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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8 P( Y8 \2 G" M% @三十九 拒盟8 a9 C9 T3 k# i: y! S, _9 H
刚出洞口,突然间头顶黑影晃动,似有甚么东西落下,令狐冲和盈盈同时纵起闪避,岂知一张极大的渔网竟兜头将两人罩住。两人大吃一惊,忙拔剑去割渔网,割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便在此时,又有一张渔网从高处撒下,罩在二人身上。; ^ J C& s2 l9 n) s4 O0 \- v
山洞顶上跃下一人,手握绳索,用力拉扯,收紧渔网。令狐冲脱口叫道:“师父!”原来那人却是岳不群。# W: u1 M- B: C9 {
岳不群将渔网越收越紧。令狐冲和盈盈便如两条大鱼一般,给裹缠在网里,初时尚能挣扎,到后来已动弹不得。盈盈惊惶之下,不知如何是好,一瞥眼间,忽见令狐冲脸带微笑,神情甚是得意,心想:“莫非他有脱身之法?”
2 ?4 L& [- {& A- [! I0 I/ r 岳不群狞笑道:“小贼,你得意洋洋的从洞中出来,可没料到大祸临头罢?”令狐冲道:“那也没甚么大祸临头。一个人总要死的,和我爱妻死在一起,那就开心得很了。”盈盈这才明白,原来他脸露喜容,是为了可和自己同死,惊惶之意顿消,感到了一阵甜蜜喜慰。令狐冲道:“你只能便这样杀死我二人,可不能将我夫妻分开,一一杀死。”岳不群怒道:“小贼,死在眼前,还在说嘴!”将绳索又在他二人身上绕了几转,捆得紧紧地。7 w" j) `3 u3 M! O7 }- ?
令狐冲道:“你这张渔网,是从老头子那里拿来的罢。你待我当真不错,明知我二人不愿分开,便用绳索缚得我夫妻如此紧法。你从小将我养大,明白我的心意,这世上的知己,也只有你岳先生一人了。”他嘴里尽说俏皮话,只盼拖延时刻,看有甚么方法能够脱险,又盼风清扬突然现身相救。* B) S; c Z1 C1 y4 f8 q
岳不群冷笑道:“小贼,从小便爱胡说八道,这贼性儿至今不改。我先割了你的舌头,免得你死后再进拔舌地狱。”左足飞起,在令狐冲腰眼中踢了一脚,登时点了他的哑穴,令他做声不得,说道:“任大小姐,你要我先杀他呢,还是先杀你?”
% B, Z6 s& T- i; ^! J 盈盈道:“那又有甚么分别?我身边三尸脑神丹的解药,可只有三颗。”
: }$ N0 I! M& F9 w2 P 岳不群登时脸上变色。他自被盈盈逼着吞服“三尸脑神丹”后,日思夜想,只是如何取得解药。他候准了良机,在他二人甫脱险境、欣然出洞、最不提防之际突撒金丝渔网,将他们罩住。本来打的主意,是将令狐冲和盈盈先行杀死,再到她身上搜寻解药,此刻听她说身上只有三颗解药,那么将他二人杀死后,自己也只能活三年,而且三年之后尸虫入脑,狂性大发,死得苦不堪言,此事倒是煞费思量。
- b2 M! F: t2 u4 h 他虽养气功夫极好,却也忍不住双手微微颤动,说道:“好,那么咱们做一个交易。你将制炼解药之法跟我说了,我便饶你二人不死。”盈盈一笑,淡淡的道:“小女子虽然年轻识浅,却也知道君子剑岳先生的为人。阁下如果言而有信,也不会叫作君子剑了。”岳不群道:“你跟着令狐冲没得到甚么好处,就学会了贫嘴贫舌。那制炼解药之方,你是决计不肯说的了?”盈盈道:“自然不说。三年之后,我和冲郎在鬼门关前恭候大驾,只是那时阁下五官不全,面目全非,也不知是否能认得你。”
1 Q+ G1 z5 h% }# O, L7 F q: K( c+ P 岳不群背上登时感到一阵凉意,明白她所谓“五官不全,面目全非”,是指自己毒发之时,若非全身腐烂,便是自己将脸孔抓得稀烂,思之当真不寒而栗,怒道:“我就算面目全非,那也是你早我三年。我也不杀你,只是割去你的耳朵鼻子,在你雪白的脸蛋上划他十七八道剑痕,且看你那多情多义的冲郎,是不是还爱你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八怪。”刷的一声,抽出了长剑。
2 x3 `7 C+ `. F' I0 n" d, u 盈盈“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她死倒不怕,但若给岳不群毁得面目犹似鬼怪一般,让令狐冲瞧在眼里,虽死犹有余恨。令狐冲给点了哑穴,手足尚能动弹,明白盈盈的心意,以手肘碰了碰她,随即伸起右手两根手指,往自己眼中插去。盈盈又是“啊”的一声,急叫:“冲哥,不可!”
4 B& z6 m1 Z. a ^! O0 q+ }. o: R 岳不群并非真的就此要毁盈盈的容貌,只不过以此相胁,逼她吐露解药的药方,令狐冲倘若自坏双目,这一步最厉害的棋子也无效了。他出手迅疾无比,左臂一探,隔着渔网便抓住了令狐冲的右腕,喝道:“住手!”; [7 x+ S. x( E6 Q! g9 ]9 w9 K# c; G
两人肌肤一触,岳不群便觉自己身上的内力向外直泻,叫声“啊哟!”. j A, |! S9 L0 S7 c
忙欲挣脱,但自己手掌却似和令狐冲手腕粘住了一般。令狐冲一翻手,抓住了他手掌,岳不群的内力更源源不绝的汹涌而出。岳不群大惊,右手挥剑往他身上斩去。令狐冲手一抖,拖过他的身子,这一剑便斩在地下。岳不群内力疾泻,第二剑待欲再砍,已然疲软无力,几乎连手臂也抬不起来。他勉力举剑,将剑尖对准令狐冲的眉心,手臂和长剑不断颤抖,慢慢插将下来。
6 S0 m6 ~) t4 M2 C 盈盈大惊,想伸指去弹岳不群的长剑,但双臂都压在令狐冲身下,渔网又缠得极紧,出力挣扎,始终抽不出手来。令狐冲左手给盈盈压住了,也是移动不得,眼见剑尖慢慢刺落,忽想:“我以慢剑之法杀左冷禅,伤林平之,此刻师父也以此法杀我,报应好快。”
' K6 D$ ^' q( f1 _8 `* `5 F; \8 c 岳不群只觉内力飞快消逝,而剑尖和令狐冲眉心相去也只数寸,又是欢喜,又是焦急。 a6 @+ _% `1 m, x3 H/ }
忽然身后一个少女的声音尖声叫道:“你……你干甚么?快撤剑!”脚步声起,一人奔近。岳不群眼见剑尖只须再沉数寸,便能杀了令狐冲,此时自己生死也是系于一线,如何肯即罢手?拚着余力,使劲一沉,剑尖已触到令狐冲眉心,便在此时,后心一凉,一柄长剑自他背后直刺至前胸。# U7 h& G B& d* q9 q* c
那少女叫道:“令狐大哥,你没事罢?”正是仪琳。
2 c! J \" F, l5 | i' q V+ @ 令狐冲胸口气血翻涌,答不出话来。盈盈道:“小师妹,令狐大哥没事。”
$ v5 S1 z9 z: F# L0 ~ 仪琳喜道:“那才好了!”怔了一怔,惊道:“是岳先生!我……我杀了他!”
4 y( ?* X5 S! C) z 盈盈道:“不错。恭喜你报了杀师之仇。请你解开渔网,放我们出来。”
- S( G* C/ T( C; \ 仪琳道:“是,是!”眼见岳不群俯伏在地,剑伤处鲜血渗出,吓得全身都软了,颤声道:“是……是我杀了他?”抓起绳索想解,双手只是发抖,使不出力,说甚么也解不开。+ b/ i! `1 ^0 d" L; Z
忽听得左首有人叫道:“小尼姑,你杀害尊长,今日教你难逃公道!”. t7 {8 V( F1 F* S
一名黄衫老者仗剑奔来,却是劳德诺。% i0 j( W/ G9 H! I, Y3 g+ {$ p/ ~
令狐冲叫声:“啊哟!”盈盈叫道:“小师妹,快拔剑抵挡。”
5 h' L+ h" g7 B 仪琳一呆之下,从岳不群身上拔出长剑。劳德诺刷刷刷三剑快攻,仪琳挡了三剑,第三剑从她左肩掠过,划了一道口子。
3 q* S7 ?' v/ E) G' ` 劳德诺剑招越使越快,有几招依稀便是辟邪剑法,只是没学得到家,仅略具其形,出剑之迅疾,和林平之也相差甚远。本来劳德诺经验老到,剑法兼具嵩山、华山两派之长,新近又学了些辟邪剑法,仪琳原不是他的对手。
7 s6 G# o3 K% v" a 好在仪和、仪清等盼她接任恒山掌门,这些日子来督导她勤练令狐冲所传的恒山派剑法绝招,武功颇有进境,而劳德诺的辟邪剑法乍学未精,偏生急欲试招,夹在嵩山、华山两派的剑法中使将出来,反而驳杂不纯,使得原来的剑法打了个折扣。
1 |9 b, ?2 a0 I 仪琳初上手时见敌人剑法极快,心下惊慌,第三剑上便伤了左肩,但想自己要是败了,令狐冲和盈盈未脱险境,势必立时遭难,心想他要杀令狐大哥,不如先将我杀了,既抱必死之念,出招时便奋不顾身。劳德诺遇上她这等拚命的打法,一时倒也难以取胜,口中乱骂:“小尼姑,你他妈的好狠!”6 W' z& X2 ^+ P- S
盈盈见仪琳一鼓作气,勉力支持,斗得久了,势必落败,当下滚动身子,抽出左手,解开了令狐冲的穴道,伸手入怀,摸出短剑。令狐冲叫道:“劳德诺,你背后是甚么东西?”
8 n# T9 j) k; |% o 劳德诺经验老到,自不会凭令狐冲这么一喝,便转头去看,以致给敌人以可乘之机。他对令狐冲的呼喝置之不理,加紧进击。盈盈握着短剑,想要从渔网孔中掷出,但仪琳和劳德诺近身而搏,倘若准头稍偏,说不定便掷中了她,一时踌躇不发。忽听得仪琳“啊”的一声叫,左肩又中了一剑。第一次受伤甚轻,这一剑却深入数寸,青草地下登时溅上鲜血。1 M+ h. ]4 |5 Y/ A3 Y4 m% x
令狐冲叫道:“猴子,猴子,啊,这是六师弟的猴子。乖猴儿,快扑上去咬他,这是害死你主人的恶贼。”2 h8 v5 m P7 c$ W8 D
劳德诺为了盗取岳不群的《紫霞神功》秘笈,杀死华山派六弟子陆大有。" s! `: Y+ g* {
陆大有平时常带着一只小猴儿,放在肩头,身死之后,这只猴儿也就不知去向。此刻他突然听到今狐冲呼喝,不由得心中发毛:“这畜生倘若扑上来咬我,倒是碍手碍脚。”侧身反手一剑,向身后砍去,却哪里有甚么猴子了?! |% P1 [, U9 V
便在这时,盈盈短剑脱手,呼的一声,射向他后颈。劳德诺一伏身,短剑从他头顶飞过,突觉左脚足踝上一紧,已被一根绳索缠住,绳索向后忽拉,登时身不由主的扑倒。原来令狐冲眼见劳德诺伏低避剑,正是良机,来不及解开渔网,便将渔网上的长绳甩了出去,缠住他左足,将他拉倒。令狐冲和盈盈齐叫:“快杀,快杀!”
; t% w! x# U9 p 仪琳挥剑往劳德诺头顶砍落。但她既慈心,又胆小,初时杀岳不群,只是为了要救令狐冲,情急之下,挥剑直刺,浑没想到要杀人,此刻长剑将要砍到劳德诺头上,心中一软,剑锋略偏,擦的一声响,砍在他的右肩上。劳德诺琵琶骨立被砍断,长剑脱手,他生怕仪琳第二剑又再砍落,忍痛跳起,挣脱渔网绳索,飞也似的向崖下逃去。/ h2 b0 L: T7 d1 \
突然山崖边冲上二人,当先一个女子喝道:“喂,刚才是你骂我女儿吗?”6 |% s8 v2 r7 u9 c1 f+ R5 g
正是仪琳之母、在悬空寺中假装聋哑的那个婆婆。劳德诺飞腿向她踢去。那婆婆侧身避过,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喝道:“你骂‘你他妈的好狠’,她的妈妈就是我,你敢骂我?”
) N2 h" x4 `, q& r& S$ G 令狐冲叫道:“截住他,截住他!别让他走了!”那婆婆伸掌本欲往劳德诺头上击落,听得令狐冲这么呼喝,叫道:“天杀的小鬼,我偏要放他走!”: \+ P& ^' E7 l) S* j. D
侧身一让,在劳德诺屁股上踢了一脚。劳德诺如得大赦,直冲下山。
4 K# b+ B5 E" t8 V/ P 那婆婆身后跟着一人,正是不戒和尚,他笑嘻嘻的走近,说道:“甚么地方不好玩,怎地钻进渔网里来玩啦?”仪琳道:“爹,快解开渔网,放了令狐大哥和任大小姐。”那婆婆沉着脸道:“这小贼的帐还没跟他算,不许放!”
$ ~+ R! U2 C" P" L7 i% } 令狐冲哈哈大笑,叫道:“夫妻上了床,媒人丢过墙。你们俩夫妻团圆,怎不谢谢我这个大媒?”那婆婆在他身上踢了一脚,骂道:“我谢你一脚!”: i4 a r& |/ X+ e9 a
令狐冲笑着叫道:“桃谷六仙,快救救我!”& o; B! q0 o' |! O2 e1 N5 F
那婆婆最是忌惮桃谷六仙,一惊之下,回过头来。令狐冲从渔网孔中伸出手来,解开了绳索的死结,让盈盈钻了出来,自己待要出来,那婆婆喝道:“不许出来!”) p6 R2 q* F% a8 n% }
令狐冲笑道:“不出来就不出来。渔网之中,别有天地,大丈夫能屈能伸,屈则进网,伸则出网,何足道哉,我令狐冲……”正想胡说八道下去,一瞥眼间,见岳不群伏尸于地,脸上笑容登时消失,突然间热泪盈眶,跟着泪水便直泻下来。# J, H( A7 J& a
那婆婆兀自在发怒,骂道:“小贼!我不狠狠揍你一顿,难消心头之恨!”
$ Z! k5 g y8 m/ ^+ C, }0 A. {, F 左掌一扬,便向令狐冲右颊击去。仪琳叫道:“妈,别……别……”令狐冲右手一抬,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却是当他瞧着岳不群的尸身伤心出神之际,盈盈塞在他手中的。他长剑一指,刺向那婆婆的右肩要穴,逼得她退了一步。
8 z w0 G. ~1 D2 i5 d7 d- ]5 B 那婆婆更加生气,身形如风,掌劈拳击,时撞腿扫,顷刻间连攻七八招。令狐冲身在渔网之中,长剑随意挥洒,每一剑都是指向那婆婆的要害,只是每当剑尖将要碰到她身子时,立即缩转。这“独孤九剑”施展开来,天下无敌,令狐冲若不容让,那婆婆早已死了七八次。又拆了数招,那婆婆自知自己武功和他差得太远,长叹一声,住手不攻,脸上神色极是难看。
% }1 W; I" ]* S 不戒和尚劝道:“娘子,大家是好朋友,何必生气?”" t* [& t7 a* l6 L2 N3 \' _
那婆婆怒道:“要你多嘴干甚么?”一口气无处可出,便欲发泄在他身上。
. ^( k$ p1 B; h! l! ~4 q2 W6 s 令狐冲抛下长剑,从渔网中钻了出来,笑道:“你要打我出气,我让你打便了!”那婆婆提起手掌,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令狐冲“哎唷”一声叫,竟不闪避。那婆婆怒道:“你干么不避?”令狐冲道:“我避不开,有甚么法子?”那婆婆呸的一声,心知他是瞧在仪琳份上,让了自己,左掌已然提起,却不再打下了。
6 |$ f% W! }( @ 盈盈拉着仪琳的手,说道:“小师妹,幸得你及时赶到相救。你怎么来的?”仪琳道:“我和众位师姊,都给他(说着向岳不群的尸身一指)……他的手下人捉了来,我和三位师姊给关在一个山洞之中,刚才爹爹和妈妈救了我出来。爹爹、妈妈和我,还有不可不戒和那三位师姊,大家分头去救其余众位师姊。我走在崖下,听得上面有人说话,似是令狐大哥的声音,便赶上来瞧瞧。”盈盈道:“我和他各处找寻,一个也没存见到,却原来你们是给关在山洞中。”4 ]: L, s: G4 d0 N: q2 b
令狐冲道:“刚才那个黄袍老贼是个极大的坏人,给他逃走了,那可心有不甘。”拾起地下长剑,道:“咱们快追。”
6 k) C5 P6 ~/ |6 O: h 一行五人走下思过崖,行不多久,便见田伯光和七名恒山派弟子从山谷中攀援而上,其中有仪清在内。相会之下,各人甚是欣喜。令狐冲心想:“华山上的地形,天下只怕没几人能比我更熟的。我不知这山谷下另有山洞,田兄是外人,反而知道,这可奇了?”拉一拉田伯光的袖子,两人堕在众人之后。令狐冲道:“田兄,华山的幽谷之中另有秘洞,连我也不知道,你却找得到,令人好生佩服。”
) q% `2 K& e$ i' O5 W! l- `# s 田伯光微微一笑,说道:“那也没甚么希奇。”令狐冲道:“啊,是了,原来你擒住了华山弟子,逼问而得。”田伯光道:“那倒不是。”令狐冲道:“然则你何以得知,倒要请教。”田伯光神色忸怩,微笑道:“这事说来不雅,不说也罢。”令狐冲更加好奇了,不闻不快,笑道:“你我都是江湖上的浮浪子弟,又有甚么雅了?快说出来听听。”田伯光道:“在下说了出来,令狐掌门请勿见责。”令狐冲笑道:“你救了恒山派的众位师姊师妹,多谢你还来不及,岂有见怪之理?”田伯光低声道:“不瞒你说,在下一向有个坏脾气,你是知道的了。自从太师父剃光了我头,给我取个法名叫作‘不可不戒’之后,那色戒自是不能再犯……”令狐冲想到不戒和尚惩戒他的古怪法子,不由脸露微笑。田伯光知道他心中在想甚么,脸上一红,续道:“但我从前学到的本事,却没忘记,不论相隔多远,只要有女子聚居之处,在下……在下便觉察得到。”令狐冲大奇,问道:“那是甚么法子?”田伯光道:“我也不知是甚么法子,好像能够闻到女人身上的气息,与男人不同。”: L, S! G! C6 k1 q }
令狐冲哈哈大笑,道:“据说有些高僧有天眼通、天耳通,田兄居然有‘天鼻通’。”田伯光道:“惭愧,惭愧!”令狐冲笑道:“田兄这本事,原是多做坏事,历练而得,想不到今日用来救我恒山派的弟子。”
( V0 o/ q+ h5 O; ^9 Z' N8 I. ~9 @ 盈盈转过头来,想问甚么事好笑,见田伯光神色鬼鬼祟祟,料想不是好事,便即住口。7 m7 H' i- W1 E- Z
田伯光突然停步,道:“这左近似乎又有恒山派弟子。”他用力嗅了几嗅,向山坡下的草丛走去,低头寻找,过了一会,一声欢呼,手指地下,叫道:“在这里了!”他所指处堆着十余块大石,每一块都有二三百斤重,当即搬开了一块。不戒和令狐冲过去相助,片刻间将十几块大石都搬开了,底下是块青石板。三人合力将石板掀起,露出一个洞来,里面躺着几个尼姑,果然都是恒山派弟子。
! V: F# Q! ?9 L1 }, M 仪清和仪敏忙跳下洞去,将同门扶了出来,扶出几人后,里面还有,每一个都已奄奄一息。众人忙将被囚的恒山弟子拉出,只见仪和、郑萼、秦绢等均在其内,这地洞中竟藏了三十余人,再过得一两天,非尽数死在其内不可。
' A9 n! C6 \( b 令狐冲想起师父下手如此狠毒,不禁为之寒心,赞田伯光道:“田兄,你这项本事当真非同小可,这些师姊妹们深藏地底,你竟嗅得出来,实在令人好生佩服。”田伯光道:“那也没甚么希奇,幸好其中有许多俗家的师伯、师叔……”令狐冲道:“师伯、师叔?啊,是了,你是仪琳小师妹的弟子。”$ ]1 `' G/ G5 B* E. @
田伯光道:“倘若被囚的都是出家的师叔伯们,我便查不出了。”令狐冲道:“原来俗家人和出家人也有分别。”田伯光道:“这个自然。俗家女子身上有脂粉香气。”令狐冲这才恍然。
, Y( k. m( {: b T1 | 众人七手八脚的施救,仪清、仪琳等用帽子舀来山水,一一灌饮。幸好那山洞有缝隙可以通气,恒山众弟子又都练有内功,虽然已委顿不堪,尚不致有性命之忧。仪和等修为较深的,饮了些水后,神智便先恢复。
1 U3 {% }: |6 X q 令狐冲道:“咱们救出的还不到三股中的一股,田兄,请你大显神通,再去搜寻。”& h) U4 E! l$ O |3 s+ ~ ~6 H
那婆婆横眼瞪视田伯光,甚是怀疑,问道:“这些人给关在这里,你怎知道?多半囚禁她们之时,你便在一旁,是不是?”田伯光忙道:“不是,不是!我一直随着太师父,没离开他老人家身边。”那婆婆脸一沉,喝道:“你一直随着他?”田伯光暗叫不妙,心想他老夫妇破镜重圆,一路上又哭又笑,又打骂,又亲热,都给自己暗暗听在耳里,这位太师娘老羞成怒,那可十分糟糕,忙道:“这大半年来,弟子一直随着太师父,直到十天之前,这才分手,好容易今日又在华山相聚。”那婆婆将信将疑,问道:“然则这些尼姑们给关在这地洞里,你又怎么知道?”田伯光道:“这个……这个……”
$ ]0 ]: z6 q- X4 y1 ], r6 e 一时找不到饰辞,甚感窘迫。
3 i4 E S, }4 z 便在这时,忽听得山腰间数十只号角同时呜呜响起,跟着鼓声蓬蓬,便如是到了千军万马一般。
, f4 B1 f7 `1 d9 e# Y; T6 @1 S 众人尽皆愕然。盈盈在令狐冲耳边低声道:“是我爹爹到了!”令狐冲“啊”了一声,想说:“原来是我岳父大人大驾光临。”但内心隐隐觉得不妥,那句话便没出口。* q z4 ~; }+ O; Y0 G
皮鼓擂了一会,号角声又再响起。那婆婆道:“是官兵到来么?”
% s [* S: r" l. Y" c: h& h 突然间鼓声和号角声同时止歇,七八人齐声喝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任教主驾到!”这七八人都是功力十分深厚的内家高手,齐声呼喝,山谷鸣响,群山之间,四周回声传至:“任教主驾到!任教主驾到!”威势慑人,不戒和尚等都为之变色。
- x; {3 n- ]3 D+ k, ]! A 回音未息,便听得无数声音齐声叫道:“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任教主中兴圣教,寿与天齐!”听这声音少说也有二三千人。四下里又是一片回声:
* u+ A b1 Z w- S “中兴圣教,寿与天齐!中兴圣教,寿与天齐!”
2 Z' M" T% Q4 y, [ 过了一会,叫声止歇,四下里一片寂静,有人朗声说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任教主有令:五岳剑派掌门人暨门下诸弟子听者:大伙齐赴朝阳峰石楼相会。”他朗声连说了三遍,稍停片刻,又道:“十二堂正副香主,率领座下教众,清查诸峰诸谷,把守要道,不许闲杂人等胡乱行走。不奉号令者格杀不论!”登时便有二三十人齐声答应。
" r: X1 _. L4 s9 P: ~6 m. R& L6 G 令狐冲和盈盈对望了一眼,心下明白,那人号令清查诸峰诸谷,把守要道,是逼令五岳剑派诸人非去朝阳峰会见任教主不可。令狐冲心想:“他是盈盈之父,我不久便要和盈盈成婚,终须去见任教主一见。”当下向仪和等人道:“咱们同门师姊妹尚有多人未曾脱困,请这位田兄带路,尽快去救了出来。任教主是任小姐的父亲,想来也不致难为咱们。我和任小姐先去东峰,众位师姊会齐后,大伙到东峰相聚。”仪和、仪清、仪琳等答应了,随着田伯光去救人。9 U8 B# _/ H5 t0 w, x! t ?, ?, t( [
那婆婆怒道:“他凭甚么在这里大呼小叫?我偏不去见他,瞧这姓任的如何将我格杀勿论。”令狐冲知她性子执拗,难以相劝,就算劝得她和任我行相会,言语中也多半会冲撞于他,反为不美,当下向不戒和尚夫妇行礼告别,与盈盈向东峰行去。' j9 @: E2 u; z9 q6 ?
令狐冲道:“华山最高的三座山峰是东峰、南峰、西峰,尤以东西两峰为高。东峰正名叫作朝阳峰,你爹爹选在此峰和五岳剑派群豪相会,当有令群豪齐来朝拜之意。你爹爹叫五岳剑派众人齐赴朝阳峰,难道诸派人众这会儿都在华山吗?”
# C2 ]' G" j+ {% F 盈盈道:“五岳剑派之中,岳先生、左冷禅、莫大先生三位掌门人今天一日之中逝世,泰山派没听说有谁当了掌门人,五大剑派中其实只剩下你一位掌门人了。”令狐冲道:“五派菁英,除了恒山派外,其余大都已死在思过崖后洞之内,而恒山派众弟子又都困顿不堪,我怕……”盈盈道:“你怕我爹爹乘此机会,要将五岳剑派一网打尽?”) h3 u* K" H* f; H5 y# c
令狐冲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其实不用他动手,五岳剑派也已没剩下多少人了。”$ B+ k( z* C+ d8 N* h" L# ^5 A
盈盈也叹了口气,道:“岳先生诱骗五岳剑派好手,齐到华山来看石壁剑招,企图清除各派中武功高强之士,以便他稳做五岳派掌门人,别派无人能和他相争。这一招棋本来甚是高明,不料左冷禅得到了讯息,乘机邀集一批瞎子,想在黑洞中杀他。”令狐冲道:“你说左冷禅想杀的是我师父,不是我?”盈盈道:“他料不到你会来的。你剑术高明之极,早已超越石壁上所刻的招数,自不会到这洞里来观看剑招。咱们走进山洞,只是碰巧而已。”- n0 {$ e. X6 i( X+ l! q
令狐冲道:“你说得是。其实左冷禅和我也没甚么仇怨。他双眼给我师父刺瞎,五岳派掌门之位又给他夺去,那才是切骨之恨。”
$ D* N0 k5 d5 q4 T 盈盈道:“想来左冷禅事先一定安排了计策,要诱岳先生进洞,然后乘黑杀他,又不知如何,这计策给岳先生识破了,他反而守在洞口,撒渔网罩人。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眼下左冷禅和你师父都已去世,这中间的原因,只怕无人得知了。”( M) |. W; M+ u* |2 V
令狐冲凄然点了点头。盈盈道:“岳先生诱骗五岳剑派诸高手到来,此事很久以前便已下了伏笔。那日在嵩山比武夺帅,你小师妹施展泰山、衡山、嵩山、恒山各派的精妙剑招,四派高手,无不目睹,自是人人心痒难搔。只有恒山派的弟子们,你已将石壁上剑招相授,她们并不希罕。泰山、衡山、嵩山三派的门人弟子,当然到处打听,岳小姐这些剑招从何得来。岳先生暗中稍漏口风,约定日子,开放后洞石壁,这三派的好手,还不争先恐后的涌来么?”令狐冲道:“咱们学武之人,一听到何处可以学到高妙武功,就算甘冒生死大险,也是非来不可的,尤其是本派的高招,那更加是不见不休。因此像莫大师伯那样随随便便、与世无争的高人,却也会丧生洞中。”/ i# Q. R8 m7 I
盈盈道:“岳先生料想你恒山派不会到来,是以另行安排,用迷-药将众人蒙倒,一举擒上华山来。”令狐冲道:“我不明白师父为甚么这般大费手脚,把我门下这许多弟子擒上山来?路远迢迢,很容易出事。当时便将她们都在恒山上杀了,岂不干脆?”他顿了一顿,说道:“啊,我明白了,杀光了恒山派弟子,五岳派中便少了恒山一岳。师父要做五岳派掌门人,少了恒山派,他这五岳派掌门人非但美中不足,简直名不副实。”
4 x1 T0 S5 n* U! k G 盈盈道:“这自是一个原因,但我猜想,另有一个更大的原因。”令狐冲道:“那是甚么?”盈盈道:“最好当然是能够擒到你,便可和我换一样东西。否则的话,将你门下这些弟子们尽数擒来,向你要挟。我不能袖手旁观,那样东西也只好给他换人。”令狐冲恍然,一拍大腿,道:“是了。我师父是要三尸脑神丹的解药。”盈盈道:“岳先生被逼吞食此药之后,自是日夜不安,急欲解毒。一日不解,一日难以安心。他知道只有从你身上打算,才能取得解药。”# G' w2 i% z4 T; \8 I+ t
令狐冲道:“这个自然。我是你的心肝宝贝,也只有用我,才能向你换到解药。”盈盈啐了一口,道:“他用你来向我换药,我才不换呢。解药药材采集极难,制炼更是不易,那是无价之宝,岂能轻易给他。”令狐冲道:“常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盈盈红晕满颊,低声道:“老鼠上天平,自称自赞,也不害羞。”说话之间,两人已走上一条极窄的山道。这山道笔直向上,甚是陡峭,两人已不能并肩而行。盈盈道:“你先走。”
* m0 [4 u' D* s T# N+ ^; G' B 令狐冲道:“还是你先走,倘若摔下来,我便抱住你。”盈盈道:“不,你先走,还不许你回头瞧我一眼,婆婆说过的话,你非听不可。”说着笑了起来。令狐冲道:“好,我就先走。要是我摔下来,你可得抱住我。”盈盈忙道:“不行,不行!”生怕他假装失足,跟自己闹着玩,当下先上了山道。5 e2 ]4 U' m/ L, [/ w! l3 }
盈盈见他虽然说笑,却是神情郁郁,一笑之后,又现凄然之色,知他对岳不群之死甚难释然,一路上顺着他说些笑话,以解愁闷。# ^# M% k0 x, i5 L
转了几个弯,已到了玉女峰上,令狐冲指给她看,哪一处是玉女的洗脸盆,哪一处是玉女的梳妆台。盈盈情知这玉女峰定是他和岳灵珊当年常游之所,生怕更增他伤心,匆匆一瞥便即快步走过,也不细问。
0 N- y) t: U0 e/ J" v; ]- d 再下一个坡,便是上朝阳峰的小道。只见山岭上一处处都站满了哨岗,日月教的教众衣分七色,随着旗帜进退,秩序井然,较之昔日黑木崖上的布置,另有一番森严气象。令狐冲暗暗佩服:“任教主胸中果是大有学问。那日我率领数千人众攻打少林寺,弄得乱七八糟,一塌胡涂,哪及日月教这等如身使臂、如臂使指,数千人犹如一人?东方不败自也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后来神智错乱,将教中大事都交了杨莲亭,黑木崖上便徒见肃杀,不见威势了。”
- ~0 i$ y- A! _2 V, A" y 日月教的教众见到盈盈,都恭恭敬敬的躬身行札,对令狐冲也是极尽礼敬。旗号一级级的自峰下打到峰腰,再打到峰顶,报与任我行得知。 P; s. w) B& a- l8 [) z T
令狐冲见那朝阳峰自山峰脚下起,直到峰顶,每一处险要之所都布满了教众,少说也有二千来人。这一次日月教倾巢而出,看来还招集了不少旁门左道之士,共襄大举。五岳剑派的众位掌门人就算一个也不死,五派的好手又都聚在华山,事先倘若未加周密部署,仓卒应战,只怕也是败多胜少,此刻人才凋零,更是绝不能与之相抗的了。眼见任我行这等声势,定是意欲不利于五岳剑派,反正事已至此,自己独木难支大厦,一切只好听天由命,行一步算一步。任我行真要杀尽五岳剑派,自己也不能苟安偷生,只好仗剑奋战,恒山派弟子一齐死在这朝阳峰上便了。
, h/ ?5 s4 D$ y8 z2 }3 o 他虽聪明伶俐,却无甚智谋,更不工心计,并无处大事、应剧变之才,眼见恒山全派尽已身入罗网,也想不出甚么保派脱身之计,一切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又想盈盈和任教主是骨肉之亲,她最多是两不相助,决不能帮着自己,出甚么计较来对付自己父亲。当下对朝阳峰上诸教众弓上弦、刀出鞘的局面,只是视若无睹,和盈盈说些不相干的笑话。. O' k7 @, D# P k, \% J4 u/ o
盈盈却早已愁肠百结,她可不似令狐冲那般拿得起、放得下,一路上思前想后,苦无良策,寻思:“冲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天塌下来,他也只当被盖。我总得帮他想个法子才好。”料想父亲率众大举而来,决无好事,局面如此险恶,也只有随机应变,且看有无两全其美的法子。' g8 S' B2 S+ o8 S, w, ^- I
两人缓缓上峰,一踏上峰顶,猛听得号角响起,咚咚咚放铳,跟着丝竹鼓乐之声大作,竟是盛大欢迎贵宾的安排。令狐冲低声道:“岳父大人迎接东床娇客回门来啦!”盈盈白了他一眼,心下甚是愁苦:“这人甚么都不放在心上,这当口还有心思说笑。”
% M+ Q c/ Q, f2 `/ e+ L! ] 只听得一人纵声长笑,朗声说道:“大小姐,令狐兄弟,教主等候你们多时了。”一个身穿紫袍的瘦长老者迈步近前,满脸堆欢,握住了令狐冲的双手,正是向问天。, I: g' |0 X0 \- D7 }
令狐冲和他相见,也是十分欢喜,说道:“向大哥,你好,我常常念着你。”
) J/ B3 {1 G4 I( W) R 向问天笑道:“我在黑木崖上,不断听到你威震武林的好消息,为你干杯遥祝,少说也已喝了十大坛酒。快去参见教主。”携着他手,向石楼行去。2 d1 J8 E2 m: `8 {6 k
那石楼是在东峰之上,巨石高耸,天然生成一座高楼一般,石楼之东便是朝阳峰绝顶的仙人掌。那仙人掌是五根擎天而起的大石柱,中指最高。只见指顶放着一张太师椅,一人端坐椅中,正是任我行。
+ E$ \7 e8 g6 P# b( A5 O5 \ 盈盈走到仙人掌前,仰头叫了声:“爹爹!”
1 ]( e; }' b7 T 令狐冲躬身下拜,说道:“晚辈令狐冲,参见教主。”- g2 R1 }" P0 G, d; D. W7 @' A3 A
任我行呵呵大笑,说道:“小兄弟来得正好,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礼。今日本教会见天下英豪,先叙公谊,再谈家事。贤……贤弟一旁请坐。”* d$ `) \% w; k' D
令狐冲听他说到这个“贤”字时顿了一顿,似是想叫出“贤婿”来,只是名分未定,改口叫了“贤弟”,瞧他心中于自己和盈盈的婚事十分赞成,又说甚么“咱们都是一家人”,说甚么“先叙公谊,再谈家事”,显是将自己当作了家人。他心中喜欢,站起身来,突然之间,丹田中一股寒气直冲上来,全身便似陡然间堕入了冰窖,身子一颤,忍不住发抖。盈盈吃了一惊,抢上几步,问道:“怎样?”令狐冲道:“我……我……”竟说不出话来。
# r9 r P- [( I4 _' x- m2 l 任我行虽高高在上,但目光锐利,问道:“你和左冷禅交过手了吗?”
- O0 g- r3 l2 d' P" Z' h2 {2 ? 令狐冲点点头。任我行笑道:“不碍事。你吸了他的寒冰真气,待会散了出来,便没事了。左冷禅怎地还不来?”盈盈道:“左冷禅暗设毒计,要加害令狐大哥和我,已给令狐大哥杀了。”( ?0 E8 e% ^: o$ Z- T4 J
任我行“哦”了一声,他坐得甚高,见不到他的脸色,但这一声之中,显是充满了失望之情。盈盈明白父亲心意,他今日大张旗鼓,威慑五岳剑派,要将五派人众尽数压服,左冷禅是他生平大敌,无法亲眼见到他屈膝低头,不免大是遗憾。4 m6 n% Y5 \1 v" D8 ~. n
她伸左手握住令狐冲的右手,助他驱散寒气。令狐冲的左手却给向问天握住了。两人同时运功,令狐冲便觉身上寒冷渐渐消失。那日任我行和左冷禅在少林寺中相斗,吸了他不少寒冰真气,以致雪地之中,和令狐冲、向问天、盈盈三人同时成为雪人。但这次令狐冲只是长剑相交之际,略中左冷禅的真气,为时极暂,又非自己吸他,所受寒气也颇有限,过了片刻,便不再发抖,说道:“好了,多谢!”# N6 ^1 [* O k# N9 C1 X
任我行道:“小兄弟,你一听我召唤,便上峰来见我,很好,很好!”
$ \9 b8 F, E5 j% ` 转头对向问天道:“怎地其余四派人众,到这时还不见到来?”
! d/ j# |3 r* s0 A% X 向问天道:“待属下再行催唤!”左手一挥,便有八名黄衫老者一列排在峰前,齐声唤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任教主有令:泰山、衡山、华山、嵩山四派上下人等,速速上朝阳峰来相会。各堂香主尽速催请,不得有误。”这八名老者都是内功深厚的高手,齐声呼喝,声音远远传了出去,诸峰尽闻。但听得东南西北各处,有数十个声音答应:“遵命。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自是日月教各堂香主的应声了。任我行微笑道:“令狐掌门,且请一旁就座。”
! ?) o7 X% e. p 令狐冲见仙人掌的西首排着五张椅子,每张椅上都铺了锦缎,分为黑白青红黄五色,锦缎上各绣着一座山峰。北岳恒山尚黑,黑缎上用白色丝线绣的正是见性峰。眼见绣工精致,单是这一张椅披,便显得日月教这一次布置周密之极。五岳剑派本以中岳嵩山居首,北岳恒山居未,但座位的排列却倒了转来,恒山派掌门人的座位放在首席,其次是西岳华山,嵩山派排在最后,自是任我行抬举自己、有意羞辱左冷禅。反正左冷禅、岳不群、莫大先生、天门道人均已逝世,令狐冲也不谦让,躬身道:“告坐!”坐入那张黑缎为披的椅中。8 Y6 |/ {) [6 \ K( K) p
朝阳峰上众人默然等候。过了良久,向问天又指挥八名黄衫老者再唤了一遍,仍不见有人上来。向问天道:“这些人不识抬举,迟迟不来参见教主,先招呼自己人上来罢!”八名黄衫老者齐声唤道:“五湖四海、各岛各洞、各帮各寨、各山各堂的诸位兄弟,都上朝阳峰来,参见教主。”
2 p) f- @6 \4 B+ k: n* g 他们这“主”字一出口,峰侧登时轰雷也似的叫了出来:“遵命!”呼声声震山谷,令狐冲不禁吓了一跳,听这声音,少说也有二三万人。这些人暗暗隐伏,不露半点声息,猜想任我行的原意,是要待五岳剑派人众到齐之后,出其不意的将这数万人唤了出来,以骇人声势,压得五岳剑派再也不敢兴反抗之意。霎时之间,朝阳峰四面八方涌上无数人来。人数虽多,却不发出半点喧哗。各人分立各处,看来事先早已操演纯熟。上峰来的约有二三千人,当是左道绿林中的首领人物,其余属下,自是在峰腰相候了。9 D( y3 o" X& k$ h. z1 t) t
令狐冲一瞥之下,见蓝凤凰、祖千秋、老头子、计无施等都在其内。这些人或受日月教管辖,或一向与之互通声气。当日令狐冲率领群豪攻打少林寺,这些人大都曾经参加。众人目光和令狐冲相接,都是微笑示意,却谁也不出声招呼,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外,数千人来到峰上,更无别般声息。
6 Y3 e5 ?8 ]3 q 向问天右手高举,划了个圆圈。数千人一齐跪倒,齐声说道:“江湖后进参见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这些人都是武功高强之士,用力呼唤,一人足可抵得十个人的声音。最后说到“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时,日月教教众,以及聚在山腰里的群豪也都一齐叫了起来,声音当真是惊天动地。
2 e9 v R$ D& J 任我行巍坐不动,待众人呼毕,举手示意,说道:“众位辛苦了,请起!”% R9 N$ J) Q w# H6 ^0 W4 H
数千人齐声说道:“谢圣教主!”一齐站了起来。
! F8 L: t( P8 w+ R5 O/ q 令狐冲心想:“当时我初上黑木崖,见到教众奉承东方不败那般无耻情状,忍不住肉麻作呕。不料任教主当了教主,竟然变本加厉,教主之上,还要加上一个‘圣’字,变成了圣教主。只怕文武百官见了当今皇上,高呼‘我皇万岁万万岁’,也不会如此卑躬屈膝。我辈学武之人,向以英雄豪杰自居,如此见辱于人,还算是甚么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大丈夫?”想到此处,不由气往上冲,突然之间,丹田中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几乎晕去。
e9 @' y" i G) B9 F1 s 他双手抓住椅柄,咬得下唇出血,知道自从学了“吸星大法”7 y. j1 b- n) i& g) l& Y
后,虽然立誓不用,但刚才在山洞口给岳不群以渔网罩住,生死系于一线,只好将这邪法使了出来,吸了岳不群的内力,自己却已大受其害。他强行克制,使得口中不发呻吟之声。4 C+ P4 z1 J2 d" N5 ] E8 t$ c
但他满头大汗,全身发颤,脸上肌肉扭曲、痛苦之极的神情,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祖千秋等都目不转睛的瞧着他,甚是关怀。( }& ^9 U4 P: Z, y
盈盈走到他身后,低声道:“冲哥,我在这里。”在群豪数千对眼睛注视之下,她只能说这么一声,却也已羞得满脸通红。令狐冲回过头来,向她瞧了一眼,心下稍觉好过了些。2 O1 s; l; I2 \+ Y! |) [$ r: c+ V
他随即想起那日任我行在杭州说过的话,说道他学了这“吸星大法”后,得自旁人的异种真气聚在体内,总有一日要发作出来,发作时一次厉害过一次。任我行当年所以给东方不败篡了教主之位,便因困于体内的异种真气,苦思化解之法,以致将余事尽数置之度外,才为东方不败所乘。任我行囚于西湖湖底十余年,潜心钻研,悟得了化解之法,却要令狐冲加盟日月教,方能授他此术。# G+ q( U4 D9 l
其时令狐冲坚不肯允,乃是自幼受师门教诲,深信正邪不两立,决计不肯与魔教同流合污。后来见到左冷禅等正教大宗师的所作所为,其奸诈凶险处,比之魔教亦不遑多让,这正邪之分便看得淡了。有时心想,倘若任教主定要我入教,才肯将盈盈许配于我,那么马马虎虎入教,也就是了。他本性便随遇而安,甚么事都不认真,入教也罢,不入教也罢,原也算不上甚么大事。
! v7 C8 E" A' p$ A/ X% Q3 T 但那日在黑木崖上,见到一众豪杰好汉对东方不败和任我行两位教主如此卑屈,口中说的尽是言不由衷的肉麻奉承,不由得大起反感,心想倘若我入教之后,也须过这等奴隶般的日子,当真枉自为人,大丈夫生死有命,偷生乞怜之事,令狐冲可决计不干。此刻更见到任我行作威作福,排场似乎比皇帝还要大着几分,心想当日你在湖底黑狱之中,是如何一番光景,今日却将普天下英雄折辱得人不像人,委实无礼已极。* I! J7 M: q3 b F6 f/ `& H
正思念间,忽然听得有人朗声说道:“启禀圣教主,恒山派门下众弟子来到。”
3 ?- L, X. @4 x: ^% j 令狐冲一凛,只见仪和、仪清、仪琳等一干恒山弟子,相互扶持,走上峰来。不戒和尚夫妇和田伯光也跟随在后。鲍大楚朗声道,“众位朋友请去参见圣教主。”2 w- {* M4 B! X t- Q
仪清等见令狐冲坐在一旁,知道任我行是他的未来岳丈,心想虽然正邪不同,并瞧在掌门人的面上,以后辈之礼相见便了,当下走到仙人掌前,躬身行礼,说道:“恒山派后学弟子,参见任教主!”鲍大楚喝道:“跪下磕头!”仪清朗声道:“我们是出家人,拜佛、拜菩萨、拜师父,不拜凡人!”/ G; P5 c. G6 ]4 D0 q6 E4 D3 M
鲍大楚大声道:“圣教主不是凡人,他老人家是神仙圣贤,便是佛,便是菩萨!”仪清转头向令狐冲瞧去。令狐冲摇了摇头。- _& f2 q% t; f" ]0 K9 C
仪清道:“要杀便杀,恒山弟子,不拜凡人!”
) r2 _# ?0 }. U y* r* Q' | 不戒和尚哈哈大笑,叫道:“说得好,说得好!”向问天怒道:“你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到这里来干甚么?”他眼见恒山派弟子不肯向任我行磕头,势成僵局,倘若去为难这干女弟子,于令狐冲脸上便不好看,当即去对付不戒和尚,以分任我行之心,将磕头之事混过去便是。不戒和尚笑道:“和尚是大庙不收、小庙不要的野和尚,无门无派,听见这里有人聚会,便过来瞧瞧热闹。”向问天道:“今日日月神教在此会见五岳剑派,闲杂人等,不得在此罗唆,你下山去罢!”向问天这么说,那是冲着令狐冲的面子,可算得已颇为客气,他见不戒和尚和恒山派女弟子同来,料想和恒山派有些瓜葛,不欲令他过份难堪。
9 [& R$ a5 Q8 f$ o 不戒笑道:“这华山又不是你们魔教的,我要来便来,要去便去,除了华山派师徒,谁也管我不着。”这“魔教”二字,大犯日月教之忌,武林中人虽在背后常提“魔教”,但若非公然为敌,当着面决不以此相称。不戒和尚心直口快,说话肆无忌惮,听得向问天喝他下山,十分不快,哪管对方人多势众,竟是毫无惧色。
( T% C( |- [! s$ t7 ~+ q6 e 向问天转向令狐冲道:“令狐兄弟,这颠和尚和贵派有甚么干系?”8 X* O0 M$ o* S& R2 y9 T' g/ Y
令狐冲胸腹间正痛得死去活来,颤声答道:“这……这位不戒大师……”
1 J, ^, ^: g9 r, C 任我行听不戒公然口称“魔教”,极是气恼,只怕令狐冲说出跟这和尚大有渊源,可就不便杀他,不等令狐冲说毕,便即喝道:“将这疯僧毙了!”% K% }' q1 l2 d
八名黄衣长老齐声应道:“遵命!”八人拳掌齐施,便向不戒攻了过去。
' ^, R {& S% j 不戒叫道:“你们恃人多吗?”只说得几个字,八名长老已然攻到。那婆婆骂道:“好不要脸!”窜入人群,和不戒和尚靠着背,举掌迎敌。那八名长老都是日月教中第一等的人才,武功与不戒和那婆婆均在伯仲之间,以八对二,数招间便占上风。田伯光拔出单刀,仪琳提起长剑,加入战团。他二人武功显是远逊,八长老中二人分身迎敌,田伯光仗着刀快,尚能抵挡得一阵,仪琳却被对方逼得气都喘不过来,若不是那长老见她穿着恒山派服色,瞧在令狐冲脸上容让几分,早便将她杀了。& F1 [' _4 b) w4 H9 P4 B2 i$ R
令狐冲弯腰左手按着肚子,右手抽出长剑,叫道:“且……且慢!”抢入战团,长剑颤动,连出八招,迫退了四名长老,转身过来,又是八剑。这一十六招“独孤剑法”,每一招都指向各长老的要害之处。八名长老给他逼得手忙脚乱,又不敢当真和他对敌,纷纷退了开去。令狐冲俯身蹲在地下,说道:“任……任教主,请瞧在我面上,让……让他们……”下面两个“去罢”,再也说不出口。6 ^1 R# r% W5 q" Z
任我行见了这等情景,料想他体内异种真气发作,心知女儿非此人不嫁,自己原也爱惜他的人才,自己既无儿子,便盼他将来接任神教教主之位,当下点了点头,说道:“既是令狐掌门求情,今日便网开一面。”
( s' U& e( z/ x0 |9 ]$ X" M 向问大身形一晃,双手连挥,已分别点了不戒夫妇、田伯光和仪琳四人的穴道。他出手之快,实是神乎其技,那婆婆虽然身法如电,竟也逃不开他的手脚。令狐冲惊道:“向……向……”向问天笑道:“你放心,圣教主已说过网开一面。”转头叫道:“来八个人!”便有八名青衫教徒越众而出,躬身道:“谨奉向左使吩咐!”向问天道:“四个男的,四个女的。”当下四名男教徒退下,四名女教徒走上前来。
" g9 K% Q G4 r7 G0 d 向问天道:“这四人出言无状,本应杀却。圣教主宽大为怀,瞧着令狐掌门脸面,不予处分。将他们背到峰下,解穴释放。”八人恭身答应。向问天低声嘱咐:“是令狐掌门的朋友,不得无礼。”那八人应道:“是!”背负着四人,下峰去了。
2 v" G) P. a8 t% }8 L! ~+ I7 Q 令狐冲和盈盈见不戒等四人逃过了杀身之厄,都舒了口长气。令狐冲颤声道:“多……多谢!”蹲在地下,再也站不起来。他适才连攻一十六招,虽将八名长老逼开,但这八名长老个个武功精湛,他这剑招又不能伤到他们,使这一十六招虽只瞬息间事,却也已大耗精力,胸腹间疼痛更是厉害。
9 T; Z: X4 E# O S 向问天暗暗担心,脸上却不动声息,笑道:“令狐兄弟,有点不舒服么?”) y) T: ]1 b; z- c; `5 J
他和令狐冲当年力斗群雄,义结金兰,虽然相聚日少,但这份交情却是生死不渝。他携住令狐冲的手,扶他到椅上坐下,暗输真气,助他抗御体内真气的剧变。
% t- j* x! `3 P. W/ z9 J. O% K 令狐冲心想自己身有“吸星大法”,向问天如此做法,无异让自己吸取他的功力,忙用力挣脱他手,说道:“向大哥,不可!我……我已经好了。”$ `( l* J5 E& W! ?
任我行说道:“五岳剑派之中,只有恒山一派前来赴会。其余四派师徒,竟胆敢不上峰来,咱们可不能客气了。”; V( {9 r$ c- z! R: b
便在此时,上官云快步奔上峰来,走到仙人掌前,躬身说道:“启禀圣教主:在思过崖山洞之中,发现数百具尸首。嵩山派掌门人左冷禅便在其内,尚有嵩山、衡山、泰山诸派好手,不计其数,似是自相残杀而死。”任我行“哦”的一声,道:“衡山派掌门人莫大哪里去了?”上官云道:“属下仔细检视,尸首中并无莫大在内,华山各处也没发见他踪迹。”$ V9 w U; o3 [
令狐冲和盈盈又感欣慰,又是诧异,两人对望了一眼,均想:“莫大先生行事神出鬼没,居然能够脱险,猜想他当时多半是躺在尸首堆中装假死,直到风平浪静,这才离去。”
7 t E% } N* s, E" }0 z% J 只听上官云又道:“泰山派的玉磬子、玉音子等都死在一起。”任我行大是不快,说道:“这……这从何说起?”上官云又道:“在那山洞之外,又有一具尸首。”任我行忙问:“是谁?”上官云道:“属下检视之后,确知是华山派掌门,也就是新近夺得五岳派掌门之位的君子剑岳不群岳先生。”
! d3 ^2 ~1 `* `5 p, v, k 他知道令狐冲将来在本教必将执掌重权,而岳不群是他受业师父,因此言语中就客气了些。: u7 J4 V+ y+ F3 ~" b/ _* e1 G
任我行听得岳不群也已死了,不由得茫然若失,问道:“是……是谁杀死他的?”上官云道:“属下在思过崖山洞中检视之时,听得后洞口有争斗之声,出去一看,见是一群华山派门人和泰山派的道人在剧烈格斗,都说对方害死了本派师父。双方打得很是厉害,死伤不少。现下已均拿在峰下,听由圣教主发落。”' g" z0 Z6 }2 `7 x( y) u7 \
任我行沉吟道:“岳不群是给泰山派杀死的?泰山派中哪有如此好手?”2 w/ t, `1 ~+ P7 }0 }6 ]9 i+ @
恒山派中仪清朗声道:“不!岳不群是我恒山派中一位师妹杀死的。”任我行道:“是谁?”仪清道:“便是刚才下峰去的仪琳小师妹。岳不群害死我派掌门师父和定逸师叔,本派上下,无不恨之切骨。今日菩萨保佑,掌门师父和定逸师叔有灵,借着本派一个武功低微的小师妹之手,诛此元凶巨恶。”
0 i% I4 }* d5 o 任我行道:“嗯,原来如此!那也算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语气之中,显得十分意兴萧索。- A( ?. {1 l/ H2 C' e
向问天和众长老等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感甚是没趣。此番日月教大举前来华山,事先布置周详异常,不但全教好手尽出,更召集了属下各帮、各寨、各洞、各岛群豪,准拟一举而将五岳剑派尽数收服。五派如不肯降服,便即聚而歼之。从此任我行和日月神教威震天下。再挑了少林、武当两派,正教中更无一派能与抗手,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基业,便于今日在华山朝阳峰上轰轰烈烈的奠下了。不料左冷禅、岳不群以及泰山派中的几名前辈尽皆自相残杀而死,莫大先生不知去向,四派的后辈弟子也没剩下多少。任我行殚精竭虑的一番巧妙策划,竟然尽皆落空。4 S( Z9 N8 |# E) g4 j) e& ~% ]
任我行越想越怒,大声道:“将五岳剑派那些还没死光的狗崽子,都给我押上峰来。”上官云应道:“是!”转身下去传令。, I, D, _% F# I9 c M6 {
令孤冲体内的异种真气闹了一阵,渐渐静了下来,听得任我行说“五岳剑派那些还没死光的狗崽子”,虽然他用意并不是在骂自己,但恒山派毕竟也在五岳剑派之列,心下老大没趣。
' e/ f" f# V, |/ i& X7 }2 c 过了一会,只听得吆喝之声,日月教的两名长老率领教众,押着嵩山、泰山、衡山、华山四派的三十三名弟子,来到峰上。华山派弟子本来不多,嵩山、泰山、衡山三派这次来到华山的好手十九都己战死。这三十三名弟子不但都是无名之辈,而且个个身上带伤,若非日月教教众扶持,根本就无法上峰。
* y: t9 k/ e8 ]9 p9 u; A+ P' t 任我行一见大怒,不等各人走近,喝道:“要这些狗崽子干甚么?带了下去,都带了下去!”那两名长老应道:“谨遵圣教主令旨。”将三十三名受伤的四派弟子带下峰去。6 h. ?6 m) T4 F+ q% c! r% P" n
任我行空口咒骂了几句,突然哈哈长笑,说道:“这五岳剑派叫做天作孽,不可活,不劳咱们动手,他们窝里反自相残杀,从此江湖之上,再也没他们的字号了。”
E/ L9 F. {3 u/ K7 b: ? h2 p; o 向问天和十长老一齐躬身说道:“这是圣教主洪福齐天,跳梁小丑,自行殒灭。”
& S; r4 Z- D- n! U3 Z+ b! r 向问大又道:“五岳剑派之中,恒山派却是一技独秀,矫矫不群,那都是令狐掌门领导有方之故。今后恒山派和咱们神教同气连枝,共享荣华。恭喜圣教主得了一位少年英侠之中举世无双的人才,作为臂助。”
2 A6 G) ^4 r* K! o! i 任我行道:“正是,向左使说得好。令狐小兄弟,从今日起,你这恒山一派可以散了。门下的众位师太和女弟子们,愿意到我们黑木崖去,固是欢迎得紧,否则仍留恒山,那也不妨。这恒山下院,算是你副教主的一支亲兵罢,哈哈,哈哈!”仰天长笑,声震山谷。
$ \& W3 l& e# R& c0 Z9 ?* n 众人听到“副教主”三字,都是一呆,随即欢声雷动,四面八方都叫了起来:“令狐大侠出任我教副教主,真是好极了!”“恭喜圣教主得个好帮手!”“恭喜圣教主,恭喜副教主!”“圣教主万岁,副教主九千岁!”诸教众眼见令狐冲既将做教主的女婿,又当上了副教主,他日教主之位自然非他莫属,知他为人随和,日后各人多半不必再像目前这般日夕惴惴,唯恐大祸临头。其余江湖豪士有一大半曾随令狐冲攻打少林寺,和他同过患难,又或受过盈盈的赐药之恩,欢呼拥戴之意,都是发自衷诚。
# m9 S8 r$ Y! `# a% v 向问天笑道:“恭喜副教主,咱们先喝一次欢迎你加盟的喜酒,跟着便喝你跟大小姐成亲的喜酒。这就叫好事成双,喜上加喜。”" |( j! U2 N& J5 `! Y
令狐冲心中却是一片迷惘,只知此事万万不可,却不知如何推辞才是;又想自己倘若力辞不就,与盈盈结缡之望便此绝了,任我行一怒之下,自己便有杀身之祸。自己死不足惜,但恒山全派弟子,只怕一个个都会丧身于此。# `$ k+ r$ W d7 ^' c
该当立即推辞,还是暂且答应下来,让恒山众弟子脱了险再说?他缓缓转过头去,向恒山派众弟子瞧去,只见有的脸现怒色,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大是惶惑,不知如何是好。
) [+ U- `% D; s3 \! R, b 只听得上官云朗声道:“咱们以圣教主为首、副教主为副,挑少林,克武当,昆仑、峨嵋不攻自下,再要灭了丐帮,也不过举手之劳。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副教主寿比南山,福泽无穷!”) E* s, x; c$ L- l
令狐冲心中本来好生委决不下,听上官云赠了自己八字颂词,甚么“寿比南山、福泽无穷”,比之任我行的“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似乎是差了一级,但也不过是“九千岁”与“万岁”之别,若是当了副教主,这八字颂词,只怕就此永远跟定了自己,想到此处,觉得十分滑稽,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8 ~ \* F9 q1 Z3 N 这一声笑显是大有讥刺之意,人人都听了出来,霎时间朝阳峰上一片寂静。9 s- }( P& B5 R- @2 b
向问天道:“令狐掌门,圣教主以副教主之位相授,那是普天下武林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快去谢过了。”
9 C& \) H& w' } 令狐冲心中突然一片明亮,再无犹豫,站起身来,对着仙人掌朗声说道:“任教主,晚辈有两件大事,要向教主陈说。”
& N, J! N" t; I2 k$ F0 E9 g 任我行微笑道:“但说不妨。”; V" O2 M$ |4 y8 g
令狐冲道:“第一件,晚辈受恒山派前掌门定闲师太的重托,出任恒山掌门,纵不能光大恒山派门户,也决不能将恒山一派带入日月神教,否则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定闲师太?这是第一件。第二件乃是私事,我求教主将令爱千金,许配于我为妻。”
$ ?5 A% T' o, _( ` 众人听他说到第一件事时,觉得事情要糟,但听他跟着说的第二件事,竟是公然求婚,无不相顾莞尔。' f6 A6 x6 w: A% X6 Y4 s/ ?5 K1 p1 [
任我行哈哈一笑,说道:“第一件事易办,你将恒山派掌门之位,交给一位师太接充便是。你自己加盟神教之后,恒山派是不是加盟,尽可从长计议。第二件呢,你和盈盈情投意合,天下皆知,我当然答允将她配你为妻,那又何必担心?哈哈,哈哈!”. B5 f/ ~: [+ l2 h% G1 r9 O) _; {
众人随声附合,都大声欢笑起来。& q6 [" }: N& o4 I, ^" B# X
令狐冲转头向盈盈瞧了一眼,见她红晕双颊,脸露喜色,待众人笑了一会,朗声说道:“承教主美意,邀晚辈加盟贵教,且以高位相授,但晚辈是个素来不会守规矩之人,若入了贵教,定然坏了教主大事。仔细思量,还望教主收回成议。”
0 a/ e7 J+ L* M 任我行心中大怒,冷冷的道:“如此说来,你是决计不入神教了?”
8 U; u* l8 G+ \% z 令狐冲道:“正是!”这两字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半分转圜余地。6 z* I8 `- h* ]3 t7 k8 B& u
一时朝阳峰上,群豪尽皆失色。# N! [* h: q. _ d5 M E& ]4 }
任我行道:“你体内积贮的异种真气,今日已发作过了。此后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又将发作,从此一次比一次厉害,化解之法,天下只我一人知道。”9 t( `7 n3 i+ j+ _
令狐冲道:“当日在杭州梅庄,以及在少室山脚下雪地之中,教主曾言及此事。晚辈适才尝过这异种真气发作为患的滋味,确是犹如身历万死。但大丈夫涉足江湖,生死苦乐,原也计较不了这许多。”
' y! U: T x& Z' a: _9 K 任我行哼了一声,道:“你倒说得嘴硬。今日你恒山派都在我掌握之中,我便一个也不放你们活着下山,那也易如反掌。”
8 r: G$ }" Y2 ~9 G7 u) k, z 令狐冲道:“恒山派虽然大都是女流之辈,却也无所畏惧。教主要杀,我们誓死周旋便是。”
: ?" O+ _7 ~9 N 仪清伸手一挥,恒山派众弟子都站到了令狐冲身后。仪清朗声道:“我恒山派弟子唯掌门之命是从,死无所惧。”众弟子齐道:“死无所惧!”郑萼道:“敌众我寡,我们又入了圈套,日后江湖上好汉终究知道,我恒山派如何力战不屈。”: Y* x! T, j+ c; z' [( m4 p' a9 b( E+ K
任我行怒极,仰天大笑,说道:“今日杀了你们,倒说是我暗设埋伏,以计相害。令狐冲,你带领门人弟子,回去恒山,一个月内,我必亲上见性峰来。那时恒山之上若能留下一条狗、一只鸡,算是我姓任的没种。”" a( T. R' f( f8 m& r- w: T' j0 A
教众大声呐喊:“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杀得恒山之上,鸡犬不留!”; O/ H' t! I2 h6 O
以日月教的声势,要上见性峰去屠灭恒山派,较之此刻立即动手,相差者也不过多一番跋涉而已。不论恒山派回去之后如何布置防备,日月教定能将之杀得干干净净。以前五岳剑派和日月教为敌,五派互为支援,一派有难,四派齐至,饶是如此,百余年来也只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目下五岳剑派中只剩下一派,自然决计无法和日月教相抗。这一节恒山派众人无不了然。任我行说要将恒山派杀得鸡犬不留,决非大言。
+ H/ d# K4 x: I. j 其实在任我行心中,此刻却已另有一番计较,令狐冲剑术虽精,毕竟孤掌难鸣,恒山一派,已不足为患。他挂在心上的,其实是少林与武当两派,心想令狐冲回去,突然向少林与武当求援,这两派也必尽遣高手,上见性峰去相助。他偏偏不攻恒山,却出其不意的突袭武当,再在少室山与武当山之间设下三道厉害的埋伏。武当山与少林寺相距不过数百里,武当有事,自然就近通知少林。这时少林寺的高手一大半已去了恒山,余下的定然倾巢而出,前赴武当相援。那时日月神教一举挑了少林派的根本重地,先将少林寺烧了,然后埋伏尽起,前后夹击,将赴武当应援的少林僧众歼灭,再重重围困武当山,却不即进攻。等到恒山上的少林、武当两派好手得知讯息,千里奔命,赶来武当,日月神教以逸待劳,半路伏击,定可得手。此后攻武当、灭恒山,已是易如反掌了。
9 R% t0 l0 S9 H c4 B/ t+ V* Q 他在这霎时之间,已定下除灭少林、武当两大劲敌的大计,在心中反复盘算,料想十九可成。令狐冲不肯入教,虽然削了自己脸面,但正因此一来,反而成就了日月神教一统江湖的大业,心中欢喜,实是难以形容。+ k9 }5 ~# [- ^! W7 |5 ~) o/ G- @9 L
令狐冲向盈盈道:“盈盈,你是不能随我去的了?”盈盈早已珠泪盈眶,这时再也不能忍耐,泪水从面颊上直流下来,说道:“我若随你而去恒山,乃是不孝;倘若负你,又是不义。孝义难以两全,冲哥,冲哥,自今而后,勿再以我为念。反正你……”令狐冲道:“怎样?”盈盈道:“反正你已命不久长,我也决不会比你多活一天。”
/ i1 z( `; I: g# B4 S+ B$ u 令狐冲笑道:“你爹爹已亲口将你许配于我。他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圣教主,岂能言而无信?我就和你在此拜堂成亲,结为夫妇如何?”# J. a. L! W0 c2 ?+ P0 C
盈盈一怔,她虽早知令狐冲是个胆大妄为、落拓不羁之徒,却也料不到他竟会说出这等话来,不由得满脸通红,说道:“这……这如何可以?”2 [1 z; u( u$ { l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 o* O4 g8 |- F* C( w/ Z7 v
他深知盈盈的心意,待任我行率众攻打恒山,将自己杀死之后,她必自杀殉情,此事势所必然,无法劝阻。倘若此刻她能破除世俗之见,肯与自己在这朝阳峰上结成夫妻,同归恒山,得享数日燕尔新婚之乐,然后携手同死,更无余恨。但此举太过惊世骇俗,我浪子令狐冲固可行之不疑,却决非这位拘谨腼腆的任大小姐所肯为,何况这么一来,更令她负了不孝之名。当下哈哈一笑,向任我行抱拳行礼,又向向问天及诸长老作个四方揖,说道:“令狐冲在见性峰上,恭候诸位大驾!”说着转身便走。
, t- ^% C8 O6 ]* A6 j 向问天道:“且慢!取酒来!令狐兄弟,今日不大醉一场,更无后期。”
7 Y# ]: v) p7 v% Q) G4 [& e 令狐冲笑道:“妙极,妙极!向大哥确是我的知己。”日月教此番来到华山,事先详加筹划,百物具备,向问天一声“酒来”,便有属下教众捧过几坛酒来,打开坛盖,斟在碗中。向问天和令狐冲各干一碗。! J- |: D& I& h6 q
人丛中走出一个矮胖子来,却是老头子,说道:“令狐公子,你大恩大德,小老儿永远不忘,今日来敬你一碗。”说着举起碗喝干。他只是日月教管辖的一名江湖散人,和向问天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令狐冲今日不肯入教,公然得罪任我行,老头子这样一个小脚色居然敢来向他敬酒,只怕转眼间便有杀身之祸。他重义轻生,自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群豪见他如此大胆,无不暗暗佩服。
& e* ~3 Z @+ o( ?0 I% T7 e 跟着祖千秋、计无施、蓝凤凰、黄伯流等人一个个过来敬酒。令狐冲酒到碗干,眼见来敬酒的好汉仍是络绎不绝,心想:“这许多朋友如此瞧得起我,令狐冲这一生也不在了,却又何必害了他们的性命?”举起大碗,说道:“众位朋友,令狐冲已不胜酒力,今日不能再喝了。众位前来攻打恒山之时,我在恒山脚下斟满美酒,大家喝醉了再打!”说着将手中一碗酒干了。群豪齐叫:“令狐掌门,快人快语!”有人叫道:“喝醉了酒,胡里胡涂乱打一场,倒也有趣。”
0 u$ e. {- G$ b6 t% q 令狐冲将酒碗往地下一掷,醉醺醺的往峰下走去。仪清、仪和等恒山群弟子跟随下峰。% h6 U' N( i" ~9 w d' I) \
当群豪和令狐冲饮酒之时,任我行只是微笑不语,心中却在细细盘算,在少林与武当之间的三道埋伏该当如何安排;如何佯攻恒山,方能引得少林、武当两派高手前去赴援;攻武当山如何网开一面,好让武当派中有人出外向少林寺求援;又须做得如何似模似样,方能令得对方最工心计之人也瞧不破其中机关。待得令狐冲大醉下山,他破武当、克少林的诸般细节,在心中已然大致盘算就绪。又想:“这些家伙当着我面,竟敢向令狐冲小子敬酒,这笔帐慢慢再算。眼前用人之际,暂且隐忍不发,待得少林、武当、恒山三派齐灭之后,今日向令狐冲敬酒之人,一个个都没好下场。”
, t4 M& x6 g4 N4 I! ?) _ 忽听得向问天道:“大家听了:圣教主明知令狐冲倔强顽固,不受抬举,却仍然好言相劝,固是圣教主宽大为怀,爱惜人才,但另有一番深意,却非令狐冲这一介莽夫所能知。咱们今日不费吹灰之力,灭了嵩山、泰山、华山、衡山四派,日月神教,威名大振!”
0 _- l8 ~7 _( I( Z5 D. c 诸教众齐声呼叫:“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M2 E. ]/ |& B6 U( e$ ~2 w& V
向问天待众人叫声一停,续道:“武林中尚有少林、武当两派,是本教的心腹之患;圣教主正是要着落在令狐冲身上,安排巧计,扫荡少林,诛灭武当。圣教主算无遗策,成竹在胸。他老人家算定令狐冲不肯入教,果然是不肯入教。大家向令狐冲敬酒,便是出于圣教主事先嘱咐!”
# f* k X; g; J+ D# S d6 E 教众一听,心中均道:“原来如此!”又都大叫:“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5 x# w' p% P% O9 T, C4 ?6 S
向问天追随任我行多年,深知他的为人,自己一时激于义气,向令狐冲敬酒,此事定为他所不喜,自己倒还罢了,其余众人也跟着敬酒,势不免有杀身之祸,当即编了一番言语出来,以全他颜面,也盼凭着这几句话,能救得老头子、计无施等诸人的性命。这么一说,众人敬酒之事非但于任我行的威严一无所损,反而更显得他高瞻远瞩,料事如神。( f3 q' P* r% z, a4 f6 x
任我行听向问天如此说法,心下甚喜,暗想:“毕竟向左使随我多年,明白我的心意。然而他虽知我要扫荡少林,诛灭武当,如何灭法,他终究猜想不到了。这个大方略此后一步步的行将出来,事先连他也不让知晓。”2 |4 q: I* h3 e7 {7 ~- ?
上官云大声说道:“圣教主智珠在握,天下大事,都早在他老人家的算计之中。他老人家说甚么,大伙儿就干甚么,再也没有错的。”鲍大楚道:“圣教主只要小指头儿抬一抬,咱们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万死不辞。”
. h: n% K" V/ ]( d7 b2 [ 秦伟邦道:“为圣教主办事,就算死十万次,也比胡里胡涂的活着快活得多。”, y2 \ r3 q- Y9 X( V. R
又一人道:“众兄弟都说,一生之中,最有意思的就是这几天了,咱们每天都能见到圣教主。见圣教主一次,浑身有劲,心头火热,胜于苦练内功十年。”
& ? }; G( `$ q; R1 S$ @" Y 另一人道:“圣教主光照天下,犹似我日月神教泽被苍生,又如大旱天降下的甘霖,人人见了欢喜,心中感恩不尽。”又有一人道:“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大豪杰、大圣贤中,没一个能及得上圣教主的。孔夫子的武功哪有圣教主高强?关王爷是匹夫之勇,哪有圣教主的智谋?诸葛亮计策虽高,叫他提一把剑来,跟咱们圣教主比比剑法看?”
# F+ \2 n; R, }! N 诸教众齐声喝采,叫道:“孔夫子、关王爷、诸葛亮,谁都比不上我们圣教主!”1 E; y( B s/ ]2 ~" c
鲍大楚道:“咱们神教一统江湖之后,把天下文庙中的孔夫子神像搬出来,又把天下武庙中关王爷的神像请出来,请他们两位让让位,供上咱们圣教主的长生禄位!”
. ]1 T" t/ N7 n1 \8 C9 |! t7 I, v 上官云道:“圣教主活一千岁,一万岁!咱们的子子孙孙,十八代的灰孙子,都在圣教主麾下听由他老人家驱策。”* q0 y. X" ]2 a
众人齐声高叫:“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1 o8 F3 D( H! ~2 T& u5 t; L 任我行听着属下教众谀词如潮,虽然有些言语未免荒诞不经,但听在耳中,着实受用,心想:“这些话其实也没错。诸葛亮武功固然非我敌手,他六出祁山,未建尺寸之功,说到智谋,难道又及得上我了?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同是神勇,可是若和我单打独斗,又怎能胜得我的‘吸星大法’?孔夫子弟子不过三千,我属下教众何止三万?他率领三千弟子,凄凄惶惶的东奔西走,绝粮在陈,束手无策。我率数万之众,横行天下,从心所欲,一无阻难。孔夫子的才智和我任我行相比,却又差得远了。”9 d2 n; Z( [" Z* X9 i
但听得“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声震动天地,站在峰腰的江湖豪士跟着齐声呐喊,四周群山均有回声。任我行踌躇满志,站起身来。
$ I& y2 p" y) \- d7 v+ `5 W& d 教众见他站起,一齐拜伏在地。霎时之间,朝阳峰上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4 m3 X1 D( ~- T2 e6 Q
阳光照射在任我行脸上、身上,这日月神教教主威风凛凛,宛若天神。% D, T7 S, V- D7 {
任我行哈哈大笑,说道:“但愿千秋万载,永如今……”说到那“今”字,突然声音哑了。他一运气,要将下面那个“日”字说了出来,只觉胸口抽搐,那“日”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右手按胸,要将一股涌上喉头的热血压将下去,只觉头脑晕眩,阳光耀眼。 " u' {4 m4 B& ]- ^( [3 W1 U
6 r: K* _9 A2 s1 a! @+ h四十 曲谐8 j& C( f1 C4 @% Q* a- @
令狐冲大醉下峰,直至午夜方醒。酒醒后,始知身在旷野之中,恒山群弟子远远坐着守卫。令狐冲头痛欲裂,想起自今而后,只怕和盈盈再无相见之期,不由得心下大痛。
( X; M! Z8 i( o1 I, l* ~ 一行人来到恒山见性峰上,向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的灵位祭告大仇已报。众人料想日月教旦夕间便来攻山,一战之后,恒山派必定覆灭,好在胜负之数,早已预知,众人反而放宽胸怀,无所担心。不戒夫妇、仪琳、田伯光等四人在华山脚下便已和众人相会,一齐来到恒山。众人均想,就算勤练武功,也不过多杀得几名日月教的教众,于事毫无补益,大家索性连剑法也不练了。虔诚之人每日里勤念经文,余人满山游玩。恒山派本来戒律精严,朝课晚课,丝毫无怠,这些日子中却得轻松自在一番。
% s# b+ V: }3 h/ h m: e- \ 过得数日,见性峰上忽然来了十名僧人,为首的是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
! `. K, G1 j' u* C o/ ^" G 令狐冲正在主庵中自斟自饮,击桌唱歌,自得其乐,忽听方证大师到来,不由得又惊又喜,忙抢出相迎。方证大师见他赤着双脚,鞋子也来不及穿,满脸酒气,微笑道:“古人倒履迎宾,总还记得穿鞋。令狐掌门不履相迎,待客之诚,更胜古人了。”
6 m& `5 L n7 B) m4 F 令狐冲躬身行札,说道:“方丈大师光降,令狐冲不曾远迎,实深惶恐。方生大师也来了。”方生微微一笑。令狐冲见其余八名僧人都是白须飘动,叩问法号,均是少林寺“方”字辈的高僧。令狐冲将众位高僧迎入庵中,在蒲团上就座。( K' J# B0 z3 M5 h$ |
这主庵本是定闲师太清修之所,向来一尘不染,自从令狐冲入居后,满屋都是酒坛、酒碗,乱七八糟,令狐冲脸上一红,说道:“小子无状,众位大师勿怪。”
' C4 i: I8 w* i' y1 V" J( I) f( m 方证微笑道:“老僧今日拜山,乃为商量要事而来,令狐掌门不必客气。”" @5 B: S2 h( Y0 J; c% V6 b! l2 C
顿了一顿,说道:“听说令狐掌门为了维护恒山一派,不受日月教副教主之位,固将性命置之度外,更甘愿割舍任大小姐这等生死同心的爱侣,武林同道,无不钦仰。”
# r& A+ J) C2 Z& L4 G! v 令狐冲一怔,心想:“我不愿为了恒山一派而牵累武林同道,不许本派弟子泄漏此事,以免少林、武当诸派来援,大动干戈,多所杀伤。不料方证大师还是得到了讯息。”说道:“大师谬赞,令人好生惭愧。晚辈和日月教任教主之间,恩怨纠葛甚多,说之不尽。有负任大小姐恩义,事出无奈,大师不加责备,反加奖勉,晚辈万万不敢当。”( n1 K3 ~% `' [1 j* p
方证大师道:“任教主要率众来和贵派为难。今日嵩山、泰山、衡山、华山四派俱已式微,恒山一派别无外援,令狐掌门却不遣人来敝寺传讯,莫非当我少林派僧众是贪生怕死、不顾武林义气之辈?”
8 s! v1 y$ J1 I8 M 令狐冲站起说道:“决计不敢。当年晚辈不自检点,和日月教首脑人物结交,此后种种祸事,皆由此起。晚辈自思一人作事一人当,连累恒山全派,已然心中不安,如何再敢惊动大师和冲虚道长?倘若少林、武当两派仗义来援,损折人手,晚辈之罪,可万死莫赎了。”# p: N: z7 y" S. X/ S: d
方证微笑道:“令狐掌门此言差矣。魔教要毁我少林、武当与五岳剑派,百余年前便已存此心,其时老衲都未出世,和令狐掌门又有何干?”
1 Q' R' y/ z3 g6 c' j* W) j o z 令狐冲点头道,“先师昔日常加教诲,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正教各派连年相斗,仇怨极重。晚辈识浅,只道双方各让一步,便可化解,殊不知任教主与晚辈渊源虽深,到头来终于仍须兵戎相见。”& t# G l& t+ K; v
方证道:“你说双方各让一步,便可化解,这句话本来是不错的。日月教和我正教各派连年相斗,其实也不是有甚么非拚个你死我活的原因,只是双方首领都想独霸武林,意欲诛灭对方。那日老衲与冲虚道长、令狐掌门三人在悬空寺中晤谈,深以嵩山左掌门混一五岳剑派为忧,便是怕他这独霸武林的野心。”说着叹了口长气,缓缓的道:“听说日月教教主有句话,说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既存此心,武林中如何更有宁日?江湖上各帮各派宗旨行事,大相径庭。一统江湖,万不可能。”
% F0 ?' g/ Y9 u+ [ 令狐冲深然其说,点头道:“方丈大师说得甚是。”, C( c( T" V+ r- U+ F
方证道:“任教主既说一个月之内,要将恒山之上杀得鸡犬不留。他言出如山,决无更改。现下少林、武当、昆仑、峨嵋、崆峒各派的好手,都已聚集在恒山脚下了。”
$ H" n. r1 `$ x/ c3 z 令狐冲吃了一惊,“啊”的一声,跳起身来,说道:“有这等事?诸派前辈来援,晚辈蒙然不知,当真该死之极。”恒山派既知魔教一旦来攻,人人均无幸理,甚么放哨、守御等等尽属枉费力气,是以将山下的哨岗也早都撤了。令狐冲又道:“请诸位大师在山上休息,晚辈率领本门弟子,下山迎接。”方证摇头道:“此番各派同舟共济,携手抗敌,这等客套也都不必了,大伙儿一切都已有安排。”
, ^. C9 }/ a- M0 \0 z6 b' ~5 w. [( L 令狐冲应道:“是。”又问:“不知方丈大师何以得知日月教要攻恒山?”
) |, {0 [4 u& R' L5 h. ~* d# } 方证道:“老衲接到一位前辈的传书,方才得悉。”令狐冲道:“前辈?”
$ r+ ~- R( _/ y" S$ t 心想方证大师在武林中辈份极高,如何更有人是他的前辈。方证微微一笑,道:“这位前辈,是华山派的名宿,曾经教过令狐掌门剑法的。”0 c2 R2 O, B( L# Y3 c! V
令狐冲大喜,叫道:“风太师叔!”方证道:“正是风前辈。这位风前辈派了六位朋友到少林寺来,示知令狐掌门当日在朝阳峰上的言行。这六位朋友说话有点缠夹不清,不免有些罗唆,又喜互相争辩,但说了几个时辰,老袖耐心听着,到后来终于也明白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微笑。令狐冲笑道:“是桃谷六仙?”方证笑道:“正是桃谷六仙。”5 _# [4 e1 U4 O8 m+ J' Q2 N. [
令狐冲喜道:“晚辈到了华山后,便想去拜见风太师叔,但诸种事端,纷至沓来,直至下山,始终没能去向他老人家磕头。想不到他老人家暗中都知道了。”
7 v' `0 I s. C0 f' C& { 方证道:“这位风前辈行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老人家既在华山隐居,日月教在华山肆无忌惮的横行,他老人家岂能置之不理?桃谷六仙在华山胡闹,便给风老前辈擒住了,关了几天,后来就命他们到少林寺来传书。”, C" a% N' n* g+ K
令狐冲心想:“桃谷六仙给风太师叔擒住,这件事他们一定是隐瞒不说的,但东拉西扯之际,终究免不了露出口风。”说道:“不知风太师叔要咱们怎么办?”% ?1 E, ^$ I5 r# Z# K% b3 a: }
方证道:“风老前辈的话说得很是谦冲,只说听到有这么一回事,特地命人通知老袖,又说令狐掌门是他老人家心爱的弟子,这番在朝阳峰上力拒魔教之邀,他老人家瞧着很是欢喜,要老衲推爱照顾。其实令狐掌门武功远胜老衲,‘照顾’二字,他老人家言重了。”1 B! Y& N* t+ _; S; p
令狐冲心下感激,躬身道:“方丈大师照顾晚辈,早已非止一次。”
0 t# ?$ @& s; y4 g 方证道:“不敢当。老衲既知此事,别说风老前辈有命,自当遵从,单凭着贵我两派的渊源,令狐掌门与老衲的交情,也不能袖手。何况此事关涉各派的生死存亡,魔教毁了恒山之后,难道能放过少林、武当各派?因此立即发出书信,通知各派,集齐恒山,共与魔教决一死战。”; I z& h1 P* b! O6 k( ^9 J
令狐冲那日自华山朝阳峰下来,便已然心灰意懒,眼见日月教这等声势,恒山派决非其敌,只等任我行那一日率众来攻,恒山派上下奋力抵抗,一齐战死便是。虽然也有人献议向少林、武当诸派求救,但令狐冲只问得一句:9 i0 Z" o! U( q4 x' l6 L, a# ~
“就算少林、武当两派一齐来救,能挡得住魔教吗?”献议之人便即哑口无言。令狐冲又道:“既然无法救得恒山,又何必累得少林、武当徒然损折不少高手?”在他内心,又实在不愿和任我行、向问天等人相斗,和盈盈共结连理之望既绝,不知不觉间便生自暴自弃之念,只觉活在世上索然无味,还不如早早死了的干净。此刻见方证等受了风清扬之托,大举来援,精神为之一振,但真要和日月教中这些人拚死相斗,却还是提不起兴致。) R1 h: K Q5 o6 i
方证又道:“令狐掌门,出家人慈悲为怀,老衲决不是好勇斗狠之徒。此事如能善罢,自然再好也没有,但咱们让一步,任教主进一步。今日之事,并不是咱们不肯让,而是任教主非将我正教各派尽数诛灭不可。除非咱们人人向他磕头,高呼‘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阿弥陀佛!’”: N- J6 r" w4 X# U1 s
他在“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十一字之下,加上一句“阿弥陀佛”,听来十分滑稽,令狐冲不禁笑了出来,说道:“正是。晚辈只要一听到甚么‘圣教主’,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全身便起鸡皮疙瘩。晚辈喝酒三十碗不醉,多听得几句‘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忍不住头晕眼花,当场便会醉倒。”- X0 ~! }# R1 u0 d8 O
方证微微一笑,道:“他们日月教这种咒语,当真厉害得紧。”顿了一顿,又道:“风前辈在朝阳峰上,见到今狐掌门头晕眼花的情景,特命桃谷六仙带来一篇内功口诀,要老衲代传令狐掌门。桃谷六仙说话夹缠不清,口授内功秘诀,倒是条理分明,十分难得,想必是风前辈硬逼他们六兄弟背熟了的。便请令狐掌门带路,赴内堂传授口诀。”# c7 _( i' ~& J6 N3 u' Q% E
令狐冲恭恭敬敬的领着方证大师来到一间静室之中。这是风清扬命方证代传口诀,犹如太师叔本人亲临一般,当即向方证跪了下去,说道:“风太师叔待弟子恩德如山。”4 z# j* f# I7 C- I0 a: Q- `& W/ |
方证也不谦让,受了他跪拜,说道:“风前辈对令狐掌门期望极厚,盼你依照口诀,勤加修习。”令狐冲道:“是,弟子遵命。”
7 x* t: @* c" S7 q. t 当下方证将口诀一句句的缓缓念了出来,令狐冲用心记诵。这口诀也不甚长,前后只一千余字。方证一遍念毕,要令狐冲心中暗记,过了一会,又念了一遍。前后一共念了五次,令狐冲从头背诵,记忆无误。7 J8 o- F1 v/ a2 ^8 q. v# t
方证道:“风前辈所传这内功心法,虽只寥寥千余字,却是博大精深,非同小可。咱们叨在知交,恕老衲直言。令狐掌门剑术虽精,于内功一道,却似乎并不擅长。”令狐冲道:“晚辈于内功所知只是皮毛,大师不弃,还请多加指点。”方证点头道:“风前辈这内功心法,和少林派内功自是颇为不同,但天下武功殊途同归,其中根本要旨,亦无大别。令狐掌门若不嫌老衲多事,便由老衲试加解释。”1 I+ {8 j8 _3 k D
令狐冲知他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人,得他指点,无异是风太师叔亲授,风太师叔所以托他传授,当然亦因他内功精深之故,忙躬身道:“晚辈恭聆大师教诲。” X* @" W) J) k% l
方证道:“不敢当!”当下将那内功心法一句句的详加剖析,又指点种种呼吸、运气、吐纳、搬运之法。令狐冲背那口诀,本来只是强记,经方证大师这么一加剖析,这才知每一句口诀之中。都包含着无数精奥的道理。
a0 g3 \) h) @5 b5 v) x+ @) E 令狐冲悟性原来极高,但这些内功的精要每一句都足供他思索半天,好在方证大师不厌其详的细加说明,令他登时窥见了武学中另一个从未涉足的奇妙境界。他叹了口气,说道:“方丈大师,晚辈这些年来在江湖上大胆妄为,实因不知自己浅薄,思之实为汗颜。虽然晚辈命不久长,无法修习风太师叔所传的精妙内功。但古人好像有一句活,说甚么只要早上听见大道理,就算晚上死了也不打紧,是不是这样说的?”方证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d8 Q2 c9 R7 k$ m
令狐冲道:“是了,便是这句话,我听师父说过的。今日得聆大师指点,真如瞎子开了眼一般,就算更无日子修练,也是一样的欢喜。”/ d$ r& Q' A7 P' m& a
方证道:“我正教各派俱己聚集在恒山左近,把守各处要道,侍得魔教来攻,大伙儿和之周旋,也未必会输。令狐掌门何必如此气短?这内功心法自非数年之间所能练成,但练一日有一日的好处,练一时有一时的好处。这几日左右无事,令狐掌门不妨便练了起来。乘着老衲在贵山打扰,正好共同参研。”令狐冲道:“大师盛情,晚辈感激不尽。”
8 y/ l4 t% e. I5 } 方证道:“这当儿只怕冲虚道兄也已到了,咱们出去瞧瞧如何?”令狐冲忙站起身来,说道:“原来冲虚道长大驾到来,当真怠慢。”当下和方证大师二人回到外堂,只见佛堂中已点了烛火。二人这番传功,足足花了三个多时辰,天色早已黑了。, [* }; m) Z+ s
只见三个老道坐在蒲团之上,正和方生大师等说话,其中一人便是冲虚道人。三道见方证和令狐冲出来,一齐起立。! |" N) a: ~) N( d! `2 R
令狐冲拜了下去,说道:“恒山有难,承诸位道长千里来援,敝派上下,实不知何以为报。”冲虚道人忙即扶起,笑道:“老道来了好一会啦,得知方丈大师正和小兄弟在内室参研内功精义,不敢打扰。小兄弟学得了精妙内功,现买现卖,待任我行上来,便在他身上使使,教他大吃一惊。”
8 o- Z2 f" C0 M" A- H8 Y0 P+ A 令狐冲道:“这内功心法博大精深,晚辈数日之间,哪里学得会?听说峨嵋、昆仑、崆峒诸派的前辈,也都到了,该当请上山来,共议大计才是。不知众位前辈以为如何?”
$ y ?4 I8 c$ a 冲虚道:“他们躲得极是隐秘,以防为任老魔头手下的探子所知,若请大伙儿上山,只怕泄漏了消息。我们上山来时,也都是化装了的,否则贵派子弟怎地不先来通报?”
6 R1 x- A1 E; u* F 令狐冲想起和冲虚道人初遇之时,他化装成一个骑驴的老者,另有两名汉子相随,其实也均是武当派中的高手。此时细看之下,认得另外两位老道,便是昔日在湖北道上曾和自己比过剑的那两个汉子,躬身笑道:“两位道长好精的易容之术,若非冲虚道长提及,晚辈竟想不起来。”那两个老道那时扮着乡农,一个挑柴,一个挑菜,气喘吁吁,似乎全身是病,此刻却是精神奕奕,只不过眉目还依稀认得出来。( ?0 a" G8 p/ @( J
冲虚指着那扮过挑柴汉子的老道说:“这位是清虚师弟。”指着那扮过挑菜汉子的老道说:“这位是我师侄,道号成高。”四人相对大笑。清虚和成高都道:“令狐掌门好高明的剑术。”令狐冲谦谢,连称:“得罪!”
9 T$ b& p6 e6 H 冲虚道:“我这位师弟和师侄,剑术算不得很精,但他们年轻之时,曾在西域住过十几年,却各学得一项特别本事,一个精擅机关削器之术,一个则善制炸药。”令狐冲道:“那是世上少有的本事了。”冲虚道:“令狐兄弟,我带他们二人来,另有一番用意。盼望他们二人能给咱们办一件大事。”$ z) ? a. U3 M& z
令狐冲不解,随口应道:“办一件大事?”冲虚道:“老道不揣冒昧,带了一件物事来到贵山,要请令狐兄弟瞧一瞧。”他为人洒脱,不如方证之拘谨,因此一个称他为“令狐兄弟”,另一个却叫他“令狐掌门”,令狐冲颇感奇怪,要看他从怀中取出甚么物事来。冲虚笑道:“这东西着实不小,怀中可放不下。清虚师弟,你叫他们拿进来罢。”. w. X/ m7 U8 m( e. @' A
清虚答应了出去,不久便引进四个乡农模样的汉子来,各人赤了脚,都挑着一担菜。清虚道:“见过令狐掌门和少林寺方丈。”那四名汉子一齐躬身行礼。令狐冲知他们必是武当中身份不低的人物,当即客客气气的还礼。
& ?+ X. J7 |+ u8 B 清虚道:“取出来,装起来罢!”四名汉子将担子中的青菜萝卜取出,下面露出几个包袱,打开包袱,是许多木条、铁器、螺钉、机簧之属。四人行动极是迅速,将这些家伙拼嵌斗合,片刻间装成了一张太师椅子。令狐冲更是奇怪,寻思:“这张太师椅中装了这许多机关弹簧。不知有何用处,难道是以供修练内功之用?”) d. [ Z. v4 T% A9 u
椅子装成后,四人从另外两个包袱中取出椅垫、椅套,放在太师椅上。
' }" t7 c2 Q$ w: Y" {$ b# {) J 静室之中,霎时间光彩夺目,但见那椅套以淡黄锦缎制成,金黄色丝线绣了九条金龙,捧着中间一个刚从大海中升起的太阳,左边八个字是“中兴圣教,泽被苍生”,右边八个字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九条金龙张牙舞爪,神采如生,这十六个字更是银钩铁划,令人瞧着说不出的舒服。在这十六个字的周围,缀了不少明珠、钻石,和诸般翡翠宝石。简陋的小小庵堂之中,突然间满室尽是珠光宝气。
: E3 \ z, E }5 z2 J7 @+ @+ K5 k5 ^ 令狐冲拍手喝采,想起冲虚适才说过,清虚曾在西域学得一手制造机关削器的本事,便道:“任教主见到这张宝椅,那是非坐一下不可。椅中机簧发作,便可送了他的性命,是不是?”) ~' x) l/ l5 y8 g9 v- `
冲虚低声道:“任我行应变神速,行动如电,椅中虽有机簧,他只要一觉不妥,立即跃起,须伤他不到。这张椅子脚下装有药引,通到一堆火药之中。”
. Y" @! \. ^5 {! y3 `, T* J2 a 他此言一出,令狐冲和少林诸僧均是脸上变色。方证口念佛号:“阿弥陀佛!”; ^2 O) Q6 T7 n w7 X" z8 H
冲虚又道:“这机簧的好处,在于有人随便一坐,并无事故,一定要坐到一炷香时分,药引这才引发。那任我行为人多疑,又极精细,突见恒山见性峰上有这样一张椅子,一定不会立即就坐,定是派手下人先坐上去试试。$ \. e9 E5 e- s+ ]; i: q. ~* P" d# F
这椅套上既有金龙捧日,又有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字样,魔教中的头目自然谁也不敢久坐,而任我行一坐上去之后,又一定舍不得下来。”' o: p8 m3 n5 d! ?+ W4 K* H
令狐冲道:“道长果然设想周到。”冲虚道:“清虚师弟又另有布置,倘若任我行竟是不坐,叫人拿下椅套、椅垫,甚或拆开椅子瞧瞧。只要一拆动,一样的引发机关。成高师侄这次带到宝山来的,共有二万斤炸药。毁坏宝山灵景,恐怕是在所不免的了。”
. U; l1 r. B/ W0 k9 H9 Y 令狐冲心中一寒,寻思:“二万斤炸药!这许多火药一引发,玉石俱焚,任教主固被炸死,盈盈和向大哥也是不免。” 冲虚见他脸色有异,说道:“魔教扬言要将贵派尽数杀害,灭了恒山派之后,自即来攻我少林、武当,生灵涂炭,大祸难以收拾。咱们设此毒计对付任我行,用心虽然险恶,但除此魔头,用意在救武林千千万万性命。”" h) D. k1 C+ s% F% @3 m$ R. ^
方证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为救众生,却也须辟邪降魔。杀一独夫而救千人万人,正是大慈大悲的行径。”他说这几句话时神色庄严,一众老僧老道部站起身来,合十低眉,齐声道:“方丈大师说得甚是。”
: H- d/ Y3 K+ b! E* F# f+ j9 p 令狐冲也知方证所言极合正理,日月教要将恒山派杀得鸡犬不留,正教各派设计将任我行炸死,那是天经地义之事,无人能说一句不是。但要杀死任我行,他心中已颇为不愿,要杀向问天,更是宁可自己先死;至于盈盈的生死,反而不在顾虑之中,总之两人生死与共,倒不必多所操心。眼见众人的目光都射向自己,微一沉吟,说道:“事已至此,日月教逼得咱们无路可走,冲虚道长这条计策,恐怕是伤人最少的了。”
/ q( x+ q0 B) _: x 冲虚道:“令狐兄弟说得不错。‘伤人最少’四字,正是我辈所求。”
0 ]: ~) J7 c) m) K) S; ~: z+ k 令狐冲道:“晚辈年轻识浅,今日恒山之事,便请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二位主持大局。晚辈率领本派弟子,同供驱策。”冲虚笑道:“这个可不敢当。你是恒山之主,我和方丈师兄岂可喧宾夺主?”令狐冲道:“此事绝非晚辈谦退,实在非请二位主持不可。”方证道:“令狐掌门之意甚诚,道兄也不必多所推让。眼前大事由我三人共同为首,但由道兄发号施令,以总其成。”/ |, }' z8 \, s# T7 U5 Q* p) h
冲虚再谦虚几句,也就答应了,说道:“上恒山的各处通道上,咱们均已伏下人手,魔教何日前来攻山,事先必有音讯。那日令狐兄弟率领群豪攻打少林寺,咱们由左冷禅策划,摆下一个空城计……”令狐冲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晚辈胡闹,惶恐之至。”冲虚笑道:“想不到昨日之敌,反为今日之友。咱们再摆空城计,那是不行的了,势必启任我行之疑,以老道浅见,恒山全派均在山上抵御,少林和武当两派,也各选派数十人出手。明知魔教来攻,少林和武当倘若竟然无人来援,大违常情,任我行这老贼定会猜到其中有诈。”
" b6 q; T; R4 b+ M+ b% | 方证和令狐冲都道:“正是。”# ] W j3 j8 g3 Q q% k
冲虚道:“其余昆仑、峨嵋、崆峒诸派却不必露面,大伙儿都隐伏在山洞之中。魔教来攻之时,恒山、少林、武当三派人手便竭力相抗,必须打得似模似样。咱三派出手的都要是第一流好手,将对方杀得越多越好,自己须得尽量避免损折。”+ y! e8 W) c9 P8 Z7 x/ E9 C
方证叹道:“魔教高手如云,此番有备而至,这一仗打下来,双方死伤必众。”
* K: `9 C; u6 F2 A 冲虚道:“咱们找几处悬崖峭壁,安排下长绳铁索,斗到分际,眼见不敌,一个个便从长绳缒入深谷,让敌人难以追击。任我行大获全胜之后,再见到这张宝椅,当然得意洋洋的坐了上去,炸药一引发,任老魔头便有天大的本领,那也是插翅难逃。跟着恒山八条上山的通道之上,三十二处地雷同时爆炸,魔教教众,再也无法下山了。”令狐冲奇道:“三十二处地雷?”
4 I( E* H6 i6 R Q! w% Y 冲虚道:“正是。成高师侄从明日一早起,便要在八条登山的要道之中,每一条路选择四个最险要的所在,埋藏强力地雷,地雷一炸,上山下山,道路全断。魔教教众有一万人上山,教他们饿死一万;二万人上山,饿死二万。咱们学的是左冷禅之旧计,但这一次却不容他们从地道中脱身了。”
' \% {5 j9 |+ x/ D% Y 令狐冲道:“那次能从少林寺逃脱,也真侥幸之极。”突然想起一事,“哦”的一声。/ d3 ]" ?, v, F1 k
冲虚问道:“令狐兄弟可觉安排之中,有何不妥?”令狐冲道:“晚辈心想,任教主来到恒山之上,见了这宝椅自然十分喜欢。但他必定生疑,何以恒山派做了这样一张椅子,绣了‘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这八个字?此事若不弄明白,只怕他未必就会上当。”冲虚道:“这一节老道也想过了。其实任老魔头坐不坐这张椅子,也非关键之所在,咱们另外暗伏药引,一样的能引发炸药。只不过当他正在得意洋洋的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际,突然间祸生足底,更足成为武林中谈助罢了。”令狐冲点头道:“是。”2 _$ p# L# L' `) @9 S
成高道人道:“师叔,弟子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冲虚笑道:“你便说出来,请方丈大师和令狐掌门指点。”成高道:“听说令狐掌门和任教主的大小姐原有婚姻之约,只因正邪不同道,才生阻梗。倘若令狐掌门派两位恒山弟子去见任教主,说道瞧在任大小姐面上,特地觅得巧手匠人,制成一张宝椅,送给任教主乘坐,盼望两家休战言和。不管任教主是否答应,但当他上了恒山,见到这张椅子之时,也就不会起疑了。”冲虚拍手笑道:“此计大妙,一来……”
/ }8 J2 o- F7 N; j 令狐冲摇头道:“不成!”冲虚一怔,知道已讨了个没趣,问道:“令狐兄弟有何高见?”令狐冲道:“任教主要杀我恒山全派,我就尽力抵挡,智取力敌,皆无不可。他来杀人,咱们就炸他,可是我决不说假话骗他。”
1 |( }8 Q5 L* F p- m* A 冲虚道:“好!令狐兄弟光明磊落,令人钦佩。咱们就这么办!任老魔头生疑也好,不生疑也好,只要他上恒山来意图害人,便叫他大吃苦头。”
0 G$ m5 U# j% ]: N* }3 h) A; U0 Z& O 当下各人商量了御敌的细节,如何抗敌,如何掩护,如何退却,如何引发炸药地雷,一一都商量定当。冲虚极是心细,生怕临敌之际,负责引发炸药之人遇害,另行派定副手。0 O, W+ [ s! Q* D
次日清晨,令狐冲引导众人到各处细察地形地势,清虚和成高二人选定了埋炸药、安药引、布地雷、伏暗哨的各处所在。冲虚和令狐冲选定了四处绝险之所,作为退路。方证、冲虚、令狐冲、方生四人各守一处,不让敌人迫近,以侍御敌之人尽数缒着长索退入深谷,这才最后入谷,然后挥剑斩断长索,令敌人无法追击。: }6 g3 M* O9 m
当日下午,武当派中又有十人扮作乡农、樵子,络绎上山,在清虚和成高指点之下,安藏炸药。恒山派女弟子把守各处山口,不令闲人上山,以防日月教派出探子,得悉机密。如此忙碌了三日,均已就绪,静候日月教大举来攻。
. y/ |# ?% P2 j# i2 I0 ` 屈指计算,离任我行朝阳峰之会已将近一月,此人言出必践,定不误期。, Q* O B3 I/ ^
这几日中,冲虚、成高等人甚是忙碌,令狐冲反极清闲,每日里默念方证转授的内功口诀,依法修习,遇有不明之处,便向方证请教。$ h* C; m0 j. ?, i
这日下午,仪和、仪清、仪琳、郑萼、秦绢等一众女弟子在练剑厅练剑,令狐冲在旁指点。眼见秦绢年纪虽小,对剑术要旨却颇有悟心,赞道:“秦师妹聪明得紧,这一招已得了诀窍,只不过……”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丹田中一阵剧痛,登时坐倒。众弟子大惊,抢上相扶,齐问:“怎么了?”令狐冲知道又是体内的异种真气发作,苦于说不出话。1 }( n* h! ]3 G
众弟子正乱间,忽听得扑簌籁几声响,两只白鸽直飞进厅来。众弟子齐叫:“啊哟!”* y4 j5 t* q$ M# @3 A
恒山派养得许多信鸽,当日定静师太在福建遇敌,定闲、定逸二师太被困龙泉铸剑谷,均曾遣信鸽求救。眼前飞进厅来这两头信鸽,是守在山下的本派弟子所发,鸽背涂有红色颜料,一见之下,便知是日月教大敌攻到了。) J. ~+ o4 ?: I
自从方证大师、冲虚道长来到恒山,众弟子见有强援到来,一切布置就绪,原已宽心,不料正在这紧急关头,令狐冲却会病发,却是大大的意外。4 e- D9 }: ?6 z4 @9 G/ i
仪清叫道:“仪质、仪文二位师妹,快去禀告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 {$ q, R; B8 M. j$ p2 `5 A
二人应命而去。仪清又道:“仪和师姊,请你撞钟。”仪和点了点头,飞身出厅,奔向钟楼。
6 \9 }* E, B# t 只听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三长两短的钟声,从钟楼上响起,传遍全峰,跟着通元谷、悬空寺、黑龙口各处寺庵中的大钟也都响动。方证大师事先吩咐,一有敌警,便以三长两短的钟声示讯,但钟声必须舒缓有致,以示闲适,不可显得惊慌张惶。只是仪和十分性急,法名中虽有一个“和”字,行事却一点不和,钟声中还是流露了急躁之意。
# D. ]5 A _6 }6 }4 {! H 恒山派、少林派、武当派三派人手,当即依照事先安排,分赴各处,以备迎敌。为了减少伤亡,从山脚下到见性峰峰顶的各处通道均无人把守,索性门户大开,让敌人来到峰上之后,再行接战。钟声停歇后,峰上峰下便鸦雀无声。昆仑、峨嵋、崆峒诸派来援的高手,都伏在峰下隐僻之处,只待魔教教众上峰之后,一得号令,便截住他们退路。冲虚为了防备泄漏机密,于山道上埋藏地雷之事并不告知诸派人士。魔教神通广大,在昆仑等派门人弟子之中暗伏内奸,刺探消息,绝不为奇。
% K }4 }# s5 Z% C* g7 o7 d7 s 令狐冲听得钟声,知道日月教大举来攻,小腹中却如千万把利刀乱攒乱刺,只痛得抱住肚皮,在地下打滚。仪琳和秦绢吓得脸上全无血色,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8 ~! W" P" N6 q( ~
仪清道:“咱们扶着掌门人去无色庵,且看少林方丈和冲虚道长是何主意。”当下于嫂和另一名老尼姑伸手托在令狐冲胁下,半架半抬,将他扶入无色庵中。
6 d" \3 r0 u- M, c! d0 V 刚到庵门,只听得峰下砰砰砰号炮之声不绝,跟着号角呜鸣,鼓声咚咚,日月教果然是以堂堂之阵,大举前来攻山。
2 e. p( h% }' Q8 S 方证和冲虚已得知令狐冲病发,从庵中抢了出来。冲虚道:“令狐兄弟,你尽可放心。我已吩咐凌虚师弟代我掩护武当派退却。掩护贵派之责,由老道负之。”令狐冲点头示谢。方证道:“令狐掌门还是先行退入深谷,免有疏虞。”令狐冲忙道:“万万……万万不可!拿……拿剑来!”冲虚也劝了几句,但令狐冲执意不允。
# ^: b, b: ~! r& [3 R ` 突然鼓角之声止歇,跟着叫声如雷:“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c; M) D3 Z( ?: X/ y3 x
听这声音,至少也有四五千人之众。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相顾一笑。秦绢捧着令狐冲的长剑递过去。令狐冲伸手欲接,右手不住发抖,竟拿不稳剑。
7 a+ `" N5 B: R! W7 d% \! r# ^ 秦绢将剑挂在他腰带之上。
1 n6 ]5 {9 T% ]$ Z5 p" R/ y# J 忽听得唢呐之声响起,乐声悦耳,并无杀伐之音。数人一齐朗声说道:“日月神教圣教主,欲上见性峰来,和恒山派令狐掌门相会。”正是日月教诸长老齐声而道。& u% F# m9 k h- \9 [
方证道:“日月教先礼后兵,咱们也不可太小气了。令狐掌门,便让他们上峰如何?”
: b6 s6 _4 z, x9 ?5 s 令狐冲点了点头,便在此时,腹中又是一阵剧痛。方证见他满脸冷汗淋漓,说道:“令狐掌门,丹田内疼痛难当,不妨以风前辈所传的内功心法,试加导引盘旋。”令狐冲体内十数股异种真气正自纠缠冲突,搅扰不清,如加导引盘旋,那无异是引刀自戕,痛上加痛,但反正已痛到了极点,当下也不及细思后果,便依法盘旋。果然真气撞击之下,小腹中的疼痛比之先前更为难当,但盘旋得数下,十余股真气便如是细流归支流、支流汇大川,隐隐似有轨道可循,虽然剧痛如故,却已不是乱冲乱撞,冲击之处,心下已先有知觉。 L1 v' T3 ]+ T ~% D5 G
只听得方证缓缓说道:“恒山派掌门令狐冲、武当派掌门冲虚道人、少林派掌门方证,恭候日月教任教主大驾。”他声音并不甚响,缓缓说来,却送得极远。. G. R' F: Y& e3 |: F; i4 Y2 s
令狐冲暗运内功心法订效,索性盘膝坐下,目观鼻,鼻观心,左手抚胸,右手按腹,依照方证转授的法门,练了起来。他练这心法只不过数日,虽有方证每日详加解说,毕竟修为极浅,但这时依法引导之下,十余股异种真气竟能渐渐归聚。他不敢稍有怠忽,凝神致志的引气盘旋,初时听得鼓乐丝竹之声,到后来却甚么也听不到了。
! n; u9 Q2 P* H3 [6 O$ V 方证见令狐冲专心练功,脸露微笑,耳听得鼓乐之声大作,日月教教众叫道:“日月伸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大驾上恒山来啦!”过了一会,鼓乐之声渐渐移近。
( V: a8 l. Q! Y: n7 ?; V3 x 上见性峰的山道甚长,日月教教众脚步虽快,走了好一会,鼓乐声也还只到山腰。伏在恒山各处的正教门下之士心中都在暗骂:“臭教主好大架子,又不是死了人,吹吹打打的干甚么了?”预备迎敌之人心下更是怦怦乱跳,各人本来预计,魔教教众杀上山来,便即跃出恶斗一场,杀得一批教众后,待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便循长索而退入深谷。却不料任我行装模作样,好似皇帝御驾出巡一般,吹吹打打的来到峰上,众人倒不便先行动手,只是心弦反扣得更加紧了。
U, y0 N6 }' e' f: p 过了良久,令狐冲觉得丹田中异种真气给慢慢压了下去,痛楚渐减,心中一分神,立时想起:“是任教主要上峰来?”“啊”的一声,跳起身来。- F$ o, i4 E5 B% Z. Z
方证微笑道:“好些了吗?”令狐冲道:“动上了手吗?”方证道:“还没到呢!”令狐冲道:“好极!”刷的一声,拔出了剑。却见方证、冲虚等手上均无兵刃,仪和、仪清等女子在无色庵前的一片大空地上排成数行,隐伏恒山剑阵之法,长剑却兀自悬在腰间,这才想起任我行尚未上山,自己未免过于惶急,哈哈一笑,还剑入鞘。
2 f p4 n# ^3 D6 b 只听得锁呐和钟鼓之声停歇,响起了萧笛、胡琴的细乐,心想:“任教主花样也真多,细乐一作,他老人家是大驾上峰来啦。”越见他古怪多端,越觉得肉麻。
/ ?6 ^. o' ~# ?7 V 细乐声中,两行日月教的教众一对对的并肩走上峰来。众人眼前一亮,但见一个个教众均是穿着崭新的墨绿锦袍,腰系白带,鲜艳夺目,前面一共四十人,每人手托盘子,盘上铺缎,不知放着些甚么东西。这四十人腰间竟未悬挂刀剑。四十名锦衣教众上得峰来,便远远站定。跟着走上一队二百人的细乐队,也都是一身锦衣,箫管丝弦,仍是不停吹奏。其后上来的是号手、鼓手、大锣小锣、铙钹钟铃,一应俱全。
. y6 v- ]4 R6 F6 O/ U# Z w 令狐冲看得有趣,心想:“待会打将起来,有锣鼓相和,岂不是如同在戏台上做戏?”
; L0 E' J6 c! q# C2 a7 S 鼓乐声中,日月教教众一队队的上来。这些人显是按着堂名分列,衣服颜色也各不同,黄衣、绿衣、蓝衣、黑衣、白衣,一队队的花团锦簇,比之做戏赛会,衣饰还更光鲜,只是每人腰间各系白带。上峰来的却有三四千之众。* m* y& n8 ?: ~" _
冲虚寻思:“乘他们立足未定,便一阵冲杀,我们较占便宜。但对方装神弄鬼,要来甚么先礼后兵。我们若即动手,倒未免小气了。”眼见令狐冲笑嘻嘻的不以为意,方证则视若无睹,不动声色,心想:“我如显得张惶,未免定力不够。”
9 z# r' [6 w; a 各教众分批站定后,上来十名长老,五个一边,各站左右。音乐声突然止歇,十名长老齐声说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驾到。”, S h" z a& d# ^0 f, m; b
便见一顶蓝呢大轿抬上峰来。这轿子由十六名轿伏抬着,移动既快且稳。
: R6 E) P1 i, a3 i) Z( }- F4 |0 z4 r# R 一顶轿子便如是一位轻功高手,轻轻巧巧的便上到峰来,足见这一十六名轿伕个个身怀不弱的武功。令狐冲定眼看去,只见轿扶之中竞有祖千秋、黄伯流、计无施等人在内。料想若不是老头子身子太矮,无法和祖千秋等一起抬轿,那么他也必被迫做一名轿伕了。令狐冲气往上冲,心想:“祖千秋他们均是当世豪杰,任教主却迫令他们做抬轿子的贱事。如此奴役天下英雄,当真令人气炸了胸膛。”
! A2 g0 D# W9 O, F+ L 蓝呢大轿旁,左右各有一人,左首是向问天、右首是个老者。这老者甚是面熟,令狐冲一怔,认得是洛阳城中教他弹琴的绿竹翁。这人叫盈盈作“姑姑”,以致自己误以为盈盈是个年老婆婆,自从离了洛阳之后,便没再跟他相见,今日却跟了任我行上见性峰来。他一颗心怦怦乱跳,寻思,“何以不见盈盈?”突然间想起一事,眼见日月教教众人人腰系白带,似是服丧一般,难道盈盈眼见父亲率众攻打恒山,苦谏不听,竟然自杀死了?$ ?+ S3 y# K" G4 ]4 ~' D
令狐冲胸口热血上涌,丹田中几下剧痛,当下便想冲上去问向问天,但想任我行便在轿中,终于忍住。6 m) w& c. _/ T( d1 u9 J
见性峰上虽聚着数千之众,却是鸦雀无声。那顶大轿停了下来,众人目光都射向轿帷,只侍任我行出来。
+ V- R1 N) D8 I, g9 o 忽听得无色庵中传出一声喧笑之声。一人大声道:“快让开,好给我坐了!”另一人道:“大家别争,自大至小,轮着坐坐这张九龙宝椅!”正是桃花仙和桃枝仙的声音。6 s+ u6 W8 m# @! D' N7 A
方证、冲虚、令狐冲等立时骇然变色。桃谷六仙不知何时闯进了无色庵中,正在争坐这张九龙宝椅,坐得久了,引动药引,那便如何是好?冲虚忙抢进庵中。
7 H3 U, P) |9 O4 \" D% o0 L 只听他大声喝道:“决起来!这张椅子是日月教任教主的,你们坐不得!”
' J% S7 ?& t3 d6 g1 a 桃谷六仙的声音从庵中传出来:“为甚么坐不得?我偏要坐!”“快起来,好让我坐了!”“这椅子坐着真舒服,软软的,好像坐在大胖子的屁股上一般!”“你坐过大胖子的屁股么?”/ n0 `0 l& H% i. n+ @6 R
令狐冲心知桃谷六仙正在争坐九龙宝椅,你坐一会,他坐一会,终将压下机簧,引发埋藏于无色庵下的数万斤炸药,见性峰上日月教和少林、武当、恒山派群豪,势必玉石俱焚。他初时便欲冲进庵中制止,但不知怎的,内心深处却似乎是盼望那炸药炸将起来,反正盈盈已死,自己也不想活了,大家一瞬之间同时毕命,岂不干净?一瞥眼间,蓦地见到仪琳的一双俏目在凝望自己,但和自己眼光一接,立即避开,心想:“仪琳小师妹年纪还这样小,却也给炸得粉身碎骨,岂不可惜?但世上有谁不死?就算今日大家安然无恙,再过得一百年,此刻见性峰上的每一个人,还不都成为白骨一堆?”
2 U) [( i4 E. l0 k! p9 F 只听得桃谷六仙还在争闹不休:“你已坐了第二次啦,我一次还没坐过。”
2 u4 A! K1 O9 \) g- H “我第一次刚坐上去,便给拉了下来,那可不算。”“我有一个主意,咱们六兄弟一起挤在这张椅上,且看坐不坐得下?”“妙极,妙极!大家挤啊,哈哈!”“你先坐!”“你先坐,我坐在上面。”“大的坐上面,小的坐下面!”“不,大的先坐!年纪越小,坐得越高!”) I4 Q4 g, ~0 {. d: q! Y
方证大师眼见危机只在顷刻之间,可又不能出声劝阻,泄漏了机关,当即快步入殿,大声说道:“贵客在外,不可争闹,别吵!”这“别吵”二字,是运起了少林派至高无上内功“金刚禅狮子吼”功夫,一股内家劲力,对准了桃谷六仙喷去。
3 w3 n! d: ?. C 冲虚道长只觉头脑一晕,险些摔倒。桃谷六仙已同时昏迷不醒。冲虚大喜,出手如风,先将坐在椅上的两人提开,随即点了六人穴道,都推到了观音菩萨的供桌底下,俯身在椅旁细听,幸喜并无异声,只觉手足发软,满头大汗,只要方证再迟得片刻进来,药引一发,那是人人同归于尽了。5 z5 e+ |6 H% t- n4 t- ~
冲虚和方证并肩出来,说道:“请任教主进庵奉茶!”可是轿帷纹风不动,轿中始终没有动静。冲虚大怒,心想:“老魔头架子恁大!我和方证大师、令狐掌门三人,在当今武林之中,位望何等崇高,站在这里相候,你竟不理不睬!”若不是九龙椅中伏有机关,他便要长剑出手,挑开轿帷,立时和任我行动手了。他又说了一遍,轿中仍是无人答应。
$ _7 F4 Z' W' E* z6 v 向问天弯下腰来,俯耳轿边,听取轿中人的指示,连连点头,站直身子后说道:“敝教任教主说道,少林寺方证大师,武当山冲虚道长两位武林前辈在此相候,极不敢当,日后自当亲赴少林、武当,相谢赔罪。”7 |, g4 t: T7 m. `3 q K
向问天又道:“任教主说道,教上今日来到恒山,是专为和令狐掌门相会而来,单请令狐掌门一人,在庵中相见。”说着作个手势,十六名轿伕便将轿子抬入庵中观音堂上放下。向问天和绿竹翁陪着进去,却和众轿伏一起退了出来,庵中便只留下一顶轿子。
% ~; Q) H* Z7 g+ V, ^$ Z0 A6 T5 S 冲虚心想:“其中有诈,不知轿子之中,藏有甚么机关。”向方证和令狐冲瞧去。方证不善应变,不知如何才是,脸现迷惘之色。令狐冲道:“任教主既欲与晚辈一人相见,便请两位在此稍候。”冲虚低声道:“小心在意。”
4 z9 h0 W) t$ ` 令狐冲点了点头,大踏步走进庵中。! r3 V4 B6 n Z- V' Y
那无色庵只是一座小小瓦屋,观音堂中有人大声说话,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令狐冲道:“晚辈令狐冲拜见任教主。”却不听见任我行说甚么话,跟着令狐冲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 M) h4 y0 U6 u) ~8 c2 | 冲虚吃了一惊,只怕令狐冲遭了任我行的毒手,一步跨出,便欲冲进相援,但随即心想:“令狐兄弟剑术之精,当世无双,他进庵时携有长剑,不致一招间便为任老魔头所制。倘若真的不幸遭了毒手,我便奔进去动手,也已救不了他。任老魔头如没杀令狐兄弟,那是最好,倘若令狐兄弟已遭毒手,老魔头独自一人留在观音堂中,必去九龙椅上坐坐,我冲将进去,反而坏了大事。”一时心中忐忑不宁,寻思:“任老魔头这会儿只怕已坐到了椅上,再过片刻,触发药引,这见性峰的山头部会炸去半个。我如此刻便即趋避,未免显得懦怯,给向问天这些人瞧了出来,立即出声示警,不免功败垂成。6 |+ K3 | d T2 i+ C5 H- W
但若炸药一发,身手再快,也来不及闪避,那可如何是好?”
9 O- ^' U3 M$ ?% _* G1 c( { 他本来计算周详,日月教一攻上峰来,便如何接战,如何退避,预计任我行坐上九龙椅之时,少林、武当、恒山三派人众均已退入了深谷。不料日月教一上来竟不动手,来个甚么先礼后兵,任我行更要和令狐冲单独在庵中相会,全是事先算不到的变局。他虽饶有智计,一时却浑没了主意。" T: H1 K) \! z
方证大师也知局面紧急,亦甚挂念令狐冲的安危,但他修为既深,胸怀亦极通达,只觉生死荣辱,祸福成败,其实也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大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头来结局如何,皆是各人善业、恶业所造,非能强求。
* h6 T& n$ r1 a 因此他内心虽隐隐觉得不安,却是淡然置之,当真炸药炸将起来,尸骨为灰,那也是舍却这皮囊之一法,又何惧之有?! `1 O5 S3 M, x& W& K, {
九龙椅下埋藏炸药之事极是机密,除方证、冲虚、令狐冲之外,动手埋药的清虚、成高等此刻都在峰腰相候,只待峰顶一炸,便即引发地雷。见性峰上余人便均不知情。少林、武当、恒山三派人众,只等任我行和令狐冲在无色庵中说僵了动手,便拔剑对付日月教教众。8 q7 Q. P9 E: i" [# j& F' \: h' |' H
冲虚守候良久,不见庵中有何动静,更无声息,当即运起内功,倾听声息,隐隐听到似乎令狐冲低声说了句甚么话,他心中一喜:“原来令狐兄弟安然无恙。”心情一分,内功便不精纯,一时再也听不到甚么,又担心适才只不过自己一厢情愿,心有所欲,便耳有所闻,未必真是令狐冲的声音,否则为甚么再也听不到他的话声?
! C9 M3 M6 i+ }7 K6 R 又过了好一会,却听得令狐冲叫道:“向大哥,请你来陪送任教主出庵。”( A- V) K' C' B; N6 f' J. x
向问天应道:“是!”和绿竹翁二人率领了一十六名轿伕,走进无色庵去,将那顶蓝呢大轿抬了出来。站在庵外的日月教教众一齐躬身,说道:“恭迎圣教主大驾。”那顶轿子抬到原先停驻之处,放了下来。
4 f" k( O/ i. S& I 向问天道:“呈上圣教主赠给少林寺方丈的礼物。”6 |# d* _! P U$ ~% B" u, u$ K
两名锦衣教众托了盘子,走到方证面前,躬身奉上盘子。
i$ H, \1 a$ Q6 c5 X 方证见一只盘子中放的是一串十分陈旧的沉香念珠,另一只盘子中是一部手抄古经,封皮上写的是梵文,识得乃是《金刚经》,不由得一阵狂喜。+ [$ ^+ g& H' f: b4 b0 H
他精研佛法,于《金刚经》更有心得,只是所读到的是东晋时高僧鸠摩罗甚的中文译本,其中颇有难解之处,生平渴欲一见梵文原经,以作印证,但中原无处可觅,此划一见,当真欢喜不尽,合十躬身,说道:“阿弥陀佛,老僧得此宝经,感激无量!”恭恭敬敬的伸出双手,将那部梵文《金刚经》捧起,然后取过念珠,说道:“敬谢任教主厚赐,实不知何以为报。”
7 ?; ~. N1 E- J8 l+ ?4 b6 f* Y 向问天道:“敝教教主说道,敝教对天下英雄无礼,深以为愧,方丈大师不加怪责,敝教已是感激不尽。”侧头说道:“呈上任教主赠给武当派掌门道长的礼物。”/ C) S7 L) {) d, e/ ~
两名锦衣教众应声而出,走到冲虚道人面前,躬身奉上盘子。. A6 x% H0 L7 J- Z* d
那二人还没走近,冲虚便见一只盘于中横放着一柄长剑,待二人走近时凝神看去,只见长剑剑鞘铜绿斑斓,以铜丝嵌着两个篆文:“真武”。冲虚忍不住“啊”的一声,武当派创派之祖张三丰先师所用佩剑名叫“真武剑”,向来是武当派镇山之宝,八十余年前,日月教几名高手长老夜袭武当山,将宝剑连同张三丰手书的一部《太极拳经》一并盗了去。当时一场恶斗,武当派死了三名一等一的好手,虽然也杀了日月教四名长老,但一经一剑却未能夺回。这是武当派的奇耻大辱,八十余年来,每一代掌门临终时留下遗训,必定是夺还此经此剑。但黑木崖壁垒森严,武当派数度明夺暗盗,均无功而还,反而每次都送了几条性命在黑木崖上,想不到此剑竟会在见性峰上出现。
( {. g6 L7 i/ G0 d9 X3 j2 d/ z 他斜眼看另一只盘子时,盘中赫然是一部手书的册页,纸色早已转黄,封皮上写着《太极拳经》四字。冲虚道人在武当山见过不少张三丰的手书遗迹,一见便知这《太极拳经》确是真迹。+ `/ d7 j" R" h6 E, E
他双手发颤,捧过长剑,右手握住剑柄,轻轻抽出半截,顿觉寒气扑面。
w! C k+ T8 X d 他知三丰祖师到晚年时剑术如神,轻易已不使剑,即使迫不得己与人动手,也只用寻常铁剑、木剑,这柄“真武剑”是他中年时所用的兵刃,扫荡群邪,威震江湖,是一口极锋锐的利器。他兀自生怕给任我行骗了,再翻开那《太极拳经》一看,果然是三丰祖师所书。他将经书放还盘中,跪倒在地,向一经一剑磕了八个头,站起身来,说道:“任教主宽宏大量,使武当祖师爷的遗物重回真武观,冲虚粉身难报大德。”将一经一剑接过,心中激动,双手颤个不住。
- N8 x" l$ k. B7 f 向问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敝教昔日得罪了武当派,好生惭愧,今日完壁归赵,还望武当派上下见谅。”冲虚道:“任教主可说得太客气了。”9 k9 j/ e+ A! `# j
向问天又道:“呈上圣教主赠给恒山派令狐掌门的礼物。”+ l9 g+ e' ~6 p$ W, D
方证和冲虚均想:“不知他送给令狐掌门的,又是甚么宝贵之极的礼品。”/ s! l7 _; g; O/ \5 H
见这次上来的共二十名锦衣教众,每人也都手托盘子,走到令狐冲身前。
2 U4 l1 ]4 G" W% s4 B3 _' {6 G 盘中所盛的却是袍子、帽子、鞋子、酒壶、酒杯、茶碗之类日常用具,虽均十分精致,却显然并非甚么出奇物事。只有一只盘子中放着一根玉萧,一只盘子中放着一具古琴,较为珍贵,但和赠给方证、冲虚的礼物相比,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 g; x6 j, F% \$ U4 F 令狐冲拱手道:“多谢。”命恒山派于嫂等收了过来。
! u/ W8 j" m1 T: P8 h: \ 向问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此番来到恒山,诸多滋扰,甚是不当。恒山派每一位出家的师太,致送新衣一袭,长剑一口,每一位俗家的师姊师妹,致送饰物一件,长剑一口,还请笑纳。敝教又在恒山脚下购置良田三千亩,奉送无色庵,作为庵产。这就告辞。”说着向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深深一揖,转身便行。
9 D: @5 e" A+ W$ _( }7 z, d 冲虚叫道:“向先生!”向问天转过身来,笑问:“道长有何吩咐?”
: s* ~0 M: U! e- v/ O; E 冲虚道:“承蒙贵教主厚赐,无功受禄,心下不安。不知……不知……”他连说了二个“不知”,再也接不下口去,他想问的是“不知是何用意”,但这句话毕竟问不出口。1 c! V) L; o: q# F! | r
向问天笑了笑,抱拳说道:“物归原主,理所当然。道长何必不安?”
# n: r5 ]$ _' V, @ 一转身,喝道:“教主起驾!”乐声奏起,十名长老开道,一十六名轿伕抬起蓝呢大轿,走下峰去。其后是号角队、金鼓队、细乐队,更后是各堂教众,鱼贯下峰。- ?$ ]! W: T5 V3 v
冲虚和方证一齐望着令狐冲,均想:“任教主何以改变了主意,其中缘由,只有你才知情。”但从令狐冲的脸色中却一点也看不来,但见他似乎有些欢喜,又有些哀伤。耳听得日月教教众走了一会,乐声便即止歇,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呼声也不再响起,竟是耀武扬威而来,偃旗息鼓而去。# v! b# _/ r& p; s% N6 V* m" W
冲虚忍不住问道:“令狐兄弟,任教主忽然示惠,自必是冲着你的天大面子。不知……不知……”他自是想问“不知跟你说了甚么”,但随即心想,这其中的缘由,如果令狐冲愿说,自然会说,若不愿说,多问只有不妥,是以说了两个“不知”,便即住口。
$ s* D i; J/ a$ H 令狐冲道:“两位前辈原谅,适才晚辈已答允了任教主,其中缘由,暂且不便见告。但其中亦无大不了的隐秘,两位日久自知。”
5 s+ Q/ z: d4 I$ `2 F' v, x+ p7 @ 方证哈哈一笑,说道:“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实是武林之福。看任教主今日的举止,于我正教各派实无敌意,化解了无量杀劫,实乃可喜可贺。”# k, S) c/ u6 o6 E' X. b, T
冲虚无法探知其中缘由,实是心痒难搔,听方证这么说,也觉甚有理由,说道:“不是老道过虑,只是日月教诡诈百出,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说不定任教主得知咱们有备,生怕引发炸药,是以今日故意卖好,待得咱们不加防备之时,再加偷袭。以二位之见,是否会有此一着。”方证道:“这个……人心难测,原也不可不防。”令狐冲摇头道:“不会的,一定不会。”冲虚道:“令狐掌门认定不会,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心下却颇不以为然。
w5 [ i% y {7 K 过了一会,山下报上讯来,日月教一行已退过山腰,守路人众没接到讯号,未加截杀,亦未引发地雷。冲虚命人通知清虚、成高,将连接于九龙椅及各处地雷的药引都割断了。' s, x. ]* k1 r! k, R- e
令狐冲请方证、冲虚二人回入无色庵,在观音堂中休息。方证翻阅梵文《金刚经》。冲虚抚弄一会“真武剑”,读几行《太极拳经》,喜不自胜,心下的疑窦也渐渐忘了。
7 u; `3 T+ b- y4 y/ J% P 突然之间,供桌下有人说道:“啊,盈盈,是你!”另一人道:”“冲哥,你……你……你……”正是桃谷六仙的声音。
) J5 |( j1 ~* W 令狐冲“啊”的一声惊叫,从椅中跳了起来。6 N5 H6 V t1 H3 B
只听得供桌下不断发出声音:“冲哥,我爹爹,他……他老人家已过世了。”“怎么会过世的?”
% a; @! b( M/ v% z5 \0 Z3 F “那日在华山朝阳峰上,你下峰不久,我爹爹忽然从仙人掌上摔了下来。向大哥和我接住了他身子,只过得片刻,便即断了气。”“那……那……有人暗算他老人家么!”$ ~4 K% l& ], h0 n/ g& G! n o6 o
“不是的。向大哥说,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在西湖底下又受了这十几年苦,近年来以十分霸道的内功,强行化除体内的异种真气,实在是大耗真元。这一次为了布置诛灭五岳剑派,又耗了不少心血。他老人家是天年已尽。”“当真想不到。”, i0 K% m9 u5 I K
“当日在朝阳峰上,向大哥与十长老会商,一致举我接任日月神教教主。”“原来任教主是任大小姐,不是任老先生。”
: @$ ?5 f- q8 F( e* ~ 适才桃谷六仙争坐九龙椅,方证以“狮子吼”佛门无上内功将之震倒。冲虚生怕泄漏机密,将六人点了穴道,塞入供桌之下。不料六人内功也颇深厚,不多时便即醒转,将令狐冲和“任教主”的对话都听在耳里,这时便一字不漏的照说出来。方证和冲虚听到任我行已死,盈盈接了教主之位,其余种种,无不恍然,心下又惊又喜。盈盈赠送二人重礼,送给令狐冲的却是衣履用品,那自是二人交换文定的礼物了。6 G* f# Y2 {$ R: p; L& @! y: A
只听得桃谷六仙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不休:“冲哥,今日我上恒山来看你,倘若让正教中人知道了,不免惹人笑话。”“那又有甚么要紧?你就是会怕羞。”
0 @7 O! M# m. ^% o0 z% G* x) @$ \! M “不,我不要人家知道。”“好罢,我答应你不说便是。” ^' P- |8 v' k3 {2 c" y. t# C
“我吩咐他们仍是大叫甚么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是要使旁人不瞧出破绽。可不是对你恒山派与方证方丈、冲虚道长无礼狂妄。”“那不用担心,大师和道长不会知道的。”“再说,日月教和恒山派、少林派、武当派化敌为友,我也不要让人家说是我的主意。江湖上好汉一定会说,因为我……跟你……跟你的缘故,连一场大架也不打了,说来可多难为情。”“嘻嘻,我倒不怕。”“你脸皮厚,自然不怕。爹爹故世的信息,日月教瞒得很紧,外间只道是我爹爹来到恒山之后,跟你谈了一会,就此和好。这于我爹爹的声名也有好处。待我回到黑木崖后,再行发丧。”
& T, z2 X' v7 C “是,我这女婿可得来磕头吊孝了。”“你能够来,当然最好。那日华山朝阳峰上,我爹爹本来已亲口许了我们的婚事,不过……不过那得我服满之后令狐冲听他六人渐渐说到他和盈盈安排成亲之事,当即大喝:“桃谷六仙,你们再不出来,在桌底下胡说八道,我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X/ A( j& L/ d; L
却听得桃干仙幽幽叹了口气,学着盈盈的语气说道:“我却担心你的身子。爹爹没传你化解异种真气的法门,其实就是传了,也不管用。爹爹他自己,唉!”桃干仙逼紧着嗓子,说得极尽哀伤。# _: A6 F3 S c# C
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听着,亦不禁都有凄恻之意。任我行一代怪杰,虽然生平恶行不少,但如此下场,亦令人为之叹息。令狐冲对任我行的心情更是奇特,虽憎他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却也不禁佩服他的文武才略,尤其他肆无忌惮、独行其是的性格,倒和自己颇为相投,只不过自己绝无“一统江湖”的野心而已。' a+ Z- n3 @+ |$ n1 Q8 n
一时三人心中,同时涌起了一个念头:“自古帝皇将相,圣贤豪杰,奸雄大盗,无凶巨恶,莫不有死!”) N& N0 i0 a1 g: b+ a! I7 M" _
桃实仙逼紧口嗓子道:“冲哥,我……”冲虚心想再说下去,于令狐冲面上须不好看,笑道:“六位桃兄,适才多有得罪。不过你们的话也说得够了,倘若惹得令狐掌门恼了,点了你们的‘终身哑穴’,只怕犯不着。”桃谷六仙大惊,齐问:“甚么‘终身哑穴’?”冲虚道:“那‘终身哑穴’一点,一辈子就成了哑巴,再也不会说话。至于吃饭喝酒,倒还可以。”桃谷六仙齐嚷:“说话第一,吃饭喝酒尚在其次。”冲虚道:“你们刚才的话,一句也说不得的。令狐掌门,你就瞧在方丈大师和老道面上,别点他们的‘终身哑穴’。方丈大师和老道负责担保,他六位在供桌底下偷听到你和任大小姐的说话,决不泄漏片言只字。”桃花仙道:“冤枉,冤枉!我们又不是自己要偷听,声音钻进耳朵来,又有甚么法子?”( c, T# O, a+ S( q
冲虚道:“你们听便听了,谁也不来多管,听了之后乱说,那可不成。”2 J& `: R. d( C
桃谷六仙齐道:”好,好!我们不说,我们不说。”桃根仙道:“不过日月教圣教主那两句八字经改了,说不说得?”令狐冲大喝:“说不得,更加说不得!”桃枝仙叽哩咕噜:“不说就不说。偏你和任人小姐说得,我们就说不得。”9 l, |' I5 ?" ]" S! ]1 S: R& U! c
冲虚心下纳闷:“日月教的那八句字经改了?八字经自然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八个字。任大小姐当了教主,不想一统江湖了,却不知改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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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y8 @6 G ? 三年后某日,杭州西湖孤山梅庄挂灯结彩,陈设得花团锦簇,这天正是令狐冲和盈盈成亲的好日子。
8 c3 I, c2 ?& E6 c 这时令狐冲已将恒山派掌门之位交给了仪清接掌。仪清极力想让给仪琳,说道仪琳下刃恒山大仇,为师尊雪恨,该当接任掌门之位。但仪琳说甚么也不肯,急得当众人哭。毕竟还是依着令孤冲之议,由仪清掌理恒山门户。
7 K* f/ m2 l# ?/ F% y 盈盈也辞去日月教教主之位,交由向问天接任。向问天虽是个桀做不驯的人物,却无吞井正教诸派的野心,数年来江湖上倒也太平无事。, {0 n2 u8 W2 @
这日前来贺喜的江湖豪士挤满了梅庄。行罢大礼,酒宴过后闹新房时,群豪要新郎、新娘演一演剑法。当世皆知令狐冲剑法精绝,贺客中却有许多人未曾见过。令狐冲笑道:“今日动刀使剑,未免太煞风景,在下和新娘合奏一曲如何?”群豪齐声喝采。
/ s s: y5 s G+ } 当下令狐冲取出瑶琴、玉萧,将玉萧递给盈盈。盈盈不揭霞帔,伸出纤纤素手,接过萧管,引官按商,和令狐冲合奏起来。
$ q1 I2 T; E2 z) j% @; y7 q8 c 两人所奏的正是那《笑傲江湖》之曲。这三年中,令狐冲得盈盈指点,精研琴理,已将这首曲子奏得颇具神韵。令狐冲想起当日在衡山城外荒山之中,初聆衡山派刘正风和日月教长老曲洋合奏此曲。二人相交莫逆,只因教派不同,虽以为友,终于双双毙命。今日自己得与盈盈成亲,教派之异不复能阻挡,比之撰曲之人,自是幸运得多了。又想刘曲二人合撰此曲,原有弥教派之别、消积年之仇的深意,此刻夫妇合奏,终于完偿了刘曲两位前辈的心愿。想到此处,琴萧奏得更是和谐。群豪大都不懂音韵,却无不听得心旷神怡。
# y& B1 X D2 ^9 |9 r; X5 y 一曲既毕,群豪纷纷喝采,道喜声中退出新房。喜娘请了安,反手俺上房门。9 c K [* i' i( r- p5 I5 w
突然之间,墙外响起了悠悠的几下胡琴之声。令狐冲喜道:“莫大师伯……”盈盈低声道:“别作声。”: z0 ~6 `* U: ^
只听胡琴声缠绵宛转,却是一曲《凤求凰》,但凄清苍凉之意终究不改。& g9 ~5 X, ~+ B2 m, x( f+ }
令孤冲心下喜悦无限:“莫大师伯果然没死,他今日来奏此曲,是贺我和盈盈的新婚。”琴声渐渐远去,到后来曲未终而琴声已不可闻。# S# {4 E J9 P8 D* F* G; A
令狐冲转过身来,轻轻揭开罩在盈盈脸上的霞被。盈盈嫣然一笑,红烛照映之下,当真是人美如玉,突然间喝道:“出来!”令狐冲一怔,心想:“甚么出来?”5 h- z3 x3 \5 O+ N! \: e$ c8 v
盈盈笑喝:“再不出来,我用水淋了!”* Q! @: d+ v$ g2 ?. p3 @ }
床底下钻出六个人来,正是桃谷六仙。六人躲在床底,只盼听到新郎、新娘的说话,好到大厅上去向群豪夸口。令狐冲心神俱醉之际,没再留神。
! o8 B3 s. y# B3 U) ^( S 盈盈心细,却听到了他六人压得极细的呼吸之声。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六位桃兄,险些儿又上了你们的当!”" T }# _/ f4 F
桃谷六仙走出新房,张开喉咙大叫:“千秋万载,永为夫妇!千秋万载,永为夫妇!”
& N& f; ?- d, |* @! P; } 冲虚正在花厅上和方证谈心,听得桃谷六仙的叫声,不禁莞尔一笑,三年来压在心中的哑谜,此时方始揭开:原来那日令狐冲和盈盈在观音堂中山盟海誓,桃谷六仙却道是改了日月教的八字经。& g. z9 H) f2 A) C1 s9 m
四个月后,正是草长花浓的暮春季节。令狐冲和盈盈新婚燕尔,携手共赴华山。令狐冲要带同妻子去拜见太师叔风清扬,叩谢他传剑授功之德。可是两人踏遍了华山五峰三岭,各处幽谷,始终没发见风清扬的踪迹。
, l) r7 W7 B+ |* H4 q1 m+ y2 a 令狐冲怏怏不乐。盈盈道:“太师叔是世外高人,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到哪里云游去了。”令狐冲叹道:“太师叔固然剑术通神,他老人家的内功修为也算得当世无双。这三年半来,我修习他老人家所传的内功,几乎已将体内的异种真气化除净尽。”盈盈道:“那可得多谢少林寺的方证大师了。咱们既见不到风太师叔,明日就动身去少林寺,向方证大师叩头道谢。”令狐冲道:“方证大师代传神功,多所解说引导,便好比是半个师父,原该去谢的。”盈盈抿嘴笑道:“冲哥,你到今日还是不明白,你所学的,便是少林派的《易筋经》内功。”令狐冲“啊”的一声,跳起身来,说道:“这……这便是《易筋经》?你怎知道?”盈盈笑道:“当日听你说,这内功是风太师叔叫桃谷六仙带口讯,告知方证大师的。我心下生疑,寻思这内功精微奥妙,修习时若有厘毫之差,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送了性命,如何能叫桃谷六仙代带口讯?桃谷六仙缠夹不清,又怎说得明白?方证大师虽说,多半是风太师叔逼他们背熟了,但终究太过凶险。后来我去问这六位仁兄,他们一口咬定确有其事。但要他们背诵几句,一个说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一个说只能告知方证老和尚,不能说给别人听。六个人再说得几句,更是前言不对后语,破绽百出。后来露出口风,抵赖不得,才说是方证大师为了救你性命,却不愿让你得知,才假托风太师叔传功,你若问起,叫他们代为隐瞒。”令狐冲张大了口,半晌做声不得。盈盈又道:“但风太师叔叫他们传讯,却是有的,只是叫他们告知方证大师,说日月教要攻打恒山,请少林、武当两派援手。”
$ G% i* |! P& Q9 y! R# M ] 令狐冲道:“你也坏得够了,早知此事,却直到今日才说出来。”盈盈笑道:“那日在少林寺中,你脾气倔强得很。方证大帅要你拜师,改投少林,便传你《易筋经》神功,但你说甚么也不肯,一拂袖子便出了山门。方证大师倘若再提传授《易筋经》之事,生怕你老脾气发作,宁可性命不要,也个肯学,那岂不糟了?因此他只好假托风太师叔之名,让你以为这是华山派本门内功,自是学之无碍。”
. c# _6 V. r0 S4 ?0 \$ @ 令狐冲道:“啊,是了,你一直不跟我说,也怕我牛脾气发作,突然不练了?现下得知我异种真气化懈殆尽,这才吐露真相。”
9 Z' h% P9 J8 g& o; y; ] 盈盈又抿嘴笑了笑,道:“你这硬脾气,大家知道是惹不得的。”
) ?( K: K8 V( w* ]/ ~1 W+ a 令狐冲叹了口气,拉住她手,说道:“盈盈,当年你将性命舍在少林寺,为的是要方证大帅传我《易筋经》,虽然你并没死,方证大师却认定是答应了你的事没有办到。他是武林前辈,最重言诺,终于还是将这门神功传了给我。这是你用性命换来的功夫,就算我不顾死活,难道……难道一点也不顾到你,竟会恃强不练吗?”
( C2 Q3 _7 H: A/ R' O$ _ 盈盈低声道:“我原也想到的,只是心中害怕。”
0 Y$ S- B: H3 h* c- s0 g" O, g 令狐冲道:”咱们明天便下山去少林寺,既然学了《易筋经》,只好到少林寺出家做和尚去了。”盈盈知他说笑,说道:“你这野和尚大庙不收,小庙不要,少林寺的清规戒律严谨得很,没半天便将你这酒肉和尚乱棒打将出来。”4 z9 u# k& K! e
两人携下而行,一路闲谈。令狐冲见盈盈不住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甚么,问道:“你在寻甚么?”盈盈道:“且不跟你说,等找到了你自然知道。
! O4 k8 }9 j" O Y5 d 这次来到华山,没能拜见风太帅叔,固是遗憾之极,但若见不到那人,却也可惜。”令狐冲奇道:“咱们还要见一个人,那是谁?”
5 A1 k: s2 b- \7 c' U3 E2 o 盈盈微笑不答,说道:“你将林平之关在梅庄地底的黑牢之中,确是安排得十分聪明。你答应过你小师妹,要照顾林平之的一生,他在黑牢之中,有饭吃,有衣穿,谁也不会去害他,确实是照顾了他一生,我对你另一位朋友,却也想出了一种特别的照顾法子。”/ b0 V& i1 J5 }3 }! w6 P# F
令狐冲更是奇怪了,心想:“我乃一位朋友?却又是谁?”知道妻子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她既不肯说,多问也是无用。
, R& v0 H1 b2 J+ d$ U$ @6 H5 y! S% W 当晚二人在令狐冲的旧居之中,对月小酌。令狐冲虽面对娇妻,但想起种种往事,仍个禁颇为伤感,饮了十几杯酒,已微有酒意。盈盈突然面露喜色,放下酒怀,低声道:“多半是他来了,咱们去瞧瞧。”令狐冲听得对面山上何几声猴啼,不知盈盈说的是谁来了,跟着她走出屋去。
' x% z) J) y* ]& A. C* V7 A# N 盈盈循着猴啼之声,快步奔到对面山坡上。令狐冲随在她身后,月光下只见七八只猴子聚在一起。华山猴子甚多,令狐冲也不以为意,却见群猴之中赫然有一个人,凝目看去,竟是劳德诺。他喜怒交集,转身便欲往屋中取剑。盈盈拉住他手臂,低声道:“咱们走近些,再看看清楚。”二人再奔近十余丈,只见劳德诺夹在两只极大的马猴之间,给两只马猴拖来拖去,竟似身不由主。他一身武功,但对两只马猴,却是全无反抗之力。6 H5 ^- P+ ^, P
令狐冲骇然问道:“那是甚么缘故?”盈盈笑道:“你只管瞧,慢慢再跟你说。”
' z c# E$ \* _* x 猴子性躁,跳上纵下,没半刻安宁。劳德诺给左右两只马猴东拉西扯,偶然发出几声吼叫,两只马猴便伸爪往他脸上抓去。令狐冲这时已看得明白,原来劳德诺的右下和右边马猴的左腕相连,左手和左边的马猴的右腕相连,显然是以铁铐之类扣住了的。他明白了大半,问道:“这是你的杰作了?”( O, X: z- P. L
盈盈道:“怎么样?”- `; y% O$ A; l K8 @* v
令狐冲道:“你废了劳德诺的武功?”盈盈道:“那倒不是,是他自己作孽。”1 ?, V- s, g6 Y1 s; c4 p% V
群猴听得人声,吱吱连声,带着劳德诺翻过山岭而上。2 h, t7 z; M& j0 H; [" O; [$ R
令狐冲本欲杀了劳德诺为陆大有报仇,但见他身受之苦,远过于一剑加颈,也就任其自然,心下颇感复仇之快意,心想:“这人老奸巨猾,为恶远在林师弟之上,原该让他多吃些苦头。”说道:“原来这几日来,你一直要找他来给我瞧瞧。”
$ k J. i, Z% {% U1 d4 I' h V 盈盈道:“那日我爹爹来到朝阳峰上,这厮便来奉承献媚,说道得了《辟邪剑法》的剑谱,前来献给爹爹。爹爹问他有何用意,他说想当日月教的一名长老。爹爹没空跟他多说,叫人将他看管起来。后来爹爹逝世,大伙儿忙成一团,谁也没去理他,将他带到了黑木岸。过了十几天,我才想起这件事来,叫他来一加盘问,却原来他自练‘辟邪剑法’不得其法,竟自己将一身武功尽数废了。这人是害你六师弟的凶手,而你六师弟生平爱猴,因此我叫人觅了两只大马猴来,跟他锁在一起,放在华山之上。”说着伸手过去,扣住令狐冲的手腕,叹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身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说着嫣然一笑,娇柔无限。
; _& B2 K G! c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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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B* P/ r7 [# j; b; k后记5 Q& L/ u6 t5 u- t& R
聪明才智之士,勇武有力之人,极大多数是积极进取的。道德标准把他们划分为两类:努力目标是为大多数人谋福利的,是好人;只着眼于自己的权力名位、物质欲望,而损害旁人的,是坏人。好人或坏人的大小,以其嘉惠或损害的人数和程度而定。政治上大多数时期中是坏人当权,于是不断有人想取而代之;有人想进行改革,另有一种人对改革不存希望,也不想和当权派同流合污,他们的抉择是退出斗争漩涡,独善其身。所以一向有当权派、造反派、改革派,以及隐士。
D2 ~. \9 G: l& S5 ~. b& ` 中国的传统观念,是鼓励人“学而优则仕”,学孔子那样“知其不可而为之”,但对隐士也有极高的评价,认为他们清高。隐士对社会并无积极贡献,然而他们的行为和争权夺利之徒截然不同,提供了另一种范例。中国人在道德上对人要求很宽,只消不是损害旁人,就算是好人了。《论语》记载了许多隐者,晨门、楚狂接舆、长沮、桀溺、荷吊丈人、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等等,孔子对他们部很尊敬,虽然,并不同意他们的作风。! a* F# T' p1 p0 C4 E- d9 C6 h
孔子对隐者分为三类:像伯夷、叔齐那样,不放弃自己意志,不牺牲自己尊严(“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像柳下惠、少连那样,意志和尊严有所牺牲,但言行合情合理(“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像虞仲、夷逸那样,则是逃世隐居,放肆直言,不做坏事,不参与政治(“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孔子对他们评价都很好,显然认为隐者也有积极的一面。5 K! u- i& ~ W3 o
参与政治活动,意志和尊严不得不有所舍弃,那是无可奈何的。柳下惠做法官,曾被三次罢官,人家劝他出国。柳下惠坚持正义,回答说:“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论语》)。关键是在“事人”。为了大众利益而从政,非事人不可:坚持原则而为公众服务,不以功名富贵为念,虽然不得不听从上级命令,但也可以说是“隐士”% S# B7 u2 c% a* r3 D( Q7 O9 e
——至于一般意义的隐士,基本要求是求个性的解放自由而不必事人。/ V+ h8 }1 B: o+ c
我写武侠小说是想写人性,就像大多数小说一样。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影射性的小说并无多大意义,政治情况很炔就会改变,只有刻划人性,才有较长期的价值。不顾一切的夺取权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况,过去几千年是这样,今后几千年恐怕仍会是这样。任我行、东方不败、岳不群、左冷禅这些人,在我设想时主要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政治人物。林平之、向问天、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定闲师太、莫大先生、余沧海等人也是政治人物。这种形形色色的人物,每一个朝代中都有,大概在别的国家中也都有。9 A7 f9 m. r2 U! | a6 z
“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口号,在六十年代时就写在书中了。任我行因掌握大权而腐化,那是人性的普遍现象。这些都不是书成后的增添或改作。
( v; A7 L5 I9 y7 t8 B& o 《笑傲江湖》在《明报》连载之时,西贡的中文报、越文报和法文报有二十一家同时连载。南越国会中辩论之时,常有议员指责对方是“岳不群”
# `, k2 T. R0 G' u, d (伪君子)或“左冷禅”(企图建立霸权者)。大概由于当时南越政局动荡,一般人对政治斗争特别感到兴趣。4 i5 [9 T" A: ` H- ~: j
令狐冲是天生的“隐士”,对权力没有兴趣。盈盈也是“隐士”,她对江湖豪士有生杀大权,却宁可在洛阳隐居陋巷,琴箫自娱。她生命中只重视个人的自由,个性的舒展。惟一重要的只是爱情。这个姑娘非常怕羞腼腆,但在爱情中,她是主动者。令狐冲当情意紧缠在岳灵珊身上之时,是不得自由的。只有到了青纱帐外的大路上,他和盈盈同处大车之中,对岳灵珊的痴情终于消失 了,他才得到心灵上的解脱。本书结束时,盈盈伸下扣往令狐冲的乎腕,叹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身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盈盈的爱情得到圆满,她是心满意足的,令狐冲的自由却又被锁住了。或许,只有在仪琳的片面爱情之中,他的个性才极少受到拘束。
: y) i7 |: y# C' T5 d 人生在世,充分圆满的自由根本是不能的。解脱一切欲望而得以大彻大悟,不是常人之所能。那些热衷于权力的人,受到心中权力欲的驱策,身不由己,去做许许多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其实都是很可怜的。" i J& |3 r2 P2 X: e; E3 `
在中国的传统艺术中,不论诗词、散文、戏曲、绘画,追求个性解放向来是最突出的主题。时代越动乱,人民生活越痛苦,这主题越是突出。; g: ]: [9 F, F. e/ ^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退隐也不是容易的事。刘正风追求艺术上的自由,重视莫逆于心的友谊,想金盆洗手;梅庄四友盼望在孤山隐姓埋名,享受琴棋书画的乐趣;他们部无法做到,卒以身殉,因为权力斗争不容许。: n$ V* h$ u0 [* Y7 a
对于郭靖那样舍身赴难,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大侠,在道德上当有更大的肯定。令狐冲不是大侠,是陶潜那样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的隐士。风清扬是心灰意懒、惭愧懊丧而退隐。令狐冲却是天生的不受羁勒。在黑木崖上,不论是杨莲亭或任我行掌握大权,旁人随便笑一笑都会引来杀身之祸,傲慢更加不可。“笑傲江湖”的自由自在,是令狐冲这类人物所追求的目标。
1 l, ?9 ^* G5 K2 r% ]0 b 因为想写的是一些普遍性格,是生活中的常见现象,所以本书没有历史背景,这表示,类似的情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朝代。3 w$ G% {# C" ?" X6 @$ m8 r
一九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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