 |$ {  殷素素嘴巴动了一会,却没发出半个声音。空闻道:“什么?”殷素素道:“那金毛狮王谢逊,他是躲在——”“躲在”两字之,声音又是模糊之极听不出半点。空闻又道:“什么?”殷素素道:“便是在那儿,你自己去找他吧。”空闻大急,道:“我没听见啊。”殷素素冷笑道:“我只能说得这般,你到了那边,自会见到。”他抱着无忌,低声道:“孩儿,你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她将嘴巴凑到无忌耳边,极轻轻的道:“我没跟这和尚说,我是骗他的——你瞧——你妈多会骗人!”说着凄然一笑。空闻大声道:“女施主——”突然间殷素素双手一松,身子斜斜一倒,只见她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原来她在抱住无忌之时,已暗自用匕首自刺,只是无忌挡在她的身前,谁也没有瞧见。4 ?4 K  t( m/ |" B7 d
  无忌扑到母亲身上,大叫:“妈妈,妈妈!”但殷素素自刺已久,支持了好一会,这时已然断气。无忌悲痛之下,竟不哭泣,从母亲身上拔出匕首,血淋淋的握在手里,瞪视着空闻大师,冷冷的道:“是你杀死我妈妈的,是不是?”空闻陡然间见此人伦惨变,虽是当今第一武学宗主的掌门,也是大为震动,经无忌这么一问,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忙道:“不,不是我。是她自尽的。”无忌眼中泪水滚来滚去,但他拚命忍住,说道:“我不哭,我一定不哭,不哭给这些恶人看。”他拿着匕首,从厅左慢慢走到右,将这三百余人的面貌长相,一一的记在心里,脑海中响着母亲的那两句话:“要慢慢的等着,只是一个人也不要放过。”上得武当山来之人,不是武学大派的高手,便是独霸一方的首脑人物,既敢来向张三丰和武当七侠惹事生非,自是胆量气魄在在高人一等,但被无忌这般满腔怨毒的一瞪,人人心中竟是不禁发毛。/ y' I6 p4 u9 h) C# s5 m
  空闻大师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张真人,这等变故——嗯—嗯,——实非始料所及。五侠夫妇既已自尽,那么前事一概不究,咱们就此告辞。”说罢合什行礼。张三丰还了一礼,淡淡的道:“恕不远送。”少林僧众一齐站起,便要走出。殷利亨喝道:“你们——你们逼死我五哥——”但转念一想:“五哥所以自杀,实是为了对不起三哥,却跟他们无干。”一句话说了一半,再也接不下口去,伏在张翠山的尸身之上,放声大哭。众人心中都觉不是味儿,一齐向张三丰告辞,均想:“这一个冤仇结得不小,武当决计不肯善干罢休。”只有宋远桥红着眼睛,送宾客出了观门,转过头来时,眼泪已是夺眶而出,只听大厅上,人人痛哭失声。7 \4 @+ D+ W% }
  峨嵋派众人最后起身告辞。纪晓芙见殷利亨哭得伤心,眼圈儿也自红了,这时也顾不得害羞,走近身去,低声道:“六哥,我去啦,你——你自己多多保重。”殷利亨泪眼模糊,抬起头来,哽咽道:“你们——你们峨嵋派——也来跟我五哥为难么?”纪晓芙忙道:“不是的,家师有命,想请张师兄示知谢逊的下落。”无忌突然接口道:“我妈已跟那个老和尚说了,你问他去便是。他若是不肯说,你们跟他为难吧。”他虽在悲痛之中,仍是懂得母亲临死那一招“嫁祸江东”之计的用意。
3 j6 x- s. {! x0 b4 c  纪晓芙道:“好孩子,你殷六叔定会好好照顾你。”她话中之意,是说将来我和殷利亨定会当你亲生孩儿一般,只是这句不便出口。她从头颈中除下一个黄金项圈,要套在无忌颈中,柔声道:“这个给了你——”无忌霍地跳开,厉声道:“我不要仇人的东西!”纪晓芙大是尴尬,手中拿着那个项圈,不知如何下台。无忌大声道:“你们快走,我要哭了。等仇人走干净了,我才哭。”纪晓芙柔声道:“孩子,我们不是你仇人。”无忌咬牙不语,突然说道:“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纪晓芙给她说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哭了出来。静玄师太脸一沉,道:“师妹,跟小孩多说什么?咱们快走吧!”无忌别了良久,待静玄、纪晓芙等出了厅门,正要大哭,岂知一口气转不过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俞莲舟急抱起,知他悲痛之中,忍住不哭,是以昏厥,说道:“孩子,你哭吧!”在也胸口推拿了几下。岂知无忌这口气竟是转不过来,全身冰冷,鼻孔中气息极是微弱,俞莲舟运力推拿,他竟是始终不醒。众人见他转眼也要死去,无不失色。
( u% _9 M/ o1 @/ X# @) V- J9 g- f* C  张三丰暗叹:“此儿刚强如斯,又是至情至性之人。”伸手按在背心“灵台穴”上,一股浑厚的内力,隔衣传送过去。以张三丰此时的内功修为,只要不是立时毙命气绝之人,不论受了多重的损伤,内力一进,定当好转,那知他内力透进无忌体中,只见他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身子更是颤抖不已。身子更是颤抖不已。张三丰伸手在他额头一摸,触手冰冷,宛似摸到一块寒冰一般,一惊之下,右手又伸到他背心衣服之内,但觉他背心上有一处宛似炭炙火烧,,四周却是寒冷澈骨。若非张三丰武功已至境,这一碰之下,只怕自己也要冷得发抖。张三丰说:“远桥,抱孩子进来的那个鞑子兵,你找找去。”宋远桥应声出外,俞莲舟曾跟那蒙古兵对掌受伤,知道大师兄也非他的敌手,忙说:“我也去。”两人并肩出厅。张三丰押着那蒙古兵进厅之时,张翠山已自杀身亡,跟着殷素素又自尽殉夫,各人悲痛之际,谁也没留心那蒙古兵,一转眼间,他便走得不知去向。张三丰撕开无忌背上衣服,只见细皮白肉之上,清清楚楚的印着一个碧绿的五指掌印。那掌印碧油油的发亮,青翠欲滴。张三丰再伸手抚摸,只觉掌印处炙热异常,周围却是冰冷,伸手摸上去时已是极不好受,无忌身受此伤,其难当处可想而知。
  m, a2 m+ s( \  只见宋远桥和俞莲舟飞身进厅,说道:“山上已无外人。”两人见到无忌背上奇怪的掌印,也都吃了一惊。张三丰皱着眉头道:“我只道三十年前百损头陀一死,这阴毒无比的玄冥神掌已然失传,岂知世上居然还有人会这功夫。”宋远桥惊道:“这娃娃受的竟是玄冥神掌么?”他年纪最长,曾听过“玄冥神掌”的名头,至于俞莲舟等,连这路武功的名字也从未听过。张三丰道:“这碧绿色的掌印,是玄冥神掌唯一的标记。”殷利亨道:“师父,用什么伤药?我这就取去。”张三丰叹了口气,并不回答,脸上老泪纵横,双手抱着无忌,望着张翠山的尸身,说道:“翠山,翠山,你拜我为师,临去时重托于我,可是我连你的独生爱子也保不住。我活到一百岁有什么用?武当派名震天下又有什么用?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 `6 g2 J6 i; F% G  众弟子各人大惊,各人从师以来,始终见他逍遥自在,从未听他说过如此消沉哀痛之言。殷利亨道:“师父,这孩子当真无救了么?”张三丰双臂横抱无忌,在厅上东闯西走,说道:“除非—除非我师父觉远大师复生,将全部九阳真经传授于我。”众弟子一听,每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觉远大师逝世已八十余年,岂能复生?那便是说无忌的伤势再也无法治愈了。俞莲舟忽道:“师父,那日弟子跟他对掌,此人掌力果然阴狠毒辣,世所罕见,弟子当场受伤。可是此刻弟子伤势已愈,似无后患,运气用劲,尚无窒滞。”张三丰道:“那是托了你们『武当七侠』大名的福。要知这玄冥神掌和人对掌,若是对方内力胜过了他,掌力回激入体,那么施掌者身受其祸,同样的无法救治。以后再遇上此人,可得千万小心。”俞莲舟心下凛然:“原来那人过于持重,怕我掌力胜他,是以未施玄冥神掌,否则我此刻早已性命不保。下次若再相遇,他下手便不容情了。”
; R' i' y% N( k1 d8 h$ c3 X/ w  六个人在大厅上呆了良久,无忌忽然叫道:“爹爹,爹爹。我痛,痛得很。”紧紧的搂住张三丰,将头贴在他的怀里。张三丰心中大是怜惜,一咬牙,说道:“咱们尽力而为,他能再活几时,瞧老天爷的慈悲吧。”对着张翠山的尸体挥泪叫道:“翠山,翠山!好命苦的孩子。”抱着无忌,走进自己书房,手指连伸,点了他身上十八处大穴。2 Q/ y8 C7 z) n1 r
  无忌穴道被点,登时不再颤抖,脸上紫色却是越来越浓。张三丰知道那紫色一转成黑色,便此气绝无救,当下除去无忌上身衣服,自己也解开道袍,胸膛和他背心相贴。
2 Q; R$ b* j, ~: L; k8 n5 v  这时宋远桥和殷利亨在外料理收殓张翠山夫妇的丧事。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三人到师父云房中,见了他这等情景,知道师父正以“纯阳无极功”吸取无忌的阴寒毒气。张三丰自来未婚娶,虽到百岁,仍是童男之体,八十载的修为,那“纯阳无极功”自是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俞莲舟等一旁服侍,知道这种以内力疗伤的行功,极是危险,稍有运用不当,不但被治者立受大害,而施功之人,也蒙走火入魔之灾,三人均想:“师父功力之纯,当世自无其匹,但老人家究已百岁高龄,气血就衰,可别祸不单行,再出岔子。”三人战战兢兢的守候在旁,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只见张三丰脸上隐隐现出一层绿气,十根手指尖微微颤动。他睁开眼来,说道:“莲舟,你来接替,一到支持不住,便交给张松溪,千万不可勉强。”俞莲舟解开长袍,将无忌抱在怀里,肌肤相贴之际,不禁打了个冷战,便似怀中抱了一块寒冰相似,忙道:“七弟,你叫人去生几盆炭火,越旺越好。”不久炭火点起,俞莲舟却兀自冷得难以忍耐,小腹中的纯阳之气,竟是极难凝聚,才知那“玄冥神掌”的威力,实是非同小可。+ C7 _: F) ]6 B
  张三丰坐在一旁,慢慢以真气通走三关鼓荡丹田中的“氤氲紫气”,将吸入自己体内的寒毒一丝一丝的化掉。待得他将寒毒化尽,站起身来时,只见已是莫声谷将无忌抱在怀里,俞莲舟和张松溪各人坐在一旁,垂帘入定,化阴体内的寒毒。不久莫声谷便已支持不住,命道僮去请宋远桥和殷利亨来接替。
: N; P0 O+ Q# M  这等以内力疗伤,功力深浅,立时显示出来,丝毫假借不得,莫声谷只不过支持到一盏热茶的时分,宋远桥却可支持到两柱香。殷利亨将无忌一抱入怀,立时大叫一声,全身打战。张三丰惊道:“把孩子给我。你坐在一旁凝神调息,不可心有他念。”原来殷利亨心伤五哥惨死,一直昏昏沉沉,神不守舍,直到神宁定之后,才将无忌抱回。' M) a# @) s% R0 l
  如此六人轮流,三日三夜之内,劳瘁不堪。好在无忌体中寒毒渐解,每人支持的时候逐步延长,到第四日上,六人才得偷出余暇,稍一合眼入睡。自第八日起,每人分别助他疗伤两个时辰,各人方得慢慢修补损耗的功力。
! Y1 d- R. \! `7 ~: H" ]6 L' |7 s( d  初时无忌大有进展,体寒日减,神智日复,渐可稍进饮食,众人只道他这条小性命是救回来了,岂知至三十六日上,俞莲舟陡然发觉,不论自己如何催动内力,无忌身上的寒毒已是一丝也吸不出来。可是他明明身子冰凉,脸上绿气未褪。俞莲舟还道自己功力不济,当即跟师父说了,张三丰一试,竟也是无法可施。接连五日晚之中,六个人千方百计,用尽了所知的各种运气之法,却是没半点功效。
3 ~1 f0 y4 ]8 J' ^  无忌道:“太师父,我手脚都暖了,但头顶、心口、小腹三处地方,却越来越冷。”张三丰暗暗心惊,安慰他道:“你的伤已好了,咱们不用成天抱你啦,你在太师父的床上睡了一会吧。”无忌道:“是!”爬下地来,向张三丰、宋远桥等每人磕了几个头,说道:“太师父和伯父叔叔们救了无忌的性命,还求教无忌武功,将来好替我爹爹妈妈报仇。”众人见他小小年纪,居然这般懂事,无不心酸,各各温言慰抚。
# J. M, ~' d( M  R  张三丰和众徒走到厅上,叹了口气道:“寒毒侵入他顶门、心口和丹田,非外力能解,看来咱们四十天的辛苦,全是白耗了。何以竟会如此,这事实在令人大为费解。”
" ^: `, [& {* l2 f: Z$ i' V* Y  众人沉吟半晌,想不出中间的道理,若说那“纯阳无极功”不能化除阴毒,何以先前有效,到了第三十七日上却忽然失其效用?何以无忌四肢颈腹都尽温暖,只有顶门、心口、丹田三处却寒冷无比?俞莲舟寻思了一阵,忽道:“师父,莫非无忌在中了玄冥神掌之后,自运内力与之相抗,一个用得不当,阴毒和他内力纠结胶固,再也吸拔不出?”张三丰摇头道:“这小小孩童,便算翠山传过他一些运气吐纳之学,能有多大内力?”俞莲舟道:“不,师父,这孩子的内力并不弱啊。”当下说起他以一招“神龙摆尾”,将一名巫山帮弟子击成重伤之事。3 [1 V5 e' u( U3 U5 F
  张三丰一拍大腿,说道:“是了。原来他是学了金毛狮王谢逊的奇门武功。倘若他的内功是翠山所授,那是玄门之学,咱们的纯阳无极功和他内力水乳交融,相辅相成,自是见效更快。可是那谢逊所学,却是什么武功呢?”当下回进云房,对无忌道:“孩子,太师父要考量一下你的武功,你打我三掌。”无忌道:“我不敢打太师父。”张三丰笑道:“你如不用全力,我怎知你功夫的深浅?如何能够教你?”9 U  Y0 M2 E+ w; s, B/ t8 j
  无忌道:“好!我就打你。太师父可别用力还手啊。”张三丰笑道:“不用怕。”无忌身子横斜,右掌自右上向左下扑击,却是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见龙在田”,张三丰左掌接住,无忌的掌力登时消得无影无踪,这一掌便如击空一般。张三丰点了点头,道:“不错!”无忌见他一击成功,转过身来,向后挥击一掌,那是一招“神龙摆尾”。张三丰用右掌接了,无忌仍如击在空中一般,丝毫感不到张三丰回震之力。张三丰却赞道:“很好,小小孩子,练到这样,那是极不容易了。”+ I9 a! n7 y/ d7 D. g
  无忌红着小脸,道:“太师父,我不打啦,打你不着。”张三丰道:“这两掌打得很好,再来一掌。”无忌左手划个圈子,右手推出一掌,却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张三丰微一惊:“他居然会这路掌法。”但接上手,便觉这一掌虽然来势刚猛,但其掌力却远不及先两招的精纯,便摇头道:“这一招不好,想是你没学会。”无忌忙道:“不是的。是我义父没学会。他说降龙十八掌是天下武功中最厉害的本事之一,可惜他只学会了一点儿。这招『亢龙有悔』,义父说他也不十分明白其中的精奥之处,可是要我先学着,将来慢慢的想,说不定自己会想明白。”7 {( Z9 M1 y& M* \7 t4 c, w& ^- S$ _
  张三丰点头道:“这就是了。这一招和人真正动手之时,千万不能使,否则自己会反受其害。”无忌道:“太师父,你教我吧。”张三丰摇头道:“我不会。自从郭靖郭大侠在襄阳殉国,降龙十八掌已经失传。”当下细细盘问无忌所学的各种武功,无忌一一说了。- N9 @0 i! p( q, e+ f
  张三丰越听越奇,心想这金毛狮王之学,实是渊博到了极处,各门各派的武功,无不涉猎,可是并未由博返约,自成一家,因之也无特别精纯的极高功夫。当然,那也是无忌年纪太小,如何能学到义父的得意本事?但听无忌背诵如流,口诀拳经,心中记得不计其数,有许多甚至是张三丰也从未听见过。原来谢逊当年为要激使成昆出面,杀害了不少各家各派的好手,杀人之后,顺手便将他们的拳经剑谱携走,以备日后遇上他们的同门前来寻仇之时,可以预知对方的武功家数。
: f; [, [1 N! Q# n% u0 ]  可是当要无忌一演,他却十九不会,只说义父教他诵招数歌诀,如何变化,却已来不及传授。张三丰点了点头,道:“很好,很好!”心下暗叹那谢逊对待无忌实是一片苦心,不愿让他在荒岛耽误了青春,却又在数年之内,教他记住了自己毕生所学,料想无忌日后长大,以他如此聪明的资质,自会逐步领悟。
: U8 n- w' p9 e) B 当下将“九阳真功”的练法和口诀,传了无忌。这一门功夫看似简单,但其中变化繁复,非一言可尽,简言之,初步功夫是练“大周天搬运”,使一股暖烘烘的真气,从丹田中先向锁阴任、督、冲三脉的“阴蹻库”流注,折而走向尾闾关,然后分两支上行,经腰脊第十四椎两旁的“轳辘关”,上行经背、肩、颈而至“玉枕关”,此即所谓“逆运真气通三关”。然后真气再上行越过头顶的“百会穴”,分五路上行,与全身气脉大会于“膻中穴”,再分主从两支,还合于丹田,入窍归元。这样循环一周,身子便如灌甘露,丹田里的真气有似香烟缭绕,悠游自在,荡漾漾,轻飘飘,似动似止,载沉载浮,那就是所谓“氤氲紫气”。这氤氲紫气练到火候相当,便能化除丹田中的寒毒,但上行而化除百会和膻中穴的寒毒。各派内功的道理无多分别,练法却截然不同,张三丰所授的心法,以威力而论,可算得天下第一。' Z4 |) A* X* c
  无忌依法修练,练了两年有余,丹田中的氤氲紫气已有小成,可是身上寒毒实在太过厉害,他体内所蓄的真气热力非但无法化除寒毒,反而脸上的绿意日盛一日,每当寒毒发作,所受熬煎也是一次比一次更是厉害。8 O8 l1 m+ G' B3 S+ z5 q' E
  在这两年之中,张三丰全力照顾无忌内功的进修,宋远桥等人到处为他找寻灵丹妙药,什么百年以上的野山人参、成形首乌、雪山茯苓等珍奇灵物,也不知给无忌服了多少,但始终如石投大海。众人见他日渐憔悴廋削,虽然见到他时均是强颜欢笑,心上却无不黯然神伤,心想张翠山留下的这唯一骨血,终于无法保住。. ?7 h' r+ r) r! w  v; j! \
  武当诸人忙于救伤治病,也无余暇去追寻伤害俞岱岩和无忌的仇人,这两年中白眉教教主殷天正数次遣人来探望外孙,赠送不少贵重礼物,但武当诸侠心恨俞张二侠均是间接害在白眉教手中,每次均将白眉教的使者逐下山去,礼物退回,一件不收。有一次莫声谷还动手将使者狠狠打了一顿,从此殷天正也不再派人上山了。
+ v9 D8 ^& u- S  这一日中秋佳节,武当诸侠和师父贺节,还未开席,无忌突然发病,脸上绿气大盛,寒战不止。他怕扫了众人的兴致,咬牙强忍,但这情形又有谁看不出来?殷利亨将无忌拉入房中,盖上棉被,又生了一炉旺旺的炭火。张三丰忽道:“明日我带同无忌,上嵩山少林寺走一遭。”众人明白师父的心意,那是他无奈何之下,迫得向少林派低头,亲自去向空闻大师求救,盼望少林高僧能补全“九阳真功”中的不足之处,挽救无忌的性命。
& ^1 }/ H& |( D, {  两年前玉虚观中一会,少林、武当双方嫌隙已深,张三丰又是一代宗师,竟然降尊纡贵,不耻求教,那自是大失身份之事。众人念着张翠山的情义,明知张三丰一上嵩山求教,自此武当派见到少林派时再也抬不起头来,但这些虚名也顾不得了。本来峨嵋派也传得一份“九阳真经”,但灭绝师太决不外传,张三丰数次致书通候,命殷利亨送去,灭绝师太连封皮也不拆,便将书信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眼下除了向少林寺低头求教,再无别法了。* n) Z- u# g: @8 u
  若由宋远桥率领众师弟上嵩山少林寺求教,虽于武当派颜面较好,但空闻大师决不肯以“九阳真经”的真诀相授,势所必然。众人想起二三十年来威名赫赫的武当派从此要拱手向少林称臣,心下均是郁郁不乐,这一场庆贺团圆佳节的酒宴,也就在几杯闷酒之后,草草散席。2 X  X6 o: Z0 Q" }9 D  ~# ~. c
  次日一早,张三丰带同无忌启程,宋远桥等一直送下山来。五弟子本想随行,但张三丰道:“咱们若是人多势众,不免引起少林派的疑心,还是由咱们一老一少两人去的好。”两人各骑一匹青驴,一路向北。少林、武当两大武学宗派,其实相距甚近,自鄂北的武当山至豫西嵩山,数日即至。张三丰和无忌自老河口渡过汉水,到了南阳,北行汝州,再折而向西,便是嵩山。两人上了少室山,便将青驴系在树下,舍骑步行。张三丰旧地重游,忆起八十余年之前,师尊觉远大师挑了一副铁担,带同郭襄和自己逃下少林,此时回首前尘,岂止隔世?他心下甚是感慨,携着无忌之手,缓缓上山,但见五峰依旧,碑林如昔,可是觉远、郭襄诸人,却早已不在人间。. B! \/ f5 j- a0 }" m" \4 x
  两人到了立雪亭,少林寺已然在望,只见两名少年僧人谈笑着走向亭来。张三丰打个问讯,说道:“相烦师父通报,便说武当山张三丰有事求见方丈大师。”那两名僧人听见张三丰的名字,吃了一惊,一齐向他打量,但见他身形高大异常,须发如银,脸上红润光滑,笑咪咪的甚是可亲,一件青布道袍却是污秽不堪。要知张三丰任性自在,不修边幅,江湖上背地里称他为“邋遢道人”,也有人称之为“张邋遢”的。那两个少年僧人心想:“张三丰是武当派的大宗师,武当派跟咱们少林派向来不和,难道是生事打架来了吗?”只见他携着一个面青肌瘦的十一二岁的少年,两个都是貌不惊人,不见有什么威势。一名僧人问道:“你便真是武当山的张——张真人么?”张三丰笑道:“货真价实,不敢假冒。”另一名僧人听他说话并无一派宗师的庄严气概,更加不信起来,问道:“你真不是开玩笑么?”张三丰笑道:“张三丰有什么了不起,冒他的牌子有什么好处?”两名僧人将信将疑,飞步回寺通报,过了良久,只见寺门开处,方丈空闻大师率同师弟空智、空性走了出来,三人身后,跟着五位身穿深黄僧袍的老和尚。张三丰知道是达摩院的护法,辈份说不定比方丈还高,在寺中精研武学,从来不问外事,想是听到武当派掌门人到来,此事非同小可,这才随同方丈出迎。
! u. g8 g' H( V3 m& A  张三丰抢山亭去,稽首行礼,说道:“有劳方丈和众位大师出迎,小道如何克当?”空闻等一齐合什还礼,空闻道:“张真人远来,大出小僧意外,不知有何见谕?”张三丰道:“便有一事相求。”空闻道:“请坐,请坐。”张三丰在亭中坐定后,即有僧人送上茶来。张三丰心中不禁有气:“我好歹也是一派宗师,总也算是你们前辈,如何不请我进寺。却在半山坐地?别说是我,便是寻常客人,也不该如此礼貌不周。”但他生性随便,一转念间,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l2 o! @! m! y7 \- [7 U4 X
  空闻却道:“张真人光降敝山,原该恭迎入寺,只是张真人少年之时不告而离少林,本派数百年的规矩,张真人想亦知道,凡是本派弃徒叛徒,终身不许不再入寺门一步,否则当受削足之刑。”张三丰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小道幼年之时,虽曾在少林寺服侍觉远大师,但那是扫地烹茶的杂役,既没剃度,亦不拜师,说不上是少林弟子。”空智冷冷的道:“可是张真人却从少林寺中偷学了武功去。”: Q* L" M9 U- S" e' K
  张三丰气往上冲,但转念想道:“我武当派的武功,虽然是四十岁后潜心所创,但推本溯源,若不是觉远大师传我『九阳真经』,郭女侠赠了我那一对铁罗汉,此后一切武功,全是无所凭依。他说我的武功得自少林,也不为过。”于是心平气和的说道:“小道今日,正是为此而来。”
! W0 y$ y& X3 A: g  空闻和空智对望了一眼,心想:“不知他来干什么?想未必有好意。”空闻便道:“请示其详。”张三丰道:“适才空智大师言道,小道武功,得自少林,此言本是不错。小道当年服侍觉远大师,得蒙授以达摩老祖亲手所书的『九阳真经』,只是小道年幼,所学不全,至今实以为憾。其时觉远大师荒山诵经,有幸得闻者共是三人,一位是峨嵋派创派祖师郭襄女侠,一位是贵派无色禅师,另一人便是小道。小道年纪最小,资质最鲁,又无武学根基,三派之中,所得算是最少的了。”
: p* M, G3 y0 H7 h0 e2 b: k- O  空智冷冷的道:“那也不然。张真人自幼服侍觉远,这数年之中,他岂有不存私心暗中传你之理?今日武当派名扬天下,那便是觉远之功了。”觉远的辈份比空智长了三辈,他该当称之为“太师叔祖”才是,但觉远中途逃出少林,被视为弃徒,派中辈名已除,因之空智口气之中,也就不存礼貌。张三丰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来,说道:“先师的恩德,小道无时或忘。”
: J2 w7 l; v$ _# s( s" x- |  少林四大神僧中,空见慈悲为怀,可惜逝世最早;空闻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空性浑浑噩噩,不通世务;只有空智气量褊隘,常觉张三丰自少林寺中偷学了武功去,反而使武当的名望,浸浸然有凌驾少林之势,心中大是不忿。他认定张三丰这次来到少林,是为张翠山之死报仇泄愤。何况那日殷素素临死之时,假意将谢逊的下落告知空闻,这一着“移祸江东”之计使得极是毒辣。两年多来,每个月中均有武林人士来到少林滋扰,或软求,或硬问,不断打听谢逊的所在。空闻发誓赌咒,说道实在不知,但当时武当山玉虚宫中,各门各派数百对眼睛见到殷素素在空闻耳边明言,如何是假?不论空闻如何解说,旁人总是不信,为此而动武的,月有数起。外来的武林人物固是死伤不少,少林寺中高手却也损折了许多。推究起来,岂非均是武当种下的祸根?1 \; K  p: t. s: `- g
  空闻等别了两年多的气,难得今日张三丰自己送上门来,正好大大的折辱他一番,空智便道:“张真人自承是从少林寺中偷得武功,可惜此言并无旁人听见,否则传将出去,也好叫江湖上尽皆知闻。”张三丰道:“红花白藕,天下武学原是一家,千百年来互相截长补短,真正本源早已不易分辨。但少林派领袖武林,此乃众所公认之事,小道今日上山,正是心慕贵派武学,自知不及,要向众位大师求教。”$ V5 `* a. u, T: W: M8 U
  空闻、空智等误会了他言中之意,只道他“要向众位大师求教”这句话,是向各人挑战决斗,不由得均各变色,心想这老道百岁的修为,武功深不可测,举世有谁是他的敌手,他孤身前来,自是有侍无恐,想来这两年之中,又练成了什么厉害无比的武功。一时间,三僧都不接口,最后空性却道:“好老道,你要考较咱们来着,我空性可不惧你。少林寺中千百和尚一拥而上,你也未必能把少林寺给挑了。”他话说是“不惧”,其实已是大惧,先便打好了千百人一拥而上的主意。, B. S) C6 }4 `  h; i5 _% o
  张三丰忙道:“各位大师不可误会,小道所说求教,乃是真的请求指点。只因小道修习先师所传的『九阳真经』,其中有不少疑难莫解,缺漏不全之处。少林众高僧修为精湛。若能不吝赐教,使张三丰得闻大道,感激良深。”说着站了起来,深深行了一礼。' s/ e- L( e" c$ l( p  ]' f
  张三丰这番言语,大出少林诸僧意料之外,他神功盖代,开宗创派,修练已垂九十载,当世武林之中,声望之隆,身份之高,无人能出其右,万想不到今日竟会来向少林求教。空闻急忙还礼,说道:“张真人取笑了,我等后辈浅学,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八个字也说不上,如何能当『指点』二字?”
: u) D7 i: U! q' l8 O: _$ r# k' h  张三丰知道此事本来太奇,对方不易入信,于是源源本本的将无忌如何中了“玄冥神掌”,体内阴毒无法驱出的情形说了,又说他是张翠山身后所遗独子,无论如何要保其一命,目前除了学全“九阳神功”之外,再无他途可循,因此愿将本人所学到的“九阳真经”,全部告知少林派,亦盼少林派能示知所学,双方参悟补足。$ ~# L7 m" u8 Z8 L- _
  空闻听了,沉吟良久,说道:“我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千百年来从无一名僧俗弟子能学到十二项以上。张真人所学,自是冠绝古今,可是敝派只觉上代列位祖师传下的武功太多,便是要学十分之一,也是大大不易。张真人再以一种神功和本派交换,盛情可感,然于本派而言,却属多余。”他顿了一顿,又道:“武当派武功,源出少林,今日若是双方交换武学,日后江湖上不明真相之人,便会说武当派固然祖述少林,但少林派却也从张真人手上得到了好处。小僧忝为少林掌门,此种流言却是担代不起。”
, \& }1 o- ]4 `6 r) N' F7 a  张三丰心下暗暗叹息,想道:“你号称四大神僧之一,却如此宥于门户之见,胸襟未免太狭。”但其时有求于人,不便直斥其非,只得说道:“三位乃当世神僧,慈悲为怀,这小孩儿命在旦夕,还望体念佛祖救世救人之心,俯允所请,小道实感高义。”空智冷冷的道:“虽说出家人慈悲为本,但张翠山张五侠夫妇当年手刃多少个少林弟子?他二人自刎相谢,咱们也就不再追究此事,倘若追究起来,一命还一命,这小孩子也是该当抵命才是。”6 f8 m! _- \. c# A0 E$ F
  无忌站在张三丰身旁,听他忍气吞声,甘受少林神僧的抢白,早已怒火填膺,这时听空智说到父母之事,那里忍耐得住?昂然道:“太师祖,这些和尚逼死了我爹爹妈妈,我宁可立时便死,也不要求他们救命。咱们走吧!”张三丰斥道:“在众位高僧之前,小孩子不得胡说八道。你父母之死,和众位高僧何干?”无忌气鼓鼓的不敢再说,但他生性高傲倔强,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太师祖便是说动了他们,以九阳神功教我,我也决计不学。我决不向逼死我父母的仇人,求怜乞命。”) g; t9 [$ J4 a
  只听张三丰说得唇焦舌燥,空闻等三人总是婉言辞谢。正说之间,忽听得马蹄声响,五乘马奔上山来,当先一骑马上的乘客身材魁梧之极,威风凛凛,宛如一座铁塔相似。那大汉将到立雪亭,勒马一看,说道:“好极了!”这“好极了”三字,当真是声若雷震,人人都吃了一惊。那人正向空闻等打量几眼,说道:“巫山帮梅石坚,前来拜见少林方丈,相烦通报。”这两句话他是随口而出,但仍是震得每个人耳中嗡嗡作响,看来他是天生的大喉咙,再加上内力充沛,说话之声响亮无比。( b4 `; v: g) {5 @4 |. g
  无忌听到巫山帮梅石坚六个字,想起两年多以前,巫山帮的贺老三奉了梅帮主之命,将自己套在蛇袋之中,却被自己打得重伤,原来那梅帮主竟是如此威猛的人物,那日张三丰百岁寿诞,他却没上山祝寿。看到他这等声势,无忌不由得有些畏惧,缩在张三丰身后,生怕被那梅石坚认了出来。
0 X4 O3 _  D8 M* M, {' x2 F7 x  空闻眉头一皱,心想:“又是来打听谢逊下落的惹厌人物,那张翠山夫妇实是害人不浅。”空智便道:“梅帮主求见敝寺方丈,不知为了何事?”梅石坚滚下马鞍,抱拳道:“在下要向空闻大师打听一个人的所在。”+ A6 p8 r1 u% T2 v- @
  空智说道:“出家人但知诵经礼佛,不问外事,梅帮主来少林寺打听旁人下落,可说是问道于盲了。”梅石坚道:“请问这位大师法名?”空智道:“姓名为身外之物,张三李四,都是一般。”梅石坚浓眉上竖,厉声说道:“大师连法名也不肯见告,那么是要打听金毛狮王谢逊的所在,是也不是?”梅石坚道:“不错。在下的长子为谢逊所杀,要找他问他一问。大师若肯见告,巫山帮上下,尽感大德。”空智说:“梅帮主今日上山,也算有缘,若是早到一日,固然无法知晓,迟到一日,也是打听不着。”梅石坚听他这么说,喜动颜色,连称:“多谢指点。”
- l3 Y3 e$ I6 I/ F, r8 s7 ?  空智缓缓道:“当今之世,只有一人知道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那便是这一位小兄弟,他是武当派张翠山张五侠的公子。”说着伸手向无忌一指。
- x' s/ {- j' X- S; s; V  B) u  无忌本来躲在张三丰的身后,但事到临头,又听到空智提起他父亲的名字,心想我岂能畏惧于他,弱了“张五侠”的威名?当即站了出来,说道:“梅帮主,你好不要脸!”
, U1 x+ b3 l  E: l  他这七个字一说,众人无不为之一震,料不到如此面黄肌瘦的一个小儿,一开口便是一鸣惊人。梅石坚大声道:“小小孩童,破口伤人,你不想活了?”无忌听了他这几句震耳欲聋的话,心中忍不住害怕,但强提精神,说道:“两年多以前,你叫一个叫做贺老三的人,假扮丐帮弟子,想将我擒去,此事可是有的?你明明是巫山帮的,为什么要冒充丐帮的名头,这不是不要脸么?”梅石坚满脸通红,大喝一声,一掌便往无忌脸上一掌,但也非将无忌打得半边脸颊高肿不可。
" f+ r  z1 _  S2 h* D( ^$ C  无忌待要要避,但觉对方一掌之力早已将自己全身罩住,气息闭塞,只得随手举掌一格,突然背心上一股柔温暖的力道传了过来,双掌相交,拍的一声轻响,梅石坚身不由主的登登登接连退出了三步。退到第三步时,已在立雪亭的台阶之上,他一步踏空,身形一晃,急使千斤坠之力,方始站稳身子。这一下情势大是狠狈,本已通红的脸孔,更是胀得犹如猪肝一般。他怒目瞪着无忌,心下好生奇怪:“贺老三说被他一掌击伤,我初时还不甚信,原来这小鬼果真甚是邪门。可是他十一二岁年纪,便算在娘胎里就开始练功,也不能有这等浑厚深沉的掌力?”" b4 D1 a$ y/ Z9 w7 V% [1 _, @4 ?
  但空闻、空智等少林高僧却心中都是明明白白,知道乃是张三丰站在无忌背后,以“隔体传功”之法,接了梅石坚的一掌。无忌这手臂只不过犹似一根木棒短杖,张三丰用来向梅石坚的手掌轻轻一推。那“隔体传功”之法虽不甚难,可是要如这等丝毫不露痕迹,潇洒自如的退敌,少林三大神僧均是自愧不如。% c3 \8 j( D& ?6 b+ A# p- h
  梅石坚出了这个丑,心中好生不甘,暗想:“我是生怕伤了你这小鬼,以致只使一成力气,那料到你竟全力相击?在少林寺之前丢这个大人,以后巫山帮如何再能在江湖上立足?就算一掌将你击毙,从此不能再知谢逊那恶贼的下落,也是无可奈何的了。”于是冷笑一声,喝道:“张小鬼,再接我一掌!”一口气从丹田中运将上来,劲贯右臂,呼的一声,一掌直击无忌的前胸。他掌力未到,手掌去势时所挟疾风,已将亭中诸人的袍角衣袖都激得飞扬起来,连空闻、空智这些武学高手,他掌风旁势所及,也不由得胸口有一阵闭塞郁闷之感,当即各自运气抵御。
5 L# i) \- \) ?5 x6 y0 E; n3 P8 c' J  张三丰近数年来闭关潜修,所创的“太极功”与任何武学中的内功均是截然相反,讲究以柔克刚、以静制动、以简御繁、以逸待劳、以小敌大、以弱胜强,其中“借力打力”四字,尤为精义之所在。他眼见梅石坚这一掌打向无忌,掌力沉猛之极,不禁心下着恼:“无忌小小孩童,你竟下如此重手打他,若非我在其侧,岂不是给你一掌打得脑浆迸裂?”当下左掌在无忌背心上一按,一股修为将近百年的浑厚内力,传进了他体内。' L! i. r( Z* q, b
  无忌见梅石坚掌势来得厉害,右掌上托,左掌从右臂之下穿出,使一招降龙十八掌的见龙在田。双掌一交,两股大力相互激荡,梅石坚啊的一声大叫,身子向后飞起数丈,撞塌了立雪亭的一角。各人眼前尘沙飞扬,但见得砖石泥灰纷纷坠下,那梅石坚却已跌在亭外一株四五丈高的大松树顶上,啊啊啊的大叫。张三丰的劲力虽大,却是柔和平正,竟没伤到梅石坚的分毫。但他轻功根底甚差,身居高树之巅,一跃下来便要跌得筋断骨折,只是双手牢牢抓住树干,一动也不敢动。
/ B/ ?! h3 h0 V. ?  众人看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梅石坚所带来的巫山帮帮众中,有俩个轻功佳妙之人,便欲攀援上树,相救帮主。1 l# [: z+ v  K0 l/ N9 I/ Z
  张三丰在无忌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无忌点了点头,从地下拾起一粒石子,扣在中指和拇指之间,向着大树弹去。这小小一粒石子飞去时破空之声甚响,击在梅石坚处身所在的枝桠之上,但听得喀喇别一声响亮,那枝干带着梅石坚一齐摔了下来。这一着又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那想到他手指上弹出一粒石子,力道之强,竟足以击断一根粗大的树枝。
& h) _, b8 A  N5 M% Z& }$ A  无忌抢上几步,伸出左手在梅石坚的背上轻轻一拍。梅石坚这一摔下来,心想定是非受重伤不可,不料无忌这么一拍,双足落地,免得出丑,但无忌这一拍击在他的背心,登觉四肢百骸,都是暖融融地说不出的受用,可是半点力道也不出来,只有直挺挺的在地下拍的摔了一交,这才爬起。" E# Y( P) v) p) {/ M2 t: a; ]2 R. k
  他那知这些对掌掷身、弹石断树、托背消力的功夫,全是张三丰借着无忌之手而行,只觉这小孩的武功深不测,自己生平从所未见,他对自己是手下留情,若不快走,不知要出多大丑,当下抱拳道:“少年英雄,佩服佩服。”连“三年后再见”那些找场面的话也不说,翻身上了马背,带领从人,匆匆下山而去。
9 }+ n; y* C; l- v7 ^; J  空闻、空智等都是大为骇异,“武林中传言这邋遢道人神功无敌,今日一见,他真实的本领只有更在传闻之上。”空闻本来不愿跟他交换内功,但见他显了这等身手,心想:“我便是再练五十岁,也决不能练到他这般的境地,可见他所学确是有独到之处。他功夫比我高得多,跟他交换并不吃亏。”于是说道:“张真人这『隔体传功』的功夫,可也是得自『九阳真经』么?”张三丰道:“这套功夫系小道所自创太极功,有一套拳术,叫作『太极拳十三式』,却和达摩老祖所传的『九阳真经』无关。大师若能救得我这徒孙之命,小道不敢自秘,愿将太极拳十三式和对『九阳真经』的肤浅心得,各和位高僧一同研讨。”
. R; ]. W% [; U8 L8 n  空闻向空智望去,空智缓缓点了点头。空闻便道:“既是如此,咱们可将『九阳真经』中的内功修练秘诀,传与张公子。但只许张公子一人修习治病,不得转授旁人,将来更不得持此而与少林弟子对敌。这两节要请张公子发下重誓。”张三丰大喜,道:“这两节都可允得。无忌,你便发一个誓吧!”那知无忌摇头道:“我不发誓,我也不再学他们的功夫。”
1 @$ ?+ h5 I! a& s  张三丰一怔,心知他于父母之惨死,心中一直耿耿,虽然自己于道上曾多方开导,但这孩子性子极是倔强,宁可性命不在,却不肯向仇人求救,于是将他拉出亭外,远离少林众僧,低声道:“孩子,我带你来时,你已答应向少林派学九阳真经,怎地这时又反口了?”无忌道:“他们要我发誓,将来不得用九阳神功向少林弟子动手,那么杀父杀母之仇,如何报法?”张三丰道:“你若是此刻学不全九阳神功,一年之内,性命不保,又如何报那杀父之仇?你只须养好身子,天下厉害的武功甚多,只须学得精湛,那一种不足以制服仇人?又何必非用少林九阳神功不可?”无忌一想甚是,便道:“好,我听太师父的吩咐。”当下两人回到立雪亭中,无忌双膝跪地,朗声道:“弟子张无忌,今蒙少林派高僧授以九阳神功,疗伤治病,日后决不将少林九阳神功转授他人,亦决不以此功对付少林弟子,如违此誓,教我自刎身亡,和爹爹妈妈一样。”原来当年他父母命他拜谢逊为义父,名为谢无忌,准拟生下次子,方命其姓张,但张翠山夫妇一死,张门断了香烟,是以俞莲舟、殷利亨等要他复姓归宗。. t# C; G& h" Z9 I/ ^7 ]; w0 x
  无忌立誓之后,站起身来,心中暗道:“难道我将来不用九阳神功,便杀不得你们这些和尚?”空闻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小施主言重了。”向张三丰道:“咱们便带小施主进寺,传授神功。但张真人的太极十三式——”张三丰道:“相烦借一副纸墨笔砚,小道便在立雪亭中,将太极十三式及武当九阳功的精义要旨,尽数书写出来。”空闻道:“如此有劳了。”说着行了一礼,带回众僧及无忌回进寺中。% f: P& X; M4 ?1 s. O5 [
  无忌心中暗自不忿:“武当九阳功未必便输于少林九阳功,太师父和你们公平交换,本来大家都不吃亏,可是你们硬要他添上个太极十三式。再者,你们学了武当九阳功之后,可以互相传授,可以用来对付武当子弟。这么一来,武当派只好永远向少林派低头了。因我一人之故,使得宋师伯、俞师伯他们一生抬不起头来,这便如何是好?”他虽然聪明,究竟年纪太小,一时也想不出善法,既是太师父之命,只得听从。
! [( v" f; q) x" x  空闻将无忌带入一间小小禅房,说道:“小施主路上辛苦,且歇息一会,老衲便即派人传你功夫。”说着袍袖展动,在他胸前背后拂了几拂,已拂中了他的睡穴。
2 |$ G5 z& i+ E" J& r  空闻大师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见闻智性”,名列第二,他的点穴、打穴、拂穴之技,当世罕有其匹。别说无忌是个小小孩童,便是一等一的高手,除非不让他拂中,只要他衣角袍袖带到了一点穴道,劲力立时便透了进去,当死即死,当昏则昏,真是厉害无比。岂知无忌跟着谢逊,学的内功甚是怪异,身上穴道常自移位,那日他被假扮元兵的高手所擒,带到武当山上,明明哑穴被点,他还是叫了几声“爹爹”出口,便是这个缘故。此时他睡穴一被拂中,登时昏睡了过去,本来要睡足四个时辰才醒,但只过了一顿时分,他身上血行流动,穴道易位,便醒了过来。神智甫复,便听得空智的声音说道:“那张邋遢是一代宗师,既是答应交换,所书的神功秘诀当不会有假,便算他写得不十分明白,咱们总也能参悟出来。”无忌心想:“他们何以要点我睡穴?莫非要商量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么?”当下闭住眼睛,假装睡熟,却在凝神倾听。! D% h+ _; N6 A1 S3 o: G
  其实少林和武当之间虽有嫌隙,空闻、空智、空性三人究是一代高僧,如何能对张三丰使什么阴谋诡计,堕了少林寺千百年来领袖武林正大门派的清名令誉? : H# [$ [! W9 T* \2 X' `$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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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蝶谷医仙
9 p' y) `6 g* b, E  但无忌认定逼死自己父母的凶手之中,这些少林寺的和尚也在其内,因此一心只道他们尽是邪恶奸猾之辈。
& b" \! V4 O' D$ x8 @3 }/ S  只听空闻说道:“他写给咱们的太极十三式和武当九阳功,自不会假,但少林九阳功咱们却未练过,难道为了外人,反而去碰圆真的钉子?”无忌听了,心中一动:“原来他们都不会少林九阳功,别要教我些不打紧的假功夫,却骗了太师父的真功夫。”只听空智说:“师兄,你是掌门方丈,传下法旨,谅那圆真焉敢不遵?这是光大本门武学的盛举,又不是为了一己之私。”空闻叹了口气道:“空见师兄若是在世,咱们便不用为难了。”沉吟半晌,道:“三师弟,便请你持我锡杖去谕示圆真,命他将少林九阳功传于这姓张的少年。”空智道:“嘱方丈师兄法旨。”% Y  U$ ]/ G8 D0 D; s1 X
  原来当年觉远大师荒郊传经,张三丰演之为武当九阳功、郭襄演之为峨嵋九阳功、无色禅师演之为少林九阳功。那九阳功博大深微,每一派的传人均只寥寥数人,少林派因有七十二项神功绝技,专练九阳功的人更少。自无色传至空见,都是一线单传,因少林僧俗弟子均认觉远是本派弃徒,自他传下来的功夫,纵然精妙,大家都不屑钻研,反正本派绝技甚多,便是两世为人,也学不了这许多,何必去走这条说来不够响亮的路子?只是每一代均有一名弟子修习,庶免失传,便算已足。
. r! V/ A# ^; n' w  此时少林寺中,只有空见的关门弟子圆真,会此少林九阳功。但这人生性极是怪僻,终年闭关不出,除了对三大神僧稍有礼貌之外,合寺僧侣,他谁也不加理睬。到了每年达摩老祖一苇渡江之日,寺中例行考较武功,由三大神僧评定高下,指明优劣,但那圆真每次总是生病,卧床不起。谁也不知他是真病还是假病,也不知道他功夫到底如何。因此空闻等想到要他去传授无忌功夫,都不由得皱眉。; C- U! L7 S) J, G! Z& U& q* z
  过了一会,空智回来覆命,说道:“这圆真果然忒也古怪。他说他皈依我佛之后,发愿不见外人,既是方丈颁下法旨,他只允隔帐传授。”空闻道:“那也由得他。师弟,待张三丰写完经文,你去取来,看过无误,便带这少年去命圆真隔帐传授。再吩咐香积厨送一席上等素斋去立雪亭,款待张三丰,他究是一派之尊,咱们礼不可失。”三人又谈论了些别事,便出房去了。1 f, m% q5 C; _2 ]: [
  无忌睡在禅床之上,等了良久良久,才听到有人进房,却是一个小沙弥送了饭菜来。无忌饱餐一顿,那小沙弥道:“小施主,请随我来。”无忌道:“到那里去?”小沙弥道:“方丈命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无忌道:“是什么人?”小沙弥道:“方丈叮嘱,叫我不可多口。”无忌哼了一声,心想你们故作神秘,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了,还不是见那个叫作什么圆真的和尚。; {2 a. k* ]6 [- e
  当下跟着那小沙弥穿房过户,走过一个院子又是一个院子,无忌心想,这少林寺比咱们武当玉虚宫可要大得多了。一直绕过十几座偏殿,到了一个古柏的森森的小院之中。小沙弥站在门口的竹帘之外,朗声禀道:“张小施主到!”门内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进来吧!”无忌推门进去,那小沙弥顺手带上门自去。
2 W- e3 i# P% {# [  无忌左右一看,只见室内空空洞洞,除了地下一个蒲团之外,四壁萧然,什么东西也没有。无忌本想,他既说“隔帐传功”,那么室中定有一个布帐,那知室中固然无人,连布帐也没一块,室中再无别处门户,却不知适才的人声从何而来。正奇怪间,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的道:“你坐下了!听我述说少林九阳功的秘奥。我只说一遍,能记着多少,全凭你的造化。本寺方丈命我传功,我传便传了,你能否领会,我可管不着。”
$ |; n' S2 b/ y' H9 ?% [  无忌从声音来处凝神瞧去,原来那话声是隔着一堵墙壁传来,那圆真和尚身在邻室。本来隔墙透过声音,原是毫不足奇,人人均能办到,但圆真的说话声音却是十分的清晰明白,和相对而谈绝无分别。无忌忍不住暗自惊异:“这人果然是内力惊人。”只听他缓缓说道:“立身期正直,环拱手当胸。气定神皆敛,心证貌亦恭。这是第一式,叫作『韦驼献杵』,你记住了。”他稍停片刻,又道:“足趾柱地,两手平开,心平气静,目瞪口呆。这是第二式,叫作『横担降魔杵』,你记住了。”第三式“掌托天门”第四式“摘星换斗”、第五式“倒曳九牛尾”,圆真一一说了,接着又道:“挺身兼努目,推窗望月来。排山还海后,随息七徘徊。这是第六式,叫作『出爪亮翅』,你记任了。”
8 q/ _$ B; ^8 |3 y( U: g  他越说越快,一直说到第十二式“掉尾摇头”,那歌诀是“膝直膀伸,推手及地。瞪目摇头,凝神一志。挺身顿足,舒肱长臂,左右七次,神功已毕。九阳易筋,天下无敌。”那“天下无敌”四字刚说完,突然提声喝道:“谁在外面偷听,进屋来!”4 ?" h" R2 p9 n
  砰的一响,室门撞开,跌进一个人来,正是适才带领无忌前来的小沙弥。他一交摔倒,蜷成一团,双目紧闭,脸上神情极是痛苦。无忌吃了一惊,忙问:“你怎么了?”伸手要去相扶时,隔墙那声音冷冷的道:“你还是顾自己的好,这当口专心凝志,记忆口诀要诀尚自不及,怎能再分心去理会旁人?”无忌道:“这十二招我都记住了。”圆真似乎大吃一惊,真不相信他记心如此了得,说道:“你背给我听听。”无忌当下便从第一式“韦驼献杵”背起,一直背到第十二式“掉尾摇头”,果然是一字不错,半句不漏。
1 w: n7 ]  m! G* O, D3 @  圆真半晌做声不得,他奉方丈之命传授九阳神功,实则心中大是不愿,但方丈只命他传授,却没说“传会”,因此他一口气的快将下来,料想这小小孩童能记得一句两句,已是不易了,那知他过耳不忘,尽数记在心里,当真是天下罕见的奇才。
( N% d8 c* @7 M8 F  无忌见那小沙弥躺在地下手足抽动,甚是不忍,问道:“禅师,这位小师父怎么啦?”圆真冷冷的道:“他在门外偷听我传你功夫,我用『金刚禅唱』,叫他吃了些苦头,稍待片刻,便会好的。”他微一沉吟,说道:“我不知方丈何以命我传你九阳神功,你叫什么名字我固然不知,我法名如何你也不用问。我不知你以往学过什么功夫,但你如此聪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索性成全你一番,助你打通周身奇经八脉。你修练这九阳神功时进境便快上数倍。”无忌还没回答,忽见墙壁中伸了两只手掌过来。无忌大吃一惊,跳起身来,叫道:“这——这——”只见这两只手掌穿壁而过,墙上留下了两个掌印的空洞,十指指印宛然,这砖头砌的墙壁在他掌力之下,竟似豆腐一般柔软,双掌无阻无碍,说过便过,石灰砖粉,簌簌跌落。只听圆真说道:“你手掌和我双掌相接。记住了,我不知你姓甚名谁,不知你是何门何派的弟子,今日一会,缘尽于此。”* i* }# d4 j: v  I( r
  无忌听他言语虽然怪僻峭冷,但对自己却着实不差,先前心中对他所存敌意登时消减,说道:“多谢禅师。”伸出双手,贴在他的掌上。圆真道:“你四肢百骸,尽皆放松,心中不可有丝毫杂念。”无忌道:“是。”# B& e7 T  U" L7 l( e
  只觉对方掌心之中,有一条暖烘烘的热气,透过自己掌心,分从双臂游上,这热线虽细,却是感觉得清清楚楚,缓缓的游走全身经脉,逢到关窍之处,若是数冲不过,对方掌心中传来的热力迅速即加强,几度强冲,便即破关而过,入脉尽通之后,那热线越走越快,无忌但觉天旋地转,几欲摔倒。+ o6 l! Q" a8 `3 [' ?' t7 W
  但圆真的双掌之上,有一股极为强韧的吸力将无忌的手掌牢牢黏住,使他不致跌倒。无忌只觉周身火滚,恨不得将全身衣服扯去,再在冰火岛上冰冷澈骨的海水中浸上一浸,方才痛快。过了良久良久,才觉得那条火线离开自己身子,从掌心回到对方手掌之中。
2 h. {. C! c5 o$ }$ e7 D7 Q  K  圆真缩回手掌,冷冷的道:“你去吧!”无忌从墙壁上的两个掌印孔中一望,黑洞洞的瞧不见什么,心想:“这位禅师传我神功,又助我打通奇经八脉,虽说是太师父以武当派的奇功跟他们少林交换,但我总得谢他一谢。”跪在蒲团之上,说道:“小子叩谢禅师传功通脉的恩德。”待要拜将下去,墙壁孔中突又伸进一只手掌,向着自己一挥,无忌只觉一股疾风吹在自己身上,登时立足不定,不由自主的飘身出了室门,原来圆真竟是不受他的叩谢。
1 x0 S; F0 J6 L6 c' x  无忌心道:“这位禅师的脾气确是甚为古怪。”只听圆真的声音在室中响道:“你去禀告方丈说传功已毕,小施主记性惊人,已尽数记住。”一听那小沙弥道:“是。”只见小沙弥退了出来,脸如死灰,神色不定。6 s+ l: y- K* |( _9 x3 ]
  无忌跟着他走出寺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僧人,但见人人均是靠着墙壁,低首缓缓而行,寺中虽有千百名僧人,竟是不闻有丝毫喧哗笑语之声,寺中僧俗弟子个个习武,却无一人挺胸凸肚、昂然阔步。无忌经过他身旁之时,谁都是视若无睹,没人向他瞧上一眼。无忌暗暗佩服:“少林寺为天下武林首领,寺中戒律,果然是精严无比。”相较之下,武当派的玉虚观中便随便得多,你便是叫嚷奔走,也无人来管。这一来因道家注重任心率性,二来张三丰自己便是马马虎虎,不修边幅之人,上行下效,各人喜欢如何便如何了。
8 H, p7 b7 C9 a3 Y# Y8 c' h  两人来到立雪亭下,只见张三丰已书写了三十多张玉版纸,尚未写完。无忌心中感激,泪盈于眶,叫了声:“太师父。”又道:“寺中的禅师已将少林九阳功十二式传于孩儿。”张三丰甚喜,笑道:“很好,很好。”又写了一会,便也写完了。站在一旁传递茶水的僧人进寺禀报,空闻、空智、空性三僧又来到亭中,这一次三僧身后,却跟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穿着一件蓝布长衫,当是寺中的俗家弟子。2 u+ [" N# H- N% x
  张三丰微觉奇怪,他知少林寺数百年来的规矩,俗家弟子若非艺成下山决不许走出寺门一步,俗人进少林寺山门固然不易,出寺更加艰难。这时掌门方丈带着这个弟子走出寺门,不知是何用意,不由得向他多瞧了两眼,只见这人身形瘦削,颧骨高耸,臂长腿短,一对眸子晶光灿然,显得极是精明能干。7 ]1 u& K! e: P* q3 K2 M9 @
  空闻走到亭中,合什说道:“张真人辛苦了。”张三丰微微一笑,道:“多谢方丈师兄慈悲,令这孩子得窥贵派神功秘奥,当可救得他一条小命。”说着将写成的三十余张玉版纸递了过去,说道:“太极十三式和武当九阳神功的精要,已书在内,还请三位师兄不吝指点。只是内容过于庞芜冗,未臻自博返约之致,班门弄斧,可让三位见笑了。”空闻接了过来,看也不看,随手递给了身后的青年。那青年却一页页的翻阅下去。张三丰道:“天色不早,就此告辞。”空闻道:“张真人驾临少林,未得盘桓数日,老衲心中甚是不安,只得奉敬三杯水酒,聊表寸心。”服侍茶水的僧侣斟酒上来,张三丰和空闻对饮了三杯。跟着空智和空性也各敬酒三杯,张三丰也都干了。8 `; @& u- n+ y/ v: q6 q
  他命无忌向三位高僧行礼告别,两人正要转身,空闻身后那青年忽道:“师伯,张真人所写的武学,未出少林范围,师父都教我学过的。”张三丰吃了一惊,心道:“那有此事?”不由得脸色微变。5 q" U! m# X5 S; O  P* M
  空闻也叱道:“胡说!这是张真人毕生心血之所寄,武当派镇门之宝的太极十三式,你怎能学过?”那青年将一叠玉版递给空闻,说道:“师伯请看便知。”空闻随手翻阅,跟着空智、空性。二僧也是随手翻阅,每一页瞧了几个字便翻过不看。空智低声道:“师兄,果然便是我少林派的武功。”% @9 n% V) {9 F% G* B4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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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03 | 只看该作者
  张三丰又惊又怒,心想:“这太极十三式是我三十余年钻研,去年方得大成,讲究以弱胜强,后发制人,和少林武学截然相反,怎说是你少林派武功?便是我那武当九阳功,虽然源自达摩祖师的九阳真经,但八十年来,我加了不少变化,没一点不是别出心裁,你少林派如何知道?”空智将一叠玉版递给张三丰,淡淡的道:“武当派武学源出少林,原来并没经过什么变化。”张三丰心念一转,已知其意:“你少林派怕的是从我手中学到武当心法,江湖上传出去不雅,所以硬说这些功夫早就知晓。”当下抬头一笑,说道:“张某一言既出,再无反悔,这些功夫,本甚粗浅,不足当方家一笑,三位既瞧不上眼,便随手抛弃了吧。”却不去接空智递过来的一叠纸笺。! [# n, P, C3 _3 G' b+ Y
  空智道:“听张真人的说话,言下似有不信之意。”转头向那青年说道:“友谅,我传你的太极十三式,以及九阳功的诀要,你背给张真人听听,且瞧有什么不同。”那青年道:“是。”朗声诵道:“一举动,周身要轻灵,尤须贯串。气如鼓荡,神宜内敛,无使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其根在脚,发于腿,主宰于腰,总须完整一气,向前退后,乃能得机得势——”一路背将下来,竟无一句一字错漏,背完总论,接着便背十三式的诀要。无忌插口道:“太师父,这人看了你所写的经文,记在心中,便说是少林派原有的,好不识羞。”张三丰这时也早明其理,原来空智这个徒儿记性惊人,过目成诵,空智命他将经文记在心中,却将原件当时还给张三丰,以示少林派没得武当派的好处。他哈哈一笑,说道:“三大神僧敬我九杯白酒,阁下便将我两套武学记在心中,如此聪明才智,张三丰自愧不如。请教阁下姓大名。”那青年道:“不敢,晚辈姓陈,名友谅。”张三丰正色道:“陈兄弟,以你才智,他日无事不可成,但盼不可误入岐途才好。老道赠你八个字:『诚以待人,谦以律己。』”! ?- V9 _: H. S) k) l4 `6 z
  陈友谅和他冷电般的目光一触,不禁机伶伶的打个冷战,心想:“你上了我的当,便老羞成怒了。”冷冷的道:“多谢张真人指点,但晚辈是少林弟子,自有师伯、师父和师叔教诲。”张三丰笑道:“不错,算老道越俎代庖,多口的不是了。”见空智又将纸笺递来,当即接过,一股内劲从纸笺上传了过去,空智猛地一震,往后便倒,陈友谅站在他的身旁,忙伸手相扶。那空智这一倒劲力甚猛,陈友谅人虽聪明,武功却浅,给师父这么一撞,身子急飞出亭,砰的一声,摔跌在地。
* Y! r  C; B7 P8 E: y# v  空智究属多年修为,张三丰又不过是略显神功,并非真要他出丑露乖,这纸上传劲,未尽全力,因此他在将倒未倒之际,脚下一使劲,身子已然站直。张三丰微笑道:“这便是太极十三式的功夫,原来贤师徒虽然熟极流,却无暇修习。告辞了!”手一扬,满亭中纸屑飞舞,有如大雪漫天而下,原来他潜运神功,将数十张玉版笺一齐捏成了极细极细的碎片。纸屑随风四散之际,张三丰已携了无忌之手,飘然离去。空闻、空智、空性相顾茫然,对张三丰所显神功,实不禁又惊又佩,三人心中都有些懊悔:“这功夫如此厉害,不知陈友谅是否真能尽数记住,若有错漏,那倒是弄巧成拙了。”% D9 v% g7 E' @2 c+ Z4 ]
  张三丰和无忌下得山来,当晚在客店之中便命无忌依着圆真所传的口诀,修习少林九阳功。张三丰不愿见到无忌练功的姿式,盖以他的武学修为,不必听无忌述说口诀,只须见到他如何打坐、如何呼吸、如何运气,自能推想到少林九阳功的秘奥。因此在客店中要了两间店旁,分室而居,无忌进境若何,他也不加询问。张三丰信得过少林三大神僧定能信守诺言,这三位神僧虽于门户之见不免隔隘,但究是武林中一代高人,言出如山,既是答应传他神功,绝无欺诈诳骗之理。# B  G( a" P1 S* K$ y
  一路行来,见无忌脸渐红润,张三丰心下也欣喜,暗想无忌已得武当和少林两派九阳神功的真传,两派神功相互补足,威力大增,当可化除体内所中玄冥神掌的阴毒无疑。这日行到汉水边上,两人坐了渡船过江,张三丰想起了少年时逃出少林寺,过汉水时风声鹤唳,生怕寺中僧人追来,实是狼狈不堪,当时年纪已比无忌为大,想不到日后竟开创武当一派和少林分庭抗礼,今日无忌却已兼学两派武功,将来成就,说不定更在自己之上了。正自捋须微笑,无忌忽然叫道:“太师父,我—我—”声音颤抖,神色大变。张三丰吃了一惊,只见他脸上烧得炭火般红,可是炙红之中,却又透出隐隐青气,忙问:“怎么了?”无忌道:“我——我难过得紧——抵不住——抵不住了。”身子一晃,便要摔出船外。张三丰伸左手拉住他手腕,右手便抵在他背心“灵台穴”上,送过内力,助他抗御寒毒。不料一股内力传送过去,立时走通他周身奇经八脉,无忌大叫一声,登时晕死过去。$ n# J) W" ]' H0 L
  张三丰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手指连扬,闭住了他身上一十二大穴,心道:“怎地他奇经八脉居然已经通了?他身中极厉害的寒毒,这奇经八脉如何通得?八脉一通,寒毒散入五脏六腑,那是再也不能化解了。”他以百岁高龄,修心养性已到达炉火纯青之境,但这时也不禁方寸无主,心神大乱,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暗想:“难道这少林九阳功如此了当,修习数日,便能打通奇经八脉?世间绝无此理。利亨、声谷随我十余年,尚未打通,少林九阳功数日的威力,岂能胜过我武当功十余年的勤修苦练?”要知张三丰若以本身功力相助,替殷利亨、莫声谷打通经脉自非难事,但外来的助力,总不若本身自运来得扎实可靠。他传授弟子不求此等速成,要各人循序缓进,渐成大器。6 F5 Z& R3 F9 u8 ?
  这时船到中流,汉水中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摇晃不已,他身上一十二处大穴已闭,寒毒暂停侵入脏腑,可是手足已然动弹不得。张三丰这时也顾不得再避嫌疑,问道:“孩子,你学的少林九阳功是怎等模样?何以体内奇经八脉竟已通了?”无忌道:“是那个圆真禅师给我通的,他说可以助我早日练成九阳神功。”张三丰急问:“他如何助你?”当下无忌将怎生听到空闻、空智等商量,圆真禅师如何隔墙传功,他如何替自己打通奇经八脉等情一一说了。张三丰半晌做声不得,隔了良久,才道:“若要打通奇经八脉,难道我便不会?这圆真到底是好心还是歹意?”无忌道:“他跟我说了几遍:『我不知你姓甚名谁,不知是何门派,你也不用知道我的名字。』”
" x$ p2 d5 y4 h5 \/ `: Z  @( H- |4 M  张三丰喃喃的道:“圆真?圆真?从没听见过少林派中有这样一个高手。他不跟你见面,不让你知道名字,他也不知你的门派姓名。如此看来,他确是不知你和我的渊源。那么他自耗数年功力,助你打通奇经八脉,倒确是一番好心了。”& Q+ }1 |& H- A' u  K# f
  张三丰又问少林九阳功的口诀,无忌自第一式“韦驼献杵”背起,背至第三式“掌托天门”,张三丰是当世武学第一高人,一听之下,便知这些简单的歌诀之中藏着无穷秘奥,那圆真传与他的,自是少林九阳功无疑,即道:“不用背了。孩子,我是查问那传功之人的真伪,不得不问。自今而后,这一十二式神功可谁也不得传授,须知你曾发下重誓,不可有违。”无忌应道:“是!”但见太师父声音颤抖,泪光莹莹,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如何不知自知是命在旦夕,便未曾发过誓言,也不能将此神功传人了。. P+ m0 i" ]7 t& N, g: D
  他忽地心念一动,道:“太师父,我能挨得到回山不死么?”张三丰忍泪道:“你别出此言,太师父无论如何,要想法救你。”无忌道:“我盼能再见俞三伯一面,那便好了。”张三丰道:“为什么?”无忌道:“孩儿反正是活不成了。我要将这一十二式神功说给俞三伯听,盼他融会武当少林两神功,治好手足残疾,孩儿应了誓言,和爹爹一般自刎身亡,也好稍赎妈妈的错失。”
: m: W2 n$ J5 w! _; P$ N) x  张三丰吃了一惊,万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工于心计,随口道:“你那里话来?”无忌道:“那日我听得明白,妈妈用毒针伤了俞三伯,害得他全身残废,爹爹过意不去,这才自杀——”这番话触到张三丰的心事,点点眼泪,直酒到道袍之上,哽咽着喝道:“你——你不可再胡思乱想。”定了定神,正色道:“大丈夫行事该当光明磊落,你亲口答应过三位神僧,决计不传旁人,那便须得信守到底。你就算要死,也不能故弄狡狯。”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无忌呆了一呆,点头受教。他自幼在父母及义父三人薰陶下长大,殷素素和谢逊都算不得是正人君子,那是不必说了,便是张翠山,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在那荒岛之上,也不跟儿子讲论什么仁义道德,因此无忌是聪明机智有余,至于武林中生死一诺的朗朗风骨,却是近来日受张三丰的亲炙,方始领会。张三丰又想:“这孩子明知自己性命不保,居然并不怕死,却想到要去疗治岱岩的残疾,这番心地,也确是我辈侠义中人的本色。”正想夸奖他几句,忽听得江上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快些停船,把孩子乖乖交出,佛爷饶了你的性命,否则莫怪我无情。”这声音从波浪之声中传来,入耳清晰,显见呼叫之人内力甚是充沛。- b7 y7 {% H$ M' o3 w
  张三丰心下冷笑,暗道:“谁敢如此大胆,要我留下孩子?”抬头一看小船如飞的划来。他凝目一瞧,见前面一艘小船的船梢上坐一个虬髯大汉,将自己身子护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双手操桨,用力划行;后面一艘船船身较大,舟中站着四名番僧,另有七八名蒙古武官,那些武官拿起船板,帮同划水,那虬髯大汉膂力奇大,双桨一扳,小船便急冲丈余,但后面船上究竟人多,而且划船之人显然武功也自不弱,两船相距越来越近。过不多时,那些武官和番僧便弯弓搭箭,向那大汉射去。但听得羽箭呜呜,破空之声极响,足见弩力劲急。张三丰心道:“原来他们是要那大汉留下孩子。”他生平最恨蒙古官兵残杀汉人,便想出手相救,但这时无忌命危,正是自顾不暇之际,而两舟和他所乘渡船相隔尚远,要加援手也是鞭长莫及。只见那大汉左手划船,右手举起木桨,将来箭一一挡开击落,手法迅捷无比。张三丰暗喝一声采,心道:“这人武功不凡,英雄落难,我怎能坐视不救?”向摇渡的船梢公喝道:“船家,迎上去。”
' B+ g3 \( }' H6 M9 P$ o% N  那梢公见羽箭乱飞,早已吓得手酸足软,拚命将船划开尚嫌不及,怎敢反而迎将过去?颤声道:“老——老道爷,你——你说笑话了。”3 n; b5 G3 e; [  ?' ]
  张三丰见情势紧迫,夺过梢公手中的橹来,在水中划了半个旋儿,渡船便横过船头,向着来船迎去。猛听得“啊”的一声惨呼,男小孩背心上已中了一箭。那虬髯大汉一个失惊,俯身去看他时,自己肩头和背上连中两箭,手中木桨拿捏不定,掉入江心,坐船登时不动。后面的追舟瞬即追上,七八名蒙古武官和番僧跳上船去。那虬髯大汉兀自不屈,拳打足踢,奋力抵御。张三丰纵声叫道:“英雄休惊,老道来救你了!”提起船上两块木板,飞掷出去,跟着身子纵起,左脚在第一块木板上一点,右脚跨出,再在另一块木板上一点,这么两个借势,大袖飘飘,便如一头大鸟般落下船来,早有两名武官弯弓搭箭,向他射来。张三丰袍袖一挥,两枝硬弩跌入了江心,双足一踏上船板,左掌挥出,两名番僧飞出丈许,扑通、扑通两声,一齐跌入江中。众武官见他犹似飞将军从天而降,一出手便将两名武功甚强的番僧震飞,身手之厉害,实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无不胆怯。领头的武官喝道:“兀那老道,你来干什么?”
/ h  y# {5 C$ Q8 I  张三丰骂道:“狗鞑子!又来行凶作恶,残害良民,快快给我滚吧!”那武官道:“你知道这三人是谁?那是魔教反贼的余孽,皇上下旨普天下捉拿的钦犯!”张三丰听到“魔教反贼”四字,吃了一惊,心道:“难道这是陈州周子旺的部属么?”转头问那虬髯大汉道:“他这话可真?”那大汉全身鲜血淋漓,手中抱着男孩,虎目含泪,说道:“小主公——小主人给他们射死了。”这一句话,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3 w1 \+ |$ V2 L9 Q: N5 J; ^; v  张三丰心下更惊,道:“这位是周子旺的郎君么?”那大汉道:“不错。我有负嘱咐,这条性命也不要了。”轻轻放下那男孩的尸身,向那武官扑了上去。可是他负伤太重,肩背上的两枝长箭尚未拔下,身形刚纵起,“嘿”的一声,便摔跌在船舱板上。那小女孩手臂上也中了一箭,只是哭叫:“哥哥,哥哥!”( v4 u  i" c3 A5 m! H
  张三丰心想:“早知是魔教周子旺的子女,这件闲事不管也罢。可是既已伸手,总不能半途抽身。”当下向那武官道:“这男孩已然身亡,余下两人身中毒箭,也已转眼便死,你们已然立功,那便走吧!”那武官道:“不成!非将三人的首级斩下不可。”张三丰道:“那又何必赶人太绝?”那武官道:“老道是谁?凭什么来横加插手?”张三丰微微一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天下事天下人都管得。”那武官使个眼色,说道:“道长道号如何?在何处道观出家?”只见两名蒙古军官突然手举长刀,向张三丰肩头劈了下来。这两刀来势好不迅疾,小舟之中相距又近,实是无处闪避。不料张三丰身子一侧,本来面向船首,轻轻一转之下,已是面向左舷。这一转看似寻常之极,但分寸拿捏之准,却是妙到巅毫,这两刀登时砍空。张三丰双掌起处,已托在两人的背心,喝道:“去吧!”掌力一吐,两名武官身子飞起,砰砰两响,刚好摔在原本所乘的舟中。% o7 K+ r1 L! j5 ]: e
  他已数十年未和人动手过招,此时牛刀小试,大是挥潇如意。这些蒙古武官和番僧虽然均是皇帝驾下的高手,但在张三丰绝世神功之下,实无半点抗拒余地。那为首的武官张大了口,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莫非——是——”张三丰袍袖挥动,喝道:“老道生平,专杀鞑子!”舟中的众武官番僧但觉疾风扑面,人人气息闭塞,半晌不能呼吸。张三丰袍袖一停,众人面色惨白,齐声惊呼,争先恐后的跃回舟中,救起落水的番僧,急划而去。
' f6 }7 V0 o$ B  张三丰见那大汉和女孩所中的弩箭,箭头有毒,当即取出解毒丹药,喂入两人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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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04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 }# S1 y6 S3 R第三十回 林中激战
" M9 n- M8 `$ w, g1 P  张三丰将小舟划到渡船之旁,待要扶那虬髯大汉过船,岂知那大汉甚是硬朗,一手抱着男孩的尸身,一手抱着女孩,轻轻一纵,便过了渡船。张三丰暗暗点头:“这人身受重伤,仍是如此忠于幼主,确是个铁铮铮的好汉子,我这番出手虽然不免冒失,但这样的好汉子却也该救。”当下便也回到渡船,替那大汉和小女孩取下毒箭,敷上拔毒生肌之药,待得一切料理定当,渡船已过了汉水。
. g0 e+ ~# r9 W  张三丰心想:“眼下无忌周身穴道闭塞,不能行走,若是到老河口投店,这汉子和那女孩都是钦犯,我一人照顾三人,只怕难以周全。”便一沉吟,取出三两银子交给梢公,说道:“梢公大哥,烦你顺水东下,过了仙人渡,送咱们到太平店投宿。”那梢公见他将蒙古众武官打得落花流水,心中早是万分敬畏,何况又给了这么多银子,当下连声答应,摇着船沿江东去。
9 }! l6 t  H& V/ ]/ |  那大汉在舱板上跪下磕头,说道:“老道爷相救小主的大恩大德,常遇春粉身难报。”张三丰忙伸手扶起,道:“常英雄不须行此大礼。”一碰到手掌,但觉触手冰冷,心下微微一惊,问道:“常英雄可还受了内伤么?”常遇春道:“小人从信阳护送两位小主南下,途中和鞑子派来追捕的鹰爪接战四次,胸口和背心被一个番僧打了两掌。”张三丰一搭他的脉博,但觉跳动极是微弱,再解开他衣服一看伤处,更是骇然,但见他中掌处肿起寸许,受伤着实不轻,若是换作旁人,早便支持不住,他千里奔波,力拒强敌,当真是英雄了得。当下命他不可说话,布舱中安卧静养。" W6 Q5 `) I6 C5 n0 R
  这晚二更时分,才到太平店,张三丰到镇上药店里抓了药,煮了给各人分别服下,那女孩约莫十岁左右,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胎子,坐在哥哥的尸身之旁,一动也不动。张三丰见她楚楚可怜,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站起身来说道:“我叫周芷若。不敢请教道长法号?”张三丰见她小小年纪,虽在丧乱之中,仍是态度雍容,行止有礼,不禁怜爱之心更甚,微笑道:“老道是张三丰。”1 J* y4 x& L/ g" u% [/ \. l! n' i
  常遇春“啊”的一声,翻身坐起,大声道:“老道长原来是武当山张真人,难怪神功盖世。常遇春今日有幸,得遇仙长。”张三丰微笑道:“老道不过多活了几岁,什么仙不仙的。常英雄快请卧倒,不可裂了箭创。”他见常遇春慷慨豪爽,英风飒飒,周芷若明慧端丽,温顺文雅,心中对两人都很喜欢,但想到他二人是魔教中人,倘若深谈,说不定日后贻患无穷,便淡淡的道:“两位受伤不轻,不宜多谈。”: u* y6 Q. p1 m: u
  要知张三丰生性豁达,于邪正两途,原无多大偏见,当日曾对张翠山言道:“正邪两字,原来难分。正派中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那便是正人君子。”又说白眉教教主殷天正虽然性子偏激,行事乖僻,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很可交交这个朋友。可是自从张翠山自刎身亡,他心伤爱徒之死,对白眉教不由得深恨极恶,心想三弟子愈岱岩终身残废,五弟子张翠山身死名裂,皆是由白眉教而起,虽然勉强抑下了向殷天正问罪复仇之念,但不论他胸襟如何博大,于这“邪魔”二字,却是恨恶殊深。6 B4 `; E  w- M8 A$ r
  那周子旺正是魔教中弥勒宗的大弟子。数年前在江西袁州起事。自立为帝,国号称“周”,但旋即为元军扑灭,周子旺被擒斩首。弥勒宗和白眉教虽非一派,但相互间渊源甚深,周子旺起事之时,殷天正曾在浙西为之声援。张三丰今日相救常遇春和周芷若,只是激于一时侠义之心,兼之事先未明二人身份,实在是大违本愿,想到两个情若父子的弟子一死一伤,无忌又是毒深难治,不禁长叹了一声。2 @, Q0 |% E) J8 R2 t! i
  这时那梢公已煮好饭菜,开在舱中小几之上,鸡、肉、鱼、蔬,一共煮了四大碗。张三丰要常遇春和周芷若先吃,自己却给无忌喂食。常遇春问起原由,张三丰说他寒毒侵入脏腑,是以点了他各穴道,暂保性命。无忌心中难过,竟是食不下咽。张三丰再喂时,无忌摇摇头,不肯再吃了。周芷若从张三丰手中接过碗筷,道:“道长,你先吃饭吧,我来喂这位大哥。”无忌道:“我饱啦,不要吃了。”周芷若道:“张大哥,你若不吃,老道长心里不快,他也吃不下饭,岂不是害得他肚子饿了?”无忌一想不错,当周芷若将饭送到他嘴边时,便张口吃了。周芷若细细心心的将鱼骨鸡骨剔除,每一口饭中再加上肉汁,无忌竟吃得十分香甜,将一大碗饭都吃光了。
# r  A, V( m4 S" b  张三丰心中稍慰,但转念又想:“无忌这孩子命苦,自幼死了父母,如他这般病重,原该有个细心的女子服侍他才是。”只是常遇春不动鱼肉,只是将那碗青菜吃得干干净净,虽在重伤之下,兀自吃了四大碗白米饭。张三丰虽是道士,却不忌荤腥,见常遇春食量甚豪,便劝他多吃鸡肉。常遇春道:“张真人,咱拜菩萨的不吃荤。”张三丰道:“啊,老道倒忘了。”
6 ^; E/ ?; ?# v  原来魔教中人规矩极严,每日只吃一顿晚餐,戒食荤腥,自唐朝以来,即是如此。北宋末年,魔教大首领方腊在浙东起事,当时官民均称之为“食菜事魔教”,食菜和奉事魔王,是魔教的两大规律,传之已达数百年。只是历朝官府对魔教诛杀极严,武林中人也对之极是岐视,因此魔教教徒行事甚为隐秘,虽然吃素,却对外人假称奉佛拜菩萨,不敢泄漏自己身份。  I1 ]# {6 ^" Z
  常遇春道:“张真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何况你也早已知晓我的来历,自也不用瞒你。我是事奉明尊的明教中人,朝廷官府固然当咱是十恶不赦之徒,名门正派的侠义道瞧咱们不起,甚至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黑道中人,也说咱们是妖魔鬼怪。可是你明知咱们的身份来历,还是出手相救,这番恩德,当真是不知如何报答了。”原来魔教所事奉的大魔王叫做摩尼,教中人称为“明尊”,称自己的教为“明教”,人却称为之为魔教。9 Y9 _$ w: B$ s5 `
  张三丰道:“常英雄——”常遇春忙道:“老道爷,你不用英雄长、豪杰短啦,干脆叫我遇春得了。”张三丰道:“好!遇春,你今年多大岁数?”常遇春道:“我刚好二十岁。”张三丰见他虽然浓髯满腮,但言谈举止之中,显然年纪甚轻,是以有此一问,于是点头道:“你不过刚长大成人,虽然投入魔教,但陷溺未深,及早回头,一点也没迟了。我有一句不中听的话劝你,盼你不要见怪。”常遇春道:“老道长见教,自是金玉良言,我怎敢见怪?”张三丰道:“好!我劝你即日洗心革面,弃了邪教。你若是不嫌武当派本领低微,老道便命我大徒儿宋远桥收你为徒。日后你行走江湖,扬眉吐气,谁也不敢轻贱于你。”
# S% c, {. F2 ?( y6 E& G  宋远桥是七侠之首,名震天下,寻常武林中人要见他一面亦是不易。武当诸侠直到近年方始收徒,但拣选甚严,若非根骨资质,品行性情无一不佳,决不能投入武当门下,常遇春出身魔教,常人一听早就皱起眉,竟蒙张三丰垂青,那自是极大的福缘了。
; ~: p: @+ w$ F, a! c  岂知常遇春朗声道:“遇春蒙张真人瞧得起,实是感激之极,但遇春身属明教,终身不敢背教。”张三丰又劝了几句,常遇春却坚决不从。张三丰见他执迷不悟,不由得暗自叹息,于是将无忌抱在手里,说道:“既是如此,咱们便此别过。”他不愿和魔教中人打交道,那“后会有期”四字也忍住了不说。$ Z0 {, Y- L8 u5 \2 Y6 t* l
  张三丰抱了无忌,便要出船上岸,常遇春又拜谢。周芷若向无忌道:“张家大哥,你要天天吃饱饭,免得老道爷操心。”无忌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多谢你好心,可是——可是我没几天饭可吃了。”张三丰心下黯然,举起袍袖,给他擦去腮上流下来的眼泪。周芷若惊道:“什么?你——你——”张三丰道:“小姑娘,你良心甚好,但盼你日后走上正途,千万别陷入邪魔才好?”周芷若道:“多谢老道教诲。”( v0 f! y2 q, t, C; \. W
  常遇春忽道:“张真人,你老人家功行深厚,神通广大,这位小爷虽然中毒不浅,总能化解吧?”张三丰道:“是!”可是伸在无忌身下的左手,却轻轻摇了两摇,意思是说他毒重难愈,只是不让他自己知道。常遇春见他摇手,吃了一惊,说道:“小人内伤不轻,正要去求一位神医疗治,何不便和这位小爷同去?”张三丰摇头道:“他奇经八脉已通,寒毒散入脏腑,非寻常药石可治,普天下再无一人医得”常遇春道:“可是那位神医却有起死人,肉白骨的能耐。”
: l) w. ~1 x" T1 b' }4 S  张三丰一怔之下,猛地里想起了一人,说道:“你说的莫非是『蝶谷医仙』?”常遇春道:“正是他,原来老道长也知道我胡师伯的名头。”张三丰心下却好生踌躇:“素闻这『蝶谷医仙』胡青牛是魔教一派,向为武林人士所不齿,何况他脾气怪僻无比,只要魔教中人患病,他尽心竭力的医治,一文不收,教外之人求他,便是黄金万两堆在他的面前,他也不屑一顾。无忌宁可毒发身亡,我也决不容他陷身魔教。”要知那胡青牛以“青牛”两字为名,取意于“老子骑青牛出关而化胡”这句话,扣了这个“胡”字,那魔教原是由西域胡人传入中土,另一含意义是青牛吃草,兼有“食菜事魔”和“尝百草以治病”的意思,他我行我素,不加隐瞒,江湖上多知他是魔教中颇具身份的长老。) i. Y' j% M4 Z- F4 ]$ R
  常遇春见他踌躇,明白他的心意,说道:“张真人,胡师伯虽是从来不给教外人治病,但张真人有相救周姑娘的大恩,胡师伯非破例不可。他若当真不肯动手,遇春决不和他干休。”张三丰道:“这位胡先生医术如神,我是听到过的,可是无忌身上的寒毒,实非寻常——”常遇春大声道:“这位小爷反正不成了,最多治不好,左右也是个死,又有什么可想?”他性子爽直之极,心中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 r' B" T4 u% Q% \/ X
  张三丰听到“左右也是个死”六个字,心头一震,暗想:“这莽汉子的话倒也不错,眼看无忌最多不一月之命,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于是说:“如此便拜托你,可是咱们话说明在先,胡先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倘若当真治好了,咱武当派也不领贵教之情。”他知道魔教中人行事诡秘,若是一纠缠上身,阴魂不散,不知道将有多少后患,张翠山弄到身败名裂,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q* Z8 h: u- r5 s# l
  常遇春昂然道:“张真人可把咱们明教中人,忒也瞧得小。”他转头向周芷若道:“周姑娘,你暂且跟张真人去,好不好?”周芷若尚未回答,张三丰愕然道:“什么?”常遇春:“张真人不愿去见我胡师伯,这个是我知道的,自来邪正不并立,张真人是当今大宗师,如何能去相求于邪魔外道?我胡师伯脾气古怪,若是见到张真人,说不定礼貌不周,双方反而弄僵。这位张兄弟只好由我带去,但张真人又未免不放心。是以我请周姑娘到武当山暂住,待张兄弟身子安好了,我送他上山,再来接周姑娘回去。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便是将周姑娘作抵押。”+ m' V& ^$ w  j3 g: y* W
  张三丰一生和人相交,肝胆相照,自来信人不疑,可是张无忌是他爱徒唯一的骨血,要他交在以诡怪邪恶出名的魔教弟子手中,确是万分的放心不下。" d8 ]" G& F. R& d. o8 p/ v! M& S  F
  张三丰一时踌躇未答,常遇春又道:“咱们周子旺大哥仁义过人,在信阳举事失败,满门二十三口,全死于鞑子之手,连周大哥七十八岁的老母,也是难免一刀。小人拚了性命,抢着他一子一女出来,岂知小公子又中鞑子的毒箭身亡。这位姑娘是周大哥在世上独一无二的亲骨肉,周大哥身在明教,仇敌遍于天下,不但鞑子要追捕他女儿,他无数强仇若是知道讯息,非跟你张真人找麻烦不可。张真人,武当派虽然威震天下,但你还得小心。”* n# b9 S3 G7 {
  张三丰心下不禁哑然失笑,自己尚未答允收留周芷若,这个直心肠的汉子却已在谆谆叮嘱起来,要跟周芷若为难的人固多,江湖上要捉拿张无忌来加以逼问的人又岂是少了?只是无忌眼下毒入膏肓,当真“左右也是个死”,多大的凶险也顾不得了。他也无法多想,便道:“遇春,咱们一言为定,我替你好好照顾周姑娘,你替我好好照顾无忌。待他体内阴毒去尽,便请你同他上武当山来。”常遇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人必当全力而为。”0 J0 U' R! L" R& f6 e& t
  他跳上岸去,在一棵树下用刀掘了个土坑,将周公子尸身上的衣服除得一丝不挂,这才埋葬,和周芷若两人跪在坟前,拜了几拜。周芷若痛哭了一场,常遇春却站着默不作声。要知“裸葬”乃明教的教规,教众以为每人出世时一丝不挂,离世时也当如此,张三丰不知其理,只觉这些人行事处处透着邪门诡异。
! E1 ?: M  g  n8 e$ q  次日天明,张三丰携同周芷若,与常遇春、无忌分手。无忌自父母死后,视张三丰如祖父一般,见他忽然离去,不由得泪如泉涌。张三丰温言道:“无忌,你病好之后,常大哥便带你来到武当,乖孩子,分别数月,不用悲伤。”无忌手足动弹不得,只点了点头,眼泪仍是不断的流将下来。周芷若回上船去,从怀中取出一块小手帕,替他抹去了眼泪,对他微微一笑,将手帕塞在他的衣襟之中,这才回到岸上。张三丰心中一动:“这小姑娘如此美丽,他年定是个绝色佳人。无忌若得伤愈,我决不容他二人再行相见,否则不幸二人互有情意,岂不是重蹈翠山的覆辙?”6 w% G, N& J1 A1 O
  无忌目送太师父带同周芷若在岸上西去,只见周芷若不断回头扬手,直走到一排杨柳背后,这才不见。无忌霎时之间,只觉孤单凄凉,难当无比,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常遇春皱眉道:“张兄弟,你今年几岁?”无忌哽咽道:“十二岁。”常遇春道:“好啊,十二岁的人,又不是小孩子了,哭哭啼啼的,不怕丑么?我在十二岁上,已不知挨过几百顿好打,从来不作兴流过半滴眼泪。男子汉大丈夫,只流鲜血不流泪。你再妞儿般的哭个不停,我可要拔拳打你了。”
1 O% |( C: W2 c  无忌见他形相凶猛,心中好生害怕,暗想:“我太师父刚去,你便对我如此狠恶,日后不知要吃你多少苦头?”口中朗声道:“我是不舍得太师父才哭,人家打我,我才不哭呢。你敢打我便打好了,你今日打我一拳,他日我打还你十拳。”常遇春笑道:“今日我打了你,他日你与你太师父学好了武功,这武当派的神拳,我可挨得起十拳吗?”无忌波的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这个常大哥虽然相貌凶恶,倒也不是坏人。
. P+ _* e$ O) m$ g6 A$ j/ {! f  当下常遇春取出银两、雇了一艘江船,直航汉口。到了汉口后,另换长江江船,沿江东下,原来那蝶谷医仙胡青牛所隐居的蝶谷,是在皖北的女山湖畔。
7 K! D( ]4 t0 {) d  长江自汉口到九江,流向东南,直到九江后,便折向东北而入皖境。两年之前,无忌曾乘船溯江而上,但其时有父母相伴,又有俞莲舟同行,旅途中何等快活,今日父母双亡,自己全身穴道封闭,凄凄惶惶的随常遇春东下求医,其间苦乐,实有天壤之别。只是生怕常遇春发怒,心中虽然伤感,却也不敢流泪。每日子午两时,体内寒毒发作,每一次均有大半个时辰的痛楚难当,无忌咬牙强忍,只咬得上下口唇伤痕斑斑,而且阴寒侵袭,一日甚于一日。
! Q6 m' [5 X6 c  好容易到得集庆(即今之南京)下游的瓜埠,常遇春舍舟起旱,雇了一辆大车,向北进发,数日间到了凤阳以东的明光。常遇春知道这位胡青牛胡师伯脾气古怪,不喜旁人得知他隐居的所在,待大车行到离女山湖畔的蝴蝶谷尚有二十余里地,便命大车转头,自己将无忌负在背上,大踏步而行。
. T* Y* P& e$ R  他只道这二十余里路程转眼即至,岂知他身中番僧的两记阴掌,内伤着实不轻,只走出里许,便是全身筋骨酸痛,气喘吁吁的步履为艰。无忌好生过意不去,道:“常大哥,咱们慢慢走吧。你别累坏了身子。”常遇春焦躁起来,怒道:“我平时一口气走一百里路,也半点不累,难道那两个贼和尚打了我两掌,便叫我寸步难行?”他睹气加快脚步,奋力而行,但一个身有内伤之人,这般心躁气浮的勉强用力,只走出数十丈,几乎四肢百骸骨节一齐都要散开一般。他兀自不服气,不肯坐下休息,一步步的向前挨去。( }  X, ^# O$ [+ v
  这般走法,那就慢得紧了,行到天黑,尚未走得一半,而且山路崎岖,越来越是难走,总算挨到了一座树林之中,常遇春将无忌放下地来,仰天八叉的躺着休息。他怀中带着些给无忌吃的糖果糕饼,两人分着吃了。常遇春休息了半个时辰,又要赶路,无忌极力相劝,说在林中安睡一晚,待天明了再走。常遇春心想今晚便是赶到,半夜三更的去惊吵胡青牛,说不定他一怒之下,反而不肯医治,只得依了无忌,两人在一棵大树下相倚而睡。
# x/ {. ~3 h' ]  睡到半夜,无忌身上寒毒又发作起来,剧颤不止。他生怕吵醒了常遇春,一声不响,强自忍耐,便在此时,忽听得远远有兵刃相交之声,又有人吆喝道:“往那里走?”“堵住东边,逼他到树林中去。”“这一次不能再让这贼秃走了。”跟着脚步声响,几个人快速异常的奔向树林中来。常遇春一惊而醒,一手拔出单刀,一手抱起无忌,以备且战且走。无忌低声道:“常大哥,似乎不是冲着咱们而来。”常遇春点了点头,心中已是打好了主意,宁可力战而死,也要保护无忌周全,只是自己受伤后武功全失,不由得大是焦急。! b. K' u* z& I: i6 Z5 `( f
  他躲在大树后向外望去,只见影影绰绰,七八个人围着一人相斗。黑暗中看不清各人的身形,不知双方各是些什么人物,但见中间那人赤手空拳,双掌飞舞,却逼得敌人无法欺近身去,斗了一阵,众人身形移动,一步步打近,常遇春和无忌藏身处的大树旁来。一轮眉月从云中钻出,清光泻地,只见中间那人身穿白色僧衣,是个五十来岁的高瘦僧人。围攻他的众人中却是有僧有道,有俗家打扮的汉子,还有两个女子。常遇春凝神观斗,越看越是心惊,见围攻的人个个武功精奇。两个和尚一执禅杖,一持戒刀,禅杖横扫,戒刀斜劈之际,一股股疾风带得林中落叶四散飞舞。一个道人手持长剑,身形变动奇快,忽而在左,忽而在右,长剑抖动,在月光下闪出一团团剑花。一个矮小的汉子双手各握一柄单刀,在地下滚来滚去,以地堂刀法进攻那僧人的下盘。8 h: `; k* K: d! K4 |' u
  两个女子身形苗条,各执长剑,剑法也是极尽灵动轻捷。酣斗中的一个女子转过身来,半边脸庞照在月光之下,无忌险些失声而呼:“纪姑娘!”原来这女子正是殷利亨的未婚妻子纪晓芙。无忌初时见八个人围攻一个和尚,觉得以多欺少,甚不公平,心中盼望那和尚能突围而走,但这时认出纪晓芙后,心想那和尚既和纪姑姑为敌,自是个坏人,一颗心便去帮在纪晓芙一边了。
) t9 ^8 x0 `& k; W! o  常遇春低声的自言自语:“八个人打一个,太不要脸,不知都是些什么人?”无忌低声道:“两个女子是峨嵋派的,嗯,两个和尚都是少林派的。他『大漠飞沙』使得多狠,正是昆仑派的绝招。这使地堂刀的汉子却不知是什么门派。”常遇春道:“是崆峒的吧。”无忌摇头道:“不是崆峒派的地堂刀法,右手用刀、左手使拐,这两人却使双刀。”常遇春心下暗自佩服:“当真名门子弟,见识毕竟不凡。”他那知无忌的武功却主要学自谢逊,此人武学博大精深,因一心和各家各派为敌,各家各派的武功便无所不窥。无忌日受亲炙,虽谈不上通晓,但见识却是不差。无忌见纪晓芙等久斗那和尚不下,越看越是钦佩那和尚武功了得,但见他掌力雄浑,忽快忽慢,虚虚实实,打到快时,连他手掌的去路来势都瞧不清楚,别说捉摸他的招数门派了,忽听得一名汉子喝道:“用暗青子招呼!”当即一名汉子和一个道人分向左右跃开,跟着便是嗤嗤声响,弹丸和飞刀不断向那和尚射去。这么一来,那和尚便有点儿难以支持。那使剑的道人喝道:“彭和尚,咱们又不是要你性命,你拚命干么?你把白龟寿交了出来,大家一笑而散,岂不是妙?”常遇春吃了一惊,低声道:“这位便是彭和尚?”1 d9 i: n' o+ Q3 W0 m6 [
  无忌在江船之中,听父母和俞莲舟说起在王盘山扬刀立威大会,以及白眉教和各帮会结仇的来由时,知道白龟寿是白眉教在王盘山仅得生还的玄武坛坛主。昆仑派虽也有两人侥幸不死,但已被谢逊的吼声震成了白痴,因此十多年来各门各派和白眉教斗争不休,便是要白龟寿吐露谢逊的踪迹。无忌心道:“莫非这彭和尚也是我妈教中的人物?”却听彭和尚朗声道:“那白坛主已被你们打得重伤,我彭和尚莫说他日后均是白眉教中人,便是毫无干连,也不能见死不救。”那道人道:“什么见死不救?咱们又不是取他性命?只是跟他打听一个人。”彭和尚道:“你们要问谢逊的下落,为何不去问少林寺方丈?”围攻他的一个少林僧叫了起来:“这是白眉教妖女殷素素嫁祸少林的奸计,谁能信得?”无忌听那少林僧提到亡母的名字,又是骄傲,又是伤心,暗想:“我妈虽已逝去两年,仍能作弄得你们头昏脑胀。”但见彭和尚和众人一问一答,手下却是丝毫没缓。那道人想引得他说话分心,便可乘虚而入,岂知彭和尚武功固强,心智也是高人一等,这等小小玄虚,焉能骗得了他?只是围攻他的人是集中了数派的精英人物,竟无一个庸手,他数次想突围而逃,却也不能。猛听得站在外围放射暗器的道人叫道:“啊哟,不好!暗器打光了!”六个人一听叫声,同时伏地,但见白光闪动,五柄飞刀,激射而至。原来他“暗器打光了”这句话是个暗号,叫围攻的众人伏地相避。这五把飞刀劲道威猛之极,成梅花之形,对准了彭和尚的胸口射到。若在寻常之时,彭和尚只须低头弯腰,或是向前扑跌,要不然便使铁板桥仰身,使飞刀在胸前掠过,但这时地下六般兵刃一齐上撩,封住了他下三路,却如何能矮身闪躲?; W9 f# o2 R: R# v$ o
  无忌心头一惊,只见彭和尚身形突然纵起,跃高丈许,五柄刀一齐从他脚底飞过,飞刀虽是避过,但少林僧的禅杖戒刀、昆仑派道人的长剑一齐向他腿上击到。彭和尚身在半空,迫得使用险招,左掌拍出,波的一响,击在一名少林僧的光头之上,跟着右手一勾,已抢过了他手中的戒刀,顺势在禅杖上一格,借着这股力道,身子已飞出数丈。那少林僧被他一掌重手击在天灵盖上,立时毙命。余人怒叫追去,只见彭和尚足下一个踉跄,险险摔倒,七个人又将他重重围住。那使禅杖的少林僧势如疯虎,一柄禅杖直上直下的猛砸,叫道:“彭和尚,你杀了我师弟,我跟你拚了。”那昆仑派的道人道:“他腿上已中了我的蝎尾钩,转眼便要毒发身亡。”果见彭和尚足下虚浮,掌叉已见散乱。常遇春急道:“他—他是我周大哥的师父啊,怎生救他一救才好?”无忌知他热肠过人,虽是自己身负重伤仍要冲出去救人,除了徒然送命之外,殊无半点补益,心念一动。低声道:“常大哥,你想去救彭和尚,是不是?”常遇春道:“不救不行的,他中了喂毒的暗器,可是我—我——”无忌道:“我教你个法儿,可使你恢复原来神力支持得半个时辰,只是不免损耗元气。”常遇春适才听他指明各派的武功,信得过他既是张三丰的传人,必有特殊本事,喜道:“好兄弟,快说。救人要紧,耗些元气怕什么?”无忌道:“你找块尖角石子来。”常遇春在地下一摸便摸到了,道:“这块成么?”6 L7 M+ C9 L! v: Z5 S
  无忌点头道:“很好。你在自己腰下两旁,双腿之侧的一个地方,用尖角石子猛力击一下。”常遇春指着腿旁,道:“是这里么?”无忌道:“再下一点儿,对啦,还要偏左半寸,好,用力击下去。”常遇春依言一击,只觉右腿登时酸麻,无忌道:“这是提神打穴法,再打左腿。”常遇春有些迟疑,但他虽未学过点穴打穴之法,却知武学中确有这一门功夫,心想武当名震天下,打穴之法决计差不了,于是又在左腿上用石子猛力一击。8 l1 C% _* v7 ]! f8 g# C
  不料击了这两下之后,下半身登时麻痹,双腿再也作不了半分主,只见彭和尚一跃数丈,摔倒在地,常遇春大急之下,便要冲出去相救,但两只脚那里动得了?惊道:“张兄弟,怎——怎么了?”无忌心下暗笑:“我骗得你自己打了『环跳』双穴,这『环跳穴』一下,自是动不得了。”口中却假作惊惶:“啊哟,你不会打穴,只怕力道使得不对。再等一会儿,多半便行。”常遇春并非蠢笨之人,一转念间,已知着了这刁钻古怪的小兄弟的道儿,但想他也是一番好意,不由得又惊又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c( h4 S5 p/ R# S% I
  只见彭和尚倒在地下,似已毒发身亡,那七人却也不敢走近身去。昆仑派的道人道:“许师弟,你放他两柄飞刀试试。”那放飞刀的道人右手一扬,拍拍两响,一柄飞刀射入彭和尚右肩,一柄射入他的左腿。彭和尚毫不动弹,显已死去。那昆仑道人道:“可惜,可惜,已经死了,却不知他将白龟寿藏在何处?”七个人围了上去察看。% {' v9 o; h# G/ O0 }3 b
  忽听得砰砰砰砰砰,五声急响,五个人同时向外摔跌,彭和尚已威风凛凛的站立起身,肩头和腿上的飞刀却兀自插着,原来他腿上中了喂毒暗器,知道难以支持,便装假死,诱得敌人近身,以连发的“五行拳”,在五个男敌的胸口各印了一掌。却放过了纪晓芙和另一个峨嵋女弟子。纪晓芙和她同门师姊丁敏君一惊之下,急忙跃开,看那五个同伴时,个个口喷鲜血,两名汉子功力较逊,已是跪倒在地。但彭和尚这一急激运劲,也已摇摇欲坠,站立不定。那昆仑道人叫道:“丁纪两位姑娘,快用剑刺他。” ; L' E% @8 q# h4 a; \2 J0 k# R1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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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杀绝活口! d1 n% h% G% J- j( m
  双方敌对的九人之中,一名少林僧已死,彭和尚和五个敌人同受重伤,只有纪晓芙和丁敏君都是毫发无损。丁敏君听那昆仑道人叫喊,心道:“难道我不会用剑,还要你说?”长剑一招“虚式分金”迳往彭和尚足胫削去。+ }* R. I9 k6 y
  彭和尚长叹一声,心想:“因你二人是女流之辈,出家人使掌击打你们胸口,涉嫌轻薄,这才下手留情,不料一念之仁,反招来杀身大祸。”眼见她剑尖削到,只有闭目待死,却听得叮当一响,兵刃相交,张眼一看,却是纪晓芙伸剑将师姊一剑格开了。& ~4 W7 l5 H  x; M+ E' \
  丁敏君一怔,道:“怎么?”纪晓芙道:“师姊,彭和尚掌下留情,咱们可也不能赶尽杀绝。”丁敏君道:“我又不要杀他,只是留他下来,要他吐露白龟寿的所在。”纪晓芙道:“他身中喂毒暗器,伤势已重,先解了他的毒再说。”走到昆仑道人面前,道:“西灵师兄,请把蝎尾钩的解药给我。”原来那道人道号西灵子,那使飞刀的道人叫作西捷子,都是西华子的师弟。
3 O' @$ ]# g) J' m8 |) C- a5 U, h' T# C8 f  西灵子道:“你先将他绑了,这和尚鬼计多端,甚是难防——”一面说,一面不住喘气,强忍胸口翻涌上来的鲜血,他中了彭和尚这一记“五行掌”,受伤极是沉重。纪晓芙微一沉吟,点了点头,取出丝条,走到彭和尚身旁,柔声道:“彭大师,委屈你一下。”彭和尚只觉腿上中毒之处,不住麻将上来,心知若无解药,转眼便得送命,反正不给他绑,她长剑一挥,挑断自己脚筋,更加多受痛苦,若是出掌偷袭,旁边却有个丁敏君仗剑监视,只得苦笑一下,由得她绑住了手足。西灵子从怀中取出解药,喘着气说了用法。纪晓芙先替彭和尚拔下两柄飞刀,再在他腿上起下蝎尾钩,敷上解药。
7 r4 c0 N) C$ ~  丁敏君厉声道:“彭和尚,我师妹心慈,救了你一命,那白龟寿在那里,这该说了吧?”彭和尚仰天大笑,说道:“丁姑娘,你可将我彭莹玉忒也看得小了。武当派张翠山张五侠宁可自刎而死!也决不说出他义兄的所在,彭莹玉心慕张五侠的义肝烈胆,虽然不才,也要学他一学。”这几句话只听得无忌胸中热血涌了上来,对彭和尚更增几分好感。要知张翠山自刎身亡,在武当、峨嵋、少林诸人士虽觉惋惜,总不免说道:“好好一位少年英侠,却受了邪教妖女之累,一失足成千古恨,终至身败名裂,使得武当一派,同蒙羞辱。”无忌是个十分聪明之人,在太师父和各位师叔伯的言谈神色中间,瞧得出他们伤心之余,对母亲颇有怒恨怪责的意思,只觉得父亲一生什么都好,就是娶错了母亲,却从无一人与彭和尚这般对他父亲衷心钦佩。, {9 g  V8 d4 V; S! _! U) A
  丁敏君冷笑道:“张翠山瞎了眼睛,竟去和魔教妖女缔婚,这叫作自甘下贱,有什么好学的?他武当派——”纪晓芙插口道:“师姊——”丁敏君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到殷六侠头上。”她长剑一晃,指着彭和尚的右眼,说道:“你若是不说,我先刺瞎你的右眼,再刺瞎你的左眼,然后刺聋你的右耳,又刺聋你的左耳,再削掉你的鼻子,总而言之,我不让你死便是。”她剑尖和彭和尚眼珠距离不到半寸,晶光闪耀的剑尖颤动不休。彭和尚睁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稍瞬,淡淡的道:“素仰峨嵋派灭绝师太行事心狠手辣,她调教出来的弟子自也差不了,彭莹玉今日落在你手里,你便请施展峨嵋派的拿手杰作吧!”
3 F/ J) H) g* s8 a5 j  丁敏君蛾眉上扬,厉声道:“好贼秃,你胆敢辱我师门?”长剑向前一送,登时刺瞎了彭莹玉的右眼,跟着剑尖便指在他左眼皮上。彭莹玉哈哈一笑,一只左眼却睁着大大的瞪视着她,丁敏君被他瞪得心中发毛,喝道:“你又不白眉教的,何必为了白龟寿送命?”, v( ~$ V: }% M
  彭莹玉凛然道:“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是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丁敏君见他虽无丝毫反抗之力,但神色之间,对自己却是大为轻蔑,愤怒中长剑一送,便去刺他的左眼。纪晓芙挥剑格开,道:“师姊,这和尚硬气得很,不管怎样,他总是不肯说的了,杀了他也是枉然。”丁敏君道:“他骂师父心狠手辣,我便心狠手辣给他瞧瞧。这种魔教中的妖人留在世上只有多害好人,杀得一个,便是积一番功德。”纪晓芙道:“这人也是条硬汉子,师姊,依小妹之见,便饶了他吧。”丁敏君朗声道:“这里少林派的两位师兄,一死一伤,昆仑派的两位道长身受重伤,海沙派的两位大哥伤得更是厉害,难道他下手还不够狠么?我废了他左边的招子,再来逼问。”那“问”字刚出口,剑如电闪,疾向彭和尚的左眼刺去。/ M% ^# ?$ Y+ u
  纪晓芙长剑一横,轻轻巧巧的将丁敏君这一剑格开了,说道:“师姊,这人已然无力还手,这般伤害于他,江湖上传将出去,于咱们峨嵋派声名不好。”丁敏君长眉一扬,喝道:“站开些,你别管我。”纪晓芙道:“师姊,你——”丁敏君道:“你既叫我师姊,便得听师姊的话,不用再啰里啰唆。”纪晓芙道:“是!”丁敏君长剑抖动,又向彭和尚的左眼刺去,这一次又加了三分劲。
1 v6 `/ x8 ~( P$ @  纪晓芙心下不忍,又是伸剑一格,她见师姊剑劲凌厉,出剑时也用上了内力,双剑一交,当的一响,火花飞溅,两人各自震得手臂发麻,退了两步。丁敏君大怒,喝道:“师妹,你三番两次,回护这魔教中的妖僧,到底是何居心?”纪晓芙道:“我是劝你别这般折磨他,要他说出白龟寿的下落来,尽管慢慢问他便是。”丁敏君冷笑道:“难道我不知你的心意。你倒抚心自问:武当派殷六侠几次催你完婚,为什么你总是推三阻四,为什么你爹爹也来催你时,你宁可离家出走?”纪晓芙道:“咦,小妹自己的事,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干系?师姊怎地扯在一起。”
4 R3 f7 j/ X& y7 ~7 p! Z* [' _2 w  丁敏君道:“我们大家心里明白,当着这许多外人之前,也不用揭谁的疮疤。你是身在峨嵋,心向魔教。”纪晓芙气得满脸惨白,颤声道:“我平时敬你是师姊,从无半分得罪你啊,为何今日这般羞辱于我?”丁敏君道:“好,倘若你不是心向魔教,那你便一剑把这和尚的左眼给我刺瞎了。”纪晓芙道:“本门自小东邪郭祖师开主宗派,派中历代宗祖,自守不嫁的女子很多,小妹不过心慕先师高德,不愿出嫁,那也事属寻常,师姊何必苦苦相逼?”丁敏君道:“我不听你这些假撇清的言语。你不刺他眼睛,我可要一句一句,将你的事都抖露出来了?”纪晓芙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之事,不敢再行倔强,柔声道:“师姊,望你念在同门之情,勿再逼我。”
: B) y' J) x4 v; b; \0 {  丁敏君笑道:“我又不是要你去做什么为难的事儿。师父命咱们打听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眼前和尚正是唯一可资着手之处。他不肯吐露真相,又杀伤了咱们这许多同伴,我刺瞎他右眼,你刺瞎他左眼,那可说是天公地道,你为什么不动手?”纪晓芙低声道:“小妹心软,下不了手?”丁敏君冷笑道:“你心软?师父常赞你剑法狠辣,性格刚毅,最像师父,一直有意把衣钵传你,你怎么心软?”( M9 Z1 y5 H' a+ d0 _
  她同门师妹吵嘴,旁人都听得没头没脑,这时才隐约听出来,似乎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对纪晓芙特别喜爱,有相授衣钵真传之意,丁敏君不免心怀嫉妒,这次不知抓到了她什么把柄,便存心要她当众出丑。张无忌的小小心灵中的极重恩怨,想起自己父母自杀那日,纪晓芙待己甚好,这时眼见她受过,恨不得跳出去打丁敏君几个耳光。
# b; w! ^# C/ r) E& R. G) K) |  只听丁敏君道:“纪师妹,我来问你,三年之前,师父在峨嵋金顶召聚本门徒众,传授她老人家手创的『灭剑』和『绝剑』两套剑法,你为什么不到?为什么惹得师父她老人家大发雷霆,以致将长剑震断,说从此世上没这两套剑法?”纪晓芙道:“小妹在甘州忽患急病,动弹不得,此事早已禀明师父,师姊何以忽又动问?”丁敏君冷笑道:“此事你瞒得过师父,却瞒不过我。我下面还有一句话问你,你若是将这和尚的眼睛刺瞎了,我便不问。”
3 K& X- X9 E& R. S4 h  纪晓芙低头不语,心中好生为难,轻声道:“师姊,你全不念咱同门学艺的情谊?”丁敏君道:“你刺不刺?”纪晓芙道:“师姊,你放心,师父便是要传我衣钵,我也决计不敢相受。”丁敏君怒道:“好啊!这么说来,倒是我在喝你的醋啦,我什么地方不如你,要来承你的情,要你推让?你到底刺呢不刺?”纪晓芙道:“小妹便是做了不对的事,师姊如要责罚,小妹难道还敢不服的么?这儿有别门别派的朋友在此,你如此逼迫于我——”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1 x6 ^" X- M3 l. a) q) ?% F, V  丁敏君冷笑道:“嘿,你装着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儿,心中却不知在怎样咒我呢。三年之前,你在甘州,当真是生病么?『生』是倒有个『生』字,却只是生娃娃吧?”# f/ d! ?" L# |" i6 z5 p7 a: H
  纪晓芙听到这里,一转身,拔足便奔。丁敏君早料到他要逃走,飞步上前,长剑一抖,拦在她的面前,说道:“我劝你乖乖的把彭和尚左眼刺瞎了,否则我便要问你那娃娃的父亲是谁?问你为什么以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却这么维护一个魔教的妖僧?”纪晓芙气急败坏的道:“你——你让我走!”丁敏君长剑指在她的胸前,大声道:“我问你,你把娃娃养在那里?你是武当派殷利亨殷六侠的未婚妻子,怎地跟旁人生了孩子?”
$ `! p/ i# z% L( h+ P! H9 s  这几句石破天惊的话问了出来,听在耳中的人都是禁不住心头一震。张无忌心中一片迷惘:“这位纪姑姑是个好人啊,怎能对殷叔叔不住?”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对这些男女之事自是不大了然,但便是常遇春、彭和尚、西灵子这些人,也是大感奇异。
; ~. _! h; A% w4 }; \  纪晓芙脸色惨白,向前疾冲,岂知丁敏君说动手便真动手,刷的一剑,已在她右臂上深深划了一剑,直削至骨。纪晓芙受伤不轻,再也忍耐不住,左手拔出佩剑,说道:“师姊,你再苦苦相逼,我可要对不住啦。”丁敏君知道今日既已破脸,自己又揭破了她的隐秘,她势必要杀己灭口,自己武功不及这位师妹,当真性命相搏,那是凶险之极,是以一上来乘机先伤了她的右臂,听她这么说,当下一招“笑指天南”,直刺她的小腹。
  e2 b( l- Q& \, k  纪晓芙右臂剧痛,眼见师姊出的又是毫不容情的毒招,当即左手执剑,还招挡开。两人这一搭上手,以快打快,迅即拆了二十余招。旁观众人个个都是武林的好手,但个个身受重伤,既无法劝解,亦不能相助那一个,只有眼睁睁瞧着,心中均是暗自佩服:“峨嵋为当今武学四大宗派之一,剑法果是超逸绝伦,名不虚传。”她师姊二人互知对方剑法,攻守之际,分外紧凑,也是分外的激烈。
: @) _$ b& X5 Y9 K6 q8 u  纪晓芙右臂伤口血流不止,越斗鲜血越是流得厉害,她连使杀着,想将丁敏君逼开,以便夺路而去,但她左手使剑甚是不惯,再加受伤之后,原有的武功已留不了三成。总算丁敏君对这位师妹向来甚是忌惮,不敢过份进逼,只是缠住了她,要她流血过多,自然衰竭。眼见纪晓芙脚步蹒跚,剑法渐渐散乱,已是支持不住,丁敏君刷刷两招,纪晓芙右肩上又接连中剑,半边衣衫上全染满了鲜血。3 ~: _3 D4 I7 g8 ?: X. s
  彭和尚忽然大声叫道:“纪姑娘,你来将我的左眼刺瞎了吧,彭和尚对你已是感激不尽。”要知纪晓芙甘冒生死之险,回护敌人,已是极为难能,何况丁敏君用心威胁她的,更是一个女子瞧得比性命更重的清白名声?但这时纪晓芙便是去刺瞎了彭和尚的左眼,丁敏君也已决计饶她不过,心知今日若不乘机下手除去,日后可是祸患无穷。
1 B9 d$ L% U7 J8 d3 ^! @) ~8 W% Q  彭和尚见丁敏君剑招狠辣,大声叫骂:“你这不要脸的丁敏君,无怪江湖上送你一个绰号叫作『毒手无盐丁敏君』,果然是心如蛇蝎,貌似无盐。要是世上的女子个个都似你一般丑陋,令人一见便作呕,天下男子人人都要去作和尚了。”其实丁敏君虽非绝色的美女,却也是颇具姿容,面目俊俏,甚有楚楚之致。彭和尚深通世情,知道普天下女子的心意,不论她是丑是美,你若骂她一声难看,她非恨你切骨不可。他眼见情势危急,只得随口胡诌,给她取了个“毒手无盐”的浑号,盼她一怒之下,转来对付自己,纪晓芙便可乘机脱身,至少也能设法包扎伤口。' e: P2 ]# w6 W7 h( O3 I  @
  那知丁敏君的心思甚是细密,暗想待我杀了纪晓芙,还怕你这臭和尚逃到那里去?是以对他的辱骂竟是充耳不闻。彭和尚又朗声道:“纪女侠冰清玉洁,江湖上谁不知闻?可是『毒手无盐丁敏君』却偏偏自作多情,妄想去勾搭人家武当派殷利亨,殷利亨不睬你,你自然想加害纪女侠啦。哈哈,你颧骨这么高,嘴巴大得像只血盆,焦黄的脸皮,身子却又像根竹竿,人家英俊潇洒的殷六侠怎会瞧得上眼?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便向人乱抛媚眼——”丁敏君听到这里,只气得全身发颤,一个箭步,纵到彭和尚身前,挺剑便往他嘴中刺去。+ J7 K& q2 G# [! W6 d( {6 l
  原来丁敏君颧骨确是微高,嘴非樱桃小口,皮色不够白皙,又生就一副长挑身材,这一些微嫌美中不足之处,旁人若非细看,本是不易发觉,但彭和尚自来目光极是锐敏,不论是谁,只要给他见过一面,此人身材容貌上的特色,他便终身不忘。丁敏君对自己容貌上这些小小缺憾,原是常感不快,此时给彭和尚张大其辞的胡说一通,却教她如何不怒?何况殷利亨其人,她从未见过,“乱抛媚眼”云云,真是从可说起?
1 y% R4 z! ]$ _+ a# g6 y: K# j  她一剑将要刺到,树林中突然闪出一人,大喝一声,挡在彭和尚身前。这人来得快极,丁敏君不及收招,一剑已然刺出,那人比彭和尚矮了半个头,这一剑正好透额而入。便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那人也是一掌拍出,掌力到处,击中丁敏君的胸口,砰然一声,将她震得飞出数步,一交摔倒,口中狂喷鲜血,一柄长剑却插在那人额头,眼见他也是不活了。& O( k& d2 |/ C: p6 p1 o
  昆仑派的西灵子走近两步,惊呼:“白龟寿,白龟寿!”原来替彭和尚挡了这一剑的,正是白眉教玄武坛坛主白龟寿。他身受重伤之后,得知彭和尚为了掩护自己,受到少林、昆仑、峨嵋、海沙四派的好手围攻,于是力疾赶来,替彭和尚代受了这一剑。他掌力雄浑,临死这一掌却也击得丁敏君肋骨断折数根。. W+ p$ @9 U( o* P2 }
  纪晓芙惊魂稍定,撤下衣襟包好了臂上伤口,伸剑挑断绑着彭和尚手足的丝条,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彭和尚道:“且慢,纪姑娘,受我彭和尚一拜。”说着行下礼去,纪晓芙闪在一旁,不受他这一拜。彭和尚拾起西灵子遗在地下的长剑,道:“这丁敏君毁谤姑娘金名,不能再留这活口。”说着挺剑便向丁敏君咽喉刺下。纪晓芙左手挥剑格开,道:“她是我同门师姊,她虽对我无情,我可不能对她无义。”彭和尚道:“事已如此,若不杀她,这女子日后定要对姑娘大大不利。”纪晓芙垂泪道:“我是天下最不祥最不幸的女子,一切认命罢啦!彭师傅,你别伤我师姊。”  E0 @7 p& V7 X
  彭和尚道:“纪女侠所命,焉能不遵?”纪晓芙低声向丁敏君道:“师姊,你自己保重。”说着还剑入鞘,出林而去。/ e$ c2 T* ?* C& }4 E
  彭和尚对西灵子等一干人说道:“我彭和尚跟你们并无深仇大冤,金毛狮王谢逊也不是非杀你们不可,但今晚这姓丁的女子诬蔑纪女侠之言,你们都已听在耳中,传到江湖之上,却教纪女侠如何做人?我不能留下活口,乃是情非得已,你们可别怪我。”说着一剑一个,将西灵子、西捷子、一名少林僧、两名海沙派的好手,尽数刺死,跟着又在丁敏君的脸上划了一剑。丁敏君只吓得心胆俱裂,但重伤之下,却又抗拒不得,骂道:“贼秃,你别零碎折磨人,一剑将我杀了吧。”彭和尚笑道:“像你这种皮黄阔口的丑女,我是不敢杀的。只怕你一入地狱,将阴世里千千万万的恶鬼都吓得逃到人间来,又怕你吓得阎王判官上吐下泻,岂不作孽?”说着大笑三声,掷下长剑,抱起白龟寿的尸身,又大哭三声,扬长而去。丁敏君喘息良久,才以剑鞘拄地,缓缓出林。
1 ?) W: p$ B* S' P  X  这一幕惊心动魄的林中夜斗。常遇春和张无忌二人清清楚楚的瞧在眼里,直到丁敏君出林,两人方松了一口气。无忌道:“常大哥,纪姑娘是我殷六叔的未婚妻子,那姓丁的女子说过——说过跟人生了个娃娃,你说是真是假?”常遇春道:“这姓丁的女子胡说八道,别信她的。”无忌道:“对,下次我跟殷六叔说,叫他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丁敏君,也好代纪姑姑出一口气。”常遇春忙道:“不,不!千万不可跟你殷六叔提这件事,知道吗?一提那可糟了。”无忌奇道:“为什么?”常遇春道:“这种不好听的言语,你跟谁也别说。”无忌“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道:“常大哥,你怕那是真的,是不是?”常遇春叹道:“我也不知道啊。”: f7 D. A, g3 G7 @# C$ j
  到得天明,常遇春穴道已解,将无忌负在背上,眼见林中横七竖八的尸首,心想:“那谢逊绝迹江湖,已是十余年,但武林中人,仍是源源不绝的为他送命。这件祸事,不知何日方解?”他在林中一动不动的休息了大半夜,精神已复,步履之际也轻捷得多了。走了数里,转到一条大路上来。常遇春心想:“胡师伯在蝴蝶谷中隐居,住处甚是荒僻,怎地到了大路上来,莫非走错路了?”正想找个乡人打听,忽听得马蹄声响,四名蒙古兵手舞长刀,纵马下来,大呼:“快走,快走!”奔到常遇春身后,举刀虚劈作势,驱赶向前。常遇春暗暗叫苦:“想不到今日终于又入虎口,却陪上了张兄弟一条性命。”这时他武功全失,连一个寻常的元兵也斗不过,只得一步步的挨将前去。但见大路上百姓络绎不断,都被元兵赶畜牲般驱来,常遇春心中又存了一线之机:“看来这些鞑子正在虐待百姓,未必定要捉我。”
9 Y3 a" E- n- v  他随着一众百姓行去,到了一处三叉路口,只见一个蒙古军官骑在马上,领着六七十名士卒,元兵手中各执大刀。众百姓行过他身前,便跪下磕头,一名汉人通译喝问:“姓什么?”那人答了,旁边一名元兵或是在他屁股上用力踢上一脚,或是一记耳光,那百姓匆匆走过。问到一个百姓答称姓张,那元兵当即一把抓过,命他站在一旁。又有一个百姓手挽的篮子中有一柄新买的菜刀,那元兵也将他抓在一旁。" W9 y  A+ R7 d: c4 K
  无忌一见情势不对,在常遇春耳边悄声道:“常大哥,你快假装摔一交,摔在草丛之中,解下腰间的佩刀。”常遇春登时省悟,只膝一弯,扑在长草丛中,除下了佩刀,假装哼哼啷啷的爬将起来,一步步挨到那军官身前。那汉人通译骂道:“贼蛮子,不懂规矩,见了大人不快磕头?”
+ }. V% F1 u9 e! ^1 w9 j6 i: I  常遇春想起故主周子旺全家惨死于蒙古鞑子的刀下,这时宁死也不肯向鞑子磕头。一名元兵见他倔强,伸脚在他膝弯里横扫一腿。常遇春站立不稳,扑地跪下。那汉人通译喝道:“姓什么?”常遇春还未回答,无忌抢着道:“姓谢,他是我大哥。”那元兵在无忌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滚吧!”
0 O' e( z1 f8 Z- R  常遇春满腔怒火,爬起身来,心中暗暗立下重誓:“此生若不将鞑子逐回漠北,我常遇春誓不为人。”负着无忌,急急向北行去,只走出数十步,忽听得身后惨呼哭喊之声大作。两人回过头来,但见被元兵拉在一旁的十多名百姓,个个身首异处,尸横就地。原来当时朝政暴虐,百姓反叛着甚多,蒙古大臣有心要杀尽汉人,却又是杀不胜杀,当朝太师巴延便颁下一条虐令,杀尽天下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因汉人之中,以张、王、刘、李四姓之人最多,而赵姓则是宋朝皇族,这五姓之人一除,汉人自必元气大伤。后来皇帝不许,才取消了这条暴虐之极的杀人命令,但五姓黎民因之而丧生的,已是不计其数了。" w' M, V; F- y  x0 I; F1 u1 Z( |
  其时元朝虐政,说之不尽。单以元顺帝至元三年这一年中而言,正史上便有这样的记载:“二月庚子,以广东蛋户四万户赐巴延。”“四月癸酉,禁汉人、南人、高丽人不得执持军器,有马者拘入官。”“是月诏:禁汉人、南人不得习学蒙古、色目文字。”(色目即西方诸国文字,南人指前宋朝百姓)“五月辛丑,民间言朝廷拘刷童男童女,一时嫁娶殆尽。”“是岁,巴延奏请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以上见元史、续资治通鉴二百零七卷)。一天之间,便将四万家好好的百姓派给一个大臣做奴隶,汉人只要有马便充公,携带兵器便杀头,家中有童男童女,要赶快使之完婚,方得安心,民不聊生之情,可想而知。" ^8 X5 C% D9 F( k: z- q* N3 O/ }
  常遇春不敢多留,落荒而走,行了数里,遇到一个樵子,问起蝴蝶谷的所在,那樵子却摇头不知。常遇春知道胡青牛隐居之处便在左近,当下耐心缓缓寻找。一路上嫣红奼紫,遍山遍野都是鲜花,春光烂漫已极,但两人想起适才的惨状,那有心情来赏玩风景?转了几个弯,却见迎面一块山壁,路途已绝,正没作理会处,只见几只蝴蝶,从一排花丛中钻了进去。无忌道:“那地方既叫蝴蝶谷,咱们且跟着蝴蝶过去瞧瞧。”常遇春道:“好!”也从花丛中钻了进去。过了花丛,地下出现一条草径,常遇春行了一程,但见蝴蝶越来越多,或花或白、或黑或紫,翩翩飞舞。二人鼻中都闻到一阵芬芳馥郁的花香,这时沿途所见花草,与寻常所见的已是大不相同。蝴蝶也不畏人,飞近时便在常张二人的头上、肩上、手上停留。二人知道已进入蝴蝶谷中,心情都感振奋。行到过午,只见一条清溪旁结着七、八间茅屋,茅屋前后左右,都是一块块花圃。常遇春走到屋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弟子常遇春叩见胡师伯。”8 h2 ^0 {6 p6 w. V) o9 [+ ^
  过了一会,屋中走出一名僮儿,说道:“请进。”常遇春背负无忌,走进茅屋,只见厅侧一个神清骨秀的中年人,正在瞧着一名僮儿煽火煮药,满厅都是奇异的药草之气。常遇春将无忌放在椅上,跪下磕头,道:“胡师伯好。”, Z. M, M5 {+ P2 d; t
  无忌心想,那中年人定是驰名天下的神医、人称“蝶谷医仙”的胡青牛了。他向常遇春点了点头,道:“周子旺的事,我都知道了。那也是命数使然,想是鞑子气运未尽,本教未至光大之期。”他伸手在常遇春腕脉上一搭,解开他胸口衣服瞧了瞧,说道:“你是中了番僧的『截心掌』,本来算不了什么,只是你中掌后使力太多,寒虚攻心,治起来多花些功夫。”又伸掌在他周身穴道上拿捏了一周。
. S3 i/ g  }7 ?1 j; c, Y* c+ q% N  胡青牛忽道:“昨晚你跟谁动手了?是武当派的人么?”常遇春道:“没有啊?”胡青牛在他双腿之旁又摸了摸,脸一沉,说道:“遇春,你我七八年没见了,一见面便向师伯说谎,你的伤我不能治,快给我请出去吧!”常遇春急道:“胡师伯,我怎敢跟你老人家说谎?确实昨晚没跟人动手。我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便是想动手也不能啊。”胡青牛道:“你双腿『环跳穴』昨晚明明被人点过,用的是武当派手法,时间是在子丑之交。”常遇春哑然失笑,道:“啊,那是我自己点了自己穴道。”于是将林中夜斗这会事简略说了。胡青牛听常遇春说上了无忌的当以致自打穴道,向无忌看了两眼,及至听到说彭和尚被丁敏君刺瞎右眼,连连叹息,说道:“彭莹玉和尚是本教杰出好汉子,跟我们虽不同宗,但实是个难得的人材。当时若能立刻医治,他这右眼或能复明,现下隔了这许多时候,那是无法可施了。”转头问无忌道:“这武当派的打穴之法,你是从那里学来的?”常遇春道:“师伯,他原是武当派张五侠的孩子。”) J: _7 b1 K" r" h1 e1 }" h. C
  胡青牛一怔,脸蕴怒色,道:“他是武当派的?你带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常遇春于是将如何保护周子旺的子女逃命、如何在汉水中为蒙古官兵追捕而得张三丰相救等情,一一说了,最后道:“弟子蒙他太师父大恩,求恳师伯破例,救他一救。”胡青牛冷冷的道:“你倒慷慨,会作人情,哼,张三丰救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见我几时破过例来?”常遇春跪在地下,连连磕头,说道:“师伯,这位小兄弟的父亲不肯出卖朋友,甘愿自刎,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便是他自己,年纪虽小,也是豪气过人,实在是个好人。”胡青牛冷笑道:“好人?天下好人有多少,我治得了这许多?他不是武当派倒也罢了,既是名门正派中的人物,又何必来求我这种邪魔外道?”常遇春道:“张兄弟的母亲,便是白眉鹰王殷教主的女儿,他有一半也算是本教中人。”$ s' V3 J) e2 U; y8 `' E
  胡青牛听到这里,心意稍动,道:“哦,你起来,他是白眉教殷素素的儿子,那又是不同。”他走到无忌身前,温言道:“孩子,我向来有个规矩,决不跟自居名门正派的侠义疗伤治病。你母亲既是我教中人,你须得答允我一句话,待你伤愈之后,便投奔你外祖父白眉鹰王殷教主去,此后身入白眉教,不得再算是武当派的弟子。”无忌尚未回答,常遇春道:“师伯,那可不行。张三丰张真人言语说明在先,他跟我言道:『胡先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倘若当真治好了,咱武当派也不领贵教的情。』”胡青牛双眉竖起,怒气勃发,尖声道:“哼,张三丰是什么东西?他如此瞧不起咱们,我干么要帮他治伤?孩子,你自己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无忌知道自己体内阴毒散入五脏六腑,连太师父这等深厚的功力,也是束手无策,自己能否活命,全看这位神医肯不肯施救,但太师父临行时曾谆谆叮嘱,决不可陷身魔教,致沦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虽然魔教到底坏到什么田地,为何太师父及众师伯叔一提起便深恶痛绝,他实是不大了然,但他对太师父崇敬无比,深知他对自己爱如亲孙,所言决计不错,心道:“宁可他不肯施救,我毒发身死,也不能违背太师父的教诲。”于是朗声说道:“胡先生,我妈妈是白眉教的香主,我想白眉教也是好的。但太师父曾跟我言道,决计不可身入魔教。我既答允了他,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你不肯给我治伤,那也无法。要是我贪生怕死,勉强听从了你,那么你治好了我,也不过让世上多一个不信不义之徒,又有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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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05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 q$ r% K, ~/ A: J/ j4 w7 W第三十二回 过目难忘
) b4 M; O1 v- ?) V  j1 n: x  胡青牛心下冷笑:“这小鬼大言炎炎,装出一副英雄好汉的模样,我真的不给他医治,瞧他是不是跪地相求?”便道:“他既决意不入本教,遇春,你将他背了出去,我胡青牛门中,怎能有病死之人?”常遇春素知这位师伯性情执拗异常,自来说一不二,他既不答应,再求也是枉然,于是向无忌道:“小兄弟,魔教虽和名门正派的侠义人物其道不同,但自大唐以来,世世代代均有雄杰之士。何况令外祖父是白眉教的教主,令堂是教中香主,你答应了我胡师伯,他日张真人跟前,一切由我承担便是。”, ?& U$ G; K0 S
  无忌道:“好,常大哥请你在我背上第八根脊椎骨和第十三根脊椎骨上,用指节敲打几下。”常遇春喜道:“好!”依言敲击了三下,无忌双足登时便能动弹。他站了起来,说道:“常大哥,你心意已尽,我太师父也决不会怪你。”说着昂然走出门去。常遇春吃了一惊,忙道:“你到那里去?”无忌道:“我若死在蝴蝶谷中,岂不坏了『蝶谷医仙』的名头?”说着展开轻身功夫,疾驰而去。胡青牛冷笑道:“『见死不救』胡青牛,天下驰名,倒毙在蝴蝶谷中『牛舍』之外的,又那止你这娃娃一人?”常遇春也不去听他说些什么,急忙拔步追了出去。两人虽都身上有伤,但究竟常遇春伤势较轻,脚步较大,追上了无忌,一把抓住,将他抱了回来。无忌双手不能挥动,无法挣扎。7 M5 `5 F0 ]9 K- Z* `# s
  常遇春气喘吁吁的回进茅舍,说道:“胡师伯,你定是不肯救他的了,是不是?”胡青牛笑道:“我有一个外号叫作『见死不救』,难道你不知道?却来问我。”常遇春道:“我身上的伤,你却是肯救的?”胡青牛道:“不错。”常遇春道:“好!弟子曾答应过张真人,要救活这位兄弟,此事决不能让正派中人说一句我魔教弟子言而无信。弟子不要你治,你治了这位兄弟吧。咱们一个换一个,你也没吃亏。”胡青牛正色道:“你中了这『截心掌』后,七天之内,若能求到第一流的良医,可以痊愈。过了七天,只能保命,武功从此不能恢复。十四天后再无良医着手,伤发而死。”常遇春道:“这是师伯你老人家见死不救之功,弟子死而无怨。”无忌叫道:“我不要你救!不要你救!”转头向常遇春道:“常大哥,你当我张无忌是卑鄙小人么?你拿自己性命来换我一命,我便是活着,也是无味。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p/ N0 U/ c4 K9 ^- K. c2 |
  常遇春是个豪气干云的汉子,也不再跟他多辩,解下身上带子,将无忌牢牢的缚在椅上。无忌急道:“你不放我,我可要骂人啦!”见常遇春不理,竟是把心一横,大骂:“见死不救胡青牛,当真是如笨牛一般,连畜生也不如。魔教中有了这种没半点人性的东西,你还想小爷入教,真是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祖宗十八代也不知积下了什么阴功,生下你这种猪狗一般的畜生来。”他口齿极是伶俐,越骂越是厉害,花样翻新,骂到后来,胡青牛和常遇春听着,觉得实是生平闻所未闻之奇。
* S8 S( n4 \! ~7 j8 a  V3 Z  常遇春将他缚好,道:“胡师伯,张兄弟,告辞了。我这便寻医生去!”胡青牛冷冷的道:“安徽境内,没一个真正的良医,可是你七天之内,未必能出得安徽省境。”常遇春哈哈一笑,说道:“有『见死不救』的师伯,便有『岂不该死』的师侄!”说着大踏步走出门去。3 L! D8 {' D; F4 P
  无忌大叫道:“胡青牛,你若不将常大哥治好,终有一天,教你死在我的手里。我——我——”心中一急,竟自晕了过去。胡青牛哼了一声道:“蝴蝶谷中,也不争多死你一人。你何苦去死在外边?”随手拿起桌上的半段鹿茸?呼的一声,掷了出去,正中常遇春膝弯。
7 H# G' g. P1 B+ ?# y! C% ~0 q' W" n  这一下正中穴道,常遇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胡青牛此人脾气古怪之极,他若是不肯施救,不论你如何苦苦哀求,如何动之以情、胁之以威,他总是见死不救,但若他有意救治了,便算再厉害的得罪于他,他也是要治好了人才罢。可是无忌最后一句话却使他深印于心:“你若不将常大哥治好,总有一天,教你死在我的手里。”他见无忌年纪虽小,但英气勃勃,实非常物,况且又是张三丰爱徒之子,日后若是纠缠上了自己,当真是个大大的祸胎。他是个极工心计之人,盘算良久,打定了主意:“两个人都不救,蝴蝶谷中多添两个怨鬼,何足道哉?”
- _8 k+ d4 q' L; E3 U  他走将过去,解开无忌身上绑缚,抓住了他双手手腕,待要将他摔出门去,由得他自生自灭,着手之处,只觉无忌的脉膊跳动古怪无比。
) ]& q. N" ?3 A5 S& l  V+ v  胡青牛吃了一惊,再用心搭脉,更是惊异,心道:“难道他小小年纪,居然已打通了奇经八脉?我苦修数十年也不能办到之事,一个十余岁的孩童竟能打通?哦,那定是张三丰这老不死的怪道爱怜稚子,不惜耗费功力,替他打通了。”伸掌在他『灵台穴』上一按,试一运气,果然奇经八脉畅通无阻。再解开他上下衣裳,周身细看一遍,试按他丹田、胸口、顶门诸处,心下已是了然,冷笑道:“张三丰弄巧成拙,爱之适足以害之。这孩童奇经八脉不通,尚有可救,如今阴毒散入五脏六腑,如非是神,才能救得他的性命。嘿嘿,人道武当派张三丰武功神通,依我看来,实是愚不可及。”
) g. }% r5 \' l  过了半晌,无忌悠悠醒转,只是胡青牛坐在对面椅中,望着药炉中的火光,凝思出神,常遇春却躺在门外草径之中。三个人各想各的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2 v" g& p; O1 U+ b  原来胡青牛毕生潜心医术,任何疑难怪症,都是手到病除,这才博得了“医仙”两字的外号,“医”而称到“仙”,可见其神乎其技,非常人所能想像。但“玄冥神掌”所发寒毒,世上已是罕见罕闻,而一个中了“玄冥神掌”之人,再行打通奇经八脉,更是千载难遇。大凡精于奕者,最难得的是棋逢敌手;精于算者,遇到极深奥的算题时方始废寝忘食,不解不休。胡青牛有心替无忌治伤,然而碰上了这等毕生再也不能重见的怪症,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怎肯舍却?寻思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妙法:“我先将他治好,然后将他弄死。”+ Z2 _; A$ A- W6 P
  可是要将无忌体内五脏六腑的阴毒驱出,当真是谈何容易。胡青牛一直思索了一个多时辰,取出十二片细小的铜片,运内力在无忌丹田下“中极穴”、颈下“天脏穴”、肩头“肩井穴”等十二处穴道上插下。要知那“中极穴”是足三阴任脉之会,“天突穴”是阴维任脉之会,“肩井穴”手足少阳阳维之会,这十二条铜片一插下,他身上十二经常脉和经八脉便即膈断。何谓十二经常脉?人身心、肺、脾、肝、肾,是谓五脏,再加心包,此六着属阴;胃、大肠、小肠、胆、膀胱、三焦,是谓六腑,六者属阳。五脏六腑加心包,共为十二经常脉。任、督、冲、带、阴维、阳维、阴蹻、阳蹻这八脉不系正经阴阳,无表里配合,别道奇行,是为奇经八脉。
* C; j! f& o% M/ d! I2 M  无忌身上常脉和奇经隔绝之后,五脏六腑中所中的阴毒相互不能为用。胡青牛便解开他四肢上所闭塞的穴道,然后以陈艾炙他肩头“云门”、“中府”两穴,再炙他自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少商各穴,这十一处穴道,属于“手太阴肺经”每炙一处穴道,均可消减少些他深藏肺中的阴毒。这一次以热攻寒,无忌所受的苦楚,却比阴毒发作时又是一番不同的滋味。
- r3 V' K3 @! r2 N" H( B0 I! W8 C7 n  炙完手太阴肺经后,再炙足阳明胃经、手厥阴心包经——。胡青牛下手时毫不理会无忌是否疼痛,用陈艾将他周身烧炙得处处焦黑。无忌不肯有丝毫示弱,心道:“你想要我呼痛呻吟,我偏是哼也不哼一声。”竟是谈笑自如,跟胡青牛讲论穴道经脉的部位。他虽然不明医理,但跟谢逊学过点穴之术,各处穴道和所在却是知之甚详。和这位当世神医相较,无忌对穴道经脉的见识自是甚为肤浅,但所言一涉及医理,正是投合胡青牛所好。他一面炙艾,替无忌拔除体内阴毒,一面滔滔不绝的讲论。无忌听在心中,多半并不了然,但为了意示“我武当派这些也懂”,往往发些谬论,与他辩驳一阵。胡青牛详加阐述,及至明白“这小子其实一窍不通,乃是胡说八道”,已是大费了一番唇舌。可是深山僻谷之中,除了几名烧菜煮药的僮儿以外,胡青牛无人为伴,今日无忌到来,跟他东拉西扯的讲论穴道,倒也令他颇畅所怀。& ^/ ?" C  n$ Y1 B# E) V
  待得十二经常脉数百处穴道炙完,已是天将傍晚。僮儿搬出饭菜,开在桌上,另行端了一大盘米饭青菜,拿到门外草地上给常遇春食用。当晚常遇春便睡在门外。无忌手足即能动弹,也不出声向胡青牛求恳,临睡时自去躺在常遇春身旁,两人同在草地上睡了一夜,以示有难同当之意。胡青牛只作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心中却不免暗暗称奇;“这小子果是和常儿大不相同。”% q3 [7 m2 u( K" m
  次日清晨,胡青牛又以半日功夫,替无忌烧炙奇经八脉的各处穴道。十二经常脉犹之江河,川流不息,奇经八脉犹之湖海,蓄藏蓄积,因之要除去奇经八脉间的阴毒,却又是为难得多。胡青牛潜心拟了一张药方,却邪扶正,补虚泻实,用的却是“以寒治寒”的反治法。无忌服了之后,寒战半日之后,精神竟是健旺得多。/ l& f7 C. h- u4 b, I# t4 ~
  午后胡青牛又替无忌针炙,无忌以言语相激,想迫得他沉不住气,便替常遇春施治,那知胡青牛理也不理,只哈哈的道:“我胡青牛那『蝶谷医仙』的外号,说来有点名不副实,旁人叫我『见死不救』,我才喜欢。”其时他正用金针刺无忌腰腿之间“五枢穴”,这一穴乃是少阳和带脉之会,在同水道旁一寸五分。无忌道:“人身上这个带脉,可算得最为古怪了。胡先生,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没有带脉?”胡青牛一怔,道:“瞎说!怎能没有带脉?”无忌原是信口胡吹,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这带脉我看也没有多大用处。”胡青牛道:“带脉比较奇妙,那是不错的,但岂可说它无用?世上庸医不明其中精奥,针药往往误用。我著有一部『带脉论』,你拿去一观便知。”说着走入内室,取了一部薄薄的黄纸手抄本出来,交给无忌。: j+ Y& h! {& R) ]0 z: \
  无忌翻开一页来,只见上面写道:“十二经和奇经七脉,皆上下周流。惟带脉起少腹之侧,季肋之下,环身一周,络腰而过,如束带之状。冲、任、督三脉,同起而异行,一源而三岐,皆络带脉——”跟着评述古来医书中的错误之处,“十四经发挥”一书中说带脉只四穴,“针炙大成”一书中说带脉凡六穴,其实共有十穴、其中两穴忽隐忽显、若有若无,最为难辨。无忌一路翻阅下去,暗暗记诵,忽然想起那少林弟子陈友谅对付太师父的故事来。胡青牛的文章有条有理,剖析明白,何况文采斐然,音调铿锵。比之记诵武功秘诀,那是易上十倍。无忌看了一遍,还给胡青牛,摇头道:“这部书我看过的。我太师父在三十岁时着过一部『初学带脉入门浅说』,跟你这部书一模一样。也不知是你抄我太师父的,还是我太师父抄你的。”
# A2 l2 H" M8 _  胡青牛一呆,不禁大怒,心道:“我还只五十一岁,你说张三丰三十岁时着过这部医书,他今年已过百龄,那是七十多年以前所撰,自是我抄他的了。我这部『带脉论』精微深奥,处处道前人所未言,你却说和张三丰的什么『初学带脉入门浅说』一般无异,又是『初学』,又是『入门』,又是『浅说』。这小子也太过混帐。”怒气勃发之下,故意下重手一针刺在他穴道之旁,登时鲜血长流。无忌痛得险些儿叫出声来,但总算及时忍住,微微一笑,道:“你若是不认,我便将太师父那部『初学带脉入门浅说』背给你听听。”胡青牛道:“好,你若背错一字半句,立时取你性命。”5 c  ?' a+ ]8 i
  无忌在冰火岛上之时,从五岁起始,便给谢逊逼着背书,稍有错误,谢逊便是老大耳括子打将过来,一直背到十岁,因此这记诵功夫,可说习练有素,乃是他的拿手本领。但胡青牛说只要背错一字半句,便要取他性命,这怪医性子奇特无比,说得出做得到,自己若是背错了,他盛怒之下,难保不便下杀手,不由得暗自后悔,这玩笑实在开得太过凶险。但事已如此,已无退缩余地,于是朗声背道:“十二经和奇经七脉,皆上下周流。惟带脉起小腹之侧——”一路背将下来,直至篇末,竟是一字不误。
3 ?$ ?: m" V2 E0 d6 p4 [7 n: T  胡青牛听得呆了,心道:“此人过目不忘,无异是天下无双的奇才。”他却不知少林寺中尚有一个少年陈友谅,记诵的本事决不在无忌之下,当即赞道:“好聪明,好聪明!”替他带脉上的十大穴道,都刺过了金针。待他休息了片刻,有心再试他一试,说道:“我另有一部『子午针炙经』,不知张三丰是否也抄袭了去?”从室内取了一部厚达十二卷的手书医经出来。
" ~4 B, T$ d' V. A* q  无忌翻开一看,只见每一页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楷,穴道部位、药材份量,下针的时刻深浅,无一不是极难记忆。他心念一动:“这十二卷医经,便是从头至尾看一遍,也非三四日可毕,如何能在一时三刻内记得住?我且查阅一下,且看有无医治常大哥身上伤势的法门?”于是翻到了第九卷“武学篇”中的“掌伤治法”,但见红沙掌、铁沙掌、毒沙掌、绵掌、开山掌、破碑掌——各种各样的掌力伤人的征状、急救、治法,无不备载,待看到一百八十余种掌力之后,赫然出现了“截心掌”。无忌大喜,当下细细读了一遍,文中对“截心掌”的掌力论述甚详,但治法却说得极为简略,只说“当从『紫宫』、『中庭』、『关元』、『天池』四穴着手,御阴阳五行之变,视寒、暑、燥、湿、风五天候,应伤者喜、怒、忧、思、恐五情下药。”5 q$ T3 m; \5 ~' B; c
  须知中国医道,变化多端,并无定规,同一病症,医者常视寒暑、昼夜、剥复、盈虚、终始、动静、男女、大小、内外——种种牵连而定医疗之法。无忌将这治法看了几遍,心想:“眼下设法治好常大哥要紧,不必徒逞口舌之快,而得罪这位神医。”那“掌伤治法”的最后一项,乃是“玄冥神掌”,述了伤者征状后,在“治法”二字之下注着一字:“无”。/ m( b1 O$ N/ E1 m. h2 _
  无忌将医经合上,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说道:“胡先生武功不及我太师父,我太师父医道不及胡先生,这部『子午针炙经』博大精深,我太师父也着不出来。但说到医治掌伤,胡先生所学,却也脱不出我太师父的圈子。”于是将红沙掌、铁沙掌等等百余种掌伤,丝毫不漏的背了一遍,最后道:“晚辈中了玄冥神掌,我太师父无法可治,原来胡先生也是束手无策。”' d4 ]9 h' F5 V3 Q$ ?$ \% ?# o) [# n; x
  胡青牛冷笑道:“你也不用激我。你且瞧我是否束手无策?不过我治得好你身上的掌毒,你的性命却未必久长。”
" R! l1 m6 ~" T  无忌虽是聪明绝伦,却也不明白胡青牛这句话的用意,原来是说将无忌身上的阴毒治好,一显自己身手之后,便即下手将他杀死,以符自己决不替教外人治病疗伤的规矩。无忌其时一心一意,只盼能治好常遇春身上之伤,便道:“既是我命不久长,那么拜读一下胡先生这部旷古未有的『子午针炙经』,想亦无碍。”胡青牛心想:“反正你决不能活着走出我蝴蝶谷,就是将我的医术尽数记在心中,也不过是带入黄泉地府,去替阎王判官治病。”便点头道:“我这些医书,你尽管看好了。”* u# @3 j" E. E8 x- L( e$ M
  要知胡青牛虽然生性古怪,但学识渊博,见解高超,实是医中不世出的才子奇人。只是他身入魔教,对官绅富商、士大夫等人物固是深痛绝恶,于名门正派的武林人士,也有憎意甚深,脾气不免越来越是孤僻。可是他一身绝学,空扬大名于外,却无人可共同研讨,更无一个传人,荒山独处,孤芳自赏,原是大有寂寞之意,难得无忌到来,虽然是个医道一窍一通的孩童,但聪明过人,又佩服他的医学著作,心中也不免欢喜。
+ _, S0 [/ C) S5 ~! y4 ?8 D  于是无忌潜心医书,日以继夜,废寝忘食钻研,不但将胡青牛的十余种著作都翻阅过,其余“黄帝内经”、“华陀内昭图”、“王叔和脉经”、“宋徽宗皇帝勒撰圣总录”、“孙思邈千金方”、“千金翼”、“王焘外台秘要”等等医学经典,都乱翻一通。他是一意在寻找医治常遇春的方法,胡青牛却道他看不懂自己精奥的著作,硬充好汉,不肯询问,却从书籍中去求解释。% f9 a8 q: D* E4 T
  其实胡青牛也是个才智过人之士,只要稍加深思,便该能猜到无忌的用意,但他见无忌用心钻研自己毕生心血之所聚的书作,心下已自欢喜,也不再想及其他了。
) S* z  l% {! L; @% k  如此过了数日,无忌没头没脑的乱读一通,虽是记了一肚皮的医理药方,但中国医道何等精妙,岂能在数天之内明白?屈指一算,到得蝴蝶谷来已是第六日。胡青牛曾说常遇春之伤,若在七日之内得遇良医,可以痊愈,否则纵然治好,也是武功全失。他在门外草地上躺了六天六晚,到了这日,却又下雨来。胡青牛眼见他处身泥潭积水之中,仍是毫不理会。无忌心中大怒,暗想:“我所看的每一本医书中,除了你自己的著作之外,每一部书都道,医者须有济世惠民的仁人之心,你空具一身医术,是这等见死不救。”* l, h; B! ]' r
  到得晚上,那雨下得更加大了,同时电光闪闪,一个霹雳跟着一个霹雳。无忌把牙一咬,心道:“便是将常大哥医坏了,那也无法可想。”当下从胡青牛的药柜中取了八根金针,走到常遇春身畔,说道:“常大哥,这几日中小弟竭尽心力,研读胡先生的医书,虽是不能通晓,但时日紧迫,不能再行拖延。小弟只有冒险给常大哥下针,若是不幸出了岔子,小弟也不独活便是。”常遇春哈哈笑道:“小兄弟说那里话来?你快快给我下针施治。若是天幸得救,也好羞我胡师伯一羞。倘若两针三针将我扎死了,也好过在这污泥坑中活受罪。”, Y2 q' H  N( V+ m; r6 x; S
  无忌双手颤抖,细细摸准常遇春的穴道,将一枚金针,从他“关元穴”中刺了下去。他未练过针炙之法,这施针的手法,自是极为拙劣。胡青牛的金针又是软金所制,非有深湛的内力,不能使用,无忌用力稍大,那针登时弯了,再也刺不进去,只得拔将出来又刺。自来针刺穴道,绝无出血之理,但给他这么毛手毛脚的一番乱搅,常遇春“关元穴”上登时鲜血涌出。要知那“关元穴”位处小腹,乃是人身的要害,这一出血不止,无忌心下大急,更是手足无措起来。3 ^/ |& ^/ X2 U1 _8 `1 m
  忽听得身后一阵哈哈大笑之声。张无忌回过头来,只见胡青牛双手负在背后,悠闲自得,笑嘻嘻的瞧着自己弄得两手都是染满了鲜血。无忌急道:“胡先生,常大哥『关元穴』流血不止,那怎么办啊?”胡青牛道:“我自然知道怎么办,可是何必跟你说?”无忌昂然道:“现下咱们也一命换一命,请你快救常大哥,我立时死在你的面前便是。”胡青牛冷冷的道:“我说过不治的人,总之是不治的了。胡青牛不过是见死不救,又不是催命的无常,你死了于我有什么好处?便是死十个张无忌,我也不会救一个常遇春。”
, j, A! v7 A" `9 \5 d/ g4 w- r6 [  无忌知道再跟他多说徒然白费时光,心想这金针太软,我是用不来的,这时候也没地方去寻找别种金针,便是铜针铁针也寻不到一枚,略一沉吟,去折了一根竹枝下来,用小刀削成几根光滑的竹签,更不细想,便在常遇春“紫宫”、“中庭”、“关元”、“天池”四处穴道中扎了下去。这竹签硬中带有韧力,刺入穴道后居然并不流血。过了半晌,常遇春呕出几大口黑血来。9 x+ H/ K( U& j5 Q. O" s  h  O
  无忌不知这是自己乱刺一通之后使他伤上加伤?还是竹针见效,逼出了他体内的余血?回头看胡青牛时,见他虽是一脸讥嘲之色,但也隐然带着几分赞许。无忌知道这几下竹针刺穴并未全错,于是进去乱翻医书,穷思苦想,拟了一张药方。他虽从医书上,知道了某药可治某病,但到底生地、柴胡是什么模样,牛膝、熊胆是怎样的东西,却是一件不识得,当下硬着头皮,将药方交给煎药的僮儿,说道:“请你照方煎一服药。”& j+ ?5 L, c# s* s$ X: r
  那僮儿将药方拿去呈给胡青牛看,问他是否照煎。胡青牛鼻中哼一声,道:“可笑,可笑。”冷笑三声,道:“你照煎便是。他服下不死,算他命大。”无忌抢过药方,将几种药味的份量都减少了一二钱。那僮儿便依方烹药,煎成了浓浓的一碗。无忌端到常遇春口边,含泪道:“常大哥,这服药喝下去是吉是凶,小弟委实不知——”常遇春笑道:“妙极,妙极,这叫作盲医治瞎马。”闭了眼睛,仰脖子将一大碗药喝得涓滴不存。
! T' u  \$ _3 U. u5 ?  这一晚常遇春腹痛如刀割,不住的呕血,无忌在雷电交作的大雨之中服侍着他,直折腾了一夜。到得次日清晨,大雨止歇,常遇春呕血渐少,血色也自黑变紫,自紫变红。常遇春喜道:“小兄弟,你的药居然吃不死人,看来我的伤竟是减轻了好多。”无忌大喜,道:“小弟的药还使得么?”常遇春笑道:“先父早料到有今日之事,是以给我取了个名字,叫作『常遇春』,那是说常常会遇到你这妙手回春的大国手啊。只是你的药方似乎稍嫌霸道,喝在肚中,便如几十把小刀子在乱削乱砍一般。”无忌道:“是。看来份量是重了些。”! s  A( C! t1 u* ?! y' ?
  其实他下的药量岂止“稍重”,直是重了好几倍,又无别种中和调理之药为佐,一味的急冲猛攻。他虽然从胡青牛的医书中找到了对症的药物,但用药的“君臣佐使”之道,却是全不通晓,若非常遇春体质强壮,雄健过人,早已抵受不住而一命呜呼了。
! A4 L( }/ |/ {) c' \* N( y' ^  胡青牛盥洗已毕,慢慢踱将出来,见常遇春胡青牛脸色红润,不禁吃了一惊,暗想:“一个聪明大胆,一个体魄壮健,这截心掌的掌伤,倒给他治好了。”当日无忌又开了一张调理补养的方子,什么人参鹿茸首乌茯苓,各种大补的药物,都开在上面。胡青牛家中所藏的药材,无一不是珍品,药力特别浑厚。如此调补了六七日,常遇春竟是神采奕奕,武功尽复旧观,向无忌道:“小兄弟,我身上的掌伤已然痊愈,你每天在这门外陪我露宿,也不是道理。咱们就此别过。”: }) F. h* P6 O" V) Y6 h
  这一个多月之中,无忌与他共当患难,相互的舍命全交,已是结下了生死好友,一旦分别,自是恋恋不舍,但想常遇春终不能长此相伴自己,只得含泪答应。常遇春道:“兄弟,你也不须难过,三个月后,我再来探望。其时如你身上寒毒已然去尽,便送你去武当和你太师父伯相会。”他走进茅舍,向胡青牛拜别,说道:“弟子伤势痊可,虽是张兄弟动手医治,但全凭师伯医书指引,服食了师伯不少珍贵的药物。”胡青牛点点头,道:“那算不了什么。你伤势已愈,所减者也不过是三十年的寿算。”( C; F  r/ i2 P' x& V
  常遇春不懂,问道:“什么?”胡青牛道:“依你体魄而言,至少可活过八十岁。但那小子用药有误,下针时手劲方法不对,以后再逢阴雨雷电,你便会周身疼痛,大概在五十岁上,便要一命呜呼了。”常遇春哈哈一笑,慨然道:“大丈夫济世报国,若能建立功业,便四十余岁亦已绰然有余,何必五十?要是碌碌一生,纵然年过百岁,亦是徒然多耗粮食而已。”胡青牛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了。0 L7 y" ^6 L+ o3 F# y
  无忌一直送到蝴蝶谷口,才和他挥泪作别。无忌心下暗暗立志:“我胡里胡涂的医错了常大哥,害得他要损三十年寿算。他身子在我手中受损,难道日后便不能在我手中受益?无论如何?我要设法医得他和以前一般无异。”) n" T; H2 N; M& V/ z
  自此胡青牛每日替无忌施针用药,消散他体内的阴毒。无忌却孜孜不倦的阅读医书,记忆药典,遇有疑难不明之处,便向胡青牛请教。这一着大投胡青牛之所好,竟是将毕生所学,倾囊以授,有时无忌提一些奇问怪想,也颇能触发胡青牛以前未想到过的许多途径。他初时打算将无忌治愈之后,便即下手将他杀死,但这时觉得无忌一死,谷中便少了这唯一可以谈得来的良伴,用药之际,竟是一味的拖延,不想他早愈早死。  ?+ t9 L; n$ ^5 [* p* k
  如此过了数月,有一日胡青牛猛地发觉,无忌无名指外侧的“关冲穴”、臂弯上二寸的“清冷渊”、眉后陷中的“丝竹空”等穴道,下针后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原来这些穴道均属“手少阳三焦经”,那三焦分上焦、中焦、下焦,为五脏六腑的六腑之一,自来医书之中,说得神而明之,难以捉摸(按:中国医学中的三焦,据医家言,当即指人体的各种内分泌而言。今日科学昌明,西医对内分泌之运用和调整,仍是所知不多,自来即为医学中一项极困难的部门。)胡青牛潜心苦思,用了许多巧妙的方法,始终不能将无忌体内散入三焦的阴毒逼出。十多日中,累得他头发也白了十余根,这一日忍不住叹道:“你太师父武功虽高,于医道却是太过外行,他爱你适足以害你,当你中了玄冥神掌后,还来助你打通奇经八脉,真是累死了人。”
0 w+ I; l3 E( u8 l  无忌摇头道:“不是太师父给我打通的。”他和胡青牛相处数月,觉得他为人固是怪僻,却非奸险阴恶之徒,于是将自己身世,以及如何在少林寺中学习“少林九阳功”的经过一一说了。胡青牛沉思半晌,突然伸手一拍大腿,说道:“无忌,那少林僧是有意害你也!”无忌吃了一惊,道:“我跟他素不相识,他何故害我?”胡青牛道:“嗯,这事果然奇怪。你将上了少室山后的一切情形,从头至尾的说给我听。”9 N: w4 F3 }  |+ M
  无忌对这回事记得清清楚楚,将太师父和空闻、空智等人的对答,少林寺中所见所闻,毫不遗漏的说了。胡青牛背负双手,在室中踱来踱去,走了数圈,突然大声道:“那少林僧定是有意害你,这一节我决不料错,你太师父不明医理,又是诚信待人,是以没疑心到这一点。那少林僧圆真既是精修“少林九阳功”,又能助你打通奇经八脉,内功岂是泛泛?他双掌跟你掌心一碰,便当知你身有阴毒。但仍替你打通经脉,那不是存心害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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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精究医理9 b2 X# E0 C1 X8 t7 Q
  张无忌道:“可是他隔墙伸掌过来之时,已是有意助我打通经脉,那时未必已知晓我身中玄冥神掌。”胡青牛摇头道:“这圆真何以要害死你,此时我是猜想不透。你说跟他素不相识,他绝无害你之理,但你习了他的少林九阳功,神功外传,单是为了这件事,便足足害死十个张无忌有余。”无忌道:“我太师父言道:少林派是武林中名门正派之首,代出高僧,领袖武林垂千百年。我想少林寺中纵然有几个心胸偏狭之辈,但决不致于行事如此卑鄙?何况我太师父以『太极十三式』及『武当九阳功』和之交换,只有少林派占了我武当派的便宜。”6 B* o* n- P) Q+ i9 w/ y
  胡青牛冷笑道:“名门正派便怎样了?你的父亲母亲,难道不是给名门正派中的人活活逼死么?他们自以为名门正派,对被他们视为邪魔外道之人,下手狠辣,毫不容情,正派中的未必都是好人,魔教中的也未必都是坏人。”这几句触动了无忌的心事,他想起武当山上父母伏剑而死,在场逼迫的固然大都是名门正派之士,少林、昆仑两派为首,崆峒、峨嵋为众。便是武当派中的诸师伯叔,也是眼睁睁的瞧着父母自刎身亡,虽有哀痛之情,但在各人心中,却均认为死得应该。这番念头他一直暗藏心内,不敢在太师父和众师伯面前提起,此时胡青牛猛地将他心底深处最隐秘的想头说了出来,他全身一震,不由得放声大哭。  f8 O6 W# E6 ^% m
  胡青牛冷冷的道:“世事本是如此,你碰到一件事便哭,若是不死,日后有得你哭的呢。”无忌蓦地止声,擦干了眼泪。胡青牛又道:“你由头至尾没见到他面目,焉知不是相识之人?一个人语声可以假装,便是容貌,变换又有何难?他不肯跟你见面,此中便有跷蹊。你说他无缘无故,决不致下手害你。你可知我早便想害死你吗?只因你的病生得古怪,我才尽心竭力的救治,我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一等治好,便要将你弄死。”无忌打了个寒噤,听他说来轻描淡写,似乎浑不当一回事,但知他既说出了口,决计不再轻易变通,叹了口气,说道:“我看我身上的阴毒终是驱除不掉,你不用下手,我自己也会死的。这世上之人,似乎只盼别人都死光了,他才快活。大家学武练功,不都是为了打死别人么?”9 e% C6 \: y% x& N
  胡青牛望着庭外天空,出神半晌,幽幽说道:“我少年之时潜心学医,立志济世救人,可是越救越不对。我救活了的人,反过面来狠狠的害我。一个身上受了一十七处刀伤、非死不可的少年,我三日三晚不睡,耗尽心血救治了他,和他义结金兰,情同手足,那知后来他却杀了我的亲妹子。你道此人是谁?他今日是名门正派中鼎鼎大名的首脑人物啊。”
" F5 r3 H7 H3 k( {% m, _+ _  无忌见他脸上肌肉扭曲,神情极是苦痛,心中油然而起怜悯之意,暗想:“原来他生平经历过不少惨事,这才养成了『见死不救』的性子。”问道:“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人是谁?你怎么不去找他报仇?”胡青牛道:“我妹子临死之时,却要我立下重誓,决计不能找他报仇,甚且此人若是遇到危难,要我竭力救他。我本来不肯答应,但我妹子不听到我立誓,死不瞑目。唉,我苦命的妹子,她——她的心地可是太好了。我兄妹俩自幼父母见背,相依为命。她临死时如此求我,我怎能不依?”5 }: B, r4 k' y. q
  他说到这里,眼中泪光莹然。无忌心想:“他其实并非冷酷无情之人。想是他的义兄弟和他妹子不是夫妻,便是情侣了。”胡青牛突然厉声喝道:“今日我说的话,从此不得跟我再提,若是泄漏给旁人知晓,我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忌本想狠狠挺撞他几句,但忽地心软,觉得此人实在甚是可怜,便道:“我不说便是。”胡青牛摸了摸无忌的头发,叹道:“可怜,可怜!”转身进了内堂。
, d$ a! S( u+ K0 b; V9 I* g6 B$ D  胡青牛自和张无忌这日一场深谈,又察觉他散入三焦的阴毒总归难以驱除,即是以至高至深的医术与他调理,亦不过多延数年之命,竟对他变了一番心情。虽然自此再不向他吐露自己的身世和心事,但见无忌善解人意,山居寂寥,大是良伴,一是空闲,便指点他医理中的阴阳五行之变,把脉针炙之术。张无忌潜心钻研,学得极是用心。胡青牛见他悟心奇高,对“黄帝虾蟆经”、“西方子明堂炙经”、“太平圣惠方”、“疮伤经验全书”等医学,尤有心得,不禁叹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又得逢我这个肯倾囊相授的明师,不到二十岁,便能和华陀、扁鹊比肩,只是——唉,可惜可惜。”9 O2 w' _+ U7 _
  他言下之意,是说等你医术学好,寿命也终了,这般苦学,又有何用?无忌心中,却另有一番主意,他决意要学成回春之术,待见到常遇春时,将他大受亏损的身子治得一如原状。
: W; b" u2 ^$ r  谷中安静无事,岁月易逝,如此过了两年,无忌已是一十四岁。这两年之中,常遇春曾来看过他几次,说张三丰知他体内阴毒难除,命他便在蝴蝶谷多住些日子,直至痊愈为止,无忌问起谷外消息,常遇春说道近年来蒙古人对汉人的欺压日甚一日,众百姓衣食不周,群盗并起,眼见天下大乱,同时江湖上名门各派和魔教邪派之间的争斗,也是一天厉害过一天,双方死伤均重,冤仇越结越深。
: B& G9 s! U+ Y$ _+ Y; Z  常遇春每次来到蝴蝶谷,均是稍住数日即去,最后一次来时,无忌已是医术大进,细心替他诊脉,拟了一张方子,要他照方长服,定可健身保元。常遇春说了声:“多谢!”便将药方随手收在怀里。
4 r: }  i$ V- P& c9 [" \  这一次常遇春和胡青牛相见,两人在内室中闭门长谈,直至深夜,仍不安睡,无忌暗自奇怪,心想常大哥和他这位胡师伯向来不睦,今番如此长谈,想是他魔教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自己并非魔教中人,也不便多问。次晨常遇春别去。无忌送到谷口,常遇春道:“兄弟,这几日中,胡师伯有一个极厉害的对头要来找他。我本想带你出去暂避几时,可是胡师伯言道,那对头决计奈何不了他,不必畏惧。但你一切得小心在意。”无忌好奇心起,问道:“是什么样的对头?”常遇春道:“这个我也不知。我在途中得到了消息,赶来向胡师伯报讯。兄弟,胡师伯老谋深算,他说不要紧,定有十足把握,只是我总有点放心不下。”6 M8 H- j2 u& `) @. k& m; ]- f& o- E7 I1 k* Q
  无忌见他对自己如此关切,心中感动,两人说了好一阵话,这才分别。无忌回到茅舍,只见胡青牛一如平日,毫无应付大敌的举措,无忌倒是有些沉不住气,几次想问,但一开口,话题便被胡青牛截断。无忌知他不愿说及此事,也就不敢再问。1 X6 ?0 ?% m- ]  M# s2 ~
  如此过了六七日,别说没有敌人上门寻仇生事,便连来求医的乡民也无一个。这天晚上,无忌读了一会王好古所著的医书“此事难知”,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甚是困倦,当即上床安睡,次日起身,便觉头痛得厉害,正想去找些发散风寒的药物来食,走到厅上,只见日影西斜,原来已是午后。无忌吃了一惊,心道:“这一觉睡得好长,看来我是生了病啦。”伸手一搭自己脉膊,却无异状,心下更是暗惊:“莫非我体内阴毒发作,阳寿已尽?”0 f  v  R. a! j
  想去寻胡青牛时,却不见他的人影,无忌这几日中一直提心吊胆,等待胡青牛的对头上门,这时忽然不见了他,急忙奔出门去找寻。只见花圃中一个僮儿正弯了腰在锄草,忙问:“先生呢?”那僮儿道:“他不在房里么?刚才我还送茶进去。先生叫我别打扰他。”无忌一怔,哑然失笑:“我这不是庸人自扰么?到处寻遍了,却不到他房里去找他?”
  j( Y9 w/ Y: B3 M7 V  张无忌走到胡青牛房外,只见房门紧闭,想起锄草僮儿“不得打扰”的话,不敢呼唤,轻轻咳嗽了一声。只听胡青牛道:“无忌,今儿我身子有些不适,咽喉疼痛,你自个儿读书吧。”无忌应道:“是。”他耽心胡青牛病势不轻,道:“先生,让我瞧瞧你喉头好不好?”胡青牛低沉着嗓子道:“不用了。我已对镜照过,并无大碍,已服了牛黄犀角散。”
1 t9 H8 B0 E& A+ O; G& j  当天晚上,僮儿送饭进房,无忌跟着进去,只见胡青牛脸色憔悴,躺在床上。无忌心念一动:“难道昨晚我大睡之时,已有对头到来?先生虽将他逐走,但自己也受了伤?”胡青牛挥手道:“快出去。你知我生的是什么病?那是天花啊。”无忌看他脸上手上,果有点点红斑,心想那天花之疾,发作时极为厉害,调理不善,重则致命,轻则满脸麻皮,但胡青牛医道精湛,虽染恶疾,自无后患,既非为敌人所伤,反倒放心。胡青牛道:“你和僮儿不可再进我房,我用过的碗筷杯碟,均须用沸水煮过,你们千万不可混用。嗯——”他沉吟片刻,道:“无忌,这样吧,你还是出蝴蝶谷去,到外面借宿半个月,免得我将天花传给了你。”无忌忙道:“不必。先生有病,我若避开,谁来服侍你?我好歹比这两个僮儿多懂些医理。”胡青牛道:“你还是避开的好。”但说了良久,无忌终是不肯。胡青牛道:“好吧,那你决不能进我房来。”- }% s. t2 a: P/ y  P
  如此过了三日,无忌晨夕在房外问安,听胡青牛嗓子虽然嘶哑,精神倒还健旺,饭量反较平时为多,料想无碍。胡青牛每日隔着房门报出药名份量,那僮儿便煮了药给他递进去。
, z3 F" T4 `# z$ h; @- p  到第四日下午,无忌坐在草堂之中,诵读“黄帝内经”中那一篇“四气调神大论”,读到“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大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那一段,不禁暗暗点头,心道:“这几句话说得真是不错,口渴时再去掘井,要和人动手时再去打造兵刃,那确是来不及了。国家扰乱后再去平变,纵然复归安定,也已元气大伤。治病也当在疾病尚未发作之时着手。”又想到内经“阴阳应象大论”中那几句话:“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脏着,半死半生也。”心道:“良医见人疾病初萌,即当治理。病入五脏后再加医治,已只一半把握了。像我这般阴毒散入五脏六腑,何止半死半生,简直便是九死一生。”
3 r" ~- S: h" X3 @, @7 d  正点头赞叹,行复自伤之际,忽听得隐隐马蹄声响,自谷外直奔进来。无忌掩卷站起,心想:“这蝴蝶谷极是隐僻,这两年多来,除了常大哥外,从无外人到来。只怕是先生的对头到了。他正卧病,那便如何是好?”忙奔到胡青牛门外,说道:“先生,有数骑马奔进谷来,你说怎么办?”胡青牛“嗯”了一声,尚未回答,那几骑马来得好快,已是到了茅舍之外,只听一人朗声说道:“武林同道,求见医仙胡先生,求他老人家慈悲治病。”
- N5 ^8 b! a( r7 k( \  无忌听了这几句,心中一宽,回到草堂,只见门外站着一名面目黝黑的汉子,手中牵着三匹马,两匹马上各伏着一人,衣上血迹糢糊,显见身受重伤。那汉子头上绑着一块白布,布上也是染满鲜血,一只右手用绷带吊在脖子中,看来受伤也是不轻。无忌走到门口,说道:“各位来得真是不巧,胡先生自己身上有病,卧病不起,无法替各位效劳,还是另请高明吧!”那汉子道:“咱们奔驰数百里,危在旦夕,全仗医仙救命。”% y$ j6 E0 O4 b" F3 Y+ t5 R( G
  张无忌道:“胡先生身染天花,这几日病势甚恶,此是实情,决不敢相欺。”那汉子踌躇半晌,叹了口气,道:“咱三人是同门师兄弟,此番身受重伤,若不得蝶谷医仙施救,那是必死无疑的了。相烦小兄弟禀报一声,且听胡先生如何吩咐。”无忌道:“既是如此,请问尊姓大名。”那汉子道:“咱三人贱名不足道,便请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说到这里,身子摇摇欲坠,已是支持不住,猛地里嘴一张,喷出一大口鲜血。0 }/ W& c1 T9 e0 r9 I; O
  无忌抢上一步,在他胸口和背心六处穴道上各点了一指。那汉子胸间热血翻涌,本欲继续喷出,给无忌这么一点,穴道闭塞,胸口登时舒畅得多。他见无忌小小年纪,竟具这等身手,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6 m2 S! Y. ^& g. X
  无忌走到胡青牛门外,说道:“先生,门外有三人身受重伤,前来求医,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胡青牛轻轻“咦”的一声,怒道:“不治,不治,快赶出门去。”无忌道:“是。”回到草堂,向那汉子说道:“胡先生病体沉重,难以见客,还请原谅。”那汉子皱起了眉头,正待继续求恳,伏在马背上的一个瘦小汉子忽地抬起头来,伸手一弹,无忌只觉眼前金光一闪,拍的一响。一件小小的暗器击在草堂正中的桌上。那瘦汉子说道:“你拿这朵金花去给『见死不救』看,说咱三人都是给这金花的主儿打伤的,那人眼下便来找他,『见死不救』若是治好了咱们的伤,咱三人便留在这里,助他御敌。咱三人武功便是不济,也总是多三个帮手。”3 P+ H. y. A& \" y/ J! j& a$ a
  张无忌听他说话大刺刺的,远不及第一个汉子有礼,走近桌边一看,只见那暗器是一朵黄金铸成的梅花,和真梅一般大小,白金丝作的花蕊,打造得精巧无比。他伸手去拿,不料那瘦子这一弹手劲甚强,金花嵌入桌面,竟是取不出来,只得拿过一把药镊,挑了几下,方才取出,心想:“这瘦汉子的武功大是不弱,但在这金花的主儿手下伤得这般厉害。常大哥说这几天会有胡先生的对头到来寻仇,多半便是那人了,倒须跟先生说知。”于是手托金花,走到胡青牛房外,转述了那瘦小汉子的话。- ^, b6 T2 F2 V- U0 N
  胡青牛道:“拿进来我瞧。”无忌轻轻的推开房门揭开门帘,但见房内黑沉沉的宛似夜晚,原来天花病人怕风畏光,窗户都用毡子遮住。胡青牛脸上蒙着一块青布,只露出一对眼睛。无忌暗自心惊:“不知青布之下,他脸上的痘疮生得如何?病好之后,会不会成为麻皮?”胡青牛道:“将金花放在桌上,快退出房。”无忌依言放下金花,揭开门帘出房,还没掩上房门,便听胡青牛道:“他三人的死活,跟我姓胡的决不相干。胡青牛是死是活,也不劳他三位操心。”波的一声,那朵金花穿破门帘,飞掷出来,当的一响,掉在地上。这朵金花的边缘虽是锋利,但布帘是柔软之物,竟能一掷而破,张无忌和他相处两年有余,从未见他练过武功,原来这位文质彬彬的医仙,却也是武学的高手,虽在病中,功力未失。: m6 U+ f2 t& d% Q/ @9 }
  张无忌拾起金花,走出去还给了那瘦汉,摇了摇头,道:“先生实是病重——”猛听得蹄声答答,车声辚辚,有一辆马车向谷中驰来。无忌走到门外一望,只见那马车驰得甚快,驶到门前,曳然而止。车中走下一个淡黄面皮的青年汉子,伸手车中,抱出一个秃头老者,问道:“蝶谷医仙胡先生在家么?崆峒门下圣手伽蓝简捷远道求医——”第三句话没说出口,身子一晃,连着手中的秃头老者,一齐摔倒在地。说也凑巧,拉车的两匹健马也是乏得脱了力,口吐白沬,同时跪倒。
0 A; Q' }- z3 b. O3 g. }  瞧了二人这般神情,不问可知,是急驰一二百里而来,途中毫没休息,以致累得如此狼狈。张无忌听到“崆峒门下”四字,心想在武当山上逼死父母的人中,也有崆峒派的长老在内,这秃头老者叫什么“圣手伽蓝简捷”,当日虽然不曾来到武当,但料想也非好人,正想回绝,忽见山道上影影绰绰,又有四五人走来,有的一跛一拐,有的互相携扶,都是身上有伤。无忌皱起眉头,不等这干人走近,朗声说道:“胡先生染上了天花,自身难保,不能替各位治伤。请大家及早另寻名医,以免耽误了伤势。”/ T, b: A# n4 V# ?
  待得那干人等走近,看清楚共有五人,身上衣饰都甚华贵,便似富商大贾一般,可是个个脸如白纸,竟无半点血色,身上却没伤痕血迹,看来那是受了极奇异的内伤。为首一人又高又胖,向圣手伽蓝简捷和投掷金花的瘦小汉子点了点头,三人相对苦笑,原来三批人都是相识的。张无忌好奇心起,问道:“你们都是被那金花的主人所伤么。”那胖子道:“不错。”转头向简捷道:“简兄,胡先生见到了么?”简捷摇了摇头,道:“梁大老板的面子大些,或许请得动胡先生。”
7 c$ H! {# N6 n$ C! ]8 u  无忌道:“那金花的主人是谁啊,为什么这般横行霸道?”那大胖子道:“请小兄弟向胡先生禀报一声,便说芜湖源盛金号姓梁的远道前来求医。”竟是没答无忌的问话。最先到来那个口喷鲜血的汉子却知道无忌并非寻常少年,便道:“小兄弟贵姓?跟胡先生怎生称呼?”无忌道:“我是胡先生的病人,他治了我两年有余,也没有治好我身上的病痛。何况胡先生说过不治,那是决计不治的,你们便赖在这里也没用。”
- B: O; ?3 T+ E2 W8 f/ H0 d+ [  说话之间,先先后后又有四个人到来,有的乘车,有的骑马,一齐求恳要见胡青牛。无忌大是奇怪,心想:“这蝴蝶谷地处偏僻,除了魔教中人之外,江湖上知者甚少,这些人或属崆峒,或隶华山,均非魔教,怎地不约而同的受伤,又是不约而同的赶来求医?”又想:“那金花的主人既是如此了得,若要取了这些人的性命,看来也非难事,何以只将每人打得重伤?”
0 a- i: U2 P/ m3 e  那十四人有的善言求恳,有的一声不响,但都是磨着不走,眼见天色将晚,十四个人挤满了一间草堂。煮饭的僮儿将无忌所吃的饭菜端了出来,无忌也不跟他们客气,自顾自的吃了,翻开医书,点了油灯阅读,对这十四人竟是视而不见,心想:“我既学了胡先生的医术,也得学一学他『见死不救』的功夫。”
- g3 o  o1 Z5 ]' b4 @. R9 o! l4 s  夜兰人静,茅舍中除了无忌翻读书页、伤者粗重的喘气之外,再无别的声息,突然之间,屋外山路上传来了两个人轻轻的脚步声音。无忌抬起头来,只听得那脚步行得甚是缓慢,正是走向茅舍而来。过了片刻,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说道:“妈,那屋里有灯火,这就到了。”从那声音听来,那女孩年纪极是幼小。又是一个女子声音道:“孩子,你累不累?”那女孩道:“我不累。妈,医生给你治病,你就不痛了。”那女子道:“嗯,就不知医生肯不肯给我治啊。”无忌心中一震:“这女子的声音好熟!似乎是纪晓芙姑姑。”听那小孩道:“医生一定会给你治的。妈,你不要怕,你痛得好些了么?”那女子道:“好些了,唉,苦命的孩子。”无忌听到这里,再无怀疑,纵身抢到门口,叫道:“纪姑姑,是你么?你也受了伤么?”月光之下,只见一个青衫女子携着一个小女孩,正是峨嵋女侠纪晓芙。: r3 x% x) e" C8 T8 L( N
  她在武当山上见到张无忌时,他还只十岁,这时相隔将近五年,无忌已自童年成为少年,黑夜中突然相逢,那里想得出来?一愕之下,道:“你——你——”
0 d6 i" m8 E* }  张无忌道:“纪姑姑,你不认得我了吧?我是张无忌。武当山上我爹爹妈妈自刎而死那天,曾见过一面。”纪晓芙“啊”的一声惊呼,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想起自己以未嫁之身,却携了一个女儿,无忌是自己未婚夫婿殷利亨的师侄,虽是一个不懂事的少年,终究难以交代,不由得又羞又窘,胀得满脸通红,她受伤本是不轻,一惊之下,更是身子摇晃,便要摔倒。
0 z$ }' g$ W+ d  她小女儿只不过六七岁年纪,看见母亲快要摔交,急忙双手拉住她手臂,可是人小力微,济得甚事?眼见两人都要摔跌,无忌忙扶住纪晓芙肩头,道:“纪姑姑,请进去休息一会。”当下扶着她走进草堂。灯火看得明白,只见她左肩和左臂都受了极厉害的刀剑之伤,包扎的布片中鲜血还在不断渗出,又听她轻声咳嗽不停,无法自止,无忌此时的医术,早已胜过寻常的所谓“名医”,一听她咳声有异,知是左肺叶受到了重大震荡,便道:“纪姑姑,你右手和人对掌,伤了太阴肺脉。”
0 x! }1 O7 Y0 a9 s  当下取出七枚金针,隔着衣服,便在她肩头“云门”、胸口“华盖”、肘中“尺泽”等七人处穴道上刺了下去。其时张无忌的针炙之术,与当年医治常遇春时自己有天壤之别。这两年多来,他跟着“蝶谷医仙”胡青牛潜心苦学,在诊断病情、用药变化诸道,限于年龄经验,和胡青牛自是相去尚远,但针炙一门,却已学到了这位“医仙”的七八成本领。纪晓芙初时见无忌取出金针,还不知他的用意,那知他手法快极,一转眼间,七枚金针便刺入了自己闭道,她这七处穴全属于太阴肺经,金针一到,立是胸口闭塞之苦大减。她又惊又喜,说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在这里,又学会了这样好的本领。”那日在武当山上,纪晓芙见张翠山、殷素素自杀身亡,可怜无忌孤苦,曾柔声安慰他几句,又除下自己颈中黄金项圈,要想给他。但无忌当时心中愤激悲痛,将所有上山来的人,都当作是迫死他父母的仇人,因之对纪晓芙出言顶撞,使她难以下台。后来他中了玄冥神掌之后,殷利亨不惜耗损功力,全心全意的替他治伤疗毒。无忌感激之下,爱屋及乌,对于纪晓芙也存了好感。年纪大后慢慢的分辨是非,得知当日父亲和诸师伯曾拟和峨嵋诸侠联手,共抗群豪,这才知峨嵋派实在是友非敌。: p5 q5 i1 q" C: x, m
  两年前他和常遇春深夜在树林之中,见到纪晓芙力救彭和尚,心中更觉这位纪姑姑为人很好,至于她何以未嫁生子,是否对不起殷叔叔等情由,他年纪尚小,对这些男女之情全不了然,听那之后便如春风过耳,决不萦怀。纪晓芙自己心虚,斗然间遇到和殷利亨相识之人时便窘迫异常,深感无地自容,其实这件事无忌在两年前便已从丁敏君口中听到,他既认定丁敏君是个坏女人,那么她口中说的坏事,他便未必当真是坏。( i% K6 M. J# ?. Q4 H
  他一瞥眼间,见纪晓芙的女儿站在母亲身旁,眉目如画,黑漆般的大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好奇地望着自己。那女孩将口俯在纪晓芙耳边,低声道:“妈,这个小孩便是医生吗?你痛得好些了么?”纪晓芙听她叫自己“妈”,又是脸上一红,事已至此,也是无法隐瞒,脸上神色甚是尴尬,道:“这位是无忌哥,他爹爹是妈的好朋友。”向无忌低声道:“她——她叫『不悔』,”顿了一顿,又道:“姓杨,叫杨不悔!”无忌笑道:“好啊,小妹妹,你的名字倒跟我是一对儿,我叫张无忌,你叫杨不悔。”纪晓芙见无忌神色如常,并无责难之意,心下稍宽,向女儿道:“无忌哥哥的本领很好,妈已不大痛啦。”杨不悔灵活的大眼睛转了几转,突然走上前去,抱住无忌,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原来杨不悔年幼天真,自幼除了母亲和扶养她的一个保姆之外,从来不见外人,这次母亲身受重伤,急难之中,竟蒙张无忌替她减轻痛苦,杨不悔自是大为感激。她对母亲和保姆表示喜欢和感谢,向来是扑在她们怀里,在她们脸上亲吻,这时对无忌便也如此。纪晓芙含笑斥道:“不儿,不可这样,无忌哥哥不喜欢的。”杨不悔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明其理,问无忌道:“你不喜欢么?为什么不要我对你好?”无忌笑道:“我喜欢的,我也对你好。”在她柔嫩的面颊上也轻轻吻了一下。杨不悔拍手道:“小医生,你快替妈妈的伤全都治好了,我就再亲你一下。”
; t0 M. i* q  E1 v  x  无忌见这个小妹妹天真活泼,甚是可爱,他十多年来,相识的都是年纪大过他很多的叔叔伯伯,常遇春虽和他兄弟相称,也大了他八岁,那日舟中和周芷若匆匆一面,相聚不到一天,便即分手,从未交过一个小朋友,这时不禁心道:“若是我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亲妹妹,便可常常带着她玩耍了。”他还不过十四岁,童心犹是极盛,只是幼历坎坷,实无多少玩耍嬉戏的机会。纪晓芙见圣手伽蓝简捷等一干人伤口狼籍,显是未经医理,她不愿占这个便宜,说道:“这几位比我先来,你先瞧瞧他们吧。这会儿我已好得多了。”无忌道:“他们是来向胡青牛胡先生求医的,胡先生自己身染重病,何能医人?这几位却不肯走,只好由得他们留在这儿。纪姑姑,你并非向胡先生求医,小侄在这儿耽得久了,累通一点粗浅医道,你若是信得过,小侄便瞧瞧你的伤势。”纪晓芙受伤后人指点,来到蝴蝶谷,原和简捷等一般,也是要向胡青牛求医,这时听到了无忌这几句话,又见到简捷等一干人的情状,显是那“见死不救”胡青牛不肯施治,何况无忌适才替她针治要穴,立时见效,看来他年纪虽小,医道着实高明,便道:“这可多谢你啦,大国手不肯治,请小国手治疗也是一样。”  y7 i3 o$ n$ O4 F9 m
  当下无忌请她走到厢房之中,剪破她创口衣服,发觉她肩臂上一共受了三处刀伤,臂骨亦已折断,上臂骨有一处裂成碎片。这等骨碎,在外科中本是极难接续,但在“蝶谷医仙”的弟子看来,却也寻常,于是替她接骨疗伤,敷上生肌活血的药物,再开了一张药方,命僮儿按方煎药。他初次替人接骨,手法未免不够敏捷,但忙了个把时辰,终于包扎得十分妥善,说道:“纪姑姑,请你安睡一会,待会麻药性退了,伤口会痛得很厉害。”纪晓芙道:“多谢你啦!”无忌到储药室中,找了些枣子杏脯,拿去给杨不悔吃,那知她昨晚一夜不睡,这时已偎倚在母亲怀中,沉沉睡熟。无忌将枣杏放在她的袋中,回到草堂。华山派那口吐鲜血的弟子站起身来,向无忌深深一揖说道:“小先生,胡先生既是染病,只好烦劳小先生,替咱们治一治,大伙儿尽感大德。”无忌学会医术之后,除了替常遇春、纪晓芙治疗外,从未用过,眼见这十四人或内脏震伤,或四肢断折,伤处各各不同,常言道学以致用,心中确是颇有跃跃欲试之意,但想起胡青牛的言语,答道:“此处是胡先生家中,小可也是他的病人,如何敢擅自作主?”那汉子鉴貌辨色,见他推辞得并不决绝,便再捧他一捧,奉上一顶高帽说道:“自来名医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先生,那知小先生年纪轻轻,竟具这等本领,真是十分少见,还盼显一显身手。”那富商模样的姓梁胖子道:“咱们十四人在江湖上均是小有名头,得蒙小先生救治,大家出去一宣扬,江湖上都知小先生医道如神的大名,那是一夕之间,小先生便名闻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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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06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J; B3 d& A" ~; H) |0 C
第三十四回 怪伤奇医. f2 @# t: q+ B" w! s$ y
  张无忌究竟年纪尚幼,不明世情,给他两人这么一吹一捧,不免有些喜欢,说道:“名闻天下有什么好?胡先生既不肯动手,我也无法。但你们受伤均自不轻,这样吧,我给你们稍减痛楚便是。”于是取出金创药来,要替各人止血减痛。
- n# K9 h6 |+ G  可是待得详察每人伤势,不由得越看越是惊奇,原来每人的伤势固是各各不同,而且伤法甚为奇特,均是胡青牛所授的伤科症状中从所未见的。有一人被仇敌逼着在肚里吞服了数十枚钢针。有一人肝脏被内力震伤,但医治肝伤的“行间”、“中封”、“阴包”、“五里”诸要穴上,却都被仇人先用尖刀戳烂,显然下手的那人也是精通医理,令人无从着手医治。有一人两块肺叶上被钉上两枚长长的铁钉,不断的咳嗽喀血。有一人左右两排肋骨全断,可又没伤到心肺。有一人双手被割,却被左手接在右臂上,右手接在左臂上,血肉相连,不伦不类。更有一人全身青肿,说是被蜈蚣、蝎子、黄蜂等二十余种毒虫同时刺伤。* ?1 s+ C# j4 l  p! P% H+ ^
  无忌只看了六七个人,已是大皱眉头,心想:“这些人的伤势如此古怪,我是一件都治不来的。这下手伤人的凶手,为何挖空心思,这般折磨人家?”忽地心念一动:“纪姑姑的肩伤和臂伤却都平常,莫非她另受奇特的内伤,否则何以她一人却是例外?”忙走进厢房,一搭纪晓芙的脉膊,更是一惊,但觉她手脉跳动忽强忽弱、时涩时滑,显是内脏有异,但为什么全变得这样,实在说不上来。0 _. n- n, K: L, R! h& v$ s
  那十四人伤势甚奇,他也不放在心下,暗想其中崆峒派等那些人还和逼死他父母有关,此时受这些怪罪,也算活该,可是纪晓芙的伤却非救不可,于是走到胡青牛房外,低声道:“先生,你睡着了么?”只听胡青牛道:“什么事?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治?”无忌道:“是。只是这些人所受之伤,当真是奇怪得紧。”于是将各人的怪伤,一一说了。胡青牛隔着帘布,听得极是仔细,有不明白之处,叫无忌出去看过回来再说。无忌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十五人的伤势细细说完。. Z5 f( Y' R' K# _" y, M
  胡青牛口中不断“嗯,嗯”答应,显似在用心思索,过了良久良久,说道:“哼,这些伤势,也难我不倒——”无忌身后忽有一人接口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人叫我跟你说:『你枉称蝶谷医仙,可是这一十五种奇伤怪毒,料你一个也医不了』哈哈。果然你只有躲将起来,假装生病。”无忌回头,见说话之人正是崆峒派的秃头老者圣手伽蓝简捷。他头上一根毛发也无,无忌初时还道他是天生的光头,后来才知是给那使金花之人在头上涂了烈性毒药,头发齐根烂掉,那毒药还在向内侵蚀,头皮越洗越痒,只怕数日之内,毒性入脑,非癫狂不可。这时他双手被同伴用铁炼缚住,这才不能伸手去抓头皮,否则如此奇痒难当,早已自己抓得露出头骨了。
+ |  J- k! Y% g6 |) d' E( ^8 H- N  胡青牛淡淡的道:“我医得了也好,医不了也好,总而言之,我是不会跟你治的。我瞧你尚有七八日的寿命,赶快回家,还可和家人儿女见上一面,在这里啰里啰唆,究有何益?”简捷头上痒得实在难忍,熬不住将脑袋在墙上乱擦乱撞,手上的铁炼叮当急响,气喘喘的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儿早晚便来找你,我看你也难得好死,大家联手,共抗强敌,不是胜于你躲在房中束手待毙么?”胡青牛道:“你们若是打得过他,早已杀了他啦!我多你们这十五个脓包帮手,有什么用?”简捷哀求了一阵,胡青牛不再理睬。简捷暴跳如雷,喝道:“好,左右是个死,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咱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做翻你这贼大夫,大伙儿一起送命。”7 q  }6 S7 F5 C: N) d; P4 P
  这时外边又走进一人,正是先前呕血而经张无忌以点穴法止住那人,他见简捷暴跳如狂,伸手入怀,手腕翻将出来,手中已多了一柄蛾眉钢刺,点在简捷胸口,冷冷的道:“你得罪胡前辈,我姓薛的先跟你过不去。你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啊,我就先给你这么一下。”简捷的武功本在这姓薛的之上,但他双手被铁炼绑住,无法招架,只有瞪着圆鼓鼓的一双大眼,不住喘气。那姓薛的朗声道:“胡前辈,晚辈薛公远,是华山鲜于先生门下弟子,这里给你老人家磕头啦!”说着跪了下去,咚咚咚咚,磕了四个响头。简捷心中登时生出一丝指望,那胡青牛硬的不吃,这小子磕头软求,或者能成。薛公远行过大礼,又道:“胡前辈身有贵恙,那是咱们没福。这里有一位小兄弟医道高明,还请胡前辈允可,让他治一治咱们的奇症怪伤。普天之下,除了蝶谷医仙的弟子,咱们身上所带的歹毒怪伤,那是再也没人治得好的了。”胡青牛冷冷的道:“这孩子名叫张无忌,他是武当派的弟子,乃『银钩铁划』张翠山张五侠的儿子,张三丰的再传弟子。我胡青牛是魔教中为人不齿的败类,跟他这种名门正派的高人子弟有什么干系?他自己身中阴毒,求我医治,可是我立过重誓,除非是明教中人,决不替人治伤疗毒。这姓张的小孩子不肯入我明教,我怎能救他性命?”薛公远心中凉了半截,初时只道张无忌是胡青牛弟子,那么他本领虽然不及师父,遇到疑难之处,胡青牛定肯指点,不料他也是个求医被拒的病人。. B9 a2 {& s- \  i
  只听胡青牛又道:“你们赖在我家里不走。哼哼,以为我便肯发善心么?你们问问这小孩,他赖在我家里有多久啦。”薛公远和简捷一齐望着张无忌,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薛公远道:“二十天?”张无忌道:“整整两年另两个月。”简薛二人面面相觑,都透了一口冷气。胡青牛道:“他便是再赖十年,我也不能救他性命。只可惜一年之内,他五脏六腑中的阴毒定要发作,无论如何,活不过明年此日。我胡青牛当年曾对教祖立下重誓,便是生我的父亲,我自己的亲生儿女,只要他不是明教弟子,我便不能用医道救他们的性命。”
5 M$ F/ f. _  i' c  简捷和薛公远垂头丧气,正要走出,胡青牛忽道:“这位武当派的少年也懂一点医理,他武当派的医理虽然远不及我明教,但也还不致于整死人。他武当派肯救也好,见死不救也好,跟明教和我胡青牛可没牵连。”薛公远一怔,听他话中之意,似是要张无忌动手,忙道:“胡前辈,这位张小侠若肯出手相救,我们便有活命之望了。”胡青牛道:“他救不救,关我屁事?无忌,你听着,在我胡青牛屋中,你不可妄使医术,除非出我家门,我才答应。”薛公远和简捷本觉有望,这时一听此言,又是呆了,不明他到底是何用意。( v* D5 ?3 I3 _7 X- M
  张无忌却比他们聪明得多,当即明白,说道:“胡先生有病在身,你们不可多打扰他,请跟我出来。”三人来到草堂,张无忌道:“各位,小可年幼识浅,各位的伤势又是大为怪异,是否医治得好,殊无把握。各位若是信得过的,便容小可尽力一试,生死各凭天命。”这当儿众人身上的伤处或痛或痒、或酸或麻,无不难过得死去活来,便是有砒霜毒药要他们喝下去,只要解得一时之苦,那也是甘之如饴,听了无忌的话,人人大喜应诺。张无忌道:“胡先生不许小可在他家中动手,以免治死了人累及『医仙』的令誉,请大家到门外吧。”众人听了这几句话,却又踌躇起来,眼见他不过十四五岁,能有什么本领?别给他乱搅一阵,伤上加伤,多受无谓的痛苦。简捷却大声道:“我头皮痒死了,小兄弟,请你先替我治。”0 O  K8 z1 F% j7 |. z- Q. A
  简捷说罢,叮叮当当拖着铁炼,便走出门去。张无忌沉吟半晌,到储药室中拣了南星、防风、白芷、天麻、羌活、白附子、花蕊石、紫苏等十余种药物,命僮儿在石臼中捣烂,和以热酒,调成药膏,拿出去敷在简捷的光头之上。药膏着头,简捷痛得惨叫一声,全身都跳了起来,只听他不住口的叫道:“好痛,啊,痛得命也没了,嗯,还是痛的好,比那麻痒可舒服多了。”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在草地上来回疾走,连叫:“痛得好,他妈的,这小子真有点儿本领,不,张小侠,我姓简的得多谢你才成。”
5 @) \- q* x8 T) o/ e2 N" \/ r  h  众人见简捷的头痒立时见功,纷纷向张无忌求治。这时有一人抱着肚子,在地下不住打滚,原来他是被逼吞服了三十余条活水蛭。那水蛭入胃不死,附在胃壁和肠壁之上吸血。张无忌想起医书上载道:水蛭遇蜜,化而为水。蝴蝶谷中有的是花蜜,于是命僮儿取过一大碗蜜来,命那人服了下去。
9 B2 F( p9 p6 R; `7 L6 x; R  如此一直忙到天明,纪晓芙和女儿杨不悔醒了出房,见无忌忙得满头大汗,正替各人治伤。纪晓芙便帮着包扎伤口,传递药物。这一十五人本来个个是纵横湖海的豪客,这时却要伺候无忌的眼色行事,对他的一言一语,谁都不敢违拗。只有杨不悔无忧无虑,口中吃着梨枣,追扑蝴蝶为戏。- Q: `/ O2 @1 r( X( N( c- o
  直到午夜,无忌才将各人的外伤初步治了一治,出血者止血,疼痛者止痛,但每人的伤势均甚古怪复杂,单理外伤谨为治标。无忌回房睡了几个时辰,梦中听得门外呻吟之声大作,跳起身来,果见有几人固是略见痊可,但大半却是反见恶化。他束手无策,只得去说给胡青牛听。胡青牛冷冷的道:“这些人又不是我明教中人,死也好,活也好,我才不理呢。”无忌灵机一动,说道:“假如有一个明教弟子,体外无伤,但腹内瘀血胀壅,红肿暗青,昏闷欲死,你便如何治法?”胡青牛道:“倘若是明教弟子,我便用山甲、归尾、红花、生地、灵仙、血竭、桃仙、大黄、乳香、没药,以水酒煎好,再加童便,服后便泻出瘀血。”# F4 h3 X: q0 q* e. X  C- @  S2 `
  无忌又道:“假若有一明教弟子,被人左耳灌入铅水,右耳灌入水银,眼中涂了生漆,疼痛难当,不能视物,那便如何?”胡青牛勃然怒道:“谁敢如此加害我明教弟子?”无忌道:“那人果是歹毒,但我想总须先治好那明教弟子目耳之伤,再慢慢问他仇人的姓名踪迹。”胡青牛思索了片刻,说道:“倘若那人是明教弟子,我便用水银灌入他左耳,铅块溶入水银,便随之流出。再以金针深入右耳,水银可附于金针之上,慢慢取出。至于生漆入眼,试以螃蟹捣汁化服,或能化解。”$ A3 [2 J  [/ c! u% A/ b
  如此这般,无忌将一件件疑难医案,都假托为明教弟子受伤,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便教以治法。但那些人的伤势实在太怪,无忌依法施为之后,有些法子不能见效,胡青牛便潜心思考,另拟别法。
  k; s, m- r5 r$ N& N0 C( U  这样过了五六日,各人的伤势均是日渐痊愈。纪晓芙所受内伤,原来乃是中毒,敌人掌力不但震伤她内脏,还以毒性传入,无忌诊断明白后,以生龙骨、苏木、土狗、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等药给她服下,解毒化瘀,再搭她脉膊,便觉脉细而缓,伤势日轻一日。这时众人已在茅舍外搭了一个凉棚,地下铺了稻草,席地而卧。纪晓芙在相隔数丈外另有一个小小茅舍,和女共住,那是无忌命各人合力所建,无忌这番忙碌虽然辛苦,但从胡青牛处学到了不少奇妙的药方和手法,也可说大有所获。这一天早晨起来,他一见纪晓芙的脸色,只见她眉心间隐隐有一层黑气,不禁吃了一惊。$ k4 ~; F) g' R# S+ j% P
  张无忌见了纪晓芙这等脸色,似是伤势又有反覆,消解了的毒气再发作出来,忙一搭她脉膊,叫她再吐些口涎,调在“百合散”中一看,果是体内毒性转盛。张无忌苦思不解,走进内堂去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叹了口气,说了治法。张无忌依法施为,果有灵效。可是待得治好了纪晓芙,简捷的光头却又溃烂起来,腐臭难当。这样过了数日,一十五个伤者都是忽好忽坏,明明已痊愈了八九成,但一晚之间,又是突然沉重。无忌不明其中理由,去问胡青牛时,胡青牛总道:“这些人所受之伤大非寻常,倘若一医便愈,又何必到蝴蝶谷来苦苦求我?”& T9 E5 `# g& }
  这天晚上,张无忌睡在床上,潜心思索:“伤势反覆恶化,虽是常事,但不致于十五人个个如此,又何况一变再变,真是奇怪得紧。”直到三更过后,他想着这件事,仍是无法入睡。忽听得窗外有人脚踏树叶的细碎之声,有人放轻了脚步,悄悄走过。无忌好奇心起。湿破窗纸,向外一张,只见一个人的背影一闪,隐没在槐树之后,瞧这人的衣着,宛然便是胡青牛。1 x* [* r2 m8 {' {3 e/ ~' e$ ]
  无忌大奇:“胡先生起来作甚?他的天花好了么?”但见胡青牛这般行走,显是不愿被人瞧见,过了一会,见胡青牛向纪晓芙母女所住的茅舍走去。无忌心中怦怦乱跳,父亲传下来的侠义心肠登起,暗道:“他是去欺侮纪姑姑么?我虽非他的敌手,这件事可不能不管。”纵身从窗中跳出,蹑足跟随在胡青牛后面,只见他身形一闪,进了茅舍。那茅舍是仓卒之间胡乱搭成,无墙无门,只求聊以遮蔽风雨而已,旁人自是进出自如。张无忌大急,快步走到茅舍背后,伏地向内一张,只见纪晓芙母女偎倚着在稻草垫上睡得正沉,胡青牛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投在纪晓芙的药碗之中,当即转身出外。无忌一瞥之下,见他脸上仍用青布蒙住,不知天花是否已愈,一刹那间,无忌心中恍然大悟,背上却出了一阵冷汗:“原来胡先生半夜里偷偷前来下毒,是以这些人的伤病终是不愈。”, w! [4 e6 K2 g$ D* D) v
  但见胡青牛又走到简捷、薛公远等人所住的茅棚中去,显然也是去偷投毒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出来,想是那十四人所下毒物各各不同,不免多费时光。无忌悄悄钻进纪晓芙的茅舍,拿起药碗一闻,那碗中本来盛的是一剂“八仙汤”,要纪晓芙清晨一醒,立即服食,但这时却多了一股刺鼻的气味。便在此时,听得外面极轻的脚步声掠过地面,知是胡青牛回入卧室。
) G- Y: h- g9 |  无忌放下药碗,钻出茅舍,轻声叫道:“纪姑姑,纪姑姑!”纪晓芙这等学武之人,本来耳目甚灵,虽在沉睡之中,只要稍有响动,便即惊觉,但无忌叫了数声,她终是不醒。无忌只得伸手轻摇她的肩头,摇了七八下,纪晓芙这才醒转,惊问:“是谁?”无忌低声道:“纪姑姑,是我,请你出来。”纪晓芙见他深夜到来,语声甚是紧迫,知道必有要事,便将手臂轻轻从杨不悔头颈下抽了出来,钻出茅舍。无忌道:“纪姑姑,你那碗药给人下了毒,不能再喝,你拿去倒在溪中,一切别动声色,明日跟你细谈。”纪晓芙点了点头,无忌生怕有人惊觉,回到自己卧室之外,仍从窗中爬进。
1 B: E! O" N+ K( l( F  D2 V  次日各人用过早餐,无忌和杨不悔追逐谷中蝴蝶,越追越远。纪晓芙知他用意,随后跟来。这几天无忌常带着杨不悔玩耍,别人见他三人走远,谁也没有在意。一直走出里许,到了一处山坡,无忌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纪晓芙对女儿道:“不儿,别追蝴蝶啦,你去找些野花来编三个花冠,咱们每个人戴一个。”杨不悔很是高兴,自去采花摘草。无忌道:“纪姑姑,那胡青牛跟你有何深仇大冤,为什么他要下毒害你?”6 c) W2 x, x+ @+ g3 h, f
  纪晓芙一怔,道:“我和胡先生素不相识,直到今日,也是没见过他一面,那里谈得上『仇怨』两字?”微一沉吟,又道:“爹爹和师父说起胡先生时,只称他医术如神,乃是当世第一高手,他们跟他也是并不相识。他、他为什么要下毒害我?”张无忌于是将昨晚见到胡青牛偷入她茅舍下毒的事说了,又道:“我闻到你那『八仙汤』中,有铁线草和透骨菌的刺鼻气味。这两味药本来也有治伤之效,但毒性甚烈,下的份量决不能重,尤其和八仙汤中的八种伤药均有冲撞,于你身子大有损害。虽不致命,可就缠绵难愈了。”纪晓芙道:“你说余外的十四人也是这样,这事更加奇怪。就算我爹爹或是我峨嵋派无意中得罪了胡先生,但不能那一十四人也均如此。”张无忌答道:“纪姑姑,这蝴蝶谷甚是隐僻,你怎地会找到这里?那打伤你的金花主人却又是谁?这些事跟我无关,我原是不该多问,但眼前之事甚是跷蹊,请你莫怪。”纪晓芙脸上微微一红,明白了无忌话中之意,他是生怕这件事和她未嫁生女一事有关,说起来令她尴尬,是以相处数日,他始终绝口不提,便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还能瞒着你什么?何况你年纪虽小,待我和不儿却是很好,我满腔的苦处,除了对你之外,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吐露之人了。”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3 f6 x7 z4 x1 \  ?# E) ?" Q
  她取出手帕,拭了拭眼泪,道:“自从两年多前,我和一位师姊因事失和之后,我便不敢去见师父,也不敢回家——”张无忌道:“哼,那『毒手无盐丁敏君』坏死啦!姑姑,你也不用怕她。”纪晓芙奇道:“咦,你怎地知道?”无忌便将那晚他和常遇春躲在树林之中,见到她相救彭和尚的事说了。纪晓芙幽幽叹了口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人的耳目,又怎能瞒过?”张无忌道:“姑姑,殷六叔虽然为人很好,但你要是不喜欢他,不嫁给他又有什么要紧?下次我见到殷六叔时,请他不要逼你便是。”纪晓芙听他说得天真,将天下事瞧得忒煞简单轻易,不禁苦笑了一下,道:“孩子,也不是我有意对不起你殷六叔,当时我是事出无奈,可是——可是我也没后悔——”
  e' h! D. N7 x1 H9 {* e- p  她瞧着无忌天真纯洁的脸孔,心想:“这孩子的心地有如一张白纸,这些男女情爱之事,还是别跟他说的好,何况眼前之事,也不见得与此有关。”说道:“我和丁师姊闹翻之后,从此不回峨嵋,带着不儿,在此以西三百余里的舜耕山中隐居。两年多来,每日只和樵子乡农为伴,倒也逍遥安乐。半个月前,我带了不儿,到镇上去买布,想给不儿缝几件新衣,却在墙角上看到画着一圈佛光和一把小剑。这是我峨嵋派呼召同门的讯号,我看了之后,自是大为惊慌,沉吟良久,自忖虽然我和丁师姊反目失和,但曲不在我,我也没做任何欺师叛门之事,今日见到这讯号,说不定同门遇上了急难,不能不加援手。于是依据讯号所示,一直到了凤阳。”
* K5 p3 m7 {6 I2 i  “在凤阳城中,又看到了讯号,约我到临淮阁酒楼中聚会。我硬了头皮,和不儿一齐上临淮阁去,只见酒楼中已有七八个武林人士等着,崆峒派的圣手伽蓝简捷、华山派薛公远他们三师兄弟都在其内,可是并无峨嵋同门。我和简捷、薛公远他们以前见过面,问起来时,原来他们也是看到同门相招的讯号,各自赶到这儿赴约,到底为了什么事,却是谁也不知。”
) }% @, Z" A( V2 v) b0 B  “这日等了一天,不见同门到来,后来却又陆续到了几人,有神拳门的,有南少林的,都说是接到同门邀约,到临淮阁聚会。第二天又有几个人到来,但个个是受人之约,没一个是出面邀约的。大家一商量,都起了疑心:莫非是受了敌人的愚弄?”. i3 J- p- h0 c! }8 c9 g5 }
  纪晓芙续道:“可是咱们聚在临淮阁酒楼上的一十五人,包括了九个门派。每个门派传讯的记号不但各各不同,而且均是严守秘密。若非本门中人,虽可见到,却决不知其中含意。倘若真有敌人暗中布下阴谋,难道他竟能尽知这九个门派的暗记么?我一来带着不儿,生怕真的遇上什么凶险;二来我也确是不愿和同门相见,既见并非同门遇上危难要我援手,当下带了不儿便想回家。我正要走下酒楼,忽听得楼梯上笃笃声响,似是有人用棍棒在梯级上敲打,跟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一个弓腰曲背,白发如银的老婆婆走了上来。她走几步,咳几声,显得极是辛苦,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神清骨秀,相貌美丽之极,年纪虽尚幼小,但我生平遇到过的女子之中,从未见过这般标致的姑娘,不由得向她多瞧了几眼。那老婆婆右手撑着一根白木拐杖,布衣荆钗,似是个贫家老妇,可是左手拿着的一串念珠却是金光灿烂,闪闪生光。我凝神一看,只见那串念珠的每一颗珠子,原来都是黄金铸成的一朵朵梅花之形——”$ M; g  |" z: ]3 l, u
  张无忌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道:“那老婆婆便是金花的主人?”纪晓芙点头道:“不错!可是当时却有谁想得到?”她从怀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铸梅花,正和张无忌曾拿去给胡青牛所看的那朵一般无异。无忌大奇,他这几天来心中一直记挂着那个“金花的主人”,料想他不知是一个多么狰狞可怖、凶恶厉害的人物,但听纪晓芙如此说,却是一个身患重病的老婆婆,实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D7 q2 F3 k: A5 {: k
  纪晓芙又道:“那老婆婆上得楼来,又是大咳了一阵。那小姑娘道:『婆婆,你服一颗药吧?』那老婆婆点头,小姑娘取出一个瓷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老婆婆慢慢咀嚼了咽下,接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一双老眼半开半闭,喃喃的道:『只有十五个,嗯,你问问他们,有昆仑和武当的人来了没有?』她走上酒楼之时,谁也没加留神,但忽然听到她说了那两句话,几个耳朵灵的江湖朋友一齐转过头来望着她,待得见到是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贫妇,都道是听错了话。那小姑娘朗声道:『喂,我婆婆问你们:昆仑派和武当派有人来了没有?』众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崆峒派的简捷才道:『小妹妹,你说什么?』那小姑娘道:『我婆婆问:为什么不见武当和昆仑的弟子?』简捷道:『你们是谁?』那老婆婆弯着腰又咳嗽起来,突然之间,我只觉一股劲风直击向我胸口。这股劲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又来得迅捷无比,我忙伸掌一挡,登时胸口闭塞,体内热血翻涌,双腿站立不定,便即坐倒在楼板之上,吐出了几口鲜血。我在茫无所措之中,但见那老婆婆身形飘动,东按一掌,西击一拳,中间还夹着一声声的咳嗽,顷刻间将酒楼上其余一十四人尽数击倒。她出手如此突如其来,身法之快,力道之劲,不但我从所未见,却是听也没听见过,酒楼上的一十五人,竟是没一个能还得一招半式,每个人不是穴道被点,便是受内力震伤了脏腑。那老婆婆左手一扬,十五朵金花从她念珠串上飞出,分击十五人的手臂,这一次她却不是志在伤人,因此每人被金花击中,却都不受什么损伤。她转过身来,扶着那小姑娘,说道:『阿弥陀佛!』便颤巍巍的走下酒楼去了。各人耳听得她拐杖着地,发出缓慢凝重的笃笃之声,一步步远去,偶尔还有一两声咳嗽,从楼下传来。”
; S. g# Z' o7 x( v; o3 c  纪晓芙说到这里,杨不悔已编好了一个花冠,笑嘻嘻的走来,道:“妈,这个花冠给你戴。”说着给母亲戴在头上。纪晓芙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酒楼之中,一十五人个个软瘫在楼板上,有的还能呻吟几声,有的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杨不悔道:“妈,你在说那个恶婆婆的事么?别说,别说,我怕得很。”纪晓芙道:“乖孩子,你再去采花儿编个花冠,给无忌哥哥戴。”杨不悔望着无忌,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无忌道:“要红色的,嗯,还要些白色的,越大越好。”杨不悔张开双手,道:“这样大么?”无忌道:“好,就是这么大。”杨不悔拍手走开,说道:“我编好了你可不许不戴。”纪晓芙续道:“我在昏昏沉沉之中,只见十多人走了过来,都是酒楼中的酒保、掌柜的、厨子等等,将咱们抬到厨房之中。不儿这时吓得只有大哭的份儿,跟在我的身旁。那掌柜的手中拿着一张单子指着简捷道:『在他头上涂这个药膏。』便有个酒保将事先预备定当的一盒药膏,涂在简捷头上。那掌柜看看单子,指着一人道:『砍下他的右臂,接在他左脚上。』两名厨师取过利刃,依言施行。他说到我的时候,幸好还没什么古怪的苦刑,只喂我服了一碗甜甜的药水。我明知其中必有剧毒,但当时只有受人摆布的份儿,如何能够反抗?咱们一十五人给他们古古怪怪的施了一番酷刑之后,那掌柜的说道:『你们每人都已身受不治之伤,没一个能活得过十天半月,但金花的主人说道,她跟你们原本无冤无仇,瞧你们可怜见儿的,便大发慈悲,指点一条生路,你们赶快到女山湖畔蝴蝶谷去,哀求一位号称『蝶谷医仙』的胡青牛施医。如果他肯出手,那么每个人都有活命之望,否则当世没一人能救你们姓命。这个胡青牛又有一个外号,叫作『见死不救』,你们倘若不是死磨死缠,他是决计不肯动手的。你们跟胡青牛说,金花的主人不久就去找他,叫他及早预备后事吧!』他说完之后,便给咱们套车叫马,指明路径,大伙儿便到了这里。”3 r; T/ z3 D: @( j( s
  张无忌越听越奇,道:“纪姑姑,如此说来,那临淮阁中的掌柜、厨师、酒保等一干人,都是那恶婆婆的一伙了?”纪晓芙道:“看来那些人都是他的手下,那掌柜的按照恶婆婆单子上书明的法子,对咱们施这种酷刑。直到今天,我还是半点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恶婆婆要干这种令人猜想不透的事?她若是跟我们有仇,要取我们性命原是举手之劳。倘是存心要我们多吃些苦头,想出这种恶毒的法儿来对我们痛加折磨,那为什么又送我们来向胡先生求医?又说她不久便来找胡先生寻仇,难道用这种希奇古怪的法儿将我们整治一顿,不过是试一试胡先生的医道么?”
5 ~/ |5 D; Z( u/ u+ E  张无忌沉吟半晌道:“我听常遇春老大哥说,胡先生有一个对头,日内便要来寻他的晦气,那自是这个金花婆婆了。按理说,胡先生原该将你们治好,齐心合力,共御大敌。否则是他口说不肯施治,为什么又教了我各种解救的药方和针术。这些方术施用起来,确是甚具灵效,这么说,那是他明里不救,暗中假手于我来救人了。可是他教我治好了你们,半夜里却又偷偷前来下毒,令你们死不死,活不活的。其中的跷蹊,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3 ~& [" l$ K1 V8 [4 H1 m  两人商量了良久,想不出半点缘由。杨不悔却已编了一个极大极大的花冠,给无忌戴在头上。无忌道:“纪姑姑,以后除非是我亲手给你端来的汤药,你千万不可服用。晚上你手边要放好兵刃,以防有人加害。眼前你还不能便去,等我再配几剂药给你服了,内伤无碍之后,乘早带了不儿逃走吧。” + @9 v% t6 f0 v; n5 U4 {% m
 
  A- f0 ^! n1 B, \/ v8 Z第三十五回 医仙毒仙
: Q$ J: [4 x2 A  纪晓芙点点头,又道:“孩子,这姓胡的居心如此叵测,你跟他同住,也非善策,不如咱们一起走吧。”张无忌道:“嗯。他虽称医仙,但竟治不好我体内阴毒,说我活不过明年此日,十九也是不安好心。”纪晓芙沉吟道:“你太师父张真人言道:你若能习得『九阳真经』中所载神功,当可化解体内阴毒,那部九阳真经当年被潇湘子和尹克西从少林寺中窃出后,从此不知所终,当世只有武当、少林、峨嵋三派,分得其中若干秘要。我师父本来有意传我衣钵,到那时该会授我『峨嵋九阳功』,唉,只是我做下了这等不肖之事,那有脸面再去见我师父?衣钵真传云云,更是休得提起。”
! `* W/ H+ d& t$ M  张无忌见她神色凄然,安慰她道:“纪姑姑不必难过,胡先生说我只有一年之命,侄儿自己按脉运气,知他所言非虚。尊师便传了你峨嵋九阳功,那时候我也已来不及救我了。本来咱们这时便走,最是稳妥,但如何医治姑姑内伤,我还有几处不明,须得再请教胡先生。”纪晓芙道:“他既在膳中下毒害我,那么教你的方术只怕也是故意不对。”张无忌道:“那又不然,胡先生教我的医术,却又是灵效如神,这中间的是非,我是分辨得明白的,奇就奇在这里。”5 O& o+ f* H/ ~( R  V- y! A
  此时杨不悔第三顶花冠也已编好,三人头上各戴一顶,回到茅舍。
+ S% C7 c; D* t  A9 T, J$ V' I( Z  当天晚上,张无忌睁眼不睡,到得三更时分,果然又听得胡青牛悄悄从房中出来,到纪晓芙的茅棚中去下毒。这般过了三日,纪晓芙因不服毒药,痊愈得极快,简捷、薛公远他们却好了又发,反反覆覆,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是大出怨言,说无忌的医道太过低劣。无忌也不理会,暗想过了今晚,便可和纪晓芙母女脱身远走,自己阴毒难除,也不回到武当山去,免得太师父和诸师伯叔伤心,找个荒僻的所在,静悄悄的一死便了。! w0 K- S2 ^% o* c5 V
  这晚临睡之时,无忌想明天一早便要离去,胡青牛虽然古怪,待自己究竟不错,这两年多来,授了自己不少医术,相处一场,临别也有些黯然之感,于是走到他的房外,问候了几句,又想起那金花恶婆早晚要来寻事,不知他何以抵御,一时好心,便道:“胡先生,你在蝴蝶谷中住了这么久,难道不厌烦么?干么不到别的地方玩玩?”胡青牛一怔,道:“我有病在身,怎能行走?”无忌道:“套一辆骡车,不就可以走么?只要用布蒙住车门车窗,密不通风,也就是了。”胡青牛叹了口气道:“孩子,你倒好心。天下虽大,只可惜到处都是一样。你这几天胸口觉得怎样?丹田中寒气翻涌么?”无忌道:“寒气日甚一日,反正无药可治,那也任其自然吧。”* N& _. {, N! d- c& J% c  a
  胡青牛顿了一顿,道:“我开张救命的药方给你,用当归、远志、生地、独活、防风五味药,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无忌吃了一惊,心想这五味药和自己的病毒绝无关连,而且药性颇有冲突之处,以穿山甲作药引,更是不通,问道:“先生,这些药份量如何?”胡青牛怒道:“我跟你说了还不快快滚出去!”
9 C$ B9 r# ]: ~' J( ^, r1 I) w  张无忌一听大怒,他自在蝴蝶谷寄居以来,每日里跟胡青牛谈论医理药性,胡青牛当他是半徒半友,向来颇有礼貌,这时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的呼叱,不由得怒气冲冲的回到卧房,心道:“我好意劝你远行避祸,没来由却遭这番折辱,又胡乱开这张药方给我,难道我会上当么?”他躺在床上,脑海中思潮起伏,只是想着适才胡青牛的无礼言语,正要朦胧入睡,忽地想起:“当归,远志——有药名而无份量,天下无这般的药方,莫非他说当归,乃是『该当归去』之意?”7 x5 v& y+ Q. ^4 W
  一想到“当归”或是“该当归去”之意,张无忌跟着便想:“远志”是叫我“志在远方”,“高飞远走”,“生地”和“独活”的意思明白不过,自是说如此方有生路,方能独活,那“防风”呢?嗯,是说“须防走漏风声”。又说“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穿山甲”,那是叫我穿山逃走,不可经由谷中大路而行,而且须二更时急走。”9 E6 F3 r" p3 G2 V
  这么一想,对胡青牛这张药不对症、莫名其妙的方子,他登时豁然尽解,一惊之下,跳起身来,但转念又想:“胡先生必是知晓眼前便有大祸临头,是以好意叫我急速逃走,可是此刻敌人未至,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跟我说,却要打这个哑谜?若是我揣摩不出,岂非误事?此刻二更已过,须得快走。”他年纪虽小,却是颇有侠义心肠,暗想胡先生必有难言之隐,因是这些日子始终不走,说不定暗中已安排了对付大敌的巧妙机关,他虽叫我“防风”、“独活”,但纪姑姑母女却不能不救。( L0 A0 ]  w" H8 p% h
  当下悄悄出房,走到纪晓芙的茅棚之中,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低声道:“纪姑姑醒来。”纪晓芙翻身坐起,道:“是无忌么?”便在此时,无忌只觉背后风声微动,待要转身,猛地里肩头和腰里一麻,已被点中了穴道,翻身栽倒。那敌人出手快极,跟着便挡开纪晓芙拍来的一掌,顺手又点中了她的穴道。这一晚是月半,月光从茅棚的空隙中照射进来,张无忌见那敌人方巾蓝衫,青布蒙脸,正是胡青牛,瞬息间千百个疑团涌向心间。
1 C0 w0 [/ B5 t( K9 l0 f( D* P' X. }  只见胡青牛手捏住纪晓芙的脸颊,逼得她张开嘴来,右手取出一颗药丸,便要喂入。纪晓芙一闻到这药丸,已感头晕脑胀,知是剧毒之物,但身子动弹不得,向睡得正沉的女儿望了一眼,凄然心道:“不儿,不儿,妈妈苦命,你也苦命。从今而后,妈妈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但见那人两根手指挟着药丸,正要塞入她的口中,忽见张无忌突然长身跃起,那人一惊回头,砰的一响,那人背上已被张无忌反手一掌,重重击中。
0 w: h7 V# O6 Z  Q% k$ j1 U7 F) F# i  原来张无忌肩头和腰胁穴道虽然被点,但他自幼受谢逊之授,武功自成一家,穴道被点之后,片刻间即能运气通解,四肢能够转动后无暇多想,反手便是一招“神龙摆尾”,正击中在胡青牛背心的“筋缩穴”上。这招“神龙摆尾”乃“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这套掌法无忌虽只学得一知半解,仅得皮毛,但这一招“神龙摆尾”,他却使得威猛无俦。敌人武功虽高出他十倍,但一来万料不到他穴道被点之后,竟会立时自解,二来这一招掌法神奇奥妙,即是在全神贯注之时,化解也是不易,何况是出其不意的攻至?他“筋缩穴”一被击中,当即委顿在地。
! D* G! H! q9 c$ |: }! y% c8 `5 d  g/ g  他身子一软倒,蒙在脸上的青布也即掀开了半边,无忌一看之下,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呼,原来这人竟不是胡青牛,秀眉粉脸,竟是一个中年妇人。' e: H8 @% J- z" Q2 g/ s  G( i( V7 Q
  无忌道:“你——你是谁?”那妇人背心中了这掌,疼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无忌当即在纪晓芙肩上推拿一阵,解开她的穴道,说道:“纪姑姑,你用剑指住她胸口,不许她动弹,我瞧瞧胡先生去。”他心中大是焦虑,生怕胡青牛已遭了这妇人的毒手,又想这妇人自是金花恶婆的一党,眼下虽然侥幸被自己一招得手,因而制住,但只要金花恶婆一到,自己和纪晓芙决计逃不出她的毒手。2 U4 c: ?4 ~. @( A4 N
  当下提气直奔,跑到胡青牛卧室之外,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叫道:“先生,先生,你好么?”却不闻应声。无忌大急,在桌上摸索到火石火镰,点亮了蜡烛,只见床上被褥揭开,却已不见了胡青牛的人影。& B7 b' J  {; I3 m9 K! N, r4 K
  张无忌奔进室中之时,本来担心会见到胡青牛尸横就地,已遭那妇人的毒手,这时见室中空空荡荡地无人在内,反而稍为安心,暗想:“先生既被对头掳去,此刻或许尚无性命之忧。”正要追出,忽听得床底有一阵粗重的呼吸之声,他弯腰举蜡烛一照,却见胡青牛手脚被绑,赫然正在床底。无忌大喜,忙道:“先生,我来救你。”忙将他拉出,只见他口中被塞了一个大胡桃,是以不会说话。( ~* K3 r: D2 q( x
  张无忌取出他口中胡桃,想解开他的绑缚,却见引绑着他手脚的均是丝麻和着牛筋绞成的粗索,无法解开,只得取出小刀,要待用力割断。胡青牛道:“那女子呢?”无忌道:“她已被我制住,逃不了。”胡青牛道:“你别先解我绑缚,快带她来见我,快快,迟了就怕已来不及。”无忌奇道:“为什么?”胡青牛道:“快带她来,不,你先取三颗『牛黄血竭丹』给她服下,在第三个抽履中,快快。”他不住口的催促,神色极是惶极。无忌知道这『牛黄血竭丹』是解毒灵药,胡青牛配制时和入许多珍奇药物,只须一颗,已足化解剧毒,这时却叫他去给那女子服上三颗,难道她已然中毒?  I( o0 t8 ]  Z3 Q
  但见胡青牛神色大异,焦急之极,当下不敢多问,取了牛黄血竭丹,奔进纪晓芙的茅棚,喝道:“快服下了!”那女子骂道:“滚开,谁要你这小贼好心。”原来她一闻到牛黄血竭丹的气息,已知是解毒之药。张无忌道:“是胡先生给你服的!”那女子道:“走开,走开!”只是她被无忌一掌击伤之后,说话声音是微弱。无忌不明胡青牛的用意,猜想这女贼在绑缚胡青牛之时,中了他的喂毒暗器,但胡青牛要留下活口,询问敌情,常下伸手在“肩贞穴”上点了两指,使她不能抗拒,然后硬生生将三颗丹药喂入她的口中。
' v0 _4 d5 b. H3 ^/ `+ A$ P  一番扰攘,杨不悔已然醒来,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那个女子。无忌道:“姑姑,咱们去交给胡先生,请他发落。”两人分携那女子一臂,将她架入胡青牛的卧室。( D( s' Y  ]. A9 `9 I
  胡青牛兀自躺在地下,一见那女子进来,忙问:“服下药了么?”张无忌道:“服了。”胡青牛道:“很好,很好!”颇为喜慰。无忌于是割断他的绑缚。胡青牛手足一得自由,立即过去翻开那女子的眼皮,察看眼脸内的血色,又搭了搭她的脉搏,惊道:“你——你怎地又受了外伤?谁打伤你的?”语气中又是惊惶,又是怜惜,那女子扁了扁嘴,哼了一声,道:“问你的好徒弟啊。”胡青牛转过身来,问无忌道:“是你打伤他的么?”无忌道:“不错,她正要——”第六个字还没出口,胡青牛拍拍两下,重重的打了他两个耳光。
2 p: t/ h1 ?6 j# H8 H& j  这两掌沉重之极,来得又是大是出意料之外,无忌丝毫没有防备,竟没闪避,只给他打得眼前金星乱舞,几欲昏晕。纪晓芙长剑挺出,喝道:“你干什么?”胡青牛对这青光闪闪的利器竟是全不理会,问那女子道:“你胸口觉得怎样?嗯,我定能治好你。”但见他态度殷勤,与他平时“见死不救”的情状大异其趣,那女子却是冷冷的爱理不理。张无忌抚着高高肿起的双颊,越想越是胡涂。胡青牛给那女子解开穴道,按摩手足,取过几味药物,细心的喂在她口中,然后抱着她放在床上,轻轻替她盖上棉被。这般温柔熨贴,那里是对付敌人的模样?
; |: T+ X4 z* x$ }% F" P3 x: e' k  胡青牛脸上爱怜横溢,向那女子凝视半晌,轻声道:“这番你毒上加伤,若是我能给你治好,咱俩永远不再比试了吧?”那女子笑道:“这点轻伤算不了什么。可是我服的是什么毒药,你怎能知道?你要是当真治得好我,我便服你。就只怕医仙的本事,未必及得上毒仙吧?”: B+ W$ Q4 c8 _" d
  她说了这几句话,微微一笑,脸上娇媚无限,张无忌虽是不懂男女之情,但也瞧得出两人实在感情极佳,相互间眉梢眼角之中,蕴藏着缠绵的爱意。只听胡青牛道:“十年之前,我便说医仙万万及不上毒仙,你偏偏不肯信。唉,什么都好比试,怎能作践自己。这一次我却盼医仙胜过毒仙了。否则的话,我也不能一个人独活。”那女子轻轻笑道:“我若是去毒了别人,你仍会让我,假装不及我的本事。哈哈,我毒了自己,你非得出尽八宝不可了吧。”胡青牛给她掠了掠头发,叹道:“我可实在担心得紧。快别多说话,闭着眼睛。你若是暗自运气糟蹋自己,那可不是公平比试了。”那女子微笑道:“我才不会这样下作。”说着便闭了双眼,嘴角边仍带甜笑。
+ t0 n& h! J8 K, x1 z, W  两人这番对话,只把纪晓芙和张无忌听得呆了。胡青牛转过身来,向无忌深深一揖,说道:“小兄弟,是我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请原谅。”无忌愤愤的道:“我可半点也不明白,不知你在捣什么鬼。”胡青牛提起手掌拍拍两响,用力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说道:“小兄弟,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只因我关怀拙荆的身子,适才冒犯于你。”无忌奇道:“她——她是你的夫人?”胡青牛点头道:“正是拙荆。”他平素端严庄重,无忌对他颇为敬畏,这时见他居然自打耳光,可见确是诚心致歉,又听得这女子竟是他的妻子,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4 l) j( Q3 s* I# S
  胡青牛搬过椅子,请纪晓芙和张无忌坐下,说道:“今日之事,两位定觉奇怪,此事也不便相瞒。拙荆姓王,闺名叫做难姑,和我是同门师兄妹。当我二人在师门习艺之时,除了修习武功,我专攻医道,她学的却是毒术。她说一人所以学武,乃是为了杀人,毒术也是杀人之用,武术和毒术相辅相成。只要精通毒术,那么武功便等于强了一倍。但医道却是治病救人之术,和武术背道而驰。我想拙荆之言也不错,只是我素心所好,也是勉强不来。”
* W( Y8 s% S4 L5 Y0 v% H3 e$ {  “我二人所学虽然不同,情感却好,师父给我二人作主,结成夫妇,慢慢的在江湖上各自闯出了名头。有人叫我『医仙』,便叫拙荆为『毒仙』。她使毒之术,神妙无方,不但举世无匹,而且青出于蓝,已远胜于我师父,使毒下毒而称到一个『仙』字,可见她本领之超凡绝俗。也是我做事太欠思量,有几次她向人下了慢性毒药,中毒的人向我求医,我胡里胡涂的便将他治好了。当时我还自鸣得意,却不知这种举动对我爱妻实是不忠不义。『毒仙』手下所伤之人,『医仙』居然能将他治好,那不是自以为『医仙』强过『毒仙』么?”
+ t; V" P+ ]% Z% [; g, y  纪晓芙只听得暗暗摇头,心中大不以为然,只听胡青牛又道:“她向来待我温柔和顺,情深义重,普天下女子之中,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来,可是我这种对不起爱妻的负心薄幸、逞强好胜之举,接二连三的做了出来,内人便是泥人,也会有个土性儿啊。最后我知道自己太过不对,便立下重誓,凡是她下了毒之人,我决计不再恃技医治,日积月累,我那『见死不救』的外号传了开来。拙荆见我知过能改,尚有救药,也就既往不咎,可是我改过自新没几年,便发生我妹子的事。”
- O& c; a+ R2 G3 J: G  “我妹子受了华山派鲜于通这贼子的欺辱,终于死在他的手里。但我妹子到死还是爱他,要我答应一生照料这个贼子。我见她死不瞑目,只得答应。那知拙荆早已在鲜于通身上下了极厉害的毒药,要他全身肌肉慢慢腐烂,苦受三年折磨方死。这鲜于通知道我答应过妹子救他,一见情形不对,便即上门求救。这可不是令我左右为难么?若是救他,那是对不起拙荆,倘若不救,却又违了我在舍妹临终时答应她的言语。/ r8 b: g% v2 v6 q6 B
  纪晓芙道:“那鲜于通现任华山掌门,武功很强,江湖上也颇具侠名,那知竟是个卑鄙小人。令妹既是害于他手,胡先生也不必救他了,何况令妹已死,也不会再知此事。”张无忌道:“不,不!人死之后,世上的事他还是知道的。”他时常思念父母,是以盼望父母泉下有知,将来自己死后,终于能再和父母相会。% P2 s/ ~7 T( i. o* u( B! U
  胡青牛叹道:“幽冥之事,咱们虽然无法知晓,但我想对不起拙荆,日后尚可补过,对不起妹子——唉,她一生可怜,我怎能对不起她?于是我费尽心力,终于将鲜于通那贼子治好了。拙荆却也不跟我吵闹,只说:『好!蝶谷医仙胡青牛果然医道通神,可是我毒仙王难姑偏生不服,咱们来好好比试一下,瞧是医仙的医技高明呢,还是毒仙的毒术厉害。』我竭诚道歉,她自是不加理睬。”
- S" T% h, k* f  “此后数年之中,她潜心钻研毒术,在好几个江湖人物身上下了剧毒,却又指点他们来向我求医。一来她毒术神妙,我的医术有时而穷;二来我也不愿使她生气,因此医了几下医不好,便此罢手。可是拙荆反而更加恼了,说我瞧她不起,故意让她,不和她出全力比试,一怒之下,便此离开蝴蝶谷,说什么也不肯回来。她在外边伤了人,总是叫他们来向我求医,而且下毒手段甚是巧妙,不露出是她的手笔,有时我查察不出,一时胡涂,便将来人治好了。这么一来,拙荆和我的嫌隙,便越结越深。唉,我胡青牛该当改名为“蠢牛”才对。像难姑这般的女子,肯委身下嫁,不知是我几生修下来的福份,我却不会服侍她、体贴她,常常惹她生气,终于逼得她离家出走,浪迹天涯,受那风霜之苦。何况江湖上人心险诈阴毒之辈,在所多有,她孤身一个弱女子,怎叫我放心得下?”说到这里,自怨自艾之情,见于颜色。7 Z( J2 T9 ~. e, G2 z7 _! N: J) n. D# |
  纪晓芙向卧在榻上的王难姑望了一眼,心想:“这位胡夫人号称『毒仙』,天下还有谁更毒得过她的?她不去毒人,已是上上大吉了,又有谁敢来毒她?这胡先生畏妻如虎,也当真令人好笑。”/ P. P* L6 x6 T- e, Z. g* g
  胡青牛又道:“七年之前,有一对老年夫妇身中剧毒,到蝴蝶谷求医。这对老夫妇是东海灵蛇岛的主人,武功自成一家,原是老一辈的人物,金花婆婆和银叶先生数十年前威震天下,谁都忌惮三分。我不敢直率拒医,但你想,我既已迷途知返,岂能一错再错?当下搭了搭脉,便说岛主银叶先生无药可治,老夫人金花婆婆中毒不深,可凭本身内力自疗。我一问起下毒之人,知道是西域白驼派一位极厉害的人物所为,和拙荆原无干系,但我既说过除了明教本教的子弟之外,外人一概不治,自也不能为他们二人破例。那位老夫人许下我极重的报酬,只求我相救老岛主一命。想那灵蛇岛主人金花银叶夫妇在武林中是如何身份,居然出口向我求恳,那自是我极大的面子,但我顾念夫妻之情,还是袖手不顾。这对夫妇居然并不向我用强,两人知道无望,便即黯然而去。我知道为了不肯替人疗毒治伤,江湖上已结下了不少梁子,惹下了无数对头。但我夫妻情深,终不能为了不相干的外人而损我伉俪之情,你们说是不是啊。”
% F% N( E- ~; }  纪晓芙和张无忌默然不语,心中颇不以他这种“见死不救”的主张为然。胡青牛又道:“最近常遇春来到蝴蝶谷,说途中遇到一位老婆婆,命他来告知我,银叶先生果然如我所料,已毒发身亡。遇春走后不久,拙荆突然回家,她见家中多了一个外人,便先用药将无忌迷倒了一晚。”张无忌恍然大悟:“那一晚自己一直睡到次日下午方醒,原来是中了王难姑的迷-药,自己却还道生病。这位毒仙伤人于不知不觉之间,果是厉害无比。”' x$ Z5 p7 h+ F' s- z* x. h
  胡青牛续道:“我见拙荆突然回来,自是欢喜得紧。她跟我说,她也得悉了灵蛇岛金花婆婆重返中土的讯息,因此心下虽然恼我,还是回来向我告知。她要我假装染上天花,不见外人,两人守在房中,潜心思索抵御金花婆婆的法子。这位前辈异人武功太高,要逃走是万万逃不了的。但她有个古怪脾气,她若想杀你,出手以三下为限,只要你躲得过这三下不死,便饶了你性命。没过几天,薛公远、简捷以及纪姑娘你等一十五人陆续来了。我一听你们受伤的情形,便知金花婆婆是有意试我,瞧我是否真的信守诺言,除了明教子弟之外,果然决不替外人治疗伤病。一十五人身上,带了一十五种奇伤怪病,我姓胡的嗜医如命,只要见到这般一种怪伤,也是忍不住要试一试自己的手段,又何况共有一十五种?但我也明白金花婆婆的心意,只要我治好了一人,她加在我身上的惨毒报复,那就会厉害百倍,因此我虽然心痒难搔,还是袖手不顾。直到无忌来问我医疗之法,我才说了出来。但我特加说明,无忌是武当弟子,跟我胡青牛绝无干系。”3 [* o. x6 D' r1 q
  “难姑见无忌依着我的指点,施治竟是颇见灵效,心中又不快起来,每晚便悄悄在各人的饮食药物之中,加上毒药,那自是和我继续比赛之意,这一十五人个个都是武学的好手,她走到各人身旁下毒,众人如何不会惊觉?原来是她先将各人迷倒,然后从容自若,分别施用奇妙的毒术。”纪晓芙和张无忌对望了一眼,这才明白,为何无忌走到纪晓芙的茅棚之中,要用力推开她肩头,方得使她醒觉。
" n7 {3 A, b8 g/ |+ P- N  胡青牛续道:“那几日来,纪姑娘的病情痊愈得甚快,显见难姑所下之毒不生效用。她一加查察,才知是无忌发觉了她的秘密,于是要对无忌也下毒手。唉,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胡青牛对爱妻到底也不是忠心到底。我本来决意袖手不理了,但昨晚无忌来劝我出游,以避大祸,我心肠一软,还是开了一张药方,写了什么当归、远志、防风、独活几味药,只因其时难姑便在我的身旁,我是不便明言的。”! @( i% H% X$ _% d2 A2 y
  “可是难姑聪明绝顶,又懂药性,一听那药方开得不合常理,一加琢磨,便识破了其中机关。她将我绑缚起来,自己取出几味剧毒的药物服了,说道:『师哥,我和你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海枯石烂,此情不渝。可是你总是瞧不起我的毒术,不论我下什么毒,你总是救得活。这一次我自己服了剧毒,你再救得活我,我才真的服了你。』我大惊失色,连声服输,她却在我口中塞了一个大胡桃,教我说不出话来。此后的事,你们知道了。唉,无忌,你实在太对不起我,恩将仇报,我教你逃命,你却将我爱妻打得重伤。”说着连连摇头。
# a  I6 r4 L" X& s  C, z  纪晓芙和张无忌面面相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对夫妇如此古怪,当真天下少见,胡青牛对妻子由爱生畏,那也罢了,王难姑却是说什么也要压倒丈夫,到最后竟是不惜以身试毒。只听胡青牛又道:“你们想,我有什么法子?这一次我如用心将她治好,那还是表明我的本事胜过了她,她势必一生郁郁不乐。倘若治她不好,她可是一命归西了。唉!只盼金花婆婆早日驾临,将我一拐杖打死,也免得难姑烦恼了。”无忌心念一动,低声问道:“师母服的是什么毒药?如何解法?”说着连打手势,叫胡青牛别说。胡青牛向着脸朝里床的妻子望了一眼,明白无忌的意思,说道:“近几年起她下毒的本领大进,我压根儿便瞧不出她服下了什么毒药,如何解救,更是无从说起。”
+ _  R* t- e1 c# Y/ E: W+ |# |& u5 ?  张无忌伸出右手食指在桌上写道:“请写给我看。”口中却说:“如此说来,师母中此剧毒,那是无药可治了。”胡青牛道:“拙荆自己,定知解毒之法,可是我知道她的性儿,她是宁死不说。”嘴里这般说,手指却在桌上写道:“三虫三草之毒,虫为蜈蚣、蝮蛇、毒蛛、草为七步草、断肠草、锁喉菌。”跟着写了一张药方。无忌写道:“你也服此三虫三草之毒,我来救活你。”胡青牛微一沉吟,已知其意,心想:“此法虽然凶险,但为解救眼前困境,只有舍命一试。”只听张无忌道:“先生,你医术通神,难道师母服了什么毒也诊视不出。”胡青牛道:“我猜想是三虫三草的剧毒。但你想三种毒虫性阴,三种毒草性阳,单是服了其中一项,已是极其难治,何况共服六种?若是药物化解毒虫的毒性。阴衰阳盛,势必加强毒草的毒性,反之亦然,六大剧毒交攻,人是血肉之躯,如何抵抗得住?”说到这里,挥手道:“你们出去吧,若是难姑死了,我也决计不能独生。”
" f+ S+ ^) c( H& t( D, E, O- X1 W  纪晓芙和张无忌齐声道:“还请保重,多多劝劝师母。”胡青牛道:“她若是听劝,早就没有今日之事了。”说到这里,声音已大是哽咽。纪晓芙和张无忌当即退了出去。胡青牛反手一指,先点了妻子背心和腰间穴道,说道:“师妹,你丈夫无能,实在治不好你的三虫三草剧毒,只有相随于阴曹地府,和你在黄泉做夫妻了。”说着伸手到难姑怀中,取出几包药末,果然不出所料,是三种毒虫和三种毒草焙干碾末而成。王难姑身子不能动弹,嘴里却还能言语,叫道:“师哥,你不可服毒。”胡青牛不加理会,将这包五色斑烂的毒粉,倒在口中,和津液咽入肚里。王难姑大惊失色,叫道:“你怎能服这么多?这许多毒粉,三个人也毒死了。”胡青牛淡淡一笑,坐在王难姑床头的椅上,片刻之间,只觉肚中犹似千百刀子在一齐乱扎。他知道这是断肠草最先发作,再过片时,其余三种毒物的毒性陆续发作,那时的疼痛难熬,非人所能堪。1 Z5 [* o) k0 q" H
  王难姑叫道:“师哥,我这六种毒物是有解法的。”胡青牛痛得全身发颤,牙关上下击打,摇头道:“我——我不信——我——我就要死了。”王难姑叫道:“快服玉龙苏合散,再用针炙散毒。”胡青牛道:“那有什么用?”,王难姑笑道:“我服的毒药粉量轻,你服的太多了,快快救治,否则便来不及了。”胡青牛道:“我全心全意的爱你怜你,你却总是跟我争强斗胜,我觉得活在人世殊无意味,宁可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哎哟——哎哟——”这几声呻吟,确非假装,其时蝮蛇和蛛蜘之毒已分攻心肺,胡青牛神智渐渐昏迷,终于人事不知。
6 O- L7 U9 @" \. p  无忌在房外听得清清楚楚,只听王难姑大声哭叫:“师哥,师哥,都是我不好,你决不能死——我再也不跟你比试了。”原来他夫妻二人情深爱重,数十年来尽管不断斗气,互相却极是关切。王难姑自己死了觉得并不打紧,待得丈夫服毒自尽,却是大大的惊惶伤痛起来,张无忌抢到房中,问道:“师母,怎地相救师父?”王难姑见无忌进来,正是见到了救星,忙道:“快给他服玉龙苏合散,用金针刺他的『涌泉穴』、『鸠尾穴』——”便在此时,门外忽然传进来几声咳嗽,静夜之中,这几下咳嗽的声音清晰异常。纪晓芙抢进房中,脸如白纸,说道:“金花婆婆——金花——”下面“婆婆”两字尚未说出,门帘无风自动,一个弓腰曲背的老婆婆携着个十二三岁的美貌姑娘,已站在室中,正是灵蛇岛主夫人金花婆婆,却不知她二人如何进来。她见胡青牛手抱肚腹满脸黑气,呼吸极是微弱,转眼便要毙命,不由得一怔,问道:“他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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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07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P- E+ ~6 Y& Y. [$ ^
第三十六回 间关万里
& ^' C" v" R( K- w; B0 N* x0 I8 Z  旁人还未答话,胡青牛双足一挺,已晕死过去。王难姑大哭,叫道:“你为何这般作贱自己,服毒而死?”
" a/ \) l, f8 w1 J% u. @/ U; x" R  金花婆婆这次从灵蛇岛重赴中原,除了寻那害死她丈夫的对头报仇之外,便是要找胡青牛的晦气,那知她现身之时,正好胡青牛服下剧毒。她身居灵蛇岛上,也是个使毒的大行家,一看胡青牛和王难姑的脸色,知他们中毒已深,无药可救。她还道胡青牛怕了自己,以致服毒自尽,霎时间报仇之心尽去,叹了口气,说道:“作孽,作孽!”携了那小姑娘,出房而去,只听她刚出茅舍,咳嗽声已在数十丈外,实是不可思议。4 ^# @% m$ }5 E
  张无忌一摸胡青牛心口,心脏尚在微弱跳动,忙取过玉龙苏合散给他服下,又以金针刺他涌泉鸩尾等穴,散出毒气,然后依法给王难姑施治。% X+ W1 [# t- R1 P: l! z4 x
  忙了大半个时辰胡青牛才悠悠醒转。王难姑喜极而泣,连叫:“小兄弟,全靠你救了我二人的性命。”张无忌道:“那金花婆婆只道胡先生已服毒而死,倒是去了一件心腹大患。”他见这金花婆婆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形同鬼魅,这时想起她来,犹是不寒而栗。王难姑道:“这金花婆婆行事极为谨慎,今日她离去了,日后必定再来查察。我夫妻须得立即避走,小兄弟,请你起两个坟墓,碑上书明我夫妻俩的姓名。”张无忌答应了。当下胡青牛王难姑夫妇稍加收拾,坐在一辆骡车之中,乘黑离去。张无忌直送到蝴蝶谷口,这一老一少两年多来日日相见,一旦分手,都有些依依不舍。胡青牛取出一部手写医书,说道:“无忌,我毕生所学,都写在这部医书之中,现在送了给你。你身中玄冥神掌,阴毒难除,我心中极是过意不去,只盼你参研我这部医书,能想出驱毒的法子,那么咱们日后尚有相见之时。”张无忌谢过收下。王难姑道:“你救我夫妻性命,又令我二人和好。我原该也将一生功夫,传了给你。但我生平钻研的是下毒伤人,你学了也无用处。只望你早日痊可,将来我再图补报了。”/ c! u! T  v* @5 l0 R- d
  张无直等到那骡车去得影踪不见,这才回到茅舍。次日清晨便在屋旁堆了两个坟墓,叫了石匠来树立两块墓碑,一块上写蝶谷医仙胡先生青牛之墓,另一块写胡夫人王氏之墓。薛公远简捷等见胡青牛夫妻同时毙命,才知他病重之说,果非骗人,尽皆嗟叹。
. T4 u4 p2 ~( Z; Q+ g' }7 n  王难姑既已远去,不再暗中下毒,各人的伤病在张无忌诊治之下,便一天好似一天,不到十日,各人陆续辞去。无忌在这几日中,全神贯注阅读胡青牛所著这部医书,果见内容博大精深,奇妙微奥,不愧为医仙之名。他只读了八九天,医术已是大进,但如何驱除体内阴毒,却是不得端倪。他反来覆去的细读数过,终于绝了盼望,不由得心灰意懒。张无忌掩了书卷,走到屋外,瞧着两个假墓,心想:“一年之后,我才真的要长眠于地下了。”言今及此,不由得泪如泉涌。忽听得身后咳嗽了几下,无忌吃了一惊,转过头来,只见金花婆婆扶着那相貌极美的小姑娘,颤巍巍的站在他身后。金花婆婆问道:“小子,你是胡青牛的什么人?为什么在他坟上哭泣?”张无忌道:“我身中玄冥神掌的阴毒——”金花婆婆一伸手,便抓住了无忌的手腕,搭了搭他的脉博,奇道:“是谁打你的?”无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人扮作一个蒙古兵的军官,却不知究竟是谁。我来向胡先生求医,他却不肯医治。现下他已服毒而死,我的病更是好不了,是以想起来伤心。”金花婆婆见他英俊文秀,讨人喜欢,却染上了这不治之症,连道:“可惜!可惜!”( w" o5 O& g- H: I" \- T8 B7 L
  张无忌初知玄冥神掌的阴毒极难驱除之时,原是十分惊惶,但后来张三丰师徒以内功替他疗治走赴少林寺求少林九阳功医仙胡青牛潜心诊疗两年,可说已竭尽天下的人力,仍是无效,他心灰意懒之下,已将一切置之度外,听金花婆婆连说可惜,当下淡淡一笑,说道:“生死修短,岂能强求?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甚始之蕲生乎?”
# X: {) ~7 |7 _% R+ F, C  金花婆婆一怔,登时呆了,细细咀嚼他这几句话。原来张三丰信奉道教,他的七弟子虽然都不是道士,但道家奉为宝典的一部庄子南华经,却均读得滚瓜烂熟。张翠山飘流了冰火岛后,身无长物,无忌长到五岁时,张翠山教他识字读书,因无书籍,只得划地成字,将庄子教了他背熟。他适才引这三句话,意思是说:“我那里知道,一个人贪生不是迷惑?我那里知道一个人怕死,不是像幼年流落在外面而不知回归故乡呢?我那里知道,死了的人不会懊悔他从前求生呢?”庄子的原意在阐明,生未必乐,死未必苦,生死其实没有什么分别,一个人活着,不过是做大梦,死了,那是醒大觉,说不定死了之后,会觉得从前活着的时候多蠢,为什么不早点死了?正而你做了一个悲伤哭泣的恶梦之后,一觉醒来,懊悔这恶梦实在做得太长了。4 V7 s$ o8 q, \. a
  张无忌年纪幼小,本来不懂得这些生死的大道理,但他这四年来日日都处于生死之交的边界,时时均是可生可死,自不免体会到庄子这些话的含义。他本来并不相信庄子的话,但既然自己活在世上的日子已屈指可数,自是盼望一个人死后会别有奇境,会懊悔活着时竭力求生的可笑。
( ?$ \! n  R! E& v  金花婆婆却从他这几句话中想到了逝世的丈夫。他俩数年的夫妻,恩爱无比,一旦阴阳相隔,再无相见之日,假如一个人活着正似流落异乡,死后却是回到故土,那么丈夫被仇人害死,胡青牛不肯治丈夫的伤毒,都未必是坏事了。
8 h2 l7 f+ h, Q% Y9 _" q  只有站在金花婆婆身旁的小姑娘,却不懂无忌说了这句什么话,不懂为什么婆婆一听,便这般呆呆出神。她一双美目瞧瞧婆婆,又瞧瞧无忌,在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3 a' M" }4 }- V; w" X
  终于,金花婆婆叹了口气,说道:“幽冥之事究属如何,总是渺茫。死虽未必可怕,但凡人莫不有死,不须强求,死亡终会到来。能够多活一天,便多一天吧!”无忌自见到纪晓芙等十五人被金花婆婆伤得这般惨酷,又见胡青牛夫妇这般畏惧于她,甚至连逃走也无勇气,想像这金花婆婆定是个凶残绝伦的人物,但相见之下,却是大谬不然。那日灯下匆匆一面,并未瞧得清楚,此时却见她明明是个和蔼慈祥的老婆婆。无忌心中觉察得到,她对自己的关怀亲切,确是发乎真心,决非假装出来。" h( ?9 s7 e3 u! F: X
  金花婆婆又问:“孩子,你爹爹尊姓大名?她在不在这里?”无忌当即将自己身世简略说了。金花婆婆大为惊讶,道:“你是武当张五侠的令郎,如此说来,那恶人所以用玄冥神掌伤你,为的是要迫问金毛狮王谢逊和那屠龙刀的下落了”无忌道:“不错,他以诸般毒刑于我身,我却是宁死不说。”金花婆婆道:“你是确实知道的?”无忌道:“嗯,但金毛狮王是我义父,我决计不会吐露。”金花婆婆左手一掠,已将他双手握在掌里。只听得骨节格格作响,无忌双手痛得几欲晕去,又觉一股冰凉的寒气,从双手传到胸口,这寒气和玄冥神掌又有不同,但一样的难熬难当。金花婆婆柔声道:“乖孩子,好孩儿,你将谢逊的所在说出来,婆婆会医好你的寒毒,再传你一身天下无敌的功夫。”张无忌只痛得涕泪交流,昂然道:“我父母舍生全义,不肯泄露朋友的行藏,金花婆婆,你瞧我是出卖父母之人么?”金花婆婆微笑道:“很好,很好!”潜运内劲,箍在他手上犹铁圈般的手指又收紧几分。张无忌道:“你为什么不在我耳朵中灌水银?为什么不喂我吞铁针?四年之前,我还只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便不怕那恶人的诸般恶刑,今日长大了,难道反而越来越不长进了?”4 c1 ?5 ?6 ^$ g+ Y1 l2 L: R3 _" j
  金花婆婆哈哈大笑,说道:“你自以为是个大人,不是小孩了,哈哈,哈哈——”她笑了几声,又剧烈的咳嗽起来,那小姑娘忙握拳替她轻轻捶背,又取出一瓶药丸来喂了她服下。金花婆婆咳嗽渐渐止,放开了无忌的手,只见他自手腕以至手指尖,全成紫黑之色。那小姑娘向他使个眼色,道:“快谢婆婆饶命之恩。”张无忌哼了一声道:“她杀了我,说不定我反而快乐些,有什么好谢的?”那小姑娘眉头一皱,嗔道:“你这人不听话,我不理你啦。”说着转过了身子,却又偷偷用眼角觑他的动静。3 ?, K1 \( W; A* z0 g3 }2 k; E
  金花婆婆微笑道:“阿离,你一个人在岛上没有小伴儿,无聊得紧。咱们把这娃娃抓去,叫他服侍你,好不好?就只他这股驴子脾气,太过倔强,不容易听话。”那叫做阿离的小姑娘长眉一轩,拍手道:“好啊,咱们便抓了他去。他不听话,婆婆不会想法儿整治他么?”5 _# \" |! c: c* [
  张无忌听她二人一问一答,心下大急,要是金花婆婆当场将他杀死,也就自算了,倘若真的将自己抓到什么岛上,死不死活不活的先受她二人折磨,那可比什么都难受了。只见金花婆婆点了点头,道:“你跟我来,咱们先要去找一个人,办一件事,然后一起到灵蛇岛去。”张无忌怒道:“你们不是好人,我才不跟你们去呢。”金花婆婆微笑道:“我们灵蛇岛上什么东西全有,吃的玩的,你见都没有见过,乖孩子,跟婆婆来吧。”张无忌突然转身,拔足便奔,那知只跨出一步,金花婆婆又已挡在他面前,无忌发足快,收足也快,身子一侧,斜刺里向左方窜去,仍只跨出一步,金花婆婆又已挡住他面前,柔声道:“孩子,你逃不了的,乖乖的跟咱们走吧。”无忌咬紧牙齿,向她一掌猛击过去。金花婆婆微微一侧身,向他掌上吹了口风。无忌的手掌本已被她捏得瘀黑肿胀,这一口风吹上来,犹似用利刃再在创口划了一刀,只痛得他直跳起来。
/ E! m# w# E; X! Z  m3 w6 n* B" d  忽听得旁边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无忌哥,你在玩什么啊?我也来。”正是杨不悔走近身来。跟着纪晓芙也从树丛后走了出来,她母女俩刚从田野间漫游而归,陡然间见到金花婆婆,纪晓芙脸色立时变得惨白,终于鼓起勇气,颤声道:“婆婆,你不可难为小孩儿家?”
8 d8 ?- Q& W* c+ G% r9 C) c6 U  金花婆婆细细的眼睛一翻,向纪晓芙瞪视了一眼,冷笑道:“你还没有死啊?我老太婆的事,要你来多嘴多舌?走过来让我瞧瞧,怎么到今天还不死?”纪晓芙出身武学名家,原是颇具胆气,但这时处处要顾念到女儿,已不敢轻易涉险,携着女儿的手,反而倒退了一步,低声道:“无忌,你过来。”无忌拔足欲行,阿离一翻手掌抓住了他小臂上的三阳络,说道:“给我站着。”这三阳络一被扣住,无忌竟是半身麻软,动弹不得,心中又惊又怒,又是奇怪,心道:“这小ㄚ头不知使的是什么邪门功夫?”, f  K6 Q& W, S7 Z. H% m
  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晓芙,怎地如此不争气?走过去便走过去!”纪晓芙又惊又喜,回身叫道:“师父!”但背后可并无人影,凝神一瞧,才见远处有一个身穿灰布袍的尼姑缓缓走来,正是峨嵋派掌门纪晓芙的授业恩师灭绝师太。她身后还随着两名弟子。她相隔如此之远,面都还瞧不清楚,但说话声传到各人耳中便如是近在咫尺一般,足见她内力之深厚充沛。灭绝师太盛名远播,武林中无人不知,只是她极少下山,见过她一面的人可着实不多,有些仰慕她的人上峨嵋山去拜访,一概挡驾不见,连张三丰那样的人物都见不到,旁人是更加不必说了。走近身来,只见她约莫四十四五岁年纪,容貌算得甚美,但两条眉毛斜斜下垂,使得一副面相变得极是诡异,几乎有一点戏台上的吊死鬼味道。纪晓芙迎上去跪下磕头,低声道:“师父,你老人家好。”灭绝师太道:“还没给你气死,总算还好。”纪晓芙跪着不敢起来。但听得站在师父身后的丁敏君低声冷笑,知她在师父跟前已下了不少说词,不由得满背都是冷汗。
/ t0 [4 l: o4 k7 g- S- i2 B  灭绝师太道:“这位婆婆叫你过去给她瞧瞧,为什么到今天还不死,你就过去给她瞧瞧啊。”纪晓芙道:“是。”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金花婆婆跟前,朗声道:“金花婆婆,我师父来啦,你的强凶霸道,都给我收了起来吧。”金花婆婆咳嗽两声,向灭绝师太瞪视两眼,点了点头,说道:“嗯,你是峨嵋派的掌门,我打了你的弟子,你待怎样?”灭绝师太冷冷的道:“打得很好啊,你爱打,便再打,打死了也不管我事。”纪晓芙心如刀割,叫道:“师父!”两行热泪流了下来。须知灭绝师太向来最是护短,弟子们明明理亏,得罪了旁人,她也要强辞夺理的维护到底,这时却说出这几句话来,那显是不当她弟子看待了。0 d, r7 o4 x! L5 r. \6 Y
  金花婆婆道:“我跟峨嵋派无冤无仇,打过一次,也就够啦。阿离,咱们走吧!”说着慢慢转过身去。丁敏君不知金花婆婆何等来历,见她老态龙钟,病体支离,居然对师父如此无礼,心下大怒,一纵身,拦在她的面前,喝道:“你也不向我师父说几句好话,便这样想走么?”说着右手拔剑,离鞘一半,作威吓之状。金花婆婆伸出两根手指,在她剑鞘外一捏,随即放开,笑道:“破铜烂铁,也拿来吓人么?”丁敏君怒火更炽,便要拔剑出鞘。那知一拔之下,这剑竟是拔不出来。阿离笑道:“破铜烂铁,生了锈啦。”丁敏君再一使劲,仍是拔不出来,原来金花婆婆适才在剑鞘外一捏,潜运内力,已将剑鞘捏得向内凹入,将剑锋牢牢咬住。丁敏君拔是拔不出,就此作罢却又是心有不甘,胀红了脸,神情极是狼狈。灭绝师太缓步上前,三根指头挟住剑柄,轻轻一抖,剑鞘登时裂为两片,剑锋脱鞘而出,说道:“这剑算不得是什么利器宝刀,但也还不是破铜烂铁。金花婆婆,你不在灵蛇岛上纳福,却到中原来生什么事?”
2 ~8 Y) c+ d5 H, J  金花婆婆见到她三根手指抖剑裂鞘的手法,心中一凛,暗道:“这贼尼声名极大,倒是有一点真实功夫,不妨伸量于她。”于是笑咪咪的道:“我老公死了,一个人在岛上闲得无聊,因此出来到处走走,瞧瞧有没合意的和尚道士,找一个回去作伴。”她特别说和尚道士,那自是讥刺对方身为尼姑,却也四处走走。灭绝师太生性严峻,从来不与人说笑,一听金花婆婆之言,一双下垂的眉毛更加垂得低了,长剑一挺,道:“亮兵刃吧!”丁敏君纪晓芙等从师以来,从未见过师父和人动过手,尤其纪晓芙知道金花婆婆的武功怪异莫测,更是关切。张无忌的手臂仍被阿离抓在手中,上身越来越麻,叫道:“快放开我!你拉着我干么?”阿离见纪晓芙在旁有插手干预之势,若不放开,她必上前动手,那时还是非放他不可,于是用力一摔,放松了他手臂,冷笑道:“瞧你逃得掉么?”
, t( |  O- S  r0 t7 Q0 I  金花婆婆淡淡一笑,说道:“峨嵋派郭襄郭女侠当年的剑法名动天下,自然是极高的,但不知传到徒子徒孙手中,还剩下几成?”灭绝师太道:“就算只剩下一成,也足以扫荡邪魔外道。”金花婆婆双眼凝视对方手中长剑的剑尖,一瞬也不瞬,突然间,举起手拐杖,往剑身上一点。灭绝师太焉能给她点中?长剑晃动,往她肩头刺来。金花婆婆咳嗽声中,举杖横扫。灭绝师太身随剑走,如电光般游到了对身后,脚步未定,剑招先到。金花婆婆却不回身,倒转拐杖,反手往她剑刃上砸去。, ]% c4 ]( V  m9 V- P* {! j
  两人都是当世武林的一流高手,三四招一过,心下均已暗赞对方了得,猛听得当的一声响,灭绝师太手中的长剑已断为两截,原来剑杖相交,长剑被竟被拐杖震断。旁观各人除了阿离外,都吃了一惊,看她手中的拐杖黑黝黝地毫不起眼,非金非铁,居然能砸断利剑,那自然是凭籍她深厚充沛的内力了。但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适才兵刃相交,却知长剑所以断绝,乃是靠着那拐杖的兵刃之利,并非金花婆婆功力上稍胜一筹。原来她这拐杖乃是灵蛇岛旁海底的特产,叫做“珊瑚金”,是数种特异金属混和珊瑚,在深海下历千万年而化成,削铁如切豆腐,打石如敲棉花,不论多么锋利的兵刃,遇之立折。
/ j+ r$ B  ~; a0 j6 D  金花婆婆是大有身份之人,知道灭绝师太兵刃虽断,却未输招,当下也不进招,只是拄扙于地,抚胸咳嗽,纪晓芙丁敏君等三名峨嵋弟子生怕师父已受了伤,一齐抢到灭绝师太身旁照应。
) A: o+ K9 `" _! K" {3 m  阿离手掌一扇,又已抓住了张无忌的手腕,笑道:“我说你逃不了,是不是?”这一下仍是出其不意,无忌仍是没能让开,但觉脉门被扣,又是半身酸软。他两次着了这小姑娘的道儿,又羞又怒,又气又急,飞右足便要向她腰间踢去。阿离手指一加劲,无忌的右足只踢出半尺,便抬不起来了。他怒声叫道:“你放不放我?”阿离笑道:“我不放,你有什么法子?”无忌猛地一低头,张口便往她手背上咬去。阿离只觉手上一阵剧痛,大叫一声:“啊唷!”松开右手手指,左手的五根指爪却向无忌脸上抓到。无忌忙向后跃开,但为势已然不及,被她中指的指甲刺入肉里,在右脸上深深刻划了一道血痕,阿离右手的手背上,却也是血肉模糊,被无忌这一口咬得着实厉害。
- A4 Z" o' K$ P* L- X# \  两个孩子在一旁打斗,金花婆婆却目不旁视,一眼也没瞧他们。她大敌当前,焉敢分心旁鹜?只见灭绝师太抛去半截断剑,说道:“这是我徒儿的兵刃,原不足以当高人的一击。”说着解开背囊,取出一柄四尺来长的古剑来。但见她剑鞘上隐隐发出一层青气,剑未出鞘,已足可想见其大为不凡。金花婆婆一瞥眼,只见剑鞘中部用金丝镶着两个篆文:“倚天!”她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倚天剑!”灭绝师太点了点头,道:“不错,是倚天剑。”金花婆婆心头,霎时间闪过了武林中故老相传的那六句话来:“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喃喃的道:“原来倚天剑落在峨嵋派手中。”灭绝师太喝道:“接招!”提着剑柄,竟不除下剑鞘,连剑带鞘,便向金花婆婆胸口点来。金花婆婆拐杖一封,灭绝师太手腕微颤,剑鞘已碰上了拐杖。但听得“嗤”的一声轻响,犹如撕裂一张厚纸,金花婆婆那根海外神物,兵中至宝的“珊瑚金”拐杖,已自断为两截。! I4 C  p( n, Z
  金花婆婆,心头大震,暗想:“倚天剑刃未出匣,已是如此厉害,当真是名不虚传。”向着那柄宝剑凝视半晌,说道:“灭绝师太,请你给我瞧一瞧剑锋的模样。”灭绝师太摇头不允,森然道:“此剑出匣后不饮人血,不便还鞘。”7 o! {3 M- |$ O& N
  两人凛然相视,良久不语。适才交换了这数招,两人都是以深厚内力,逼住兵刃上的劲风,旁人看来只是随手拆了几招,绝无骇人耳目的地方,实则两人数十年来的修为,均已在这三四招中显示了出来。金花婆婆知道这位尼姑的功力比自己略浅,至于招数上的神妙处,则一时还没能瞧得出来,但她既是峨嵋派的掌门,自是非同泛泛,加之手中持了这柄“天下第一宝剑”,自己决计讨不好去,于是轻轻咳嗽了两声,转过身来,拉住阿离,飘然而去。
9 Z& h$ W4 a; t5 d; O6 \$ P( ^  丁敏君和纪晓芙等从来不知这柄武林中轰传已久的倚天剑,竟是在师父手中,见她一击得胜,均是大为欣喜。丁敏君道:“师父,这老婆不是有眼不识泰山么?居然敢跟你老人家动手,那才是自讨苦吃。”灭绝师太正色道:“以后你们在江湖上行走,只要听到她的咳声,赶快远而避之。”原来她刚才挥剑一击之中,虽然削断了对方拐杖,但出剑时还附着她修练三十余年的“峨嵋九阳功”,这般神功撞到金花婆婆身上,却似落入汪洋大海一般,竟然无影无踪,只带动一下她的衣衫,竟没使她倒退一步。这时思之,犹是心有余悸。
$ l, R# d; v+ v1 I' a" v  灭绝师太向纪晓芙道:“晓芙,你来!”当先走到茅舍中,纪晓芙等三人跟了进去。杨不悔叫道:“妈妈!”待要一起进去,纪晓芙知道师父这次亲自下山,乃是前来清理门户,自己素日虽蒙她宠爱,但一场重责决计无法免了,当下对女儿道:“你在外边玩儿,别进来。”张无忌心想:“那姓丁的女子很坏,定要在她师父跟前纪姑姑的鬼话。那晚的事情我瞧得明明白白,全是这姓丁的不好,倘若她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我便挺身而出,给纪姑姑辩明。”于是悄悄绕到茅舍之后,缩身窗下偷听。
1 G5 S3 H% f6 h; d+ n" m  但听屋中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半晌,灭绝师太道:“晓芙,你自己的事,自己说罢。”纪晓芙声音哽咽,道:“师父,我——我——”灭绝师太道:“敏君,你问她罢。”丁敏君道:“纪师妹,咱们门中,第三戒是什么?”纪晓芙道:“戒淫邪放荡。”丁敏君道:“是了,第六戒是什么?”纪晓芙道:“戒心向外人,倒反师门。”丁敏君道:“违戒者如何处分?”纪晓芙却不答她的话,向灭绝师太道:“师父,这其中弟子实有说不出来的难处,并非就如丁师姊所言这般。”灭绝师太道:“好,这里没有外人,你就细细跟我说罢。”/ ?# i6 U* E" b4 l
  纪晓芙知道今日面临生死关头,决不能稍带隐瞒,便道:“师父,六年之前,师父命咱们兄妹八人,下山分头打探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弟子向西行到大树堡,在道上遇到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约莫有四十来岁年纪。弟子走到那里,他便跟到那里,弟子投客店,他也投客店,弟子打尖,他也打尖。弟子初时不去理他,后来实在瞧不过眼,便出言斥责。那人说话疯疯癫癫,弟子忍耐不住,便出剑刺他。这人身上也没兵刃,那知武功却是绝高,三招两式,便将我手中长剑夺了过去。”0 p( W0 V, n* D  R
  “我心中惊慌,连忙逃走,那白衣男子也不追来,第二天早晨,我从店房中醒来,见我长剑无端端放在我的枕边。我自然是大吃一惊,出得客店时,只见那人又跟上我了。我想跟他动武是没用的了,只有跟他好言相恳,说道咱们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何况男女有别,你老是跟着我有何用意,我又说我的武功虽不及你,但我峨嵋派可并不是好惹的。”灭绝师太“嗯”了一声,似乎认为她说话得体。
' y  `8 ?% c4 T" g$ u% @  纪晓芙续道:“那人笑了笑,说道:『一个人的武功分了派别,已自落了下乘。姑娘若是跟着我去,包你一新耳目,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 M, ^5 T: g) k
  灭绝师太性情孤僻,一生潜心武学,对世务殊为膈膜,听纪晓芙说“一个人的武功分了派别,已自落了下乘”,又说“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的几句话,不由得颇为悠然神往,道:“那你便跟他去瞧瞧,且看他到底有什么古怪本事。”纪晓芙脸上一红,道:“师父,他是个陌生男子,弟子怎能跟随他去?”灭绝师太登时省悟,说道:“啊,不错!你叫他快些滚得远远的。”纪晓芙道:“弟子千方百计,躲避于他,可是始终摆脱不掉,终于为他所擒。唉,弟子不幸,遇上了这个前生的冤孽——”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 m  Z* d, z6 @. T1 g, Q' D
  灭绝师太道:“后来怎样?”纪晓芙低声道:“弟子力不能拒,失身于他。他监视我极严,教弟子求死不得。如此过了数月,忽有敌人上门找他,弟子便乘机逃了出来,不久发觉身已怀孕,不敢向师父说知,只得躲着偷偷生了这个孩子。”灭绝师太道:“这全是实情了?”纪晓芙道:“弟子万死不敢欺骗师父。”灭绝师太沉吟片刻,道:“可怜的孩子。唉!这事原也不是你的过错。”丁敏君听师父言下之意,对这个师妹竟大是偏袒,不禁狠狠的向纪晓芙瞪了一眼。
: [: N# W1 E# g% S: L/ Y  灭绝师太叹了口气,道:“你自己怎么打算啊?”纪晓芙垂泪道:“弟子由家严作主,本已许配于武当殷六爷为室,既是遭此变故,这一切全顾不得了,只求师父恩准弟子出家,削发为尼。”灭绝师太摇头道:“那也不好,那个穿白衣的男子叫什么名字啊?”纪晓芙低头道:“他——他姓杨,单名一个逍字。”
. o9 U8 m& e/ B0 N, D  灭绝师太听到杨逍两字,突然跳起身来,袍袖一拂,喀喇喇一响,一张板桌给她击坍了半边。张无忌已躲在屋外偷听,固是给她吓得大吃一惊,纪晓芙丁敏君等三个弟子也是各各脸色大变。灭绝师太厉声道:“你说他叫杨逍?便是明教的大魔头,自称什么『光明使者』的杨逍么?”纪晓芙道:“他——他是明教中的,好像在教中也有些身份。”灭绝师太满脸怒容,问道:“他——他躲在那里?我去找他去。”纪晓芙道:“他说他在昆仑山的『坐忘峰』中隐居,不过只跟弟子一人说知,江湖上谁也不知。师父既然问起,弟子不敢不答。师父,这人——这人是本派的仇人么?”灭绝师太道:“哼,岂仅是本派的仇人而已。你大师伯孤鸿尊者,昆仑派的名宿游龙子,便是给这个大魔头杨逍活活气死的。”纪晓芙心中甚是惶恐,但不自禁的也隐隐感到骄傲,孤鸿尊者和游龙子都是名扬天下的高手,居然会给“他”活活气死。她想问其中详情,却又是不敢出口。她们峨嵋弟子,均知师父和大师伯孤鸿尊者是师祖座下的两大弟子,却不知这两人情爱甚笃,原有嫁娶之约,只是孤鸿尊者中道殂逝,灭绝师太这才削发为尼。/ p8 V/ ^) p( J
  灭绝师太抬头向天,恨恨不已,口中喃喃自语:“杨逍,杨逍——今日总教你落在我的手中——”突然间转过身来,说道:“好,你失身于他,回护彭和尚,得罪了丁师姊,瞒骗师父,私养孩儿——这一切我全不计较,我差你去做一件事,大功告成之后,你回到峨嵋,我便将衣钵和倚天剑都传了于你,立你为本派掌门的承继人。”' x+ h5 P5 o8 Q' R/ m7 n
  这几句话只听得众人大为惊愕,丁敏君心中更是妒恨交迸,深怨师父不明是非,倒行逆施。纪晓芙道:“师父但有所命,弟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至于承受恩师衣钵真传,弟子自知德行有亏,不敢存此妄想。”灭绝师太道:“你随我来。”拉住纪晓芙手腕,翩然出了茅舍,直往谷左的山坡上奔去,到了一处极空旷的所在,这才停下。 ; C. R2 G- G# ?5 c/ o0 |8 c2 h
 
2 K; l8 D( ~( T( i2 u/ b/ x第三十七回 危如累卵0 F! [* l% a4 o4 v9 y7 _
  张无忌愕然不解,但见灭绝师太站立高处,向四周眺望,然后将纪晓芙拉到身边,轻轻在她耳旁说话,这才知她要说的话隐秘之极,不但生怕隔墙有耳,被人偷听了去,而且连丁敏君等两个徒儿,也不许听到。
' ^$ ?0 P9 L. _# u2 A  张无忌躲在屋后,不敢现身,远远望见灭绝师太说了一会话,纪晓芙低头沉思,忽然摇了摇头,神态极是坚决,显是不肯遵奉师父之命。只见灭绝师太举起手掌,便要击落,但手掌停在半空,却不击下,想是最后要她再作一决定。张无忌一颗心怦怦乱跳,心想这一掌击在身上,她是决计不能活命的了。她双眼一霎也不敢霎,凝视着纪晓芙,只见她突然双膝跪地,却坚决的摇了摇头。灭绝师太手起掌落,击中她的顶门,虽因相隔远了,听不到声音,但见纪晓芙身子晃也不晃,一歪便跌倒在地,显是被她一掌击死。张无忌又是惊骇,又是悲痛,伏在屋后长草之中,不敢动弹。1 \7 E! ~8 O+ y, p* v' P4 p7 Z7 J
  便在此时,杨不悔格格两声娇笑,扑在无忌背上,笑道:“捉到你啦,捉到你啦!”原来她在田野间闲步,瞧见无忌伏在草中,还道是跟她捉迷藏玩耍,扑过来抓住了无忌肩头。无忌忙反手搂住她身子,一手掩住她嘴巴,在她身边低声道:“别作声,别给恶人瞧见了。”杨不悔见他面色惨白,满脸惊骇之色,倒也吓了一跳。0 F) a; h+ I6 J) S( }- F' w2 ?7 K
  灭绝师太从高坡上急步而下,对丁敏君道:“去将她的孽种刺死,别留下祸根。”丁敏君瞧见师父用重手法击毙纪晓芙,虽然暗自欢喜,但也忍不住骇怕,听得师父吩咐,忙拔出长剑,来寻杨不悔。张无忌抱着那小女孩,缩身在长草之内,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丁敏君前前后后找了一遍,不见杨不悔的踪迹,待要细细搜寻,灭绝师太已骂了起来:“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儿也找不到。”她另一个弟子名叫贝锦仪,平时和纪晓芙颇为交好,眼见她惨死师父掌底,又要搜杀她遗下的孤女,心中不忍,说道:“我看见那个孩子似乎逃出谷外去了。”她知道师父脾气甚急,若是在谷外找寻不到,决不耐烦回头再找。虽然这个五六岁的小孩孤零零的留在世上,也未必能活,但总胜于亲眼见她被丁敏君一剑刺死。8 \4 w, V" E. ?% n. l7 M' ]7 @
  灭绝师太道:“你怎么不早说?”狠狠的白了她一眼,当先追出谷去,丁敏君和贝锦仪随后跟去。杨不悔尚不知母亲已遭大祸,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转动,露出询问的神色。
8 C  u7 j: S4 T3 c; Y  张无忌伏地听声,耳听得那三人越走越远,跳起身来,拉着杨不悔的手,奔向高坡。杨不悔笑道:“无忌哥,恶人去了么?咱们到山上玩,是不是?”无忌不答,见她奔跑不快,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一直奔到纪晓芙跟前。杨不悔待到临近,才见母亲倒在地上,大吃一惊,挣扎下地,大叫:“妈妈,妈妈!”扑在母亲身上。: O& s: m9 T& D: Y, @
  无忌一探纪晓芙的呼吸,气息微弱已极,但见她头盖骨被灭绝师太这一掌震成碎片,便是真有神仙到来,也已难救性命。纪晓芙微微睁眼,见到无忌和女儿,口唇略动,似要说话,却说不出半点声音,眼眶中两粒大大的眼泪滚了下来。无忌从怀中取出金针,在她“神庭”、“印堂”、“承位”等穴上用力刺了几针,使她暂且感觉不到脑门的剧痛。纪晓芙果然精神一振,低声道:“我求——求你——送她到她爹爹那——我不肯——不肯害她爹爹——”左手伸到自己胸口,似乎要取什么物事,突然间头一偏,气绝而死。: h  G- s9 g& Y. T0 d- d$ T0 M
  杨不悔搂住母亲的尸身,只是大哭,不住口的叫:“妈妈,妈妈,你很痛么?你很痛么?”纪晓芙的身子渐渐冰冷,她却兀自问个不停,她也不懂母亲为什么一动也不动,为什么不回答她的话。
8 J$ {0 x4 J! q6 H) V0 j  张无忌心中本已悲痛,再想起自己父母惨亡之时,自己也是这么伏尸号哭,忍不住泪如泉涌。两人哭了一阵,究竟无忌大了几岁,心想:“纪姑姑临死之时,显是求我将不悔妹子送到她爹爹那里。我只知她爹爹名叫杨逍,是明教中的光明使者,住在昆仑山的什么坐忘峰中。我除了将她送去之外,也没别法。”他也不知昆仑山在极西数万里外,他两个孩子如何去得?又想起纪晓芙断气时曾伸手到胸口取什么物事,于是在她颈中一摸,取出一块黑黝黝的铁牌来,牌上雕着一张牙舞爪的魔鬼,那铁牌穿着一根绳子,挂在她的颈中。
) ~/ g9 [! z: o7 @  张无忌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除了下来,便挂在杨不悔颈中,到芧舍中取过一柄铁铲,挖了个坑将纪晓芙的尸身埋了。这时杨不悔已哭得筋疲力尽,沉沉睡去,待得醒来,无忌费尽唇舌,才骗得她相信妈妈已飞了上天,要过很久很久,才从天上下来跟她相会。. p0 N8 q1 L& G( p$ W
  当时无忌胡乱煮些菜饭吃了,疲倦万分,横在榻上便睡,次日醒来,收拾了两个小小包裹,带着不悔到她母亲坟前拜了几拜,两个孩儿便离蝴蝶谷而去。无忌没有防身刀剑,本想执拾金花婆婆遗下的半截“珊瑚金”拐杖,倒是一件利器,但此刻遍寻不见,想是已被丁敏君顺手牵羊带走。. r, b3 E. C7 N# b2 h1 v
  无忌在纪晓芙留下的包袱中,找到了七八两银子,他虽不知昆仑山究竟有多远,但想这寥寥几两银子不足盘缠之用,那是一定的了,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两人走了大半日,方出蝴蝶谷,杨不悔脚小步短,已走不动了。歇了好一会,才又赶路,行行歇歇,第一晚便找不到客店人家,一直行到天黑,还是在荒山野岭中乱闯,四下里狼嗥枭啼,只吓得杨不悔不住惊哭。无忌心下也是十分害怕,当此情境,只有强作英雄好汉,见路旁有个山洞,便拉着不悔,躲在洞里,将她搂在怀里,伸手按住她的耳朵,令她听不见饿哭吼叫之声。
/ z3 v2 d" w3 W! j* r* r, ^  这一夜两个孩子又饿又怕,挨了一晚苦,次晨才在山中摘些野果吃了,顺着山路行到傍晚,杨不悔突然尖声大叫,指着路边一株大树。无忌一看,吓得拉着不悔转头狂奔。原来树上两个僵尸,飘飘荡荡的挂在那里,两人七高八低的没奔出十余步,脚下石子一绊,一齐摔倒。无忌大著胆子回头一望,这一下更是吃惊,脱口而出:“胡先生!”原来挂在树上的一个僵尸这时被风吹得回过头来,正是胡青牛。另一个僵尸长发披背,是个女尸,瞧她服色,正是胡青牛的妻子王难姑。暮色苍茫之中,山风动衣,更加显得阴气森森。
4 N2 P0 e& H6 }6 q  无忌定了好一会神,自己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慢慢爬起身来,一步步走近,果见挂着的两个尸体,正是胡青牛夫妇。两人脸颊上金光灿然,各自嵌上一朵小小的金花。无忌心下恍然:“原来他们还是没逃出金花婆婆的毒手。”只见山涧中一辆骡车摔得破烂不堪,一头骡子淹死在涧水之中。8 J' a1 C0 `9 `* Y! J) ]& c2 \
  眼见天色不早,已不能再走,索性便在大树旁和杨不悔睡下。睡到半夜,猛听得有野兽撕打斗咬,无忌一惊而醒,目光下只见五六只豺狼正在呜呜低嗥,争食死骡。他急忙负起不悔,爬上树干,众豺狼听到声音,在树下团团打转,转了一会,又去嚼食死骡,终不死心,再爬到树下打转。直到天色大明,众豺狼才一齐散去。4 l! }- Y9 R+ a' {3 ^( t3 d
  无忌瞧清楚众豺狼确是远去,不再回转,于是负着不悔从树上下来,瞧着那血肉狼籍的死骡,心想:“群狼若不是先见死骡,一齐争食,咱两个这时也早成为狼肚中的食物了。”解开绳索,将胡青牛夫妇的尸身从大树上放了下来,忽然拍的一声响,王难姑尸身的怀中跌出一册,无忌拾起一看,原来是一部手写的册子,题签上写着“毒物大全”四字。
; E/ M7 M, S2 }5 G% q  张无忌翻开书来,只见书页上满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写着各种毒物的质素、使用和化解的法子,毒药、毒草等等,那是不必说了,各项活物如毒蛇、蜈蚣、蝎子、毒蛛,以及种种希奇古怪的虫豸鸟兽,无不具载。他随手放在怀里,将胡青牛夫妇的尸体并列了,捧些石头上的土块,草草堆成一坟,跪倒拜了几拜,携了杨不悔的手觅路而行。
: W7 D/ [, }% {7 u- T; u+ S) v  午后走上了大路,不久到了一个小市镇,无忌本想买些饭吃,那知市镇中家家户户都是空屋,竟连一个人影也无。无忌无奈,只得继续赶路,但见沿途稻田尽皆龟裂,此时正当秋收之候,但田中长满了荆棘败草,一片荒凉。无忌心中慌乱,偏生杨不悔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能够忍饥不哭,勉力行走,已可算是极乖,还能出什么主意?走了一会,只见路边卧着几具尸体,肚腹干瘪,双颊深陷,一看便知是饿死了的。越走这类饿殍越多,无忌心下惶恐:“难道什么东西也没得吃的?咱俩也要这般饿死不成?”
9 D: U) _0 z8 t* y5 J; D) x0 D  行到傍晚,到了一处树林,只见林中有烟袅袅升起。张无忌大喜,他自离开蝴蝶谷后,一路未见人烟,当下向白烟升起处快步走去。走到怜近,只见五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围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沸汤,正在锅底添柴加火。那些汉子听到脚步声,一齐回过头来,见到张无忌和杨不悔两人,脸上现出了大喜过望之色。两名汉子“啊”的一声,跳起身来。一人招手道:“小娃娃,好极,过来,快过来。”张无忌道:“我们一路未得饮食,请大叔分些饭菜,当以银子相谢。”一个大汉笑道:“你还有银子么?先拿出来瞧瞧。”无忌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那大汉挟手便夺了去,叫道:“很好!你同来的大人呢?他们到那里去了?”无忌道:“就只我们二人,没有大人相伴。”
$ C8 B" W1 \& e, O9 z  那五个大汉哈哈大笑,其中二人拍手唱起歌来。无忌饿得慌了,探头到锅中一看,瞧是煮些什么,只见锅中上下翻滚的,都是些青草。一名汉子一把揪过杨不悔,狞笑道:“这口小羊又肥又嫩,今晚饱餐一顿,那是舒服得紧了。”另一个汉子道:“不错,男的娃娃留着明儿吃。”无忌大吃一惊,喝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妹子。”那汉子理也不理,嗤的一声,便撕破了杨不悔身上衣服,手一伸,从靴子里拔出一柄牛耳尖刀来,笑道:“很久没吃这么肥嫩的小羊了。”提着杨不悔,便到一旁去宰杀。又有一名汉子拿了一只土钵,跟在身后,说道:“羊血丢了可惜,煮一锅羊血羹,味儿才不坏呢。”+ @5 U3 z& T: j8 w! Z9 T
  张无忌只吓得魂飞大外,瞧他们并非说笑,实是真有宰杀杨不悔之意,大叫:“你们想吃人么?也不怕伤天害理?”一名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汉子笑道:“老子有三个月没吃一粒米了,不吃人,还能吃牛吃羊么?”生怕无忌逃跑,过来伸手便揪他头颈。无忌侧身让开,左手一带,右掌拍的一下,击在他后心腰间。他武功得自金毛狮王谢逊的亲传,又自父亲处学得武当心法,这几年中虽然潜心医术,没有用功练武,但生平所习所见,尽是最上乘的武功,这一掌随手击下,便是一个习武多年的武师,也自抵不住,何况一个村汉?那汉子哼了一声,俯身在地,一动也不能动了。无忌身子一纵,跃到杨不悔身旁。那汉子喝道:“先宰了你!”提起尖刀,便往无忌胸口插下。" b& s$ E5 e( E
  无忌飞起右脚,正中那人手腕,那人手上一痛,尖刀脱手飞出。无忌一招鸳鸯连环腿,左足跟着踢出,直中那人下颚。那人正在张口呼喝,下颚被踢得急速合上,将自己半截吞尖咬了下来,狂喷鲜血,晕死过去,无忌忙扶起杨不悔,便在此时,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又有两人向背上扑到。
7 w2 C4 O9 Q# Y# j  张无忌身子一闪,两人已然扑空。无忌一手一个,抓住两人背脊向里一合,砰的一响,两人天灵盖撞天灵盖,同时昏去。余下一名大汉终欺无忌年幼,虽见他身手敏捷,却也并不忌惮,拔出腰刀,恶狠狠的砍杀上来。无忌双手空空,微感惊慌,左闪右避,躲开了他砍来的三刀。那人第四刀使力更猛,无忌侧身一让,那人一刀没砍中,身子便向前一跌,无忌得到良机,顺手一掌,击中在他臂部。这一尚借势借力,那汉子身子飞了起来,噗的一声,水花四溅,正好没头没脑的倒栽在铁锅之中。一大锅青草汤正在煮得沸腾翻滚,他这一摔下去,满锅热汤全罩在头脸之上,那汉子“啊”的一声都没呼出,眼见是烫得不活了,正是害人不到,反害自己。* Q9 B+ b4 z; R9 e6 r3 H
  若是事先跟无忌说明,要他和这五个汉子放对,他是万万不敢的,须知他虽自幼习练武功,却并不知自己所学到底能管什么用。但杨不悔被人抓住,明晃晃的尖刀对准她的胸口,稍一迟疑,这个小妹子即成俎上鱼肉,那里还有犹豫的余地?岂知奋力应战之下,那五个汉子竟是不堪一击,他惊魂稍定,自己也不禁呆了。4 c4 T( p: B+ u% N/ d9 }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又有几人走进林来。杨不悔是惊弓之鸟,一听见人声,便扑在无忌怀里。无忌抬头一看,一颗心登时放下,叫道:“是简太爷、薛太爷。”原来进来的也是五人,一个是崆峒派的简捷,另外是华山派的薛公远和他个同门,这四人都是无忌手上治好的。最后一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汉子,貌相威壮,额头奇阔,无忌却没见过。) t) e& l4 o; u+ ~
  简捷“哼”了一声,道:“张兄弟,你也在这里?这几人怎么了?”说着手指被无忌打倒的五名汉子,无忌气愤愤的说了,最后道:“连活人也敢吃,那不是无法无天了么?”简捷横眼瞧着杨不悔,突然嘴角边滴下馋涎,伸舌头在嘴唇上舐了舐,自言自语道:“他妈的,五日五夜没一粒米下肚了,尽喟些树皮草根——嗯,细皮白肉,肥肥嫩嫩的——”张无忌见他眼中射出饥火,像是头饿狼一般,裂开了嘴,牙齿一亮一亮,神情甚是可怖,忙将杨不悔搂在怀里。薛公远道:“这女孩的妈妈呢?”张无忌心想:“我若说纪姑姑死了,他们更会转坏念头。”便道:“纪女侠去买米去啦,转眼便来。”杨不悔忽道:“不,不,我妈妈飞上天去啦!”
) [8 J8 t' A, X  简捷和薛公远等人阅历何等丰富,一听两人的话,便知纪晓芙已死。薛公远冷笑道:“买米?周围五百里地内,你给我找出一把米来,算你是本事。”简捷向薛公壤打个眼色,两人霍地跃起。简捷两双手犹似铁钩一般,牢牢抓住了张无忌双臂。薛公远左手掩住杨不悔的嘴,右臂便将她抱了起来。无忌惊道:“你们干什么?”简捷笑道:“凤阳府赤地千里,大伙儿饿得熬不住啦。这女孩儿又不是你什么人,待会儿也分你一份吃便是。”无忌骂道:“你们枉自身为英雄好汉,怎能欺侮孤女幼弱?这事传扬开去,你们还能做人么?”简捷大怒,左手抓住他双臂,右手挟脸打了他两拳,喝道:“连你这小畜生也一起宰了,咱们本来嫌一只小羊不够吃的。”- Y! c2 M" E1 A9 \. h2 c
  张无忌适才举手投足之间,击倒五名汉子,甚是轻易,但圣手伽蓝简捷是崆峒派的高手,一双手上练了数十年的功夫,无忌被他紧紧抓住了,却那里挣扎着脱?薛公远的两个师弟取过绳索,将无忌和杨不悔都缚了。无忌知道今日已然无幸,狂怒之下,好生后悔,当初实不该救了这几人的性命,那料到人心反覆,到头来竟会恩将仇报。简捷骂道:“小畜生,你治好了老子头上的伤,你就算于老子有恩,是不是?你心中一定骂老子,是不是?”. v4 z: V, V9 m
  张无忌道:“这还不是恩将仇报?我和你们无亲无故,可是若非我出手相救,你们四人的奇伤怪病能治得好么?”薛公远笑道:“张少爷,咱们受伤之后,丑态百出,什么怪模怪样,都让给你瞧在眼里么啦,传将出去,大伙儿在江湖上也不好做人。今儿咱们实在饿得慌了,没几口鲜肉下肚,性命也是活不成的,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再救咱们一救吧。”简捷恶狠狠的狰狞可怕,倒也罢了,这个薛公远嘻嘻的阴险狠毒,张无忌瞧着尤其觉得寒心,大声道:“我是武当子弟,这个小妹子是峨嵋派的,你们害了我二人不打紧,武当五侠和灭绝师太能便此罢休吗?”% q2 a+ G# L" B
  简捷一愕,哦了一声,觉得这句话倒是不错,武当派和峨嵋派的人可当真惹不起。薛公远笑道:“这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等到你到了我肚子里,你再去向张三丰老道诉苦吧。”简捷哈哈大笑,道:“肚里饿得冒出火来啦,你便是我亲兄弟,亲儿子,我也一口吞了你。”转头向薛公远的两个师弟喝道:“快生火烧汤啊。还等什么?”那二人提起打翻在地的铁锅,一个到溪去掏水,另一个便生起火来。( ~; j4 g; ]& B' \' }" z( a
  张无忌道:“薛大爷,那个人反正已烫死,你们肚饿要吃人,吃了他不么?”薛公远笑道:“这几条死汉子全身皮包骨头,又老又韧,又臭又硬,天下那有不吃嫩羊吃老羊的道理。”无忌自来极有骨气,若是杀他打他,决不能讨半句饶,但这时身陷歹人之手,竟要被人活生生的煮来吃了,不由得张惶失措,哀求了几句,薛公远反而不住嘲笑:“哈哈,武当峨嵋的弟子在江湖上逞强称霸,今日却给咱们一口一口的咬来吃了,张三丰和灭绝老尼知道了,不气死才怪。”张无忌提气大喝:“薛大爷,你们既是非吃不可,将我张无忌吃了吧,只求你们放了这个妹子,我张无忌死而无怨。”薛公远道:“为什么?”张无忌道:“她妈妈去世之时,托我将这个小妹子交给她爹爹。你们吃了我,已足裹腹,明日买到牛羊米饭,就饶了这小姑娘吧。”简捷见他临危不惧,尚守信义,不禁心动,道:“怎样?”薛公远道:“饶了小女娃娃不打紧,只是泄漏了风声,日后宋远桥俞莲舟他们找上门来,简大哥有把握打发便成。”简捷点头道:“我是个胡涂蛋,从不想想往后的日子。”只见那名华山派弟子提了一锅清水回来,张无忌知道事情紧急,叫道:“不悔妹妹,你向他们发个誓,以后决不说不出今日的事来。”杨不悔迷迷糊糊的哭道:“不能吃你啊,不能吃你啊。”她也不懂张无忌说些什么,隐隐约约之间,知道他是在舍身相救自己。那个气慨轩昂的青年男子一直默然坐在一旁,不言不动。简捷向他瞪了一眼,道:“徐小舍,想吃羊肉,也得惹一身羊骚气啊。”濠泗一带,对年青汉子,称为“小舍”。那青年道:“是!”从腰间拔出短刀,说道:“杀猪屠羊,是我的拿手本事。”将短刀横咬在口中,一手提了张无忌,一手提了杨不悔,向山溪边走去。无忌破口大骂,想张口去咬他手臂,却咬不到。他走出十余步,薛公远忽然叫道:“徐小舍,便在这儿开剥吧。”那徐小舍回头道:“在溪水中开膛破肚的好,洗得干净些。”口中咬了刀子说话糢糊不清,脚下并不停步。薛公远道:“我叫你在这里,便在这里。”原来他老奸巨猾,瞧出那徐小舍神情有些不对,生怕他一个人独吞。. V0 D6 @1 m# t* P8 M* E* D
  徐小舍低声道:“快逃!”将两人在地下一放,伸刀割断了缚住二人的绳索。张无忌道:“多谢救命大恩。”拉着不悔的手,拔足飞奔。简捷和薛公远齐声怒吼。纵身追去,那徐小舍横刀拦住,喝道:“给我站住!”
1 l2 D! n5 C; W* g0 X7 m- W* J  简捷和薛公远见那徐小舍横刀当胸,威风凛凛的拦在面前,倒是一怔。简捷喝道:“干什么?”那徐小舍道:“咱们在江湖上行走,欺侮弱小,不叫天下好汉笑话么?”薛公远怒道:“饿得急了,娘老子也吃。”挥手向两个师弟喝道:“快追,快追!”  j6 p# }$ ?6 l- L5 A+ j, @
  张无忌见杨不悔跑不快,将她横抱在手里急奔,他本已人小步短,这么一来,逃得更慢了,未出树林,便给两名华山派的弟子追上,无忌将杨不悔往地下一放。反手便是一掌,去势甚是劲急。一人举掌一挡,拍的一响,竟是将他震得倒退了几步,那人吼道:“小杂种,倒厉害啊!”两人一齐拔出单刀,砍了过来。无忌豁出了性命,在两人刀锋之中抢攻,不住口的叫杨不悔快逃。- J( Q( Z& [+ x% [
  那边简捷和薛公远也是各挺兵刃,夹攻那姓徐的青年汉子。这汉子饿了几天,早已有气无力,不似简薛二人,沿途杀人劫掠,虽然饥饿,却比他强得多了。斗了一阵,简捷刷的一刀,砍在那汉子腿上,登时鲜血淋漓。那汉子抵敌不住,手中兵刃又短,眼见再打下去,势非命送当场不可,突然提起短刀,向薛公远掷去。薛公远侧身一避,那汉子便冲了出去。简薛二人也不追赶,迳自来捉张杨二小。那汉子远远的叫道:“张兄弟休慌,我去叫帮手来救你。”简薛二人上前合围,登时将张无忌和杨不悔又缚住了。- t0 `6 w7 Z5 u
  简捷瞪眼骂道:“这姓徐的吃里扒外,不是好人,你们怎地跟他做一路?”薛公远道:“路上撞到的同伴,谁知他是好人坏人?他说姓徐,叫什么徐达。你别信他鬼话,天都快黑了,到那儿去叫帮手去。”一名华山派的弟子道:“听他口音,是凤阳府本地人,便叫些乡下人来,咱们也不怕。”简捷笑道:“凤阳府的人,哈哈,个个饿得爬也爬不动了。咱们快把两口小羊煮得香香的,饱餐一顿是正经。”
- o/ o7 I9 Z0 d1 w4 ?  张无忌二次被擒,被打得口鼻青肿,衣衫都扯破了,怀中银两物品,都撒在地上,他心中想:“原来这位姓徐的大哥叫做徐达,此人豪气干云,实是个好朋友,只可惜我命在顷刻,不能和他相交了。”一低头,只见一本黄纸抄本掉在地下,书页随风翻动,正是从王难姑尸身上取来的那部“毒物大全”。无忌明知无幸,倒也不再作求生之想,顺眼往书页上瞧去,只见那部书正翻到“毒菌”一项,文中详载各种厉菌的形状、气味、颜色、毒性、解法、一种又是一种,他心中正乱,那里看得入脑?突然间眼角一瞥之间,只见左首四五尺之外,一段腐朽的树干之下,正生着十余株草菌,颜色鲜艳夺目。无忌心中一动:“这些草菌不知叫什么名称,不知有毒无毒?但瞧那毒书上所载,大凡毒菌均是颜色鲜明,这些草菌若是剧毒之物,不悔妹妹尚有活命之望。”他这时也不想自己求生,心想自己反正体内寒毒难除,今日便是逃得性命,也不过多活得几个月,一意只盼能救得杨不悔,完了纪晓芙临终时的嘱托。他移动双脚臀部,慢慢挨将过去,转过身来,伸手将那些草菌都采摘下来,这时天色极黑,各人饥火中烧,谁也没留心他。张无忌忽然眼望徐达逃去之处,跳起身来,叫道:“徐大哥,你带了人来啦,救命,救命!”简捷等信以为真,四人抓起兵器,都跳了起来。无忌乘四人凝视东首,倒退两步,反手将那些草菌都投在铁锅之中。简捷等不见有人,都骂道:“小杂种,你想疯了也没人来救你。”薛公远道:“开刀了,谁来动手?”简捷道:“我宰女娃子,你宰那男的。”说着一把揪起了杨不悔。无忌道:“薛大爷,我口渴得紧,你给我喝碗热汤,我死了做鬼也不缠你。”薛公远笑道:“好,渴碗热汤打什么紧?”便掏了碗热汤给他。一口碗热汤尚未送到嘴边,张无忌大声赞道:“好香,好香!”那些草菌在热汤中一熬,果然是香气扑鼻。简薛众人饿得早就急了,闻到菌汤也不拿去喂无忌,自己喝了下肚,舐了舐嘴唇,道:“鲜美得紧!”又去掏了一碗。简捷挟手抢过,大口喝了一碗,兴犹未尽,又喝了一碗。接着华山派的两名弟子每人都喝了两碗,久饥之下,两碗热腾腾的鲜汤下肚,均感说不出的舒服。简捷还捞起锅中草菌,大口咀嚼,谁也没问这些草菌从何处而来。
- ]5 [; b( W) l4 k1 k% R- z  简捷吃完草菌,拍了拍肚子,笑道:“先打个底儿,再吃羊肉。”左手提起杨不悔后领,右手提了刀子。张无忌见众人喝了菌汤后若无其事,心想原来这些草菌无毒,不禁暗暗叫苦,简捷走了两步,忽然叫道:“啊哟!”身子一晃,摔倒在地,将杨不悔和刀子都抛在一旁。薛公远惊道:“简兄,怎么啦?”奔过去俯身一看。这一弯腰,他再站不直身子,扑在简捷身上。那两名华山派弟子哼也没哼一声,跟着便毒发而毙。& r$ O$ F6 S; Y- d/ M: I* [! }
  张无忌大叫:“谢天谢地!”滚到刀旁,反手执起,将杨不悔手上的绳索割断。杨不悔颤着双手,把无忌的手掌刺破了两处,这才割断他手上绳索。两人死里逃生,欢喜无限,搂抱在一起。过了一会,张无忌去看简薛四人时,只见每人脸色发黑,饥肉扭曲,死状甚是可怖,心想:“毒物能杀人,也就是能救好人。”当下将那部“毒物大全”珍而重之的收在怀内,决意日后要好好研读。无忌携了杨不悔的手,穿出树林,正要觅路而行,忽见东首火把照耀,有七八人手执军器,快步奔来。张杨二人是惊弓之鸟,忙在大树后的草丛中一躲。那干人奔到邻近,只见当先一人正是徐达。他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挺着长枪,大声吆喝:“伤天害理的吃人恶贼,快纳下命来!”众人奔进树林,见简薛等四人死在当地,无不愕然。徐达叫道:“张兄弟,你没事么?我救你来啦!”无忌见他肝胆照人,不由得热泪盈眶,叫道:“徐大哥,兄弟在这里!”从草丛中奔出。徐达大喜,一把将无忌抱起,说道:“张兄弟,似你这等侠义之人,别说孩童,大人中也是少见,我生怕你已伤于恶贼之手。不料好有好报,恶有恶报,正是报应不爽。”问起简,薛等人如何中毒,无忌说了毒菌煮汤之事,众人又都赞他聪明。
" k! T0 o0 n; E) A: z  徐达道:“这几位都是我从小交好的朋友,今日宰了一条牛,正好在皇觉寺中煮食,我去一叫便来。但若不是张兄弟机智,咱们还是来得迟了。”当下替无忌一一引见。一个方面大耳的姓汤名和;一个英气勃勃的姓邓名愈;一个黑脸长身的姓花名云;两个白净面皮的是一对兄弟,兄长叫作吴良,兄弟名叫吴祯。最后是个和尚,此人相貌大是丑陋,下巴向前挑出,犹如一柄铁铲相似,脸上凹凹凸凸,甚多瘢痕,双目深陷,却是炯炯有神。徐达道:“这位朱大哥,名叫元璋,现在皇觉寺出家。”花云笑道:“他做的是风流快活和尚,不爱念经拜佛,整日便吃喝酒吃肉的。”杨不悔见了朱元璋的丑相,心中害怕,躲在无忌背后。朱元璋笑道:“和尚虽然吃肉,却不吃人,小妹妹不用害怕。”汤和道:“咱们在庙里煮的那锅牛肉,这时候也该熟了。”花云道:“快走!小妹妹,我来背你。”将杨不悔负在背上,大踏步便走。无忌见这干人豪爽快活,心中也自欢喜,走了四五里路,来到一座庙宇。穿过大殿,便闻到了一阵烧牛肉的香气。吴良叫道:“熟啦,熟啦!”徐达道:“张兄弟,你在这儿歇歇,咱们去端牛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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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8:07 | 只看该作者
倚天屠龙记(旧版)
3 O$ j0 o7 n2 g9 R5 z2 K第三十八回 铁琴先生
' ?$ {1 Y# K; F9 b2 M  张无忌和杨不悔并肩坐在大殿的蒲团上,朱元璋、徐达、汤和、邓愈等七手八脚捧出一盆一钵的牛肉来。吴良、吴祯兄弟提了一坛白酒,大伙儿便在菩萨面前,欢呼畅饮。无忌和不悔已饿了数日,此时有牛肉下肚,自是说不出的畅快。花云道:“徐大哥,咱们的教规什么都好,就是不许人吃肉,未免有点儿那个。”无忌心中一凛:“原来他们都是明教的。明教的规矩是食青菜,拜魔王,他们却在大吃牛肉。这当儿无米无菜,不吃肉难道饿死么?”邓愈拍手道:“徐大哥的话从来最有见地,吃啊,吃啊!”7 B) ~0 o/ I" z1 T
  正吃喝间,忽然门外脚步声响,跟著有人敲门,汤和跳起身来,叫道:“啊也!张员外家中寻牛来啦!”只听得庙门被人一把推开,走进来两个挺胸凸肚的豪仆,一人叫道:“好啊!员外家的大牯牛果然是你们偷吃了!”说着一把揪住朱元璋。另一人道:“你这贱和尚,今儿贼赃俱在,还逃到那里去?明儿送你到府里,一顿板子打死你。”朱元璋笑道:“当真是胡说八道,你怎能胡赖咱们偷了员外的牯牛?出家人吃素念佛,你赖我吃肉,这不罪过么?”那豪杰指着盘钵中的牛肉,喝道:“这还不是牛肉?”朱元璋使个眼色,笑嘻嘻的道:“谁说是牛肉?”吴良、吴祯兄弟走到两名豪杰身后,一声吆喝,抓住了两人手臂,登时令他们动弹不得。8 I$ x: c: s! k1 J
  朱元璋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笑道:“两位大哥,实不相瞒,咱们吃的不是牛肉,乃是人肉。今日既给你们见到,只好吃了两位灭口,以免泄漏。”嗤的一声,将一名豪仆胸口的衣服划破,刀尖刺得胸膛上现出一条血痕。那豪仆大惊,双膝麻软,连叫:“饶——饶命——”朱元璋抓起一把牛肉,分别塞在二人口中,喝道:“吞下去!”两人嚼也不敢嚼,便吞了下肚。朱元璋走到厨下,抓了一大把牛毛,又分别塞在二人口中,喝道:“快吞下!”二人只得苦着脸又吞下了。朱元璋笑道:“你去跟员外说,是我偷宰了他的牯牛,咱们破肚开膛对质,瞧是谁吃了牛肉,连牛毛也没拔干净。”翻转刀子,用刀背在那人肚腹上一拖,那人只觉冷冰冰的刀子在肚子划过,吓得尖声大叫。/ v: j; W. s9 ~1 p
  吴氏兄弟哈哈大笑,抬腿在两人屁股上用力一脚,踢得两人直滚出殿外,众人放怀大吃,笑骂两名豪仆自讨苦吃,平日仗着张员外的势头,欺压乡人,这一次害怕剖肚对质,决计不敢向员外说众人偷牛之事。无忌又是好笑,又是佩服,心道:“这姓朱的和尚容貌虽然难看,行事却是干净爽快,制得旁人半点动弹不得,手段好生厉害。”/ }2 W( r3 o8 v! @% t/ G" ^$ P; y
  汤和、邓愈等早听徐达说过,知道张无忌甘舍自己性命,相救杨不悔,都喜爱他是个侠义少年,不以寻常儿童相待,敬酒敬肉,就当他是好朋友一般。饮到酣处,邓愈叹道:“咱们汉人受胡奴欺压,受了一辈子的肮脏气,今日弄到连苦饭也没一口吃,这种日子,如何再过得下去?”花云拍腿叫道:“眼见凤阳府已死了一半百姓,我看天下到处都是一般,与其眼睁睁的饿死,不如跟鞑子拚一拚。”徐达朗声道:“今日人命贱于猪狗,这位小兄弟小妹妹险些便成了旁人肚中之物。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良民百姓成为牛羊?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救人于水火之中,活着也是枉然。”汤和也道:“不错。咱们今日运气好,偷到一条牯牛宰来吃了,明日未必再偷得到。再说,天下的好汉子大多衣食不周,难道叫英雄豪杰都去作贼?”各人越说越是气愤,破口大骂鞑子官兵害人。朱元璋道:“咱们在这儿千贼万贼的乱骂,又骂得掉鞑子一根毛发么?是有骨气的汉子,便杀鞑子去!”汤和、邓愈、花云、吴氏兄弟等齐声叫了起来:“去,去!”徐达道:“朱大哥,你这劳什子的和尚也不用当啦,你年纪最大,大伙儿都听你的话。”朱元璋也不推辞,说道:“今后咱们同生共死,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众人一齐拿起酒碗喝干了,拔刀砍桌,豪气横飞。
5 h5 z6 K4 `" ~6 S3 }5 g# M  杨不悔瞧着众人,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心中暗暗害怕。张无忌却想:“太师父一再叮嘱,叫我决不可和魔教中人交好。可是常遇春大哥和这位徐大哥,都是魔教中人,比之简捷、薛公远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人却好上万倍了。”他对张三丰向来敬服之极,然从自身的经历而言,却觉太师父对魔教中人不免心存偏见。虽然如此,仍想太师父的言语不可违拗。朱元璋道:“好汉子说做便做,这会儿吃得饱饱的,正好行事。张员外家今日宴请鞑子官兵,咱们先去揪来杀了。”花云道:“妙极!”提刀站了起来。徐达道:“且慢!”到厨下拿了一双篮子,装了十四五斤熟牛肉,交给张无忌,说道:“张兄弟,你年纪太小,不能跟咱们干这杀官造反的勾当。咱们这几个人人穷得精打光,身上没半分银子,只好送这几斤牛肉给你。若是咱们侥幸不死,日后相见,大伙儿好好再吃一顿牛肉。”无忌接过篮子,说道:“但盼各位建立大功,赶尽鞑子,让天下百姓都有饭吃。”朱元璋、徐达汤和等听了他这几句话,都是心中一凛,说道:“张兄弟,你说得真对,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各挺兵刃,出庙而去。* m0 m; v/ [5 e- ?  H/ D
  无忌心想:“他们此去是杀鞑子,若不是带着这个小妹子,我也跟他们一起去了。他们只有七个人,倘是寡不敌众,张员外家中的鞑子和庄丁定前来追杀,这庙中是不能住了。”于是挽了一篮牛肉,和杨不悔出庙而去。黑暗中行了五六里,猛见北方火光冲天而起,火势甚烈,知是朱元璋、徐达等人得手,已烧了张员外的庄子,心中甚喜。当晚两人在山野间睡了半夜,次晨又向西行。
; l4 r% X6 H8 ]* v; F, {" [& A  沿途风霜饥寒之苦,那也是说之不尽,幸好杨不悔的父母都是武学名家,在娘胎里时体质便极壮健,因此一个小小女孩长途跋涉,居然没有生病,便有轻微风寒,无忌采些草药,随手便给她治好了。但两个小孩,每日行行歇歇,最多也不过走上二十里地,行了十五六天,方到河南省境。那河南境内,和安徽也是无多分别,处处饥荒,遍地都是饿死的死尸。张无忌做了一副弓箭,仗着学过武艺,或射飞禽,或杀走兽,饱一天饿一天的,和杨不悔慢慢西行。幸好途中没遇到蒙古官兵,也没逢到江湖人物,至于寻常无赖奸徒,想打这两个孩子的主意,却那里是无忌的对手?有一日他跟途中遇到的一个老人闲谈,问起昆仑山坐忘峰的所在,这老人双目圆睁,惊得呆了,说道:“小兄弟,昆仑山距此何止十万八千里,听说当年只有唐僧取经,这才去过。你们两个娃娃,不是发疯了么?你家里在那里,快快回家去吧!”
9 |5 U7 l9 x, c4 F, @" b1 T  张无忌一听之下,不禁气沮,暗想:“昆仑山这么远,那是去不成的啦,只好到武当山见太师父再说。”但转念又想:“我受人重托,虽然路途艰险,怎能中途退缩?我寿命无多,倘若不在身死之前将不悔妹妹送到,多耽搁一天,便是对不起纪姑姑。”也不再跟那老人多说,拉着杨不悔的手便行。如此又行了二十余天,两个孩子早是全身衣衫破烂,面目憔悴,那也罢了,无忌最为烦恼的,却是杨不悔时时吵着要妈妈,找不到妈妈,往往便哭泣半天。张无忌多方譬喻开导,说这一路西去,便是去寻她妈妈,又说个故事,扮个鬼脸,逗她破涕为笑。这一日过了驻马河,其时已是秋末冬初,朔风吹来,两个孩子衣衫单薄,都是禁不住发抖。无忌除下自己一件破烂的外衫,给杨不悔穿上。杨不悔道:“无忌哥,你自己也冷,却把衣服给我穿。”这个小女孩斗然间说起大人话来,无忌不由得一怔。
2 y/ P  @* c9 P6 ?/ Y' \8 t% I) L: ^  便在此时,忽听得山坡后传来一阵兵刃相交的叮当之声,跟着脚步声响,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恶贼,你中了我的喂毒丧门钉,越是快跑,发作得越快!”无忌急拉杨不悔在道旁草丛中伏下,尚未藏好身子,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飞步奔来,数丈之后,一个手持双刀的女子追赶而至。那汉子脚步踉跄,突然间足下一软,滚倒在地。那女子追到身前,笑道:“恶贼,终叫你死在姑娘手里!”那汉子蓦地一跃而起,双掌齐出,波的一声,击中那女子颈下的胸口。这一招是那汉子的救命绝招,力道奇猛,那女子中掌倒地,手中双刀远远摔了出去。+ s1 ]0 Q2 s- o
  那汉子不住喘气,从自己背上拔了一枚丧门钉出来,恨恨的道:“取解药来。”那女子道:“你杀了我吧!就是没解药。”那汉子左手以刀尖指住她的咽喉,右手到她衣袋中搜寻,果然不见解药。那女子冷笑道:“这次师父派咱们出来捉你,只给喂毒暗器,不给解药。我既落在你手里,也不想活了,可是你也别想逃生。”那汉子怒极,提起那枚喂毒丧门钉用力一掷,钉在那女子肩头,喝道:“叫你自己也尝尝喂毒丧门钉的滋味,你昆仑派——”一句话没说完,背上毒性发作,软垂倒地。那女子想挣扎爬起,但胸口所受的掌力太重,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又再坐倒。4 v, Q$ \" w, U2 i' O
  一男一女两人卧在道旁草地之中,呼吸粗重,不住喘气。张无忌自从医治简捷、薛公远而遭反噬之后,对武林中人深具戒心,这时躲在一旁观看动静,不敢出来。过了一会,只听那汉子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苏习之今日丧命在驻马店,仍是不知到底如何得罪了你昆仑派,当真是死不瞑目。詹姑娘,你好心跟我说了罢!”言语之中,已是没什么敌意。那女子姓詹名春,知道师门这喂毒丧门钉毒性的厉害,眼见和他同归于尽,心中万念俱灰,幽幽的道:“谁叫你偷看我师父练剑,这路『龙形一笔剑』,若不是他老人家亲手传授,便是本门弟子偷瞧了,也要遭剜目之刑,何况你是外人?”苏习之“啊”的一声,说道:“他妈的,该死,该死!”詹春怒道:“你死到临头,还在骂我师父?”苏习之道:“我骂了便怎样?这不是冤枉么?我经过白牛山,无意中见到你师父使剑,觉得好奇,便瞧了一会。难道我又有这等聪明才智,瞧得片刻,便能将这路剑法的精义学去了?若是我真有这么好的本事,你们几名昆仑子弟又奈何得了我?詹姑娘,我跟你说,你师父铁琴先生太过小气,别说我没学到这『龙形一剑』的一招半式,就算学会了一些,也是罪不至死啊。”詹春默然不语,心中也颇怪师父小题大做,只因发觉苏习之偷看练剑,便派出六名弟子,严令追杀,终于落到跟此人两败俱伤,心想事到如今,这人也已不必说谎,他既说并未偷学到武功,自是不假。
9 l% s5 ^% G# `$ }  s4 v  苏习之又道:“他给你们喂毒暗器,却不给解药,武林中有这个规矩么?他妈的——”詹春柔声道:“苏大哥,小妹害了你,此刻心中好生后悔,好在我也陪你送命,这叫做命该如此。只是累了你家中大嫂,公子,小姐,实是过意不去。”% [4 _$ \/ c9 ?* o4 ^& ^" m* D$ a
  苏习之叹道:“我女人已在两年前身故,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明日他们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詹春道:“你府上尚有何人?有人照料这两个孩子么?”苏习之道:“此刻由我嫂子在照看。我嫂子脾气暴躁,为人刁蛮,我在世时,她还忌我几分。唉!今后这两个娃娃,有得苦头吃。”詹春心肠甚软,垂下泪来,低声道:“都是我作的孽。”苏习之道:“那也怪你不得。你奉了师门严令,不得不遵,又不是跟我有什冤仇?其实,我中了你的喂毒暗器,死了也就算了,何必再打你一掌,又用暗器伤你?否则我以实情相告,你为人仁善,必能照看我那两个苦命的孩儿。”詹春苦笑道:“我是害死你的凶手,怎说得上为人仁善?”苏习之道:“我没有怪你,真的,没有怪你。”适才两人拚命恶斗,这时却相互慰藉起来。" s) {5 ^8 u; M+ e! Q1 B! g# l, i
  张无忌听到这里,心想:“这一男一女似乎心地不恶,何况那姓苏的家中尚有两个孩儿。”想起自己和杨不悔身为孤儿之苦,便从草丛中走了出来,说道:“詹姑娘,你丧门钉上喂的是什么毒药?”苏习之和詹春突然见草丛中钻出一个少年,一个女孩,已是奇怪,听得无忌如此询问,更是惊讶。无忌道:“在下粗通医理,两位所中伤毒,未必无救。”詹春道:“是什么毒药,我可不知道。伤口上奇痒难当,却是一点不痛。我师父道,中这丧门钉后,只有四个时辰的性命。”无忌道:“让我瞧瞧伤势。”苏詹二人见他年纪既小,又是衣衫破烂,容颜憔悴,活脱是个小叫化子,那里信他能治伤毒?苏习之道:“咱二人命在顷刻,你快别在这儿啰嗦,给我走得远远的吧。”无忌不去睬他,从地上拾起丧门钉,拿到鼻中一闻,嗅到一阵淡淡的兰花清香。这些日来,他一有余暇,便翻读王难姑所遗的那部毒物大全,天下千奇百怪的毒物毒药,莫不了然于胸,一闻到这阵香气,即知丧门钉上喂的是“青陀罗花”的毒汁。这种花汁原有一阵腥臭之气,本身并无毒性,便是喝上一碗,也丝毫无害于人体,但一经和鲜血混合,却生剧毒,同时腥臭转为幽香,说道:“这是喂了青陀罗花之毒。”詹春并不知那丧门钉上喂的是何毒药,但师父的花圃之中种有这种怪花,她却知道的,奇道:“咦,你怎么知道?”要知青陀罗花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花,源出西域,为中土向来所无。无忌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携了杨不悔的手,道:“咱们走吧。”詹春忙道:“小兄弟,你若知治法,请你好心救咱二人一救。”无忌原本有心相救,但突然想到简捷和薛公远要吃人肉的那些狞恶面貌,不由得又感踌躇。苏习之道:“小相公,是在下有眼不识高人,请你莫怪。”无忌道:“好吧!我试一试看。”伸指在詹春胸口“膻中穴”及肩旁左右“缺盆穴”点了几下,先止住她胸口掌伤的疼痛,说道:“这青陀罗花见血生毒,入腹却是无碍。两位先用口相互吮吸伤口,至血中绝无凝结的细微血块为止。”: l# e/ l+ Y0 n0 q
  苏习之和詹春都是颇觉不好意思,但这时性命要紧,所伤的又是自己吮吸不到的肩背之处,只得轮流着替对方吸出伤口中的毒血。张无忌在山边采了三种草药,嚼烂了替二人敷上伤口,说道:“这三味草药能使毒气暂不上攻,咱们到前面市镇去,寻到药店,我再替你们配药疗毒。”苏詹二人的伤口本来痒得难当之极,敷上草药,登觉清凉,同时四肢也不再麻软,当下不住口的称谢。二人各折一根树枝作为拐杖,撑着缓步而行。詹春问起张无忌的师承来历,无忌不愿细说,只说自幼便懂医理。行了一个多时辰,到了沙河店,四人投客店歇宿,无忌便开了药方,命店伴去抓药。4 {; i* a$ m/ Y( s" w1 `7 z! }: N
  这一年豫西一带未受天灾,虽然蒙古官吏横暴残虐,和别的地方无甚分别,但老百姓总算还有口饭吃。沙河店镇上一切店铺开设如常。客店中店伴照药方抓了药来,张无忌用土罐把药煮好了,喂着苏习之和詹春服下。四人在客店中住了三日,无忌每日变换药方,外敷内服,到第四日上,苏詹二人身上所中剧毒全部驱除,二人自是大为感激。问起无忌和杨不悔要到何处,无忌说了昆仑山坐忘峰的地名。詹春道:“苏大哥,咱两人的性命,是蒙这位小兄弟救了,可是我那五位师兄,仍在到处寻你,这件事情还没了结。你随我上昆仑走一遭,好不好?”
- W: s& s. _3 m, E! p) A. I  苏习之吃了一惊,道:“上昆仑山?”詹春道:“不错。我同你去拜见家师,说明你确实并未学到『龙形一笔剑』的一招半式。此事若不得他老人家原宥,日后总是祸患无穷。”苏习之心下着恼,说道:“你昆仑派忒也欺人太甚,我只不过多看了一眼,累得险些进入鬼门关,也该放手了罢?”詹春柔声道:“苏大哥,你替小妹想一想这中间的难处。我跟师父去说,你没学到剑法,他是决计不信的。小妹受责,那也没有什么,但我那五位师兄倘若再失手伤你,小妹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 }* H+ e/ n3 E$ Y& Z6 Z  他二人出死入生的共处数日,相互间已生情意,苏习之听她这般软语温存的说话,胸中的气登时消了,又想:“昆仑派人多势众,若是阴魂不散的缠上了我,最后终于还是送命在他们手里为止。”詹春见他沉吟,又道:“你先陪我走一遭。你什么要紧事,咱们去了昆仑之后,小妹再陪你一道去办如何?”苏习之大喜,道:“好,便是这么着。只不知尊师肯不肯信?”詹春道:“师父素来喜欢我,我苦苦相求,谅来不会对你为难。”苏习之听她这般说,显有以身相许之意,心中甜甜的受用,对无忌道:“小兄弟,咱们都到昆仑山去,大伙儿一起走,路上也有个伴儿。”詹春道:“昆仑山脉绵延千里,峰峦无数,那坐忘峰不知坐落何处,但慢慢打听,总能找到。”
8 b  ?: e* B* g; B  次日苏习之雇了一辆大车,让无忌和杨不悔乘坐,自己和詹春乘马而行。到了前面大镇上,詹春又去替无忌和杨不悔买了几套衣衫,把两人换得焕然一新。苏詹二人见这对孩儿洗沐换衣之后,男的英俊,女的秀美,都大声喝起采来。两个孩子直到此时,始免长途步行之苦,吃得好了,身子也渐渐丰腴起来。4 J& z4 A! p9 P2 J$ l4 r; Z
  渐行渐西,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沿途有苏习之和詹春两个武林人物照看,一路平安无事。到得西域后,昆仑派势力雄厚,更无丝毫阻拦,只是黄沙扑面,寒风透骨,那是无可奈何的了。不一日来到昆仑山三圣坳,进了山坳,只见遍地绿草如锦,果树香花,苏习之和张无忌都万想不到这荒寒之处竟是别有天地。原来那三圣坳四周都是高山,挡住了寒气。昆仑派自“昆仑三圣”何足道以来,七八十年中花了极大力气,整顿这个山坳,派遣弟子东至江南,西至天竺,搬移奇花异树,到这三圣坳中种植。$ E9 q. ?6 s3 Z! j
  詹春带着三人来到铁琴先生何太冲所居的铁琴居,一进门,只见师兄弟们脸上神色严重,和她微一点头,便不再说话。詹春心中嘀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拉住一个师妹,问道:“师父在家吧?”那女弟子尚未答话,只听何太冲暴怒咆哮的声音从后堂传了出来:“都是饭桶,饭桶!有什么事叫你们去办,从来没一件办得妥当。要你们这些弟子何用?”只听得拍桌之声,震天价响。詹春向苏习之低声道:“师父在发脾气,咱们别去找钉子碰,明儿再来。”何太冲突然叫道:“是春儿么?回来了干什么不来见我?鬼鬼祟祟的说些什么话?那姓苏小贼的首级呢?”
% u) N/ M6 Q! z0 T* _8 @  詹春脸上变色,抢步进了内堂,跪下磕头,说道:“弟子拜见师父。”何太冲道:“我差你去办的事怎么啦?那姓苏的小贼呢?”詹春道:“那姓苏之人现在外面,来向师父请罪。他说他资质愚鲁,虽是不该看师父演练剑法,但本派剑法精微奥妙,他看过之后,莫名其妙,半点也领会不到。”詹春跟随师父日久,知他武功上极为自负,因此故意说苏习之极力称誉本门功夫,何太冲一高兴,说不定便饶了他。若在平时,这顶高帽何太冲必轻轻受落,但今日他心境大是烦燥,哼了一声,说道:“这事你办得好!去把那姓苏的关在后山石室中,慢慢发落。”詹春见他正在气冲头上,不敢出口相求,应道:“是!”又问道:“师母们都好?我到后面磕头去。”) ]" r! y; E# t4 w
  原来何太冲共有妻妾五人,最宠爱的是第五小妾,詹春为了求师父饶恕苏习之,便想去请这位五师母代下说辞。那知何太冲脸上忽现凄恻之色,长叹了一声,道:“你去瞧瞧五姑也好,她病得很重,你总算赶回来还能见到她一面。”詹春吃了一惊,道:“五姑不舒服么?不知是什么病?”何太冲叹道:“知道是什么病就好了,已请了七个算是有名的大夫来看过,都是不知她生了什么病。全身浮肿,一个如花如玉的人儿,肿得——唉,不用说起。——”说着连连摇头,又道:“我收了这许多徒弟,没一个管用。叫他们到长白山去找老山人参,去了快两个月啦,没一个回来,要他们去找雪莲、首乌等救命之物,个个空手而归。”詹春心想:“从这里到长白山万里之遥,那能去了即回?便是到了长白山,也未必能找到老山人参啊。至于雪莲、首乌等起死回生的珍异药物,找一世也不见得会找到,一时三刻,那能要有便有?”但想师父对这个小妾爱如性命,眼见她病重不治,自不免迁怒于人。
9 S) G' U6 O" h  何太冲又道:“我以内力试她经脉,却是一点异状也没有,哼哼,五姑若是性命不保,我杀尽天下庸医。”詹春道:“我去望望她。”何太冲道:“好,我陪你去。”4 s  U1 E1 J1 D7 T' u, T
  师徒俩一起到了五姑的卧房之中,詹春一进门,扑鼻便是一股药气,揭开帐子,只见五姑一张脸肿得犹如猪八戒一般,双眼深陷肉里,几乎睁不开来,喘气甚急,像是扯着风箱。这五姑本是个极美的佳人,否则何太冲也不致为她这般着迷,这时一病之下,变成如此丑陋,詹春也不禁大为叹息。
0 E3 }* n0 S  q; m- w$ j, p  何太冲道:“叫那些庸医再来瞧瞧。”在房中服侍的老妈子答应着出去,过了良久,只听得铁炼声响,七个穿着长衫的医生走了进来。这七个人脚上被铁炼锁在一起,形容憔悴,神色极是苦恼。原来这七人都是四川、云南、甘肃一带最有名的医生,被何太冲派弟子半请半拿的捉了来。但七位名医看法各各不同,有的说是水肿,有的说是中邪,所开的药方试服之后,没一张管用,五姑的身子仍是一日肿胀一日。何太冲一怒之下,将七位名医都锁了,说道五姑若是不治病逝,七个庸医(这时“名医”的名称已被改为“庸医”)一齐进入坟中殉葬。# C5 X& Y1 ~3 b: V
  七个医生用尽了全身本事,减不了五姑的一丝病情,自知性命不保,但每次会诊,总是大声争论不休,攻击其余六人名医生,说五姑所以病重,全是他们所害,与自己无涉。这一次七人进来,诊脉之后,三言两语,又争执起来。何太冲又急又怒,大声怒骂,才将七个不知是名医还是庸医的声音压了下去。9 o3 L% q% @$ A* e: o
  詹春心念一动,说道:“师父,我从河南带来了一位医生,年纪虽小,本领却比他们高些。”何太冲大喜道:“你何不早说,快请,快请。”每一位名医初到,他对之都十分恭敬,但“名医”一变成“庸医”,他可一点也不客气了。
5 d- o# t1 D. I3 h# s5 g& V/ h9 \  詹春走到厅上,将张无忌带了进去,无忌一见何太冲,认得当年在武当山逼死父母的人中,便有此人在内,不禁心下极是恼怒。但何太冲却不识得无忌,要知隔了这四五年,无忌相貌身材均已大变,但见他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见了自己竟不磕头行礼,侧目斜视,神色间甚是冷峭,也不理会,问詹春道:“你说的那位医生呢?”詹春道:“这位小兄弟便是了。他的医道精湛得很,只怕还胜过许多名医。”何太冲哼了一声,心下那里相信。詹春道:“弟子中了青陀罗花之毒,便是蒙这位小兄弟治好的。”何太冲一惊,心想:“青陀罗花的花毒不得我独门解药,中后必死,这小子居然能够治好,那倒有些邪门。”向无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说道:“少年,你真会治病么?”
0 J7 G+ V# B0 A& V; u  无忌想起父母惨死的情景,本来对何太冲极是憎恶,可是他天性仁善,素来不易记仇,否则何以会肯给纪晓芙、简捷等人治病?他明知父母之死,昆仑派也脱不了干系,但他难以见死不救,终于伸手治了詹春和苏习之的伤毒,这时听何太冲如此不客气的询问,心中虽是不快,还是点了点头。. |; G; I$ s* ~% j7 E4 I
  他一进房,便闻到一股古怪的气息,过了片刻,更觉这气息忽浓忽淡,甚是奇特,于是走到五姑床前,瞧了瞧她脸色,按了她双手脉息,突然取出一根金针,从她肿得如同南瓜般的脸上刺了下去。何太冲大吃一惊,喝道:“你干什么?”待要伸手去抓无忌,见他已拔出金针,五姑脸上却无血液脓水渗出。何太冲五根手指离无忌背心不及半尺,硬生生的停住,只见无忌将金针凑近鼻端一嗅,点了点头。何太冲心中露出一丝指望,道:“小——小兄弟,这病有救么?”以他一派之尊,居然叫张无忌一声“小兄弟”,那是算得客气之极了。
0 j( R. P$ k5 y1 ]4 }& K- f  张无忌不答,突然爬到五姑床底,仔细瞧了一会,又打开窗子,向窗外的花圃细看,忽地从窗中跳出,却去观赏花圃的各种鲜花。何太冲因宠爱五姑,她窗外的花圃之中,所种的均是极名贵的花卉,这时见无忌行动怪异,自己指望他治好五姑的怪病,他却自得其乐的赏玩起花卉来,却教他如何不怒?只见张无忌看了一会花草,点点头,若有所悟,回进房来,说道:“病是能治的,可是我不想治。詹姑娘,我要去了。”詹春道:“张兄弟,倘若你治好了五姑的疾病,咱们昆仑派上下,齐感你的大德,一定要请你治一治。”张无忌指着何太冲道:“逼死我爹爹妈妈的人中,这位铁琴先生也有份。我为什么要救他亲人的性命?”
: r; z/ v7 L: q- b. a) L  何太冲又是一惊,问道:“小兄弟,你贵姓,今尊令堂是谁?”张无忌道:“我姓张,先父是武当派第五弟子。”何太冲一凛:“原来这少年是张翠山的儿子。”当下深深一揖,说道:“张兄弟,令尊在世之时,在下和他甚是交好,他自刎身亡,我痛惜不止——”其实他是为了救爱妾的性命,在那里信口胡吹,詹春也帮着师父圆谎,说道:“令尊令堂死后,家师痛哭了几场,常跟咱们说,令尊是他生平最交好的良友。”张无忌半信半疑,但他生性不易记恨,便道:“这位夫人不是生了怪病,是中了金银血蛇的蛇毒。”何太冲和詹春齐声道:“金银血蛇?”这名称他们可从来没听见过。+ ?' u! o$ n. R# A' d
  张无忌道:“不错,这种毒蛇我也从来没见过,但夫人脸颊肿胀,金针探后针上却有檀香之气。何先生,请你瞧一瞧夫的十根足趾,趾尖上可有细小的齿痕。”何太冲忙掀开五姑身上的锦被,一看她足趾,果见每根足趾尖端都有一个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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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a$ g) M5 `  \0 ^第三十九回 金银血蛇
/ [. D, X: g0 @. y. \7 {  何太冲一看到爱妾足趾上的齿痕,对张无忌的信心陡增十倍,说道:“不错,不错,当真每个足趾上都有齿痕,小兄弟实在高明,实在高明。小兄弟既知病源,必能疗治,小妾病愈之后,我必当重重酬谢。”他转头对七个医生喝道:“什么风寒中邪,阳虚阴亏,都是胡说八道!她足趾上的齿痕,你们怎地瞧不出来?”张无忌道:“夫人此病原本奇特,他们不知病源,那也怪他们不得,都放他们回去吧!”何太冲道:“很好很好!小兄弟大驾光临,再留这些庸医在此,那不是徒惹人厌么?春儿,每人送一百两银子,叫他们各自回去。”那七个医生死里逃生,无不大喜过望,急急离去,生怕无忌的医法不灵,何太冲又迁怒到他们身上。& V3 f* B+ T" W  c# ~( E5 q
  张无忌道:“请叫仆妇搬开夫人的卧床,床底有两个小洞,那便是金银血蛇出入的洞穴了。”何太冲也不等仆妇动手,右手抓起一只床脚,单手便连床带人一齐提开,果见床底有两个小洞,不禁又喜又怒,叫道:“快取硫矿烟火来,薰出毒蛇,斩它个千刀万刀!”张无忌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身上所中的蛇毒,全仗这两条毒蛇医治,你杀了毒蛇,夫人的病便无法医治了。”何太冲道:“原来如此。这中间的原委,倒要请教。”张无忌指着窗外的花圃道:“何先生,尊夫人的疾病,全由花圃中那八株『灵脂兰』而起。”何太冲道:“这叫做『灵脂兰』么?我也不知其名,有一位朋友知我性爱花草,从西域带了这八盆兰花送我,这花开放时有檀香之气,花朵的颜色又极娇艳,想不到竟是祸胎。”8 \7 ]( b! A3 B6 }9 H8 U; h
  张无忌道:“据书上所载,这种『灵脂兰』其茎如球,颜色火红,球茎中含有剧毒,我去掘来瞧瞧,不知是也不是。”这时何太冲的弟子们均已得知张无忌在治五师母的怪病,男弟子不便进房,詹春等六个女弟子却都在师父身旁,听得无忌这般说,便有两名女弟子拿了铁铲,将一株灵脂兰掘了起来,果见土下的球茎色赤如火,两名女弟子知道茎中含有剧毒,那敢用手去碰?* E  u' E$ Y3 X$ K$ _
  张无忌道:“请各位将八枚球茎都掘出来,放在土钵之中,加入鸡蛋八枚,鸡血一碗,捣烂成糊。捣药时务须小心,不可溅上肌肤。”詹春答应了,自和两名师妹同去办理。张无忌又要了两根竹筒,一枝竹棒,放在一旁。! O8 x6 [' Q* ?! h
  过不多时,灵脂兰的球茎已捣烂成糊,无忌将药糊倒在地下,围成一个圆圈,却空出了一个两寸来长的缺口,说道:“待会见有异状,各位千万不可作声,以免毒蛇受到惊吓,暴起伤人。各位去取些甘草、棉花,塞住鼻孔。”众人依言而为,张无忌也塞住鼻孔,然后取出火种,将灵脂兰的叶子放在蛇洞前烧了起来。不到一盏茶时分,只见左边小洞中探出一个蛇头,蛇皮血红,头顶却有个金色肉冠。那蛇缓缓爬出,竟是生有四足,身长约莫八寸,这金冠血蛇刚从洞中出来,右边小洞中也爬出一蛇,身形略短,头顶肉冠则作银色。何太冲等见了这两条怪蛇,都是屏息不敢作声,这种异相毒蛇必有剧毒,那是不必说了,若是将它们惊走,只怕夫人的疾病难治。
! j8 j+ S5 N# m6 e6 Z+ m( Z& d: w  只见两条怪蛇伸出蛇舌,你舐舐我的肩头,我舐舐你的背脊,神情亲热异常,相偎相倚,慢慢地爬进了灵脂兰药糊圈成的圆圈之中。张无忌忙将两根竹筒放在圆圈的缺口,提起一根竹棒,轻轻在银冠血蛇的尾上一拨。那蛇行动快如电闪,众人眼前只见银光一闪,那蛇已钻入了竹筒。金冠血蛇跟着也要钻入,但那竹筒甚小,长短只容得一蛇,银冠血蛇进去之后,金冠血蛇便无法再进,只急得胡胡而叫,声音如吹洞箫,甚是悦耳动听。
4 M% V( M( S* A9 q2 d2 o  张无忌用竹棒将另一根竹筒拨到金冠血蛇的身前,那蛇便也钻了进去。无忌忙取过木塞,塞住了竹筒的口子。自那对金银血蛇从洞中出来,众人一直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直到无忌用木塞塞住竹筒,各人才不约而同的吁了口长气。无忌道:“请拿几桶热水进来,将地下洗得干干净净,不可留下灵脂兰的毒性。”六名弟子忙奔到厨下烧水,过不多时,便将地下洗得片尘不染。
5 m0 O1 A+ K2 r6 s: T% A  无忌叫各人紧闭门窗,又命人取来雄黄,明矾、大黄、甘草等几味药材,捣烂成末,拌以生石灰粉,灌入银冠血蛇的竹筒之中,那蛇登时胡胡的叫了起来。另一筒中的金蛇也呼叫相应。无忌拔去金蛇竹筒上的木塞,那蛇从竹筒中出来,绕着银蛇所居的竹筒游走数匝,状甚焦急,突然间急窜上床,从五姑的棉被中钻了进去。何太冲大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张无忌摇摇手,轻轻揭开棉被,只见那金冠血蛇一口咬住了五姑左足的中趾。无忌脸露喜色,道:“解铃还是系铃人,五姑身中这金银血蛇之毒,现下便是这对蛇儿吸出她体内的毒质。”
" R' T- l+ n' a2 {8 ]" D3 v  过了一顿饭时分,只见那蛇身子肿胀,粗了几倍,头上那金色肉冠更是灿然生光。无忌拔下银蛇所居竹筒的木塞,那金蛇即从床上跃下,游近竹筒,口中吐出毒血,喂那银蛇。
: S' u) o# [' \5 T9 I( Y  无忌道:“好了,每日吸毒两次,我再开一张消肿补虚的方子,十天之内,便可痊愈。”何太冲大喜,将无忌让到书房,说道:“小兄弟神乎其技,这中间的缘故,还要请教。”无忌道:“据『毒物大全』所载,这金冠银冠的一对血蛇,在天下毒物之中,名列第三十七,虽然不算是十分厉害的毒物,但它有一种特点,便是性喜食毒。什么砒霜、鹤顶红、孔雀胆、鸠酒等等,它无不喜爱。夫人窗外的花圃之中,种了灵脂兰,这灵脂兰的毒性,可着实厉害,竟将这对金银血蛇引了出来。”何太冲点头道:“原来如此。”张无忌又道:“金银血蛇必定雌雄共居,适才我用雄黄、甘草等药焙炙那银冠雌蛇,金冠雄蛇为了救它伴侣,便到夫人脚趾上吸取毒血相喂。再过三个时辰,我用药物整治雄蛇,那雌蛇也必再去吸取毒血,如此反覆施为,便可将夫人体内毒质去尽。”2 h5 l$ V9 a: {
  当日何太冲在后堂设了筵席,款待张无忌与杨不悔。无忌心想杨不悔是纪晓芙的私生女儿,说起来于峨嵋派的声名有累,因此当何太冲问起她来历时,含糊其辞,不加明说。- C3 i; h: {; o; b0 S/ @/ L3 L% P
  过了数日,五姑的肿胀果然渐消退,精神恢复,已能略进饮食,到第十天上,肿胀全消。五姑备了一席精致酒筵,亲向无忌道谢,请了詹春作陪。五姑容色虽仍憔悴,但俏丽一如往昔。何太冲自是十分喜欢。詹春乘着师父高兴,求他将苏习之收入门下。何太冲呵呵笑道:“春儿,你这斧底抽薪之计可着实不错啊,我收了这姓苏的小子,将来自会把『龙形一笔剑』传他,那么他从前偷看一次,又有何妨?”詹春笑道:“师父,倘若不是这姓苏的偷看你老人家练剑,弟子不会去拿他,便不会碰到张世兄。固然师父和五姑洪福齐天,可是这姓苏的小子,说来也有一份功劳啊。”五姑向何太冲道:“你收了这许多弟子,到头来谁也帮不了你的忙。詹姑娘既然看中了那小子,想必是好的,你就多收一个吧,说不定将来倒是最得力的弟子呢。”何太冲对爱妾之言向来唯命是听,便道:“好吧,我收便收他,可是有一个条件。”
6 S2 y7 F; U1 b) {9 r% d  五姑道:“什么啊?”何太冲正色道:“他投入我门下之后,须得安心学艺,可不许对春儿痴心妄想,企图娶她为妻,这个我可是万万不准的。”# o, g/ y* [* @8 D" q5 F. m# C3 a
  詹春满脸通红,把头低了下去,五姑却吃吃的笑了起来,说道:“啊哟,你做师父的要以身作则才好,自己三妻四妾,却难道禁止徒儿们婚配么?”何太冲那句话原是跟詹春说笑,哈哈一笑,便道:“喝酒,喝酒!”只见一名小鬟托着木盘,盘中放着一只酒壸,走到席前,替各人斟酒。那酒稠稠的微带黏性,颜色金黄,甜香扑鼻。何太冲道:“张兄弟,这是本山的名产,乃是取雪山顶上的琥珀蜜梨酿成,叫做『琥珀蜜梨酒』,为外地所无,不可不多饮几杯。”2 g. v1 F* {: E; R5 m. H
  张无忌本是不会饮酒,但闻到这琥珀蜜梨酒酒香沁入心脾,便端起杯来,正要去饮,突然怀中那金银蛇同时胡胡胡的低鸣起来。无忌心念一动,叫道:“此酒饮不得。”众人一怔,都放下了酒杯。无忌从怀中取出竹筒,放出金冠血蛇,那蛇儿游于酒杯之旁,将一杯酒喝得涓滴不剩。它连喝了三杯蜜梨酒,无忌将它关回竹筒,放了银冠雌蛇出来,也喝了三杯。这对血蛇互相依恋,单放雄蛇或是雌蛇,决不远去,同时对主人十分驯顺,但若双蛇同时放出,那不但难以补捉回归竹筒,而且说不定便暴起伤人,反噬主人。
9 W. F! w3 t6 r3 q. T) R1 a$ _  五姑笑道:“小兄弟,你这对蛇儿会喝酒,当真有趣得紧。”张无忌道:“请命人捉一只狗子或是猫儿过来。”那小鬟应道:“是!”便要转身退出。无忌道:“这位姊姊等在这里别去,让别人去捉猫狗。”过了片刻,一名仆人牵了一头大黄狗进来,无忌端起何太冲面前的一杯酒,灌在黄狗的口里。那黄狗悲吠几声,随即七孔流血而毙。5 [. Z2 E9 x1 h2 y
  五姑吓得浑身发抖,道:“酒里有毒——谁——谁要害死我们啊?张兄弟,你又怎地知道?”无忌道:“这对金银血蛇喜食毒物,它们嗅到酒中毒药的气息,便高兴得叫了起来。”那小鬟惊得魂不附体,道:“我——我不知道是毒—有毒—我从大厨房拿来——”何太冲道:“你从大厨房到这里,遇到过谁了?”那小鬟道:“在走廊里见到杏芳,她拉住我跟我说话,揭开酒壸闻了闻酒香。”! V2 e4 R% [7 `9 Q
  何太冲、五姑、詹春三人对望了一眼,原来那杏芳是何太冲原配夫的贴身使婢。张无忌道:“何先生,此事我一直踌躇不说,却在暗中察看。你想,这对金银血蛇当初何以要去咬夫人的足趾,以致以蛇毒传入她的体内?显而易见,是夫人中了慢毒性药,血中有毒,才引到金银血蛇。从前那下毒之人,只怕便是今日在酒中下毒那一位。”何太冲尚未说话,突然门帘掀起,人影一晃,无忌只觉双乳底下一阵剧痛,已被人点中了穴道,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一点儿也不错,是我下的毒。”只见进来那人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子,双目含威,眉心间聚有煞气。那女子对何太冲道:“是我在酒中下了蜈蚣涎的剧毒,你待怎样?”五姑见了这女子甚是害怕,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叫道:“太太!”原来这女子乃是何太冲的元配夫人,名叫班淑娴,武功比之何太冲只高不低。何太冲向来对她极是畏惧,但怕虽然怕,妾侍还是娶了一个又一个,只是每多娶一房妾侍,对妻子便又多怕三分。
9 q' E& O- R8 x' G0 h2 o  何太冲见妻子冲进房来,默然不语,只是哼了一声。班淑娴道:“我问你啊,是我下的毒,你待怎样?”何太冲道:“你不喜欢这少年,那也罢了。但你行事这等不分青红皂白,如果我不是及时警觉,毒酒下肚,那可如何是好?”班淑娴道:“这里的人全不是好东西,一古脑儿整死了,也好耳根清静。”她拿起毒酒的酒壸摇了摇,壸中有声,还剩得有大半壸毒酒。
' y4 c0 J. v$ f4 `+ Y( e8 q  班淑娴满满的斟了一杯毒酒,放在何太冲面前,说道:“我本想将你们五个人一起毒死,既是被这小鬼发觉,那就饶了四个人的性命。这一杯毒酒,却是非喝不可,谁喝都是一样,老鬼,你来决定吧。”说着刷的一声,拔出长剑在手。* X5 h& V, }- s  U# e
  原来班淑娴是昆仑派中武功杰出的女弟子,年纪比何太冲为大,入门也较他为早,武学修为更是比他深湛。何太冲年轻时英俊潇洒,深得这位师姊欢心。他们师父是因和明教中一位前辈交手争斗而死,突然而逝,不及留下遗言,下一代的众弟子争夺掌门之位,各不相下。班淑娴极力扶助何太冲,两人联手,势力大增,别的师兄弟各怀私心,那就无法与之相抗,结果由何太冲接任掌门。他怀恩感激,便娶了这位师姊为妻。少年时还不怎样,两人年纪一大,班淑娴特别显得衰老,何太冲借口没有子嗣,便娶起妾侍来。可是由于她数十年来的积威,再加何太冲自知不是,心中有愧,对这位师姊又兼严妻,却是十分的敬畏。* _( s# Q$ w% w  M3 p$ J
  这时见妻子将一杯毒酒放在自己面前,压根儿就没违抗的念头,心想:“我自己当然不喝,五姑和春儿也不能喝,张无忌是咱们救命恩人,只有这女娃娃跟咱们无亲无故。”于是站起身来,将那杯毒酒递给杨不悔,道:“孩子,你喝了这杯酒。”杨不悔大惊,适才眼见二条肥肥大大的黄狗喝了一杯毒酒便即毙命,那里敢接酒杯。哭道:“酒里有毒,我不喝,我不喝。”何太冲抓住她胸口衣服,正要强灌,张无忌冷冷的道:“我来喝好了。”何太冲微一踌躇,心中觉得过意不去。班淑娴因心怀妒忌,是以下毒想毒死何太冲最宠爱的五姑,眼见得手,却给张无忌不远千里的赶来救了,对少年原是极度憎恶,冷冷的道:“你这少年古里古怪,说不定有解毒之药。若是你来代喝,一杯不够,须得将毒酒喝干净了。”
" n5 d& q# z8 T; _. u, H; D- a/ c  张无忌眼望何太冲,盼他从旁说几句好话,那知他低了头竟是一言不发,詹春和五姑也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班淑娴的怒气转到自己头上,这大半壸毒酒便要灌到自己口中。张无忌心中冰凉,暗想:“这几人的性命是我所救,但我此刻遇到危难,他们竟是袖手旁观,连求情也不代求一句。”便道:“詹姑娘,我死之后,请你将这位小妹妹送到坐忘峰她那爹爹那里,这事能办到么?”詹春眼望师父。何太冲点了点头。詹春便道:“好吧,我会送她去。”心中却想:“昆仑山横亘千里,我知道坐忘峰在在那里?”张无忌听她随口敷衍,并无诚意,知道这些人都是凉薄之辈,多说也是枉然,冷笑道:“昆仑派自居武林中正大门派,原来如此。何先生,取酒给我喝吧!”何太冲听了他这几句讽刺的言语,心下大怒,巴不得他早些中毒而死,当下提起大半壸毒酒,都灌进了无忌口中。杨不悔抱着无忌身子,放声大哭。班淑娴冷笑道:“你医术再精,我也教你救不得自己。”伸手又在张无忌肩背腰胁多处穴道,补上几指,随即倒转剑柄,在何太冲、詹春、五姑、杨不悔四人身上各点了穴道,说道:“两个时辰之后,再来放你们。”她点穴之时,何太冲和詹春等动也不动,不敢闪避。班淑娴向在旁侍候的婢仆喝道:“都出去。”她最后出房,反手带上房门,连声冷笑而去。
1 [. c+ D" o" E7 `4 x  毒酒入腹,片刻间张无忌便觉疼痛难当,眼见班淑娴出房关门,心道:“你既走了,我一时便未必会死。”强忍疼痛,暗自运气,以谢逊所授之法,先解开了上身被点的诸穴,随即伸手拔下几根头发,到咽喉中一阵撩拨,喉头发痒,哇的一声,将饮下的毒酒呕出了十分八九。何太冲、詹春等见他穴道被点后居然仍能动弹,都是大为惊讶。
; D$ E# S" E2 ~9 h" \8 \& _  何太冲便欲出手拦阻,苦于自己被妻子点了穴道,空有一身极高的武功,却是不得施展,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张无忌觉得腹中仍极疼痛,但搜肚呕肠,再也吐不出来,心想先当脱此危境,再行设法除毒,于是伸手去解杨不悔的穴道,那知班淑娴的点穴手法另有一功,无忌竟是解之不开,只得将她抱在手里,轻轻推开窗子,向外一张,不见有人,便将杨不悔放在窗外。
. e0 \; z' Q& Q7 E  何太冲若以真气冲穴,大半个时辰后也能解开,但眼见张无忌便要逃走,待会妻子查问起来,又有风波,何况让这武当派的小子赤手空拳从昆仑派三圣堂中逃了出去,将自己忘恩负义的事迹在江湖上传扬开来,一代宗师的颜面何存?那是无论如何非将他截下不可。何太冲深深吸一口气,待要出声呼叫,向妻子示警,张无忌已料到此着,从身上摸出一颗黑色药丸,塞在五姑口中说道:“这是一颗『鸩砒丸』,十二个时辰之后,断肠裂心而死。我将解药放在离此三十里外的大树之上,作有标志,三个时辰之后,何先生可派人来取。倘若我出去时失手被擒,那么反正是个死,多有一个人相陪也好。”2 Z9 V6 S' Y: o
  这一着大出何太冲意料之外,微一沉吟,低声道:“小兄弟,我这三圣派虽非龙潭虎穴,但凭你两个孩子,却也闯不出去。”张无忌知他此言不虚,冷冷的道:“依我看来,夫人所服的『鸩砒丸』的毒性,眼前除我之外,无人能解。”何太冲道:“好,你解开我的穴道,我亲自送你出去。”何太冲被点的是“风池”和“京门”两穴,张无忌在他“天柱”、“环跳”、“大椎”、“商曲”诸穴上推拿片刻,竟是毫不见效。, [( q" h5 l- \: }
  这一来,两人心下均是骇然。张无忌心道:“他昆仑派的点穴功夫确是厉害,胡青牛先生传授了我七种解开被点穴道的方法,但在他身上竟是每一种都不管用。”何太冲却想:“这小子有这许多推拿解穴的法门,手法怪异,劲力直透重穴,当真了不起。班淑娴明明点了他身上七八处穴道,却如何半点也奈何他不得?武当派近年来名动江湖,张三丰这老道果然是有他人所难及的本事。那日在武当山上幸亏没有跟武当派动手,否则定要惹得灰头土脸。他小小孩童已是如此了得,老的大的出起手来,自是更加厉害十倍。”他却不知无忌“不受点穴”的功夫学自谢逊,而解穴的本事学自胡青牛。武当派自有他威震武林的真才实学,但无忌这两项本领,却和武当派无关。  b/ G1 ]7 l8 n. e3 h5 J. h
  何太冲见他解穴无效,心念一动,道:“你拿茶壸过来,给我喝几口茶。”张无忌不知他何以突然要在此时喝茶,但想他顾忌爱妾的性命,不敢对自己施什么手脚,便提起茶壸,喂他饮茶。何太冲满满吸了一口,却不吞下,对准了自己肘弯里的“清冷渊”用力一喷。只见一条水箭笔直冲出,嗤嗤有声,登时将他手上穴道解了。/ F5 g, B9 ~' }" C' j& r
  张无忌来到昆仑山三圣堂后,一直便见何太冲为了五姑疾病烦恼,畏妻宠妾,儒弱猥琐,便似个寻常没志气的男子,此时见他初次显现功力,不由得身子一震,大吃一惊:“这位昆仑派掌门的武功如此深厚,我可一直对他瞧得小了。看来他并不在俞二师伯、金花婆婆、灭绝师太诸人之下。我但见到他平庸颟顸的一面,没想到他身为昆仑派掌门,自有人所难及之处。这道水箭若是喷在我脸上胸口,立时便须送命。”# ]9 r5 P3 _  s* u" ^& q6 v* q
  只见何太冲将右臂转了几转,解开了自己腿上穴道,说道:“你先将解药给她服了,我送你平安出谷。”张无忌缓缓摇了摇头。何太冲急道:“我是昆仑掌门,难道会对你这孩子失信?倘若毒性发作,那便如何是好?”张无忌道:“毒性不会便发。”何太冲叹了口气,道:“好吧,咱们悄悄出去。”: Q* H1 J! R2 m
  两人跳出窗去,何太冲伸指在杨不悔背心轻轻一拂,登时解了她的穴道,手法犹如行云流水,轻灵无比。张无忌好生佩服,眼光中流露出钦仰的神色来,他自和何太冲相见以来,从未有过这种尊崇的感觉。何太冲懂得他的心意,微微一笑,一手携着一人,绕到三圣堂的后花园,从侧门走出。那三圣堂前后共有九进,出了后花园的侧门,经过一条曲曲折折的花径,又穿入许多厅堂之中,若不是何太冲带领,张无忌非迷路不可,便是没有昆仑派弟子拦阻也未必能闯得出来。这一来,他对昆仑派的敬重之心,又增了几分。一离开三圣堂,何太冲右手将杨不悔抱在臂弯,左手拉着张无忌,展开轻功,向西北疾行。无忌给他带着,身子轻飘飘的,一跃便是丈余,足尖在地下一点,又是进了丈余,但觉风声呼呼在耳畔掠过,便是骑着快马也没这般迅捷。一转眼间,三人已奔出二十余里,张无忌非但毫不用力,而且宛似凌空飞行,写意非凡。正行之间,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何太冲——何太冲——给我站住了——”这声音顺风传来,似乎极为遥远,又似便在身旁,正是班淑娴的口音。
; K  v2 X0 ]6 w' I) K/ S) l! J# R6 @  Q  何太冲微一迟疑,当即立定了脚步,叹了口气,说道:“小兄弟,你们两个快些走吧,内人追赶而来,我不能再带你们走了。”张无忌心想:“这人待我还不算太坏。”便道:“何先生,你回去便是。我给五夫人服食的并不是毒药,更不是什么『鸩砒丸』,只是一枚润喉止咳的『桑贝丸』。前几日不悔妹妹咳嗽,我制了给她服用,还多了几丸在身边,不免吓了你一跳。”何太冲又惊又怒,喝道:“当真不是毒药?”张无忌道:“五夫人自我手中救活,我怎能又下毒害她。”只听得班淑娴的叫声不断传来:“何太冲——何太冲——你逃得了么?”那声音又近了一些。何太冲所以带无忌和不悔逃走,完全是为了怕爱妾毒发不治,拍拍拍拍四个耳光,打得无忌双颊肿起,满口都是鲜血。张无忌见他第五掌又打过来,忙使一招“亢龙有悔”,往他手掌迎击过去。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掌,倘若学会了,原是威力无穷,但无忌只学到一点肤浅皮毛,如何能和昆仑派的掌门人争斗?何太冲见他一掌击来,招数特异,显是极上乘的武功,轻轻“咦”的一声,侧身避开,拍的一掌,又打在无忌右眼之上,只打得他眼睛立时肿起。无忌一招无效,知道自己本领跟他差得太远,索性垂手立定,不再抗拒。何太冲却并不因他不动手而罢手,仍是左一掌右一掌的打个不停。他出掌时并未运用内力,否则只怕一掌便能将无忌震死,但饶是如此,每一掌打到,都使无忌头晕眼花,疼痛不堪。' j( R4 `9 L8 N5 `
  他正打得起劲,班淑娴已率领两名弟子追到,冷冷的站在一旁。她见无忌并不抵御,未免无趣,说道:“你打那女娃子试试。”何太冲身形一斜,吧的一声,打了杨不悔一个耳括子。杨不悔吃痛,登时哇哇大哭。张无忌怒道:“你打我便了,何必又欺侮这小孩子?”何太冲不理,伸掌又给杨不悔一下。张无忌纵起身来,一头撞在他的怀中。班淑娴冷笑道:“人家小小孩童,尚有情义,能够临危护友,那似你这等无情无义的薄幸之徒。”何太冲听了妻子讥刺之言,满脸通红,抓住张无忌后颈,往外丢出,喝道:“小杂种,见你爹爹妈妈去吧!”这一下用了真力,将无忌的头颅对准了山边的一块大石摔去。张无忌身不由主,疾飞而出,眼见头盖和大那大石相撞,便要脑浆迸裂——。* @4 ~8 E. p  S! z& I6 w- @4 \6 j
  蓦地里旁边一股力道飞来,将张无忌身子一引,把他带在一旁。无忌惊魂未定,站在地下,眯着一只肿得高高的眼睛向旁看去。只见离身五尺之处,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粗布长袍的中年书生。班淑娴和何太冲相顾骇然,这书生何时到来,从何处走来,事先竟是绝无知觉,即使他早早就躲在大石之后,以何太冲夫妇的能为,也决不能无法发觉。何太冲适才提起无忌,将他掷向大石,这一掷之力,少说也有五六百斤,但那书生长袖一卷,当即消解了这股大力,将无忌带在一旁,显然武功奇高。但见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相貌俊美,只是双眉略向下垂,嘴边现着几条深深皱纹,不免有些衰老凄苦之相。他不言不动地站在当地,神色漠然,似乎心驰远处,在想什么事情。
2 j& x/ ?, {1 F; [5 q! e  何太冲咳嗽一声,说道:“阁下是谁?为何横加插手,前来干预昆仑派之事?”那书生深深一揖,说道:“原来尊驾便是铁琴先生何前辈了,久仰英名。这一位是何夫人吧?晚辈杨逍。”  o# h4 ?2 u% f* G
  “杨逍”两字一出口,何太冲、班淑娴、张无忌三人不约而同,一齐“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是无忌的叫声中又惊又喜,何氏夫妇却是又惊又怒。只听得刷刷两声,两名昆仑女弟子长剑出鞘,倒转剑柄,递给师父师母。何氏夫妇手中长剑青光闪烁,何太冲横剑当腹,摆着一招“雪拥蓝关”势,班淑娴则剑尖斜指地下,那是一招“木叶萧萧”。这两招都是昆仑派剑法中精奥,看来轻描淡写,随随便便,但在这两招之中,却均伏下七八招凌厉之极的后着,只须手腕一抖,剑光暴长,立即便可伤到敌身上七八处要害。
# r! W" J  ?; _& ?- y  杨逍却似浑然不觉,但听无忌那一声叫喊之中,充满了喜悦,心中微觉奇怪,向他脸上一瞥。这时张无忌满脸鲜血,鼻肿目青,早给何太冲打得不成模样,但满心欢喜之情,还是在他难看之极的脸上流露出来。张无忌道:“你——你便是明教的光明使者,杨逍杨伯伯么?”杨逍点了点头,道:“你这孩子,怎地知道我姓名?”张无忌指着杨不悔,说道:“她便是你的女儿啊。”拉过杨不悔来,道:“不悔妹妹,快叫爸爸,快叫爸爸!咱们终于找到了。”杨不悔睁着圆圆的眼睛,骨溜溜地望着杨逍,道:“你是我爸爸?我妈妈呢?我是来找妈妈的啊。”原来杨不悔想到妈妈时不住哭闹,无忌一路上只有哄她,说是跟她去找妈妈。9 N* l. \' e) _( ?; F, u6 o
  杨逍心头大震,抓住无忌肩头,说道:“孩子,你说清楚些。她是谁的女儿,她妈妈是谁?”他这么用力一抓,无忌的肩骨格格直响,痛到心底。无忌不肯示弱,不愿呼痛,但终于还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说道:“她是你的女儿,她妈妈便是峨嵋派女侠纪晓芙。”杨逍本来脸色苍白,这时更加没半点血色,颤声道:“她——她有了女儿?她——她在那里?”双臂一伸,抱起了杨不悔,只见她被何太冲打了两掌,两边面颊高高肿起,但眉目之间,宛有几分纪晓芙的俏丽。正想再问,突然看到杨不悔颈中黑色的丝条,当即伸手轻轻一拉。只见丝条尽头,结着一块铁牌,牌上一刻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那正是他送给纪晓芙的明教“铁魔令”。这一下再无怀疑,紧紧搂住了不悔,连问:“你妈妈呢?你妈妈呢?”杨不悔道:“妈妈不见了,我在寻她。你看见她么?”杨逍见她年纪太小,说不清楚,眼望无忌,意示询问。张无忌叹了口气,说道:“杨伯伯,我说出来你别难过。纪姑姑被她师父打死了,她临死之时——”杨逍大声喝道:“你骗人,你骗人!”只听得喀的一声,无忌右边肩骨已被他捏碎,咕咚咕咚杨逍和张无忌同时摔倒,杨逍手中,还紧紧的抱着女儿。 3 l% O$ [3 `7 Q0 d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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