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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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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20:48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 r2 H3 Q; z0 o九 邀客
! ?2 p5 ?1 J/ C7 J; V$ c6 l9 x  这日傍晚,令狐冲又在崖上凝目眺望,却见两个人形迅速异常的走上崖来,前面一人衣裙飘飘,是个女子。他见这二人轻身功夫好高,在危崖峭壁之间行走如履平地,凝目看时,竟是师父和师娘。他大喜之下,纵声高呼:
. F, `" x- o" E  ?  w$ C  “师父、师娘!”片刻之间,岳不群和岳夫人双双纵上崖来,岳夫人手中提着饭篮。依照华山派历来相传门规,弟子受罚在思过崖上面壁思过,同门师兄弟除了送饭,不得上崖与之交谈,即是受罚者的徒弟,也不得上崖叩见师父。哪知岳不群夫妇居然亲自上崖,令狐冲不胜之喜,抢上拜倒,抱住了岳不群的双腿,叫道:“师父、师娘,可想煞我了。”  R- C6 X% `' G6 k
  岳不群眉头微皱,他素知这个大弟子率性任情,不善律己,那正是修习华山派上乘气功的大忌。夫妇俩上崖之前早已问过病因,众弟子虽未明言,但从各人言语之中,已推测到此病是因岳灵珊而起,待得叫女儿来细问,听她言词吞吐闪烁,知道得更清楚了。这时眼见他真情流露,显然在思过崖上住了半年,丝毫没有长进,心下颇为不怿,哼了一声。
: Z5 k  e* K/ V: o  岳夫人伸手将令狐冲扶起,见他容色憔悴,大非往时神采飞扬的情状,不禁心生怜惜,柔声道:“冲儿,你师父和我刚从关外回来,听到你生了一场大病,现下可大好了罢?”
8 A4 D3 Q( x  d+ a* x  L, F  令狐冲胸口一热,眼泪险些夺眶而出,说道:“已全好了。师父、师娘两位老人家一路辛苦,你们今日刚回,却便上来……上来看我。”说到这里,心情激动,说话哽咽,转过头去擦了擦眼泪。
7 `0 E9 H1 ~/ F' W; s7 H  岳夫人从饭篮中取出一碗参汤,道:“这是关外野山人参熬的参汤,于身子大有补益,快喝了罢。”令狐冲想起师父、师娘万里迢迢的从关外回来,携来的人参第一个便给自己服食,心下感激,端起碗时右手微颤,竟将参汤泼了少许出来。岳夫人伸手过去,要将参汤接过来喂他。令狐冲忙大口将参汤喝完了,道:“多谢师父、师娘。”
7 I/ F: y. A- Y" l6 _3 t  岳不群伸指过去,搭住他的脉搏,只觉弦滑振速,以内功修为而论,比之以前反而大大退步了,更是不快,淡淡的道:“病是好了!”过了片刻,又道:“冲儿,你在思过崖上这几个月,到底在干甚么?怎地内功非但没长进,反而后退了?”令狐冲俯首道:“是,师父师娘恕罪。”岳夫人微笑道:“冲儿生了一场大病,现下还没全好,内力自然不如从前。难道你盼他越生病,功夫越强么?”: H8 |9 {6 i8 r  t4 W' S$ j- |
  岳不群摇了摇头,说道:“我查考他的不是身子强弱,而是内力修为,这跟生不生病无关。本门气功与别派不同,只须勤加修习,纵在睡梦中也能不断进步。何况冲儿修练本门气功已逾十年,若非身受外伤,便不该生病,总之……总之是七情六欲不善控制之故。”2 B$ l/ x4 v3 N- x/ X# J2 ^
  岳夫人知道丈夫所说不错,向令狐冲道:“冲儿,你师父向来谆谆告诫,要你用功练气练剑,罚你在思过崖上独修,其实也并非真的责罚,只盼你不受外事所扰,在这一年之内,不论气功和剑术都有突飞猛进,不料……不料……唉……”: B9 K5 l+ C! S+ m  q$ f# V
  令狐冲大是惶恐,低头道:“弟子知错了,今日起便当好好用功。”
, N& e+ v& t7 W  z  岳不群道:“武林之中,变故日多。我和你师娘近年来四处奔波,眼见所伏祸胎难以消解,来日必有大难,心下实是不安。”他顿了一顿,又道:“你是本门大弟子,我和你师娘对你期望甚殷,盼你他日能为我们分任艰巨,光大华山一派。但你牵缠于儿女私情,不求上进,荒废武功,可令我们失望得很了。”
' X3 z# l  g! \  令狐冲见师父脸上忧色甚深,更是愧惧交集,当即拜伏于地,说道:“弟子……弟子该死,辜负了师父、师娘的期望。”
8 d( A3 P  f# j) j, I$ ^6 v% W# C& g$ p  岳不群伸手扶他起来,微笑道:“你既已知错,那便是了。半月之后,再来考校你的剑法。”说着转身便行。令狐冲叫道:“师父,有一件事……”
4 }1 z) S2 s' P# ]( {, F  想要禀告后洞石壁上图形和那青袍人之事。岳不群挥一挥手,下崖去了。
. N+ f9 C" B% ?/ @0 c  岳夫人低声道:“这半月中务须用功,熟习剑法。此事与你将来一生大有关连,千万不可轻忽。”令狐冲道:“是,师娘……”又待再说石崖剑招和青袍人之事,岳夫人笑着向岳不群背影指了指,摇一摇手,转身下崖,快步追上了丈夫。
1 d( R* A5 H' b# J; p  令狐冲自忖:“为甚么师娘说练剑一事与我将来一生大有关连,千万不可轻忽?又为甚么师娘要等师父先走,这才暗中叮嘱我?莫非……莫非……”登时想到了一件事,一颗心怦怦乱跳,双颊发烧,再也不敢细想下去,内心深处,浮上了一个指望:“莫非师父师娘知道我是为小师妹生病,竟然肯将小师妹许配给我?只是我必须好好用功,不论气功、剑术,都须能承受师父的衣钵。师父不便明言,师娘当我是亲儿子一般,却暗中叮嘱我,否则的话,还有甚么事能与我将来一生大有关连?”
2 X9 ]# p  T& T+ q( e  想到此处,登时精神大振,提起剑来,将师父所授剑法中最艰深的几套练了一遍,可是后洞石壁上的图形已深印脑海,不论使到哪一招,心中自然而然的浮起了种种破解之法,使到中途,凝剑不发,寻思:“后洞石壁上这些图形,这次没来得及跟师父师娘说,半个月后他二位再上崖来,细观之后,必能解破我的种种疑窦。”
9 r4 ]: e: k' f( q% `/ d  岳夫人这番话虽令他精神大振,可是这半个月中修习气功、剑术,却无多大进步,整日里胡思乱想:“师父师娘如将小师妹许配于我,不知她自己是否愿意?要是我真能和她结为夫妇,不知她对林师弟是否能够忘情?其实,林师弟不过初入师门,向她讨教剑法,平时陪她说话解闷而已,两人又不是真有情意,怎及得我和小师妹一同长大,十余年来朝夕共处的情谊?那日我险些被余沧海一掌击毙,全蒙林师弟出言解救,这件事我可终身不能忘记,日后自当善待于他。他若遇危难,我纵然舍却性命,也当挺身相救。”
7 `  R+ a) w5 k0 _! g  半个月晃眼即过,这日午后,岳不群夫妇又连袂上崖,同来的还有施戴子、陆大有与岳灵珊三人。令狐冲见到小师妹也一起上来,在口称“师父、师娘”之时,声音也发颤了。  ~4 E8 d% m4 n7 Q) z2 |5 b% Q& }4 Z
  岳夫人见他精神健旺,气色比之半个月前大不相同,含笑点了点头,道:“珊儿,你替大师哥装饭,让他先吃得饱饱的,再来练剑。”岳灵珊应道:“是。”将饭篮提进石洞,放在大石上,取出碗筷,满满装了一碗白米饭,笑道:“大师哥,请用饭罢!”. R9 S3 Z# i: k( J& L1 m, l
  令狐冲道:“多……多谢。”岳灵珊笑道:“怎么?你还在发冷发热?
* p4 Y9 W" S( }+ T) x* z  怎他说起话来声音打颤?”令狐冲道:“没……没甚么。”心道:“倘若此后朝朝暮暮,我吃饭时你能常在身畔,这一生令狐冲更无他求。”这时哪里有心情吃饭,三扒二拨,便将一碗饭吃完。岳灵珊道:“我再给你添饭。”( u9 [2 R% Q* a: z
  令狐冲道:“多谢,不用了。师父、师娘在外边等着。”
" n8 A: s: p# m, y4 [" R9 S" F  走出洞来,只见岳不群夫妇并肩坐在石上。令狐冲走上前去,躬身行礼,想要说甚么,却觉得甚么话都说来不妥。陆大有向他眨了眨眼睛,脸上大有喜色。令狐冲心想:“六师弟定是得到了讯息,在代我欢喜呢。”$ [- ]5 v' M  d& ]
  岳不群的目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过了好一刻才道:“根明昨天从长安来,说道田伯光在长安做了好几件大案。”令狐冲一怔,道:“田伯光到了长安?干的多半不是好事了。”岳不群道:“那还用说?他在长安城一夜之间连盗七家大户,这也罢了,却在每家墙上写上九个人字:‘万里独行田伯光借用’。”% d7 o' X/ B3 P6 Y3 |
  令狐冲“啊”的一声,怒道:“长安城便在华山近旁,他留下这九个大字,明明是要咱们华山派的好看。师父,咱们……”岳不群道:“怎么?”/ K: k/ A) H( H% ], V( H: l' A
  令狐冲道:“只是师父、师娘身分尊贵,不值得叫这恶贼来污了宝剑。弟子功夫却还不够,不是这恶贼的对手,何况弟子是有罪之身,不能下崖去找这恶贼,却让他在华山脚下如此横行,当真可恼可恨。”
8 G4 ]2 q9 A( j9 B- W, \2 m  岳不群道:“倘若你真有把握诛了这恶贼,我自可准你下崖,将功赎罪。
( r4 m( h( n; K* m! b' u  你将师限所授那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演来瞧瞧。这半年之中,想来也已领略到了七八成,请师娘再加指点,未始便真的斗不过那姓田的恶贼。”. j' S* A3 x5 W* r; y
  令狐冲一怔,心想:“师娘这一剑可没传我啊。”但一转念间,已然明白:“那日师娘试演此剑,虽然没正式传我,但凭着我对本门功夫的造诣修为,自该明白剑招中的要旨。师父估计我在这半年之中,琢磨修习,该当学得差不多了。”
, A! F9 [: c( s0 e  他心中翻来覆去的说着:“无双无对,宁氏一剑!无双无对,宁氏一剑!”
0 A3 n- Y: @( n1 _4 X7 Q  额头上不自禁渗出汗珠。他初上崖时,确是时时想着这一剑的精妙之处,也曾一再试演,但自从见到后洞石壁上的图形,发觉华山派的任何剑招都能为人所破,那一招“宁氏一剑”更败得惨不可言,自不免对这招剑法失了信心,一句话几次到了口边,却又缩回:“这一招并不管用,会给人家破去的。”
4 g3 @6 c. z$ c/ _7 @# \  但当着施戴子和陆大有之面,可不便指摘师娘这招十分自负的剑法。
. T5 ?/ W1 y6 E; }3 D  岳不群见他神色有异,说道:“这一招你没练成么?那也不打紧,这招剑法是我华山派武功的极诣,你气功火候未足,原也练不到家,假以时日,自可慢慢补足。”: v/ ^% D, U2 K
  岳夫人笑道:“冲儿,还不叩谢师父?你师父答允传你‘紫霞功’的心法了。”
4 @# M0 J. D( ?2 C& L+ f+ d! ]  令狐冲心中一凛,道:“是!多谢师父。”便要跪倒。
/ X, R, F& P  e  岳不群伸手阻住,笑道:“紫霞功是本门最高的气功心法,我所以不加轻传,倒不是有所吝惜,只因一练此功之后,必须心无杂念,勇猛精进,中途不可有丝毫耽搁,否则于练武功者实有大害,往往会走火入魔。冲儿,我要先瞧瞧你近半年来功夫的进境如何,再决定是否传你这紫霞功的口诀。”! K" j  T/ d/ ^$ D
  施戴子、陆大有、岳灵珊三人听得大师哥将得“紫霞功”的传授,脸上都露出了艳羡之色。他三人均知“紫霞功”威力极大,自来有“华山九功,第一紫霞”的说法,他们虽知本门中武功之强,无人及得上令狐冲的项背,日后必是他承受师门衣钵,接掌华山派门户,但料不到师父这么快便将本门的第一神功传他。陆大有道:“大师哥用功得很,我每日送饭上来,见到他不是在打坐练气,便是勤练剑法。”岳灵珊横了他一眼,偷偷扮个鬼脸,心道:“你这六猴儿当面撒谎,只是想帮大师哥。”9 N8 R8 g6 w4 a$ k
  岳夫人笑道:“冲儿,出剑罢!咱师徒三人去斗田伯光。临时抱佛脚,上阵磨枪,比不磨总要好些。”令狐冲奇道:“师娘,你说咱们三人去斗田伯光?”岳夫人笑道:“你明着向他挑战,我和你师父暗中帮你。不论是谁杀了他,都说是你杀的,免得武林同道说我和你师父失了身分。”岳灵珊拍手笑道:“那好极了。即有爹爹妈妈暗中相帮,女儿也敢向他挑战,杀了后,说是女儿杀的,岂不是好?”
6 `3 m' I5 }5 E  s* Y2 p) H/ ?  岳夫人笑道:“你眼红了,想来捡这现成便宜,是不是?你大师哥出生入死,曾和田伯光这厮前后相斗数百招,深知对方的虚实,凭你这点功夫,哪里能够?再说,你好好一个女孩儿家,连嘴里也别提这恶贼的名字,更不要说跟他见面动手了。”突然间嗤的一声响,一剑刺到了令狐冲胸口。
, g8 \( Z# M2 v/ D6 h/ ^  她正对着女儿笑吟吟的说话,岂知刹那之间,已从腰间拔出长剑,直刺令狐冲的要害。令狐冲应变也是奇速,立即拔剑挡开,当的一声响,双剑相交,令狐冲左足向后退了一步。岳夫人刷刷刷刷刷刷,连刺六剑,当当当当当当,响了六声,令狐冲一一架开,岳夫人喝道:“还招!”剑法陡变,举剑直砍,快劈快削,却不是华山派的剑法。令狐冲当即明白,师娘是在施展田伯光的快刀,以便自己从中领悟到破解之法,诛杀强敌。# ~9 O0 K' B# Y4 u0 N
  眼见岳夫人出招越来越快,上一招与下一招之间已无连接的踪迹可寻,岳灵珊向父亲道:“爹,妈这些招数,快是快得很了,只不过还是剑法,不是刀法。只怕田怕光的快刀不会是这样子的。”
; T+ `: ]: s: U( h+ g( t  岳不群微微一笑,道:“田伯光武功了得,要用他的刀法出招,谈何容易?你娘也不是真的模仿他刀法,只是将这个‘快’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H) m" {; i& C9 u  X
  要除田伯光,要点不在如何破他刀法,而在设法克制他刀招的迅速。你瞧,好!‘有凤来仪’!”他见令狐冲左肩微沉,左手剑诀斜引,右肘一缩,跟着便是一招“有凤来仪”,这一招用在此刻,实是恰到好处,心头一喜,便大声叫了出来。& ?, }4 H! r4 v$ u8 Y: q
  不料这“仪”字刚出口,令狐冲这一剑却刺得歪斜无力,不能穿破岳夫人的剑网而前。岳不群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这一招可使糟了。”岳夫人手下毫不留情,嗤嗤嗤三剑,只逼得令狐冲手忙脚乱。. w  z, o. P. X7 T3 A
  岳不群见令狐冲出招慌张,不成章法,随手抵御之际,十招之中倒有两三招不是本门剑术,不由得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是令狐冲的剑法虽然杂乱无章,却还是把岳夫人凌厉的攻势挡住了。他退到山壁之前,已无退路,渐渐展开反击,忽然间得个机会,使出一招“苍松迎客”,剑花点点,向岳夫人眉间鬓边滚动闪击。
1 Q0 T$ m4 M+ A$ X  岳夫人当的一剑格开,急挽剑花护身,她知这招“苍松迎客”含有好几个厉害后着,令狐冲对这招习练有素,虽然不会真的刺伤了自己,但也着实不易抵挡,是以转攻为守,凝神以待,不料令狐冲长剑斜击,来势既缓,劲道又弱,竟绝无威胁之力。岳夫人叱道:“用心出招,你在胡思乱想甚么?”
) ]9 X  \4 L; f0 u) l* V# j  g4 Y  呼呼呼连劈三剑,眼见令狐冲跳跃避开,叫道:“这招‘苍松迎客’成甚么样子?一场大病,生得将剑法全都还给了师父?”令狐冲道:“是。”脸现愧色,还了两剑。
" o; }0 }# P# N' M# y+ A' H  施戴子和陆大有见师父的神色越来越是不愉,心下均有惴惴之意,忽听得风声猎猎,岳夫人满场游走,一身青衫化成了一片青影,剑光闪烁,再也分不出剑招。令狐冲脑中却是混乱一片,种种念头此去彼来:“我若使‘野马奔驰’,对方有以棍横挡的精妙招法可破,我若使那招斜击,却非身受重伤不可。”他每想到本门的一招剑法,不自禁的便立即想到石壁上破解这一招的法门,先前他使“有凤来仪”和“苍松迎客”都半途而废,没使得到家,便因想到了这两招的破法之故,心生惧意,自然而然的缩剑回守。5 y! m4 b' p$ q% z" g) V: }* z
  岳夫人使出快剑,原是想引他用那“无双无对,宁氏一剑”来破敌建功,可是令狐冲随手拆解,非但心神不属,简直是一副胆战心惊、魂不附体的模样。她素知这徒儿胆气极壮,自小便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目下这等拆招,却是从所未见,不由得大是恼怒,叫道:“还不使那一剑?”
1 r, y5 W$ W$ G6 b: P4 H% D  令狐冲道:“是!”提剑直刺,运劲之法,出剑招式,宛然正便是岳夫人所创那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岳夫人叫道:“好!”知道这一招凌厉绝伦,不敢正樱其锋,斜身闪开,回剑疾挑。令狐冲心中却是在想:“这一招不成的,没有用,一败涂地。”突然间手腕剧震,长剑脱手飞起。令狐冲大吃一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9 o, I/ ?* l* B+ q  岳夫人随即挺剑直出,剑势如虹,嗤嗤之声大作,正是她那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此招之出,比之那日初创时威力又大了许多,她自创成此招后,心下甚是得意,每日里潜心思索,如何发招更快,如何内劲更强,务求一击必中,敌人难以抵挡。她见令狐冲使这一招自己的得意之作,初发时形貌甚似,剑至中途了,实质竟然大异,当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将一招威力奇强的绝招,使得猥猥崽崽,拖泥带水,十足脓包模样。她一怒之下,便将这一招使了出来。她虽绝无伤害徒儿之意,但这一招威力实在太强,剑刃未到,剑力已将令狐冲全身笼罩住了。' j* L  P3 d/ [" j( y+ K
  岳不群眼见令狐冲已然无法闪避,无可挡架,更加难以反击,当日岳夫人长剑甫触令狐冲之身,便以内力震断己剑,此刻这一剑的劲力却尽数集于剑尖,实是使得性发,收手不住。暗叫一声:“不好!”忙从女儿身边抽出长剑,踏上一步,岳夫人的长剑只要再向前递得半尺,他便要抢上出剑挡格。& Q' E7 M( X+ r9 }5 z7 r
  他师兄妹功夫相差不远,岳不群虽然稍胜,但岳夫人既占机先,是否真能挡开,也是殊无把握,只盼令狐冲所受创伤较轻而已。
8 g1 N+ g5 e% `/ W2 x  v3 J1 o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令狐冲顺手摸到腰间剑鞘,身子一矮,沉腰斜坐,将剑鞘对准了岳夫人的来剑。这一招式,正是后洞石壁图形中所绘,使棍者将棍棒对准对方来剑,棍剑联成一线,双方内力相对,长剑非断不可。# E) c! C* e8 p# o8 C
  令狐冲长剑被震脱手,跟着便见师娘势若雷霆的攻将过来,他心中本已混乱之极,脑海中来来去去的尽是石壁上的种种招数,岳夫人这一剑他无可抗御,为了救命,自然而然的便使出石壁上那一招来。来剑既快,他拆解亦速,这中间实无片刻思索余地,又哪有余暇去找棍棒?随手摸到腰间剑鞘,便将剑鞘对准岳夫人长剑,联成一线。别说他随手摸到的是剑鞘,即令是一块泥巴,一根稻草,他也会使出这个姿式来,将之对准长剑,联成一线。
" J) E' N: n! `! p  此招一出,臂上内劲自然形成,却听得嚓的一声响,岳夫人的长剑直插入剑鞘之中。原来令狐冲惊慌之际,来不及倒转剑鞘,一握住剑鞘,便和来剑相对,不料对准来剑的乃是剑鞘之口,没能震断岳夫人的长剑,那剑却插入了鞘中。
  a0 a" ]5 G5 ?  岳夫人大吃一惊,虎口剧痛,长剑脱手,竟被令狐冲用剑鞘夺去。令狐冲这一招中含了好几个后着,其时已然管不住自己,自然而然的剑鞘挺出,点向岳夫人咽喉,而指向她喉头要害的,正是岳夫人所使长剑的剑柄。
5 R$ h) W. A4 N) V# y9 d% `9 ^  岳不群又惊又怒,长剑挥出,击在令狐冲的剑鞘之上。这一下他使上了“紫霞功”,令狐冲只觉全身一热,腾腾腾连退三步,一交坐倒。那剑鞘连着鞘中长剑,都断成了三四截,掉在地下,便在此时,白光一闪,空中那柄长剑落将下来,插在土中,直没至柄。施戴子、陆大有、岳灵珊三人只瞧得目为之眩,尽皆呆了。岳不群抢到今狐冲面前,伸出右掌,拍拍连声,接连打了他两个耳光,怒声喝道:“小畜生,干甚么来着?”2 X3 \; z& V1 d- ?
  令狐冲头晕脑胀,身子晃了晃,跪倒在地,道:“师父、师娘,弟子该死。”岳不群恼怒已极,喝道:“这半年之中,你在思过崖上思甚么过?练甚么功?”令狐冲道:“弟……弟子没……没练甚么功?”岳不群厉声又问:
/ U% H' Y& U5 i  “你对付师娘这一招,却是如何胡思乱想而来的?”令狐冲嗫嚅道:“弟子……弟子想也没想,眼见危急,随手……随手便使了出来。”岳不群叹道:“我料到你是想也没想,随手使出,正因如此,我才这等恼怒。你可知自己已经走上了邪路,眼见便会难以自拔么?”令狐冲俯首道:“请师父指点。”
7 R% }$ P1 u# q5 {6 F6 P, X  岳夫人过了良久,这才心神宁定,只见令狐冲给丈夫击打之后,双颊高高肿起,全成青紫之色,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说道:“你起来罢!这中间的关键所在,你本来不知。”转头向丈夫道:“师哥,冲儿资质太过聪明,这半年中不见到咱二人,自行练功,以致走上了邪路。如今迷途未远,及时纠正,也尚未晚。”岳不群点点头,向令狐冲道:“起来。”
% E2 |/ U7 C4 q, ]/ ~  令狐冲站起身来,瞧着地下断成了三截的长剑和剑鞘,心头迷茫一片,不知何以师父和师娘都说自己练功走上了邪路。2 i1 s% }# a4 c: u4 h9 P1 f
  岳不群向施戴子等人招了招手,道:“你们都过来。”施戴子、陆大有、岳灵珊三人齐声应道:“是。”走到他身前。/ g" B0 F. o( W; a4 q+ l6 v
  岳不群在石上坐下,缓缓的道:“二十五年之前,本门功夫本来分为止邪两途。”令狐冲等都是大为奇怪,均想:“华山派武功便是华山派武功了,怎地又有正邪之分?怎么以前从来不曾听师父说起过。”岳灵珊道:“爹爹,咱们所练的,当然都是正宗功夫了。”岳不群道:“这个自然,难道明知是旁门左道功夫,还会去练?只不过左道的一支,却自认是正宗,说咱们一支才是左道。但日子一久,正邪自辨,旁门左道的一支终于烟消云散,二十五年来,不复存在于这世上了。”岳灵珊道:“怪不得我从来没听见过。爹爹,这旁门左道的一支既已消灭,那也不用理会了。”# T4 m3 u& `! I6 ]; K
  岳不群道:“你知道甚么?所谓旁门左道,也并非真的邪魔外道,那还是本门功夫,只是练功的着重点不同。我传授你们功夫,最先教甚么?”说着眼光盯在令狐冲脸上。0 y. I( V' d. v3 A& l) a
  令狐冲道:“最先传授运气的口诀,从练气功开始。”岳不群道:“是啊。华山一派功夫,要点是在一个‘气’字,气功一成,不论使拳脚也好,动刀剑也好,便都无往而不利,这是本门练功正途。可是本门前辈之中另有一派人物,却认为本门武功要点在‘剑’,剑术一成,纵然内功平平,也能克敌致胜。正邪之间的分歧,主要便在于此。”
& U( d8 _, P9 S7 O, I% b  岳灵珊道:”爹爹,女儿有句话说,你可不能着恼。”岳不群道:“甚么话?”岳灵珊道:“我想本门武功,气功固然要紧,剑术可也不能轻视。
# ^% |( y) `3 ~9 F  单是气功厉害,倘若剑术练不到家,也显不出本门功夫的威风。”岳不群哼了一声,道:“谁说剑术不要紧了?要点在于主从不同。到底是气功为主。”
5 {: ~  K$ T1 |, X2 h2 i5 k  岳灵珊道:“最好是气功剑术,两者都是主。”岳不群怒道:“单是这句话,便已近魔道。两者都为主,那便是说两者都不是主。所谓‘纲举目张’,甚么是纲,甚么是目,务须分得清清楚楚。当年本门正邪之辨,曾闹得天覆地翻。你这句话如在三十年前说了出来,只怕过不了半天,便已身首异处了。”
4 H% Z; R! y8 G! c" x0 t  岳灵珊伸了伸舌头,道:“说错一句话,便要叫人身首异处,哪有这么强凶霸道的?”岳不群道:“我在少年之时,本门气剑两宗之争胜败未决。
* z. d& @" H7 [# b* S8 i, z  你这句话如果在当时公然说了出来,气宗固然要杀你,剑宗也要杀你。你说气功与剑术两者并重,不分轩轾,气宗自然认为你抬高了剑宗的身分,剑宗则说你混淆纲目,一般的大逆不道。”岳灵珊道:“谁对谁错,那有甚么好争的?一加比试,岂不就是非立判!”4 q$ ^0 z& R1 L7 K* G% c) d/ Z2 C
  岳不群叹了口气,缓缓的道:“三十多年前,咱们气宗是少数,剑宗中的师伯、师叔占了大多数。再者,剑宗功夫易于速成,见效极快。大家都练十年,定是剑宗占上风;各练二十年,那是各擅胜场,难分上下;要到二十年之后,练气宗功夫的才渐渐的越来越强;到得三十年时,练剑宗功夫的便再也不能望气宗之项背了。然而要到二十余年之后,才真正分出高下,这二十余年中双方争斗之烈,可想而知。”
- ~: p7 I& p: A! y  岳灵珊道:“到得后来,剑宗一支认错服输,是不是?”% A6 B- D/ z. A* p$ B3 c- l: H# f6 A
  岳不群摇头不语,过了半晌,才道:“他们死硬到底,始终不肯服输,虽然在玉女峰上大比剑时一败涂地,却大多数……大多数横剑自尽。剩下不死的则悄然归隐,再也不在武林中露面了。”
" r! L" D5 O. ~# h! q' j- I  令狐冲、岳灵珊等都“啊”的一声,轻轻惊呼。岳灵珊道:“大家是同门师兄弟,比剑胜败,打甚么紧!又何必如此看不开?”
6 h2 R6 h' H/ K2 G, _  V" N  岳不群道:“武学要旨的根本,那也不是师兄弟比剑的小事。当年五岳剑派争夺盟主之位,说到人材之盛,武功之高,原以本派居首,只以本派内争激烈,玉女峰上大比剑,死了二十几位前辈高手,剑宗固然大败,气宗的高手却也损折不少,这才将盟主之席给嵩山派夺了去。推寻祸首,实是由于气剑之争而起。”令狐冲等都连连点头。. U5 n) T9 [) Z7 o2 w& s
  岳不群道:“本派不当五岳剑派的盟主,那也罢了;华山派威名受损,那也罢了;最关重大的,是派中师兄弟内哄,自相残杀,同门师兄弟本来亲如骨肉,结果你杀我,我杀你,惨酷不堪。今日回思当年华山上人人自危的情景,兀自心有余悸。”说着眼光转向岳夫人。6 Y9 I- g4 N% M! F/ l
  岳夫人脸上肌肉微微一动,想是回忆起本派高手相互屠戮的往事,不自禁的害怕。
7 w- O" v; H1 T4 B2 Q  岳不群缓缓解开衣衫,袒裸胸膛。岳灵珊惊呼一声:“啊哟,爹爹,你……你……”只见他胸口横过一条两尺来长的伤疤。自左肩斜伸右胸,伤疤虽然愈合己久,仍作淡红之色,想见当年受伤极重,只怕差一点便送了性命。令狐冲和岳灵珊都是自幼伴着岳不群长大,但直到今日,才知他身上有这样一条伤疤。岳不群掩上衣襟,扣上钮扣,说道:“当日玉女峰大比剑,我给本门师叔斩上了一剑,昏晕在地。他只道我已经死了,没再加理会。倘若他随手补上一剑,嘿嘿!”
" Y% T+ A) p8 F2 Q2 |7 A  }4 E  岳灵珊笑道:“爹爹固然没有了,今日我岳灵珊更加不知道在哪里。”
0 o' @- H% g5 O  岳不群笑了笑,脸色随即十分郑重,说道:“这是本门的大机密,谁也不许泄漏出去。别派人士,虽然都知华山派在一日之间伤折了二十余位高手,但谁也不知真正的原因。我们只说是猝遇瘟疫侵袭,决不能将这件贻羞门户的大事让旁人知晓。其中的前因后果,今日所以不得不告知你们,实因此事关涉太大。冲儿倘若沿着目前的道路走下去,不出三年,那便是‘剑重于气’的局面,实是危险万分,不但毁了你自己,毁了当年无数前辈用性命换来的本门正宗武学,连华山派也给你毁了。”3 o4 I# T/ O! t- ^4 E5 U( G8 l% t
  令狐冲只听得全身冷汗,俯首道:”弟子犯了大错,请师父、师娘重重责罚。”岳不群喟然道:“本来嘛,你原是无心之过,不知者不罪。但想当年剑宗的诸位师怕、师叔们,也都是存着一番好心,要以绝顶武学,光大本门,只不过一经误入歧途,陷溺既深,到后来便难以自拔了。今日我若不给你当头棒喝,以你的资质性子,极易走上剑宗那条抄近路、求速成的邪途。”
$ W0 U% ^6 r2 `( G& I- o; ~0 Z9 s  令狐冲应道:”是!”
. R; u: O- B$ z9 W" I3 J5 x3 t  岳夫人道:“冲儿,你适才用剑鞘夺我长剑这一招,是怎生想出来的?”
: |- ^. n( r! {; A0 ~8 r  令狐冲惭愧无地,道:“弟子只求挡过师娘这凌厉之极的一击,没想到……没想到……”. Y4 j/ P& O5 @& e* P7 W1 Y- m
  岳夫人道:“这就是了。气宗与剑宗的高下,此刻你已必然明白。你这一招固然巧妙,但一碰到你师父的上乘气功,再巧的招数也是无能为力。当年玉女峰上大比剑,剑宗的高手剑气千幻,剑招万变,但你师祖凭着练得了紫霞功,以拙胜巧,以静制动,尽败剑宗的十余位高手,奠定本门正宗武学千载不拔的根基。今日师父的教诲,大家须得深思体会。本门功夫以气为体,以剑为用;气是主,剑为从;气是纲,剑是目。练气倘若不成,剑术再强,总归无用。”令狐冲、施戴子、陆大有、岳灵珊一齐躬身受教。! t; O+ {% h0 i1 Z0 {( ~% c
  岳不群道:“冲儿,我本想今日传你紫霞功的入门口诀,然后带你下山,去杀了田伯光那恶贼,这件事眼下可得搁一搁了。这两个月中,你好好修习我以前传你的练气功夫,将那些旁门左道、古灵精怪的剑法尽数忘记,待我再行考核,瞧你是否真有进益。”说到这里,突然声色俱厉的道:“倘若你执迷不悟,继续走剑宗的邪路,嘿嘿,重则取你性命,轻则废去你全身武功,逐出门墙,那时再来苦苦哀求,却是晚了。可莫怪我事先没跟你说明白!”: h1 p' V; c/ z* q( E  H& a
  令狐冲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说道:“是,弟子决计不敢。”  b0 c# G& z" A3 g! }# A( |2 n
  岳不群转向女儿道:“珊儿,你和大有二人,也都是性急鬼,我教训你大师哥这番话,你二人也当记住了。”陆大有道:“是。”岳灵珊道:“我和六师哥虽然性急,却没大师哥这般聪明,自己创不出剑招,爹爹尽可放心。”* z3 z" L$ X. ^3 b& o6 s1 g
  岳不群哼了一声,道:“自己创不出剑招?你和冲儿不是创了一套冲灵剑法么?”( L  x: X' ~/ _0 ~8 C
  令狐冲和岳灵珊都是满脸通红。今狐冲道:“弟子胡闹。”岳灵珊笑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小,甚么也不懂,和大师哥闹着玩的。爹爹怎么也知道了呢?”岳不群道:“我门下弟子要自创剑法,自立门户,做掌门人的倘若蒙然不知,岂不糊涂。”岳灵珊拉着父亲油子,笑道:“爹爹,你还在取笑人家!”令狐冲见师父的语气神色之中绝无丝毫说笑之意,不禁心中又是一凛。! I# U5 }$ G8 y
  岳不群站起身来,说道:“本门功夫练到深处,飞花摘叶,俱能伤人。
. c0 N! f  y! }/ z, E0 P4 s  旁人只道华山派以剑术见长,那未免小觑咱们了。”说着左手衣袖一卷,劲力到处,陆大有腰间的长剑从鞘中跃出。岳不群右手袖子跟着拂出,掠上剑身,喀喇一声响,长剑断为两截。令狐冲等无不骇然。岳夫人瞧着丈夫的眼光之中,尽是倾慕敬佩之意。: w, t" s+ m2 u
  岳不群道:“走罢!”与夫人首先下崖,岳灵珊、施戴子跟随其后。
& v: P  V6 P! O- [3 {0 k  令狐冲瞧着地下的两柄断剑,心中又惊又喜,寻思:“原来本门武学如此厉害,任何一招剑法在师父手底下施展出来,又有谁能破解得了?”又想:
: j3 b1 F" ~; ~* p4 R* U6 t  “后洞石壁上刻了种种图形,注明五岳剑法的绝招尽数可破。但五岳剑派却得享大名至今,始终巍然存于武林,原来各剑派都有上乘气功为根基,剑招上倘若附以浑厚内力,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破去了。这道理本也寻常,只是我想得钻入了牛角尖,竟尔忽略了,其实同是一招‘有凤来仪’,在林师弟剑下使出来,又或是在师父剑下使出来,岂能一概而论?石壁上使棍之人能破林师弟的‘有凤来仪’,却破不了师父的‘有凤来仪’。”8 S4 J' Q  n, G1 `6 Q( S6 S
  想通了这一节,数月来的烦恼一扫而空,虽然今日师父未以“紫霞功”! O- L4 M3 U" S8 f
  相授,更没有出言将岳灵珊许配,他却绝无沮丧之意,反因对本门武功回夏信心而大为欣慰,只是想到这半月来痴心妄想,以为师父、师娘要将女儿许配于己,不由得面红耳赤,暗自惭愧。0 {; k% e; Y9 S- q& S4 S
  次日傍晚,陆大有送饭上崖,说道:“大师哥,师父、师娘今日一早上陕北去啦。”令狐冲微感诧异,道:“上陕北?怎地不去长安?”陆大有道:“田伯光那厮在延安府又做了几件案子,原来这恶贼不在长安啦。”
) z9 x! r2 y' ~3 G* f& W% L  令狐冲“哦”了一声,心想师父、师娘出马,田伯光定然伏诛;内心深处,却不禁微有惋惜之感,觉得田怕光好淫贪色,为祸世间,自是死有余辜,但此人武功可也真高,与自己两度交手,磊落豪迈,也不失男儿汉的本色,只可惜专做坏事,成为武林中的公敌。
9 j2 I/ d8 [- x9 {  此后两日之中,令狐冲练习气功,别说不再去看石壁上的图形,连心中每一忆及,也立即将那念头逐走,避之唯恐不速,常想:“幸好师父及时喝阻,我才不致误入歧途,成为本门的罪人,当真危险之极。”
, c. v- @# J1 `  [5 f- y  这日傍晚,吃过饭后,打坐了一个多更次,忽听得远远有人走上崖来,脚步迅捷,来人武功着实不低,他心中一凛:“这人不是本门中人,他上崖来干甚么?莫非是那蒙面青袍人吗?”忙奔入后洞,抬起一柄本门的长剑,悬在腰间,再回到前洞。, c* W& ?7 S9 O2 i+ \) e3 g
  片刻之间,那人已然上崖,大声道:“令狐兄,故人来访。”声音甚是熟悉,竟然便是“万里独行”田伯光,令狐冲一惊,心想:“师父、师娘正下山追杀你,你却如此大胆,上华山来干甚么?”当即走到洞口,笑道:“田兄远道过访,当真意想不到。”5 V" d9 ^7 ~, d5 d; [. u
  只见田伯光肩头挑着副担子,放下担子,从两只竹箩中各取出一只大坛子,笑道:“听说令狐兄在华山顶上坐牢,嘴里一定淡出鸟来,小弟在长安滴仙酒楼的地窖之中,取得两坛一百三十年的陈酒,来和令狐兄喝个痛快。”' A; I' I9 ]  w0 b' J' H9 E$ a
  令狐冲走近几步,月光下只见两只极大的酒坛之上,果然贴着“谪仙酒楼”的金字红纸招牌,招纸和坛上篦箍均已十分陈旧,确非近物,忍不住一喜,笑道:“将这一百斤酒挑上华山绝顶,这份人情可人得很啦!来来来,咱们便来喝酒。”从洞中取出两只大碗。田伯光将坛上的泥封开了,一阵酒香直透出来,醇美绝伦。酒未沾唇,令狐冲已有醺醺之意。. M: g/ J' K- \9 s8 O9 M) ^( ]
  田伯光提起酒坛倒了一碗,道:“你尝尝,怎么样?”令狐冲举碗来喝了一大口,大声赞道:“真好酒也!”将一碗酒喝干,大拇指一翘,道:“天下名酒,世所罕有!”
: x2 e+ A9 N1 k/ y! ~  田伯光笑道:“我曾听人言道,天下名酒,北为汾酒,南为绍酒。最好的汾酒不在山西而在长安,而长安醇酒,又以当年李太白时时去喝得大醉的‘谪仙楼’为第一。当今之世,除了这两大坛酒之外,再也没有第三坛了。”
: [: Z/ m3 P+ _. j' g  ?  令狐冲奇道:“难道‘谪仙楼’的地窖之中,便只剩下这两坛了?”田伯光笑道:“我取了这两坛酒后,见地窖中尚有二百余坛,心想长安城中的达官贵人、凡夫俗子,只须腰中有钱,便能上‘谪仙楼’去喝到这样的美酒,又如何能显得华山派令狐大侠的矫矫不群,与众不同?因此上乒乒乓乓,希里花拉,地窖中酒香四溢,酒涨及腰。”令狐冲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道:“田兄竟把二百余坛美酒都打了个稀巴烂?”田伯光哈哈大笑,道:“天下只此两坛,这份礼才有点贵重啊,哈哈,哈哈!”; F) G/ j( d6 A4 O
  令狐冲道:“多谢,多谢!”又喝了一碗,说道:“其实田兄将这两大坛酒从长安城挑上华山,何等辛苦麻烦,别说是天下名酿,纵是两坛清水,令狐冲也见你的情。”. V& ~& q4 o4 I* r& {6 @
  田伯光竖起右手拇指,大声道:“大丈夫,好汉子!”令狐冲问道:“田兄如何称赞小弟?”田怕光道:“田某是个无恶不作的淫贼,曾将你砍得重伤,又在华山脚边犯案累累,华山派上下无不想杀之而后快。今日担得酒来,令狐兄却坦然而饮,竟不怕酒中下了毒,也只有如此胸襟的大丈夫,才配喝这天下名酒。”$ V# Z) J6 P# D2 ^) f0 q3 V% L
  令狐冲道:“取笑了。小弟与田兄交手两次,深知田兄品行十分不端,但暗中害人之事却不屑为。再说,你武功比我高出甚多,要取我性命,拔刀相砍便是,有何难处?”
" i& k' }: a7 a  田伯光哈哈大笑,说道:“令狐兄说得甚是。但你可知道这两大坛酒,却不是径从长安挑上华山的。我挑了这一百斤美酒,到陕北去做了两件案子,又到陕东去做两件案子,这才上华山来。”令狐冲一惊,心道:“却是为何?”7 U" r% m. J$ l0 s0 s" Q
  略一凝思,便已明白,道:“原来田兄不断犯案,故意引开我师父、师娘,以便来见小弟,使的是个调虎离山之计。田兄如此不嫌烦劳,不知有何见教。”
# E1 u! t" q" H# Q! a  田伯光笑道:”令狐兄且请猜上一猜。”
) [& C7 ?+ ]* S9 l; r  令狐冲道:“不猜!”斟了一大碗酒,说道:“田兄,你来华山是客,荒山无物奉敬,借花献佛,你喝一碗天下第一美酒。”田伯光道:“多谢。”( F# ]. C2 K; Z* U% I4 ]1 |9 N. _
  将一碗酒喝干了。令狐冲陪了一碗。两人举着空碗一照,哈哈一笑,一齐放下碗来。令狐冲突然右腿飞出,砰砰两声,将两大坛酒都踢入了深谷,隔了良久,谷底才传上来两下闷响。/ T1 r. h+ I! ]
  田伯光惊道:“令狐兄踢去酒坛,却为甚么?”令狐冲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田伯光,你作恶多端,滥伤无辜,武林之中,人人切齿。令狐冲敬你落落大方,不算是卑鄙猥崽之徒,才跟你喝了三人碗酒。见面之谊,至此而尽。别说两大坛美酒,便是将普天下的珍宝都堆在我面前,难道便能买得令狐冲做你朋友吗?”刷的一声,拔出长剑,叫道:“田伯光,在下今日再领教你快刀高招。”: K1 X; J, d- ^0 i. E! I
  田伯光却不拔刀,摇头微笑,说道:“令狐兄,贵派剑术是极高的,只是你年纪还轻,火候未到,此刻要动刀动剑,毕竟还不是田某的对手。”4 H  z& w7 }7 z3 N9 i( Z
  令狐冲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道:“此言不错,令狐冲十年之内,无法杀得了田兄。”当下拍的一声,将长剑还入了剑鞘。
5 t  s; j6 Q0 L9 J+ _( R4 q1 q7 s  田伯光哈哈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令狐冲道:“令狐冲不过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田兄不辞辛劳的来到华山,想来不是为了取我颈上人头。你我是敌非友,田兄有何所命,在下一概不允。”田伯光笑道:”你还没听到我的说话,便先拒却了。”# G; B- x- w+ \, b2 q- }
  令狐冲道:“正是。不论你叫我做甚么事,我都决不照办。可是我又打不过你,在下脚底抹油,这可逃了。”说着身形一晃,便转到了崖后。他知这人号称“万里独行”,脚下奇快,他刀法固然了得,武林中胜过他的毕竟也为数不少,但他十数年来作恶多端,侠义道几次纠集人手,大举围捕,始终没能伤到他一根寒毛,便因他为人机警、轻功绝佳之故。是以令狐冲这一发足奔跑,立时使出全力。
+ K$ [! n  f5 j; s' K8 x" q% D) L  不料他转得快,田伯光比他更快,令狐冲只奔出数丈,便见田伯光已拦在面前。令狐冲立即转身,想要从前崖跃落,只奔了十余步,田伯光又已追上,在他面前伸手一拦,哈哈大笑。令狐冲退了三步,叫道:“逃不了,只好打。我可要叫帮手了,田兄莫怪。”# |* r" N) e0 r4 o
  田伯光笑道:“尊师岳先生倘若到来,只好轮到田某脚底抹油,可是岳先生与岳夫人此刻尚在陕东五百里外,来不及赶回相救。令狐兄的师弟、师妹人数虽多,叫上崖来,却仍不是田某敌手,男的枉自送了性命,女的……7 y/ ~/ N: P9 x+ o! L
  嘿嘿,嘿嘿。”这几下“嘿嘿”之声,笑得人是不怀好意。3 r5 I% w8 t8 I
  令狐冲心中一惊,暗道:“思过崖离华山总堂甚远,我就算纵声大呼,师弟师妹们也无法听见。这人是出名的采花淫贼,倘若小师妹给他见到……
3 W& ?% ]& e( F6 R! z  _; ?! S  啊哟,好险!刚才我幸亏没能逃走,否则田伯光必到华山总堂去找我,小师妹定然会给他撞见。小师妹这等花容月貌,落入了这万恶淫贼眼中,我……
1 y$ {0 I! t, Y  我可万死莫赎了。”眼珠一转,已打定了主意:“眼下只有跟他敷衍,拖延时光,既难力敌,便当智取,只须拖到师父、师娘回山,那便平安无事了。”4 {* J5 ^" l7 H8 ?0 B7 Z8 Z; k
  便道:“好罢,令狐冲打是打你不过,逃又逃不掉,叫不到帮手……”双手一摊,作个无可奈何之状,意思是说你要如何便如何,我只有听天由命了。
/ V( S. [' i3 \9 z$ [- ~  田伯光笑道:“令狐兄,你千万别会错了意,只道田某要跟你为难,其实此事于你有大大的好处,将来你定会重重谢我。”
! K# b  g7 f; N% C; t" V  令狐冲摇手道:“你恶事多为,声名狼藉,不论这件事对我有多大好处,令狐冲洁身自爱,决不跟你同流合污。”
! a+ x& x# ~+ b2 a* X7 L% G. R  田伯光笑道:“田某是声名狼藉的采花大盗,令狐兄却是武林中第一正人君子岳先生的得意弟子,自不能和我同流合污。只是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令狐冲道:“甚么叫做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田伯光笑道:“在衡阳回雁楼头,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桌共饮之谊。”令狐冲道:“令狐冲向来好酒如命,一起喝几杯酒,何足道哉?”田伯光道:“在衡山群玉院中,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院共嫖之雅。”令狐冲呸的一声,道:“其时令狐冲身受重伤,为人所救,暂在群玉院中养伤,怎说得上一个‘嫖’字?”田伯光笑道:“可是便在那群玉院中,令狐兄却和两位如花似玉的少女,曾有同被共眠之乐。”
! Q+ K, H& ^" ?* C: ~: \  令狐冲心中一震,大声道:“田伯光,你口中放干净些!令狐冲声名清白,那两位姑娘更是冰清玉洁。你这般口出污言秽语,我要不客气了。”9 M2 v7 t8 [5 Q& Y8 t0 D
  田伯光笑道:“你今日对我不客气有甚么用?你要维护华山的清白令名,当时对那两位姑娘就该客气尊重些,却为甚么当着青城派、衡山派、桓山派众英雄之前,和这两个小姑娘大被同眠,上下其手,无所不为?哈哈,哈哈!”/ p7 l* t7 g! G% W) _% w, c
  令狐冲大怒,呼的一声,一拳向他猛击过去。田伯光笑着避过,说道:“这件事你要赖也赖不掉啦,当日你若不是在床上被中,对这两个小姑娘大肆轻薄,为甚么她们今日会对你苦害相思?”
8 C. P* Q7 [4 S# ~$ c. K5 v  令狐冲心想:“这人是个无耻之徒,甚么话也说得出口,跟他这般莫名其妙的缠下去,不知他将有多少难听的话说出来,那日在衡阳回雁楼头,他中了我的诡计,这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唯有以此塞他之口。”当下不怒反笑,说道:“我道田兄千里迢迢的到华山干甚么来着,却原来是奉了你师父仪琳小尼姑之命,送两坛美酒给我,以报答我代她收了这样一个乖徒弟,哈哈,哈哈!”
! G6 p. h& ]3 M+ T( k  田伯光脸上一红,随即宁定,正色道:“这两坛酒,是田某自己的一番心意,只是田某来到华山,倒确与仪琳小师父有关。”
" T/ O8 ~0 \: L/ {  令狐冲笑道:“师父便是师父,怎还有甚么大师父、小师父之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你想不认帐么?仪琳师妹是恒山派的名门高弟,你拜上了这样一位师父,真是你的造化,哈哈!”8 A& v8 Z; f: v! U, q
  田伯光大怒,手按刀柄,便欲拔刀,但随即忍住,冷冷的道:“令狐兄,你手上的功夫不行,嘴头的功夫倒很厉害。”令狐冲笑道:“刀剑拳脚既不是田兄对下,只好在嘴头上找些便宜。”田伯光道:“嘴头上轻薄,田伯光甘拜下风。令狐兄,这便跟我走罢。”5 Y% Y* w: C) q$ J# J9 t  n7 ^
  令狐冲道:“不去!杀了我也不去!”
  ~! s+ m+ L5 ^# V  田伯光道:“你可知我要你到哪里去?”4 l/ i. z8 O; `! A/ _" a
  令狐冲道:“不知道!上天也好,入地也好,田伯光到那里,令狐冲总之是不去。”
; K7 z9 I; {( O$ K  田伯光缓缓摇头,道:“我是来请令狐兄去见一见仪琳小师父。”
1 o: h) z# \' V, ]5 G  令狐冲人吃一惊,道:“仪琳师妹又落入你这恶贼之手么?你忤逆犯上,胆敢对自己师父无礼!”田伯光怒道:”田某师尊另有其人,已于多年之前归天,此后休得再将仪琳小师父牵扯在一起。”他神色渐和,又道:”仪琳小师父日思夜想,便是牵挂着令狐兄,在下当你是朋友,从此不敢对她再有半分失敬,这一节你倒可放心。咱们走罢!”5 i6 z$ O1 Y( B8 l3 K& x& ?2 k% M
  令狐冲道:“不去!一千个不去,一万个不去!”$ b7 q5 q) |7 l8 T/ H
  田伯光微微一笑,却不作声。令狐冲道:“你笑甚么?你武功胜过我,便想开硬弓,将我擒下山去吗?”田伯光道:“田某对令狐兄并无敌意,原不想得罪你,只是既乘兴而来,便不想败兴而归。”令狐冲道:“田伯光,你刀法甚高,要杀我伤我,确是不难,可是令狐冲可杀不可辱,最多性命送在你手,要想擒我下山,却是万万不能。”; D0 E2 [" y3 x" b0 b/ F' `
  田伯光侧头向他斜睨,说道:“我受人之托,请你去和仪琳小师父一见,实无他意,你又何必拚命?”令狐冲道:“我不愿做的事,别说是你,便是师父、师娘、五岳盟主、皇帝老子,谁也无法勉强。总之是不去,一万个不去,十万个不去。”田伯光道:“你既如此固执,田某只好得罪了。”刷的一声,拔刀在手。" v% y4 m2 l9 d; y& d% i: [$ i
  令狐冲怒道:“你存着擒我之心,早已得罪我了。这华山思过崖,便是今日令狐冲毕命之所。”说着一声清啸,拔剑在手。1 }2 F+ f& |, \5 W- v
  田伯光退了一步,眉头微皱,说道:“令狐兄,你我无怨无仇,何必性命相搏?咱们不妨再打一个赌。”令狐冲心中一喜:“要打赌,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我倘若输了,还可强词夺理的抵赖。”口中却道:“打甚么赌?我赢了固然不去,输了也是不去。”田伯光微笑道:“华山派的掌门大弟子,对田伯光的快刀刀法怕得这等厉害,连三十招也不敢接。”令狐冲怒道:“怕你甚么?大不了给你一刀杀了。”% t+ v! r2 [4 O' T, C
  田伯光道:“令狐兄,非是我小觑了你,只怕我这快刀,你三十招也接不下。只须你挡得住我快刀三十招,田某拍拍屁股,立即走路,再也不敢向你罗唆。但若田某侥幸在三十招内胜了你,你只好跟我下山,去和仪琳小师父会上一会。”' s" \% z& \5 a0 B" A
  令狐冲心念电转,将田伯光的刀法想了一遍,暗忖:“自从和他两番相斗之后,将他刀法的种种的凌厉杀着,早已想过无数遍,又曾请教过师父、师娘。我只求自保,难道连三十招也挡不住?”喝道:“好,便接你三十招!”9 O- d0 X% n" k2 h1 n
  刷的一剑,向他攻去。这一出手便是本门剑法的杀着“有凤来仪”,剑刃颤动,嗡嗡有声,登时将田伯光的上盘尽数笼罩在剑光之下。
2 k! Z2 h5 F* ?4 @  田伯光赞道:“好剑法!”挥刀格开,退了一步。令狐冲叫道:“一招了!”跟着一招“苍松迎客”,又攻了过去。田伯光又赞道:“好剑法!”
2 A6 {# f4 L" S, p" c/ K5 I& t  知道这一招之中,暗藏的后着甚多,不敢挥刀相格,斜身滑步,闪了开去。% T) H4 u7 s2 }/ w; j$ l
  这一下避让其实并非一招,但令狐冲喝道:“两招!”手下毫不停留,又攻了一招。
& c$ X! P6 r4 y/ E% f5 c" ]% U/ I9 l( t  他连攻五招,田伯光或格或避,始终没有反击,令狐冲却己数到了“五”字。待得他第六招长剑自下而上的反挑,田伯光大喝一声,举刀硬劈,刀剑相撞,令狐冲手中长剑登时沉了下去。田伯光喝道:“第六招、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第十招!”口中数一招,手上砍一刀,连数五招,钢刀砍了五下,招数竟然并无变化,每一招都是当头硬劈。9 b: @0 M+ R9 P& ~9 D$ k
  这几刀一刀重似一刀,到了第六刀再下来时,令狐冲只觉全身都为对方刀上劲力所胁,连气也喘不过来,奋力举剑硬架,铮的一声巨响,刀剑相交,手臂麻酸,长剑落下地来。田伯光又是一刀砍落,令狐冲双眼一闭,不再理会。
9 _0 J( p# a1 l) g2 z  田伯光哈哈一笑,问道:“第几招?”令狐冲睁开眼来,说道:“你刀法固然比我高,膂力内劲,也都远胜于我,令狐冲不是你对手。”田伯光笑道:“这就走罢!”令狐冲摇头道:“不去!”
- y9 I9 F8 w/ t) s+ U6 J1 d) i  田伯光脸色一沉,道:“令狐兄,田某敬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有信,三十招内令狐兄既然输了,怎么又来反悔?”令狐冲道:“我本来不信你能在三十招内胜我,现下是我输了,可是我并没说输招之后便跟你去。我说过没有?”田伯光心想这句话原是自己说的,令狐冲倒确没说过,当下将刀一摆,冷笑道:“你姓名中有个‘狐’,果然名副其实。你没说过便怎样?”5 v& l6 t& n9 P6 q+ Q
  令狐冲道:“适才在下输招,是输在力不如你,心中不服,待我休息片刻,咱们再比过。”
2 `+ [, s2 |2 N' O/ Q/ h5 i7 @  田伯光道:“好罢,要你输得口服心服。”坐在石上,双手杈腰,笑嘻嘻的瞧着他。
+ C& w2 i: `) {  令狐冲寻思:“这恶贼定要我随他下山,不知有何奸计,说甚么去见仪琳师妹,定非实情。他又不是仪琳师妹的真徒弟,何况仪琳师妹一见他便吓得魂不附体,又怎会和他去打甚么交道?只是我眼下给他缠上了,却如何脱身才是?”想到适才他向自己连砍这六刀,刀法平平,势道却是沉猛无比,实不知该当如何拆解。: U/ Y  n% d0 O% b0 @- K6 f
  突然间心念一动:“那日荒山之夜,莫大先生力杀大嵩阳手费彬,衡山剑法灵动难测,以此对敌田伯光,定然不输于他。后洞石壁之上,刻得有衡山剑法的种种绝招,我去学得三四十招,便可和田伯光拼上一拼了。”又想:
6 ]5 }3 Q% b( e+ r* c0 d  “衡山剑法精妙无比,顷刻间岂能学会,终究是我的胡思乱想。”
( w% |5 L5 t1 W* B1 |9 B# a  田伯光见他脸色瞬恩间忽愁忽喜,忽又闷闷不乐,笑道:“令狐兄,破解我这刀法的诡计,可想出来了么?”) r, [2 Q) c# l
  令狐冲听他将“诡计”二字说得特别响亮,不由得气往上冲。大声道:“要破你刀法,又何必使用诡计?你在这里罗哩罗唆,吵闹不堪,令我心乱意烦,难以凝神思索,我要到山洞里好好想上一想,你可别来滋扰。”田伯光笑道:“你去苦苦思索便是,我不来吵你,”令狐冲听他将“苦苦”二字又说得特别响亮,低低骂了一声,走进山洞。9 b. Y% t: V1 u" v3 a! o! k$ b
  令狐冲点燃蜡烛,钻入后洞,径到刻着衡山派剑法的石壁前去观看,但见一路路剑法变幻无方,若非亲眼所见,真不信世间有如此奇变横生的剑招,心想:“片刻之间要真的学会甚么剑法,决无可能,我只拣几种最为希奇古怪的变化,记在心中,出去跟他乱打乱斗,说不定可以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 |: m, M% L, j  当下边看边记,虽见每一招衡山派剑法均为敌方所破,但想田伯光决不知此种破法,此点不必顾虑。9 o; }0 }6 n- X, i* C1 r3 l/ F! N
  他一面记忆,一面手中比划,学得二十余招变化后,已花了大半个时辰,只听得田伯光的声音在洞外传来:“令狐兄,你再不出来,我可要冲进来了。”& y0 j) @3 t1 o
  令狐冲提剑跃出,叫道:“好,我再接你三十招!”
, l1 L- \  Q- V, d& [3 z4 p  田伯光笑道:“这一次令狐兄若再败了,那便如何?”令狐冲道:“那也不是第一次败了。多败一次,又待怎样?”说这句话时,手中长剑已如狂风骤雨般连攻七招。这六招都是他从后洞石壁上新学来的,果是极尽变幻之能事。
  ~. R- P; v( o5 H" f. `  田伯光没料到他华山派剑法中有这样的变化,倒给他闹了个手足无措,连连倒退,到得第十招上,心下暗暗惊奇,呼啸一声,挥刀反击。他刀上势道雄浑,令狐冲剑法中的变化便不易施展,到得第十九招上,两人刀剑一交,令狐冲长剑又被震飞。: V& q5 U" Z3 u( w6 ?
  令狐冲跃开两步,叫道:“田兄只是力大,并非在刀法上胜我。这一次仍然输得不服,待我去再想三十招剑法出来,跟你重新较量。”田伯光笑道:“令师此刻尚在五百里外,正在到处找寻田某的踪迹,十天半月之内未必能回华山。令狐兄施这推搪之计,只怕无用。”令狐冲道:“要靠我师父来收拾你,那又算甚么英雄好汉?我大病初愈,力气不足,给你占了便宜,单比招数,难道连你三十招也挡不住?”田怕光笑道:“我可不上你这个当。是刀法胜你也好,是膂力胜你也好,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口舌上争胜,又有何用?”令狐冲道:“好!你等着我,是男儿汉大丈夫,可别越想越怕,就此逃走下山,令狐冲却不会来追赶于你!”田伯光哈哈大笑,退了两步,坐在石上。0 i5 R, [7 t# D7 j) ^* K& X3 ?
  令狐冲回入后洞,寻思:“田伯光伤过泰山派的天松道长、斗过恒山派的仪琳师妹,适才我又以衡山派剑法和他相斗,但嵩山派的武功他未必知晓。”寻到嵩山派剑法的图形,学了十余招,心道;“衡山派的绝招刚才还有十来招没使,我给他夹在嵩山派剑法之中,再突然使几招本门剑招,说不定便能搞得他头晕眼花。”不等田伯光相呼,便出洞相斗。
2 l$ j( b8 B2 ]$ f8 W  他剑招忽而嵩山,忽而衡山,中间又将华山派的几下绝招使了出来。田伯光连叫:“古怪,古怪!”但拆到二十二招时,终究还是将刀架在令狐冲颈中,逼得他弃剑认输。
* q3 Q0 V& t$ h: B; T  令狐冲道:“第一次我只能接你五招,动脑筋想了一会,便接得你十八招,再想一会,已接得你二十一招。田兄,你怕不怕?”田怕光笑道:“我怕甚么?”令狐冲道:“我不断潜心思索,再想几次,便能接得你三十招了。/ W! @) K/ {! B$ I, k
  又多想几次,便能反败为胜了,那时我就算不杀你,你岂不是糟糕之极?”- `- H7 G8 a3 R5 c9 f; ?
  田伯光道:“田某浪荡江湖,生平所遇对手之中,以令狐兄最为聪明多智,只可惜武功和田某还差着一大截,就算你进步神速,要想在几个时辰之中便能胜过田某,天下决计没这个道理。”
6 z; P3 ]3 B" k' o  令狐冲道:“令狐冲浪荡江湖,生平所遇对手之中,以田兄最为胆大妄为,眼见得令狐冲越战越强,居然并不逃走,难得啊难得。田兄,少陪了,我再进去想想。”# E# C7 F& O( m' W2 N! p
  田伯光笑道:“请便。”* K& Z  u4 J$ J# t& s8 R
  令狐冲慢慢走入洞中,他嘴上跟田伯光胡说八道,似乎满不在乎,心中其实越来越担忧:“这恶徒来到华山,决计不存好心。他明知师父、师娘正在追杀他,又怎有闲情来跟我拆招比武?将我制住之后,纵然不想杀我,也该点了我的穴道,令我动弹不得,却何以一次又一次的放我?到底是何用意?”
6 I+ F# ?1 y& _5 D: I  料想田伯光来到华山,实有个恐怖之极的阴谋,但到底是甚么阴谋,却全无端倪可寻,寻思:“倘若是要绊住了我,好让旁人收拾我一欢师弟、师妹,又何不直截了当的杀我?那岂不干脆容易得多?”思索半晌,一跃而起,心想:“今日之事,看来我华山派是遇上了极大的危难。师父、师娘不在山上,令狐冲是本门之长,这副重担是我一个人挑了。不管田伯光有何图谋,我须当竭尽心智,和他缠斗到底,只要有机可乘,便即一剑将他杀了。”心念已决,又去观看石壁上的图形,这一次却只拣最狠辣的杀着用心记忆。
3 p" O2 z9 |+ q  待得步出山洞,天色已明,令狐冲已存了杀人之念,脸上却笑嘻嘻地,说道:“田兄,你驾临华山,小弟没尽地主之谊,实是万分过意不去。这场比武之后,不论谁输谁赢,小弟当请田兄尝一尝本山的土酿名产。”田伯光笑道:“多谢了!”令狐冲道:“他日又在山下相逢,你我却是决生死的拚斗,不能再如今日这殷,客客气气的数招赌赛了。”田伯光道:“像令狐兄这般朋友,杀了实在可惜。只是我若不杀你,你武功进展神速,他日剑法比我为强之时,你却不肯饶我这采花大盗了。”令狐冲道:“正是,如今日这般切磋武功,实是机会难得。田兄,小弟进招了,请你多多指教。”田伯光笑道:“不敢,令狐兄请!”
4 a2 S3 {- m7 r( L  令狐冲笑道:“小弟越想越觉不是田兄的对手。”一言未毕,挺剑刺了过去,剑尖将到田伯光身前三尺之处,蓦地里斜向左侧,猛然回刺。田伯光举刀挡格。令狐冲不等剑锋碰到刀刃,忽地从他下阴挑了上去。这一招阴狠毒辣,凌厉之极。田伯光吃了一惊,纵身急跃。令狐冲乘势直进,刷刷刷三剑,每一剑都是竭尽平生之力,攻向田伯光的要害。田伯光失了先机,登处劣势,挥刀东挡西格,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令狐冲长剑从他右腿之侧刺过,将他裤管刺穿一孔,剑势奇急,与他腿肉相去不及一寸。$ Z0 k) z# j9 Y* ^3 n
  田伯光右手砰的一拳,将令狐冲打了个筋斗,怒道:“你招招要取我性命,这是切磋武功的打法么?”令狐冲跃起身来,笑道:“反正不论我如何尽力施为,终究伤不了田兄的一根寒毛。( t" p! ^3 Z! i, I! }
  你左手拳的劲道可真不小啊。”田伯光笑道:“得罪了。”令狐冲笑嘻嘻的走上前去,说道:“似乎已打断了我两根肋骨。”越走越近,突然间剑交左手,反手刺出。
: |) _- ^: h) X) u' V  这一步当真是匪夷所思,却是恒山派的一招杀着。田伯光大惊之下,剑尖离他小腹已不到数寸,百忙中一个打滚避过。令狐冲居高临下,连刺四剑,只攻得田伯光狼狈不堪,眼见再攻数招,便可将他一剑钉在地下,不料田伯光突然飞起左足,踢在他手腕之上,跟着鸳鸯连环,右足又已踢出,正中他小腹。令狐冲长剑脱手,向后仰跌出去。
2 \$ n; k& }9 h; b2 V  田伯光挺身跃起,扑上前去,将刀刃架在他咽喉之中,冷笑道:“好狠辣的剑法!田某险些将性命送在你手中,这一次服了吗?”令狐冲笑道:“当然不服。咱们说好比剑,你却连使拳脚。又出拳,又出腿,这招数如何算法?”, R, O& j& N# t2 l4 q* \8 E4 D
  田伯光放开了刀,冷笑道:“便是将拳脚合并计算,也没足三十之数。”, F3 A8 U8 w) z' I
  令狐冲站起身来,怒道:“你在三十招内打败了我,算你武功高强,那又怎样?你要杀便杀,何以耻笑于我?你要笑便笑,却何以要冷笑?”田伯光退了一步,说道:“令狐兄责备得对,是田某错了。”一抱拳,说道:“田某这里诚意谢过,请令狐兄恕罪。”. h# |- d" T6 `. l$ L' Z
  令狐冲一怔,万没想到他大胜之余,反肯赔罪,当下抱拳还礼,道:“不敢!”寻思:“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他对我如此敬重,不知有何用意?”/ ^- H: y9 f! W5 i: M/ b  @1 M
  苦思不得,索性便开门见山的相询,说道:“田兄,令狐冲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田兄是否肯直言相告?”田伯光道:“田伯光事无不可对人言。奸淫掳掠、杀人放火之事,旁人要隐瞒抵赖,田伯光做便做了,何赖之有?”令狐冲道:“如此说来,田兄倒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子。”田伯光道:“‘好汉子’三字,那是不敢当,总算得还是个言行如一的真小人。”
0 Q" I3 D0 d5 P* ?5 x$ d  令狐冲道:“嘿嘿,江湖之上,如田兄这等人物,倒也罕有。请问田兄,你深谋远虑,将我师父远远引开,然后来到华山,一意要我随你同去,到底要我到哪里去?有何图谋?”田伯光道:“田某早对令狐兄说过,是请你去和仪琳小师父见上一见,以慰她相思之苦。”令狐冲摇头道:“此事太过怪诞离奇,令狐冲又非三岁小儿,岂能相信?”1 m0 X; U+ L5 U4 `9 r6 `7 Y* B! l! A
  田伯光怒道:“田某敬你是英雄好汉,你却当我是下三滥的无耻之徒。# v$ z6 @. N! ?+ M4 M9 D/ e0 n6 [$ {
  我说的话,你如何不信?难道我口中说的不是人话,却是大放狗屁么?田某若有虚言,连猪狗也不如。”
' o0 t" V, B9 Y3 ^! O4 _  令狐冲见他说得十分真诚,实不由得不信,不禁大奇,问道:“田兄拜那小师父为师之事,只是一句戏言,原当不得真,却何以为了她,千里迢迢的来邀我下山?”田伯光神色颇为尴尬,道:“其中当然另有别情。凭她这点微未本事,怎能做得我的师父?”令狐冲心念一动,暗忖:“莫非田伯光对仪琳师妹动了真情,一番欲念,竟尔化成了爱意么?”说道:“田兄是否对仪琳小师太一见倾心,心甘情愿的听她指使?”田伯光摇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哪有此事?”令狐冲道:“到底其中有何别情,还盼田兄见告。”7 s% n/ U* v7 `3 W' U" ]( l6 E
  田伯光道:“这是田伯光倒霉之极的事,你何必苦苦追问?总而言之,田伯光要是请不动你下山,一个月之后,便会死得惨不堪言。”
) m* @* m/ P' r" i* U1 e; \, E* R3 c4 o  令狐冲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天下哪有此事?”
$ ~7 k7 k: K9 c$ ]; H# z+ }  田伯光捋起衣衫,袒裸胸膛,指着双乳之下的两枚钱大红点,说道:“田伯光给人在这里点了死穴,又下了剧毒,被迫来邀你去见那小师父。倘若请你不到,这两块红点在一个月后便腐烂化脓,逐渐蔓延,从此无药可治,终于全身都化为烂肉,要到三年六个月后,这才烂死。”他神色严峻,说道:“令狐兄,田某跟你实说,不是盼你垂怜,乃是要你知道,不管你如何坚决拒却,我是非请你去不可的。你当真不去,田伯光甚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平日已然无恶不作,在这生死关头,更有甚么顾忌?”) [2 q8 U7 c7 ]
  令狐冲寻思:“看来此事非假,我只须设法能不随他下山,一个月后他身上毒发,这个为祸世间的恶贼便除去了,倒不须我亲手杀他。”当下笑吟吟道:“不知是哪一位高手如此恶作剧,给田兄出了这样一个难题?田兄身上所中的却又不知是何种毒药?不管是如何厉害的毒药,也总有解救的法门。”田伯光气愤愤的道:“点穴下毒之人,那也不必提了。要解此死穴奇毒,除了下手之人,天下只怕惟有‘杀人名医’平一指一人,可是他又怎肯给我解救?”令狐冲微笑道:“田兄善言相求,或是以刀相迫,他未必不肯解。”田伯光道:“你别尽说风凉话,总而言之,我真要是请你不动,田某固然活不成,你也难以平安大吉。”令狐冲道:“这个自然,但田兄只须打得我口服心服,令狐冲念你如此武功,得来不易,随你下山走一趟,也未始不可。田兄稍待,我可又要进洞去想想了。”( _) [5 y/ }: d9 M/ l+ F: P: ?6 Q+ N
  他走进山洞,心想:“那日我曾和他数度交手,未必每一次都拆不上三十招,怎地这一次反而退步了,说甚么也接不到他三十招?”沉吟片刻,已得其理:“是了,那日我为了救仪琳师妹,跟他性命相扑,管他拆的是三十招,还是四十招。眼下我口中不断数着一招、两招、三招,心中想着的只是如何接满三十招,这般分心,剑法上自不免大大打了个折扣。令狐冲啊令狐冲,你怎如此胡涂?”想明白了这一节,精神一振,又去钻研石壁上的武功。! G5 d: ]: B9 P) W6 b8 Q% C
  这一次看的却是泰山派剑法。泰山剑招以厚重沉稳见长,一时三刻,无论如何学不到其精髓所在,而其规矩谨严的剑路也非他性之所喜。看了一会,正要走开,一瞥眼间见到图形中以短枪破解泰山剑法的招数,却十分轻逸灵动。他越看越着迷,不由得沉浸其中,忘了时刻已过,直到田伯光等得实在不耐烦,呼他出去,两人这才又动手相斗。/ |6 i7 l; I, _" ~5 b2 Y* G
  这一次令狐冲学得乖了,再也不去数招,一上手便剑光霍霍,向田伯光急攻。田伯光见他剑招层出不穷,每进洞去思索一会,出来时便大有新意,却也不敢怠慢。两人以快打快,瞬息之间,已拆了不知若干招。突然间田伯光踏进一步,伸手快如闪电,已扣住了令狐冲的手腕,扭转他手臂,将剑尖指向他咽喉,只须再使力一送,长剑便在他喉头一穿而过,喝道:“你输了!”
/ O8 R: T& X6 Z7 H$ y  令狐冲手腕奇痛,口中却道:“是你输了!”田伯光道:“怎地是我输了?”令狐冲道:“这是第三十二招。”田伯光道:“三十二招?”令狐冲道:“正是第三十二招!”田伯光道:“你口中又没数。”令狐冲道:“我口中不数,心中却数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第三十二招。”其实他心中又何尝数了?三十二招云云,只是信口胡吹。
: B' d& `' i2 y, Q  田伯光放开他手腕,说道:“不对!你第一剑这么攻来,我便如此反击,你如此招架,我又这样砍出,那是第二招。”他一刀一式,将适才相斗的招式从头至尾的复演一遍,数到伸手抓到令狐冲的手腕时,却只二十八招。令狐冲见他记心如此了得,两人拆招这么快捷,他却每一招每一式部记得清清楚楚,次序丝毫不乱,实是武林中罕见的奇才,不由得好生佩服,大拇指一翘,说道:“田兄记心惊人,原来是小弟数错了,我再去想过。”2 Y. t7 f1 S; q/ N( ^
  田伯光道:“且慢!这山洞中到底有甚么古怪,我要进去看看。洞里是不是藏得有甚么武学秘笈?为甚么你进洞一次,出来后便多了许多古怪招式?”说着便走向山洞。
4 l+ q- B  B/ X; y, t  令狐冲吃了一惊,心想:“倘若给他见到石壁上的图形,那可大大不妥。”
( O7 x( O: I, i7 O  脸上却露出喜色,随即又将喜色隐去,假装出一副十分担忧的神情,双手伸开拦住,说道:“这洞中所藏,是敝派武学秘本,田兄非我华山派弟子,可不能入内观看。”  ]- b$ i, r* K% j. ]: ?# {/ U
  田伯光见他脸上喜色一现即隐,其后的忧色显得甚是夸张,多半是假装出来的,心念一动:“他听到我要进山洞去,为甚么登时即喜动颜色?其后又假装忧愁,显是要掩饰内心真情,只盼我闯进洞去。山洞之中,必有对我大大不利的物事,多半是甚么机关陷阱,或是他养驯了的毒蛇怪兽,我可不上这个当。”说道:“原来洞内有贵派武学秘笈,田某倒不便进去观看了。”
' d6 C! ]1 @  q+ F  令狐冲摇了摇头,显得颇为失望。
1 A* D% m% K8 d% J2 d2 x+ Q6 M' B4 X  此后令狐冲进洞数次,又学了许多奇异招式,不但有五岳剑派各派绝招,而破解五派剑法的种种怪招也学了不少,只是仓猝之际,难以融会贯通,现炒现卖,高明有限,始终无法挡得住田伯光快刀的三十招。田伯光见他进洞去思索一会,出来后便怪招纷呈,精彩百出,虽无大用,克制不了自己,但招式之妙,平生从所未睹,实令人叹为观止,心中固然越来越不解,却也亟盼和他斗得越久越好,俾得多见识一些匪夷所思的剑法。
: E" E. C8 c% U- R  眼见天色过午,田伯光又一次将令狐冲制住后,蓦地想起:“这一次他所使剑招,似乎大部分是嵩山派的,莫非山洞之中,竟有五岳剑派的高手聚集?他每次进洞,便有高手传他若干招式,叫他出来和我相斗。啊哟,幸亏我没贸然闯进洞去,否则怎斗得过五岳剑派的一众高手?”他心有所思,随口问道:“他们怎么不出来?”令狐冲道:“谁不出来?”田伯光道:“洞中教你剑法的那些前辈高手。”5 a7 S! H7 X+ M* Q7 X6 E
  令狐冲一怔,已明其意,哈哈一笑,说道:“这些前辈,不……不愿与田兄动手。”
, W( Y: u& q* {2 n  田伯光大怒,大声道:“哼,这些人沽名钓誉,自负清高,不屑和我淫贼田伯光过招。你叫他们出来,只消是单打独斗,他名气再大,也未必便是田伯光的对手。”$ b; [& @# l2 O  u
  令狐冲摇摇头,笑道:“田兄倘若有兴,不妨进洞向这十一位前辈领教领教。他们对田兄的刀法,言下倒也颇为看重呢。”他知田伯光在江湖上作恶多端,树敌极众,平素行事向来十分的谨慎小心,他既猜想洞内有各派高手,那便说甚么也不会激得他闯进洞去,他不说十位高手,偏偏说个十一位的畸零数字,更显得实有其事。1 x1 ?5 `0 s2 D" `
  果然田伯光哼了一声,道:“甚么前辈高手?只怕都是些浪得虚名之徒,否则怎地一而再、再而三的传你种种招式,始终连田某的三十招也挡不过?”
( w' w5 z7 A: B' I/ R  他自负轻功了得,心想就算那十一个高手一涌而出,我虽然斗不过,逃总逃得掉,何况既是五岳剑派的前辈高手,他们自重身分,决不会联手对付自己。* ?) F5 c. Z: U* I
  令狐冲正色道:“那是由于令狐冲资质愚鲁,内力肤浅,学不到这些前辈武功的精要。田兄嘴里可得小心些,莫要惹怒了他们。任是哪一位前辈出手,田兄不等一月后毒发,转眼便会在这思过崖上身首异处了。”田伯光道:“你倒说说看,洞中到底是哪几位前辈。”令狐冲神色诡秘,道:“这几位前辈归隐已久,早已不预闻外事,他们在这里聚集,更和田兄毫不相干。别说这几位老人家名号不能外泄,就是说了出来,田兄也不会知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田伯光见他脸色古怪,显是在极力掩饰,说道:“嵩山、泰山、衡山、恒山四派之中,或许还有些武功不凡的前辈高人,可是贵派之中,却没甚么耆宿留下来了。那是武林中众所周知之事。令狐兄信口开河,难令人信。”
: Y. E" H, R( s) g  令狐冲道:“不错,华山派中,确无前辈高人留存至今。当年敝派不幸为瘟疫侵袭,上一辈的高手凋零殆尽,华山派元气大伤,否则的话,也决不能让田兄单枪匹马的闯上山来,打得我华山派竟无招架之力。田兄之言甚是,山洞之中,的确并无敝派高手。”
9 v( w4 y' F3 f" L( [  田伯光既然认定他是在欺骗自己,他说东,当然是西,他说华山派并无前辈高手留存,那么一定是有,思索半晌,猛然间想起一事,一拍大腿,叫道:“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风清扬风老前辈!”; ]% M" j- o. _+ u1 R' X
  令狐冲登时想起石壁上所刻的那“风清扬”三个大字,忍不住一声惊噫,这一次倒非作假,心想这位风前辈难道此时还没死?不管怎样,连忙摇手,道:“田兄不可乱说。风……风……”他想“风清扬”的名字中有个“清”字,那是比师父“不”字辈高了一辈的人物,接着道:“风太师叔归隐多年,早已不知去向,也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尚在人世,怎么会到华山来?田兄不信,最好自己到洞中去看看,那便真相大白了。”8 m' z; c; G  E8 p
  田伯光越见他力邀自己进洞,越是不肯上这个当,心想:“他如此惊慌,果然我所料不错。听说华山派前辈,当年在一夕之间尽数暴毙,只有风清扬一人其时不在山上,逃过了这场劫难,原来尚在人世,但说甚么也该有七八十岁了,武功再高,终究精力已衰,一个糟老头子,我怕他个屁?”说道:“令狐兄,咱们已斗了一日一晚,再斗下去,你终究是斗我不过的,虽有你风太师叔不断指点,终归无用。你还是乖乖的随我下山去罢。”
# d6 l2 x) ^& F1 e, Q5 S, x* k4 v  令狐冲正要答话,忽听得身后有人冷冷的道:“倘若我当真指点几招,难道还收拾不下你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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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20:49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3 {2 i  n" t: J十 传剑
* u1 n- g5 i+ M  令狐冲大吃一惊,回过头来,见山洞口站着一个白须青袍老者,神气抑郁,脸如金纸。令狐冲心道:“这老先生莫非便是那晚的蒙面青袍人?他是从哪里来的?怎地站在我身后,我竟没半点知觉?”心下惊疑不定,只听田伯光颤声道:“你……你便是风老先生?”那老者叹了口气,说道:“难得世上居然还有人知道风某的名字。”令狐冲心念电转:“本派中还有一位前辈,我可从来没听师父、师娘说过,倘若他是顺着田伯光之言随口冒充,我如上前参拜,岂不令天下好汉耻笑?再说,事情哪里真有这么巧法?田伯光提到风清扬,便真有一个风清扬出来。”那老者摇头叹道:“令狐冲你这小子,实在也太不成器!我来教你。你先使一招‘白虹贯日’,跟着便使‘有凤来仪’,再使一招‘金雁横空’,接下来使‘截剑式’……”一口气滔滔不绝的说了三十招招式。# O# I5 Q# V! }# u+ a: f* }
  那三十招招式令狐冲都曾学过,但出剑和脚步方位,却无论如何连不在一起。那老者道:“你迟疑甚么?嗯,三十招一气呵成,凭你眼下的修为,的确有些不易,你倒先试演一遍看。”他嗓音低沉,神情萧索,似是含有无限伤心,但语气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令狐冲心想:“便依言一试,却也无妨。”当即使一招“白虹贯日”,剑尖朝天,第二招“有凤来仪”便使不下去,不由得一呆。那老者道:“唉,蠢才,蠢才!无怪你是岳不群的弟子,拘泥不化,不知变通。剑术之道,讲究如行云流水,任意所至。你使完那招‘白虹贯日’,剑尖向上,难道不会顺势拖下来吗?剑招中虽没这等姿式,难道你不会别出心裁,随手配合么?”这一言登时将令狐冲提醒,他长剑一勒,自然而然的便使出“有凤来仪”,不等剑招变老,已转“金雁横空”。长剑在头顶划过,一勾一挑,轻轻巧巧的变为“截手式”,转折之际,天衣无缝,心下甚是舒畅。当下依着那老者所说,一招一式的使将下去,使到“钟鼓齐鸣”收剑,堪堪正是三十招,突然之间,只感到说不出的欢喜。
6 x7 U5 _; O4 v0 m  那老者脸色间却无嘉许之意,说道:“对是对了,可惜斧凿痕迹太重,也太笨拙。不过和高手过招固然不成,对付眼前这小子,只怕也将就成了。上去试试罢!”* i# W4 ?* O  r7 e- B
  令狐冲虽尚不信他便是自己太师叔,但此人是武学高手,却绝无可疑,当即长剑下垂,躬身为礼,转身向田伯光道:“田兄请!”田伯光道:“我已见你使了这三十招,再跟你过招,还打个甚么?”令狐冲道:“田兄不愿动手,那也很好,这就请便。在下要向这位老前辈多多请教,无暇陪伴田兄了。”田伯光大声道:“那是甚么话?你不随我下山,田某一条性命难道便白白送在你手里?”转面向那老者道:“风老前辈,田伯光是后生小子,不配跟你老人家过招,你若出手,未免有失身分。”那老者点点头,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大石之前,坐了下来。田伯光大为宽慰,喝道:“看刀!”挥刀向令狐冲砍了过来。令狐冲侧身闪避,长剑还刺,使的便是适才那老者所说的第四招“截剑式”。他一剑既出,后着源源倾泻,剑法轻灵,所用招式有些是那老者提到过的,有些却在那老者所说的三十招之外。他既领悟了“行云流水,任意所至”这八个字的精义,剑术登时大进,翻翻滚滚的和田伯光拆了一百余招。突然间田伯光一声大喝,举刀直劈,令狐冲眼见难以闪避,一抖手,长剑指向他胸膛。田伯光回刀削剑。当的一声,刀剑相交,他不等令狐冲抽剑,放脱单刀,纵身而上,双手扼住了他喉头。令狐冲登时为之窒息,长剑也即脱手。田伯光喝道:“你不随我下山,老子扼死你。”他本来和令狐冲称兄道弟,言语甚是客气,但这番百余招的剧斗一过,打得性发,牢牢扼住他喉头后,居然自称起“老子”来。令狐冲满脸紫胀,摇了摇头。田伯光咬牙道:“一百招也好,二百招也好,老子赢了,便要你跟我下山。他妈的三十招之约,老子不理了。”令狐冲想要哈哈一笑,只是给他十指扼住了喉头,无论如何笑不出声。+ M' T1 l9 S8 s5 H: _2 n( A$ g; b
  忽听那老者道:“蠢才!手指便是剑。那招‘金玉满堂’,定要用剑才能使吗?”令狐冲脑海中如电光一闪,右手五指疾刺,正是一招“金玉满堂”,中指和食指戳在田伯光胸口“膻中穴”上。田伯光闷哼一声,委顿在地,抓住令狐冲喉头的手指登时松了。
* C6 O- Q" W  R. @' E1 [7 ]  令狐冲没想到自己随手这么一戳,竟将一个名动江湖的“万里独行”田伯光轻轻易易的便点倒在地。他伸手摸摸自己给田伯光扼得十分疼痛的喉头,只见这淫贼蜷缩在地,不住轻轻抽搐,双眼翻白,已晕了过去,不由得又惊又喜,霎时之间,对那老者钦佩到了极点,抢到他身前,拜伏在地,叫道:“太师叔,请恕徒孙先前无礼。”说着连连磕头。那老者淡淡一笑,说道:“你再不疑心我是招摇撞骗了么?”令狐冲磕头道:“万万不敢。徒孙有幸,得能拜见本门前辈风太师叔,实是万千之喜。”
* T& s, q+ d, f3 J% G  那老者风清扬道:“你起来。”令狐冲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眼见那老者满面病容,神色憔悴,道:“太师叔,你肚子饿么?徒孙洞里藏得有些干粮。”说着便欲去取。风清扬摇头道:“不用!”眯着眼向太阳望了望,轻声道:“日头好暖和啊,可有好久没晒太阳了。”令狐冲好生奇怪,却不敢问。风清扬向缩在地下的田伯光瞧了一眼,话道:“他给你戳中了膻中穴,凭他功力,一个时辰后便会醒转,那时仍会跟你死缠。你再将他打败,他便只好乖乖的下山去了。你制服他后,须得逼他发下毒誓,关于我的事决不可泄漏一字半句。”令狐冲道:“徒孙适才取胜,不过是出其不意,侥幸得手,剑法上毕竟不是他的敌手,要制服他……制服他……”风清扬摇摇头,说道:“你是岳不群的弟子,我本不想传你武功。但我当年……当年……曾立下重誓,有生之年,决不再与人当真动手。那晚试你剑法,不过让你知道,华山派‘玉女十九剑’倘若使得对了,又怎能让人弹去手中长剑?我若不假手于你,难以逼得这田伯光立誓守秘,你跟我来。”说着走进山洞,从那孔穴中走进后洞。令狐冲跟了进去。风清扬指着石壁说道:“壁上这些华山派剑法的图形,你大都已经看过记熟,只是使将出来,却全不是那一回事。唉!”说着摇了摇头。令狐冲寻思:“我在这里观看图形,原来太师叔早已瞧在眼里。想来每次我都瞧得出神,以致全然没发觉洞中另有旁人,倘若……倘若太师叔是敌人……嘿嘿,倘若他是敌人,我就算发觉了,也难道能逃得性命?”只听风清扬续道:“岳不群那小子,当真是狗屁不通。你本是块大好的材料,却给他教得变成了蠢牛木马。”令狐冲听得他辱及恩师,心下气恼,当即昂然说道:“太师叔,我不要你教了,我出去逼田伯光立誓不可泄漏太师叔之事就是。”风清扬一怔,已明其理,淡淡的道:“他要是不肯呢?你这就杀了他?”令狐冲踌躇不答,心想田伯光数次得胜,始终不杀自己,自己又怎能一占上风,却便即杀他?风清扬道:“你怪我骂你师父,好罢,以后我不提他便是,他叫我师叔,我称他一声‘小子’,总称得罢?”令狐冲道:“太师叔不骂我恩师,徒孙自是恭聆教诲。”风清扬微微一笑,道:“倒是我来求你学艺了。”令狐冲躬身道:“徒孙不敢,请太师叔恕罪。”风清扬指着石壁上华山派剑法的图形,说道:“这些招数,确是本派剑法的绝招,其中泰半已经失传,连岳……岳……嘿嘿……连你师父也不知道。只是招数虽妙,一招招的分开来使,终究能给旁人破了……”
, o. H( [0 u" k6 R! p, k) o* K  令狐冲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隐隐想到了一层剑术的至理,不由得脸现狂喜之色。风清扬道:“你明白了甚么?说给我听听。”令狐冲道:“太师叔是不是说,要是各招浑成,敌人便无法可破?”风清扬点了点头,甚是欢喜,说道:“我原说你资质不错,果然悟性极高。这些魔教长老……”一面说,一面指着石壁上使棍棒的人形。令狐冲道:“这是魔教中的长老?”风清扬道:“你不知道么?这十具骸骨,便是魔教十长老了。”说着手指地下一具骸骨。令狐冲奇道:“怎么这魔教十长老都死在这里?”风清扬道:“再过一个时辰,田伯光便醒转了,你尽问这些陈年旧事,还有时刻学武功么?”令狐冲道:“是,是,请太师叔指点。”风清扬叹了口气,说道:“这些魔教长老,也确都是了不起的聪明才智之士,竟将五岳剑派中的高招破得如此干净彻底。只不过他们不知道,世上最厉害的招数,不在武功之中,而是阴谋诡计,机关陷阱。倘若落入了别人巧妙安排的陷阱,凭你多高明的武功招数,那也全然用不着了……”说着抬起了头,眼光茫然,显是想起了无数旧事。9 k$ {/ P. J  N. U$ ~0 T
  令狐冲见他说得甚是苦涩,神情间更有莫大愤慨,便不敢接口,心想:“莫非我五岳剑派果然是‘比武不胜,暗算害人’?风太师叔虽是五岳剑派中人,却对这些卑鄙手段似乎颇不以为然。但对付魔教人物,使些阴谋诡计,似乎也不能说不对。”风清扬又道:“单以武学而论,这些魔教长老们也不能说真正已窥上乘武学之门。他们不懂得,招数是死的,发招之人却是活的。死招数破得再妙,遇上了活招数,免不了缚手缚脚,只有任人屠戮。这个‘活’字,你要牢牢记住了。学招时要活学,使招时要活使。倘若拘泥不化,便练熟了几千万手绝招,遇上了真正高手,终究还是给人家破得干干净净。”令狐冲大喜,他生性飞扬跳脱,风清扬这几句话当真说到了他心坎里去,连称:“是,是!须得活学活使。”风清扬道:“五岳剑派中各有无数蠢才,以为将师父传下来的剑招学得精熟,自然而然便成高手,哼哼,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熟读了人家诗句,做几首打油诗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机抒,能成大诗人么?”他这番话,自然是连岳不群也骂在其中了,但令狐冲一来觉得这话十分有理,二来他并未直提岳不群的名字,也就没有抗辩。风清扬道:“活学活使,只是第一步。要做到出手无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你说‘各招浑成,敌人便无法可破’,这句话还只说对了一小半。不是‘浑成’,而是根本无招。你的剑招使得再浑成,只要有迹可寻,敌人便有隙可乘。但如你根本并无招式,敌人如何来破你的招式?”令狐冲一颗心怦怦乱跳,手心发热,喃喃的道:“根本无招,如何可破?根本无招,如何可破?”斗然之间,眼前出现了一个生平从所未见、连做梦也想不到的新天地。风清扬道:“要切肉,总得有肉可切;要斩柴,总得有柴可斩;敌人要破你剑招,你须得有剑招给人家来破才成。一个从未学过武功的常人,拿了剑乱挥乱舞,你见闻再博,也猜不到他下一剑要刺向哪里,砍向何处。就算是剑术至精之人,也破不了他的招式,只因并无招式,‘破招’二字,便谈不上了。只是不曾学过武功之人,虽无招式,却会给人轻而易举的打倒。真正上乘的剑术,则是能制人而决不能为人所制。”他拾起地下的一根死人腿骨,随手以一端对着令狐冲,道:“你如何破我这一招?”
8 @" c3 c1 g  O  令狐冲不知他这一下是甚么招式,一怔之下,便道:“这不是招式,因此破解不得。”
* v  Y, m% Q/ v+ U  b  风清扬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学武之人使兵刃,动拳脚,总是有招式的,你只须知道破法,一出手便能破招制敌。”令狐冲道:“要是敌人也没招式呢?”风清扬道:“那么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二人打到如何便如何,说不定是你高些,也说不定是他高些。”叹了口气,说道:“当今之世,这等高手是难找得很了,只要能侥幸遇上一两位,那是你毕生的运气,我一生之中,也只遇上过三位。”令狐冲问道:“是哪三位?”风清扬向他凝视片刻,微微一笑,道:“岳不群的弟子之中,居然有如此多管闲事、不肯专心学剑的小子,好极,妙极!”令狐冲脸上一红,忙躬身道:“弟子知错了。”风清扬微笑道:“没有错,没有错。你这小子心思活泼,很对我的脾胃。只是现下时候不多了,你将这华山派的三四十招融合贯通,设想如何一气呵成,然后全部将它忘了,忘得干干净净,一招也不可留在心中。待会便以甚么招数也没有的华山剑法,去跟田伯光打。”令狐冲又惊又喜,应道:“是!”凝神观看石壁上的图形。过去数月之中,他早已将石壁上的本门剑法记得甚熟,这时也不必再花时间学招,只须将许多毫不连贯的剑招设法串成一起就是。风清扬道:“一切须当顺其自然。行乎其不得不行,止乎其不得不止,倘若串不成一起,也就罢了,总之不可有半点勉强。”令狐冲应了,只须顺乎自然,那便容易得紧,串得巧妙也罢,笨拙也罢,那三四十招华山派的绝招,片刻间便联成了一片,不过要融成一体,其间并无起迄转折的刻画痕迹可寻,那可十分为难了。他提起长剑左削右劈,心中半点也不去想石壁图形中的剑招,像也好,不像也好,只是随意挥洒,有时使到顺溜处,亦不禁暗暗得意。他从师练剑十余年,每一次练习,总是全心全意的打起了精神,不敢有丝毫怠忽。岳不群课徒极严,众弟子练拳使剑,举手提足间只要稍离了尺寸法度,他便立加纠正,每一个招式总要练得十全十美,没半点错误,方能得到他点头认可。令狐冲是开山门的大弟子,又生来要强好胜,为了博得师父、师娘的赞许,练习招式时加倍的严于律己。不料风清扬教剑全然相反,要他越随便越好,这正投其所好,使剑时心中畅美难言,只觉比之痛饮数十年的美酒还要滋味无穷。正使得如痴如醉之时,忽听得田伯光在外叫道:“令狐兄,请你出来,咱们再比。”令狐冲一惊,收剑而立,向风清扬道:“太师叔,我这乱挥乱削的剑法,能挡得住他的快刀么?”风清扬摇头道:“挡不住,还差得远呢!”令狐冲惊道:“挡不住?”风清扬道:“要挡,自然挡不住,可是你何必要挡?”
$ _& `' f3 ?& N# s+ Z8 f$ `2 N% a  令狐冲一听,登时省悟,心下大喜:“不错,他为了求我下山,不敢杀我。不管他使甚么刀招,我不必理会,只是自行进攻便了。”当即仗剑出洞。
7 D/ O7 g) I8 a1 P% o7 K, v  只见田伯光横刀而立,叫道:“令狐兄,你得风老前辈指点诀窍之后,果然剑法大进,不过适才给你点倒,乃是一时疏忽,田某心中不服,咱们再来比过。”令狐冲道:“好!”挺剑歪歪斜斜的刺去,剑身摇摇晃晃,没半分劲力。田伯光大奇,说道:“你这是甚么剑招?”眼见令狐冲长剑刺到,正要挥刀挡格,却见令狐冲突然间右手后缩,向空处随手刺了一剑,跟着剑柄疾收,似乎要撞上他自己胸膛,跟着手腕立即反抖,这一撞便撞向右侧空处。田伯光更是奇怪,向他轻轻试劈一刀。令狐冲不避不让,剑尖一挑,斜刺对方小腹,田伯光叫道:“古怪!”回刀反挡。# _' F* D$ y( g) \: ?/ K3 Q
  两人拆得数招,令狐冲将石壁上数十招华山剑法使了出来,只攻不守,便如自顾自练剑一般。田伯光给他逼得手忙脚乱。叫道:“我这一刀你如再不挡,砍下了你的臂膀,可别怪我!”令狐冲笑道:“可没这么容易。”刷刷刷三剑,全是从希奇古怪的方位刺削而至。田伯光仗着眼明手快,一一挡过,正待反击,令狐冲忽将长剑向天空抛了上去。田伯光仰头看剑,砰的一声,鼻上已重重吃了一拳,登时鼻血长流。田伯光一惊之间,令狐冲以手作剑,疾刺而出,又戳中了他的膻中穴。田伯光身子慢慢软倒,脸上露出十分惊奇、又十分愤怒的神色。令狐冲回过身来,风清扬招呼他走入洞中,道:“你又多了一个半时辰练剑,他这次受创较重,醒过来时没第一次快。只不过下次再斗,说不定他会拚命,未必肯再容让,须得小心在意。你去练练衡山派的剑法。”+ A! a! L  Z  }4 v0 O
  令狐冲得风清扬指点后,剑法中有招如无招,存招式之意,而无招式之形,衡山派的绝招本已变化莫测,似鬼似魅,这一来更无丝毫迹象可寻。田伯光醒转后,斗得七八十招,又被他打倒。眼见天色已晚,陆大有送饭上崖,令狐冲将点倒了的田伯光放在岩石之后,风清扬则在后洞不出。令狐冲道:“这几日我胃口大好,六师弟明日多送些饭菜上来。”陆大有见大师哥神采飞扬,与数月来郁郁寡欢的情形大不相同,心下甚喜,又见他上身衣衫都汗湿了,只道他在苦练剑法,说道:“好,明儿我提一大篮饭上来。”( }% m, b& O1 k% n, e8 V1 ?" k
  陆大有下崖后,令狐冲解开田伯光穴道,邀他和风清扬及自己一同进食。风清扬只吃小半碗饭便饱了。田伯光愤愤不平,食不下咽,一面扒饭,一面骂人,突然间左手使劲太大,拍的一声,竟将一只瓦碗捏成十余块,碗片饭粒,跌得身上地下都是。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田兄何必跟一只饭碗过不去?”田伯光怒道:“他妈的,我是跟你过不去。只因为我不想杀你,咱们比武,你这小子只攻不守,这才占尽了便宜,你自己说,这公道不公道?倘若我不让你哪,三十招之内硬砍下了你脑袋。哼!哼!他妈的那小尼……小尼……”他显是想骂仪琳那小尼姑,但不知怎的,话到口边,没再往下骂了。站起身来,拔刀在手,叫道:“令狐冲,有种的再来斗过。”令狐冲道:“好!”挺剑而上。/ J; u; _$ U) N9 H, `; G6 K
  令狐冲又施故技,对田伯光的快刀并不拆解,自此以巧招刺他。不料田伯光这次出手甚狠,拆得二十余招后,刷刷两刀,一刀砍中令狐冲大腿,一刀在他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但毕竟还是刀下留情,所伤不重。令狐冲又惊又痛,剑法散乱,数招后便给田伯光踢倒。/ v; `3 D9 y; g' ^
  田伯光将刀刃架在他喉头,喝道:“还打不打?打一次便在你身上砍几刀,纵然不杀你,也要你肢体不全,流干了血。”令狐冲笑道:“自然再打!就算令狐冲斗你不过,难道我风太师叔袖手不理,任你横行?”田伯光道:“他是前辈高人,不会跟我动手。”说着收起单刀,心下毕竟也甚惴惴,生怕将令狐冲砍伤了,风清扬一怒出手,看来这人虽然老得很了,糟却半点不糟,神气内敛,眸子中英华隐隐,显然内功着实了得,剑术之高,那也不用说了,他也不必挥剑杀人,只须将自己逐下华山,那便糟糕之极了。
6 k1 f- W3 a8 n, a' H/ z# j3 s. a/ d  令狐冲撕下衣襟,裹好了两处创伤,走进洞中,摇头苦笑,说道:“太师叔,这家伙改变策略,当真砍杀啦!如果给他砍中了右臂,使不得剑,这可就难以胜他了。”风清扬道:“好在天色已晚,你约他明晨再斗。今晚你不要睡,咱们穷一晚之力,我教你三招剑法。”令狐冲道:“三招?”心想只三招剑法,何必花一晚时光来教。7 g% u2 \& I, T1 {- h9 R
  风清扬道:“我瞧你人倒挺聪明的,也不知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倘若真的聪明,那么这一个晚上,或许能将这三招剑法学会了。要是资质不佳,悟心平常,那么……那么……明天早晨你也不用再跟他打了,自己认输,乖乖的跟他下山去罢!”令狐冲听太师叔如此说,料想这三招剑法非比寻常,定然十分难学,不由得激发了他要强好胜之心,昂然道:“太师叔,徒孙要是不能在一晚间学会这三招,宁可给他一刀杀了,决不投降屈服,随他下山。”' R$ a$ o) `0 h7 C
  风清扬笑了笑,道:“那便很好。”抬起了头,沉思半晌,道:“一晚之间学会三招,未免强人所难,这第二招暂且用不着,咱们只学第一招和第三招。不过……不过……第三招中的许多变化,是从第二招而来,好,咱们把有关的变化都略去,且看是否管用。”自言自语,沉吟一会,却又摇头。令狐冲见他如此顾虑多端,不由得心痒难搔,一门武功越是难学,自然威力越强,只听风清扬又喃喃的道:“第一招中的三百六十种变化如果忘记了一变,第三招便会使得不对,这倒有些为难了。”令狐冲听得单是第一招便有三百六十种变化,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风清扬屈起手指,数道:“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子丑之交,辰巳之交,午未之交。风雷是一变,山泽是一变,水火是一变。乾坤相激,震兑相激,离巽相激。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九……”越数越是忧色重重,叹道:“冲儿,当年我学这一招,花了三个月时光,要你在一晚之间学会两招,那是开玩笑了,你想:‘归妹趋无妄……’”说到这里,便住了口,显是神思不属,过了一会,问道:“刚才我说甚么来着?”令狐冲道:“太师叔刚才说的是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风清扬双眉一轩,道:“你记性倒不错,后来怎样?”令狐冲道:“太师叔说道:‘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一路背诵下去,竟然背了一小半,后面的便记不得了。风清扬大奇,问道:“这独孤九剑的总诀,你曾学过的?”令狐冲道:“徒孙没学过,不知这叫做‘独孤九剑’。”风清扬问道:“你没学过,怎么会背?”令狐冲道:“我刚才听得太师叔这么念过。”5 i; ]+ ^* Z: g3 G) r( T
  风清扬满脸喜色,一拍大腿,道:“这就有法子了。一晚之间虽然学不全,然而可以硬记,第一招不用学,第三招只学小半招好了。你记着。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一路念将下去,足足念了三百余字,才道:“你试背一遍。”令狐冲早就在全神记忆,当下依言背诵,只错了十来个字。风清扬纠正了,令狐冲第二次再背,只错了七个字,第三次便没再错。风清扬甚是高兴,道:“很好,很好!”又传了三百余字口诀,待令狐冲记熟后,又传三百余字。那“孤独九剑”的总诀足足有三千余字,而且内容不相连贯,饶是令狐冲记性特佳,却也不免记得了后面,忘记了前面,直花了一个多时辰,经风清扬一再提点,这才记得一字不错。风清扬要他从头至尾连背三遍,见他确已全部记住,说道:“这总诀是独孤九剑的根本关键,你此刻虽记住了,只是为求速成,全凭硬记,不明其中道理,日后甚易忘记。从今天起,须得朝夕念诵。”令狐冲应道:“是!”# z" r; h3 R, s
  风清扬道:“九剑的第一招‘总诀式’,有种种变化,用以体演这篇总诀,现下且不忙学。第二招是‘破剑式’,用以破解普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现下也不忙学。第三招‘破刀式’,用以破解单刀、双刀、柳叶刀、鬼头刀、大砍刀、斩马刀种种刀法。田伯光使的是单刀中的快刀法,今晚只学专门对付他刀法的这一部分。”; x; i2 e2 h3 ]5 V6 Z$ r* @
  令狐冲听得独孤九剑的第二招可破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第三招可破种种刀法,惊喜交集,说道:“这九剑如此神妙,徒孙直是闻所未闻。”兴奋之下,说话声音也颤抖了。
; r' N5 y' ^& d, |# v  风清扬道:“独孤九剑的剑法你师父没见识过,这剑法的名称,他倒听见过的。只不过他不肯跟你们提起罢了。”令狐冲大感奇怪,问道:“却是为何?”风清扬不答他此问,说道:“这第三招‘破刀式’讲究以轻御重,以快制慢。田伯光那厮的快刀是快得很了,你却要比他更快。以你这等少年,和他比快,原也可以,只是或输或赢,并无必胜把握。至于我这等糟老头子,却也要比他快,唯一的法子便是比他先出招。你料到他要出甚么招,却抢在他头里。敌人手还没提起,你长剑已指向他的要害,他再快也没你快。”
4 I$ e; V4 U( ^( J3 D) s  令狐冲连连点头,道:“是,是!想来这是教人如何料敌机先。”风清扬拍手赞道:“对,对!孺子可教。‘料敌机先’这四个字,正是这剑法的精要所在,任何人一招之出,必定有若干征兆。他下一刀要砍向你的左臂,眼光定会瞧向你左臂,如果这时他的单刀正在右下方,自然会提起刀来,划个半圆,自上而下的斜向下砍。”于是将这第三剑中克破快刀的种种变化,一项项详加剖析。令狐冲只听得心旷神怡,便如一个乡下少年忽地置身于皇宫内院,目之所接,耳之所闻,莫不新奇万端。这第三招变化繁复之极,令狐冲于一时之间,所能领会的也只十之二三,其余的便都硬记在心。一个教得起劲,一个学得用心,竟不知时刻之过,猛听得田伯光在洞外大叫:“令狐兄,天光啦,睡醒了没有?”% {$ i2 R- a2 |' k! q9 N
  令狐冲一呆,低声道:“啊哟,天亮啦。”风清扬叹道:“只可惜时刻太过迫促,但你学得极快,已远过我的指望。这就出去跟他打罢!”令狐冲道:“是。”闭上眼睛,将这一晚所学大要,默默存想了一遍,突然睁开眼来,道:“太师叔,徒孙尚有一事未明,何以这种种变化,尽是进手招数,只攻不守?”风清扬道:“独孤九剑,有进无退!招招都是进攻,攻敌之不得不守,自己当然不用守了。创制这套剑法的独孤求败前辈,名字叫做‘求败’,他老人家毕生想求一败而不可得,这剑法施展出来,天下无敌,又何必守?如果有人攻得他老人家回剑自守,他老人家真要心花怒放,喜不自胜了。”令狐冲喃喃的道:“独孤求败,独孤求败。”想象当年这位前辈仗剑江湖,无敌于天下,连找一个对手来逼得他回守一招都不可得,委实令人可惊可佩。
/ A. K2 M4 [$ [( B6 q% R2 L& N2 G  只听田伯光又在呼喝:“快出来,让我再砍你两刀。”令狐冲叫道:“我来也!”风清扬皱眉道:“此刻出去和他接战,有一事大是凶险,他如上来一刀便将你右臂或右腕砍伤,那只有任他宰割,更无反抗之力了。这件事可真叫我担心。”6 k) X( S0 w  o/ @6 B
  令狐冲意气风发,昂然道:“徒孙尽力而为!无论如何,决不能辜负了太师叔这一晚尽心教导。”提剑出洞,立时装出一副萎靡之状,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说道:“田兄起得好早,昨晚没好睡吗?”心中却在盘算:“我只须挨过眼前这个难关,再学几个时辰,便永远不怕他了。”田伯光一举单刀,说道:“令狐兄,在下实在无意伤你,但你太也固执,说甚么也不肯随我下山。这般斗将下去,逼得我要砍你十刀廿刀,令得你遍体鳞伤,岂不是十分的对你不住?”令狐冲心念一动,说道:“倒也不须砍上十刀廿刀,你只须一刀将我右臂砍断,要不然砍伤了我右手,叫我使不得剑。那时候你要杀要擒,岂不是悉随尊便?”田伯光摇头道:“我只是要你服输,何必伤你右手右臂?”令狐冲心中大喜,脸上却装作深有忧色,说道:“只怕你口中虽这么说,输得急了,到头来还是甚么野蛮的毒招都使将出来。”田伯光道:“你不用以言语激我。田伯光一来跟你无怨无仇,二来敬你是条有骨气的汉子,三来真的伤你重了,只怕旁人要跟我为难。出招罢!”令狐冲道:“好!田兄请。”田伯光虚晃一刀,第二刀跟着斜劈而出,刀光映日,势道甚是猛恶。令狐冲待要使用“独孤九剑”中第三剑的变式予以破解,哪知田伯光的刀法实在太快,甫欲出剑,对方刀法已转,终是慢了一步。他心中焦急,暗叫:“糟糕,糟糕!新学的剑法竟然完全用不上,太师叔一定在骂我蠢才。”再拆数招,额头汗水已涔涔而下。岂知自田伯光眼中看出来,却见他剑法凌厉之极,每一招都是自己刀法的克星,心下也是吃惊不小,寻思:“他这几下剑法,明明已可将我毙了,却为甚么故意慢了一步?是了,他是手下留情,要叫我知难而退。可是我虽然‘知难’,苦在不能‘而退’,非硬挺到底不可。”他心中这么想,单刀劈出时劲力便不敢使足。两人互相忌惮,均是小心翼翼的拆解。又斗一会,田伯光刀法渐快,令狐冲应用独孤氏第三剑的变式也渐趋纯熟,刀剑光芒闪烁,交手越来越快。蓦地里田伯光大喝一声,右足飞起,踹中令狐冲小腹。令狐冲身子向后跌出,心念电转:“我只须再有一日一夜的时刻,明日此时定能制他。”当即摔剑脱手,双目紧闭,凝住呼吸,假作晕死之状。田伯光见他晕去,吃了一惊,但深知他狡谲多智,不敢俯身去看,生怕他暴起袭击,败中求胜,当下横刀身前,走近几步,叫道:“令狐兄,怎么了?”叫了几声,才见令狐冲悠悠醒转,气息微弱,颤声道:“咱们……咱们再打过。”支撑着要站起身来,左腿一软,又摔倒在地。田伯光道:“你是不行的了,不如休息一日,明儿随我下山去罢。”令狐冲不置可否,伸手撑地,意欲站起,口中不住喘气。田伯光更无怀疑,踏上一步,抓住他右臂,扶了他起来,但踏上这一步时若有意,若无意的踏住了令狐冲落在地下的长剑,右手执刀护身,左手又正抓在令狐冲右臂的穴道之上,叫他无法行使诡计。令狐冲全身重量都挂在他的左手之上,显得全然虚弱无力,口中却兀自怒骂:“谁要你讨好?他奶奶的。”一跛一拐的回入洞中。风清扬微笑道:“你用这法子取得了一日一夜,竟不费半点力气,只不过有点儿卑鄙无耻。”令狐冲笑道:“对付卑鄙无耻之徒,说不得,只好用点卑鄙无耻的手段。”风清扬正色道:“要是对付正人君子呢?”令狐冲一怔,道:“正人君子?”一时答不出话来。风清扬双目炯炯,瞪视着令狐冲,森然问道:“要是对付正人君子,那便怎样?”令狐冲道:“就算他真是正人君子,倘若想要杀我,我也不能甘心就戮,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卑鄙无耻的手段,也只好用上这么一点半点了。”风清扬大喜,朗声道:“好,好!你说这话,便不是假冒为善的伪君子。大丈夫行事,爱怎样便怎样,行云流水,任意所至,甚么武林规矩,门派教条,全都是放他妈的狗臭屁!”' Z( s8 Q% J6 S' Z  E4 r$ M
  令狐冲微微一笑,风清扬这几句话当真说到了他心坎中去,听来说不出的痛快,可是平素师父谆谆叮嘱,宁可性命不要,也决计不可违犯门规,不守武林规矩,以致败了华山派的清誉,太师叔这番话是不能公然附和的;何况“假冒为善的伪君子”云云,似乎是在讥刺他师父那“君子剑”的外号,当下只微微一笑,并不接口。
. N$ G: c, e1 G* Q  风清扬伸出干枯的手指抚摸令狐冲头发,微笑道:“岳不群门下,居然有你这等人才,这小子眼光是有的,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他所说的“这小子”,自然是指岳不群了。他拍拍令狐冲的肩膀,说道:“小娃子很合我心意,来来来,咱们把独孤大侠的第一剑和第三剑再练上一些。”当下又将独孤氏的第一剑择要讲述,待令狐冲领悟后,再将第三剑中的有关变化,连讲带比,细加指点。后洞中所遗长剑甚多,两人都以华山派的长剑比划演式。令狐冲用心记忆,遇到不明之处,便即询问。这一日时候充裕,学剑时不如前晚之迫促,一剑一式均能阐演周详。晚饭之后,令狐冲睡了两个时辰,又再学招。次日清晨,田伯光只道他早一日受伤不轻,竟然并不出声索战。令狐冲乐得在后洞继续学剑,到得午末未初,独孤式第三剑的种种变化已尽数学全。风清扬道:“今日倘若仍然打他不过,也不要紧。再学一日一晚,无论如何,明日必胜。”令狐冲应了,倒提本派前辈所遗下的一柄长剑,缓步走出洞来,见田伯光在崖边眺望,假作惊异之色,说道:“咦,田兄,你怎么还不走?”田伯光道:“在下恭候大驾。昨日得罪,今日好得多了罢?”令狐冲道:“也不见得好,腿上给田兄所砍的这一刀,痛得甚是厉害。”田伯光笑道:“当日在衡阳相斗,令狐兄伤势可比今日重得多了,却也不曾出过半句示弱之言。我深知你鬼计多端,你这般装腔作势,故意示弱,想攻我一个出其不意,在下可不会上当。”
( o. ]) `% M# G, y; g0 j  令狐冲笑道:“你这当已经上了,此刻就算醒觉,也来不及啦!田兄,看招!”剑随声出,直刺其胸。田伯光举刀急挡,却挡了个空。令狐冲第二剑又已刺了过来。田伯光赞道:“好快!”横刀封架。令狐冲第三剑、第四剑又已刺出,口中说道:“还有快的。”第五剑、第六剑跟着刺出,攻势既发,竟是一剑连着一剑,一剑快似一剑,连绵不绝,当真学到了这独孤剑法的精要,“独孤九剑,有进无退”,每一剑全是攻招。十余剑一过,田伯光胆战心惊,不知如何招架才是,令狐冲刺一剑,他便退一步,刺得十余剑,他已退到了崖边。令狐冲攻势丝毫不缓,刷刷刷刷,连刺四剑,全是指向他要害之处。田伯光奋力挡开了两剑,第三剑无论如何挡不开了,左足后退,却踏了个空。他知道身后是万丈深谷,这一跌下去势必粉身碎骨,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力一刀砍向地下,借势稳住身子。令狐冲的第四剑已指在他咽喉之上。田伯光脸色苍白,令狐冲也是一言不发,剑尖始终不离他的咽喉。过了良久,田伯光怒道:“要杀便杀,婆婆妈妈作甚?”令狐冲右手一缩,向后纵开数步,道:“田兄一时疏忽,给小弟占了机先,不足为凭,咱们再打过。”田伯光哼了一声,舞动单刀,犹似狂风骤雨般攻将过来,叫道:“这次由我先攻,可不能让你占便宜了。”令狐冲眼见他钢刀猛劈而至,长剑斜挑,径刺他小腹,自己上身一侧,已然避开了他刀锋。田伯光见他这一剑来得峻急,疾回单刀,往他剑上砸去,自恃力大,只须刀剑相交,准能将他长剑砸飞。令狐冲只一剑便抢到了先着,第二剑、第三剑源源不绝的发出,每一剑都是又狠且准,剑尖始终不离对手要害。田伯光挡架不及,只得又再倒退,十余招过去,竟然重蹈覆辙,又退到了崖边。令狐冲长剑削下,逼得他提刀护住下盘,左手伸出,五指虚抓,正好抢到空隙,五指指尖离他胸口膻中穴已不到两寸,凝指不发。田伯光曾两次被他以手指点中膻中穴,这一次若再点中,身子委倒时不再是晕在地下,却要跌入深谷之中了,眼见他手指虚凝,显是有意容让。两人僵持半晌,令狐冲又再向后跃开。田伯光坐在石上,闭目养了会神,突然间一声大吼,舞刀抢攻,一口钢刀直上直下,势道威猛之极。这一次他看准了方位,背心向山,心想纵然再给你逼得倒退,也是退入山洞之中,说甚么也要决一死战。
. l9 S" o+ a. |0 P( Z  令狐冲此刻于单刀刀招的种种变化,已尽数了然于胸,待他钢刀砍至,侧身向右,长剑便向他左肩削去。田伯光回刀相格,令狐冲的长剑早已收而刺他左腰。田伯光左臂与左腰相去不到一尺,但这一回刀,守中带攻,含有反击之意,力道甚劲,钢刀直荡了出去,急切间已不及收刀护腰,只得向右让了半步。令狐冲长剑起处,刺向他左颊。田伯光举刀挡架,剑尖忽地已指向左腿。田伯光无法再挡,再向右踏出一步。令狐冲一剑连着一剑,尽是攻他左侧,逼得他一步又一步地向右退让,十余步一跨,已将他逼向右边石崖的尽头。该处一块大石壁阻住了退路,田伯光背心靠住岩石,舞起七八个刀花,再也不理令狐冲长剑如何攻来,耳中只听得嗤嗤声响,左手衣袖、左边衣衫、左足裤管已被长剑接连划中了六剑。这六剑均是只破衣衫,不伤皮肉,但田伯光心中雪亮,这六剑的每一剑都能教自己断臂折足,破肚开膛,到这地步,霎时间只觉万念俱灰,哇的一声,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令狐冲接连三次将他逼到了生死边缘,数日之前,此人武功还远胜于己,此刻竟是生杀之权操于己手,而且胜来轻易,大是行有余力,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已大喜若狂,待见他大败之后口喷鲜血,不由得歉疚之情油然而生,说道:“田兄,胜败乃是常事,何必如此?小弟也曾折在你手下多次!”田伯光抛下单刀,摇头道:“风老前辈剑术如神,当世无人能敌,在下永远不是你的对手了。”令狐冲替他拾起单刀,双手递过,说道:“田兄说得不错,小弟侥幸得胜,全凭风太师叔的指点。风太师叔想请田兄答应一件事。”田伯光不接单刀,惨然道:“田某命悬你手,有甚么好说的。”令狐冲道:“风太师叔隐居已久,不预世事,不喜俗人烦扰。田兄下山之后,请勿对人提起他老人家的事,在下感激不尽。”田伯光冷冷的道:“你只须这么一剑刺将过来,杀人灭口,岂不干脆?”令狐冲退后两步,还剑入鞘,说道:“当日田兄武艺远胜于我之时,倘若一刀将我杀了,焉有今日之事?在下请田兄不向旁人泄露我风太师叔的行踪,乃是相求,不敢有丝毫胁迫之意。”田伯光道:“好,我答允了。”令狐冲深深一揖,道:“多谢田兄。”田伯光道:“我奉命前来请你下山。这件事田某干不了,可是事情没完。讲打,我这一生是打你不过的了,却未必便此罢休。田某性命攸关,只好烂缠到底,你可别怪我不是好汉子的行径。令狐兄,再见了。”说着一抱拳,转身便行。令狐冲想到他身中剧毒,此番下山,不久便毒发身亡,和他恶斗数日,不知不觉间已对他生出亲近之意,一时冲动,脱口便想叫将出来:“我随你下山便了。”但随即想起,自己被罚在崖上思过,不奉师命,决不能下崖一步,何况此人是个作恶多端的采花大盗,这一随他下山,变成了和他同流合污,将来身败名裂,祸患无穷,话到口边,终于缩住。眼见他下崖而去,当即回入山洞,向风清扬拜伏在地,说道:“太师叔不但救了徒孙性命,又传了徒孙上乘剑术,此恩此德,永难报答。”风清扬微笑道:“上乘剑术,上乘剑术,嘿嘿,还差得远呢。”他微笑之中,大有寂寞凄凉的味道。令狐冲道:“徒孙斗胆,求恳太师叔将独孤九剑的剑法尽数传授。”风清扬道:“你要学独孤九剑,将来不会懊悔么?”
: K( |2 P! b* c: r; ?# C  令狐冲一怔,心想将来怎么会懊悔?一转念间,心道:“是了,这独孤九剑并非本门剑法,太师叔是说只怕师父知道之后会见责于我。但师父本来不禁我涉猎别派剑法,曾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再者,我从石壁的图形之中,已学了不少恒山、衡山、泰山、嵩山各派的剑法,连魔教十长老的武功也已学了不少。这独孤九剑如此神妙,实是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绝世妙技,我得蒙本门前辈指点传授,当真是莫大的机缘。”当即拜道:“这是徒孙的毕生幸事,将来只有感激,决无懊悔。”风清扬道:“好,我便传你。这独孤九剑我若不传你,过得几年,世上便永远没这套剑法了。”说时脸露微笑,显是深以为喜,说完之后,神色却转凄凉,沉思半晌,这才说道:“田伯光决不会就此甘心,但纵然再来,也必在十天半月之后。你武功已胜于他,阴谋诡计又胜于他,永远不必怕他了。咱们时候大为充裕,须得从头学起,扎好根基。”于是将独孤九剑第一剑的“总诀式”依着口诀次序,一句句的解释,再传以种种附于口诀的变化。令狐冲先前硬记口诀,全然未能明白其中含意,这时得风清扬从容指点,每一刻都领悟到若干上乘武学的道理,每一刻都学到几项奇巧奥妙的变化,不由得欢喜赞叹,情难自已。一老一少,便在这思过崖上传习独孤九剑的精妙剑法,自“总诀式”、“破剑式”、“破刀式”以至“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而学到了第九剑“破气式”。那“破枪式”包括破解长枪,大戟、蛇矛、齐眉棍、狼牙棒、白蜡杆、禅杖、方便铲种种长兵刃之法。“破鞭式”破的是钢鞭、铁锏、点穴橛、拐子,蛾眉刺、匕首、板斧、铁牌、八角槌、铁椎等等短兵刃,“破索式”破的是长索,软鞭、三节棍,链子枪、铁链、渔网、飞锤流星等等软兵刃。虽只一剑一式,却是变化无穷,学到后来,前后式融会贯通,更是威力大增。最后这三剑更是难学。“破掌式”破的是拳脚指掌上的功夫,对方既敢以空手来斗自己利剑,武功上自有极高造诣,手中有无兵器,相差已是极微。天下的拳法、腿法、指法、掌法繁复无比,这一剑“破掌式”,将长拳短打、擒拿点穴、魔爪虎爪、铁沙神掌,诸般拳脚功夫尽数包括内在。“破箭式”这个“箭”字,则总罗诸般暗器,练这一剑时,须得先学听风辨器之术,不但要能以一柄长剑击开敌人发射来的种种暗器,还须借力反打,以敌人射来的暗器反射伤敌。至于第九剑“破气式”,风清扬只是传以口诀和修习之法,说道:“此式是为对付身具上乘内功的敌人而用,神而明之,存乎一心。独孤前辈当年挟此剑横行天下,欲求一败而不可得,那是他老人家已将这套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之故。同是一门华山剑法,同是一招,使出来时威力强弱大不相同,这独孤九剑自也一般。你纵然学得了剑法,倘若使出时剑法不纯,毕竟还是敌不了当世高手,此刻你已得到了门径,要想多胜少败,再苦练二十年,便可和天下英雄一较长短了。”令狐冲越是学得多,越觉这九剑之中变化无穷,不知要有多少时日,方能探索到其中全部奥秘,听太师叔要自己苦练二十年,丝毫不觉惊异,再拜受教,说道:“徒孙倘能在二十年之中,通解独孤老前辈当年创制这九剑的遗意,那是大喜过望了。”风清扬道:“你倒也不可妄自菲薄,独孤大侠是绝顶聪明之人,学他的剑法,要旨是在一个‘悟’字,决不在死记硬记。等到通晓了这九剑的剑意,则无所施而不可,便是将全部变化尽数忘记,也不相干,临敌之际,更是忘记得越干净彻底,越不受原来剑法的拘束。你资质甚好,正是学练这套剑法的材料。何况当今之世,真有甚么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嘿嘿,只怕也未必。以后自己好好用功,我可要去了。”令狐冲大吃一惊,颤声道:“太师叔,你……你到哪里去?”风清扬道:“我本在这后山居住,已住了数十年,日前一时心喜,出洞来授了你这套剑法,只是盼望独孤前辈的绝世武功不遭灭绝而已。怎么还不回去?”令狐冲喜道:“原来太师叔便在后山居住,那再好没有了。徒孙正可朝夕侍奉,以解太师叔的寂寞。”风清扬厉声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见华山派门中之人,连你也非例外。”见令狐冲神色惶恐,便语气转和,说道:“冲儿,我跟你既有缘,亦复投机。我暮年得有你这样一个佳子弟传我剑法,实是大畅老怀。你如心中有我这样一个太师叔,今后别来见我,以至令我为难。”令狐冲心中酸楚,道:“太师叔,那为甚么?”风清扬摇摇头,说道:“你见到我的事,连对你师父也不可说起。”令狐冲含泪道:“是,自当遵从太师叔吩咐。”风清扬轻轻抚摸他头,说道:“好孩子,好孩子!”转身下崖。令狐冲跟到崖边,眼望他瘦削的背影飘飘下崖,在后山隐没,不由得悲从中来。
: h! M8 X/ k7 X! `  令狐冲和风清扬相处十余日,虽然听他所谈论指教的只是剑法,但于他议论风范,不但钦仰敬佩,更是觉得亲近之极,说不出的投机。风清扬是高了他两辈的太师叔,可是令狐冲内心,却隐隐然有一股平辈知己、相见恨晚的交谊,比之恩师岳不群,似乎反而亲切得多,心想:“这位太师叔年轻之时,只怕性子和我差不多,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行事的性格。他教我剑法之时,总是说‘人使剑法,不是剑法使人’,总说‘人是活的,剑法是死的,活人不可给死剑法所拘’。这道理千真万确,却为何师父从来不说?”他微一沉吟,便想:“这道理师父岂有不知?只是他知道我性子太过随便,跟我一说了这道理,只怕我得其所在,乱来一气,练剑时便不能循规蹈矩。等到我将来剑术有了小成,师父自会给我详加解释。师弟师妹们武功未够火候,自然更加不能明白这上乘剑理,跟他们说了也是白说。”又想:“太师叔的剑术,自己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只可惜他老人家从来没显一下身手,令我大开眼界。比之师父,太师叔的剑法当然又高一筹了。”回想风清扬脸带病容,寻思:“这十几天中,他有时轻声叹息,显然有甚么重大的伤心事,不知为了甚么?”叹了口气,提了长剑,出洞便练了起来。5 h+ i5 P5 k( h: d6 A
  练了一会,顺手使出一剑,竟是本门剑法的“有凤来仪”。他一呆之下,摇头苦笑,自言自语:“错了!”跟着又练,过不多时,顺手一剑,又是“有凤来仪”,不禁发恼,寻思:“我只因本门剑法练得纯熟,在心中已印得根深蒂固,使剑时稍一滑溜,便将练熟了的本门剑招夹了进去,却不是独孤剑法了。”突然间心念一闪,心道:“太师叔叫我使剑时须当心无所滞,顺其自然,那么使本门剑法,有何不可?甚至便将衡山、泰山诸派剑法、魔教十长老的武功夹在其中,又有何不可?倘若硬要划分,某种剑法可使,某种剑法不可使,那便是有所拘泥了。”此后便即任意发招,倘若顺手,便将本门剑法、以及石壁上种种招数掺杂其中,顿觉乐趣无穷。但五岳剑派的剑法固然各不相同,魔教十长老更似出自六七个不同门派,要将这许多不同路子的武学融为一体,几乎绝不可能。他练了良久,始终无法融合,忽想:“融不成一起,那又如何?又何必强求?”当下再也不去分辨是甚么招式,一经想到,便随心所欲的混入独孤九剑之中,但使来使去,总是那一招“有凤来仪”使得最多。又使一阵,随手一剑,又是一招“有凤来仪”,心念一动:“要是小师妹见到我将这招‘有凤来仪’如此使法,不知会说甚么?”3 B+ T; W+ u, v; M& G& W
  他凝剑不动,脸上现出温柔的微笑。这些日子来全心全意的练剑,便在睡梦之中,想到的也只是独孤九剑的种种变化,这时蓦地里想起岳灵珊,不由得相思之情难以自已。跟着又想:“不知她是否暗中又在偷偷教林师弟学剑?师父命令虽严,小师妹却向来大胆,恃着师娘宠爱,说不定又在教剑了。就算不教剑,朝夕相见,两人定是越来越好。”渐渐的,脸上微笑转成了苦笑,再到后来,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了。他心意沮丧,慢慢收剑,忽后得陆大有的声音叫道:“大师哥,大师哥!”叫声甚是惶急。令狐冲一惊:“啊哟不好!田伯光那厮败退下山,说道心有不甘,要烂缠到底,莫非他打我不过,竟把个师妹掳劫了去,向我挟持?”急忙抢到崖边,只见陆大有提着饭篮,气急败坏的奔上来,叫道:“大……大师哥……大……师哥,大……事不妙。”& d8 T1 l. F, X6 \
  令狐冲更是焦急,忙问:“怎么?小师妹怎么了?”陆大有纵上崖来,将饭篮在大石上一放,道:“小师妹?小师妹没事啊。糟糕,我瞧事情不对。”令狐冲听得岳灵珊无事,已放了一大半心,问道:“甚么事情不对?”陆大有气喘喘的道:“师父、师娘回来啦。”令狐冲心中一喜,斥道:“呸!师父、师娘回山来了,那不是好得很么?怎么叫做事情不对?胡说八道!”陆大有道:“不,不,你不知道。师父、师娘一回来,刚坐定还没几个时辰,就有好几个人拜山,嵩山、衡山、泰山三派中,都有人在内。”令狐冲道:“咱们五岳剑派联盟,嵩山派他们有人来见师父,那是平常得紧哪。”陆大有道:“不,不……你不知道,还有三个人跟他们一起上来,说是咱们华山派的,师父却不叫他们师兄、师弟。”  f2 e4 g5 E$ Y5 ?
  令狐冲微感诧异,道:“有这等事?那三个人怎生模样?”陆大有道:“一个人焦黄面皮,说是姓封,叫甚么封不平。还有一个是个道人,另一个则是矮子,都叫‘不’甚么的,倒真是‘不’字辈的人。”令狐冲点头道:“或许是本门叛徒,早就给清出了门户的。”陆大有道:“是啊!大师哥料得不错。师父一见到他们,就很不高兴,说道:‘封兄,你们三位早已跟华山派没有瓜葛,又上华山来作甚?’那封不平道:‘华山是你岳师兄买下来的?就不许旁人上山?是皇帝老子封给你的?’师父哼了一声,说道:‘各位要上华山游玩,当然听便,可是岳不群却不是你师兄了,“岳师兄”三字,原封奉还。’那封不平道:‘当年你师父行使阴谋诡计,霸占了华山一派,这笔旧帐,今日可得算算。你不要我叫“岳师兄”,哼哼,算帐之后,你便跪在地下哀求我再叫一声,也难求得动我呢。’”( k( w; ^2 S3 _4 \, Q/ z1 ^. \
  令狐冲“哦”了一声,心想:“师父可真遇上了麻烦。”陆大有又道:“咱们做弟子的听得都十分生气,小师妹第一个便喝骂起来,不料师娘这次却脾气忒也温和,竟不许小师妹出声。师父显然没将这三人放在心上,淡淡的道:‘你要算帐?算甚么帐?要怎样算法?’那封不平大声道:‘你篡夺华山派掌门之位,已二十多年啦,到今天还做不够?应该让位了罢?’师父笑道:‘各位大动阵仗的来到华山,却原来想夺在下这掌门之位。那有甚么希罕?封兄如自忖能当这掌门,在下自当奉让。’那封不平道:‘当年你师父凭着阴谋诡计,篡夺了本派掌门之位,现下我已禀明五岳盟主左盟主,奉得旗令,来执掌华山一派。’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支小旗,展将开来,果然便是五岳旗令。”令狐冲怒道:“左盟主管得未免太宽了,咱们华山派本门之事,可用不着他来管闲事。他有甚么资格能废立华山派的掌门?”陆大有道:“是啊,师娘当时也就这么说。可是嵩山派那姓陆的老头仙鹤手陆柏,就是在衡山刘师叔府上见过的那老家伙,却极力替那封不平撑腰,说道华山派掌门该当由那姓封的来当,和师娘争执不休。泰山派、衡山派那两个人,说来气人,也都和封不平做一伙儿。他们三派联群结党,来和华山派为难来啦。就只恒山派没人参预。大……大师哥,我瞧着情形不对,赶紧来给你报讯。”
, E! Y+ H1 K6 L4 w, ]( q  令狐冲叫道:“师门有难,咱们做弟子的只教有一口气在,说甚么也要给师父卖命。六师弟,走!”陆大有道:“对!师父见你是为他出力,一定不会怪你擅自下崖。”令狐冲飞奔下崖,说道:“师父就算见怪,也不打紧。师父是彬彬君子,不喜和人争执,说不定真的将掌门人之位让给了旁人,那岂不糟糕……”说着展开轻功疾奔。3 |; d7 z5 G8 K; `9 j1 t
  令狐冲正奔之间,忽听得对面山道上有人叫道:“令狐冲,令狐冲,你在哪儿?”令狐冲道:“是谁叫我?”跟着几个声音齐声问道:“你是令狐冲?”令狐冲道:“不错!”突然间两个人影一晃,挡在路心。山道狭窄,一边更下临万丈深谷,这二人突如其来的在山道上现身,突兀无比,令狐冲奔得正急,险些撞在二人身上,急忙止步,和那二人相去已不过尺许。只见这二人脸上都是凹凹凸凸,又满是皱纹,甚为可怖,一惊之下,转身向后纵开丈余,喝问:“是谁?”却见背后也是两张极其丑陋的脸孔,也是凹凹凸凸,满是皱纹,这两张脸和他相距更不到半尺,两人的鼻子几乎要碰到他鼻子,令狐冲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向旁踏出一步,只见山道临谷处又站着二人,这二人的相貌与先前四人颇为相似。陡然间同时遇上这六个怪人,令狐冲心中怦怦大跳,一时手足无措。在这霎息之间,令狐冲已被这六个怪人挤在不到三尺见方的一小块山道之中,前面二人的呼吸直喷到他脸上,而后颈热呼呼地,显是后面二人的呼吸。他忙伸手去拔剑,手指刚碰到剑柄,六个怪人各自跨上半步,往中间一挤,登时将他挤得丝毫无法动弹。只听得陆大有在身后大叫:“喂,喂,你们干甚么?”饶是令狐冲机变百出,在这刹那之间,也不由得吓得没了主意。这六人如鬼如魅,似妖似怪,容颜固然可怖,行动更是诡异。令狐冲双臂向外力张,要想推开身前二人,但两条手臂被那二人挤住,却哪里推得出去?他心念电闪:“定是封不平他们一伙的恶徒。”蓦地里全身一紧,几乎气也喘不过来,四个怪人加紧挤拢,只挤得他骨骼格格有声。令狐冲不敢与面前怪人眼睁睁的相对,急忙闭住了双眼,只听得有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令狐冲,我们带你去见小尼姑。”令狐冲心道:“啊哟,原来是田伯光这厮的一伙。”叫道:“你们不放开我,我便拔剑自杀!令狐冲宁死……”突觉双臂已被两只手掌牢牢握住,两只手掌直似铁钳。令狐冲空自学了独孤九剑,却半点施展不出,心中只是叫苦。只听得又一人道:“乖乖小尼姑要见你,听话些,你也是乖孩子。”又一人道:“死了不好,你如自杀,我整得你死去活来。”另一人道:“他死都死了,你还整得他死去活来干么?”先一人道:“你要吓他,便不可说给他听。给他一听见,便吓不倒了。”先一人道:“我偏要吓,你又待怎样?”另一人道:“我说还是劝他听话的好。”先一人道:“我说要吓,便是要吓。”另一人道:“我喜欢劝。”两人竟尔互相争执不休。令狐冲又惊又恼,听他二人这般瞎吵,心想:“这六个怪人武功虽高,却似乎蠢得厉害。”当即叫道:“吓也没用,劝也没用,你们不放我,我可要自己咬断舌头自杀了。”突觉脸颊上一痛,已被人伸手捏住了双颊。只听另一个声音道:“这小子倔强得紧,咬断了舌头,不会说话,小尼姑可不喜欢。”又有一人道:“咬断舌头便死了,岂但不会说话而已!”另一人道:“未必便死。不信你倒咬咬看。”先一人道:“我说要死,所以不咬,你倒咬咬看。”另一人道:“我为甚么要咬自己舌头?有了,叫他来啊。”3 |$ ^+ m- C  B! h& W1 c
  只听得陆大有“啊”的一声大叫,显是给那些怪人捉住了,只听一人喝道:“你咬断自己舌头,试试看,死还是不死?快咬,快咬!”陆大有叫道:“我不咬,咬了一定要死。”一人道:“不错,咬断舌头定然要死,连他也这么说。”另一人道:“他又没死,这话作不得准。”另一人道:“他没咬断舌头,自然不死。一咬,便死!”令狐冲运劲双臂,猛力一挣,手腕登时疼痛入骨,却哪里挣得动分毫?立然间情急智生,大叫一声,假装晕了过去。六个怪人齐声惊呼,捏住令狐冲脸颊的人立时松手。一人道:“这人吓死啦!”又一人道:“吓不死的,哪会如此没用。”另一人道:“就算是死了,也不是吓死的。”先一人道:“那么是怎生死的?”陆大有只道大师哥真的给他们弄死了,放声大哭。一个怪人道:“我说是吓死的。”另一人道:“你抓得太重,是抓死的。”又一人道:“到底是怎生死的?”令狐冲大声道:“我自闭经脉,自杀死的!”! h- a  x! _3 ^
  六怪听他突然说话,都吓了一跳,随即齐声大笑,都道:“原来没死,他是装死。”令狐冲道:“我不是装死,我死过之后,又活转来了。”一怪道:“你当真会自闭经脉?这功夫可难练得紧,你教教我。”另一怪道:“这自闭经脉之法高深得很,这小子不会的,他是骗你。”令狐冲道:“你说我不会?我倘若不会,刚才又怎会自闭经脉而死?”那怪人搔了搔头,道:“这个……这个……可有点儿奇了。”3 F, Y' ~6 I: L6 Y6 X
  令狐冲见这六怪武功虽然甚高,头脑果然鲁钝之至,便道:“你们再不放开我,我可又要自闭经脉啦,这一次死了之后,可就活不转了。”抓住他的手腕的二怪登时松手,齐道:“你死不得,你要死了,大大的不妙。”令狐冲道:“要我不死也可以,你们让开路,我有要事去办。”挡在他身前的二怪同时摇头,一齐摇向左,又一齐摇向右,齐声道:“不行,不行。你得跟我去见小尼姑。”令狐冲睁眼提气,身子纵起,便欲从二怪头顶飞跃而过,不料二怪跟着跃高,动作快得出奇,两个身子便如一堵飞墙,挡在他身前。令狐冲和二怪身子一撞,便又掉了下来。他身在半空之时,已伸手握住剑柄,手臂向外一掠,便欲抽剑,突然间肩头一重,在他身后的二怪各伸一掌,分按他双肩,他长剑只离鞘一尺,便抽不出来。按在他肩头的两只手掌上各有数百斤力道,他身子登时矮了下去,别说拔剑,连站立也已有所不能。二怪将他按倒后,齐声笑道:“抬了他走!”站在他身前的二怪各伸一手,抓住他足踝,便将他抬了起来。陆大有叫道:“喂,喂!你们干甚么?”一怪道:“这人叽哩咕噜,杀了他!”举掌便要往他头顶拍落。令狐冲大叫:“杀不得,杀不得!”那怪人道:“好,听你这小子的,不杀便不杀,点了他的哑穴。”竟不转身,反手一指,嗤得一声响,已点了陆大有的哑穴。陆大有正在大叫,但那“啊”的一声突然从中断绝,恰如有人拿一把剪刀将他的叫声剪断了一般,身子跟着缩成一团。令狐冲见他这点穴手法认穴之准,劲力之强,生平实所罕见,不由得大为钦佩,喝彩道:“好功夫!”
4 T/ X: |8 F7 I$ d. l9 x+ G  那怪人大为得意,笑道:“那有甚么希奇,我还有许多好功夫呢,这就试演几种给你瞧瞧。”若在平时,令狐冲原欲大开眼界,只是此刻挂念师父的安危,心下大为焦虑,叫道:“我不要看!”那怪人怒道:“你为甚么不看?我偏要你看。”纵身跃起,从令狐冲和抓着他的四名怪人头顶飞越而过,身子从半空横过时平掠而前,有如轻燕,姿式美妙已极。令狐冲不由得脱口又赞:“好啊!”那怪人轻轻落地,微尘不起,转过身来时,一张长长的马脸上满是笑容,道:“这不算甚么,还有更好的呢。”此人年纪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但性子恰似孩童一般,得人称赞一句,便欲卖弄不休,武功之高明深厚,与性格之幼稚浅薄,恰是两个极端。7 v) O" g9 F$ d3 O8 T4 d! G( {
  令狐冲心想:“师父、师娘正受困于大敌,对手有嵩山、泰山诸派好手相助,我便赶了去,那也无济于事,何不骗这几个怪人前去,以解师父、师娘之厄?”当即摇头道:“你们这点功夫,到这里来卖弄,那可差得远了。”那人道:“甚么差得远?你不是给我们捉住了吗?”令狐冲道:“我是华山派的无名小卒,要捉住我还不容易?眼前山上聚集了嵩山、泰山、衡山、华山各派好手,你们又岂敢去招惹?”那人道:“要惹便去惹,有甚么不敢?他们在哪里?”另一人道:“我们打赌赢了小尼姑,小尼姑就叫我们来抓令狐冲,可没叫我去惹甚么嵩山、泰山派的好手。赢一场,只做一件事,做得多了,太不上算。这就走罢。”9 B4 r+ F+ _9 V0 Y4 Y( }# n
  令狐冲心下宽慰:“原来他们是仪琳小师妹差来的?那么倒不是我对头。看来他们是打赌输了,不得不来抓我,却要强好胜,自称赢了一场。”当下笑道:“对了,那个嵩山派的好手说道,他最瞧不起那六个橘子皮的马脸老怪,一见到便要伸手将他们一个个像捏蚂蚁般捏死了。只可惜那六个老怪一听到他声音,便即远远逃去,说甚么也找他们不到。”六怪一听,立时气得哇哇大叫,抬着令狐冲的四怪将他身子放下,你一言我一语的道:“这人在哪里?快带我们去,跟他们较量较量。”“甚么嵩山派、泰山派,桃谷六仙还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这人活得不耐烦了,胆敢要将桃谷六仙像捏蚂蚁般捏死?”令狐冲道:“你们自称桃谷六仙,他口口声声的却说桃谷六鬼,有时又说桃谷六小子。六仙哪,我劝你们还是远而避之的为妙,这人武功厉害得很,你们打他不过的。”一怪大叫:“不行,不行!这就去打个明白。”另一怪道:“我瞧情形不妙,这嵩山派的高手既然口出大言,必有惊人的艺业。他叫我们桃谷六小子,那么定是我们的前辈,想来一定斗他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快快回去罢。”另一人道:“六弟最是胆小,打都没打,怎知斗他不过?”那胆小怪人道:“倘若当真给他像捏蚂蚁般捏死了,岂不倒霉?打过之后,已经给他捏死,又怎生逃法?”
5 g: k) e. X' i" X6 o  令狐冲暗暗好笑,说道:“是啊,要逃就得赶快,倘若给他得知讯息,追将过来,你们就逃不掉了。”5 @% p3 @+ O2 `3 A5 h* [; N; ]1 X
  那胆小怪人一听,飞身便奔,一晃之间便没了踪影。令狐冲吃了一惊,心想:“这人轻身功夫竟然如此了得。”却听一怪道:“六弟怕事,让他逃走好了,咱们却要去斗斗那嵩山派的高手。”其余四怪都道:“去,去!桃谷六仙天下无敌,怕他何来?”4 g5 |7 j2 c; O/ W* q7 g* K4 v; u
  一个怪人在令狐冲肩上轻轻一拍,说道:“快带我们去,且看他怎生将我们像捏蚂蚁般捏死了。”令狐冲道:“带你们去是可以的,但我令狐冲堂堂男子,决不受人胁迫。我不过听那嵩山派的高手对你们六位大肆嘲讽,心怀不平,又见到你们六位武功高强,心下十分佩服,这才有意仗义带你们去找他们算帐。倘若你们仗着人多势众,硬要我做这做那,令狐冲死就死了,决不依从。”7 f) |7 H0 p% \" ?+ N5 _7 w. G
  五个怪人同时拍手,叫道:“很好,你挺有骨气,又有眼光,看得出我们六兄弟武功高强,我兄弟们也很佩服。”令狐冲道:“既然如此,我便带你们去,只是见到他之时,不可胡乱说话,胡乱行事,免得武林中英雄好汉耻笑桃谷六仙浅薄幼稚,不明世务。一切须听我吩咐,否则的话,你们大大丢我的脸,大伙儿都面上无光了。”他这几句话原只是意存试探,不料五怪听了之后,没口子的答应,齐声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咱们决不能让人家再说桃谷六仙浅薄幼稚,不明世务。”看来“浅薄幼稚,不明世务”这八字评语,桃谷六仙早就听过许多遍,心下深以为耻,令狐冲这话正打中了他们心坎。令狐冲点头道:“好,各位请跟我来。”当下快步顺着山道走去,五怪随后跟去。行不到数里,只见那胆小怪人在山岩后探头探脑的张望,令狐冲心想此人须加激励,便道:“嵩山派那老儿的武功比你差得远了,不用怕他。咱们大伙儿去找他算帐,你也一起去罢。”那人大喜,道:“好,我也去。”但随即又问:“你说那老儿的武功和我差得远,到底是我高得多,还是他高得多?”此人既然胆小,便十分的谨慎小心。令狐冲笑道:“当然是你高得多。刚才你脱身飞奔,轻功高明之极,那嵩山派的老儿无论如何追你不上。”那人大为高兴,走到他身旁,不过兀自不放心,问道:“倘若他当真追上了我,那便如何?”令狐冲道:“我和你寸步不离,他如胆敢追上了你,哼,哼!”手拉长剑剑柄,出鞘半尺,拍的一声,又推入了鞘中,道:“我便一剑将他杀了。”那人大喜,叫道:“妙极,妙极!你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令狐冲道:“这个自然。不过他如追你不上,我便不杀他了。”那人笑道:“是啊,他追我不上,便由得他去。”令狐冲暗暗好笑,心想:“你一发足奔逃,要想追上你可真不容易。”又想:“这六个老儿生性纯朴,不是坏人,倒可交交。”说道:“在下久闻六位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不知六位尊姓大名。”
% E' P) S* t3 n- ]% E  ?: d/ \# V1 M  六个怪人哪想得到此言甚是不通,一听到他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个个便心花怒放。那人道:“我是大哥,叫做桃根仙。”另一人道:“我是二哥,叫做桃干仙。”又一人道:“我不知是三哥还是四哥,叫做桃枝仙。”指着一怪人道:“他不知是三哥还是四哥,叫做桃叶仙。”令狐冲奇道:“你们谁是三哥四哥,怎么连自己也不知道?”
0 G9 e2 @- p. ]4 t  桃枝仙道:“不是我二人不知道,是我爹爹妈妈忘了。”桃叶仙插口道:“你爹娘生你之时,如果忘了生过你,你当时一个小娃娃,怎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你这个人?”令狐冲忍笑点头,说道:“很是,很是,幸亏我爹娘记得生过我这个人。”桃叶仙道:“可不是吗?”令狐冲问道:“怎地是你们爹妈忘了?”桃叶仙道:“爹爹妈妈生我们两兄弟之时,是记得谁大谁小的,过得几年便忘记了,因此也不知到底谁是老三,谁是老四。”指着桃枝仙道:“他定要争到老三,我不叫他三哥,他便要和我打架,只好让了他。”令狐冲笑道:“原来你们是两兄弟。”桃枝仙道:“是啊,我们是六兄弟。”4 {9 q" a. q2 C4 O1 A
  令狐冲心想:“有这样的糊涂父母,难怪生了这样糊涂的六个儿子来。”向其余二人道:“这两位却又怎生称呼?”胆小怪人道:“我来说,我是六弟,叫做桃实仙。我五哥叫桃花仙。”令狐冲忍不住哑然失笑,心想:“桃花仙相貌这般丑陋,和‘桃花’二字无论如何不相称。”桃花仙见他脸有笑容,喜道:“六兄弟之中,以我的名字最是好听,谁都及不上我。”令狐冲笑道:“桃花仙三字,当真好听,但桃根、桃干、桃枝、桃叶、桃实,五个名字也都好听得紧。妙极,妙极,要是我也有这样美丽动听的名字,我可要欢喜死了。”% Q/ k# h1 k% }
  桃谷六仙无不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只觉此人实是天下第一好人。令狐冲笑道:“咱们这便去罢。请哪一位桃兄去解了我师弟的穴道。你们的点穴手段太高,我是说甚么也解不开的。”桃谷六仙又各得一顶高帽,立时涌将过去,争先恐后的给陆大有解开了穴道。从思过崖到华山派的正气堂,山道有十一里之遥,除了陆大有外,余人脚程均快,片刻间便到。一到正气堂外,便见劳德诺、梁发、施戴子、岳灵珊、林平之等数十名师弟、师妹都站在堂外,均是忧形于色,各人见到大师哥到来,都是大为欣慰。
1 Q: M& f: D$ x) r7 N  劳德诺迎了上来,悄声道:“大师哥,师父和师娘在里面见客。”令狐冲回头向桃谷六仙打个手势,叫他们站着不可作声,低声道:“这六位是我朋友,不必理会。我想去瞧瞧。”走到客厅的窗缝中向内张望。本来岳不群、岳夫人见客,弟子决不会在外窥探,但此刻本门遇上重大危难,众弟子对令狐冲此举谁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妥。 0 ]8 l/ X6 T6 n% ]1 {; B: f(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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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20:50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8 |1 l2 |' A6 F# A
十一 聚气. `: \) r! Y' d" K. }( Q* R
  令狐冲向厅内瞧去,只见宾位上首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瘦削老者,右手执着五岳剑派令旗,正是嵩山派的仙鹤手陆柏。他下首坐着一个中年道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从服色瞧来,分别属于泰山、衡山两派,更下手又坐着三人,都是五、六十岁年纪,腰间所佩长剑均是华山派的兵刃,第一人满脸戾气,一张黄焦焦的面皮,想必是陆大有所说的那个封不平。师父和师娘坐在主位相陪。桌上摆了清茶和点心。
* D' e$ L4 A' \  只听那衡山派的老者说道:“岳兄,贵派门户之事,我们外人本来不便插嘴。只是我五岳剑派结盟联手,共荣共辱,要是有一派处事不当,为江湖同道所笑,其余四派共蒙其羞,适才岳夫人说道,我嵩山、泰山、衡山三派不该多管闲事,这句话未免不对了。”这老者一双眼睛黄澄澄地,倒似生了黄胆病一般。4 v8 m/ y6 c2 C8 J, Q
  令狐冲心下稍宽:“原来他们仍在争执这件事,师父并未屈服让位。”5 ^6 h$ G  f- b- Q
  岳夫人道:“鲁师兄这么说,那是咬定我华山派处事不当,连累贵派的声名了?”/ I% h1 Y) x5 V1 W
  衡山派这姓鲁的老者微微冷笑,说道:“素闻华山派宁女侠是太上掌门,往日在下也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果然名不虚传。”岳夫人怒道:“鲁师兄来到华山是客,今日我可不便得罪。只不过衡山派一位成名的英雄,想不到却会这般胡言乱语,下次见到莫大先生,倒要向他请教。”那姓鲁老者冷笑道:“只因在下是客,岳夫人才不能得罪,倘若这里不是华山,岳夫人便要挥剑斩我的人头了,是也不是?”岳夫人道:“这却不敢,我华山派怎敢来理会贵派门户之事?贵派中人和魔教勾结,自有嵩山派左盟主清理,不用敝派插手。”
, H) O- l: c8 ?3 l" n. s1 i  衡山派刘正风和魔教长老曲洋双双死于衡山城外,江湖上皆知是嵩山派所杀。她提及此事,一来揭衡山派的疮疤,二来讥刺这姓鲁老者不念本门师兄弟被杀之仇,反和嵩山派的人物同来跟自己夫妇为难。那姓鲁老者脸色大变,厉声道:“古往今来,哪一派中没有不肖弟子?我们今日来到华山,正是为了主持公道,相助封大哥清理门户中的奸邪之辈。”
0 k1 [/ M! ?0 ~1 T/ e  岳夫人手按剑柄,森然道:“谁是奸邪之辈?拙夫岳不群外号人称‘君子剑’,阁下的外号叫作甚么?”
- I) e% p2 e, h8 W" t/ y7 X3 y  那姓鲁老者脸上一红,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对着岳夫人怒目而视,却不答话。5 k' [( z$ V  u$ X8 j
  这老者虽是衡山派中的第一代人物,在江湖上却无多大名气,令狐冲不知他来历,回头问劳德诺道:“这人是谁?匪号叫作甚么?”他知劳德诺带艺投师,拜入华山派之前在江湖上历练已久,多知武林中的掌故轶事。劳德诺果然知道,低声道:“这老儿叫鲁连荣,正式外号叫作‘金眼雕’。但他多嘴多舌,惹人讨厌,武林中人背后都管他叫‘金眼乌鸦’。”令狐冲微微一笑,心想:“这不雅的外号虽然没人敢当面相称,但日子久了,总会传入他耳里。师娘问他外号,他自然明白指的决不会是‘金眼雕’而是‘金眼乌鸦’。”; r6 q6 {, S& n- [3 h0 ?
  只听得鲁连荣大声道:“哼,甚么‘君子剑’?‘君子’二字之上,只怕得再加上一个‘伪’字。”令狐冲听他如此当面侮辱师父,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叫道:“瞎眼乌鸦,有种的给我滚了出来!”& s. ~- c# h% j4 H: y7 q; S* D
  岳不群早听得门外令狐冲和劳德诺的对答,心道:“怎地冲儿下峰来了?”当即斥道:“冲儿,不得无礼。鲁师伯远来是客,你怎可没上没下的乱说?”
9 W; B* m) e3 b8 y$ C( [  鲁连荣气得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华山大弟子令狐冲在衡山城中胡闹的事,他是听人说过的,当即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在这衡山城中嫖妓宿娼的小子!华山派门下果然是人才济济。”令狐冲笑道:“不错,我在衡山城中嫖妓宿娼,结识的婊子姓鲁!”$ v9 K+ X; [9 O& d( d' S
  岳不群怒喝:“你……你还在胡说八道!”令狐冲听得师父动怒,不敢再说,但厅上陆柏和封不平等已忍不住脸露微笑。6 E8 P: \4 y; X
  鲁连荣倏地转身,左足一抬,砰的一声,将一扇长窗踢得飞了出去,他不认得令狐冲,指着华山派群弟子喝道:“刚才说话的是哪一只畜生?”华山群弟子默然不语。鲁连荣又骂:“他妈的,刚才说话的是哪一只畜生?”9 s8 V0 E1 i) ^+ U& {
  令狐冲笑道:“刚才是你自己在说话.我怎知是甚么畜生?”鲁连荣怒不可遏,人吼一声,便向令狐冲扑去。
: P. G8 j5 r, t% U* B1 B8 R8 _6 Y  令狐冲见他来势凶猛,向后跃开,突然间人影一闪,厅堂中飘出一个人来,银光闪烁,铮铮有声,已和鲁连荣斗在一起,正是岳夫人。她出厅,拔剑,挡架,还击,一气呵成,姿式又夏美妙之极,虽是极快,旁人瞧在眼中却不见其快,但见其美。
" u# S' N0 Q% j0 K3 l7 H- Z  岳不群道:“大家是自己人,有话不妨慢慢的说,何必动手?”缓步走到厅外,顺手从劳德诺腰边抽出长剑,一递一翻,将兽连荣和岳夫人两柄长剑压住。鲁连荣运劲于臂,向上力抬,不料竟然纹丝不动,脸上一红,又再运气。
# m" `# F9 t8 Z0 U" F" q# L. i  岳不群笑道:“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便如自家人一般,鲁师兄不必和小孩子们一般见识。”回过头来,向令狐冲斥道:“你胡说八道,还不快向鲁师伯赔礼?”0 n# k6 S- @* }" M' E6 y% l2 S
  令狐冲听了师父吩咐,只得上前躬身行礼,说道:“鲁师伯,弟子瞎了眼,不知轻重,便如臭乌鸦般哑哑乱叫,污蔑了武林高人的声誉,当真连畜生也不如。你老人家别生气,我可不是骂你。臭乌鸦乱叫乱噪,咱们只当他是放屁!”他臭乌鸦长、臭乌鸦短的说个不休,谁都知他又是在骂鲁连荣,旁人还可忍住,岳灵珊已咭的一声,笑了出来。
# w3 u8 H$ B1 d  岳不群感到鲁连荣接连运了三次劲,微微一笑,收起长剑,交还给劳德诺,鲁连荣剑上压力陡然消失,手臂向上急举,只听得当当两声响,两截断剑掉在地下,他和岳夫人手中都只剩下了半截断剑。他正在出力和岳不群相拚,这时运劲正猛,半截断剑向上疾挑,险些劈中了自己额角,幸好他膂力甚强,这才及时收住,但已闹得手忙脚乱,面红耳赤。& M6 \& M( S& v+ K
  他嘶声怒喝:“你……你……两个打一个!”但随即想到,岳夫人的长剑也被岳不群以内力压断,眼见陆柏、封不平等人都已出厅观斗,人人都看得出来,岳不群只是劝架,请二人罢手,却无偏袒,但妻子的长剑被丈夫压断并无干系,鲁连荣这一下却无论如何受不了。他又叫:“你……你……”
: Q* O  `7 J; d7 A- u  右足重重一顿,握着半 截断剑,头也不回的急冲下山。
) }: s  E8 b( H5 s  岳不群压断二人长剑之时,便已见到站在令狐冲身后的桃谷六仙,只觉得这六人形相非常,甚感诧异,拱手道:“六位光临华山,未曾远迎,还望恕罪。”桃谷六仙瞪眼瞧着他,既不还礼,也不说话,令狐冲道:“这位是我师父,华山派掌门岳先生……”
3 i1 Z7 H/ _7 ~  他一句话没说完,封不平插口道:“是你师父,那是不错,是不是华山派掌门,却要走着瞧了。岳师兄,你露的这手紫霞神功可帅的很啊,可是单凭这手气功,却未必便能执掌华山门户。谁不知道华山派是五岳剑派之一,剑派剑派,自然是以剑为主。你一味练气,那是走入魔道,修习的可不是本门正宗心法了。”. T1 G: y! U; K5 J$ G" H  n- _5 v
  岳不群道:“封兄此言未免太过。五岳剑派都使剑,那固然不错,可是不论哪一门、哪一派,都讲究‘以气御剑’之道。剑术是外学,气功是内学,须得内外兼修,武功方克得有小成。以封兄所言,倘若只是勤练剑术,遇上了内家高手,那便相形见绌了。”
5 R/ B/ o5 U" k: h( W( e  封不平冷笑道:“那也不见得。天下最佳之事,莫如九流三教、医卜星相、四书五经、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事事皆精,刀法也好,枪法也好,无一不是出人头地。可是世人寿命有限,哪能容得你每一门都去练上一练?一个人专练剑法,尚且难精,又怎能分心去练别的功夫?我不是说练气不好,只不过咱们华山派的正宗武学乃是剑术。你要涉猎旁门左道的功夫,有何不可,去练魔教的‘吸星大法’,旁人也还管你不着,何况练气?但寻常人贪多务得,练坏了门道,不过是自作自受,你眼下执掌华山一派,这般走上了歪路,那可是贻祸子弟,流毒无穷。”
5 `: Q$ }2 ?5 D, w+ s5 G  令狐冲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风太师叔只教我练剑,他……他多半是剑宗的。我跟他老人家学剑,这……这可错了吗?”霎时间毛骨悚然,背上满是冷汗。
3 ^  I# {" o+ i) r  岳不群微笑道:“‘贻祸子弟,流毒无穷’,却也不见得。”4 L  z5 a' ^8 P! [/ m: p+ c
  封不平身旁那个矮子突然大声道:“为甚么不见得?你教了这么一大批没个屁用的弟子出来,还不是‘贻祸子弟,流毒无穷’?封师兄说你所练的功夫是旁门左道,不配做华山派的掌门,这话一点不错,你到底是自动退位呢?还是吃硬不吃软,要叫人拉下位来?”! {" e$ w2 o& U. I8 }# Z3 M% X1 G
  这时陆大有已赶到厅外,见大师哥瞧着那矮子,脸有疑问之色,便低声道:“先前听他们跟师父对答,这矮子名叫成不忧。”& K- H2 c) S  {" Z1 x/ I
  岳不群道:“成兄,你们‘剑宗’一支,二十五年前早已离开本门,自认不再是华山派弟子,何以今日又来生事?倘若你们自认功夫了得,不妨自立门户,在武林中扬眉吐气,将华山派压了下来,岳某自也佩服,今日这等噜唆不清.除了徒伤和气,更有何益?”
2 z7 r% `- k0 T5 p  成不忧大声道:“岳师兄,在下和你无怨无仇,原本不必伤这和气,只是你霸占华山派掌门之位,却教众弟子练气不练剑,以致我华山派声名日衰,你终究卸不了重责。成某既是华山弟子,终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再说,当年‘气宗’排挤‘剑宗’,所使的手段实在不明不白,殊不光明正大,我‘剑宗’弟子没一个服气。我们已隐忍了二十五年,今日该得好好算一算这笔帐了。”
- |+ A1 L2 }$ z" u& W( j3 e  岳不群道:“本门气宗剑宗之争,由来已久。当日两宗玉女峰上比剑,胜败既决,是非亦分。事隔二十五年,三位再来旧事重提,复有何益?”
8 U( F6 k% p( d5 d; J) _  成不忧道:“当日比剑胜败如何,又有谁来见?我们三个都是‘剑宗’弟子,就一个也没见。总而言之,你这掌门之位得来不清不楚,否则左盟主身为五岳剑派的首领,怎么他老人家也会颁下令旗,要你让位?”岳不群摇头道:“我想其中必有蹊跷。左盟主向来见事极明,依情依理,决不会突然颁下令旗,要华山派更易掌门。”成不忧指着五岳剑派的令旗道:“难道这令旗是假的?”岳不群道:“令旗是不假,只不过令旗是哑巴,不会说话。”
. E7 ?/ N' s  @  j: r3 B  陆柏一直旁观不语,这时终于插口:“岳师兄说五岳令旗是哑巴,难道陆某也是哑巴不成?”岳不群道:“不敢,兹事体大,在下当面谒左盟主后,再定行止。”陆柏阴森森的道:“如此说来,岳师兄毕竟是信不过陆某的言语了?”岳不群道:“不敢!就算左盟主真有此意,他老人家也不能单凭一面之辞,便传下号令,总也得听听在下的言语才是。再说,左盟主为五岳剑派盟主,管的是五派所共的大事。至于泰山、恒山、衡山、华山四派自身的门户之事,自有本派掌门人作主。”
8 Q3 h# D0 Q1 F4 {# X( \$ E  成不忧道:“哪有这么许多噜唆的?说来说去,你这掌门人之位是不肯让的了,是也不是?”他说了“不肯让的了”这五个字后,刷的一声,已然拔剑在手,待说那“是”字时便刺出一剑,说“也”字时刺出一剑,说“不”
+ h+ G6 ]  l6 w9 @; u% f# r+ _2 ~  字时刺出一剑,说到最后一个“是”字时又刺出一剑,“是也不是”四个字一口气说出,便已连刺了四剑。
( P( L! J- ~  V, M  J  这四剑出招固然捷迅无伦,四剑连刺更是四下凌厉之极的不同招式,极尽变幻之能事。第一剑穿过岳不群左肩上衣衫,第二剑穿过他右肩衣衫,第三剑刺他左臂之旁的衣衫,第四剑刺他右胁旁衣衫。四剑均是前后一通而过,在他衣衫上刺了八个窟窿,剑刃都是从岳不群身旁贴肉掠过,相去不过半寸,却没伤到他丝毫肌肤,这四剑招式之妙,出手之快,拿捏之准,势道之烈,无一不是第一流高手的风范。华山群弟子除令狐冲外尽皆失色,均想:“这四剑都是本派剑法,却从来没见师父使过。‘剑宗’高手,果然不凡。”
# I! l8 Z* r8 Z/ v: H- C  但陆柏、封不平等却对岳不群更是佩服,眼见成不忧连刺四剑,每一剑部是狠招杀着,剑剑能致岳不群的死命,但岳不群始终脸露微笑,坦然而受,这养气功夫却尤非常人所能,成不忧等人来到华山,摆明了要夺掌门之位,岳不群人再厚道,也不能不防对方暴起伤人,可是他不避不让,满不在乎的受了四剑.自是胸有成竹,只须成不忧一有加害之意,他便有克制之道。在这间不容发的瞬息之间,他竟能随时出手护身克敌,则武功远比成不忧为高,自可想而知。他虽未出手,但慑人之威,与出手致胜已殊无二致。( X! G( F$ h  h1 B0 i& `# \) w
  令狐冲眼见成不忧所刺的这四剑,正是后洞石壁所刻华山派剑法中的一招招式,他将之一化为四,略加变化,似乎四招截然不同,其实只是一招,心想:“剑宗的招式再奇,终究越不出石壁上所刻的范围。”
, O4 k  D7 A& u# E8 `2 u2 w  岳夫人道:“成兄,拙夫总是瞧着各位远来是客,一再容让。你已在他衣上刺了四剑,再不知趣,华山派再尊敬客人,总也有止境。”+ B7 f; d0 Q6 y1 b
  成不忧道:“甚么远来是客,一再容让?岳夫人,你只须破得我这四招剑法,成某立即乖乖的下山,再也不敢上玉女峰一步。”他虽然自负剑法了得,然见岳不群如此不动声色,倒也不敢向他挑战,心想岳夫人在华山派中虽也名声不小,终究是女流之辈,适才见到自己这四剑便颇有骇然色变之态,只须激得她出手,定能将她制住,那时岳不群或者心有所忌,就此屈服,或者章法大乱,便易为封不平所乘了,说着长剑一立,大声道:“岳夫人请。
$ Y* j8 ?5 C' x8 F6 e1 z  宁女侠乃华山气宗高手,天下知闻。剑宗成不忧今日领教宁女侠的气功。”2 m; y% ^4 N" u9 F1 B: e& [
  他这么说,竟揭明了要重作华山剑气二宗的比拚。; T* \6 g6 l" ]* x7 `8 [. \( B/ |
  岳夫人虽见成不忧这四剑招式精妙,自己并无必胜把握,但他这等咄咄逼人,如何能就此忍让?刷的一声,抽出了长剑。8 N- D8 h! V2 W5 [. ?6 A
  令狐冲抢着道:“师娘,剑宗练功的法门误入歧途,岂是本门正宗武学之可比?先让弟子和他斗斗,倘若弟子的气功没练得到家,再请师娘来打发他不迟。”他不等岳夫人允可,已纵身拦在她身前,手中却握着一柄顺手在墙边捡起来的破扫帚。他将扫帚一晃一晃,向成不忧道:“成师傅,你已不是本门中人,甚么师伯师叔的称呼,只好免了。你如迷途知返,要重投本门,也不知我师父肯不肯收你。就算我师父肯收,本门规矩,先入师门为大,你也得叫我一声师兄了,请请!”倒转了扫帚柄,向他一指。
& G) g9 p# t. m: n# f3 q* x" B  成不忧大怒,喝道:“臭小子,胡说八道!你只须挡得住我适才这四剑,成不忧拜你为师。”令狐冲摇头道:“我可不收你这个徒弟……”一句话没说完,成不忧已叫道:“拔剑领死!”令狐冲道:“真气所至,草木皆是利剑。对付成兄这几招不成气候的招数,又何必用剑?”成不忧道:“好,是你狂妄自大,可不能怨我出手狠辣!”
7 P) G1 K( ]  f; r  p: m/ @/ T  岳不群和岳夫人知道这人武功比令狐冲可高得太多,一柄扫帚管得甚用?以空乎挡他利剑,凶险殊甚,当下齐声喝道:“冲儿退开!”
7 H0 u8 U6 t5 @1 g2 z7 h  但见白光闪处,成不忧已挺剑向令狐冲刺出,果然便是适才曾向岳不群刺过的那一招。他不变招式,一来这几招正是他生平绝学,二来有言在先,三来自己旧招重使,显得是让对方有所准备,双方各有所利,扯了个直,并非单是自己在兵刃上占了便宜令狐冲向他挑战之时,早已成竹在胸,想好了拆招之法,后洞石壁上所刻图形,均是以奇门兵刃破剑,自己倘若使剑,此刻独孤九剑尚未练成,并无必胜之方,这柄破扫帚却正好当作雷震挡,眼见成不忧长剑刺来,破扫帚便往他脸上扫了过去。
% |4 e. y3 w, j  令狐冲这一下却也甘冒极大凶险,雷震挡乃金钢所铸,扫上了不死也必受伤,如果他手中所持真是雷震挡,这一扫妙到颠毫,对方自须回剑自救,但这把破扫帚却又有甚么胁敌之力?他内力平常,甚么“真气所至,草木即是利剑”云云,全是信口胡吹。这一扫帚便扫在成不忧脸上,最多也不过划出几条血丝,有甚大碍?可是成不优这一剑,却在他身上穿膛而过了。只是他料想对手乃前辈名宿,决不愿自己这柄沾满了鸡粪泥尘的破扫帚在他脸上扫上一下,纵然一剑将自己杀了,也难雪破帚扫脸之耻。
( c# M0 a! l; b0 H9 c  果然众人惊呼声中,成不忧偏脸闪开,回剑去斩扫帚。& r3 K+ H; F6 g% J% V& f! i
  令狐冲将破帚一搭,避开了这剑。成不忧被他一招之间即逼得回剑自救,不由得脸上一热,他可不知令狐冲破扫帚这一扫,其实是魔教十余位高手长老,不知花了多少时光,共同苦思琢磨,才创出来克制他这一招的妙着,实是呕心沥血、千锤百练的力作,还道令狐冲乱打误撞,竟然破解了自己这一招。他恼怒之下,第二剑又已刺出,这一剑可并非按着原来次序,却是本来刺向岳不群腋下的第四剑。; L/ V% \/ ^: y7 k
  令狐冲一侧身,帚交左手,似是闪避他这一剑,那破帚却如闪电般疾穿而出,指向成不忧前胸。帚长剑短,帚虽后发,却是先至,成不忧的长剑尚未圈转.扫帚上的几根竹丝已然戳到了他胸口,令狐冲叫道:“着!”嗤的一声响,长剑已将破帚的帚头斩落。但旁观众高手人人看得明白,这一招成不忧已然输了,如果令狐冲所使的不是一柄竹帚,而是钢铁所铸的雷震挡、九齿钉耙、月牙铲之类武器.成不忧胸口已受重伤。
& L' e  }$ d" R) H+ I+ w* b  对方若是一流高手,成不忧只好撒剑认输,不能再行缠斗,但令狐冲明明只是个二代弟子,自己败在他一柄破扫帚下,颜面何存?当下刷刷刷连刺三剑,尽是华山派的绝招,三招之中,倒有两招是后洞石壁上所刻。另一招令狐冲虽未见过,但他自从学了独孤九剑的“破剑式”后,于天下诸种剑招的破法,心中都已有了些头绪,闪身避开对方一剑之后,跟着便以石壁上棍棒破剑之法,以扫帚柄当作棍棒,一棍将成不忧的长剑击歪,跟着挺棍向他剑尖撞了过去。1 t# ^2 s! M- r
  假若他手中所持是铁棍铁棒,则棍坚剑柔,长剑为双方劲力所撞,立即折断,使剑者更无解救之道。不料他在危急中顺手使出,没想到自己所持的只是一根竹棍,以竹棍遇利剑,并非势如破竹,而是势乃破竹,擦的一声响,长剑插进了竹棍之中,直没至剑柄。
2 v+ Z+ m4 i( }- @# i- s  令狐冲念头转得奇快,右手顺势一掌横击帚柄,那扫帚挟着长剑,斜刺里飞了出去。
9 I5 ?( R, y2 P" [9 ~& \  成不忧又羞又怒,左掌疾翻,喀的一声,正击在令狐冲胸口。他是数十年的修为,令狐冲不过熟悉剑招变化,拳脚功夫如何是他对手,身子一仰,立即翻倒,口中鲜血狂喷。" [  w% Z6 R+ s
  突然间人影闪动,成不忧双手双脚被人提了起来,只听他一声惨呼,满地鲜血内脏,一个人竟被拉成了四块,两只手两只脚分持在四个形貌奇丑的怪人手里,正是桃谷四仙将他活生生的分尸四爿。& s+ O4 \! V7 i2 c$ N+ G
  这一下变起俄顷,众人都吓得呆了。岳灵珊见到这血肉模糊的惨状,眼前一黑,登时晕倒。饶是岳不群、陆柏等皆是武林中见多识广的大高手,却也都骇然失措。7 v1 U2 d* }, B3 ?+ S& n
  便在桃谷四仙撕裂成不忧的同时,桃化仙与桃实仙已抢起躺在地上的令狐冲,迅捷异常的向山下奔去。岳不群和封不平双剑齐出,向桃干仙和桃叶仙二人背心刺去,桃根仙和桃枝仙各自抽出一根短铁棒,铮铮两响,同时格开。桃谷四仙展开轻功,头也不回的去了。
" ?& t& ?! u( |3 v7 ^; l4 ]  瞬息之间,六怪和令狐冲均已不见踪影。
% e6 o- x4 u: t7 H7 D  s3 o6 Q9 B  陆柏和岳不群、封不平等人面面相觑,眼见这六个怪人去得如此快速,再也追赶不上,各人瞧着满地鲜血和成不忧分成四块的肢体,又是惊惧,又是惭愧。
# l% a! I$ z" u4 t- \  隔了良久,陆柏摇了摇头,封不平也摇了摇头。
9 }5 }) n& y! ?$ b) j; i  令狐冲被成不忧一掌打得重伤,随即被桃谷二仙抬着下山。过不多时,便已昏晕过去,醒转来时,眼前只见两张马脸、两对眼睛凝视着自已,脸上充满着关切之情。
$ Y3 n4 p0 U4 H; E( }, f: d  桃花仙见令狐冲睁开眼睛,喜道:“醒啦,醒啦,这小子死不了啦。”
8 d5 e7 L8 ]7 ^5 I4 \, U  桃实仙道:“当然死不了,给人轻轻的打上一掌,怎么会死?”桃花仙道:“你倒说得稀松平常,这一掌打在你身上,自然伤不了你,但打在这小子身上,或许便打死了他。”桃实仙道:“他明明没死,你怎么说打死了他?”9 q6 y) y, |- c1 _3 d+ U4 v
  桃花仙道:“我不是说一定死,我是说:或许会死。”桃实仙道:“他既然活转,就不能再说‘或许会死’。”桃花仙道:“我说都说了,你待怎样?”9 K0 z4 k* a2 g1 W7 _
  桃实仙道:“那就证明你眼光不对,也可说你根本没有眼光。”桃花仙道:“你既有眼光,知道他决计死不了,刚才又为甚么唉声叹气,满脸愁容?”( k1 J7 k$ \6 k* C2 @4 a5 f" |
  桃实仙道:“第一,我刚才唉声叹气,不是担心他死,是担心小尼姑见了他这等模样之后,为他担心。第二,咱们打赌赢了小尼姑,说好要到华山来请令狐冲去见她,现下请了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令狐冲去,只怕小尼姑不答应。”桃花仙道:“你既然知他一定不会死,就可以告诉小尼姑不用担心,小尼姑既然不担心,你又担心些甚么?”桃实仙道:“第一,我叫小尼姑不担心,她未必就听我话,就算她听了我话,假装不担心,其实还是在担心。8 Z& k& o3 Q* c/ e1 \
  第二,这小子虽然死不了,这伤势着实不轻,说不定难好,那么我自然也有点担心。”, \" W4 G$ I6 C8 ]. ?6 a
  令狐冲听他兄弟二人辩个不停,虽是听着可笑,但显然他二人对自己的生死实深关切,不禁感激,又听他二人口口声声说到“小尼姑为自己担心”,想必那“小尼姑”便是恒山派的仪琳小师妹了,当下微笑道:“两位放心,令狐冲死不了。”
- R% I" X; F/ N0 [' ]  桃实仙大喜,对桃花仙道:“你听,他自己说死不了,你刚才还说或许会死。”桃花仙道:“我说那句话之时,他还没开口说话。”桃实仙道:“他既然睁开了眼睛,当然就会开口说话,谁都料想得到。”
9 J  r) p; {1 s& ~  令狐冲心想二人这么争辩下去,不知几时方休,笑道:“我本来是要死的,不过听见两位盼望我不死,我想桃谷六仙何等的声威,江湖上何等……
* J; B0 S! r; o% w1 ?  何等的……咳咳……名望,你们要我不死,我怎敢再死?”" }# l1 B0 d; _* q8 P2 V" D
  桃花仙、桃实仙二人一听,心花怒放,齐声道:“对,对!这人的话十分有理!咱们跟大哥他们说去。”二人奔了出去。3 a+ L: b# j2 s
  令狐冲这时只觉自己是睡在一张板床之上,头顶帐子陈旧破烂,也不知是在甚么地方,轻轻转头,便觉胸口剧痛难当,只得躺着不动。( d+ H8 j" d* g! N2 A5 N) _
  过不多时,桃根仙等四人也都走进房来。六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有的自夸功劳,有的称赞令狐冲不死的好,更有人说当时救人要紧,无暇去跟嵩山派那老狗算帐,否则将他也是拉成四块,瞧他身子变成四块之后,还能不能将桃谷六仙像捏蚂蚁般捏死。2 [7 b" R$ l6 G3 @; s7 A! f" V8 b1 l
  令狐冲为凑桃谷六仙之兴,强提精神,和他们谈笑了几句,随即又晕了过去。
- M9 N0 F: V0 j7 ]' i8 n  述迷糊糊之中,但觉胸口烦恶,全身气血倒转,说不出的难受,过了良久,神智渐复,只觉身子似乎在一只大火炉中烧烤,忍不住呻吟出声,听得有人喝道:“别作声。”' g, [0 g& M1 y; @6 ^! t
  令狐冲睁开眼来,但见桌上一灯如豆,自己全身赤裸,躺在地下,双手双脚分别被桃谷四仙抓住,另有二人,一个伸掌按住他小腹,一个伸掌按在他脑门的“百会穴”上。令狐冲骇异之下,但觉有一股热气从左足足心向上游去,经左腿、小腹、胸口、右臂,而至右手掌心,另有一股热气则从左手掌心向下游去,经左臂、胸口、心腹、右腿,而至右足足心。两股热气交互盘旋,只蒸得他大汗淋漓,炙热难当。
7 L+ h: k. _) M' G  他知道桃谷六仙正在以上乘内功给自己疗伤,心中好生感激,暗暗运起师父所授的华山派内功心法,以便加上一份力道,不料一股内息刚从丹田中升起,小腹间便突然剧痛,恰如一柄利刃插进了肚中,登时哇哇一声,鲜血狂喷。
1 L# G3 S/ B' |$ \/ l+ T  桃谷六仙齐声惊呼:“不好了!”桃叶仙反手一掌,击在令狐冲头上,立时将他打晕。
; D7 V4 X2 B/ v3 u/ \( v  此后令狐冲一直在昏迷之中,身子一时冷,一时热,那两股热气也不断在四肢百骇间来回游走,有时更有数股热气相互冲突激荡,越发的难当难熬。! K% j" r& j1 ~' T1 Q" s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头脑间突然清凉了一阵,只听得桃谷六仙正在激辩,他睁开眼来,听桃于仙说道:“你们瞧,他大汗停了,眼睛也睁开了,是不是我的法子才是真行?我这股真气,从中渎而至风市、环跳,在他渊液之间回来,必能治好他的内伤。”桃根仙道:“你还在胡吹大气呢,前日倘若不用我的法子,以真气游走他足厥阴肝经诸经脉,这小子早已死定了,哪里还轮得你今日在他渊液之间来回?”桃枝仙道:“不错,不过大哥的法子纵然将他内伤治好了,他双足不能行走,总是美中不足,还是我的法子好,这小子的内伤,是属于心包络,须得以真气通他肾络三焦。”桃根仙怒道:“你又没钻进过他身子,怎知他的内伤一定属于心包络?当真胡说八道!”/ m. u1 h- u( T: {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 A$ G( l, I, Z9 ]& W
  桃叶仙忽道:“这般以真气在他渊液间来回,我看不大妥当,还是先治他的足少阴肾经为是。”也不等旁人是否同意,立即伸手按住令狐冲左膝的阴谷穴,一股热气从穴道中透了进去。桃干仙大怒,喝道:“嘿!你又来跟我捣蛋啦。咱们便试一试,到底谁说得对。”当即催动内力,加强真气。( d# B2 B* |, [5 Y# a5 L4 p
  令狐冲又想作呕,又想吐血,心里连珠价只是叫苦:“糟了,糟了!这六人一片好心,要救我性命,但六兄弟意见不同,各凭己法为我医治,我令狐冲这次可倒足大霉了。”他想出声抗辩,叫六仙住手,苦在开口不得。: O* I* K3 Y7 [) ]
  只听桃根仙道:“他胸口中掌,受了内伤,自然当以治他手太阳肺经为主。我用真气贯注他中府、尺泽、孔最、列缺、太渊、少商诸穴,最是对症。”
. Q+ W3 e5 W5 D' [  桃干仙道:“大哥,别的事情我佩服你,这以真气疗伤的本领,却是你不及我了。这小子全身发高烧,乃是阳气太旺的实症,须得从他手太阳经入手。
1 {+ a! i% B% H" }; u  我决意通他商阳、合谷、手三里、曲池、迎香诸处穴道。”桃枝仙摇头道:“错了,错了,错之极矣。”桃干仙怒道:“你知道甚么?为甚么说我错之极矣?”桃根仙却十分高兴,笑道:“究竟三弟医理明白,知道是我对,二弟错了。”桃叶仙道:“二哥固然错了,大哥却也没对。你们瞧,这小子双眼发直,口唇颤动,偏偏不想说话……”(令狐冲心中暗骂:“我怎地不想说话?给你们用真气内力在我身上乱通乱钻,我怎么还说得出话来?”)桃叶仙续道:“……那自然是头脑发昏,心智胡涂,须得治他阳明胃经。”(令狐冲暗骂:“你才头脑发昏,心智胡涂!”)桃叶仙一声甫毕,令狐冲便觉眼眶下凹陷处的四白穴上一痛,口角旁的地仓穴上一酸,跟着脸颊上大迎、颊车,以及头上头维、下关诸穴一阵剧痛,又是一阵酸痒,只搅得他脸上肌肉不住跳动。. ?+ N9 H' v" v  P! [& K( M
  桃实仙道:“你整来整去,他还是不会说话,我看倒不是他脑子有病,只怕乃是舌头发强,这是里寒上虚的病症,我用内力来治他的隐白、太白、公孙、商丘、地机诸处穴道,只不过……只不过……倘若治不好,你们可不要怪我。”桃干仙道:“治不好,人家性命也给你送了,怎可不怪你?”桃实仙道:“但如果不治,你明知他是舌头发强,不治他足太阴脾经,岂不是见死不救?”桃枝仙道:“倘若治错了,可糟糕得很了。”
6 I5 q. @' ?% `  桃花仙道:“治错了糟糕,治不好也糟糕。咱们治了这许多时候始终治不好,我料得他定是害了心病,须得从手心经着手。可见少海、通理、神门、少冲四个穴道,乃是关窍之所在。”桃实仙道:“昨天你说当治他足少阴肾经,今天却又说手少阳心经了。少阳是阳气初盛,少阴是阴气甫生,一阴一阳,二者截然相反,到底是哪一种说法对?”桃花仙道:“由阴生阳,此乃一物之两面,乃是一分为二之意。太极生两仪,两仪复合而为太极,可见有时一分为二,有时合二为一,少阳少阴,互为表里,不能一概而论者也。”
% q! U2 P7 c6 T8 j% K  令狐冲暗暗叫苦:“你在这里强辞夺理,胡说八道,却是在将我的性命来当儿戏。”. d- \- k  P1 Z2 N& V' M
  桃根仙道:“试来试去,总是不行,我是决心一意孤行的了。”桃干仙、桃枝仙等五人齐声道:“怎么一意孤行?”桃根仙道:“这显然是一门奇症,既是奇症,便须从经外奇穴入手。我要以凌虚点穴之法,点他印堂、金律、玉液、鱼腰、百劳和十二井穴。”桃干仙等齐道:“大哥,这个使不得,那可太过凶险。”* B% J! z2 |9 }7 j' |% U  b
  只听得桃根仙大喝:“甚么使不得?再不动手,这小子性命不保。”令狐冲便觉印堂、金律等诸处穴道之中,便似有一把把利刀戳了进去,痛不可当,到后来已全然分辨不出是何处穴道中剧痛。他张嘴大叫,却呼唤不出半点声音。便在此时,一道热气从足太阴脾经诸处穴道中急剧流转,跟着少阳心经的诸处穴道中也出现热气,两股真气相互激荡。过不多时,又有三道热气分从不同经络的各穴道中透入。; }" ?, p& P9 ~* v! J8 D6 ^' D
  令狐冲心内气苦,身上更是难熬无比,以往桃谷六仙在他身上胡乱医治,他昏迷之中懵然不知,那也罢了,此刻苦在神智清醒,于六人的胡闹却是全然无能为力。只觉得这六道真气在自己体内乱冲乱撞,肝、胆、肾、肺、心、脾、胃、大肠、小肠、膀胱、心包、三焦、五脏六腑,到处成了六兄弟真力激荡之所,内功比拚之场。令狐冲怒极,心中大喝:“我此次若得不死,日后定将你这六个狗贼碎尸万段。”他内心深处自知桃谷六仙纯是一片好意,而且这般以真气助他疗伤,实是大耗内力,若不是有与众不同的交情,轻易不肯施为,可是此刻经历如汤如沸、如煎如烤的折磨,痛楚难当,倘若他能张口作声,天下最恶毒的言语也都骂将出来了。) X8 A# W4 ~, l4 L! J0 b
  桃谷六仙一面各运真气、各凭己意替令狐冲疗伤,一面兀自争执不休,却不知这些日子之中,早已将令狐冲体内经脉搅得乱七八糟,全然不成模样。
) Y- `/ i/ N; @  j) E  令狐冲自幼研习华山派上乘内功,虽然修为并不深湛,但所学却是名门正宗的内家功夫,根基扎得极厚,幸亏尚有这一点儿底子,才得苟延残喘,不给桃谷六仙的胡搅立时送了性命。
- U+ e  ]  b3 C/ V& ?0 }9 C% y  桃谷六仙运气多时,眼见令狐冲心跳微弱,呼吸越来越沉,转眼便要气绝身亡,都不禁担心,桃实仙道:“我不干啦,再干下去,弄死了他,这小子变成冤鬼,老是缠着我,可不吓死了我?”手掌便从令狐冲的穴道上移开。: F1 W5 k+ b. {+ D
  桃根仙怒道:“要是这小子死了,第一个就怪你。他变成冤鬼,阴魂不散,总之是缠住了你。”桃实仙大叫一声,越窗而走。  W/ v# e$ L3 k7 W# P7 Z* _6 W9 p* c' {# D
  桃干仙、桃枝仙诸人次第缩手,有的皱眉,有的摇头,均不知如何是好。
' L, `8 v! P4 @1 d  a  桃叶仙道:“看来这小子不行啦,那怎么办?”桃干仙道:“你们去对小尼姑说,他给那个矮家伙拍了一掌,抵受不住,因此死了。咱们为他报仇,已将那矮家伙撕成了四块。”桃根仙道:“说不说咱们以真气替他医伤之事?”5 s  _4 ~$ o! m  }; A& A
  桃干仙道:“这个万万说不得!”桃根仙道:“但如小尼姑又问,咱们为甚么不设法给他治伤,那便如何?”桃干仙道:“那咱们只好说,医是医过了,只不过医不好。”桃根仙道:“小尼姑岂不要怪桃谷六仙全无屁用,还不如六条狗子。”桃干仙大怒,喝道:“小尼姑骂咱们是六条狗子,太也无理!”+ Q+ `0 F  M1 S& o
  桃根仙道:“小尼姑又没骂,是我说的。”桃干仙怒道:“她既没有骂,你怎么知道?”桃根仙道:“她说不定会骂的。”桃干仙道:“也说不定会不骂。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桃根仙道:“这小子一死,小尼姑大大生气,多半要骂。”桃干仙道:“我说小尼姑一定放声大哭,却不会骂。”桃根仙道:“我宁可她骂咱们是六条狗子,不愿见她放声大哭。”
' B7 s5 h# [$ B2 |+ ^5 o  桃干仙道:“她也未必会骂咱们是六条狗子。”桃 根仙问:“那骂甚么?” 桃干仙道:“咱们六兄弟像狗子么!我看一点也不像。说不定骂咱们是六条猫儿。”桃叶仙插嘴:“为甚么?难道咱们像猫儿么?”桃花仙加入战团:5 b; }7 U" K2 @0 O5 G; Q
  “骂人的话,又不必像。咱们六兄弟是人,小尼姑要是说咱们六个是人,就不是骂了。”桃枝仙道:“她如骂我们六个都是蠢人、坏人,那还是骂。”4 A: `7 z8 S- N
  桃花仙道:“这总比六条狗子好。”桃枝仙道:“如果那六条狗子是聪明狗、能干狗、威风狗、英雄好汉狗、武林中的六大高狗呢?到底是人好还是狗好?”
0 U8 {3 ]/ ]8 F: U. ]3 g& R- o  令狐冲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听得他们如此争执不体,忍不住好笑,不知如何,一股真气上冲,忽然竟能出声:“六条狗子也比你们好得多!”1 H: C$ g5 Y2 A- b4 O3 W9 g: b+ p
  桃谷五仙尽皆一愕,还未说话,却听得桃实仙在窗外问道:“为甚么六条狗子也比咱们好?”桃谷五仙齐声问道:“是啊,为甚么六条狗子也比咱们好?”6 m0 {# ]. t* J- L% m3 K
  令狐冲只想破口大骂,却实在半点力气也无,断断续续的道:“你……
. ~# U) Q2 H$ C! l8 z  你们送我……送我回华山去,只……只有我师父能救……救我性命……”桃根仙道:“甚么?只有你师父能救你性命?桃谷六仙便救你不得?”令狐冲点了点头,张大了口,再也说不出话来。
! n3 z% d" c* S; y+ R4 M, Z  桃叶仙怒道:“岂有此理?你师父有甚么了不起?难道比我们桃谷六仙还要厉害?”桃花仙道:“哼,叫他师父来跟我们比拚比拚!”桃干仙道:“咱们四人抓住他师父的两只手,两只脚,喀的一声,撕成他四块。”
2 m% G" J0 I0 O  桃实仙跳进房来,说道:“连华山上所有男男女女,一个个都撕成了四块。”桃花仙道:“连华山上的狗子猫儿、猪羊鸡鸭、乌龟鱼虾,一只只都抓住四肢,撕成四块。”
0 A; G6 s) ]# a: @( s! _  桃枝仙道:“鱼虾有甚么四肢?怎么抓住四肢?”桃花仙一愕,道:“抓其头尾,上下鱼鳍,不就成了?”桃枝仙道:“鱼头就不是鱼的四肢。”桃花仙道:“那有甚么干系?不是四肢就不是四肢。”桃枝仙道:“当然大有干系,既然不是四肢,那就证明你第一句话说错了。”桃花仙明知给他抓住了痛脚,兀自强辩:“甚么我第一句话说错了。”桃花仙道:“你说,‘连华山上的狗子猫儿、猪羊鸡鸭、乌龟鱼虾,一只只都抓住四肢,撕成四块。’你没说过吗?”桃花仙道:“我说过的。可是这句话,却不是我的第一句话。, e# C- e! z$ f  ~
  今天我已说过几千几百句话,怎么你说我这句话是第一句话?如果从我出娘胎算起,我不知说过几万万句了,这更加不是第一句话。”桃枝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t& l5 u0 d; C
  桃干仙道:“你说乌龟?”桃花仙道:“不错,乌龟有前腿后腿,自然有四肢。”桃干仙道:“但咱们分抓乌龟的前腿后腿,四下一拉,怎么能将之撕成四块?”桃花仙道:“为甚么不能?乌龟有甚么本事,能挡得住咱们四兄弟的一撕?”桃干仙道:“将乌龟的身子撕成四块,那是容易,可是它那张硬壳呢?你怎么能抓住乌龟的四肢,连它硬壳也撕成四块?倘若不撕硬壳,那就成为五块,不是四块。”桃花仙道:“硬壳是一张,不是一块,你说五块,那就错了。”桃枝仙道:“乌龟壳背上共有十三块格子,说四块是错,说五块也错。”
& b8 M+ H3 y+ R6 p: L( U  桃干仙道:“我说的是撕成五块,又不是说乌龟背上的格子共有五块。; X+ }* v/ L( q2 y/ [) L5 J% J& J9 F
  你怎地如此缠夹不清?”桃根仙道:“你只将乌龟的身子撕成四块,却没撕及乌龟的硬壳,只能说‘撕成四块,再加一张撕不开的硬壳’,所以你说‘撕成五块’云云,大有语病。不但大有语病,而且根本错了。”桃叶仙道:“大哥,你这可又不对了。大有语病,就不是根本错了。根本错了,就不是大有语病。这两者截然不同,岂可混为一谈?”0 n. n( S$ F3 v1 t6 L6 `
  令狐冲听他们喋喋不休的争辩,若不是自己生死悬于一线,当真要大笑一场,这些人言行可笑已极,自己却越听越是烦恼。但转念一想,这一下居然与这六个天地间从所未有的怪人相遇,也算是难得之奇,造化弄人,竟有这等滑稽之作,而自己躬逢其盛,人生于世,也不算枉了,真当浮一大白。# h1 V9 B, [9 q& ~- d: V  ?  v$ T
  言念及此,不禁豪兴大发,叫道:“我……我要喝酒!”
& Z/ `/ ^" [, W% x9 M& m  桃谷六仙一听,立时脸现喜色,都道:“好极,好极!他要喝酒,那就死不了。”
& \. ]" r) E# N  令狐冲呻吟道:“死得了也……也好……死……死不了也好。总之先……
- I3 c! J$ Q. i$ v; `9 ~( a3 B  先喝……喝个痛快再说。”! B) O+ `! u; n- `# t2 X
  桃枝仙道:“是,是!我去打酒来。”过不多时,便提了一大壶进房。* j4 c7 g7 _# d0 S8 |3 ~2 l5 {
  令狐冲闻到酒香,精神大振,道:“你喂我喝。”桃枝仙将酒壶嘴插在他口中,慢慢将酒倒入。令狐冲将一壶酒喝得干干净净,脑子更加机灵了,说道:“我师父……平时常说:天下……大英雄,最厉害的是桃……桃……
1 K8 \1 |. s( z% L  桃……”桃谷六仙心痒难搔,齐问:“天下大英雄最厉害的是桃甚么?”令狐冲道:“是……是桃……桃……桃……”六仙齐声道:“桃谷六仙!”令狐冲道:“正是。我师父又说,他恨不得和桃谷六仙一同喝几杯酒,交个朋友,再请他六位……六位大……大……”桃谷六仙齐声道:“六位大英雄!”
; P9 O' T. k& O4 G  令狐冲道:“是啊,再请他六位大英雄在众弟子之前大献身手,施展……施展绝技……”* E, [5 X: l" j7 G3 f# m4 |2 K
  桃谷六仙你一言,我一语:“那便如何?”“你师父怎知我们本事高强?”" U0 q* H6 p0 P! w' C" E
  “华山派掌门是个大大的好人哪,咱们可不能动华山的一草一木。”“那个自然,谁要动了华山的一草一木,决计不能和他甘休。”“我们很愿意跟你师父交个朋友,这就上华山去罢!”, O5 `0 I: n0 C
  令狐冲当即接口:“对,这就上华山去罢!”
1 j3 l& B9 N- Y0 w+ ]: O; ?4 V  桃谷六仙立即抬起令狐冲动身。走了半天,桃根仙突然叫道:“啊哟,不对!小尼姑要咱们带这小子去见她,怎么带他去华山?不带这小子去见小尼姑,咱们岂不是又……又……又那个赢了一场?连赢两场,不大好意思罢?”桃干仙道:“这一次大哥说对了,咱们还是带他去见了小尼姑,再上华山,免得又多赢一场。”六人转过身来,又向南行。
1 }& k) {. P7 t$ t/ W2 M  令狐冲大急,问道:“小尼姑要见的是活人呢,还是死人?”: Q) [) b) }; W1 C% _* i+ T% H; v
  桃根仙道:“当然要见活小子,不要见死小子。”令狐冲道:“你们不送我上华山,我立即自绝经脉,再也不活了。”桃实仙喜道:“好啊,自绝经脉的高深内功如何练法,正要请教。”桃干仙道:“你一练成这功夫,自己登时就死了,那有甚么练头?”令狐冲气喘吁吁的道:“那也是有用的,若是为人……为人胁迫,生不如死,苦恼不堪,还不如自绝经脉来得……来得痛快。”  ]6 B6 V! j' b) w6 ]! h& y
  桃谷六仙一齐脸色大变,道:“小尼姑要见你,决无恶意。咱们也不是胁迫于你。”令狐冲叹道:“六位虽是一片好心,但我不禀明师父,得到他老人家的允可,那是宁死也不从命。再说,我师父、师娘一直想见见六位……
. U% N2 p2 Z  u+ O  六位……当世……当世……无敌的……大……大……大……”桃谷六仙齐声道:“大英雄!”令狐冲点了点头。
. V8 p+ Z. s- m3 }) j  桃根仙道:“好!咱们送你回华山一趟便是。”! g+ k8 M: K  R$ o
  几个时辰之后,一行七人又上了华山。7 _* X  `7 O  a" ]
  华山弟子见到七人,飞奔回去报知岳不群。岳氏夫妇听说这六个怪人掳了令狐冲后去而复回,不禁一惊,当即率领群弟子迎了出来。桃谷六仙来得好快,岳氏夫妇刚出正气堂,便见这六人已从青石路上走来。其中二人抬着一个担架,令狐冲躺在担架上。
* s5 L4 f. P7 r# C6 k% ]+ c  岳夫人忙抢过去察看,只见令狐冲双颊深陷,脸色蜡黄,伸手一搭他脉博,更觉脉象散乱,性命便在呼吸之间,惊叫:“冲儿,冲儿!”令狐冲睁开眼来,低声道:“师……师……师娘!”岳夫人眼泪盈眶,道:“冲儿,师娘与你报仇。”刷的一声,长剑出鞘,便欲向抬着担架的桃花仙刺去。+ J9 l* ^' e. l' B. X7 g" F
  岳不群叫道:“且慢。”拱手向桃谷六仙说道:“六位大驾光临华山,不曾远迎,还乞恕罪。不知六位尊姓大名,是何门派。”  n; m2 A. p5 [" A% V- n: L7 J
  桃谷六仙一听,登时大为气恼,又是大为失望,他们听了令狐冲的言语,只道岳不群真的对他六兄弟十分仰慕,哪知他一出口便询问姓名,显然对桃谷六仙一无所知。桃根仙道:“听说你对我们六兄弟十分钦仰,难道并无其事?如此孤陋寡闻,太也岂有此理。”桃干仙道:“你曾说天下大英雄中,最厉害的便是桃谷六仙。啊哈,是了!定是你久仰桃谷六仙大名,如雷贯耳,却不知我们便是桃谷六仙,倒也怪不得。”桃枝仙道:“二哥,他说恨不得和桃谷六仙一同喝几杯酒,交个朋友。此刻咱六兄弟上得山来,他却既不显得欢天喜地,又不像想请咱们喝酒,原来是徒闻六仙之名,却不识六仙之面。7 m+ f- m6 Q( l& J; U! m: Y, J
  哈哈!好笑啊好笑。”
9 K/ T: |6 I! w9 L  岳不群只听得莫名其妙,冷冷的道:“各位自称桃谷六仙,岳某凡夫俗子,没敢和六位仙人结交。”
& m4 m: d3 P) J1 X" e2 y: x  桃谷六仙登时脸现喜色。桃枝仙道:“那也无所谓。我们六仙和你徒弟是朋友,和你交个朋友那也不妨。”桃实仙道:“你武功虽然低微,我们也不会看不起你,你放心好啦。”桃花仙道:“你武艺上有甚么不明白的,尽管问好了,我们自会点拨于你。”
$ M( Z! w7 c; A5 Z' ]0 J  岳不群淡淡一笑,说道:“这个多谢了。”
8 n9 J2 w, y! r4 x4 g+ ?7 @  桃干仙道:“多谢是不必的。我们桃谷六仙既然当你是朋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桃实仙道:“我这就施展几手,让你们华山派上下,大家一齐大开眼界如何?”
7 ?* [3 @# g* q+ J3 Y  岳夫人自不知这六人天真烂漫,不明世务,这些话纯是一片好意,但听他们言语放肆,早就愤怒之极,这时再也忍耐不住,长剑一起,剑尖指向桃实仙胸口,叱道:“好,我来领教你兵刃上的功夫。”桃实仙笑道:“桃谷六仙跟人动手,极少使用兵刃,你既说仰慕我们的武功,此节如何不知?”
4 d4 d: w! ^4 M0 R8 ~1 G  岳夫人只道他这句话又是辱人之言,道:“我便是不知!”长剑陡地刺出。1 I+ h2 ?1 f  B, I  }# Y7 _
  这一剑出手既快,剑上气势亦是凌厉无比。桃实仙对她没半分敌意,全没料到她说刺便刺,剑尖在瞬息之间已刺到了他胸口,他如要抵御,以他武功,原也来得及,只是他胆子实在太小,霎时间目瞪口呆,只吓得动弹不得,噗的一声,长剑透胸而入。1 G% @4 f( h" r8 y2 f/ n
  桃枝仙急抢而上,一掌击在岳夫人肩头。岳夫人身子一晃,退后两步,脱手松剑,那长剑插在桃实仙胸中,兀自摇晃。桃根仙等五人齐声大呼。桃枝仙抱起桃实仙,急忙退开。余下四仙倏地抢上,迅速无伦的抓住了岳夫人双手双足,提了起来。
( X% D) d2 ~9 b& g" T- ]  岳不群知道这四人跟着便是往四下一分,将岳夫人的身子撕成四块,饶是他临事镇定,当此情景之下,长剑向桃根仙和桃叶仙分刺之时,手腕竟也发颤。
2 y8 Y6 l9 z1 G3 Q5 u  令狐冲身在担架,眼见师娘处境凶险无比,急跃而起,大叫:“不得伤我师娘,否则我便自绝经脉。”这两句话一叫出,口中鲜血狂喷,立时晕去。
5 |3 P5 }3 n5 K- E  桃根仙避开了岳不群的一剑,叫道:“小子要自绝经脉,这可使不得,饶了婆娘!”四仙放下岳夫人,牵挂着桃实仙的性命,追赶桃枝仙和桃实仙而去。
) K% W& I5 X; D, Z+ x* @  岳不群和岳灵珊同时赶到岳夫人身边,待要伸手相扶,岳夫人已一跃而起,惊怒交集之下,脸上更没半点血色,身子不住发颤。岳不群低声道:“师妹不须恼怒,咱们定当报仇。这六人大是劲敌,幸好你已杀了其中一人。”  }- @- @6 I; s. l; K
  岳夫人想起当日成不忧被这桃谷六仙分尸的情景,一颗心反而跳得更加厉害了,颤声道:“这……这……这……”身子发抖,竟尔再也说不出话来。; B0 U/ ]3 `. {8 H: Z% T
  岳不群知道妻子受惊着实不小,对女儿道:“珊儿,你陪妈妈进房去休息休息。”再去看令狐冲时,只见他脸上胸前全是鲜血,呼吸低微,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眼见难活了。
& y) i0 }- `& D7 k  岳不群伸手按住他后心灵台穴,欲以深厚内力为他续命,甫一运气,突觉他体内几股诡奇之极的内力反击出来,险些将自己手掌震开,不禁大为骇异,随又发觉,这几股古怪内力在令狐冲体内竟也自行互相撞击,冲突不休。
  ]5 K7 i5 A5 b1 B& b6 Q6 S) \  再伸掌按到今狐冲胸口的膻中穴上,掌心又是剧烈的一震,竟带得胸口也隐隐生疼,这一下岳不群惊骇更甚,但觉令狐冲体内这几股真气逆冲斜行,显是旁门中十分高明的内功。每一股真气虽较自己的紫霞神功略逊,但只须两股合而为一,或是分进而击,自己便抵挡不住,再仔细辨认,察觉他体内真气共分六道,每一道都甚是怪诞。岳不群不敢多按,撤掌寻思:“这真气共分六道,自是那六个怪人注入冲儿体内的了。这六怪用心险恶,竟将各人内力分注六道经脉,要冲儿吃尽苦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皱眉摇了摇头,命高根明和陆大有将令狐冲抬入内室,自去探视妻子。* f! Q. U, V- A( F' S* X. {
  岳夫人受惊不小,坐在床沿握住女儿之手,兀自脸色惨白,怔忡不安,一见岳不群,便问:“冲儿怎样?伤势有碍吗?”岳不群将他体内有六道旁门真气互斗的情形说了。岳夫人道:“须得将这六道旁门真气一一化去才是,只不知还来得及吗?”岳不群抬头沉吟,过了良久,道:“师妹,你说这六怪如此折磨冲儿,是甚么用意?”% C  x3 {  ?' o: B7 {
  岳夫人道:“想是他们要冲儿屈膝认输,又或是逼问我派的甚么机密。
! k9 H  A# e+ V) Q, I  冲儿当然宁死不屈,这六个丑八怪便以酷刑相加。”岳不群点头道:“照说该是如此。可是我派并没甚么机密,这六怪和咱夫妇并不相识,并无仇怨。" d( Z7 o% p6 F9 t8 Z" A: ~
  他们擒了冲儿而去,又再回来,那为了甚么?”岳夫人道:“只怕是……”* o7 q/ Q& S3 X$ L  J
  随即觉得自己的想法难以自圆其说,摇头道:“不对的。”
& F2 `, B, F( k, E4 z% V  夫妇俩相视不语,各自皱起眉头思索。
3 n4 J$ ]" Q  O: F" j3 H  岳灵珊插嘴道,“我派虽没隐秘,但华山武功,天下知名。这六个怪人擒住了大师哥,或许是逼问我派气功和剑法的精要。”岳不群道:“此节我也曾想过,但冲儿内力修为,并不高明,这六怪内功甚深,一试便知。至于外功,六怪武功的路子和华山剑法没丝毫共通之处,更不会由此而大费周章的来加逼问。再说,若要逼问,就该远离华山,慢慢施刑相迫,为甚么又带他回山?”岳夫人听他语气越来越是肯定,和他多年夫妇,知他已解开疑团,便问:“那到底是甚么缘故?”% r) Y8 k4 y8 q* K. ^1 J4 {; D
  岳不群脸色郑重,缓缓的道:“借冲儿之伤,耗我内力。”( e. x$ I: O, T2 ?% c
  岳夫人跳起身来,说道:“不错!你为了要救冲儿之命,势必以内力替他化去这六道真气,待得大功将成之际,这六个丑八怪突然现身,以逸待劳,便能制咱们的死命。”顿了一顿,又道:“幸好现在只剩五怪了。师哥,适才他们明明已将我擒住,何以听得冲儿一喝,便又放了我?”想到先前的险事,兀自心有余悸,不由得语音发颤。  B- W/ I9 X9 ^2 t
  岳不群道:“我便是由这件事而想到的。你杀了他们一人,那是何等的深仇大恨?但他们竟怕冲儿自绝经脉,便即放你。你想,若不是其中含有重大图谋,这六怪又何爱于冲儿的一条性命?”
, w9 h( f/ V& J( }6 ~  岳夫人喃喃的道:“阴险之极!毒辣之极!”寻思:“这四个怪物撕裂成不忧,下手之狠,武林中罕见罕闻,这两天想起来便心中怦怦乱跳。他们这么一扰,封不平要夺掌门之位的事是搁下了,随同陆柏等扫兴下山,这六怪倒为华山派暂时挡去了一桩麻烦,哪想到他们又上华山来生事挑衅。师哥所料,必是如此。”说道:“你不能以内力给冲儿疗伤。我内力虽远不如你,但盼能暂且助他保住性命。”说着便走向房门。
( y2 N7 O) k* R$ A" T  E1 h, l  岳不群叫道:“师妹!”岳夫人回过头来。岳不群摇头道:“不行的,没用。这六怪的旁门真气甚是了得。”岳夫人道:“只有你的紫霞功才能消解,是不是?那怎么办?”岳不群道:“眼下只有见一步,行一步,先给冲儿吊住一口气再说,那也不用耗费多少内力。”
; @% b; ?9 b6 ?& }  n0 A6 g  三人走进令狐冲躺卧的房中。岳夫人见他气若游丝,忍不住掉下眼泪来,伸手欲去搭他脉搏。岳不群伸出手去,握住了岳夫人的手掌,摇了摇头,再放了她手,以双掌抵住令狐冲双掌的掌心,将内力缓缓送将过去。内力与令狐冲体内的真气一碰,岳不群全身一震,脸上紫气大盛,退开了一步。5 N* r9 R8 G) [* B) z
  令狐冲忽然开口说话:“林……林师弟呢?”岳灵珊奇道:“你找小林子干么?”令狐冲双目仍然紧闭,道:“他父亲……临死之时,有句话要我转……转告他。我……我一直没时间跟他说……我是不成的了,快……快找他来。”岳灵珊眼中泪水滚来滚去,掩面奔出。& E2 }% x8 ?5 M3 `! D
  华山派群弟子都守在门外,林平之一听岳灵珊传言,当即进房走到今狐冲榻前,说道:“大师哥,你保重身子。”令狐冲道:“是……是林师弟么?”7 k& P% O* N6 D' ^
  林平之道:“正是小弟。”令狐冲道:“令……令尊逝世之时,我在他……$ I- X' d  T( `8 a2 ~& a" r  J
  他身边,要我跟……跟你说……说……”说到这里,声息渐微。各人屏住呼吸,房中更无半点声音。过了好一会,令狐冲缓过一口气来,说道:“他说向阳……向阳巷……老宅……老宅中的物事,要……要你好好照看。不过……
5 Y5 q; f6 O1 j. ~$ V+ \5 n+ t  不过千万不可翻……翻看,否则……否则祸患无穷……”
- t( P9 n2 z1 B5 E8 O8 n6 O% G& n  林平之奇道:“向阳巷老宅?那边早就没人住了,没甚么要紧物事的。! f' ], z4 ?/ _3 P
  爹叫我不可翻看甚么东西?”, F$ A$ A( F9 k9 \2 G
  令狐冲道:“我不知道。你爹爹……就是这么两句话……这么两句话……, X0 b0 A; n9 N+ _* D! L# {/ J/ V) Z
  要我转告你,别的话没有了……他们就……就死了……”声音又低了下去。9 q5 S# [- G1 X* Z
  四人等了半晌,令狐冲始终不再说话。岳不群叹了口气,向林平之和岳灵珊道:“你们陪着大师哥,他伤势倘若有变,立即来跟我说。”林岳二人答应了。* N4 o% A0 t$ {
  岳不群夫妇回入自己房中,想起令狐冲伤势难治,都是心下黯然。过了一会,岳夫人两道泪水,从脸颊上缓缓流下。
/ [& T8 p9 {  @  岳不群道:“你不用难过,冲儿之仇,咱们非报不可。”岳夫人道:“这六怪既伏下了这条毒计,定然去而复来,咱们若和他们硬拚,虽然未必便输,但如有个闪失……”岳不群摇头道:“‘未必便输’四字,谈何容易?以我夫妇敌他三人,不过打个平手,敌他四人,多半要输。他五人齐上……”说着缓缓摇头。
1 i7 o) ~/ Q) [6 o# }) o  岳夫人本来也知自己夫妇并非这五怪的敌手,但知道丈夫近年来练成紫霞神功后功力大进,总还存着个侥幸之心,这时听他如此说,登时大为焦急,道:“那……那怎么办?难道咱们便束手待毙不成?”岳不群道:“你可别丧气,大丈夫能屈能伸,胜负之数,并非决于一时,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 Q3 \9 \9 j- u! ?2 T  岳夫人道:“你说咱们逃走?”
, {% f( L3 k! f/ a6 z3 g6 P  岳不群道:“不是逃走,是暂时避上一避。敌欢我寡,咱夫妇只有二人,如何敌得过他们五人联手?何况你已杀了一怪,咱们其实已经大占上风,暂且避开,并不堕了华山派的威名。再说,只要咱们谁也不说,外人也未必知道此事。”
; q8 ^- R; L& }5 I  岳夫人哽咽道:“我虽杀了一怪,但冲儿性命难保,也只……也只扯了个直。冲儿……冲儿……”顿了一顿,说道:“就依你的话,咱们带了冲儿一同走,慢慢设法替他治伤。”6 C! \  m% ^) `$ D3 y8 |
  岳不群沉吟不语。岳夫人急道:“你说不能带了冲儿一齐走?”岳不群道:“冲儿伤势极重,带了他兼程急行,不到半个时辰便送了他性命。”岳夫人道:“那……那怎么办?当真没法子救他性命了么?”岳不群叹道:“唉,那日我已决意传他紫霞神功,岂知他竟会胡思乱想,误入剑宗的魔道。当时他如习了这部秘笈,就算只练得一二页,此刻也已能自行调气疗伤,不致为这六道旁门真气所困了。”
; W. q8 }6 I' q8 K1 Z9 X  岳夫人立即站起,道:“事不宜迟,你立即去将紫霞神功传他,就算他在重伤之下,无法全然领悟,总也胜于不练。要不然,将《紫霞秘笈》留给他,让他照书修习。”
( L! z2 f% a- X# R9 S1 p% Z& @  岳不群拉住她手,柔声道:“师妹,我爱惜冲儿,和你毫无分别。可是你想,他此刻伤得这般厉害,又怎能听我口授口诀和练功的法门?我如将《紫霞秘笈》交了给他,让他神智稍清时照书自练,这五个怪物转眼便找上山来,冲儿无力自卫,咱华山派这部镇山之宝的内功秘笈,岂不是一转手便落入五怪手中?这些旁门左道之徒,得了我派的正宗内功心法,如虎添翼,为祸天下,再也不可复制,我岳不群可真成为千古罪人了。”6 m( h6 n4 J' u- I
  岳夫人心想丈夫之言甚是有理,不禁怔怔的又流下泪来。
* e  G4 |/ i! p, m6 D* y8 @( ^  岳不群道:“这五个怪物行事飘忽,人所难测,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动身。”
! \$ N# e) C& q5 D  岳夫人道:“咱们难道将冲儿留在这里,任由这五个怪人折磨?我留下保护他。”此言一出,立即知道那是一时冲动的寻常妇人之见,与自己“华山女侠”的身份殊不相称,自己留下,徒然多送一人性命,又怎保护得了令狐冲?何况自己倘若留下,丈夫与女儿又怎肯自行下山?又是着急,又是伤心,不禁泪如泉涌。5 |& A) }. A8 d: }+ T9 p
  岳不群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翻开枕头,取出一只扁扁的铁盒,打开铁盒盖,取出一本锦面册子,将册子往怀中一揣,推门而出。
7 `5 I6 q3 x5 a- l3 N/ }2 W" U" D  只见岳灵珊便就在门外,说道:”爹爹,大师哥似乎……似乎不成了。”
6 K, G; J& ?: w9 w% A* U1 ~  岳不群惊道:“怎么?”岳灵珊道:“他口中胡言乱语,神智越来越不清了。”0 H) c) C! V) ^  z5 c. T
  岳不群问道:“他胡言乱语些甚么?”岳灵珊脸上一红,说道:“我也不明白他胡言乱语些甚么?”
$ J9 @' {, P0 h+ N+ f$ c5 Q. I0 F  原来令狐冲体内受桃谷六仙六道真气的交攻煎逼,迷迷糊糊中见岳灵珊站在眼前,冲口而出的便道:“小师妹,我……我想得你好苦!你是不是爱上了林师弟,再也不理我了?”岳灵珊万不料他竟会当着林平之的面问出这句话来,不由得双颊飞红,忸怩之极,只听令狐冲又道:“小师妹,我和你自幼一块儿长大,一同游玩,一同练剑,我……我实在不知甚么地方得罪了你,你恼了我,要打我骂我,便是……便是用剑在我身上刺几个窟窿,我也没半句怨言。只是你对我别这么冷淡,不理睬我……”这一番话,几个月来在他心中不知已翻来复去的想了多少遍,若在神智清醒之时,纵然只和岳灵珊一人独处,也决计不敢说出口来。此时全无自制之力,尽数吐露了心底言语。
) D) t4 @& F3 S; b  林平之甚是尴尬,低声道:“我出去一会儿。”5 d  w' n- |) I; n6 [
  岳灵珊道:“不,不!你在这里瞧着大师哥。”夺门而出,奔到父母房外,正听到父母谈论以“紫霞神功”疗伤之事,不敢冲进去打断了父母话头,便候在门外。
, i; ^7 s! p5 g, e9 D  岳不群道:“你传我号令,大家在正气堂上聚集。”岳灵珊应道:“是,大师哥呢?谁照料他?”岳不群道:“你叫大有照料。”岳灵珊应了,即去传令。/ r5 c" X4 O' c! H" H# R
  片刻之间,华山群弟子都已在正气堂上按序站立。$ x! r/ P$ t( P9 j# \4 ~
  岳不群在居中的交椅上坐下,岳夫人坐在侧位。岳不群一瞥之间,见群弟子除令狐冲、陆大有二人外,均已到齐,便道:“我派上代前辈之中,有些人练功时误入歧途,一味勤练剑法,忽略了气功。殊不知天下上乘武功,无不以气功为根基,倘若气功练不到家,剑法再精,终究不能登峰造极。可叹这些前辈们执迷不悟,自行其是,居然自成一宗,称为华山剑宗,而指我正宗功夫为华山气宗。气宗和剑宗之争,迁延数十年,大大阻挠了我派的发扬光大,实堪浩叹。”他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0 J3 o1 ~6 W  T/ e& D$ Y
  岳夫人心道:“那五个怪人转眼便到,你却还在这里慢条斯理的述说旧事。”向丈夫横了一眼,却不敢插嘴,顺眼又向厅上“正气堂”三字匾额瞧了一眼,心想:“我当年初入华山派练剑,这堂上的匾额是‘剑气冲霄’四个大字。现下改作了‘正气堂’,原来那块匾可不知给丢到哪里去了。唉,那时我还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如今……如今……”
" B/ r* M1 b5 T  岳不群道:“但正邪是非,最终必然分明。二十五年前,剑宗一败涂地,退出了华山一派,由为师执掌门户,直至今日。不料前数日竟有本派的弃徒封不平、成不忧等人,不知使了甚么手段,竟骗信了五岳剑派的盟主左盟主,手持令旗,来夺华山掌门之位。为师接任我派掌门多年,俗务纷纭,五派聚会,更是口舌甚多,早想退位让贤,以便静下心来,精研我派上乘气功心法,有人肯代我之劳,原是求之不得之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0 R" _6 g/ ?" V- r4 N/ N
  高根明道:“师父,剑宗封不平这些弃徒,早都已入了魔道,跟魔教教徒不相上下。他们便要再入我门,也是万万不许,怎能任由他们痴心妄想的来接掌本派门户?”劳德诺、梁发、施戴子等都道:“决不容这些大胆狂徒的阴谋得逞。”* f1 O6 ?6 u9 f; @# c
  岳不群见众弟子群情激昂,微微一笑,道:“我自己做不做掌门,实是小事一件。只是剑宗的左道之士倘若统率了我派,华山一派数百年来博大精纯的武学毁于一旦,咱们死后,有何面目去见本派的列代先辈?而华山派的名头,从此也将在江湖上为人所不齿了。”
" ~3 B5 ]5 s+ u4 n" ~: w  c( u  劳德诺等齐道:“是啊,是啊!那怎么成?”) W( H- V* E/ R2 Y7 W
  岳不群道:“单是封不平等这几个剑宗弃徒,那也殊不足虑,但他们既请到了五岳剑派的令旗,又勾结了嵩山、泰山、衡山各派的人物,倒也不可小觑了。因此上……”他目光向众弟子一扫,说道:“咱们即日动身,上嵩山去见左盟主,和他评一评这个道理。”, M% R# H2 C0 ]& \/ `3 Q* y1 g
  众弟子都是一凛。嵩山派乃五岳剑派之首,嵩山掌门左冷禅更是当今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武功固然出神入化,为人尤富机智,机变百出,江湖上一提到“左盟主”三字,无不惕然。武林中说到评理,可并非单是“评”一“评”就算了事,一言不合,往往继之以动武。众弟子均想:“师父武功虽高,未必是左盟主的对手,何况嵩山派左盟主的师弟共有十余人之多,武林中号称‘嵩山十三太保”,大嵩阳手费彬虽然逝世,也还剩下一十二人。这一十二人,无一不是武功卓绝的高手,决非华山派的第二代弟子所能对敌。0 U  `  p. ~1 V4 o' v8 E
  咱们贸然上嵩山去生事,岂非太也卤莽?”群弟子虽这么想,但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 ~/ |8 P( o5 R  岳夫人一听丈夫之言,立即暗暗叫好,心想:“师哥此计大妙,咱们为了逃避桃谷五怪,舍却华山根本之地而远走他方,江湖上日后必知此事,咱华山派颜面何存?但若上嵩山评理,旁人得知,反而钦佩咱们的胆识了。左盟主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上得嵩山,未必便须拚死,尽有回旋余地。”当即说道:“正是,封不平他们持了五岳剑派的令旗,上华山来罗唣,焉知这令旗不是偷来的盗来的?就算令旗真是左盟主所颁,咱们华山派自身门户之事,他嵩山派也管不着。嵩山派虽然人多势欢,左盟主武功盖世,咱们华山派却也是宁死不屈。哪一个胆小怕死,就留在这里好了。”
; T7 P2 ]; {6 x4 K  G* O( R: H7 {) R  r  群弟子哪一个肯自承胆小怕死,都道:“师父师娘有命,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R" t6 C% h* Y( l% |' J/ |  岳夫人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大伙儿收拾收拾,半个时辰之内,立即下山。”
7 S$ h" Q8 R, }2 t/ O+ U+ R  当下她又去探视令狐冲,见他气息奄奄,命在顷刻,心下甚是悲痛,但桃谷五怪随时都会重来,决不能为了令狐冲一人而令华山一派尽数覆灭,当即命陆大有将令狐冲移入后进小舍之中,好生照料,说道:“大有,我们为了本派百年大计,要上嵩山去向左盟主评理,此行大是凶险,只盼在你师父主持之下,得以伸张正义,平安而归,冲儿伤势甚重,你好生照看,倘若有外敌来侵,你们尽量忍辱避让,不必枉自送了性命。”陆大有含泪答应。% P$ h; L; P3 Q
  陆大有在山口送了师父、师娘和一众师兄弟下山,恓恓惶惶的回到今狐冲躺卧的小舍,诺大一个华山绝顶,此刻只剩下一个昏昏沉沉的大师哥,孤孤零零的一个自己,眼见暮色渐深,不由得心生惊惧。
& C- S" i: x- X2 Q- t. C% n  他到厨下去煮了一锅粥,盛了一碗,扶起令狐冲来喝了两口。喝到第三口时,令狐冲将粥喷了出来,白粥变成了粉红之色,却是连腹中鲜血也喷出来了。陆大有甚是惶恐,扶着他重行睡倒,放下粥碗,望着窗外黑沉沉的一片只是发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但听得远处传来几下猫头鹰的夜啼,心想:“夜猫子啼叫是在数病人的眉毛,要是眉毛的根数给它数清了,病人便死。”当即用手指蘸些唾沫,涂在令狐冲的双眉之上,好教猫头鹰难以数清。
. z% H; u# [6 J1 i  F  忽听得上山的路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陆大有忙吹熄灯火,拔出长剑,守在令狐冲床头。但听脚步声渐近,竟是直奔这小舍而来,陆大有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脖子中跳将出来,暗道:“敌人竟知大师哥在此疗伤,那可糟糕之极,我怎生护得大师哥周全?”# S3 Z- X' Y, k4 c( |, x3 m9 j$ P! m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低声叫道:“六猴儿,你在屋里吗?”竟是岳灵珊的口音。) ^% o/ \5 ^* O6 [& R: c
  陆大有大喜,忙道:“是小师妹么?我……我在这里。”忙晃火折点亮了油灯,兴奋之下,竟将灯盏中的灯油泼了一手。
* {( M' V. w4 y4 Q9 i4 ^# `# K) p  岳灵珊推门进来,道:“大师哥怎么了?”陆大有道:“又吐了好多血。”8 Y0 [, S2 \6 H4 q3 \3 i* H
  岳灵珊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令狐冲的额头,只觉着手火烫,皱眉问道:“怎么又吐血了?”令狐冲突然说道:“小……小师妹,是你?”岳灵珊道:“是,大师哥,你身上觉得怎样?”令狐冲道:“也……也没……怎么样。”& O& m" m: \! I; V' C! a& d( ~
  岳灵珊从怀内取出一个布包,低声道:“大师哥,这是《紫霞秘笈》,爹爹说道……”令狐冲道:“《紫霞秘笈》?”岳灵珊道:“正是,爹爹说,你身上中了旁门高手的内功,须得以本派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来予以化解。9 c1 J# w+ r+ f% d6 G
  六猴儿,你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给大师哥听,你自己可不许练,否则给爹爹知道了,哼哼,你自己知道会有甚么后果。”- K, Y: Z/ @8 ^0 X. s1 V* _% a
  陆大有大喜,忙道:“我是甚么胚子,怎敢偷练本门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小师妹尽管放心好啦。恩师为了救大师哥之命,不惜破例以秘笈相授,大师哥这可有救了。”岳灵珊低声道:”这事你对谁也不许说。这部秘笈,我是从爹爹枕头底下偷出来的。”陆大有惊道:“你偷师父……师父的内功秘笈?他老人家发觉了那怎么办?”岳灵珊道:“甚么怎么办?难道还能将我杀了?至多不过骂我几场,打我一顿。倘若由此救了大师哥,爹爹妈妈一定喜欢,甚么也不计较了。”陆大有道:“是,是!眼前是救命要紧。”
8 R# u6 h; M7 h. \/ |# X2 X5 e  p% X  令狐冲忽道:“小师妹,你带回去,还……还给师父。”
  {$ H( M( a- i9 U' U8 m4 c6 k8 j( s, D9 B  岳灵珊奇道:“为甚么?我好不容易偷到秘笈,黑夜里几十里山道赶了回来,你为甚么不要?这又不是偷学功夫,这是救命啊。”陆大有也道:“是啊,大师哥,你也不用练全,练到把六怪的邪气化除了,便将秘笈缴还给师父,那时师父多半便会将秘笈传你。你是我派掌门大弟子,这部《紫霞秘笈》不传你,又传谁了?只不过是迟早之分,打甚么紧?”/ x+ g2 [) p; z
  令狐冲道:“我……我宁死不违师命。师父说过的,我不能……不能学练这紫霞神功。小……小师妹,小……小师妹……”他叫了两声,一口气接不上来,又晕了过去。0 E4 r! }2 G2 U2 O
  岳灵珊探他鼻下,虽然呼吸微弱,仍有气息,叹了口气,向陆大有道:“我赶着回去,要是天光时回不到庙里,爹爹妈妈可要急死了。你劝劝大师哥,要他无论如何得听我的话,修习这部《紫霞秘笈》。别……别辜负了我……”说到这里,脸上一红,道:“我这一夜奔波的辛苦。”
& k5 p  W# A6 G7 {; q" W9 L  J+ l% [  陆大有道:“我一定劝他。小师妹,师父他们住在哪里?”岳灵珊道:“我们今晚在白马庙住。”陆大有道:“嗯,白马庙离这儿是三十里的山道,小师妹,这来回六十里的黑夜奔波,大师哥永远不会忘记。”岳灵珊眼眶一红,哽咽道:“我只盼他能复元,那就好了。这件事他记不记得,有甚么相干?”说着双手捧了《紫霞秘笈》,放在令狐冲床头,向他凝视片刻,奔了出去。
4 |" u' Q; F; W% s& ~* c' {  又隔了一个多时辰,令狐冲这才醒转,眼没睁开,便叫:“小……师妹,小师妹。”陆大有道:“小师妹已经走了。”令狐冲大叫:“走了?”突然坐起,一把抓住了陆大有胸口。陆大有吓了一跳,道:“是,小师妹下山去了,她说,要是不能在天光之前回去,怕师父师娘担心,大师哥,你躺下歇歇。”令狐冲对他的话听而不闻,说道:”她……她走了,她和林师弟一起  去了?”陆大有道:“她是和师父师娘在一起。”
9 H1 r3 R( q! h* @" t  令狐冲双眼发直,脸上肌肉抽搐。陆大有低声道:“大师哥,小师妹对你关心得很,半夜三更从白马庙回山来,她一个小姑娘家,来回奔波六十里,对你这番情意可重得紧哪。她临去时千叮万嘱,要你无论如何,须得修习这部《紫霞秘复》,别辜负了她……她对你的一番心意。”令狐冲道:“她这样说了?”陆大有道:“是啊,难道我还敢向你说谎?”2 g! G; W0 ~0 ~0 _; H
  令狐冲再也支持不住,仰后便倒,砰的一声,后脑重重撞在炕上,却也不觉疼痛。! A* h; }2 J) T. p: b
  陆大有又吓了一跳,道:“大师哥,我读给你听。”拿起那部《紫霞秘笈》,翻开第一页来,读道:“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惟常人不善养之,反以性伐气。武夫之患,在性暴、性骄、性酷、性贼。
* g$ t/ x; C5 ~' E; n! u4 E9 D$ y  暴则神扰而气乱,骄则真离而气浮,酷则丧仁而气失,贼则心狠而气促。此四事者,皆是截气之刀可拘泥小节?眼前咱们是救命要紧。我再读给你听。”
9 D  E8 \$ @5 N* @% F7 D2 A  他接着读下去,便是上乘气功练法的详情,如何“鸣天鼓,饮玉浆”,又如何“荡华池,叩金梁”。令狐冲大声喝道:“住口!”
, s  f1 i  |, H* i; L( p  陆大有一呆,抬起头来,道:“大师哥,你……你怎么了?甚么地方不舒服?”令狐冲怒道:“我听着你读师父的……内功秘笈,周身都不舒服。
( T$ u9 D6 ]0 h/ h* H- w1 [  你要叫我成为一个……不忠不义之徒,是不是?”陆大有愕然道:“不,不,那怎么会不忠不义?”令狐冲道:“这部《紫霞秘笈》,当日师父曾携到思过崖上,想要传我,但发觉我练功的路子固然不合,资质……资质也不对,这才改变了主意……主意……”说到这里,气喘吁吁,很是辛苦。陆大有道:“这一次却是为了救命,又不是偷练武功,那……那是全然不同的。”令狐冲道:“咱们做弟子的,是自己性命要紧,还是师父的旨意要紧?”陆大有道:“师父师娘要你活着,那是最最要紧的事了,何况……何况,小师妹黑夜奔波,这一番情意,你如何可以辜负了?”
+ d2 i# J3 Z5 M" k) U6 P5 b! Y  令狐冲胸口一酸,泪水便欲夺眶而出,说道:“正因为是她……是她拿来我的……我令狐冲堂堂丈夫,岂受人怜?”他这一句话一出口,不由得全身一震,心道:“我令狐冲向来不是拘泥不化之人,为了救命,练一练师门内功又打甚么紧?原来我不肯练这紫霞神功,是为了跟小师妹赌气,原来我内心深处,是在怨恨小师妹和林师弟好,对我冷淡。令狐冲啊令狐冲,你如何这等小气?”但想到岳灵珊一到天明,便和林平之会合,远去嵩山,一路上并肩而行,途中不知将说多少言语,不知将唱多少山歌,胸中酸楚,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2 ?% y* Z& A* N. }2 a( F9 |3 `  陆大有道:“大师哥,你这可是想左了,小师妹和你自幼一起长大,你们……你们便如是亲兄妹一般。”令狐冲心道:“我便不要和她如亲兄妹一般。”只是这句话难以出口,却让陆大有续道:“我再读下去,你慢慢听着,一时记不住,我便多读几遍。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令狐冲厉声道:“不许读!”
2 S# q+ \0 _, y  陆大有道:“是,是,大师哥,为了盼你迅速痊愈,今日小弟只好不听你的话了。违背师令的罪责,全由我一人承当。你说甚么也不肯听,我陆大有却偏偏说甚么也要读。这部《紫霞秘笈》,你一根手指头都未碰过,秘笈上所录的心法,你一个字也没瞧过,你有甚么罪过?你是卧病在床,这叫做身不由主,是我陆大有强迫你练的。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跟着便滔滔不绝的读了下去。
  A5 Y& l! l2 _4 d* L; ?  令狐冲待要不听,可是一个字一个字钻入耳来。他突然大声呻吟。陆大有惊问:“大师哥,觉得怎样?”令狐冲道:“你将我……我枕头……枕头垫一垫高。”
; p! _& S. W0 n* G* U3 J7 k& r- r2 a  陆大有道:“是。”伸出双手去垫他枕头。令狐冲一指倏出,凝聚力气,正戳在他胸口的膻中穴上。陆大有哼也没哼一声,便软软的垂在炕上了。2 r4 _, ]3 ]4 x% R3 I9 ~6 m& j
  令狐冲苦笑道:“六师弟,这可对不住你了。你且在炕上躺几个时辰,穴……穴道自解。”他慢慢挣扎着起床,向那部《紫霞秘笈》凝神瞧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走到门边,提起倚在门角的门闩,当作拐杖,支撑着走了出去。, P) {3 i% l. _
  陆大有大急,叫道:”大……大……到……到……到……哪……哪……3 F! ]$ X- N4 G6 P6 w5 v/ _; c. @
  去……去……”本来膻中穴当真给人点中了,说一个字也是不能,但令狐冲气力微弱,这一点只能令陆大有手足麻软,并没教他全身瘫痪。, L% h) P( M$ G( v: q6 @& c. h
  令狐冲回过头来,说道:“六师弟,令狐冲要离开这部《紫霞秘笈》越远越好,别让旁人见到我的尸身横在秘笈之旁,说我偷练神功,未成而死……0 N7 F5 N) @% i: J- ]: V7 m: G
  别让林师弟瞧我不起……”说到这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3 T5 U; f$ r, A
  他不敢再稍有耽搁,只怕从此气力衰败,再也无法离去,当下撑着门闩,喘几口气,再向前行,凭着一股强悍之气,终于慢慢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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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20:52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L, G. z# c7 Z% a5 p" s
十二 围攻# o& O- H8 m: a6 \8 O$ P# @3 N
  令狐冲挨得十余丈,便拄闩喘息一会,奋力挨了小半个时辰,已行了半里有余,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便欲摔倒,忽听得前面草丛中有人大声呻吟。令狐冲一凛,问道:“谁?”那人大声道:“是令狐兄么?我是田伯光,哎唷!哎唷!”显是身有剧烈疼痛。令狐冲惊道:“田……田兄,你……怎么了?”田伯光道:“我快死啦!令狐兄,请你做做好事,哎唷……哎唷……快将我杀了。”他说话时夹杂着大声呼痛,但语音仍十分洪亮。
# e" C" @0 c! |8 |4 Z. f) P  令狐冲道:“你……你……受了伤么?”双膝一软,便即摔倒,滚在路旁。
$ T% I! t2 f0 b4 Q  田伯光惊道:“你也受了伤么?哎唷,哎唷,是谁害了你的?”令狐冲道:“一言难尽。田……兄,却又是谁伤了你?”田伯光道:“唉,不知道!”( B1 W- _9 Q4 }& k  B3 |5 H
  令狐冲道:“怎么不知道?”田伯光道:“我正在道上行走,忽然之间,两只手两只脚被人抓住,凌空提了起来,我也瞧不见是谁有这样的神通……”
7 P9 B8 E$ j- w  令狐冲笑道:“原来又是桃谷六仙……啊哟,田兄,你不是跟他们作一路么?”, ?) v& ^7 X2 W, }# d
  田伯光道:“甚么作一路?”令狐冲道:“你来邀我去见仪……仪琳小师妹,他……他们也来邀我去见……她……”说着喘气不已。7 r$ c/ i. z5 t' P$ n, c& u
  田伯光从草丛中爬了出来,摇头骂道:“他妈的,当然不是一路。他们上华山来找一个人,问我这人在哪里。我问他们找谁。他们说,他们已抓住了我,该他们问我,不应该我问他们。如果是我抓住了他们,那就该我问他们,不是他们问我。他们……哎唷……他们说,我倘若有本事,不妨将他们抓了起来,那……那就可以问他们了。”
. L0 G# |- G. J& R$ @, \1 o  令狐冲哈哈大笑,笑得两声,气息不畅,便笑不下去了。田伯光道:“我身子凌空,脸朝地下,便有天大本事,也不能将他们抓起啊,真他奶奶的胡说八道。”令狐冲问道:“后来怎样?”田伯光道:“我说:‘我又不想问你们,是你们自己在问我。快放我下来。’其中一人说:‘既将你抓了起来,如不将你撕成四块,岂不损了我六位大英雄的威名?’另一人道:‘撕成四块之后,他还会说话不会?’”他骂了几句,喘了一口气。8 W/ Z- i& a8 M7 l  x* B
  令狐冲道:“这六人强辞夺理,缠夹不清,田兄也不必……不必再说了。”
. S. g% O2 a, K' I0 y* b+ ]' I5 B  田伯光道:“哼,他奶奶的。一人道:‘变成了四块之人,当然不会说话。咱六兄弟撕成四块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几时听到撕开之后,又会说话?’又一人道:‘撕成了四块之人所以不说话,因为我们不去问他。; z. b* i$ _6 J7 R7 p" _
  倘若有事问他。谅他也不敢不答。’另一人道:‘他既已成为四块,还怕甚么?还有甚么敢不敢的?难道还怕咱们将他撕成八块?’先前一人道:‘撕成八块,这门功夫非同小可,咱们以前是会的,后来大家都忘了。’”田伯光断断续续说来,亏他重伤之下,居然还能将这些胡说八道的话记得清清楚楚。0 I/ C1 \* c/ L+ V; p
  令狐冲叹道:“这六位仁兄,当真世间罕见,我……我也是被他们害苦了。”田伯光惊道:“原来令狐兄也是伤在他们手下?”令狐冲叹道:“谁说不是呢!”
! {. |! R: X2 \/ ]. i3 y! k  田伯光道:“我身子凌空吊着,不瞒你说,可真是害怕。我大声道:‘要是将我撕成四块,我是一定不会说话的了,就算口中会说,我心里气恼,也决计不说。’一人道:‘将你撕成四块之后,你的嘴巴在一块上,心又在另一块上,心中所想和口中所说,又怎能联在一起?’我当下也给他们来个乱七八糟,叫道:‘有事快问,再拉住我不放,我可要大放毒气了。’一人问道:‘甚么大放毒气?’我说:‘我的屁臭不可当,闻到之后,三天三晚吃不下饭,还得将三天之前吃的饭尽数呕将出来。警告在先,莫谓言之不预也。’”
" f* U+ L) r% b: r) T6 D+ l+ V/ {  令狐冲笑道:“这几句话,只怕有些道理。”
- V& v# M7 i1 W+ o  p9 u  田伯光道:“是啊,那四人一听,不约而同的大叫一声,将我重重往地下一摔,跳了开去。我跃将起来,只见六个古怪之极的老人各自伸手掩鼻,显是怕了我的屁臭不可当。令狐兄,你说这六个人叫甚么桃谷六仙?”$ r1 O: W4 `2 j; ?& ^9 f% t
  令狐冲道:“正是,唉,可惜我没田兄聪明,当时没施这臭屁……之计,将他们吓退。田兄此计,不输于当年……当年诸葛亮吓退司马懿的空城计。”
* c2 Q1 I( z4 p4 b+ y& d  田伯光干笑两声,骂了两句“他奶奶的”,说道:“我知道这六个家伙不好惹,偏生兵刃又丢在你那思过崖上了,当下脚底抹油,便想溜开,不料这六人手掩鼻子,像一堵墙似的排成一排,挡在我面前,嘿嘿,可谁也不敢站在我身后。我一见冲不过去,立即转身,哪知这六人犹似鬼魅,也不知怎的,竟已转将过来,挡在我面前。我连转几次,闪避不开,当即一步一步后退,终于碰到了山壁。这六个怪物高兴得紧,呵呵大笑,又问:‘他在哪里?这人在哪里?’“我问:‘你们要找谁?’六个人齐声道:‘我们围住了你,你无路逃走,必须回答我们的话。’其中一人道:‘若是你围住了我们,教我们无赂逃走,那就由你来问我们,我们只好乖乖的回答了。’另一人道:‘他只有一个人,怎能围得住我们六人?’先前那人道:‘假如他本领高强,以一胜六呢?’另一人道:‘那也只是胜过我们,而不是围住我们。’先一人道:‘但如将我们堵在一个山洞之中,守住洞门,不让我们出来,那不是围住了我们吗?’另一人道:‘那是堵住,不是围住。’先一人道:‘但如他张开双臂,将我们一齐抱住,岂不是围了?’另一人道:‘第一,世上无如此长臂之人;第二,就算世上真有,至少眼前此人就无如此长臀;第三,就算他将我们六人一把抱住,那也是抱住,不是围住。’先一人愁眉苦脸,无可辩驳,却偏又不肯认输,呆了半晌,突然大笑,说道:‘有了,他如大放臭屁,教我们不敢奔逃,以屁围之,难道不是围?’其余四人一齐拍手,笑道:‘对啦,这小子有法子将我们围住。’“我灵机一动,撤退便奔,叫道:‘我……我要围你们啦。’料想他们怕我臭屁,不会再追,哪知这六个怪物出手快极,我没奔得两步,已给他们揪住,立即将我按着坐在一块大石之上,牢牢按住,令我就算真的放屁,臭屁也不致外泄。”0 n4 J$ P: x7 h+ g' z- h  Y8 m
  令狐冲哈哈大笑,但笑得几声,便觉胸口热血翻涌,再也笑不下去了。3 |/ K2 o: z( C, c2 D/ _0 d
  田伯光续道:“这六怪按住我后,一人问道:‘屁从何出?’另一人道:‘屁从肠出,自然属于阳明大肠经,点他商阳、合谷、曲池、迎香诸穴。’他说了这话,随手便点了我这四处穴道,出手之快,认穴之准,田某生平少见,当真令人好生佩服。他点穴之后,六个怪物都吁了口长气,如释重负,都道:‘这臭……臭……臭屁虫再也放不出臭屁了。’那点穴之人又问:‘喂,那人究竟在哪里?你如不说,我永远不给你解穴,叫你有屁难放,胀不可当。’我心里想,这六个怪物武功如此高强,来到华山,自不会是找寻泛泛之辈。
4 v( E: D  q4 U; `0 w# e; u  令狐兄,尊师岳先生夫妇其时不在山上,就算已经回山,自是在正气堂中居住,一找便着。我思来想去,六怪所要找寻的,定是你太师叔风老前辈了。”0 y* m0 [( ]4 }5 V# F
  令狐冲心中一震,忙问:“你说了没有?”田伯光大是不怿,悻然道:“呸,你当我是甚么人了?田某既已答应过你,决不泄漏风老前辈的行踪,难道我堂堂男儿,说话如同放屁吗?”令狐冲道:“是,是,小弟失言,田兄莫怪。”田伯光道:“你如再瞧我不起,咱们一刀两断,从今而后,谁也别当谁是朋友。”令狐冲默然,心想:“你是武林中众所不齿的采花淫贼,谁又将你当朋友了?只是你数次可以杀我而没下手,总算我欠了你的情。”& ~8 Q$ `* t4 z; U7 N
  黑暗之中,田伯光瞧不见他脸色,只道他已然默诺,续道:“那六怪不住问我,我大声道:‘我知道这人的所在,可是偏偏不说:这华山山岭连绵,峰峦洞谷,不计其数,我倘若不说,你们一辈子也休想找得到他。’那六怪大怒,对我痛加折磨,我从此就给他们来个不理不睬。今狐兄,这六怪的武功怪异非常,你快去禀告风老前辈,他老人家剑法虽高,却也须得提防才是。”) k$ n; _! e: N3 X8 L; R3 F
  田伯光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六怪对我痛加折磨”,令狐冲却知道这“痛加折磨”四字之中,不知包括了多少毒辣苦刑,多少难以形容的煎熬。六怪对自己是一番好意的治伤,自己此刻尚在身受其酷,他们逼迫田伯光说话,则手段之厉害,可想而知,心下好生过意不去,说道:“你宁死不泄漏我风太师叔的行藏,真乃天下信人。不过……不过这桃谷六仙要找的是我,不是我风太师叔。”田伯光全身一震,道:“要找你?他们找你干甚么?”1 N: I: M! j3 N5 w! v' n- W8 i
  令狐冲道:“他们和你一般,也是受了仪琳小师妹之托,来找我去见……见她。”
! _9 |' ^& H3 _; T$ U8 Q  田伯光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不绝发出“荷荷”之声。
; w/ U& {# L8 B" S3 ^0 M% m' Z  过了好一会,田伯光才道:“早知这六个怪人找的是你,我实该立即说与他们知晓,这六怪将你请了去,我跟随其后,也不致剧毒发作,葬身于华山了。咦,你既落入六怪手中,他们怎地没将你抬了去见那小师太?”令狐冲叹了口气,道:“总之一言难尽。田兄,你说是剧毒发作,葬身于华山?”3 p+ B0 F2 E9 H, V( v8 E9 Y0 u( e& g! Y
  田伯光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给人点了死穴,下了剧毒,命我一月之内将你请去,和那小师太相会,便给我解穴解毒。眼下我请你请不动,打又打不过,还给六个怪物整治得遍体鳞伤,屈指算来,离毒发之期也不过十天了。”$ }! n. ?& d4 R# c4 V$ _2 }
  令狐冲问道:“仪琳小师妹在哪里?从此处去,不知有几日之程?”田伯光道:“你肯去了?”令狐冲道:“你曾数次饶我不杀,虽然你行为不端,令狐冲却也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你为我毒发而死。当日你恃强相逼,我自是宁折不屈,但此刻情势,却又大不相同了。”田伯光道:“小师太在山西,唉……倘若咱二人身子安健,骑上快马,六七天功夫也赶到了。这时候两个都伤成这等模样,那还有甚么好说?”
8 ?+ _5 J0 |7 g6 j$ o: R  令狐冲道:“反正我在山上也是等死,便陪你走一遭。也说不定老天爷保佑,咱们在山下雇到轻车快马,十天之间便抵达山西呢。”田伯光笑道:“田某生平作孽多端,不知已害死了多少好人,老天爷为甚么要保佑我?除非老天爷当真瞎了眼睛。”令狐冲道:“老天爷瞎眼之事……嘿嘿,那……那也是有的。反正左右是死,试试那也不妨。”
! i5 h+ L  U5 i# E9 b! w  田伯光拍手道:“不错,我死在道上和死在华山之上,又有甚么分别?
4 C  M0 r0 N* e+ h" N% ]* c  下山去找些吃的,最是要紧,我给干搁在这里,每日只捡生栗子吃,嘴里可真是淡出鸟来了。你能不能起身?我来扶你。”' T# e8 k( r' L. Q4 m
  他口说“我来扶你”,自己却挣扎不起。令狐冲要伸手相扶,臂上又哪有半点力气?二人挣扎了好半天,始终无用,突然之间,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z* C# F; k' B" I& @
  田伯光道:“田某纵横江湖,生平无一知己,与令狐兄一齐死在这里,倒也开心。”
& i& h) M# U1 G" W. x  令狐冲笑道:“日后我师父见到我二人尸身,定道我二人一番恶斗,同归于尽,谁也料想不到,我二人临死之前,居然还曾称兄道弟一番。”% o; B% d, J4 B% s
  田伯光伸出手去,说道:“令狐兄,咱们握一握手再死。”
( v- S. l! }8 _% ?( O  令狐冲不禁迟疑,田伯光此言,明是要与自己结成生死之交,但他是个声名狼藉的采花大盗,自己是名门高徒,如何可以和他结交?当日在思过崖上数次胜他而不杀,还可说是报他数度不杀之德,到今日再和他一起厮混,未免太也说不过去,言念及此,一只右手伸了一半,便伸不过去。+ H) Y5 `( y/ d. L5 N* H
  田伯光还道他受伤实在太重,连手臂也难以动弹,大声道:“令狐兄,田伯光交上了你这个朋友。你倘若伤重先死,田某决不独活。”' H6 g% T/ V9 r# W3 u# b* d
  令狐冲听他说得诚挚,心中一凛,寻思:“这人倒很够朋友。”当即伸出手去,握住他右手,笑道:“田兄,你我二人相伴,死得倒不寂寞。”
" @2 R  v5 G+ h4 f4 G  他这句活刚出口,忽听得身后阴恻恻的一声冷笑,跟着有人说道:“华山派气宗首徒,竟堕落成这步田地,居然去和江湖下三滥的淫贼结交。”
2 s0 _/ Y4 U7 r0 W, k1 u9 v% ]  A1 t  田伯光喝问:“是谁?”令狐冲心中暗暗叫苦:“我伤重难治,死了也不打紧,却连累师父的清誉,当真糟糕之极了。”
8 c" P! W* \) W$ M  黑暗之中,只见膝膝胧胧的一个人影,站在身前,那人手执长剑,光芒微闪,只听他冷笑道:“令狐冲,你此刻尚可反悔,拿这把剑去,将这姓田的淫贼杀了,便无人能责你和他结交。”噗的一声,将长剑插入地下。, D0 z& ^% @, N& r" }
  令狐冲见这剑剑身阔大,是嵩山派的用剑,问道:“尊驾是嵩山派哪一位?”那人道:“你眼力倒好,我是嵩山派狄修。”令狐冲道:“原来是狄师兄,一向少会。不知尊驾来到敝山,有何贵干?”狄修道:“掌门师伯命我到华山巡查,要看华山派的弟子们,是否果如外间传言这般不堪,嘿嘿,想不到一上华山,便听到你和这淫贼相交的肺腑之言。”+ R# A! m. l  U# m7 g2 ^
  田伯光骂道:“狗贼,你嵩山派有甚么好东西了?自己不加检点,却来多管闲事。”狄修提起足来,砰的一声,在田伯光头上重重踢了一脚,喝道:“你死到临头,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田伯光却兀自“狗贼、臭贼、直娘贼”的骂个不休。3 o7 q1 S$ o# I  a
  狄修若要取他性命,自是易如探囊取物,只是他要先行折辱令狐冲一番,冷笑道:“令狐冲,你和他臭味相投,是决计不杀他的了?”令狐冲大怒,朗声道:“我杀不杀他,管你甚么事?你有种便一剑把令狐冲杀了,要是没种,给我乖乖的挟着尾巴,滚下华山去罢。”狄修道:“你决计不肯杀他,决计当这淫贼是朋友了?”令狐冲道:“不管我跟谁交朋友,总之是好过跟你交朋友。”* h5 @3 \( H! Z2 z" G" p1 l3 B
  田伯光大声喝彩:“说得好,说得妙!”
4 o- U, x; J! c0 _7 a/ o, a  狄修道:“你想激怒了我,让我一剑把你二人杀了,天下可没这般便宜事。我要将你二人剥得赤赤条条地绑在一起,然后点了你二人哑穴,拿到江湖上示众,说道一个大胡子,一个小白脸,正在行那苟且之事,被我手到擒来。哈哈,你华山派岳不群假仁假义,装出一副道学先生的模样来唬人,从今而后,他还敢自称‘君子剑’么?”1 J- {( \: P& R$ i5 w6 S! H3 ^
  令狐冲一听,登时气得晕了过去。田伯光骂道:“直娘贼……”狄修一脚踢中他腰间穴道。狄修嘿嘿一笑,伸手便去解令狐冲的衣衫。8 R" H! }* T1 x/ r) [
  忽然身后一个娇嫩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喂,这位大哥,你在这里干甚么?”狄修一惊,回过头来,微光朦胧中只见一个女子身影,便道:“你又在这里干甚么?”
" R# |8 m3 ?. V& j. n  田伯光听到那女子声音正是仪琳,大喜叫道:“小……小师父,你来了,这可好啦。这直娘贼要……要害你的令狐大哥。”他本来想说:“直娘贼要害我”,但随即转念,这一个“我”,在仪琳心中毫无份量,当即改成了“你的令狐大哥”。$ `! y) V& M/ m0 d0 f
  仪琳听得躺在地下的那人竟然是令狐冲,如何不急,忙纵身上前,叫道:“令狐大哥,是你吗?”
  U5 M6 _5 G3 W/ W; F' |/ {  狄修见她全神贯注,对自己半点也不防备,左臂一屈,食指便往她胁下点去。手指正要碰到她衣衫,突然间后领一紧,身子已被人提起,离地数尺,狄修大骇,右时向后撞去,却撞了个空,跟着左足后踢,又踢了个空。他更是惊骇,双手反过去擒拿,便在此时,咽喉中已被一只大手扼住,登时呼吸为艰,全身再没半点力气。
! |5 ?* T/ x5 L- g  令狐冲悠悠转醒,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在焦急地呼唤:“令狐大哥,令狐大哥!”依稀似是仪琳的声音。他睁开眼来,星光朦胧之下,眼前是一张雪白秀丽的瓜子脸,却不是仪琳是谁?+ d7 L  h) l5 b1 G  e2 C
  只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琳儿,这病鬼便是令狐冲么?”令狐冲循声向上瞧去,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一个极肥胖,极高大的和尚,铁塔也似的站在当地。这和尚身高少说也有七尺,左手平伸,将狄修凌空提起。狄修四肢软垂,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h  |; |3 _. o  ]2 Y1 C
  仪琳道:“爹,他……他便是令狐大哥,可不是病夫。”她说话之时,双目仍是凝视着令狐冲,眼光中流露出爱怜横溢的神情,似欲伸手去抚摸他的面颊,却又不敢。
( g! @, X9 q8 v2 K; E  令狐冲大奇,心道:“你是个小尼姑,怎地叫这大和尚做爹?和尚有女儿,已是骇人听闻,女儿是个小尼姑,更是奇上加奇那胖大和尚呵呵笑道:“你日思夜想,挂念着这个令狐冲,我只道是个怎生高大了得的英雄好汉,却原来是躺在地下装死、受人欺侮不能还手的小脓包。这病夫,我可不要他做女婿。咱们别理他,这就走罢。”
& w7 N4 [% S5 w0 T0 y  仪琳又着又急,嗔道:“谁日思夜想了?你……你就是胡说八道。你要走,你自己走好了。你不要……不要……”下面这“不要他做女婿”这几字,终究出不了口。
0 |0 X* b' j( ]1 }) T9 A2 [: h6 v  令狐冲听他既骂自己是“病夫”,又骂“脓包”,大是恼怒,说道:“你走就走,谁要你理了?”田伯光急叫:“走不得,走不得!”令狐冲道:“为甚么走不得!”田伯光道:“我的死穴要他来解,剧毒的解药也在他身上,他如一走,我岂不呜呼哀哉?”令狐冲道:“怕甚么?我说过陪你一起死,你毒发身亡,我立即自刎便是。”4 f2 Q0 R( H0 I5 H& \% L
  那胖大和尚哈哈大笑,声震山谷,说道:“很好,很好,很好!原来这小子倒是个有骨气的汉子。琳儿,他很对我胃口。不过,有一件事咱们还得问个明白,他喝酒不喝?”
. e9 w3 d4 K. S  仪琳还未回答,令狐冲已大声道:“当然喝,为甚么不喝?老子朝也喝,晚也喝,睡梦中也喝。你见了我喝酒的德性,包管气死了你这戒荤、戒酒、戒杀、戒撒谎的大和尚!”
* @- S9 q. p! D! D; {  那胖大和尚呵呵大笑,说道:“琳儿,你跟他说,爹爹的法名叫作甚么。”
# H' _4 m* ?5 Q1 F) F  仪琳微笑道:“令狐大哥,我爹爹法名‘不戒’。他老人家虽然身在佛门,但佛门种种清规戒律,一概不守,因此法名叫作‘不戒’。你别见笑,他老人家喝酒吃荤,杀人偷钱,甚么事都干,而且还……还生了……生了个我。”说到这里,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8 p. F/ O% N! J8 f7 ?. V! X# k8 O  令狐冲哈哈大笑,朗声道:“这样的和尚,才教人……才教人瞧着痛快。”
; z5 U+ e' r5 i( C# I  说着想挣扎站起,总是力有未逮。仪琳忙伸手扶他起身。9 O0 ]' V$ l" b9 Q
  令狐冲笑道:“老伯,你既然甚么都干,何不索性还俗,还穿这和尚袍干甚么?”不戒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我正因为甚么都干,这才做和尚的。我就像你这样,爱上了一个美貌尼姑……”仪琳插口道:“爹,你又来随口乱说了。”说这句话时,满脸通红,幸好黑夜之中,旁人瞧不清楚。不戒道:“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做就做了,人家笑话也好,责骂也好,我不戒和尚堂堂男子,又怕得谁来?”+ ]" N- g! ~8 ?% N4 _& T
  令狐冲和田伯光齐声喝彩,道:“正是!”6 b5 J) |8 g4 a  g- l6 s4 i
  不戒听得二人称赞,大是高兴,继续说:“我爱上的那个美貌尼姑,便是她妈妈了。”) t& g# g9 s; @7 t' L
  令狐冲心道:“原来仪琳小师妹的爹爹是和尚,妈妈是尼姑。”, h9 q$ M: n2 b' S- t
  不戒继续道:“那时候我是个杀猪屠夫,爱上了她妈妈,她妈妈睬也不睬我,我无计可施,只好去做和尚。当时我心里想,尼姑和尚是一家人,尼姑不爱屠夫,多半会爱和尚。”
; w: v* y5 U% C9 g+ Q& Z- {  仪琳啐道:“爹爹,你一张嘴便是没遮拦,年纪这样大了,说话却还是像孩子一般。”
/ [! z, w3 y" i0 F( `( @  不戒道:“难道我的话不对?不过我当时没想到,做了和尚,可不能跟女人相好啦,连尼姑也不行,要跟她妈妈相好,反而更加难了,于是就不想做和尚啦。不料我师父偏说我有甚么慧根,是真正的佛门弟子,不许我还俗。
1 L6 i+ h* p0 b$ ?& z* g  她妈妈也胡里胡涂的被我真情感动,就这么生了个小尼姑出来。冲儿,你今日方便啦,要同我女儿小尼姑相好,不必做和尚。”. G9 E/ E2 p0 d6 ^  F' B/ U
  令狐冲人是尴尬,心想:“仪琳师妹其时为田伯光所困,我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她是恒山派清修的女尼,如何能和俗人有甚情缘瓜葛?她遣了田伯光和桃谷六仙来邀我相见,只怕是少年女子初次和男子相处,动了凡心。, h) [, |2 O, u1 Z0 P% }
  我务须尽快避开,倘若损及华山、恒山两派的清誉,我虽死了,师父师娘也仍会怪责,灵珊小师妹会瞧我不起。”6 V; J% t' h; `8 ]( ]( c$ P' U) m
  仪琳大是忸怩不安,说道:“爹爹,令狐大哥早就……早就有了意中人,如何会将旁人放在眼里,你……你……今后再也别提这事,没的教人笑话。”
& Z. ^6 E% I0 J  H/ ~' D  不戒怒道:“这小子另有意中人?气死我也气死我也!”右臂一探,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往令狐冲胸口抓去。令狐冲站也站不稳,如何能避,被他一把抓住,提了起来。不戒和尚左手抓住狄修后颈,右乎抓住令狐冲胸口,双臂平伸,便如挑担般挑着两人。
5 z. M: M" W( s  u, G7 E  令狐冲本就动弹不得,给他提在半空,便如是一只破布袋般,软软垂下。
' m& R% C( [  V9 I3 X  仪琳急叫:“爹爹,快放令狐大哥下来,你不放,我可要生气啦。”3 \  N  |. R" @/ O# s% i1 {
  不戒一听女儿说到“生气”两字,登时怕得甚么似的,立即放下令狐冲,口中兀自喃喃:“他又中意哪一个美貌小尼姑了?真是岂有此理!”他自己爱上了美貌尼姑,便道世间除了美貌尼姑之外,别无可爱之人。
' O- X9 ^$ v4 _! B( X  仪琳道:“令狐大哥的意中人,是他的师妹岳小姐。”
) `* Q3 A+ h0 j% Y* k  不戒大吼一声,震得人人耳中嗡嗡作响,喝道:“甚么姓岳的姑娘?他妈的,不是美貌小尼姑吗?哪有甚么可爱了?下次给我见到,一把捏死了这臭丫头。”
" W# v% F  [% Y3 B3 o, `" U  令狐冲心道:“这不戒和尚是个鲁莽匹夫,和那桃谷六仙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怕他说得出,做得到,真要伤害小师妹,那便如何是好?”仪琳心中焦急,说道:“爹爹,令狐大哥受了重伤,你快设法给他治好了。另外的事,慢慢再说不迟。”
4 I5 c' y& b' h  a; ~( h  不戒对女儿之言奉命唯谨,道:“治伤就治伤,那有甚么难处?”随手将狄修向后一抛,大声问令狐冲:“你受了甚么伤?”只听得狄修“啊哟”连声,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 u; L% @7 e% {
  令狐冲道:“我给人胸口打了一掌,那倒不要紧……”不戒道:“胸口中掌,定是震伤了任脉……”令狐冲道:“我给桃谷……”不戒道:“任脉之中,并没甚么桃谷。你华山派内功不精,不明其理。人身诸穴中虽有合谷穴,但那属于手阳明大肠经,在拇指与食指的交界处,跟任脉全无干系。好,我给你治任脉之伤。”令狐冲道:“不,不,那桃谷六……”不戒道:“甚么桃谷六、桃谷七?全身诸穴,只有手三里、足三里、阴陵泉、丝空竹,哪里有桃谷六、桃谷七了?你不可胡言乱语。”随手点了他的哑穴,说道:“我以精纯内功,通你任脉的承浆、天突、膻中、鸠尾、巨阙、中脘、气海、石门、关元、中极诸穴,包你力到伤愈,休息七八日,立时变成个鲜龙活跳的小伙子。”
( n6 p9 Y6 L# S$ j& @3 ~- I2 D  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右手按在他下颚承浆穴上,左手按在他小腹中极穴上,两股真气,从两处穴道中透了进去,突然之间,这两股真气和桃谷六仙所留下的六道真气一碰,双手险被震开。不戒大吃一惊,大声叫了出来。
9 h% r5 J2 K& j0 ?; l8 a  仪琳忙问:“爹,怎么样?”不戒道:“他身体内有几道古怪真气,一、二、三、四,共有四道,不对,又有一道,一共是五道,这五道真气……啊哈又多了一道。他妈的,居然有六道之多!我这两道真气,就跟你他妈的六道真气斗上一斗!看看到底是谁厉害。只怕还有,哈哈,这可热闹之极了!好玩,好玩!再来好了,哼,没有了,是不是?只有六道,我不戒和尚他奶奶的又怕你这狗贼的何来?”
6 u& \5 J8 b" P  他双手紧紧按住令狐冲的两处穴道,自己头上慢慢冒出白气,初时还大呼小叫,到后来内劲越运越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其实天色渐明,但见他头顶白气愈来愈浓,直如一团浓雾,将他一个大脑袋围在其中。
+ W* [4 Z& H# t+ J  D  过了良久良久,不戒双手一起,哈哈大笑,突然间大笑中绝,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6 d$ |1 l: H) g$ P( p+ b' P  仪琳大惊,叫道:“爹爹,爹爹。”忙抢过去将他扶起,但不戒身子实在太重,只扶起一半,两人又一起坐倒。不戒全身衣裤都已被大汗湿透,口中不住喘气,颤声道:“我……我……他妈的……我……我……他妈的……”
; |/ u0 ^. Z1 @/ R0 Y8 ~  仪琳听他骂出声来,这才稍稍放心,问道:“爹,怎么啦?你累得很么?”4 p7 ~5 e4 f$ e; Z$ R. H
  不戒骂道:“他奶奶的,这小子之身体内有六道厉害的真气,想跟老子……
& P. B8 k# k- o+ v3 n1 C& K  老子斗法。他奶奶的,老子催动真气,将这六道邪门怪气都给压了下去,嘿嘿,你放心,这小子死不了。”仪琳芳心大慰,回过脸去,果见令狐冲慢慢站起身来。$ G$ a2 w7 ?! C1 g* {  H& R. C" ]
  田伯光笑道:“大和尚的真气当真厉害,便这么片刻之间,就治愈了令狐兄的重伤。”
# V" E; |8 i9 k, A# W- Q% d  不戒听他一赞,甚是喜欢,道:“你这小子作恶多端,本想一把捏死了你,总算你找到了令狐冲这小子,有点儿功劳,饶你一命,乖乖的给我滚罢。”: F% G+ ?5 F* \+ e0 s& w7 r- e
  田伯光大怒,骂道:“甚么叫做乖乖的给我滚?他妈的大和尚,你说的是人话不是?你说一个月之内给你找到令狐冲,便给我解开死穴,再给解药解毒,这时候却又来赖了。你不给解穴解毒,便是猪狗不如的下三滥臭和尚。”
5 D4 W7 M$ z; x$ |' P8 P  田伯光如此狠骂,不戒倒也并不恼怒,笑道:“瞧你这臭小子,怕死怕成这等模样,生怕我不戒大师说话不算数,不给解药。他妈的混小子,解药给你。”说着伸手入怀,去取解药,但适才使力过度,一只手不住颤抖,将瓷瓶拿在手中,几次又掉在身上。仪琳伸手过去拿起,拔去瓶塞。不戒道:“给他三粒,服一粒后隔三天再服一粒,再隔六天后服第三粒,这九天中倘若给人杀了,可不干大和尚的事。”
8 c( D) ]) S! K: Y4 d; v: C! L0 y, C( }  田伯光从仪琳手中取过解药,说道:“大和尚,你逼我服毒,现下又给解药,我不骂你已算客气了,谢是不谢的。我身上的死穴呢?”不戒哈哈大笑,说道:“我点你的穴道,七天之后,早就自行解开了。大和尚倘若当真点了你死穴,你这小子还能活到今日?”
; q# q& c4 e& M1 n# K  田伯光早就察知身上穴道已解,听了不戒这几句话登时大为宽慰,又笑又骂:“他奶奶的,老和尚骗人。”转头向令狐冲道:“令狐兄,你和小师太一定有些言语要说,我去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着一拱手,转身走向下山的大路。
# p: D/ n2 y. j' y$ g$ t: b  令狐冲道:“田兄且慢。”田伯光道:“怎么?”令狐冲道:“田兄,令狐冲数次承你手下留情,交了你这朋友,有一件事我可要良言相劝。你若不改,咱们这朋友可做不长。”
1 ?. @* q1 d6 K' S  田伯光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劝我从此不可再干奸淫良家妇女的勾当。好,田某听你的话,天下荡妇淫娃,所在多有,田某贪花好色,也不必定要去逼迫良家妇女,伤人性命。哈哈,令狐兄,衡山群玉院中的风光,不是妙得紧么?”5 w3 @. T' T9 F! K
  令狐冲和仪琳听他提到衡山群玉院,都不禁脸上一红。田伯光哈哈大笑,迈步又行,脚下一软,一个筋斗,骨碌碌的滚出老远。他挣扎着坐起,取出一粒解药吞入腹中,霎时间腹痛如绞,坐在地下,一时动弹不得。他知这是解治剧毒的应有之象,倒也并不惊恐。" u/ D# ?7 x; e: r0 B* J* n
  适才不戒和尚将两道强劲之极的真气注入令狐冲体内,压制了桃谷六仙的六道真气,令狐冲只觉胸口烦恶尽去,脚下劲力暗生,甚是欢喜,走向前去,向不戒恭恭敬敬的一揖,说道:“多谢大师,救了晚辈一命。”
  ?# l) j/ C. X* ?$ C  不戒笑嘻嘻的道:“谢倒不用,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了,你是我女婿,我是你丈人老头,又谢甚么?”
6 K/ C: n, I. g. L% p, F7 j) v  仪琳满脸通红,道:“爹,你……你又来胡说了。”不戒奇道:“咦!为甚么胡说?你日思夜想的记挂着他,难道不是想嫁给他当老婆?就算嫁不成,难道不想跟他生个美貌的小尼姑?”仪琳啐道:“老没正经,谁又……谁又……”# g! p4 M, {0 E- A) K7 t6 F
  便在此时,只听得山道上脚步声响,两人并肩上山,正是岳不群和岳灵珊父女。令狐冲一见又惊又喜,忙迎将上去,叫道:“师父,小师妹,你们又回来啦!师娘呢?”
9 M; M8 B. ]  C# a. u7 ]* E5 L, U: a  岳不群突见令狐冲精神健旺,浑不似昨日奄奄一息的模样,甚是欢喜,一时无暇寻问,向不戒和尚一拱手,问道:“这位大师上下如何称呼?光临敝处,有何见教?”1 }* n! g. k2 ~2 `2 b  K, _6 {
  不戒道:“我叫做不戒和尚,光降敝处,是找我女婿来啦。”说着向令狐冲一指。他是屠夫出身,不懂文诌诌的客套,岳不群谦称“光降敝处”,他也照样说“光降敝处”。
5 b9 R4 y' H9 B5 q! C) x9 r  岳不群不明他底细,又听他说甚么“找女婿来啦”,只道有意戏侮自己,心中恼怒,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道:“大师说笑了。”见仪琳上来行礼,说道:“仪琳师侄,不须多礼。你来华山,是奉了师尊之命么?”仪琳脸上微微一红,道:“不是。我……我岳不群不再理她,向田伯光道:“田伯光,哼!你好大胆子!”田伯光道:“我跟你徒弟令狐冲很说得来,挑了两担酒上山,跟他喝个痛快,那也用不着多大胆子。”岳不群脸色愈益严峻,道:“酒呢?”田伯光道:“早在思过崖上跟他喝得干干净净了。”
4 s4 o% E2 t7 j/ X  岳不群转向令狐冲,问道:“此言不虚?”令狐冲道:“师父,此中原委,说来话长,待徒儿慢慢禀告。”岳不群道:“田伯光来到华山,已有几日?”令狐冲道:“约莫有半个月。”岳不群道:“这半个月中,他一直便在华山之上?”令狐冲道:“是。”岳不群厉声道:“何以不向我禀明?”
$ P1 {( T0 f& x  令狐冲道:“那时师父师娘不在山上。”岳不群道:“我和师娘到哪里去了?”  _, a( o: {; K6 G
  令狐冲道:“到长安附近,去追杀田君。”
7 O  Q7 c. x  `# O; Y  岳不群哼了一声,说道:“田君,哼,田君!你既知此人积恶如山,怎地不拔剑杀他?就算斗他不过,也当给他杀了,何以贪生怕死,反而和他结交?”
8 k7 A  i/ ]. }5 z- w  田伯光坐在地下,始终无法挣扎起身,插嘴道:“是我不想杀他,他又有甚么法子?难道他斗我不过,便在我面前拔剑自杀?”- ?& H7 w9 E/ B( R$ a
  岳不群道:“在我面前,也有你说话的余地?”向令狐冲道:“去将他杀了!”7 f5 I% j  X: s  ]
  岳灵珊忍不住插口道:“爹,大师哥身受重伤,怎能与人争斗?”2 @# w2 A$ g. r! z7 Q( N
  岳不群道:“难道人家便没有伤?你担甚么心,明摆着我在这里,岂能容这恶贼伤我门下弟子?”他素知令狐冲狡谲多智,生平嫉恶如仇,不久之前又曾在田伯光刀下受伤,若说竟去和这大淫贼结交为友,那是决计不会,料想他是斗力不胜,便欲斗智,眼见田伯光身受重伤,多半便是这个大弟子下的手,因此虽听说令狐冲和这淫贼结交,倒也并不真怒,只是命他过去将之杀了,既为江湖上除一大害,也成孺子之名,料得田伯光重伤之余,纵然能与令狐冲相抗,却抵挡不住自己轻轻的一下弹指。
5 J# i  A/ Y3 F; u/ O3 o. e  不料令狐冲却道:“师父,这位田兄已答应弟子,从此痛改前非,再也不做污辱良家妇女的勾当。弟子知他言而有信,不如岳不群厉声道:“你……
; a/ @" v4 k4 [: e8 K  你怎知他言而有信?跟这等罪该万死的恶贼,也讲甚么言而有信,言而无信?
, C* Z  f, ]9 C9 c0 V9 k  他这把刀下,曾伤过多少无辜人命?这种人不杀,我辈学武,所为何来?珊儿,将佩剑交给大师哥。”岳灵珊应道:“是!”拔出长剑,将剑柄向令狐冲递去。) ?5 g* p9 ~" m& B% N& W
  令狐冲好生为难,他从来不敢违背师命,但先前临死时和田伯光这么一握手,已是结交为友,何况他确已答应改过迁善,这人过去为非作歹,说过了的话却必定算数,此时杀他,未免不义。他从岳灵珊手中接过剑来,转身摇摇晃晃的向田伯光走去,走出十几步,假装重伤之余突然间两腿无力,左膝一曲,身子向前直扑出去,扑的一声,长剑插入了自己左边的小腿。6 Q$ u: Z% d  Y' Z/ ?
  这一下谁也意料不到,都是惊呼出来。仪琳和岳灵珊同时向他奔去。仪琳只跨出一步,便即停住,心想自己是佛门弟子,如何可以当众向一个青年男子这等情切关心?岳灵珊却奔到了令狐冲身旁,叫道:“大师哥,你怎么了?”令狐冲闭目不答。岳灵珊握住剑柄,拔起长剑,创口中鲜血直喷。她随手从怀中取出本门金创药,敷在令狐冲腿上创口,一抬头,猛见仪琳俏脸全无血色,满脸是关注已极的神气。岳灵珊心头一震:“这小尼姑对大师哥竟这等关怀!”她提剑站起,道:“爹,让女儿去杀了这恶贼。”1 g, |0 L# v+ ]) s; C: u
  岳不群道:“你杀此恶贼,没的坏了自己名头。将剑给我!”田伯光淫贼之名,天下皆知,将来江湖传言,都说田伯光死于岳家小姐之手,定有不肖之徒加油添酱,说甚么强奸不遂之类的言语。岳灵珊听父亲这般说,当即将剑柄递了过去。
2 r6 _1 c/ L8 ?7 h% C( ~  岳不群却不接剑,右手一拂,裹住了长剑。不戒和尚见状,叫道:“使不得!”除下两只鞋子在手。但见岳不群袖刀挥出,一柄长剑向着十余丈外的田伯光激飞过去。不戒已然料到,双手力掷,两只鞋子分从左右也是激飞而出。
; a- \" C4 J: q& O9 b+ K! R; a/ q  剑重鞋轻,长剑又先挥出,但说也奇怪,不戒的两只僧鞋竟后发先至,便兜了转来,抢在头里,分从左右勾住了剑柄,硬生生拖转长剑,又飞出数丈,这才力尽,插在地下。两只僧鞋兀自挂在剑柄之上,随着剑身摇晃不已。! Q; h7 s2 |$ Z1 Y4 }
  不戒叫道:“糟糕!糟糕!琳儿,爹爹今日为你女婿治伤,大耗内力,这把长剑竟飞了一半便掉将下来。本来该当飞到你女婿的师父面前两尺之处落下,吓他一大跳,唉!你和尚爹爹这一回丢脸之极,难为情死了。”
' r1 B/ V: m; y: {  仪琳见岳不群脸色极是不善,低声道:“爹,别说啦。”快步过去,在剑柄上取下两只僧鞋,拔起长剑,心下踌躇,知道令狐冲之意是不欲刺杀田伯光,倘若将剑交还给岳灵珊,她又去向田伯光下手,岂不是伤了令狐冲之心?& t. K: Y. w* ]: }/ ?4 G/ G
  岳不群以袖功挥出长剑,满拟将田伯光一剑穿心而过,万不料不戒和尚这两只僧鞋上竟有如许力道,而劲力又巧妙异常。这和尚大叫大嚷,对小尼姑自称爹爹,叫令狐冲为女婿,胡言乱语,显是个疯僧,但武功可当真了得,他还说适才给令狐冲治伤,大耗内力,若非如此,岂不是更加厉害?虽然自己适才衣袖这一拂之中未用上紫霞神功,若是使上了,未必便输于和尚,但名家高手,一击不中,怎能再试?他双手一拱,说道:“佩服,佩服。大师既一意回护着这个恶贼,在下今日倒不便下手了。大师意欲如何?”; f' x" R1 s- L) |
  仪琳听他说今日不会再杀田伯光,当即双手横捧长剑,走到岳灵珊身前,微微躬身,道:“姊姊,你……”岳灵珊哼的一声,抓住剑柄,眼睛瞧也不瞧,顺手擦的一声,便即还剑入鞘,手法干净利落之极。" ]7 Q4 s( u9 g  B; P5 }7 L
  不戒和尚呵呵大笑,道:“好姑娘,这一下手法可帅得很哪。”转头向令狐冲道:“小女婿儿,这就走罢。你师妹俊得很,你跟她在一块儿,我可不大放心。”/ \5 P6 W+ \& o- N% Z2 P6 Q
  令狐冲道:“大师爱开玩笑,只是这等言语有损恒山、华山两派令誉,还请住口。”不戒愕然道:“甚么?好容易找到你,救活了你性命,你又不肯娶我女儿了?”令狐冲正色道:“大师相救之德,令狐冲终身不敢或忘。9 `- J/ G9 S5 \# i+ T- x) [
  仪琳师妹恒山派门规精严,大师再说这等无聊笑话,定闲、定逸两位师太脸上须不好看。”不戒搔头道:“琳儿,你……你……你这个女婿儿到底是怎么搞的?这……这不是莫名其妙么?”; Y( Z3 E. q. T3 V9 x
  仪琳双手掩面,叫道:“爹,别说啦,别说啦!他自是他,我自是我,有……有……有甚么干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向山下疾奔而去。4 H" J2 `, Y. G: b: R! o  m- n
  不成和尚更是摸不着头脑,呆了一会,道:“奇怪,奇怪!见不到他时,拚命要见。见到他时,却又不要见了。就跟她妈妈一模一样,小尼姑的心事,真是猜想不透。”眼见女儿越奔越远,当即追了下去。. }" z6 G, t6 Y' g9 b6 d$ U4 R; A
  田伯光支撑着站起,向令狐冲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转过身来,踉跄下山。
# h! L# T4 ^- g# I( R+ g6 U  岳不群待田伯光远去,才道:“冲儿,你对这恶贼,倒挺有义气啊,宁可自刺一剑,也不肯杀他。”令狐冲脸有惭色,知道师父目光锐利,适才自己这番做作瞒不过他,只得低头说道:“师父,此人行止虽然十分不端,但一来他已答应改过迁善,二来他数次曾将弟子制住,却始终留情不杀。”岳不群冷笑道:“跟这种狼心狗肺的贼子也讲道义,你一生之中,苦头有得吃了。”7 ^) o9 W5 E/ A4 c% S- X, R( f
  他对这个大弟子一向钟爱,见他居然重伤不死,心下早已十分欢喜,刚才他假装跌倒,自刺其腿,明知是诈,只是此人从小便十分狡狯,岳不群知之已稔,也不十分深究,再加令狐冲对不戒和尚这番言语应付得体,颇洽己意,田伯光这桩公案,暂且便搁下了,伸手说道:“书呢?”) B# K1 N0 p- V" X
  令狐冲见师父和师妹去而复返,便知盗书事发,师父回山追索,此事正是求之不得,说道:“在六师弟处。小师妹为救弟子性命,一番好意,师父请勿怪责。但未奉师父之命,弟子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伸手碰那秘笈一碰,秘笈上所录神功,更是只字不敢入眼。”
+ s% h6 \) Z& L$ }2 H  岳不群脸色登和,微笑道:“原当如此。我也不是不肯传你。只是本门面临大事,时机紧迫,无暇从容指点,但若任你自习,只怕误入歧途,反有不测之祸。”顿了一顿,续道:“那不戒和尚疯疯癫癫,内功倒甚是高明,是他给你化解了身体内的六道邪气么?现下觉得怎样?”令狐冲道:“弟子体内烦恶尽消,种种炙热冰冷之苦也已除去,不过周身没半点力气。”岳不群道:“重伤初愈,自是乏力。不戒大师的救命之恩,咱们该当图报才是。”! [, E6 y( V3 C* S1 M; V6 t+ C
  令狐冲应道:“是。”
- k& e, w$ \7 b4 K  P  岳不群回上华山,一直担心遇上桃谷六仙,此刻不见他们踪迹,心下稍定,但也不愿多所逗留,道:“咱们会同大有,一起去嵩山罢。冲儿,你能不能长途跋涉?”令狐冲大喜,连声道:“能,能,能!”
( f. [1 Y1 I* [  师徒三人来到正气堂旁的小舍外。岳灵珊快步在前,推门进内,突然间“啊”的一声,尖叫出来,声音充满了惊怖。4 z) s' B- k1 b- {# F2 A& }" n) K
  岳不群和令狐冲同时抢上,向内望时,只见陆大有直挺挺的躺在地下不动。令狐冲笑道:“师妹勿惊,是我点倒他的。”岳灵珊道:“倒吓了我一跳,干么点倒了六猴儿?”令狐冲道:“他也是一番好意,见我不肯观看秘笈,便念诵秘笈上的经文给我听,我阻止不住,只好点倒了他,他怎么……”5 x# Y* R* [- @! `
  突然之间,岳不群“咦”的一声,俯身一探陆大有的鼻息,又搭了搭他的脉搏,惊道:“他怎么……怎么会死了?冲儿,你点了他甚么穴道?”
' p' ]4 \7 X6 ]) {9 @  令狐冲听说陆大有竟然死了,这一下吓得魂飞天外,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晕去,颤声道:”我……我……”伸手去摸陆大有的脸颊,触手冰冷,死去已然多时,忍不住哭出声来,叫道:“六……六师弟,你当真死了?”岳不群道:“书呢?”令狐冲泪眼模糊的瞧出来,不见了那部《紫霞秘笈》,也道:“书呢?”忙伸手到陆大有尸身的怀里一搜,并无影踪,说道:“弟子点倒他时,记得见到那秘笈翻开了摊在桌上,怎么会不见了?”$ B, w4 A1 m. L8 Y8 X) |
  岳灵珊在炕上、桌旁、门角、椅底,到处寻找,却哪里有《紫霞秘笈》的踪迹?
7 F( d, E* P" o* M7 [  这是华山派内功的无上典籍,突然失踪,岳不群如何不急?他细查陆大有的尸身,并无一处致命的伤痕,再在小舍前后与屋顶踏勘一遍,也无外人到过的丝毫踪迹,寻思:“既无外人来过,那决不是桃谷六仙或不戒和尚取去的了。”厉声问道:“冲儿,你到底点的是甚么穴道?”
& z; V8 r; \% H  令狐冲双膝一曲,跪在师父面前,道:“弟子生怕重伤之余,手上无力,是以点的是膻中要穴,没想到……没想到竟然失手害死了六师弟。”一探手,拔出陆大有腰间的长剑,便往自己颈中刎去。
" k+ {1 _* y# d  岳不群伸手一弹,长剑远远飞开,说道:“便是要死,也得先找到了《紫霞秘笈》。你到底把秘笈藏到哪里去了?”, l1 P% S& Z3 o; D
  令狐冲心下一片冰凉,心想:“师父竟然疑心我藏起了《紫霞秘笈》。”' u+ u8 v% c) s
  呆了一呆,说道:“师父,这秘笈定是为人盗去,弟子说甚么也要追寻回来,一页不缺,归还师父。”' B8 L6 b. H5 D7 e% P, @" P
  岳不群心乱如麻,说道:“要是给人抄录了,或是背熟了,纵然一页不缺的得回原书,本门的上乘武功,也从此不再是独得之秘了。”他顿了一顿,温言说道:“冲儿,倘若是你取去的,你交了出来,师父不责备你便是。”8 g# X8 a# _1 u% ~. h
  令狐冲呆呆的瞧着陆大有的尸身,大声道:“师父,弟子今日立下重誓,世上若有人偷窥了师父的《紫霞秘笈》,有十个弟子便杀他十个,有一百个便杀他一百个。师父倘若仍然疑心是弟子偷了,请师父举掌击毙便是。”
' o/ w2 ?  j/ d" a  t/ ~7 e  岳不群摇头道:“你起来!你既说不是,自然不是了。你和大有向来交好,当然不是故意杀他。那么这部秘笈,到底是谁偷了去呢?”眼望窗外,呆呆的出神。
6 ]9 {" W2 {) A( A6 F, x5 w/ J  岳灵珊垂泪道:“爹,都是女儿不好,我……我自作聪明,偷了爹爹的秘笈,哪知道大师哥决意不看,反而害了六师哥的性命。女儿……女儿说甚么也要去找回秘笈。”
$ @% d0 _7 {& c# `& W  岳不群道:“咱们四下再找一遍。”这一次三人将小舍中每一处都细细找过了,秘笈固然不见,也没发现半点可疑的线索。岳不群对女儿道:“此事不可声张,除了我跟你娘说明之外,向谁也不能提及。咱们葬了大有,这就下山去罢。”
' c1 [" Q4 S$ |1 b5 L) m& l  令狐冲见到陆大有尸体的脸孔,忍不住又悲从中来,寻思:“同门诸师弟之中,六师弟对我情谊最深,哪知道我一个失手,竟会将他点毙。这件事实在万万料想不到,就算我毫没受伤,这样一指也决计不会送了他性命,莫非因为我体内有了桃谷六仙的邪门真气,因而指力便异乎寻常么?就算如此,那《紫霞秘笈》却何以又会不翼而飞?这中间的蹊跷,当真猜想不透。2 ?1 l8 y4 R2 S8 m7 S' D
  师父对我起疑,辩白也是无用,说甚么也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那时再行自刎以谢六师弟便了。”他拭了眼泪,找把锄头,挖坑埋葬陆大有的尸体,直累得全身大汗,气喘不已,还是岳灵珊在旁相助,这才安葬完毕。
! T! o, P/ ?& @# j* l6 `  三人来到白马庙,岳夫人见令狐冲性命无碍,随伴前来,自是不胜之喜。  n1 w& m2 G" ]3 u) i3 V2 W
  岳不群悄悄告知陆大有身亡、《紫霞秘笈》失踪的讯息,岳夫人又凄然下泪。
1 y: a; _0 b4 v& a7 X3 [  《紫霞秘笈》失踪虽是大事,但在她想来,丈夫早已熟习,是否保有秘笈,已大不相干。可是陆大有在华山派门下已久,为人随和,一旦惨亡,自是伤心难过。众弟子不明缘由,只是见师父、师娘、大师哥和小师妹四人都神色郁郁,谁也不敢大声谈笑。
$ M9 N8 q% j6 q" N7 z  当下岳不群命劳德诺雇了两辆大车,一辆由岳夫人和岳灵珊乘坐,另一辆由令狐冲躺卧其中养伤,一行向东,朝嵩山进发。' G( f3 u% e+ k8 G* }- A5 J/ S
  这日行至韦林镇,天已将黑,镇上只有一家客店,已住了不少客人,华山派一行人有女眷,借宿不便。岳不群道:“咱们再赶一程路,到前面镇上再说。”哪知行不到三里路,岳夫人所乘的大车脱了车轴,无法再走。岳夫人和岳灵珊只得从车中出来步行。4 q. x( p- a0 j2 I' K, g9 H
  施戴子指着东北角道:“师父,那边树林中有座庙宇,咱们过去借宿可好?”岳夫人道:“就是女眷不便。”岳不群道:“戴子,你过去问一声,倘若庙中和尚不肯,那就罢了,不必强求。”施戴子应了,飞奔而去。不多时便奔了回来,远远叫道:“师父,是座破庙,没有和尚。”众人大喜。陶钩、英白罗、舒奇等年幼弟子当先奔去。
& p2 s% @8 C+ i7 _* f& N* ]0 c+ C- y  岳不群、岳夫人等到得庙外时,只见东方天边乌云一层层的堆将上来,霎时间天色便已昏黑。岳夫人道:“幸好这里有一座破庙,要不然途中非遇大雨不可。”走进大殿,只见殿上供的是一座青面神像,身披树叶,手持枯草,是尝百草的伸农氏药王菩萨。
- y+ h8 O* c/ V! _$ c  岳不群率领众弟子向神像行了礼,还没打开铺盖,电光连闪,半空中忽喇喇的打了个霹雳,跟着黄豆大的雨点洒将下来,只打得瓦上刷刷直响。
  E3 [9 n! E7 `/ ^/ p  那破庙到处漏水,众人铺盖也不打开了,各寻干燥之地而坐。高根明、梁发和三名女弟子自去做饭。岳夫人道:“今年春雷响得好早,只怕年成不好。”
& k( u7 Y& X- O5 O  令狐冲在殿角中倚着钟架而坐,望着檐头雨水倾倒下来,宛似一张水帘,心想:“倘若六师弟健在,大家有说有笑,那便开心得多了。”( X( ]  i5 o! N7 ?0 h& b
  这一路上他极少和岳灵珊说话,有时见她和林平之在一起,更加避得远远的,心中常想:“小师妹拚着给师父责骂,盗了《紫霞秘笈》来给我治伤,足见对我情义深厚。我只盼她一生快乐。我决意找到秘笈之后,便自刎以谢六师弟,岂可再去招惹于她?她和林师弟正是对壁人,但愿她将我忘得干干净净,我死之后,她眼泪也不流一滴。”心中虽这么想,可是每当见她和林平之并肩同行、娓娓而谈之际,胸中总是酸楚难当。
( T' y% v+ _' W0 `" G1 c: |  这时药王庙外大雨倾盆,眼见岳灵珊在殿上走来走去,帮着烧水做饭,她目光每次和林平之相对,两人脸上部露出一丝微笑。这情景他二人只道旁人全没注意,可是每一次微笑,从没逃过令狐冲的眼去。他二人相对一笑,令狐冲心中便是一阵难受,想要转过了头不看,但每逢岳灵珊走过,他总是情不自禁的要向她瞥上一眼。
6 ^' C8 e. ?/ Y6 A4 J  用过晚饭后,各人分别睡卧。那雨一阵大,一阵小,始终不止,令狐冲心下烦乱,一时难以入睡,听得大殿上鼻息声此起彼落,各人均已沉沉睡去。
& t: {5 Y6 l1 N; x  突然东南方传来一片马蹄声,约有十余骑,沿着大道驰来。令狐冲一凛:
- R5 \0 s1 U, {: w* R  “黑夜之中,怎地有人冒雨奔驰?难道是冲着我们来么?”他坐起身来,只听岳不群大声喝道:“大家别作声。”过不多时,那十余骑在庙外奔了过去。
% j& Y) O! I; M- ^' @  这时华山派诸人都已全醒转,各人手按剑柄防敌,听得马蹄声越过庙外,渐渐远去,各人松了口气,正欲重行卧倒,却听得马蹄声又兜了转来。十余骑马来到庙外,一齐停住。. x# J( b5 {5 ]3 {
  只听得一个清亮的声音叫道:“华山派岳先生在庙里么?咱们有一事请教。”: }; F) E8 ~7 @& [6 m& M
  令狐冲是本门大弟子,向来由他出面应付外人,当即走到门边,把闩开门,说道:“夤夜之际,是哪一路朋友过访?”望眼过去,但见庙外一字排开十五骑人马,有六七人手中提着孔明灯,齐往令狐冲脸上照来。% g! b- {* S8 ~" |
  黑暗之中六七盏灯同时迎面照来,不免耀眼生花,此举极是无理,只这么一照,已显得来人充满了敌意。令狐冲睁大了眼,却见来人个个头上戴了个黑布罩子,只露出一对眼睛,心中一动:“这些人若不是跟我们相识,便是怕给我们记得了相貌。”只听左首一人说道:“请岳不群岳先生出见。”" W# `6 Q3 h) I: H$ ?
  令狐冲道:“阁下何人?请示知尊姓大名,以便向敝派师长禀报。”那人道:“我们是何人,你也不必多问。你去跟你师父说,听说华山派得到了福威镖局的《辟邪剑谱》,要想借来一观。”令狐冲气往上冲,说道:“华山派自有本门武功,要别人的《辟邪剑谱》何用?别说我们没有得到,就算得到了,阁下如此无理强索,还将华山派放在眼里么?”
' y. T# ^- z+ R  那人哈哈大笑,其余十四人也都跟着大笑,笑声从旷野中远远传了开去,声音洪亮,显然每一个人都是内功不弱。令狐冲暗暗吃惊:“今晚又遇上了劲敌,这一十五个人看来人人都是好手,却不知是甚么来头?”- J% A: n# t. X2 u8 ^3 {
  众人大笑声中,一人朗声说道:“听说福威镖局姓林的那小子,已投入了华山派门下。素仰华山派君子剑岳先生剑术神通,独步武林,对那《辟邪剑谱》自是不值一顾。我们是江湖上无名小卒,斗胆请岳先生赐借一观。”+ H  y' c; A, _7 C. J
  那十四人的笑声呵呵不绝,但这一人的说话仍然清晰洪亮,未为嘈杂之声所掩,足见此人内功比之余人又胜了一筹。! F3 c" h, X' r$ M( V
  令狐冲道:“阁下到底是谁?你……”这几个字却连自己也无法听见,心中一惊,随即住口,暗忖:“难道我十多年来所练内功,居然一点也没剩下?”他自下华山之后,曾数度按照本门心法修习内功,但稍一运气,体内便杂息奔腾,无法调御,越想控制,越是气闷难当,若不立停内息,登时便会晕了过去。练了数次,均是如此,当下便向师父请教,但岳不群只是冷冷的瞧他一眼,并不置答。令狐冲当时即想:“师父定是疑心我吞没《紫霞秘笈》,私自修习。那也不必辩白。反正我已命不久长,又去练这内功作甚?”2 U3 M7 k( O: G3 n/ S: p# `# F
  此后便不再练。不料此刻提气说话,竟被对方的笑声压住了,一点声音也传不出去。
" {/ T5 R& J* G# n  却听得岳不群清亮的声音从庙中传了出来:“各位均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怎地自谦是无名小卒?岳某素来不打诳语,林家《辟邪剑谱》,并不在我们这里。”他说这几句话时运上了紫霞神功,夹在庙外十余人的大笑声中,庙里庙外,仍然无人不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得轻描淡写,和平时谈话殊无分别,比之那人力运中气的大声说话,显得远为自然。
0 r1 P; ~3 Z+ R/ r9 _! O. I  只听得另一人粗声说道:“你自称不在你这里,却到哪里去了?”岳不群道:“阁下凭甚么问这句活?”那人道:“天下之事,天下人管得。”岳不群冷笑一声,并不答话。那人大声道:“姓岳的,你到底交不交出来?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交出来,咱们只好动粗,要进来搜了。”
" h4 s5 a1 O& _( A+ ]. ^! X  岳夫人低声道:“女弟子们站在一块,背靠着背,男弟子们,拔剑!”
; u, C* _* C' ?, l$ d  刷刷刷刷声响,众人都拔出了长剑。
" U* A: ~0 M# X. C2 [2 h  令狐冲站在门口,手按剑柄,还未拔剑,已有两人一跃下马,向他冲了过来。令狐冲身子一侧,待要拔剑,只听一人喝道:“滚开!”抬腿将他踢了个筋斗,远远摔了出去。3 ^& }% I' U- y
  令狐冲直飞出数丈之外,跌在灌木丛中。他头脑中一片混乱,心道:“他这一踢力道也不如何厉害,怎地我下盘竟然轻飘飘的没半点力气?”挣扎着待要坐起,突然胸腹间热血翻涌,七八道真气盘旋来去,在体内相互冲突碰撞,教他便要移动一根手指也是不能。6 }: P6 r( G" |& v" T& e$ B. {- k' J& q
  令狐冲大惊,张嘴大叫,却叫不出半点声息,这情景便如着了魔魇,脑子甚是清醒,可就丝毫动弹不得。耳听得兵器撞碰之声铮铮不绝,师父、师娘、二师弟等人已冲到庙外,和七八个蒙面人斗在一起,另有几个蒙面人却已闯入了庙内,一阵阵叱喝之声,从庙门中传出来,还夹着几下女子的呼叱声音。
5 J# D% @9 b4 q: U1 n  这时雨势又已转大,儿盏孔明灯抛在地下,发出淡淡黄光,映着剑光闪烁,人影乱晃。; i: L. D2 I' L6 x
  过不多时,只听得庙中传出一声女子的惨呼,令狐冲更是焦急,敌人都是男子,这声女子惨呼,自是师妹之中有人受了伤,眼见师父舞动长剑,以一敌四,师娘则在和两个敌人缠斗。他知师父师娘剑术极精,虽以少故多,谅必不会败落。二师弟劳德诺大声叱喝,也是以一挡二,他两个敌人均使单刀,从兵器撞碰声中听来,显是膂力沉雄,时候一长,劳德诺势难抵挡。. G4 k& F5 Q- t( |& {( N; ^/ U: d
  眼见己方三人对抗八名敌人,形势已甚险恶,庙内情景只怕更是凶险。: G) C; G1 c" J- l5 f# j& m
  师弟帅妹人数虽众,却无一高手,耳听得惨呼之声连连,多半已有几人遭了毒手。他越焦急,越是使不出半分力气,不住暗暗祷祝:“老天爷保佑,让我有半个时辰恢复力道,令狐冲只须进得庙中,自当力护小师妹周全,我便给敌人碎尸万段,身遭无比酷刑,也是心甘情愿。”
% a( }  a3 n! C$ F  他强自挣扎,又运内息,陡然间六道真气一齐冲向胸口,跟着又有两道真气自上而下,将六道真气压了下去,登时全身空荡荡地,似乎五脏六腑全部不知去向,肌肤血液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头登时一片冰冷,暗叫。2 u4 W9 @' ]8 k1 G
  “罢了,罢了!原来如此。”
) |9 @' o2 d: [7 V. T* h3 r  这时他方才明白,桃谷六仙竟以真气替他疗伤,六道真气分从不同经脉中注入,内伤固然并未治好,而这六道真气却停留在他体内,郁积难宣。偏生遇上了内功甚高而性子急躁的不戒和尚,强行以两道真气将桃谷六仙的真气压了下去,一时之间,似乎他内伤已愈,实则是他体内更多了两道真气,相互均衡抵制,使得他旧习内功半点也不留存,竟然成了废人。他胸口一酸,心想:“我遭此不测,等于是废去了我全身武功,今日师门有难,我竟然出不了半分力气。令狐冲身为华山派大弟子,眼睁睁的躺在地下,听凭师父、师娘受人欺辱,师弟、师妹为人宰割,当真是枉自为人了。好,我去和小师妹死在一块。”
; [# T" U' ~. M  他知道只消稍一运气,牵动体内八道真气,全身便无法动弹,当下气沉丹田,丝毫不运内息,果然便能移动四肢,当下慢慢站起身来,缓缓抽出长剑,一步一步走进庙中。
5 F  c) N4 m% E8 K& R  一进庙门,扑鼻便闻到一阵血腥气,神坛上亮着两盏孔明灯,但见梁发、施戴子、高根明诸师弟正自和敌人浴血苦战,几名师弟、师妹躺在地下,不知死活,岳灵珊和林平之正并肩和一个蒙面敌人相斗。
; G8 [+ H/ n' N) U* @' I# b) A  岳灵珊长发披散,林平之左手持剑,显然右手已为敌人所伤。那蒙面人手持一根短枪,枪法矫夭灵活,林平之连使三招“苍松迎客”,才挡住了他攻势,苦在所学剑法有限,只见敌人短枪一起,枪上红缨抖开,耀眼生花,噗的一声,林平之右肩中枪。岳灵珊急刺两剑,逼得敌人退开一步,叫道:“小林子,快去裹伤。”林平之道:“不要紧!”刺出一剑,脚步已然踉跄。
# O! |# [$ r3 V  那蒙面人一声长笑,横过枪柄,拍的一声响,打在岳灵珊腰间。岳灵珊右手撒剑,痛得蹲下身去。
, u) S' P' ]) n. W  令狐冲大惊,当即持剑抢上,提气挺剑刺出,剑尖只递出一尺,内息上涌,右臂登时软软的垂了下来。那蒙面人眼见剑到,本待侧身闪躲,然后还他一枪,哪知他这一剑刺不到一尺,手臂便垂了下来。那蒙面人微感诧异,一时不加细想,左腿横扫,将令狐冲从庙门中踢了出去。8 U3 l5 B% H  e2 p+ V
  砰的一声,令狐冲摔入了庙外的水潭。大雨兀自滂沱,他口中、眼中、鼻中、耳中全是泥浆,一时无法动弹,但见劳德诺已被人点倒,本来和他对战的两敌已分别去围攻岳不群夫妇。过不多时,庙中又拥出两个敌人,变成岳不群独斗七人,岳夫人力抗三敌的局面。4 f! v+ Z) z  v' T" \7 w- v
  只听得岳夫人和一个敌人齐声呼叱,两人腿上同时受伤。那敌人退了下去,岳夫人眼前虽少了一敌,但腿上被重重砍了一刀,受伤着实不轻,又拆得几招,肩头被敌人刀背击中,委顿在地。两个蒙面人哈哈大笑,在她背心上点了几处穴道。; Y* w, V2 |+ m9 z% ^
  这时庙中群弟子相继受伤,一一被人制服。来攻之敌显是另有图谋,只将华山群弟子打倒擒获,或点其穴道,却不伤性命。. X, |: k9 D2 W9 l& o) A' r' Q
  十五人团团围在岳不群四周,八名好手分站八方,与岳不群对战,余下七人乎中各执孔明灯,将灯火射向岳不群双眼。华山派掌门内功虽深,剑术虽精,但对战的八人均属好手,七道灯光迎面直射,更令他难以睁眼。他知道今日华山派已然一败涂地,势将在这药王庙中全军覆没,但仍挥剑守住门户,气力悠长,剑法精严,灯火射到之时,他便垂目向下,八个敌人一时倒也奈河他不得。1 V) r& K1 ~+ U6 G
  一名蒙面人高声叫道:“岳不群,你投不投降?”岳不群朗声道:“岳某宁死不辱,要杀便杀。”那人道:“你不投降,我先斩下你夫人的右臂!”
. j5 [' J; |+ U* [. c  说着提起一柄厚背薄刃的鬼头刀,在孔明灯照射之下,刀刃上发出幽幽蓝光,刀锋对住了岳夫人的肩头。. l. Y, B$ B" N9 l5 E' u
  岳不群微一迟疑:“难道听凭师妹断去一臂?”但随即心想:“倘若弃剑投降,一般的受他们欺凌虐辱,我华山派数百年的令名,岂可在我手中葬送?”突然间吸一口气,脸上紫气大盛,挥剑向左首的汉子劈去。那汉子举刀挡格,岂知岳不群这一剑伴附着紫霞神功,力道强劲,那刀竟然被长剑逼回,一刀一剑,同时砍上他右臂,将他右臂砍下了两截,鲜血四溅。那人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 p: e" M! _6 t% W! z0 D  岳不群一招得手,嗤的一剑,又插入了另一名敌人左腿,那人破口大骂,退了下去。和他对战的少了二人,但情势并不稍缓,哥地里噗的一声,背心中了一记链子锤,连攻三剑,才驱开敌人,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众敌齐声欢呼:“岳老儿受了伤,累也累死了他!”和他对战的六人眼见胜算在握,放开了圈子,这一来,岳不群更无可乘之机。
+ }+ x# Z% |. E# v2 u! c, g  A5 U  蒙面敌人一共一十五人,其中三人为岳不群夫妇所伤,只一个被斩断手臂的伤得极重,其余二人伤腿,并无大碍,手中提着孔明灯,不住口的向岳不群嘲骂。
5 O/ B* |) F5 U9 z$ ^) |  岳不群听他们口音南北皆有,武功更杂,显然并非一个门派,但趋退之余,相互间又默契甚深,并非临时聚在一起,到底是甚么来历?实是猜想不透,最奇的是,这一十五人无一是弱者,以自己在江湖上见闻之博,不该一十五名武功好手竟然连一个也认不出来,但偏偏便摸不着半点头脑。他拿得定这些人从未和自己交过手,绝无仇冤,难道真是为了《辟邪剑谱》,才如此大举来和华山派为难么?2 g7 h/ n3 G1 a
  他心中思忖,手上却丝毫不懈,紫霞神功施展出来,剑尖未端隐隐发出光芒,十余招后又有一名敌人肩头中剑,手中钢鞭跌落在地,圈外另一名蒙面人抢了过来,替了他出去,这人手持锯齿刀,兵刃沉重,刀头有一弯钩,不住去锁拿岳不群手中长剑。岳不群内力充沛,精神愈战愈长,突然间左手反掌,打中一人胸口,喀喇一声响,打断了他两根肋骨,那人双手所持的镔铁怀杖登时震落在地。- P5 T* ?# a5 ]
  不料这人勇悍绝伦,肋骨一断,奇痛彻心,反而激起了狂怒。着地滚进,张开双臂便抱住了岳不群的左腿。岳不群吃了一惊,挥剑往他背心劈落,旁边两柄单刀同时伸过来格开。岳不群长剑未能砍落,右脚便往他头上踢去。0 y) z7 S4 D  w1 p. c4 j
  那人是个擒拿好手,左臂长出,连他右腿也抱住了,跟着一滚。岳不群武功再强,也已无法站定,登时摔倒。顷刻之间,单刀、短枪、链子锤、长剑,诸般兵刃同时对准了他头脸喉胸诸处要害。
  b' o) i/ w& E+ H+ s  岳不群一声叹息,松手撤剑,闭目待死,只觉腰间、胁下、喉头、左乳各处,被人以重手点了穴道,跟着两个蒙面人拉着他站起。
7 f7 H+ K1 [# f6 h/ [- @) n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君子剑岳先生武功卓绝,果然名不虚传,我们合十五人之力对付你一人,还闹得四五人受伤,这才将你擒住,嘿嘿,佩服,佩服!老朽跟你单打独斗,那是斗不过你的了。不过话得说回来,我们有十五人,你们却有二十余人,比较起来,还是你华山派人多势众。我们今晚以少胜多,打垮了华山派,这一仗也算胜得不易,是不是?”其余蒙面人都道:“是啊,胜来着实不易。”那老者道:“岳先生,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今晚冒昧得罪,只不过想借那《辟邪剑谱》一观。这剑谱吗,本来也不是你华山派的,你千方百计的将福威镖局的林家少年收入门下,自然是在图谋这部剑谱了。这件事太也不够光明正大,武林同道听了,人人十分愤怒。老朽好言相劝,你还是献了出来罢!”3 d% {. B1 T* M9 s/ s
  岳不群大怒,说道:“岳某既然落入你手,要杀便杀,说这些废话作甚?# q: O; L) x, \6 e- W) @6 `
  岳不群为人如何,江湖上众皆知闻,你杀岳某容易,想要坏我名誉,却是作梦!”0 J+ C: j/ }1 k
  一名蒙面人哈哈大笑,大声道:“坏你名誉不容易么?你的夫人、女儿和几个女弟子都相貌不错,我们不如大伙儿分了,娶了作小老婆!哈哈,这一下,你岳先生在武林中可就大名鼎鼎了。”其余蒙面人都跟着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淫狠之意。
3 F6 M/ d. d( P( r0 m1 Y3 m. y) H  岳不群只气得全身发抖。只见几名蒙面人将一众男女弟子从庙中推了出来。众弟子都给点中了穴道,有的满脸鲜血,有的一到庙外便即跌倒,显是腿脚受伤。2 O& X9 s5 P  I6 }/ p. g
  那蒙面老者说道:“岳先生,我们的来历,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三分,我们并不是武林中甚么白道上的英雄好汉,没甚么事做不出来。众兄弟有的好色成性,倘若得罪了尊夫人和令爱,于你面上可不大光彩。”
% m+ z/ `& B8 ?5 n  @% ^$ U1 I* D  岳不群叫道:“罢了,罢了!阁下既然不信,尽管在我们身上搜索便是,且看有甚么《辟邪剑谱》!”: m. w1 n' q# y& a4 V* m
  一名蒙面人笑道:“我劝你还是自己献出来的好。一个个搜将起来,搜到你老婆、闺女身上,未必有甚么好看。”9 |0 {5 ?7 |( e) j- j1 h
  林平之大声叫道:“一切祸事,都是由我林平之身上而起。我跟你们说,我福建林家,压根儿便没甚么《辟邪剑谱》,信与不信,全由你们了。”说着从地下拾起一根被震落的镔铁怀杖,猛力往自己额上击落。只是他双臂已被点了穴道,出手无力,嗒的一声,怀杖虽然击在头上,只擦损了一些油皮,连鲜血也无。但他此举的用意,旁人都十分明白,他意欲牺牲一己性命,表明并无甚么剑谱落在华山派手中。- \2 |) d5 K2 v9 F3 O/ t
  那蒙面老者笑道:“林公子,你倒挺够义气。我们跟你死了的爹爹有交情,岳不群害死你爹爹,吞没你家传的《辟邪剑谱》,我们今天是打抱不平来啦。你师父徒有君子之名,却无君子之实。不如你改投在我门下,包你学成一身纵横江湖的好武功。”5 z) n8 O! u/ K+ W! @# a, _' m
  林平之叫道:“我爹娘是给青城派余沧海与木高峰害死的,跟我师父有甚么相干?我是堂堂华山派门徒,岂能临到危难,便贪生怕死?”. d7 b1 h. `3 I3 ]; g3 }7 Q
  梁发叫道:“说得好!我华山派……”一个蒙面人喝道:“你华山派便怎样?”横挥一刀,将梁发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直喷。华山群弟子中,八九个人齐声惊呼。
$ @8 \/ s8 U9 K, V5 m. ~' G  岳不群脑海中种种念头此起彼落,却始终想不出这些人是甚么来头,听那老者的话,多半是黑道上的强人,或是甚么为非作歹的帮会匪首,可是秦晋川豫一带白道黑道上的成名人物,自己就算不识,也必早有所闻,绝无哪一个会帮、山寨拥有如此众多的好手。那人一刀便砍了梁发的脑袋,下手之狠,实是罕见。江湖上动武争斗,杀伤人命原是常事,但既已将对方擒住,绝少这般随手一刀,便斩人首级。
8 }) N* g# b& e0 |9 b  那人一刀砍死梁发后,纵声狂笑,走到岳夫人身前,将那柄染满鲜血的钢刀在半空中虚劈几刀,在岳夫人头顶掠过,相距不到半尺。岳灵珊尖声叫唤:“别……别伤我妈!”便晕了过去。岳夫人却是女中豪杰,毫不畏惧,心想他若将我一刀杀了,免受其辱,正是求之不得之事,昂首骂道:“脓包贼,有种便将我杀了。”$ z5 u, K  L/ y! n; O
  便在此时,东北角上马蹄声响,数十骑马奔驰而来。蒙面老者叫道:“甚么人?过去瞧瞧!”两名蒙面人应道:“是!”一跃上马,迎了上去。却听得蹄声渐近,跟着乒乒乓乓几下兵刃碰撞,有人叫道:“啊哟!”显是来人和那两名蒙面人交上了手,有人受伤。
/ e2 Z: Y1 J# f  岳不群夫妇和华山群弟子知是来了救星,无不大喜,模模糊糊的灯光之下,只见三四十骑马沿着大道,溅水冲泥,急奔而至,顷刻间在庙外勒马,团团站定。马上一人叫道:“是华山派的朋友。咦!这不是岳兄么?”
6 D; q4 b8 {6 T* f& y  岳不群往那说话之人脸上瞧去,不由得大是尴尬,原来此人便是数日前持了五岳令旗、来到华山绝顶的嵩山派第三太保仙鹤手陆柏。他右首一人高大魁伟,认得是嵩山派第二太保托塔手丁勉。站在他左首的,赫然是华山派弃徒剑宗的封不平。那日来到华山的泰山派和衡山派的好手也均在内,只是比之其时上山的更多了不少人。孔明灯的黯淡光芒之下,影影绰绰,一时也认不得那许多。只听陆柏道:“岳兄,那天你不接左盟主的令旗,左盟主甚是不快,特令我丁师哥、汤师弟奉了令旗,再上华山奉访。不料深夜之中,竟会在这里相见,可真是料不到了。”岳不群默默不答。7 w; w9 G) P7 Y8 H9 S; x8 `7 C1 Y
  那蒙面老者抱拳说道:“原来是嵩山派丁二侠、陆三侠、汤七侠三位到了。当真幸会,幸会。”嵩山派第七太保汤英颚道:“不敢,阁下尊姓大名,如何不肯以真面目相示?”蒙面老者道:“我们众兄弟多是黑道上的无名小卒,几个难听之极的匪号说将出来,没的污了各位武林高人的耳朵。冲着各位的金面,大伙儿对岳夫人和岳小姐是不敢无礼的了,只是有一件事,却要请各位主持武林公道。”; U  B( m2 ~0 a0 {, D
  汤英颚道:“是甚么事,不妨说出来大家听听。”
1 R7 p& y; W0 y, h* X) g  那老者道:“这位岳不群先生,有个外号叫作君子剑,听说平日说话,向来满口仁义道德,最讲究武林规矩,可是最近的行为却有点儿大大的不对头了。福州福威镖局给人挑了,总镖头林震南夫妇给人害了,各位想必早已知闻。”
( u9 P0 _0 {/ f+ J6 Z  汤英颚道:“是啊,听说那是四川青城派干的。”那老者连连摇头,道:“江湖上虽这般传言,实情却未必如此。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人人都知道,福威镖局林家有一部祖传的《辟邪剑谱》,教有精微奥妙的剑法,练得之后,可以天下无故。林震南夫妇所以被害,便因于有人对这部《辟邪剑谱》眼红之故。”汤英颚道:“那又怎样?”
& ^! ?5 A, l1 H* X8 k  那老者道:“林震南夫妇到底是给谁害死的,外人不知详情。咱们只听说,这位君子剑暗使诡计,骗得林震南的儿子死心塌地的投入了华山派门下,那部剑谱,自然也带入了华山派门中。大伙儿一推敲,都说岳不群工于心计,强夺不成,便使巧取之计。想那姓林的小子有多大的年纪?能有多大见识?* K. H- E% J, \. v" B4 ?
  投入华山派门中之后,还不是让那老狐狸玩弄于掌股之上,乖乖的将《辟邪剑谱》双手献上。”; Q( ]0 k. D! X$ z: x3 R, D
  汤英颚道:“那恐怕不见得罢。华山派剑法精妙,岳先生的紫霞神功更是独步武林,乃是最神奇的一门内功,如何会去贪图别派的剑法?”
" W8 ^0 Q# @7 }4 [; i" D5 h  那老者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汤老英雄这是以君子之心,去度小人之腹了。岳不群有甚么精妙剑法?他华山派气剑两宗分家之后,气宗霸占华山,只讲究练气,剑法平庸幼稚之极。江湖上震于‘华山派’三字的虚名,还道他们真有本领,其实呢,嘿嘿,嘿嘿……”他冷笑了几声,继道:“按理说,岳不群既是华山派掌门,剑术自必不差,可是众位亲眼目睹,眼下他是为我们几个无名小卒所擒。我们一不使毒药,二不用暗器,三不是以多胜少,乃是凭着真实本领,硬打硬拚,将华山派众师徒收拾了下来。华山派气宗的武功如何,那也可想而知了。岳不群当然有自知之明,他是急欲得到《辟邪剑谱》之后,精研剑法,以免徒负虚名,一到要紧关头,就此出丑露乖。”6 C& E3 a0 J, X* l8 A* G
  汤英颚点头说:“这几句话倒也在理。”8 |5 \; ]5 e, O8 e9 A( E9 A
  那老者又道:“我们这些黑道上的无名小卒,说到功夫,在众位名家眼中看来,原是不值一笑,对那《辟邪剑谱》,也不敢起甚么贪心。不过以往十几年中,承蒙福威镖局的林总镖头瞧得起,每年都赠送厚礼,他的镖车经过我们山下,众兄弟冲着他的面子,谁也不去动他一动。这次听说林总镖头为了这部剑谱,闹得家破人亡,大伙儿不由得动了公愤,因此上要和岳不群算一算这个帐。”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环顾马上的众人,说道:“今晚驾到的,个个都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英雄好汉,更有与华山结盟的五岳剑派高手在内,这件事到底如何处置,听凭众位吩咐,在下无有不遵。”  _1 c- a3 M9 w) n
  汤英颚道:“这位兄台很够朋友,我们领了这个交情。丁师哥、陆师哥,你们瞧这件事怎么办?”
* w, m, u% K2 ]( ?3 C- _5 p  丁勉道:“华山派掌门人之位,依左盟主说,该当由封先生执掌,岳不群今日又做出这等无耻卑鄙的事来,便由封先生自行清理门户罢!”: T8 ^4 t$ ~8 Z
  马上众人齐声说道:“丁二侠断得再明白也没有了。华山派之事,该由华山派掌门人自行处理,也免得江湖上朋友说咱们多管闲事。”
0 D- g" X6 W' y# s, @' h  封不平一跃下马,向众人团团一揖,说道:“众位给在下这个面子,当真感激不尽。敝派给岳不群窃居掌门之位,搞得天怒人怨,江湖上声名扫地,今日竟做出杀人之父、夺人剑谱、勒逼收徒,种种无法无天的事来。在下无德无能,本来不配居华山派掌门之位,只是念着敝派列祖列宗创业艰难,实不忍华山一派在岳不群这不肖门徒手中烟飞灰灭,只得勉为其难,还盼众位朋友今后时时指点督促。”说着又是抱拳作个四方揖。+ p" O( d3 f5 }8 m+ H4 N: e4 o
  这时马上乘客中已有七八人点燃了火把,雨尚未全歇,但已成为丝丝小雨。火把上光芒射到封不平脸上,显得神色得意非凡。只听他继续说道:“岳不群罪大恶极,无可宽赦,须当执行门规,立即处死!丛师弟,你为本派清理门户,将叛徒岳不群夫妇杀了。”5 Y2 @2 k3 D- e( [( B9 a
  一名五十来岁的汉子应道:“是!”拔出长剑,走到岳不群身前,狞笑道:“姓岳的,你败坏本派,今日当有此报。”, l  i- H- J* N& j
  岳不群叹了口气,道:“好,好!你剑宗为了争夺掌门之位,居然设下这条毒计。丛不弃,你今日杀我,日后在阴世有何面目去见华山派的列祖列宗?”
. K6 |1 Z' b5 q6 t9 S& ^/ K6 x  丛不弃哈哈一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自己干下了这许多罪行,我若不杀你,你势必死于外人之手,那反而不美了。”封不平喝道:“丛师弟,多说无益,行刑!”
& \4 ]" M0 C& C  丛不弃道:“是!”提起长剑,手肘一缩,火把上红光照到剑刃之上,忽红忽碧。$ s( a1 Z( n- m4 W
  岳夫人叫道:“且慢!那《辟邪剑谱》到底是在何处?捉贼捉赃,你们如此含血喷人,如何能令人心服?”# C) Z: t* R, V6 W- ~) W5 |9 `, d
  丛不弃道:“好一个捉贼捉赃!“向岳夫人走上两步,笑嘻嘻的道:“那部《辟邪剑谱》,多半便藏在你身上,我可要搜上一搜了,也免得你说我们含血喷人。”说着伸出左手,便要往岳夫人怀中摸去。- E1 S+ ]: G/ y: ~8 B
  岳夫人腿上受伤,又被点中了两处穴道,眼看丛不弃一只骨节棱棱的大手往自己身上摸来,若给他手指碰到了肌肤,实是奇耻大辱,大叫一声:“嵩山派丁师兄!”
! ?, f) z  }, }  g  S! S2 |8 e  丁勉没料到她突然会呼叫自己,问道:“怎样?”岳夫人道:“令师兄左盟主是五岳剑派盟主,为武林表率,我华山派也托庇于左盟主之下,你却任由这等无耻小人来辱我妇道人家,那是甚么规矩?”丁勉道:“这个?”沉吟不语。
3 U* m0 J/ ^& N$ f  岳夫人又道:“那恶贼一派胡言,说甚么并非以多胜少。这两个华山派的叛徒,倘若单打独斗能胜过我丈夫,咱们将掌门之位双手奉让,死而无怨,否则须难塞武林中千万英雄好汉的悠悠之口。”说到这里,突然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向丛不弃脸上吐了过丛不弃和她相距甚近,这一下又是来得突然,竟不及避让,正中在双目之间,大驾:“你奶奶的!”# u# q9 y" g. W, [3 ^
  岳夫人怒道:“你剑宗叛徒,武功低劣之极,不用我丈夫出手,便是我一个女流之辈,若不是给人暗算点了穴道,要杀你也易如反掌。”
+ k* q( d% v2 v* c% R- b3 K  丁勉道:“好!”双腿一挟,胯下黑马向前迈步,绕到岳夫人身后。倒转马鞭,向前俯身戮出,鞭柄戳中了岳夫人背上三处穴道。她只觉全身一震,被点的两处穴道登时解了。( D* E3 y' q! s. N( J
  岳夫人四肢一得自由,知道丁勉是要自己与丛不弃比武,眼前这一战不但有关一家三口的生死,也将决定华山一派的盛衰兴亡,自己如能将丛不弃打败,虽然未必化险为夷,至少是个转机,倘若自己落败,那就连话也没得说了,当即从地下拾起自己先后被击落的长剑,横剑当胸,立个门户,便在此时,左腿一软,险些跪倒。她腿上受伤着实不轻,稍一用力,便难以支持。
" }1 `. L- P8 {! R  丛不弃哈哈大笑,叫道:“你又说是妇道人家,又假装腿上受伤,那还比甚么剑?就算赢了你,也没甚么光荣!”岳夫人不愿跟他多说一句,叱道:“看剑!”刷刷刷三剑,疾刺而出,剑刃上带着内力,嗤嗤有声,这三剑一剑快似一剑,全是指向对方的要害。丛不弃退了两步,叫道:“好!”岳夫人本可乘势逼近,但她不敢移动腿脚,站着不动。丛不弃提剑又上,反击过去,铮铮铮三声,火光飞迸,这三剑攻得甚是狠辣。岳夫人一一挡开,第三剑随即转守为攻,疾刺敌人小腹。' ?  ^1 Z5 E3 I& f. t/ O8 O
  岳不群站在一旁,眼见妻子腿伤之余,力抗强敌,丛不弃剑招精妙,灵动变化,显是远在妻子之上。二人拆到十余招后,岳夫人下盘呆滞,华山气宗本来擅于内力克敌,但她受伤后气息不匀,剑法上渐渐为丛不弃所制。岳不群心中大急,见妻子剑招越使越快,更是担忧:“他剑宗所长者在剑法,你却以剑招与他相拆,以己之短,抗敌之长,非输不可。”9 R! w. [( z9 Z7 t" g2 w+ u2 J
  这中间的关窍,岳夫人又何尝不知,只是她腿上伤势着实不轻,而且中刀之后,不久便被点中穴道,始终没能缓出手来裹伤,此刻兀自流血不止,如何能运气克敌?这时全仗着一股精神支持,剑招上虽然丝毫不懈,劲力却已迅速减弱。十余招一过,丛不弃已察觉到对方弱点,心中大喜,当下并不急切求胜,只是严密守住门户。0 M2 }, x! f) d" J
  令狐冲眼睁睁瞧着两人相斗,但见丛不弃剑路纵横,纯是使招不使力的打法,与师父所授全然不同,心道:“怪不得本门分为气宗、剑宗,两宗武功所尚,果然完全相反。”他慢慢支撑着站起身来,伸手摸到地下一柄长剑,心想:“今日我派一败涂地,但师娘和师妹清白的名声决不能为奸人所污,看来师娘非此人之敌,待会我先杀了师娘、师妹,然后自刎,以全华山派的声名。”" G1 r/ a/ k: f
  只见岳夫人剑法渐乱,突然之间长剑急转,呼的一声刺出,正是她那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这一剑势道凌厉,虽然在重伤之余,刺出时仍然虎虎有威。
0 T5 F' R* m( [: D' T  丛不弃吃了一惊,向后急纵,侥幸躲开。岳夫人倘若双腿完好,乘势追击,敌人必难幸免,此刻却是脸上全无血色,以剑拄地,喘息不已。
' w/ u: a& C' p$ {3 d# y  丛不弃笑道:“怎么?岳夫人,你力气打完啦,可肯给我搜一搜么?”) |- b# W5 }4 q; {1 z. E7 D
  说着左掌箕张,一步步的逼近,岳夫人待要提剑而刺,但右臂便是有千斤之重,说甚么也提不起来。
$ O; R" z% z7 ~+ J* H  令狐冲叫道:“且慢!”迈步走到岳夫人身前,叫道:“师娘!”便欲出剑将她刺死,以保她的清白。' L! T1 I  P7 E1 x) n
  岳夫人目光中露出喜色,点头道:“好孩子!”再也站立不住,一交坐倒在泥泞之中。丛不弃喝道:“滚开!”挺剑向令狐冲咽喉挑去。- j, N4 s& B# ]! I# l$ s
  令狐冲眼见剑到,自知手上无半分力气,倘若伸剑相格,立时会给他将长剑击飞,当下更不思索,提剑也向他喉头刺去,那是个同归于尽的打法,这一剑出招并不迅捷,但部位却妙到巅毫,正是“独孤九剑”中“破剑式”的绝招。
3 E+ Q# K& D  B  |# F  丛不弃大吃一惊,万不料这个满身泥污的少年突然会使出这一招来,情急之下,着地打了个滚,直滚出丈许之外,才得避过,但已惊险万分。
6 }& A0 L$ j/ W+ F4 @- {9 _  旁观众人见他狼狈不堪,跃起身来时,头上、脸上、手上、身上,全是泥水淋漓,有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稍加思索,都觉除了这么一滚之外,实无其他妙法可以拆解此招。) \8 D2 ?3 x7 o# U& h- u
  丛不弃听到笑声,羞怒更甚,连人带剑,向令狐冲直扑过去。6 m! y1 ^1 M! y7 y' Q7 M
  令狐冲已打定了主意:“我不可运动丝毫内息,只以太师叔所授的剑法与他拆招。”那“独孤九剑”他本未练熟,原不敢贸然以之抗御强敌,但当此生死系于一线之际,脑筋突然清明异常,“破剑式”中种种繁复神奇的拆法,霎时间尽皆清清楚楚的涌现,眼见丛不弃势如疯虎的拚扑而前,早已看出他招式中的破绽,剑尖斜挑,指向他小腹。
6 r3 M3 w" }5 g, O  {1 A( Q8 U8 K5 @  丛不弃这般扑将过去,对方如不趋避,便须以兵刃挡架,因此自己小腹虽是空门,却不必守御。岂知令狐冲不避不格,只是剑尖斜指,候他自己将小腹撞到剑上去。丛不弃身子跃起,双足尚未着地,已然看到自己陷入险境,忙挥剑往令狐冲的长剑上斩去。令狐冲早料到此着,右臂轻提,长剑提起了两尺,剑尖一抬,指向丛不弃胸前。
  e/ l. h  [2 z  K  x# p  丛不弃这一剑斩出,原盼与令狐冲长剑相交,便能借势跃避,万不料对方突然会在这要紧关头转剑上指,他一剑斩空,身子在半空中无可回旋,口中哇哇大叫,便向令狐冲剑尖上直撞过去。封不平纵身而起,伸手往丛不弃背心抓去,终于迟了一步,但听得扑的一声响,剑尖从丛不弃肩胛一穿而过。
! H( e% h' j6 |, l+ _  封不平一抓不中,拔剑已斩向令狐冲后颈。按照剑理,令狐冲须得向后急跃,再乘机还招,但他体内真气杂沓,内息混乱,半分内劲也没法运使,绝难后跃相避,无可奈何之中,长剑从丛不弃肩头抽出,便又使出“独孤九剑”中的招式,反剑刺出,指向封不平的肚脐。这一招似乎又是同归于尽的拚命打法,但他的反手剑部位奇特,这一剑先刺入敌人肚脐,敌人的兵器才刺到他身上,相距虽不过瞬息之间,这中间毕竟有了先后之差。% \& N: L! B% [; j4 C  \4 ~
  封不平眼见自己这一剑敌人已绝难挡架,哪知这少年随手反剑,竟会刺向自己小腹,委实凶险之极,立即后退,吸一口气,登时连环七剑,一剑快似一剑,如风如雷般攻上。( _- o/ S6 J* Z( q, e
  令狐冲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所想,只是风清扬所指点的种种剑法,有时脑中一闪,想到了后洞石壁上的剑招,也即顺手使出,挥洒如意,与封不平片刻间便拆了七十余招,两人长剑始终没有相碰,攻击守御,全是精微奥妙之极的剑法。旁观众人瞧得目为之眩,无不暗暗喝彩,各人都听到令狐冲喘息沉重,显然力气不支,但剑上的神妙招数始终层出不穷,变幻无方。
( z3 D) D& A2 m  封不平每逢招数上无法抵挡,便以长剑硬砍硬劈,知道对方不会与自己斗力而以剑挡剑,这么一来,便得解脱窘境。' g4 [# V+ a- N- ]& X0 x' v/ F
  旁观诸人中眼见封不平的打法迹近无赖,有的忍不住心中不满。泰山派的一个道士说道:“气宗的徒儿剑法高,剑宗的师叔内力强,这到底怎么搞的?华山派的气宗、剑宗,这可不是颠倒来玩了么?”* I3 M- b0 P7 @) J! F. v
  封不平脸上一红,一柄长剑更使得犹如疾风骤雨一般。他是当今华山派剑宗第一高手,剑术确是了得。令狐冲无力移动身子,勉强支撑,方能站立,失却了许多可胜的良机,而初使“独孤九剑”,便即遭逢大敌,不免心有怯意,剑法又不纯熟,是以两人酣斗良久,一时仍胜败难分。
$ x' Q: z& Q$ H3 N. C, l6 i' H  再拆三十余招后,令狐冲发觉自己倘若随手乱使一剑,对方往往难以抵挡,手忙脚乱;但如在剑招中用上了本门华山派剑法,或是后洞石壁上所刻的嵩山、衡山、泰山等派剑法,封不平却乘势反击,将自己剑招破去。有一次封不平长剑连划三个弧形,险些将自己右臂齐肩斩落,实在凶险之极。危急之中,风清扬的一句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你剑上无招,敌人便无法可破,无招胜有招,乃剑法之极诣。”2 e9 n6 I7 y6 G
  其实他与封不平拚斗已逾二百招,对“独孤九剑”中的精妙招式领悟越来越多,不论封不平以如何凌厉狠辣的剑法攻来,总是一眼便看到他招式中的破绽所在,随手出剑,便迫得他非回剑自保不可,再斗一会,信心渐增,待得突然间想到风清扬所说“以无招破有招”的要诀,轻吁一口长气,斜斜刺出一剑,这一剑不属于任何招数,甚至也不是独孤九剑中“破剑式”的剑法,出剑全然无力,但剑尖歪斜,连自己也不知指向何方。- @- t3 h2 U9 M+ A( |
  封不平一呆,心想:“这是甚么招式?”一时不知如何拆解才好,只得舞剑护住了上盘。令狐冲出剑原无定法,见对方护住上盘,剑尖轻颤,便刺向他腰间。封不平料不到他变招如此奇特,大惊之下,向后跃开三步。令狐冲无力跟他纵跃,适才斗了良久,虽然不动用半分真气内息,但提剑劈刺,毕竟颇耗力气,不由得左手抚胸,喘息不已。4 ^4 W- ?' ^) Q
  封不平见他并不追击,如何肯就此罢手?随即纵上,刷刷刷刷四剑,向令狐冲胸、腹、腰、肩四处连刺。令狐冲手腕一抖,挺剑向他左眼刺去。封不平惊叫一声,又向后跃开了三步。
' i( J( l: b9 v' {. I6 R( ]  泰山派那道人又道:“奇怪,奇怪!这人的剑法,当真令人好生佩服。”8 Z# @% J4 M2 T8 @$ A. Y
  旁观众人均有同感,都知他所佩服的“这人的剑法”,自不是封不平的剑法,必是令狐冲的剑法。
# h  f. W; y8 v8 q8 k  封不平听在耳里,心道:“我以剑宗之长,图入掌华山一派,倘若在剑法上竟输了给气宗的一个徒儿,做华山派掌门的雄图固然从此成为泡影,势必又将入山隐居,再也没脸在江湖上行走了。”言念及此,暗叫:“到这地步,我再能隐藏甚么?”仰天一声清啸,斜行而前,长剑横削直击,迅睫无比,未到五六招,剑势中已发出隐隐风声。他出剑越来越快,风声也是渐响。
& K$ [' V* J9 x- [9 V% q. B9 o  这套“狂风快剑”,是封不平在中条山隐居十五年而创制出来的得意剑法,剑招一剑快似一剑,所激起的风声也越来越强。他胸怀大志,不但要执掌华山一派,还想成了华山派掌门人之后,更进而为五岳剑派盟主,所凭持的便是这套一百零八式“狂风快剑”。这项看家本领本不愿贸然显露,一显之后,便露了底,此后再和一流高手相斗,对方先已有备,便难收出奇制胜之效。2 a) _8 Y7 w8 e% w- q8 p9 k1 U
  但此刻势成骑虎,若不将令狐冲打败,当时便即颜面无存,实逼处此,也只好施展了。
! h- |6 d3 C: k6 u. m1 q& J+ B: H  这套“狂风快剑”果然威力奇大,剑锋上所发出的一股劲气渐渐扩展,旁观众人只觉寒气逼人,脸上、手上被疾风刮得隐隐生疼,不由自主的后退,围在相斗两人身周的圈子渐渐扩大,竟有四五丈方圆。
5 n8 X. Y$ M5 ~6 N: i& ~# r  此刻纵是嵩山、泰山、衡山诸派高手,以及岳不群夫妇,对封不平也已不敢再稍存轻视之心,均觉他剑法不但招数精奇,而且剑上气势凌厉,并非徒以剑招取胜,此人在江湖上无藉藉之名,不料剑法竟然这等了得。
! ~" |7 B% j: h4 J$ u! M5 y6 B  马上众人所持火把的火头被剑气逼得向外飘扬,剑上所发的风声尚有渐渐增大之势。
; n% ?; m, \$ E* V5 E# s  在旁观众人的眼中看来,令狐冲便似是百丈洪涛中的一叶小舟,狂风怒号,骇浪如山,一个又一个的滔天白浪向小舟扑去,小舟随波上下,却始终未被波涛所吞没。
$ E1 j: O5 W/ C# X" B1 ?  X3 O  封不平攻得越急,令狐冲越领略到风清扬所指点的剑学精义,每斗一刻,便多了几分体会。他以剑法上种种招数明白得越透彻,自信越强,当下并不急于求胜,只是凝神观看对方剑招中的种种变化。
6 w# {9 g, p0 U" ~9 l; F  “狂风快剑”委实快极,一百零八招片刻间便已使完,封不平见始终奈何对方不得,心下焦躁,连声怒喝,长剑斜劈直斫,猛攻过去,非要对方出剑挡架不可。令狐冲眼见他势如拚命,倒也有些胆怯,不敢再斗下去,长剑抖动,嗤嗤嗤嗤四声轻响,封不平左臀、右臂、左腿、右腿上各已中剑,当的一声,长剑落地。令狐冲手上无力,这四剑刺得甚轻。6 h) l+ L, W5 a: k8 j
  封不平霎时间脸色苍白,说道:“罢了,罢了!”回身向丁勉、陆柏、汤英颚三人拱手道:“嵩山派三位师兄,请你们拜上左盟主,说在下对他老人家的盛意感激不尽。只是……只是技不如人,无颜……无颜……”又是一拱手,向外疾走,奔出十余步后,突然站定,叫道:“那位少年,你剑法好生了得,在下拜服。但这等剑法,谅来岳不群也不如你。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剑法是哪一位高人所授?也好叫封不平输得心服。”
4 {) C# G9 Y7 F7 @" g1 b  令狐冲道:“在下令狐冲,是恩师岳先生座下大弟子。承蒙前辈相让,侥幸胜得一招半式,何足道哉!”
9 h' J  w6 P: v* d1 L% Y  封不平一声长叹,声音中充满了凄凉落魄的滋味,缓步走入了黑暗之中。
6 m) G5 L4 y8 s/ s$ |$ U. H  丁勉、陆柏和汤英颚三人对望了一眼,均想:“以剑法而论,自己多半及不上封不平,当然更非令狐冲之敌,倘若一拥而上,乱剑分尸,自是立即可以将他杀了。但此刻各派好手在场,说甚么也不能干这等事。”三人心意相同,都点了点头。丁勉朗声道:“令狐贤侄,阁下剑法高明,教人大开眼界,后会有期!”5 I/ r' _8 n2 V: }
  汤英颚道:“大伙儿这就走罢!”左手一挥,勒转了马头,双腿一挟,纵马直驰而去,其余各人也都跟随其后,片刻间均已奔入黑暗之中,但听得蹄声渐远渐轻。药王庙外除了华山派众人,便是那些蒙面客了。
! R8 y) K7 @; \0 b8 h  那蒙面老者干笑了两声,说道:“令狐少侠,你剑术高明,大家都是很佩服的。岳不群的功夫和你差得太远,照理说,早就该由你来当华山派掌门人才是。”他顿了一顿,续道:“今晚见识了阁下的精妙剑法,原当知难而退,只是我们得罪了贵派,日后祸患无穷,今日须得斩草除根,欺侮你身上有伤,只好以多为胜了。”说着一声呼啸,其余十四名蒙面人团团围了上来。) h( A7 k4 l, I" i, Q
  当丁勉等一行人离去时,火把随手抛在地下,一时未熄,但只照得各人下盘明亮,腰围以上便瞧不清楚,十五个蒙面客的兵刃闪闪生光,一步步向令狐冲逼近。
2 G" v' C7 u& u8 e  W* x/ p  令狐冲适才酣斗封不平,虽未耗内力,亦已全身大汗淋漓。他所以得能胜过这华山派剑宗高手,全仗学过独孤九剑,在招数上着着占了先机。但这十五个蒙面客所持的是诸般不同的兵刃,所使的诸般不同的招数,同时攻来,如何能一一拆解?他内力全无,便想直纵三尺,横纵半丈,也是无能为力,怎能在这十五名好手的分进合击之下突围而出?
8 w& b6 Q- ~6 g/ V5 @  他长叹一声,眼光向岳灵珊望去,知道这是临死时最后一眼,只盼能从岳灵珊的神色中得到一些慰藉,果见她一双妙目正凝视着自己,眼光中流露出十分焦虑关切之情。令狐冲心中一喜,火光中却见她一只纤纤素手垂在身边,竟是和一只男子的手相握,一瞥眼间,那男子正是林平之。令狐冲胸口一酸,更无斗志,当下便想抛下长剑,听由宰割。
# ]6 ^6 {+ {% S/ y8 ~* M  那一十五名蒙面客惮于他适才恶斗封不平的威势,谁也不敢抢先发难,半步半步的慢慢逼近。4 y& q( }4 I0 z' t4 s; D* ~
  令狐冲缓缓转身,只见这一十五人三十只眼睛在面幕洞孔间炯炯生光,便如是一对对猛兽的眼睛,充满了凶恶残忍之意。突然之间,他心中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了一个念头:“独孤九剑第七剑‘破箭式’专破暗器。任凭敌人千箭万弩射将过来,或是数十人以各种各样暗器同时攒射,只须使出这一招,便能将千百件暗器同时击落。”
2 _0 y0 r# y  n" s; ~: }  只听得那蒙面老者道:“大伙儿齐上,乱刀分尸!”( L; \0 B  V1 |3 y
  令狐冲更无余想,长剑倏出,使出“独孤九剑”的“破箭式”,剑尖颤动,向十五人的眼睛点去。
$ [6 ]% @3 b' r7 Q/ h4 e& |  只听得“啊!”“哎唷!”“啊哟!”惨呼声不绝,跟着叮当、呛嘟、乒乓,诸般兵刃纷纷堕地。十五名蒙面客的三十只眼睛,在一瞬之间被令狐冲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尽数刺中。
; j9 R5 v- r4 ?8 e9 q  独孤九剑“破箭式”那一招击打千百件暗器,千点万点,本有先后之别,但出剑实在太快,便如同时发出一般。这路剑招须得每刺皆中,只稍疏漏了一刺,敌人的暗器便射中了自己。令狐冲这一式本未练熟,但刺人缓缓移近的眼珠,毕竟远较击打纷纷攒落的暗器为易,刺出三十剑,三十剑便刺中了三十只眼睛。
1 z) v+ j/ y- G  他一刺之后,立即从人丛中冲出,左手扶住了门框,脸色惨白,身子摇晃,跟着“当”的一声响,手中长剑落地。
1 d9 t6 l' Z4 Z  但见那十五名蒙面容各以双手按住眼睛,手指缝中不住渗出鲜血。有的蹲在地下,有的大声号叫,更有的在泥泞中滚来滚去。8 O- W' H7 W7 B" @2 R% a
  十五名蒙面客眼前突然漆黑,又觉疼痛难当,惊骇之下,只知按住眼睛,大声呼号,若能稍一镇定,继续群起而攻,令狐冲非给十五人的兵刃斩成肉酱不可。但任他武功再高,摹然间双目被人刺瞎,又如何镇定得下来?又怎能继续向敌人进攻?这一十五人便似没头苍蝇一般,乱闯乱走,不知如何是好。
% N  o# G  b* o9 B1 q  令狐冲在千钧一发之际,居然一击成功,大喜过望,但看到这十五人的惨状,却不禁又是害怕,又是恻然生悯。
# |# O$ `4 O7 y9 {$ S# k& l  岳不群惊喜交集,大声喝道:“冲儿,将他们挑断了脚筋,慢慢拷问。”* b- @7 q/ _" D1 j- A# }* u. A
  令狐冲应道:“是……是……”俯身捡拾长剑,哪知适才使这一招时牵动了内力,全身只是发战,说甚么也无法抓起长剑。双腿一软,坐倒在地。4 D8 H( W: _, j
  那蒙面老者叫道:“大伙儿右手拾起兵刃,左手拉住同伴腰带。跟着我去!”
( ]5 g5 B) m  ]/ u  十四名蒙面客正自手足无措,听得那老者的呼喝,一齐俯身在地下摸索。
% w; O# C" Y7 A* C& {8 }; P  不论碰到甚么兵刃,便随手抬起,也有人摸到两件而有人一件也摸不到的。
- p9 o2 u& R9 S% f0 H6 `  各人左手牵住同伴的腰带,连成一串,跟着那老者,七高八低,在大雨中践踏泥泞而去。
6 J9 a; H: W' |3 O8 u/ K+ u  华山派众人除岳夫人和令狐冲外,个个被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岳夫人双腿受伤,难以移步。令狐冲又是全身脱力,软瘫在地。众人眼睁睁瞧着这一十五名蒙面客明明已全无还手之力,却无法将之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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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20:56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3 Q, b  E: J, C十三 学琴* \- ]% M8 g) ^0 L* v
  一片寂静中,惟闻众男女弟子粗重的喘息之声。岳不群忽然冷冷的道:“令狐冲令狐大侠,你还不解开我的穴道,当真要大伙儿向你哀求不成?”* U) Z2 ?4 P5 L" q  o' a4 }" v7 w
  令狐冲大吃一惊,颤声道:“师父,你……你怎地跟弟子说笑?我……我立即给师父解穴。”挣扎着爬起,摇摇晃晃的走到岳不群身前,问道:“师……师父,解甚么穴?”
& ~5 R; k* q' Q% y: @  岳不群恼怒之极,想起先前令狐冲在华山上装腔作势的自刺一剑,说甚么也不肯杀田伯光,眼下自然又是老戏重演,既放走那十五名蒙面容,又故意拖延,不即替自己解穴,怕自己去追杀那些蒙面恶徒,怒道:“不用你费心了!”继续暗运紫霞神功,冲荡被封的诸处穴道。他自被敌人点了穴道后,一直以强劲内力冲击不休,只是点他穴道之人所使劲力着实厉害,而被点的又是“玉枕”、“膻中”、“巨椎”、“肩贞”、“志堂”等几处要紧大穴,经脉运行在这几处要穴中被阻,紫霞神功威力大减,一时竟冲解不开。
' o1 @+ x! w9 B5 E! l4 [  令狐冲只想尽快替师父解穴,却半点力道也使不出来,数次勉力想提起手臂,总是眼前金星乱舞,耳中嗡嗡作响,差一点便即晕去,只得躺在岳不群身畔,静候他自解穴道。
! f# p& `! b. D  岳夫人伏在地下,适才气恼中岔了真气,全身脱力,竟抬不起手来按住腿上伤口。
! N2 X0 B* J7 `3 p) I; |& H  眼见天色微明,雨也渐渐住了,各人面目慢慢由朦胧变为清楚。岳不群头顶白雾 漫,脸上紫气大盛,忽然间一声长啸,全身穴道尽解。他一跃而 起,双手或拍或打,或点或捏,顷刻间将各人被封的穴道重解开了,然后以内力输入岳夫人体内,助她顺气。岳灵珊忙给母亲包扎腿伤。
0 m* G# Q) Y5 x) A5 u  众弟子回思昨晚死里逃生的情景,当真恍如隔世。高根明、施戴子等看到梁发身首异处的惨状,都潸然落泪,几名女弟子更放声大哭。
' F4 j4 W2 q: R2 @( O1 a! v  众人均道:“幸亏大师哥击败了这批恶徒,否则委实不堪设想。”高根明见令狐冲兀自躺在泥泞之中,过去将他扶起。) T& _; z7 C0 b, s5 A
  岳不群淡淡的道:“冲儿,那一十五个蒙面人是甚么来历?”
: G' e* K' w4 C7 s  令狐冲道:“弟子……弟子不知。”岳不群道:“你识得他们吗?交情如何?”令狐冲骇然道:“弟子在此以前,从未见过其中任何一人。”岳不群道:“既然如此,那为甚么我命你留他们下来仔细查问,你却听而不闻,置之不理?”令狐冲道:“弟子……弟子……实在全身乏力,半点力气也没有了,此刻……此刻……”说着身子摇晃,显然单是站立也颇为艰难。
4 h( O1 t/ k: @3 @$ \9 V  O. t  岳不群哼的一声,道:“你做的好戏!”令狐冲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双膝一曲,跪倒在地,说道:“弟子自幼孤苦,承蒙师父师娘大恩大德,收留抚养,看待弟子便如亲生儿子一般。弟子虽然不肖,却也决不敢违背师父意旨,有意欺骗师父师娘。”岳不群道:“你不敢欺骗我和你师娘?那你这些剑法,哼哼,是从哪里学来的?难道真是梦中神人所授,突然间从天上掉下来不成?”令狐冲叩头道:“请师父恕罪,传授剑法这位前辈曾要弟子答应,无论如何不可向人吐露剑法的来历,即是对师父、师娘,也不得禀告。”
1 w" S. D3 ]! J$ n2 m  岳不群冷笑道:“这个自然,你武功到了这地步,怎么还会将师父、师娘瞧在眼里?我们华山派这点点儿微末功力,如何能当你神剑之一击?那个蒙面老者不说过么?华山派掌门一席,早该由你接掌才是。”, n! `8 E4 S# @
  令狐冲不敢答话,只是磕头,心中思潮起伏:“我若不吐露风太师叔传授剑法的经过,师父师娘终究不能见谅。但男儿汉须当言而有信,田伯光一个采花淫贼,在身受桃谷六仙种种折磨之时,尚自决不泄漏风太师叔的行踪。
) t  k3 W* L0 g( |* F3 k3 A. \9 B  令狐冲受人大恩,决不能有负于他。我对师父师娘之心,天日可表,暂受一时委屈,又算得甚么?”说道:“师父、师娘,不是弟子胆敢违抗师命,实是有难言的苦衷。日后弟子去求恳这位前辈,请他准许弟子向师父、师娘禀明经过,那时自然不敢有丝毫隐瞒。”* {. s; E4 {" _. P# p
  岳不群道:“好,你起来罢!”令狐冲又叩两个头,待要站起,双膝一软,又即跪倒。林平之正在他的身畔,一伸手,将他拉了起来。8 v0 M( U7 ^5 J+ C# ]$ Y
  岳不群冷笑道:“你剑法高明,做戏的本事更加高明。”令狐冲不敢回答,心想:“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今日错怪了我,日后终究会水落石出。此事太也蹊跷,那也难怪他老人家心中生疑。”他虽受委屈,倒无丝毫怨怼之意。
5 V9 Q2 e" Z; a+ I' C4 m4 p) ^  岳夫人温言道:“昨晚若不是凭了冲儿的神妙剑法,华山派全军覆没,固然不用说了,我们娘儿们只怕还难免惨受凌辱。不管传授冲儿剑法那位前辈是谁,咱们所受恩德,总之是实在不浅。至于那一十五个恶徒的来历吗,日后总能打听得出。冲儿怎么跟他们会有交情?他们不是要将冲儿乱刀分尸、冲儿又都刺瞎了他们的眼睛?”, c6 r# D& K* E, R: r# S8 Q
  岳不群抬起了头呆呆出神,岳夫人这番话似乎一句也没听进耳去。
/ n9 S3 m2 s' J, t  众弟子有的生火做饭,有的就地掘坑,将梁发的尸首掩埋了。用过早饭后,各人从行李中取出于衣,换了身上湿衣。大家眼望岳不群,听他示下,均想:“是不是还要到嵩山去跟左盟主评理?封不平既然败于大师哥剑底,再也没脸来争这华山派掌门人之位了。”! f+ ?( |% G$ h  Q: ?$ a- t
  岳不群向岳夫人道:“师妹,你说咱们到哪里去?”岳夫人道:“嵩山是不必去了。但既然出来了,也不必急急的就回华山。”她害怕桃谷六仙,不敢便即回山。岳不群道:“左右无事,四下走走那也不错,也好让弟子们增长些阅历见闻。”
6 p7 x4 |: s& |8 k  岳灵珊大喜,拍手道:“好极,爹爹……”但随即想到梁发师哥刚死,登时便如此欢喜,实是不合,只拍了一下手,便即停住。岳不群微笑道:“提到游山玩水,你最高兴了。爹爹索性顺你的性,珊儿,你说咱们到哪里去玩的好?”一面说,一面瞧向林平之。+ ~9 v' _% f7 G$ D) t6 L; x
  岳灵珊道:“爹爹,既然说玩,那就得玩个痛快,走得越远越好,别要走出几百里路,又回家了。咱们到小林子家里玩儿去。我跟二师哥去过福州,只可惜那次扮了个丑丫头,不想在外面多走动,甚么也没见到。福建龙眼又大又甜,又有福橘、榕树、水仙花岳夫人摇摇头,说道:“从这里到福建,万里迢迢,咱们哪有这许多盘缠?莫不成华山派变了丐帮,一路乞食而去。”. C# c' e: x2 U( [( @" T2 w8 X
  林平之道:“师父、师娘,咱们没几天便入河南省境,弟子外婆家是在洛阳。”岳夫人道:“嗯,你外祖父金刀无敌王元霸是洛阳人。”林平之道:“弟子父母双亡,很想去拜见外公、外婆,禀告详情。师父、师娘和众位师哥、师姊如肯赏光,到弟子外祖家盘桓数日,我外公、外婆必定大感荣宠。
( n, X5 S3 {4 d! k0 X) m4 Y4 E- m  然后咱们再慢慢游山玩水,到福建舍下去走走。弟子在长沙分局中,从青城派手里夺回了不少金银珠宝,盘缠一节……倒不必挂怀。”
) Z) S' i+ [: Q1 y1 W( d+ J2 d1 o$ W  岳夫人自刺了桃实仙一剑之后,每日里只是担心被桃谷四仙抓住四肢,登时全身麻木,无法动弹,更忧被撕成四块、遍地都是脏腑的惨状,当真心胆俱裂,已不知做了多少恶梦。这次下山虽以上嵩山评理为名,实则是逃难避祸。她见丈夫注目林平之后,林平之便邀请众人赴闽,心想逃难自然逃得越远越好,自己和丈夫生平从未去过南方,到福建一带走走倒也不错,便笑道:“师哥,小林子管吃管住,咱们去不去吃他的白食啊?”+ m; d0 Y+ n) o$ P2 a
  岳不群微笑道:“平之的外公金刀无敌威震中原,我一直好生相敬,只是缘悭一面。福建莆田是南少林所在之地,自来便多武林高手。咱们便到洛阳、福建走一遭,如能结交到几位说得来的朋友,也就不虚此行了。”
/ Y5 }4 f6 g! ?! m0 O' F- H  众弟子听得师父答应去福建游玩,无不兴高采烈。林平之和岳灵珊相视而笑,都是心花怒放。5 _7 h, I0 O6 ]6 E) r2 B
  这中间只令狐冲一人黯然神伤,寻思:“师父、师娘甚么地方都不去,偏偏先要去洛阳会见林师弟的外祖父,再万里迢迢的去福建作客,不言而喻,自是要将小师妹许配给他了。到洛阳是去见他家长辈,说定亲事:到了福建,多半便在他林家完婚。我是个没爹没娘、无亲无戚的孤儿,怎能和他分局遍天下的福威镖局相比?林师弟去洛阳叩见外公、外婆,我跟了去却又算甚么?”眼见众师弟、师妹个个笑逐颜开,将梁发惨死一事丢到了九霄云外,更是不愉,寻思:“今晚投宿之后,我不如黑夜里一个人悄悄走了。难道我竟能随着大家,吃林师弟的饭,使林师弟的钱?再强颜欢笑,恭贺他和小师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 d& G+ F9 z( G! Y6 q+ N& O# i; m  众人启程后,令狐冲跟随在后,神困力乏,越走越慢,和众人相距也越来越远。行到中午时分,他坐在路边一块石上喘气,却见劳德诺快步回来,道:“大师哥,你身子怎样?走得很累罢?我等等你。”令狐冲道:“好,有劳你了。”劳德诺道:“师娘已在前边镇上雇了一辆大车,这就来接你。”) l  g  y% v, }
  令狐冲心中感到一阵暖意:“师父虽然对我起疑,师母仍然待我极好。”过不多时,一辆大车由骡子拉着驰来。令狐冲上了大车,劳德诺在一旁相陪。' d4 a. {* f8 ^+ n* D4 x6 {
  这日晚上,投店住宿,劳德诺便和他同房。如此一连两日,劳德诺竟和他寸步不离。令狐冲见他顾念同门义气,照料自己有病之身,颇为感激,心想:“劳师弟是带艺投师,年纪比我大得多,平时跟我话也不多说几句,想不到我此番遭难,他竟如此尽心待我,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别的师弟们见师父对我神色不善,便不敢来跟我多说话。”# n, G* q  s0 x
  第三日晚上,他正在炕上合眼养神,忽听得小师弟舒奇在房门口轻声说话:“二师哥,师父问你,今日大师哥有甚么异动?”劳德诺嘘的一声,低声道:“别作声,出去!”只听了这两句话,令狐冲心下已是一片冰凉,才知师父对自己的疑忌实已非同小可,竟然派了劳德诺在暗中监视自己。
7 Z2 S1 G+ K6 n. l! U- P0 K1 M  只听得舒奇蹑手蹑脚的走了开去。劳德诺来到炕前,察看他是否真的睡着。令狐冲心下大怒,登时便欲跳起身来,直斥其非,但转念一想:“此事跟他有甚么相干?他是奉了师命办事,怎能违抗?”当下强忍怒气,假装睡熟。劳德诺轻步走出房去。
' k- ?# O2 m# Q  f' D0 e( b* ~& h  令狐冲知他必是去向师父禀报自己的动静,暗自冷笑:“我又没做丝毫亏心之事,你们就有十个、一百个对我日夜监视,令狐冲光明磊落,又有何惧?”胸中愤激,牵动了内息,只感气血翻涌,极是难受,伏在枕上只大声喘息,隔了好半天,这才渐渐平静。坐起身来,披衣穿鞋,心道:“师父既已不当我弟子看待,便似防贼一般提防,我留在华山派中还有甚么意味,不如一走了之。将来师父明白我也罢,不明白也罢,一切由他去了。”
* f% M9 ^& {9 b$ \1 e/ S% ^  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道:“伏着别动!”另一人低声道:“好像大师哥起身下地。”这二人说话声音极低,但这时夜阑人静,令狐冲耳音又好,竟听得清清楚楚,认出是两名年轻师弟,显是伏在院子之中,防备自己逃走。令狐冲双手抓拳,只捏得骨节格格直响,心道:“我此刻倘若一走,反而显得作贼心虚,好,好!我偏不走,任凭你们如何对付我便了。”* Z! H1 a4 u3 p6 ?! f8 q2 n' L
  突然大叫:“店小二,店小二,拿酒来。”
0 h4 _3 O% h0 S( [  b  叫了好一会,店小二才答应了送上酒来。令狐冲喝了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次日早晨由劳德诺扶入大车,还兀自叫道:“拿酒来,我还要喝!”
: s* C5 [- y) Q4 Q: L5 V( J  数日后,华山派众人到了洛阳,在一家大客店投宿了。林平之单身到外祖父家去。岳不群等众人都换了干净衣衫。
7 V0 v3 r% t5 [% M6 P  令狐冲自那日药王庙外夜战后,穿的那件泥泞长衫始终没换,这日仍是满身污秽,醉眼乜斜。岳灵珊拿了一件长袍,走到他身前,道:“大师哥,你换上这件袍子,好不好?”令狐冲道:“师父的袍子,干么给我穿?”岳灵珊道:“待会小林子请咱们到他家去,你换上爹爹的袍子罢。”- z6 Z. B3 Q$ r
  令狐冲道:“到他家去,就非穿漂亮衣服不可?”说着向她上下打量。
8 C: f( L/ v2 d! ]9 r  只见她上身穿一件翠绸缎子薄棉袄,下面是浅绿缎裙,脸上薄施脂粉,一头青丝梳得油光乌亮,鬓边插着一朵珠花,令狐冲记得往日只过年之时,她才如此刻意打扮,心中一酸,待要说几句负气之言,转念一想:“男子汉大丈夫,何以如此小气?”当下忍住不说。" S' N* p) x8 d9 H7 v6 ?. W
  岳灵珊给他锐利的目光看得忸怩不安,说道:“你不爱着,那也不用换了。”令狐冲道:“我不惯穿新衣,还是别换了罢!”岳灵珊不再跟他多说,拿着长袍出房。
. ~/ Q$ L( o- P, m  只听得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岳大掌门远到光临,在下未曾远迎,可当真失礼之极哪!”% y& L$ s3 A* O& w0 ~
  岳不群知是金刀无敌王元霸亲自来客店相会,和夫人对视一笑,心下甚喜,当即双双迎了出去。  C" O# T6 }* J% T% w! V! |
  只见那王元霸已有七十来岁,满面红光,颚下一丛长长的白须飘在胸前,精神矍铄,左手呛啷啷的玩着两枚鹅蛋大小的金胆。武林中人手玩铁胆,甚是寻常,但均是镔铁或纯钢所铸,王元霸手中所握的却是两枚黄澄澄的金胆,比之铁胆固重了一倍有余,而且大显华贵之气。他一见岳不群,便哈哈大笑,说道:“幸会,幸会!岳大掌门名满武林,小老儿二十年来无日不在思念,今日来到洛阳,当真是中州武林的大喜事。”说着握住了岳不群的右手连连摇晃,喜欢之情,甚是真诚。- R# `$ z6 w$ \2 H! R1 ]
  岳不群笑道:“在下夫妇带了徒儿出外游历访友,以增见闻,第一位要拜访的,便是中州大侠、金刀无敌王老爷子。咱们这几十个不速之客,可来得卤莽了。”7 M' `7 d6 [7 W5 a! h* V
  王元霸大声道:“‘金刀无敌’这四个字,在岳大掌门面前谁也不许提。
- E! ?: ^5 g. D) o: T  谁要提到了,那不是捧我,而是损我王元霸来着。岳先生,你收容我的外孙,恩同再造,咱们华山派和金刀门从此便是一家,哥儿俩再也休分彼此。来来来,大家到我家去,不住他一年半载的,谁也不许离开洛阳一步。岳大掌门,我老儿亲自给你背行李去。”
0 x& i$ [8 J" ?9 P& k: W' j  岳不群忙道:“这个可不敢当。”0 z) L1 v' g7 l6 C0 X) I
  王元霸回头向身后两个儿子道:“伯奋、仲强,快向岳师叔、岳师母叩头。”王伯奋、王仲强齐声答应,屈膝下拜。岳不群夫妇忙跪下还礼,说道:“咱们平辈相称,‘师叔’二字,如何克当?就从平之身上算来,咱们也是平辈。”王伯奋、王仲强二人在鄂豫一带武林中名头甚响,对岳不群虽然素来佩服,但向他叩头终究不愿,只是父命不可违,勉强跪倒,见岳不群夫妇叩头还礼,心下甚喜。当下四人交拜了站起。+ s6 X+ g$ m3 [: Y; i& N
  岳不群看二人时,见兄弟俩都身材甚高,只王仲强要肥胖得多。两人太阳穴高高鼓起,手上筋骨突出,显然内外功造诣都甚了得。岳不群向众弟子道:“大家过来拜见王老爷子和二位师叔。金刀门武功威震中原,咱们华山派的上代祖师,向来对金刀门便十分推崇。今后大家得王老爷子和二位师叔指点,一定大有进益。”$ \9 }; n5 o( v" N2 o
  众弟子齐声应道:“是!”登时在客店的大堂中跪满了一地。% X. _! O; H6 }4 E9 O
  王元霸笑道:“不敢当,不敢当!”王伯奋、王仲强各还了半礼。: [) i3 h3 ]7 v
  林平之站在一旁,将华山群弟子一一向外公通名。王元霸手面豪阔,早就备下每人一份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由王氏兄弟逐一分派。
* v8 ^  t9 S7 q9 x  林平之引见到岳灵珊时,王元霸笑嘻嘻的向岳不群道:“岳老弟,你这位令爱真是一表人才,可对了婆家没有啊?”岳不群笑道:“女孩儿年纪还小,再说,咱们学武功的人家,大姑娘家整日价也是动刀抡剑,甚么女红烹饪可都不会,又有谁家要她这样的野丫头?”
* L: j9 {) O2 ]' s6 @0 d  王元霸笑道:“老弟说得太谦了,将门虎女,寻常人家的子弟自是不敢高攀的了。不过女孩儿家,学些闺门之事也是好的。”说到这里,声音放低了,颇为喟然。岳不群知他是想起了在湖南逝世的女儿,当即收起了笑容,应道:“是!”) `: L1 T+ n4 e4 e- k5 W& t
  王元霸为人爽朗,丧女之痛,随即克制,哈哈一笑,说道:“令爱这么才貌双全,要找一位少年英雄来配对儿,可还真不容易。”+ t2 h3 v7 Q" h5 c" E" T
  劳德诺到店房中扶了令狐冲出来。令狐冲脚步踉跄,见了王元霸与王氏兄弟也不叩头,只是深深作揖,说道:“弟子令狐冲,拜见王老爷子、两位师叔。”
2 H# e. j* v: D! H4 {: e  岳不群皱眉道:“怎么不磕头?”王元霸早听得外孙禀告,知道令狐冲身上有伤,笑道:“令狐贤侄身子不适,不用多礼了。岳老弟,你华山派内功向称五岳剑派中第一,酒量必定惊人,我和你喝十大碗去。”说着挽了他手,走出客店。岳夫人、王伯奋、王仲强以及华山欢弟子在后相随。
0 N3 }* M' |' U  一出店门,外边车辆坐骑早已预备妥当。女眷坐车,男客乘马,每一匹牲口都是鞍辔鲜明。自林平之去报讯到王元霸客店迎宾,还不到一个时辰,仓促之间,车马便已齐备,单此一节,便知金刀王家在洛阳的声势。" X' S3 X$ \9 G  y! P
  到得王家,但见房舍高大,朱红漆的大门,门上两个大铜环,擦得晶光雪亮,八名壮汉垂手在大门外侍候。一进大门,只见梁上悬着一块黑漆大匾,写着“见义勇为”四个金字,下面落款是河南省的巡抚某人。
; t2 _, r0 X  Z' x3 V  这一晚王元霸大排筵席,宴请岳不群师徒,不但广请洛阳武林中知名之士相陪,宾客之中还有不少的士绅名流,富商大贾。
! i$ z: Y; M0 n  令狐冲是华山派大弟子,远来男宾之中,除岳不群外便以他居长。众人见他衣衫褴褛,神情萎靡,均是暗暗纳罕。但武林中独特异行之士甚多,丐帮中的侠士高手便都个个穿得破破烂烂,众宾客心想此人既是华山派首徒,自非寻常,谁也不敢瞧他不起。, M* F; M6 f% u/ M. X" `. E
  令狐冲坐在第二席上,由王伯奋作主人相陪。酒过三巡,王伯奋见他神情冷漠,问他三句,往往只回答一句,显是对自己老大瞧不在眼里,又想起先前在客店之中,这人对自己父子连头也不曾磕一个,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倒是老实不客气的收了,不由得暗暗生气,当下谈到武功上头,旁敲侧击,提了几个疑难请教。
" c3 L9 P, _; h/ k( O6 l- K/ X  令狐冲唯唯喏喏,全不置答。他倒不是对王伯奋有何恶感,只是眼见王家如此豪奢,自己一个穷小子和之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林平之一到外公家,便即换上蜀锦长袍,他本来相貌十分俊美,这一穿戴,越发显得富贵都雅,丰神如玉。令狐冲一见之下,更不由得自惭形秽,寻思:“莫说小师妹在山上时便已和他相好,就算她始终对我如昔,跟了我这穷光蛋又有甚么出息?”他一颗心来来回回,尽是在岳灵珊身上缠绕,不论王伯奋跟他说甚么话,自然都是听而不闻了。
9 v; M5 a9 C2 T5 k: S  王伯奋在中州一带武林之中,人人对他趋奉唯恐不及,这一晚却连碰了令狐冲这个年轻人的几个钉子,依着他平时心性,早就要发作,只是一来念着死去了的姊姊,二来见父亲对华山派甚是尊重,当下强抑怒气,连连向令狐冲敬酒。令狐冲酒到杯干,不知不觉已喝了四十来杯。他本来酒量甚宏,便是百杯以上也不会醉,但此时内力已失,大大打了个折扣,兼之酒入愁肠,加倍易醉,喝到四十余杯时已大有醺醺之意。王伯奋心想:“你这小子太也不通人情世故,我外甥是你师弟,你就该当称我一声师叔或是世叔。你一声不叫,那也罢了,对我竟然不理不睬。好,今日灌醉了你,叫你在众人之前大大出个丑。”4 D( F9 L4 [3 F/ W7 A/ h
  眼见令狐冲醉眼惺忪,酒意已有八分了,王伯奋笑道:“令狐老弟华山首徒,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武功高,酒量也高。来人哪,换上大碗,给令狐少爷倒酒。”
- i- |! P- k& w0 P  王家家人轰声答应,上来倒酒。令狐冲一生之中,人家给他斟酒,那可从未拒却过,当下酒到碗干,又喝了五六大碗,酒气涌将上来,将身前的杯筷都拂到了地下。: l0 C& |, C" b6 j: Y% c
  同席的人都道:“令狐少侠醉了。喝杯热茶醒醒酒。”王伯奋笑道。“人家华山派掌门弟子,哪有这么容易醉的?令狐老弟,干了!”又跟他斟满了一碗酒。. C. d5 P" M9 E5 o8 B
  令狐冲道:“哪……哪里醉了?干了!”举起酒碗,骨嘟骨嘟的喝下,倒有半碗酒倒在衣襟之上,突然间身子一晃,张嘴大呕,腹中酒菜淋淋漓漓的吐满了一桌。同席之人一齐惊避,王伯奋却不住冷笑。令狐冲这么一呕,大厅上数百对眼光都向他射来。2 V: v$ d. M( ~( v) r
  岳不群夫妇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孩子便是上不得台盘,在这许多贵宾之前出丑。”+ K. k6 X' K, i7 ^1 @; G. u6 p8 Q1 f: o
  劳德诺和林平之同时抢过来扶住令狐冲。林平之道:“大师哥,我扶你歇歇去!”令狐冲道:“我……我没醉,我还要喝酒,拿酒来。”林平之道:“是,是,快拿酒来。”令狐冲醉眼斜睨,道:“你……你……小林子,怎地不去陪小师妹?拉着我干么?”劳德诺低声道:“大师哥,咱们歇歇去,这里人多,别乱说话!”令狐冲怒道:“我乱说甚么了?师父派你来监视我,你……你找到了甚么凭据?”劳德诺生怕他醉后更加口不择言,和林平之二人左右扶持,硬生生将他架入后进厢房中休息。
# S( e4 D. J0 U) |0 V! ]2 H6 P  岳不群听到他说“师父派你来监视我,你找到了甚么凭据”这句话,饶是他修养极好,却也忍不住变色。王元霸笑道:“岳老弟,后生家酒醉后胡言乱语,理他作甚?来来来,喝酒!”岳不群强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倒教王老爷子见笑了。”
$ J/ |/ U0 F* ^  筵席散后,岳不群嘱咐劳德诺此后不可跟随令狐冲,只暗中留神便是。! ?. _: a- \9 g2 l4 U5 J! ~
  令狐冲这一醉,直到次日午后才醒,当时自己说过些甚么,却一句话也不记得了。只觉头痛欲裂,见自己独睡一房,卧具甚是精洁。他踱出房来,众师弟一个也不见,一问下人,原来是在后面讲武厅上,和金刀门王家的子侄、弟子切磋武艺。令狐冲心道:“我跟他们混在一块干甚么?不如到外面逛逛去。”当即扬长出门。! t' S6 |  ^% X. C
  洛阳是历代皇帝之都,规模宏伟,市肆却不甚繁华。令狐冲识字不多,于古代史事所知有限,见到洛阳城内种种名胜古迹,茫然不明来历,看得毫无兴味。信步走进一条小巷,只见七八名无赖正在一家小酒店中赌骰子。他挤身进去,摸出王元霸昨日所给的见面礼封包,取出银子,便和他们呼么喝六的赌了起来。到得傍晚,在这家小酒店中喝得醺醺而归。4 Q$ |4 |& U# s: J& x# h) _
  一连数日,他便和这群无赖赌钱喝酒,头几日手气不错,赢了几两,第四日上却一败涂地,四十几两银子输得干干净净。那些无赖便不许他再赌。( x8 {$ l! \0 r, f! _- l+ _1 ?! F
  令狐冲怒火上冲,只管叫酒喝,喝得几壶,店小二道:“小伙子,你输光了钱,这酒帐怎么还?”令狐冲道:“欠一欠,明日来还。”店小二摇头道:“小店本小利薄,至亲好友,概不赊欠!”令狐冲大怒,喝道:“你欺侮小爷没钱么?”店小二笑道:“不管你是小爷、老爷,有钱便卖,无钱不赊。”
- k6 E6 W% [2 o* c$ ]  令狐冲回顾自身,衣衫褴褛,原不似是个有钱人模样,除了腰间一口长剑,更无他物,当即解下剑来,往桌上一抛,说道:“给我去当舗里当了。”
9 B! ~2 y' \" ~1 J+ k, \  一名无赖还想赢他的钱,忙道:“好!我给你去当。”捧剑而去。  c3 Y2 T, L+ x* P, M6 |' s6 u
  店小二便又端了两壶酒上来。令狐冲喝干了一壶,那无赖已拿了几块碎银子回来,道:“一共当了三两四钱银子。”将银子和当票都塞给了他。令狐冲一掂银子,连三两也不到,当下也不多说,又和众无赖赌了起来。赌到傍晚,连喝酒带输,三两银子又是不知去向。: b, U/ H$ ?3 U* A& T- e2 f' v0 y3 _. r
  令狐冲向身旁一名无赖陈歪嘴道:“借三两银子来,赢了加倍还你。”
$ U/ Q* L# g$ o6 [3 ?: u) V3 t  陈歪嘴笑道:“输了呢?”令狐冲道:“输了?明天还你。”陈歪嘴道:“谅你这小子家里也没银子,输了拿甚么来还?卖老婆么?卖妹子么?”令狐冲大怒,反手便是一记耳光,这时酒意早有了八九分,顺手便将他身前的几两银子都抢了过来。陈歪嘴叫道:“反了,反了!这小子是强盗。”众无赖本是一伙,一拥而上,七八个拳头齐往令狐冲身上招呼。
7 p6 }* b+ x0 U  令狐冲手中无剑,又是力气全失,给几名无赖按在地下,拳打足踢,片刻间便给打得鼻青目肿。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乘马经过身旁,马上有人喝道:“闪开,闪开!”挥起马鞭,将众无赖赶散。令狐冲俯伏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_1 K6 R3 P9 X- g$ k; g
  一个女子声音突然叫道:“咦,这不是大师哥么?”正是岳灵珊。另一人道:“我瞧瞧去!”却是林平之。他翻身下马,扳过令狐冲的身子,惊道:“大师哥,你怎么啦?”令狐冲摇了摇头,苦笑道:“喝醉啦!赌输啦!”0 M0 C. h6 r3 }9 f$ T
  林平之忙将他抱起,扶上马背。4 s* _$ O% V7 ?- i# z
  除了林平之、岳灵珊二人外,另有四乘马,马上骑的是王伯奋的两个女儿和王仲强的两个儿子,是林平之的表兄姊妹。他六人一早便出来在洛阳各处寺观中游玩,直到此刻才尽兴而归,哪料到竟在这小巷之中见令狐冲给人打得如此狼狈。那四人都大为讶异:“他华山派位列五岳剑派,爷爷平日提起,好生赞扬,前数日和他们众弟子切磋武功,也确是各有不凡功夫。这令狐冲是华山派首徒,怎地连几个流氓地痞也打不过?”眼见他给打得鼻孔流血,又不是假的,这可真奇了?
. }! Y5 }9 |/ s9 J1 X) u4 Z+ q  令狐冲回到王元霸府中,将养了数日,这才渐渐康复。岳不群夫妇听说他和无赖赌博,输了钱打架,甚是气恼,也不来看他。9 _# e4 |: F$ O
  到第五日上,王仲强的小儿子王家驹兴冲冲的走进房来,说道:“令狐大哥,我今日给你出了一口恶气。那日打你的七个无赖,我都已找了来,狠狠的给抽了一顿鞭子。”  i, m& P& a* D! L
  令狐冲对这件事其实并不介怀,淡淡的道:“那也不必了。那日是我喝醉了酒,本来是我的不是。”4 ^% J/ T3 A  _# R5 i& e$ l$ N. {1 V
  王家驹道:“那怎么成?你是我家的客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金刀王家的客人,怎能在洛阳城中教人打了不找回场子?这口气倘若不出,人家还能把我金刀王家瞧在眼里么?”. Z8 y. c/ n# l5 c/ c
  令狐冲内心深处,对“金刀王家”本就颇有反感,又听他左一个“金刀王家”,右一个“金刀王家”,倒似“金刀王家”乃是武林权势熏天的大豪门一般,忍不住脱口而出:“对付几个流氓混混,原是用得着金刀王家。”
* e0 x* ?, ^# M+ g- @* u  J  他话一出口,已然后悔,正想致歉,王家驹脸色已沉了下来,道:“令狐兄,你这是甚么话?那日若不是我和哥哥赶散了这七个流氓混混,你今日的性命还在么?”令狐冲淡淡一笑,道:“原要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Z0 f3 w- N. `2 F1 Q& ^# r
  王家驹听他语气,知他说的乃是反话,更加有气,大声道:“你是华山派掌门大弟子,连洛阳城中几个流氓混混也对付不了,嘿嘿,旁人不知,岂不是要说你浪得虚名?”
1 _" C% z" O) S7 \1 ~3 D3 k2 }  令狐冲百无聊赖,甚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说道:“我本就连虚名也没有,‘浪得虚名’四字,却也谈不上了。”
% g0 _6 c9 d1 [4 s6 F4 H" K  便在这时,房门外有人说道:“兄弟,你跟令狐兄在说甚么?”门帷一掀,走进一个人来,却是王仲强的长子王家骏。9 {+ w3 \, v2 d! [
  王家驹气愤愤的道:“哥哥,我好意替他出气,将那七个痞子找齐了,每个人都狠狠给抽了一顿鞭子,不料这位令狐大侠却怪我多事呢。”王家骏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适才我听得岳师妹说道,这位令狐兄真人不露相,那日在陕西药王庙前,以一柄长剑,只一招便刺瞎了一十五位一流高手的双眼,当真是剑术如神,天下罕有,哈哈!”他这一笑神气间颇为轻浮,显然对岳灵珊之言全然不信。王家驹跟着也哈哈一笑,说道:“想来那一十五位一流高手,比之咱们洛阳城中的流氓,武艺却还差了这么老大一截,哈哈,哈哈!”! e- l$ s, {. K# A1 D* S
  令狐冲也不动怒,嘻嘻一笑,坐在椅上抱住了右膝,轻轻摇晃。
3 U0 K  }9 E% Y8 c( J8 [1 g  王家骏这一次奉了伯父和父亲之命,前来盘问令狐冲。王伯奋、仲强兄弟本来叫他善言套问,不可得罪了客人,但他见令狐冲神情傲慢,全不将自己兄弟瞧在眼里,渐渐的气往上冲,说道:“令狐兄,小弟有一事请教。”
3 \5 [# o2 }1 k( f; j& T9 X) E- P2 R  声音说得甚响。令狐冲道:“不敢。”王家骏道:“听平之表弟言道,我姑丈姑母逝世之时,就只令狐兄一人在他二位身畔送终。”令狐冲道:“正是。”7 i3 N7 S% N1 P
  王家骏道:“我姑丈姑母的遗言,是令狐兄带给了我平之表弟?”令狐冲道:“不错。”王家骏道:“那么我姑丈的《辟邪剑谱》呢?”/ z% V% q# f4 v8 D4 m
  令狐冲一听,霍地站起,大声道:“你说甚么?”
+ a; R3 W, z* g. J+ W  王家骏防他暴起动手,退了一步,道:“我姑丈有一部《辟邪剑谱》,托你交给平之表弟,怎地你至今仍未交出?”令狐冲听他信口诬蔑,只气得全身发抖,颤声道:“谁……谁说有一部《辟……辟邪剑谱》,托……托……托我交给林师弟?”王家骏笑道:“倘若并无其事,你又何必作贼心虚,说起话来也是胆战心惊?”令狐冲强抑怒气,说道:“两位王兄,令狐冲在府上是客,你说这等话,是令祖、令尊之意,还是两位自己的意思?”
6 ]' N6 G' d& w* l3 R) [' F1 ]: q  王家骏道:“我不过随口问问,又有甚么大不了的事?跟我爷爷、爹爹可全不相干。不过福州林家的辟邪剑法威震天下,武林中众所知闻,林姑丈突然之间逝世,他随身珍藏的《辟邪剑谱》又不知去向,我们既是至亲,自不免要查问查问。”, ~. }; E8 q/ E0 _$ F5 @
  令狐冲道:“是小林子叫你问的,是不是?他自己为甚么不来问我?”
6 F3 C( i  W- z1 K& {& \2 r& Y  王家驹嘿嘿嘿的笑了三声,说道:“平之表弟是你师弟,他又怎敢开口问你?”令狐冲冷笑道:“既有你洛阳金刀王家撑腰,嘿嘿,你们现下可以一起逼问我啦。那么去叫林平之来罢。”王家骏道:“阁下是我家客人,‘逼问’二字,那可担当不起。我兄弟只是心怀好奇,这么问上一句,令狐兄肯答固然甚好,不肯答呢,我们也是无法可施。”
4 C- e) x; m0 z9 q0 N' U' ~' s6 d  令狐冲点头道:“我不肯答!你们无法可施,这就请罢!”
7 a5 h& m2 q$ s  王氏兄弟面面相觑,没料到他干净爽快,一句话就将门封住了。9 c& ?; s) |& j* E
  王家骏咳嗽一声,另找话头,说道:“令狐兄,你一剑刺瞎了一十五位高手的双眼,这手剑招如此神奇,多半是从《辟邪剑谱》中学来的罢!”
. j8 ~) B! G& u: i: [- n  令狐冲大吃一惊,全身出了一阵冷汗,双手忍不住发颤,登时心下一片雪亮:“师父、师娘和众师弟、师妹不感激我救了他们性命,反而人人大有疑忌之意,我始终不明白是甚么缘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他们都认定我吞没了林震南的《辟邪剑谱》。他们既从来没见过独孤九剑,我又不肯泄露风太师叔传剑的秘密,眼见我在思过崖上住了数月,突然之间,剑术大进,连剑宗封不平那样的高手都敌我不过,若不是从《辟邪剑谱》中学到了奇妙高招,这剑法又从何处学来?风太师叔传剑之事太过突兀,无人能料想得到,而林震南夫妇逝世之时又只我一人在侧,人人自然都会猜想,那部武林高手大生觊觎之心的《辟邪剑谱》,必定是落入了我的手中。旁人这般猜想,并不希奇。但师父师母抚养我长大,师妹和我情若兄妹,我令狐冲是何等样人,居然也信我不过?嘿嘿,可真将人瞧得小了!”思念及此,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了愤慨不平之意。
3 s( f+ z3 R6 X. X6 Z" s  王家驹甚为得意,微笑道:“我这句话猜对了,是不是?那《辟邪剑谱》呢?我们也不想瞧你的,只是物归原主,你将剑谱还了给林家表弟,也就是啦。”令狐冲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甚么《辟邪剑谱》。林总镖头夫妇曾先后为青城派和塞北明驼木高峰所擒,他身上倘若有甚么剑谱,旁人早已搜了出来。”王家骏道:“照啊,那《辟邪剑谱》何等宝贵,我姑丈姑母怎会随身携带?自然是藏在一个万分隐秘的所在。他们临死之时,这才请你转告平之表弟,哪知道……哪知道……嘿嘿!”王家驹道:“哪知道你悄悄去找了出来,就此吞没!”
$ _  g" @. c/ `5 u. x/ i  令狐冲越听越怒,本来不愿多辩,但此事关连太过重大,不能蒙此污名,说道:“林总镖头要是真有这么一部神妙剑谱,他自己该当无敌于世了,怎么连几个青城派的弟子也敌不过,竟然为他们所擒?”, J3 S6 C' S0 U+ f
  王家驹道:“这个……这个……”一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王家骏却能言善辩,说道:“天下之事,无独有偶。令狐兄学会了辟邪剑法,剑术通神,可是连几个流氓地痞也敌不过,竟然为他们所擒,那是甚么缘故?哈哈,这叫做真人不露相。可惜哪,令狐兄,你做得未免也太过份了些,堂堂华山派掌门大弟子,给洛阳城几个流氓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这番做作,任谁也难以相信。既是绝不可信,其中自然有诈。令狐兄,我劝你还是认了罢!”" E( G* P# I6 ~* m+ ?2 b
  接着令狐冲平日的性子,早就反唇相讥,只是此事太也凑巧,自己身处嫌疑之地,甚么“金刀王家”,甚么王氏兄弟,他半点也没放在心上,却不能让师父、师娘、师妹三人对自己起了疑忌之心,当即庄容说道:“令狐冲生平从未见过甚么《辟邪剑谱》。福州林总镖头的遗言,我也已一字不漏的传给了林师弟知晓。令狐冲若有欺骗隐瞒之事,罪该万死,不容于天地之间。”说着叉手而立,神色凛然。
+ F1 P: W. z+ S- J. _6 ^: T- N  王家骏微笑道:“这等关涉武林秘笈的大事,假使随口发了一个誓,便能混蒙了过去,令狐兄未免把天下人都当作傻子啦。”令狐冲强忍怒气,道:“依你说该当如何?”王家驹道:“我兄弟斗胆,要在令狐兄身边搜上一搜。”* X. @' q+ O0 W2 V! X/ ^" @
  他顿了一顿,笑嘻嘻的道:“就算那日令狐兄给那七个流氓擒住了,动弹不得,他们也会在你身上里里外外的大搜一阵。”令狐冲冷笑道:“你们要在我身上搜检,哼,当我令狐冲是小贼么?”王家骏道:“不敢!令狐兄既说未取《辟邪剑谱》,又何必怕人搜检?搜上一搜,倘若身上并无剑谱,从此洗脱了嫌疑,岂不是好?”令狐冲点头道:“好!你去叫林师弟和岳师妹来,好让他二人作个证人。”1 [$ e% v/ C7 v+ X) L# P4 M
  王家骏生怕自己一走开,兄弟落了单,立刻便被令狐冲所乘,若二人同去,他自然会将《辟邪剑谱》收了起来,再也搜检不到,说道:“要搜便搜,令狐兄若不是心虚,又何必这般诸多推搪?”6 G# M+ {3 w6 `: e' w/ m; G+ P
  令狐冲心想:“我容你们搜查身子,只不过要在师父、师娘、师妹三人面前证明自己清白,你二人信得过我也好,信不过也好,令狐冲理会作甚?
- T2 F, v1 v9 h+ h1 ~1 _/ O  小师妹若不在场,岂容你二人的兽爪子碰一碰我身子?”当下缓缓摇头,说道:“凭你二位,只怕还不配搜我!”$ f0 O) Q+ ^& d2 H1 e+ z/ [( `' b
  王氏兄弟越是见他不让搜检,越认定他身上藏了《辟邪剑谱》,一来要在伯父与父亲面前领功,二来素闻辟邪剑法好生厉害,这剑谱既是自己兄弟搜查出来,林表弟不能不借给自己兄弟阅看。王家骏日前眼见他给几个无赖按在地下殴打,无力抗拒,料想他只不过剑法了得,拳脚功夫却甚平常,此刻他手中无剑,正好乘机动手,当下向兄弟使个眼色,说道:“令狐兄,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家破了脸,却没甚么好看。”两兄弟说着便逼将过来。: G# I7 |+ c( `# m0 B1 K2 Y
  王家驹挺起胸膛,直撞过去。令狐冲伸手一挡。王家驹大声道:“啊哟,你打人么?”刁住他手腕,往下便是一压。他想令狐冲是华山派首徒,终究不可小觑了,这一刁一压,使上了家传的擒拿手法,更运上了十成力道。
  ^" O: j/ a, @' n2 t: T  令狐冲临敌应变经验极是丰富,眼见他挺胸上前,便知他不怀好意,右手这一挡,原是藏了不少后着,给对方刁住了手腕,本当转臂斜切,转守为攻,岂知自己内力全失之后,虽然照式转臂,却发不出半点力道,只听得喀喇一声响,右臂关节一麻,手肘已然被他压断,这才觉得彻骨之痛。
8 }9 u' H+ {! ~) F  L5 w8 }  王家驹下手极是狠辣,一压断令狐冲右臂,跟着一抓一扭,将他左臂齐肩的关节扭脱了臼,说道:“哥哥,快搜!”王家骏伸出左腿,拦在令狐冲双腿之前,防他飞腿伤人,伸手到他怀中,将各种零星物事一件件掏了出来,突然摸到一本薄薄的书册,当即取出。二人同声欢叫:“在这里啦,在这里啦,搜到了林姑丈的《辟邪剑谱》!”
1 W: A8 ?" `6 n! c  王氏兄弟忙不迭的揭开那本册子,只见第一页上写着“笑傲江湖之曲”六个篆字。王氏兄弟只粗通文墨,这六个字如是楷书,倒也认得,既作篆体,那便一个也不识得了。再翻过一页,但见一个个均是奇文怪字,他二人不知这是琴箫曲谱,心中既已认定是《辟邪剑谱》,自是更无怀疑,齐声大叫:“《辟邪剑谱》,《辟邪剑谱》!”; E& n# `! U3 |9 E2 f! I
  王家骏道:“给爹爹瞧去。”拿了那部琴箫曲谱,急奔出房。王家驹在令狐冲腰里重重踢了一脚,骂道:“不要脸的小贼!”又在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 K: ]1 O" T  _$ W  令狐冲初时气得几乎胸膛也要炸了,但转念一想:“这两个小子无知无识,他祖父和父亲却不致如此粗鄙,待会得知这是琴谱箫谱,非来向我陪罪不可。”只是双臂脱臼,一阵阵疼痛难当,又想:“我内功全失,遇到街上的流氓无赖也毫无抵抗之力,已成废人一个,活在世上,更有何用?”他躺在床上,额头不住冒汗,伤心之际,忍不住眼泪扑籁籁的流下,但想王氏兄弟定然转眼便回,不可示弱于人,当即拭干了眼泪。( G4 \9 d4 j' j$ X* t$ K" I
  过了好一会,只听得脚步声响,王氏兄弟快步回来。王家骏冷笑道:“去见我爷爷。”3 N% _$ x* o3 C& B6 g
  令狐冲怒道:“不去!你爷爷不来向我赔罪,我去见他干么?”王氏兄弟哈哈大笑。王家驹道:“我爷爷向你这小贼赔罪?发你的春秋大梦了!去,去!”两人抓住令狐冲腰间衣服,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走出房外。令狐冲骂道:“金刀王家还自夸侠义道呢,却如此狂妄欺人,当真卑鄙之极。”王家骏反手一掌,打得他满口是血。
& @+ S1 v! ^* I3 a  P! ~+ ~, e  令狐冲仍是骂声不绝,给王氏兄弟提到后面花厅之中。/ y) f1 \* W/ H, @, B
  只见岳不群夫妇和王元霸分宾主而坐,王伯奋、仲强二人坐在王元霸下首。令狐冲兀自大骂:“金刀王家,卑鄙无耻,武林中从未见过这等污秽肮脏的人家!”
& _5 `1 x; V+ _- W  岳不群脸一沉喝道:“冲儿,住口!”3 b6 a2 Y( t! ]3 B# T) n) Q
  令狐冲听到师父喝斥,这才止声不骂,向着王元霸怒目而视。( e- k# U0 r+ v% C
  王元霸手中拿着那部琴箫曲谱,淡淡的道:“令狐贤侄,这部《辟邪剑谱》,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 [& |- Z3 P& j  V& K2 a  令狐冲仰天大笑,笑声半晌不止。岳不群斥道:“冲儿,尊长问你,便当据实禀告,何以胆敢如此无礼?甚么规矩?”令狐冲道:“师父,弟子重伤之后,全身无力,你瞧这两个小子怎生对付我,嘿嘿,这是江湖上待客的规矩吗?”
2 `8 d3 u# G9 Y, U  王仲强道:“倘若是朋友佳客,我们王家说甚么也不敢得罪。但你负人所托,将这部《辟邪剑谱》据为己有,这是盗贼之行,我洛阳金刀王家是清白人家,岂能再当他是朋友?”令狐冲道:“你祖孙三代,口口声声的说这是《辟邪剑谱》。你们见过《辟邪剑谱》没有?怎知这便是《辟邪剑谱》?”
( Z* A+ o! P1 E. C* o  王仲强一怔,道:“这部册子从你身上搜了出来,岳师兄又说这不是华山派的武功书谱,却不是《辟邪剑谱》是甚么?”
: z6 a+ c4 b, n: P  令狐冲气极反笑,说道:“你既说是《辟邪剑谱》,便算是《辟邪剑谱》好了。但愿你金刀王家依样照式,练成天下无敌的剑法,从此洛阳王家在武林中号称刀剑双绝,哈哈,哈哈!”
+ G0 P6 b" W% e. A: r  王元霸道:“令狐贤侄,小孙一时得罪,你也不必介意。人孰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你既把剑谱交了出来,冲着你师父的面子,咱们还能追究么?这件事,大家此后谁也别提。我先给你接上了手膀再说。”说着下座走向令狐冲,伸手去抓他左掌。+ q1 B% V0 X1 P. q3 v) W
  令狐冲退后两步,厉声道:“且慢!令狐冲可不受你买好。”
7 u" m- l: \8 J9 m, @  王元霸愕然道:“我向你买甚么好?”. b- v; E3 ^' S+ ~8 b
  令狐冲怒道:“我令狐冲又不是本头人,我的手臂你们爱折便折,爱接便接!”向左两步,走到岳夫人面前,叫道:“师娘!”
+ G% j* O7 |& H  岳夫人叹了口气,将他双臂被扭脱的关节都给接上了。  d1 m4 E; {3 Q  |* q: z/ G, |2 r0 m
  令狐冲道:“师娘,这明明是一本七弦琴的琴谱,洞箫的箫谱,他王家目不识丁,硬说是《辟邪剑谱》,天下居然有这等大笑话。”
% h1 Y8 a4 e- d; X8 f  岳夫人道:“王老爷子,这本谱儿,给我瞧瞧成不成?”王元霸道:“岳夫人请看。”将曲谱递了过去。岳夫人翻了几页,也是不明所以,说道:“琴谱箫谱我是不懂,剑谱却曾见过一些,这部册子却不像是剑谱。王老爷子,府上可有甚么人会奏琴吹箫?不妨请他来看看,便知端的。”+ b, t, {6 k  l5 c
  王元霸心下犹豫,只怕这真是琴谱箫谱,这个人可丢得够瞧的,一时沉吟不答。王家驹却是个草包,大声道:“爷爷,咱们帐房里的易师爷会吹箫,去叫他来瞧瞧便是。这明明是《辟邪剑谱》,怎么会是甚么琴谱箫谱?”王元霸道:“武学秘笈的种类极多,有人为了守秘,怕人偷窥,故意将武功图谱写成曲谱模样,那也是有的。这并不足为奇。”
2 y) L3 p% @/ {& P2 h0 [  岳夫人道:“府上既有一位师爷会得吹箫,那么这到底是剑谱,还是箫谱,请他来一看便知。”王元霸无奈,只得命王家驹去请易师爷来。
# [+ D% b8 ^! b( E  那易师爷是个瘦瘦小小、五十来岁的汉子,颏下留着一部稀稀疏疏的胡子,衣履甚是整洁。王元霸道:“易师爷,请你瞧瞧,这是不是寻常的琴谱箫谱?”" R. s( L& ~7 K$ y5 {8 w
  易师爷打开琴谱,看了几页,摇头道:“这个,晚生可不大懂了。”再看到后面的箫谱时,双目登时一亮,口中低声哼了起来,左手两根手指不住在桌上轻打节拍。哼了一会,却又摇头,道:“不对,不对!”跟着又哼了下去,突然之间,声音拔高,忽又变哑,皱起了眉头,道:“世上决无此事,这个……这个……晚生实在难以明白。”
$ E4 }0 ?% G- h: Y  K" T$ i9 c! R  王元霸脸有喜色,问道:“这部书中是否大有可疑之处?是否与寻常箫谱大不相同?”
- b9 k' o5 I8 N, W5 d  易师爷指着箫谱,说道:“东翁请看,此处宫调,突转变徵,实在大违乐理,而且箫中也吹不出来。这里忽然又转为角调,再转羽调,那也是从所未见的曲调。洞箫之中,无论如何是奏不出这等曲子的。”$ W1 H  n" G- k7 G
  令狐冲冷笑道:“是你不会吹,未见得别人也不会吹奏!”
, J: z4 i8 ]* ~8 E, `% Z  易师爷点头道:“那也说得是,不过世上如果当真有人能吹奏这样的调子,晚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佩服得五体投地!除非是……除非是东城……”" o! e$ Z3 u: M5 d3 H, C7 `: [$ ?
  王元霸打断他话头,问道,“你说这不是寻常的箫谱?其中有些调子,压根儿无法在箫中吹奏出来?”
2 d- O" v3 B# ?  易师爷点头道:“是啊,大非寻常,大非寻常,晚生是决计吹不出。除非是东城……”
* G" z% D* Y8 h# b  岳夫人问道:“东城有哪一位名师高手,能够吹这曲谱?”
: c; o8 g  V$ X4 V" f- {* O6 |' w  易师爷道:“这个……晚生可也不能担保,只是……只是东城的绿竹翁,他既会抚琴,又会吹萧,或许能吹得出也不一定。他吹奏的洞箫,可比晚生要高明的多,实在是高明得太多,不可同日而语,不可同日而语。”
( t# j3 R& z" j+ A2 A1 j  王元霸道:“既然不是寻常箫谱,这中间当然大有文章了。”6 e& B7 K8 Q  ^8 |
  王伯奋在旁一直静听不语,忽然插口道:“爹,郑州八卦刀的那套四门六合刀法,不也是记在一部曲谱之中么?”  o6 f' u, p0 E- |5 g+ H7 [
  王元霸一怔,随即会意,知道儿子是在信口开河,郑州八卦刀的掌门人莫星与洛阳金刀王家是数代姻亲,他八卦刀门中可并没甚么四门六合刀法,但料想华山派只是专研剑法,别派中有没有这样一种刀法,岳不群纵然渊博,也未必尽晓,当即点头道:“不错,不错,几年前莫亲家还提起过这件事。
; Y( n1 M; Q; B9 @1 s; o  |5 n$ k  曲谱中记以刀法剑法,那是常有之事,一点也不足为奇。”: _6 m" b  o& m
  令狐冲冷笑道:“既然不足为奇,那么请教王老爷子,这两部曲谱中所记的剑法,却是怎么一副样子。”" }  k/ I, W/ j2 J# S
  王元霸长叹一声,说道:“这个……唉,我女婿既已逝世,这曲谱中的秘奥,世上除了老弟一人之外,只怕再也没第二人明白了。”" m8 w4 V- ^6 Y8 `: A: w
  令狐冲若要辩白,原可说明《笑傲江湖》一曲的来历,但这一来可牵涉重大,不得不说到衡山派莫大先生如何杀死大嵩阳手费彬,师父知道此曲与魔教长老曲洋有关,势必将之毁去,那么自己受人所托,便不能忠人之事了,当下强忍怒气,说道:“这位易师爷说道,东城有一位绿竹翁精于音律,何不拿这曲谱去请他品评一番。”* s7 R, l4 L2 s& b* |5 p1 S5 H
  王元霸摇头道:“这绿竹翁为人古怪之极,疯疯癫癫的,这种人的话,怎能信得?”( f3 K) N8 f# Z8 n. d5 w
  岳夫人道:“此事终须问个水落石出,冲儿是我们弟子,平之也是我们弟子,我们不能有所偏袒,到底谁是谁非,不妨去请那绿竹翁评评这个道理。”
, V2 N* L: d& Y( T  她不便说这是令狐冲和金刀王家的争执,而将争端的一造换作了林平之,又道:“易师爷,烦你派人用轿子去接了这位绿竹翁来如何?”
# I) V- ]' i' V  易师爷道:“这老人家脾气古怪得紧,别人有事求他,倘若他不愿过问的,便是上门磕头,也休想他理睬,但如他要插手,便推也推不开。”
# v1 |/ D0 @; H! |  岳夫人点头道:“这倒是我辈中人,想来这位绿竹翁是武林中的前辈了。
' h$ N) _2 G" t7 y" t( l  师哥,咱们可孤陋寡闻得紧。”
; G" f. C% _. ]% C  王元霸笑道:“那绿竹翁是个篾匠,只会编竹篮,打篾席,哪里是武林中人了?只是他弹得好琴,吹得好箫,又会画竹,很多人出钱来买他的画儿,算是个附庸风雅的老匠人,因此地方上对他倒也有几分看重。”, `' G* W* k8 V, x
  岳夫人道:“如此人物,来到浴阳可不能不见。王老爷子,便请劳动你的大驾,咱们同去拜访一下这位风雅的篾匠如何?”
# m* ~# m8 u6 P2 Y& Y) K  眼见岳夫人之意甚坚,王元霸不能不允,只得带同儿孙,和岳不群夫妇、令狐冲、林平之、岳灵珊等人同赴东城。. A$ V( b8 q. Y
  易师爷在前领路,经过几条小街,来到一条窄窄的巷子之中。巷子尽头,好大一片绿竹丛,迎风摇曳,雅致天然。
  i; `$ {& o8 p, P3 R; I% {  众人刚踏进巷子,便听得琴韵丁冬,有人正在抚琴,小巷中一片清凉宁静,和外面的洛阳城宛然是两个世界。岳夫人低声道:“这位绿竹翁好会享清福啊!”# |" f6 `/ S& P$ m2 O/ x: F
  便在此时,铮的一声,一根琴弦忽尔断绝,琴声也便止歇。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贵客枉顾蜗居,不知有何见教。”易师爷道:“竹翁,有一本奇怪的琴谱箫谱,要请你老人家的法眼鉴定鉴定。”绿竹翁道:“有琴谱箫谱要我鉴定?嘿嘿,可太瞧得起老篾匠啦。”9 W. \: @+ P- M6 a# A
  易师爷还未答话,王家驹抢着朗声说道:“金刀王家王老爷子过访。”
/ b' t. u3 v3 W8 b% Q2 c  Q+ z. i  他抬了爷爷的招牌出来,料想爷爷是洛阳城中响当当的脚色,一个老篾匠非立即出来迎接不可。哪知绿竹翁冷笑道:“哼,金刀银刀,不如我老篾匠的烂铁刀有用。老篾匠不去拜访王老爷,王老爷也不用来拜访老篾匠。”王家驹大怒,大声道:“爷爷,这老篾匠是个不明事理的浑人,见他作甚?咱们不如回去罢!”, h3 j) w0 L0 B4 {+ _3 z2 {5 V
  岳夫人道:“既然来了,请绿竹翁瞧瞧这部琴谱箫谱,却也不妨。”7 \" t# T( F/ ^) Z
  王元霸“嘿”了一声,将曲谱递给易师爷。易师爷接过,走入了绿竹丛中。
( v8 Q4 b( d4 ~; m+ c' V1 F  H  只听绿竹翁道:“好,你放下罢!”易师爷道:“请问竹翁,这真的是曲谱,还是甚么武功秘诀,故意写成了曲谱模样?”绿竹翁道:“武功秘诀?/ B% y& T- c& T; _
  亏你想得出!这当然是琴谱了!嗯。”接着只听得琴声响起,幽雅动听。$ ?- K0 r: X; b( W" ^$ }' a
  令狐冲听了片刻,记得这正是当日刘正风所奏的曲子,人亡曲在,不禁凄然。
) z6 P! [5 v& b* f. l  弹不多久,突然间琴音高了上去,越响越高,声音尖锐之极,铮的一声响,断了一根琴弦,再高了几个音,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绿竹翁“咦”
. |- o0 @: v- ?2 i  的一声,道:“这琴谱好生古怪,令人难以明白。”
) g- ^: {# G) \9 Y" E0 n  王元霸祖孙五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均有得色。
; c4 I' V+ J  h; |  只听绿竹翁道:“我试试这箫谱。”跟着箫声便从绿竹丛中传了出来,初时悠扬动听,情致缠绵,但后来箫声愈转愈低,几不可闻,再吹得几个音,箫声便即哑了,波波波的十分难听。绿竹翁叹了口气,说道:“易老弟,你是会吹箫的,这样的低音如何能吹奏出来?这琴谱、箫谱未必是假,但撰曲之人却在故弄玄虚,跟人开玩笑。你且回去,让我仔细推敲推敲。”易师爷道:“是。”从绿竹丛中退了出来。& Z7 x- |2 Z; Y7 J  V8 f4 V
  王仲强道:“那剑谱呢?”易师爷道:“剑谱?啊!绿竹翁要留着,说是要仔细推敲推敲。”王仲强急道:“快去拿回来,这是珍贵无比的剑谱,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抢夺,如何能留在不相干之人手中?”易师爷应道,“是!”正要转身再入竹丛,忽听得绿竹翁叫道:“姑姑,怎么你出来了?”: x7 {5 K" f. p9 I* ?% d+ |
  王元霸低声问道:“绿竹翁多大年纪?”易师爷道:“七十几岁,快八十了罢!”众人心想:“一个八十老翁居然还有姑姑,这位老婆婆怕没一百多岁?”
' ^0 E0 t/ e+ W" V' n' J  只听得一个女子低低应了一声。绿竹翁道:“姑姑请看,这部琴谱可有些古怪。”那女子又嗯了一声,琴音响起,调了调弘,停了一会,似是在将断了的琴弦换去,又调了调弦,便奏了起来。初时所奏和绿竹翁相同,到后来越转越高,那琴韵竟然履险如夷,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便转了上去。5 @; r. i- h* b" h3 |/ _
  令狐冲又惊又喜,依稀记得便是那天晚上所听到曲洋所奏的琴韵。6 D* L. `. F  N) U% E5 Y
  这一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温柔雅致,令狐冲虽不明乐理,但觉这位婆婆所奏,和曲洋所奏的曲调虽同,意趣却大有差别。这婆婆所奏的曲调平和中正,令人听着只觉音乐之美,却无曲洋所奏热血如沸的激奋。奏了良久,琴韵渐缓,似乎乐音在不住远去,倒像奏琴之人走出了数十丈之遥,又走到数里之外,细微几不可再闻。
& c! c( J0 R6 y6 _: w  琴音似止未止之际,却有一二下极低极细的箫声在琴音旁响了起来。回旋婉转,箫声渐响,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 v; w8 e, K6 U# I  箫声停顿良久,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王元霸、岳不群等虽都不懂音律,却也不禁心驰神醉。易师爷更是犹如丧魂落魄一般。
" Y# ?1 D$ A+ S) A* N7 |9 |$ p  岳夫人叹了一口气,衷心赞佩,道:“佩服,佩服!冲儿,这是甚么曲子?”令狐冲道:“这叫做《笑傲江湖之曲》,这位婆婆当真神乎其技,难得是琴箫尽皆精通。”岳夫人道:“这曲子谱得固然奇妙,但也须有这位婆婆那样的琴箫绝技,才奏得出来。如此美妙的音乐,想来你也是生平首次听见。”令狐冲道:“不!弟子当日所闻,却比今日更为精彩。”岳夫人奇道:“那怎么会?难道世上更有比这位婆婆抚琴吹箫还要高明之人?”令狐冲道:“比这位婆婆更加高明,倒不见得。只不过弟子听到的是两个人琴箫合奏,一人抚琴,一人吹箫,奏的便是这《笑傲江湖之曲》他这句话未说完,绿竹丛中传出铮铮铮三响琴音,那婆婆的语音极低极低,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得她说:“琴箫合奏,世上哪里去找这一个人去?”1 ?7 p; M, H: t1 x6 w
  只听绿竹翁朗声道:“易师爷,这确是琴谱箫谱,我姑姑适才奏过了,你拿回去罢!”易师爷应道:“是!”走入竹丛,双手捧着曲谱出来。绿竹翁又道:“这曲谱中所记乐曲之妙,世上罕有,此乃神物,不可落入俗人手中。你不会吹奏,千万不得痴心妄想的硬学,否则于你无益有损。”易师爷道:“是,是!在下万万不敢!”将曲谱交给王元霸。, r" k6 x9 w' I1 f, q0 i% |# k1 \
  王元霸亲耳听了琴韵箫声,知道更无虚假,当即将曲谱还给令狐冲,讪讪的道:“令狐贤侄,这可得罪了!”
6 T' E8 E; M- C! W& `  令狐冲冷笑一声接过,待要说几句讥刺的言语,岳夫人向他摇了摇头,令狐冲便忍住不说。王元霸祖孙五人面目无光,首先离去。岳不群等跟着也去。
% \1 N! L( _# l: `8 N5 Y  令狐冲却捧着曲谱,呆呆的站着不动。
' V& Q, X* G* c% u" P0 m9 k  岳夫人道:“冲儿,你不回去吗?”令狐冲道:“弟子多耽一会便回去。”9 D8 q' W. }! Q% W9 m3 D
  岳夫人道:“早些回去休息。你手臂刚脱过臼,不可使力。”令狐冲应道:“是。”
9 @5 z) E0 ], e4 \  一行人去后,小巷中静悄悄地一无声息,偶然间风动竹叶,发出沙沙之声。令狐冲看着手中那部曲谱,想起那日深夜刘正风和曲洋琴箫合奏,他二人得遇知音,创了这部神妙的曲谱出来。绿竹丛中这位婆婆虽能抚琴吹箫,曲尽其妙,可惜她只能分别吹奏,那绿竹翁便不能和她合奏,只怕这琴箫合奏的《笑傲江湖之曲》从此便音断响绝,更无第二次得闻了。
4 n9 G- Z! M# P; t# ?/ b3 f/ k3 R  又想:“刘正风师叔和曲长老,一是正派高手,一是魔教长老,两人一正一邪,势如水火,但论到音韵,却心意相通,结成知交,合创了这曲神妙绝伦的《笑傲江湖》出来。他二人携手同死之时,显是心中绝无遗憾,远胜于我孤零零的在这世上,为师父所疑,为师妹所弃,而一个敬我爱我的师弟,却又为我亲手所杀。”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曲谱之上,忍不住哽咽出声。
8 H. H1 A& {! C/ R  绿竹翁的声音又从竹丛中传了出来:“这位朋友,为何哭泣?”令狐冲道:“晚辈自伤身世,又想起撰作此曲的两位前辈之死,不禁失态,打扰老先生了。”说着转身便行。绿竹翁道:“小朋友,我有几句话请教,请进来谈谈如何?”
( |; x% q5 L1 L" G  令狐冲适才听他对王元霸说话时傲慢无礼,不料对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却这等客气,倒大出意料之外,便道:“不敢,前辈有何垂询,晚辈自当奉告。”缓步走进竹林。
; ]5 |4 `4 ^8 I- |0 D8 o' |  只见前面有五间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子架成。一个老翁从右边小舍中走出来,笑道:“小朋友,请进来喝茶。”+ Z2 x8 I* Q; N9 g+ t
  令狐冲见这绿竹翁身子略形佝偻,头顶稀稀疏疏的已无多少头发,大手大脚,精神却十分矍烁,当即躬身行礼,道:“晚辈令狐冲,拜见前辈。”
) l9 M- A; j, S4 Y# s* L  绿竹翁呵呵笑道:“老朽不过痴长几岁,不用多礼,请进来,请进来!”' ^5 g' S  C( K" f7 K3 V
  令狐冲随着他走进小舍,见桌椅几榻,无一而非竹制,墙上悬着一幅墨竹,笔势纵横,墨迹淋漓,颇有森森之意。桌上放着一具瑶琴,一管洞箫。
/ `# N7 f5 C) S2 M) K) G  绿竹翁从一把陶茶壶中倒出一碗碧绿清茶,说道:“请用茶。”令狐冲双手接过,躬身谢了。绿竹翁道:“小朋友,这部曲谱,不知你从何处得来,是否可以见告?”
' T  @  ^8 `) Q7 F7 k3 \# s  令狐冲一怔,心想这部曲谱的来历之中包含着许多隐秘,是以连师父、师娘也未禀告。但当日刘正风和曲洋将曲谱交给自己,用意是要使此曲传之后世,不致湮没,这绿竹翁和他姑姑妙解音律,他姑姑更将这一曲奏得如此神韵俱显,他二人年纪虽老,可是除了他二人之外,世上又哪里再找得到第三个人来传授此曲?就算世上另有精通音律的解人,自己命不久长,未必能有机缘遇到。他微一沉吟,便道:“撰写此曲的两位前辈,一位精于抚琴,一位善于吹箫,这二人结成知交,共撰此曲,可惜遭逢大难,同时逝世。二位前辈临死之时,将此曲交于弟子,命弟子访觅传人,免使此曲湮没无闻。”
( y1 k0 f( o( k1 U5 C  顿了一顿,又道:“适才弟子得聆前辈这位姑姑的琴箫妙技,深庆此曲已逢真主,便请前辈将此曲谱收下,奉交婆婆,弟子得以不负撰作此曲者的付托,完偿了一番心愿。”说着双手恭恭敬敬的将曲谱呈上。& M  e5 d) ?5 |: Z9 S
  绿竹翁却不便接,说道:“我得先行请示姑姑,不知她肯不肯收。”" J6 M4 O; s; N* B
  只听得左边小舍中传来那位婆婆的声音道:“令狐先生高义,慨以妙曲见惠,咱们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只不知那两位撰曲前辈的大名,可能见告否?”声音却也并不如何苍老。令狐冲道:“前辈垂询,自当禀告。撰曲的两位前辈,一位是刘正风刘师叔,一位是曲洋曲长老。”那婆婆“啊”的一声,显得十分惊异,说道:“原来是他二人。”
, \( I( y7 I0 O" u0 R! e8 w$ P  e  令狐冲道:“前辈认得刘曲二位么?”那婆婆并不径答,沉吟半晌,说道:“刘正风是衡山派中高手,曲洋却是魔教长老,双方乃是世仇,如何会合撰此曲?此中原因,令人好生难以索解。”
# z7 p4 G- P- M, G; U* P& r  令狐冲虽未见过那婆婆之面,但听了她弹琴吹箫之后,只觉她是个又清雅又慈和的前辈高人,决计不会欺骗出卖了自己,听她言及刘曲来历,显是武林同道,当即源源本本的将刘正风如何金盆洗手,嵩山派左盟主如何下旗令阻止,刘曲二人如何中了嵩山派高手的掌力,如何荒郊合奏,二人临死时如何委托自己寻觅知音传曲等情,一一照实说了,只略去了莫大先生杀死费彬一节。那婆婆一言不发的倾听。; O: o) f' ^9 ?
  令狐冲说完,那婆婆问道:“这明明是曲谱,那金刀王元霸却何以说是武功秘笈?”/ I4 b+ A# |! N7 d' c0 {
  令狐冲当下又将林震南夫妇如何为青城派及木高峰所伤,如何请其转嘱林平之,王氏兄弟如何起疑等情说了。* T8 T& c0 m+ E
  那婆婆道:“原来如此。”她顿了一顿,说道:“此中情由,你只消跟你师父、师娘说了,岂不免去许多无谓的疑忌?我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何以你反而对我直言无隐?”+ {9 O! d4 R3 H: b
  令狐冲道:“弟子自己也不明白其中原因。想是听了前辈雅奏之后,对前辈高风大为倾慕,更无丝毫猜疑之意。”那婆婆道:“那么你对你师父师娘,反而有猜疑之意么?”令狐冲心中一惊,道:“弟子万万不敢。只是……
2 Y+ a1 u5 Y7 B  恩师心中,对弟子却大有疑意,唉,这也怪恩师不得。”那婆婆道:“我听你说话,中气大是不足,少年人不该如此,却是何故?最近是生了大病呢,还是曾受重伤?”令狐冲道:“是受了极重的内伤。”5 m$ Z1 i, D# q2 Y5 z
  那婆婆道:“竹贤侄,你带这位少年到我窗下,待我搭一搭脉。”绿竹翁道:“是。”引令狐冲走到左边小舍窗边,命他将左手从细竹窗帘下伸将进去。那竹帘之内,又障了一层轻纱,令狐冲只隐隐约约的见到有个人影,五官面貌却一点也无法见到,只觉有三根冷冰冰的手指搭上了自己腕脉。
$ d2 ~: L' T4 H+ T  那婆婆只搭得片刻,便惊“噫”了一声,道:“奇怪之极!”过了半晌,才道:“请换右手。”她搭完两手脉博后,良久无语。
" b1 z) l+ Q4 r  令狐冲微微一笑,说道:“前辈不必为弟子生死担忧。弟子自知命不久长,一切早已置之度外。”那婆婆道:“你何以自知命不久长?”令狐冲道:“弟子误杀师弟,遗失了师门的《紫霞秘笈》,我只盼早日找回秘笈,缴奉师父,便当自杀以谢师弟。”那婆婆道:“《紫霞秘笈》?那也未必是甚么了不起的物事。你又怎地误杀了师弟?”令狐冲当下又将桃谷六仙如何为自己治伤,如何六道真气在体内交战,如何师妹盗了师门秘笈来为自己治伤,如何自己拒绝而师弟陆大有强自诵读,如何自己将之点倒,如何下手太重而致其死命等情一一说了。
  S% C( h4 s/ |) c- E: M  那婆婆听完,说道:“你师弟不是你杀的。”令狐冲吃了一惊,道:“不是我杀的?”那婆婆道:“你真气不纯,点那两个穴道,决计杀不了他。你师弟是旁人杀的。”令狐冲喃喃的道:“那是谁杀了陆师弟?”那婆婆道:“偷盗秘笈之人,虽然不一定便是害你师弟之人,但两者多少会有些牵连。”
: o: N' e% u, k) _" E# X: Y. g4 }/ V  令狐冲吁了口长气,胸口登时移去了一块大石。他当时原也已经想到,自己轻轻点了陆大有两处穴道,怎能制其死命?只是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就算陆大有不是自己点死,却也是为了自己而死,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推卸罪责,寻些借口来为自己开脱?这些日子来岳灵珊和林平之亲密异常,他伤心失望之余,早感全无生趣,一心只往一个“死”字上去想,此刻经那婆婆一提,立时心生莫大愤慨:“报仇!报仇!必当替陆师弟报仇!”
) R$ o3 i: F( x+ u  那婆婆又道:“你说体内有六道真气相互交迸,可是我觉你脉象之中,却有八道真气,那是何故?”令狐冲哈哈大笑,将不戒和尚替自己治病的情由说了。* f; i6 J" r: D1 p
  那婆婆微微一笑,说道:“阁下性情开朗,脉息虽乱,并无衰歇之象。
1 b4 G  i6 @- ~  H9 q2 O$ }  我再弹琴一曲,请阁下品评如何?”令狐冲道:“前辈眷顾,弟子衷心铭感。”
( l: u5 D. a* V8 d$ n1 c7 `) p. z  那婆婆嗯了一声,琴韵又再响起。这一次的曲调却是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
8 j2 |) j: t& e& i  令狐冲听不多时,眼皮便越来越沉重,心中只道:“睡不得,我在聆听前辈的抚琴,倘若睡着了,岂非大大的不敬?”但虽竭力凝神,却终是难以抗拒睡魔,不久眼皮合拢,再也睁不开来,身子软倒在地,便即睡着了。睡梦之中,仍隐隐约约听到柔和的琴声,似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自己头发,像是回到了童年,在师娘的怀抱之中,受她亲热怜惜一般。
  r5 ^2 Q& S) i% l  过了良久良久,琴声止歇,令狐冲便即惊醒,忙爬起身来,不禁大是惭愧,说道:“弟子该死,不专心聆听前辈雅奏,却竟尔睡着了,当真好生惶恐。”- i, e- e" m- I4 L; U; V" s' Z
  那婆婆道:“你不用自责。我适才奏曲,原有催眠之意,盼能为你调理体内真气。你倒试自运内息,烦恶之情,可减少了些么?”* s: k  F) Q* R- ?
  令狐冲大喜,道:“多谢前辈。”当即盘膝坐在地下,潜运内息,只觉那八股真气仍是相互冲突,但以前那股胸口立时热血上涌、便欲呕吐的情景却已大减,可是只运得片刻,又已头晕脑胀,身子一侧,倒在地下。
6 e6 |$ K# I" f  绿竹翁忙趋前扶起,将他扶入房中。+ a/ K; e1 }2 t: e! Y1 j' i
  那婆婆道:“桃谷六仙和不戒大师功力深厚,所种下的真气,非我浅薄琴音所能调理,反令阁下多受痛楚,甚是过意不去。”
- U, r* N  L" y( u2 F, e% S3 k  令狐冲忙道:“前辈说哪里话来?得闻此曲,弟子已大为受益。
7 i# \. \5 H0 }$ x; U6 ~  绿竹翁提起笔来,在砚池中蘸了些墨,在纸上写道:“恳请传授此曲,终身受益。”令狐冲登时省悟,说道:“弟子斗胆求请前辈传授此曲,以便弟子自行慢慢调理。”绿竹翁脸现喜色,连连点头。1 s/ ?. T$ O/ B# D
  那婆婆并不即答,过了片刻,才道:“你琴艺如何?可否抚奏一曲?”. T: n% b" t2 c5 K  Q
  令狐冲脸上一红,说道:“弟子从未学过,一窍不通,要从前辈学此高深琴技,实深冒昧,还请恕过弟子狂妄。”当下向绿竹翁长揖到地,说道:“弟子这便告辞。”
& {5 L8 K- g* T3 x! z/ ?$ \* l  那婆婆道:“阁下慢走。承你慨赠妙曲,愧无以报,阁下伤重难愈,亦令人思之不安。竹侄,你明日以奏琴之法传授令狐冲君,倘若他有耐心,能在洛阳久耽,那么……那么我这一曲《清心普善咒》,便传了给他,亦自不妨。”最后两句话语声细微,几不可闻。
) r$ m! P: l8 ~! x+ z" B% \2 m( M  次日清晨,令狐冲便来小巷竹舍中学琴。绿竹翁取出一张焦尾桐琴,授以音律,说道:“乐律十二律,是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此是自古已有,据说当年黄帝命伶伦为律,闻凤凰之鸣而制十二律。瑶琴七弦,具宫、商、角、徵、羽五音,一弦为黄钟,三弦为宫调。五调为慢角、清商、宫调、慢宫、及蕤宾调。”当下依次详加解释。
" v, {' _. a% T) ~/ {& b( g  令狐冲虽于音律一窍不通,但天资聪明,一点便透。绿竹翁甚是喜欢,当即授以指法,教他试奏一曲极短的《碧霄吟》。令狐冲学得几遍,弹奏出来,虽有数音不准,指法生涩,却洋洋然颇有青天一碧、万里无云的空阔气象。! D  a: I) Y* s/ o4 p
  一曲既终,那婆婆在隔舍听了,轻叹一声,道:“令狐少君,你学琴如此聪明,多半不久便能学《清心普善咒》了。”绿竹翁道:“姑姑,令狐兄弟今日初学,但弹奏这曲《碧霄吟》,琴中意象已比侄儿为高。琴为心声,想是因他胸襟豁达之故。”令狐冲谦谢道:“前辈过奖了,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弟子才能如前辈这般弹奏那《笑傲江湖之曲》。”$ {4 X2 A5 W; c: H
  那婆婆失声道:“你……你也想弹奏那《笑傲江湖之曲》么?”
4 b# y% v9 k  B- e+ d  令狐冲脸上一红,道:“弟子昨日听得前辈琴箫雅奏,心下甚是羡慕,那当然是痴心妄想,连绿竹前辈尚且不能弹奏,弟子又哪里够得上?”$ z5 ~/ a8 V2 o$ J; I! x
  那婆婆不语,过了半晌,低声道:“倘若你能弹琴,自是大佳……”语音渐低,随后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3 W/ V2 C, ~5 B1 a7 |  如此一连二十余日,令狐冲一早便到小巷竹舍中来学琴,直至傍晚始归,中饭也在绿竹翁处吃,虽是青菜豆腐,却比王家的大鱼大肉吃得更有滋味,更妙在每餐都有好酒。绿竹翁酒量虽不甚高,备的酒却是上佳精品。他于酒道所知极多,于天下美酒不但深明来历,而且年份产地,一尝即辨。令狐冲听来闻所未闻,不但跟他学琴,更向他学酒,深觉酒中学问,比之剑道琴理,似乎也不遑多让。# u  ?: s" A& C
  有几日绿竹翁出去贩卖竹器,便由那婆婆隔着竹帘教导。到得后来,令狐冲于琴中所提的种种疑难,绿竹翁常自无法解答,须得那婆婆亲自指点。
) T; q6 s! q! V  C' L  ^/ }  但令狐冲始终未见过那婆婆一面,只是听她语音轻柔,倒似是位大家的千金小姐,哪像陋巷贫居的一个老妇?料想她雅善音乐,自幼深受熏冶,因之连说话的声音也好听了,至老不变。3 U% P9 A$ j& h3 a2 C
  这日那婆婆传授了一曲《有所思》,这是汉时古曲,节奏婉转。令狐冲听了数遍,依法抚琴。他不知不觉想起当日和岳灵珊两小无猜、同游共乐的情景,又想到瀑布中练剑,思过崖上送饭,小师妹对自己的柔情密意,后来无端来了个林平之,小师妹对待自己竟一日冷淡过一日。他心中凄楚,突然之间,琴调一变,竟尔出现了几下福建山歌的曲调,正是岳灵珊那日下崖时所唱。他一惊之下,立时住手不弹。
; o& W! M- Z- c7 E# Y1 Z8 F( q  那婆婆温言道:“这一曲《有所思》,你本来奏得极好,意与情融,深得曲理,想必你心中想到了往昔之事。只是忽然出现闽音,曲调似是俚歌,令人大为不解,却是何故?”
% Q, l* J2 t' E6 q. f  令狐冲生性本来开朗,这番心事在胸中郁积已久,那婆婆这二十多天来又对他极好,忍不住便吐露自己苦恋岳灵珊的心情。他只说了个开头,便再难抑止,竟原原本本的将种种情由尽行说了,便将那婆婆当作自己的祖母、母亲,或是亲姊姊、妹妹一般,待得说完,这才大感惭愧,说道:“婆婆,弟子的无聊心事,唠唠叨叨的说了这半天,真是……真是……”% c0 l# v$ j' R, N2 P
  那婆婆轻声道:“‘缘’之一事,不能强求。古人道得好:‘各有因缘莫羡人’。令狐少君,你今日虽然失意,他日未始不能另有佳偶。”" m6 r6 v8 l+ A) i+ _2 W
  令狐冲大声道:“弟子也不知能再活得几日,室家之想,那是永远不会有的了。”
5 q" y7 Y2 k; X" T  那婆婆不再说话,琴音轻轻,奏了起来,却是那曲《清心普善咒》。令狐冲听得片刻,便已昏昏欲睡。那婆婆止了琴音,说道:“现下我起始授你此曲,大概有十日之功,便可学完。此后每日弹奏,往时功力虽然不能尽复,多少总会有些好处。”令狐冲应道:“是。”
; W% A! u' c, ~  那婆婆当即传了曲谱指法,令狐冲用心记忆。  g& i0 }, Q* ?
  如此学了四日,第五日令狐冲又要到小巷去学琴,劳德诺忽然匆匆过来,说道:“大师哥,师父吩咐,咱们明日要走了。”令狐冲一怔,道:“明日便走了?我……我……”想要说“我的琴曲还没学全呢”,话到口边,却又缩回。劳德诺道:“师娘叫你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动身。”
" l% z( E( |# D+ c  令狐冲答应了,当下快步来到绿竹小舍,向婆婆道:“弟子明日要告辞了。”那婆婆一怔,半晌不语,隔了良久,才轻轻道:“去得这么急!你……你这一曲还没学全呢。”* D2 C2 D2 {! I. m
  令狐冲道:“弟子也这么想。只是师命难违。再说,我们异乡为客,也不能在人家家中久居。”那婆婆道:“那也说得是。”当下传授曲调指法,与往日无异。& D" N+ \; R# @! r
  令狐冲与那婆婆相处多日,虽然从未见过她一面,但从琴音说话之中,知她对自己颇为关怀,无异亲人。只是她性子淡泊,偶然说了一句关切的话,立即杂以他语,显是不想让他知道心意。这世上对令狐冲最关心的,本来是岳不群夫妇、岳灵珊与陆大有四人,现下陆大有已死,岳灵珊全心全意放在林平之身上,师父师母对他又有了疑忌之意,他觉得真正的亲人,倒是绿竹翁和那婆婆二人了。这一日中,他几次三番想跟绿竹翁陈说,要在这小巷中留居,既学琴箫,又学竹匠之艺,不再回归华山派,但一想到岳灵珊的倩影,终究割舍不下,心想:“小师妹就算不理我,不睬我,我每日只见她一面,纵然只见到她的背影,听到一句她的说话声音,也是好的。何况她又没不睬我?”
: k- u4 Z% e3 E+ @' h& a( ~  N  傍晚临别之际,对绿竹翁和那婆婆甚有依恋之情,走到婆婆窗下,跪倒拜了几拜,依稀见竹帘之中,那婆婆却也跪倒还礼,听她说道:“我虽传你琴技,但此是报答你赠曲之德,令狐少君为何行此大礼?”令狐冲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得能再聆前辈雅奏。令狐冲但教不死,定当再到洛阳,拜访婆婆和竹翁。”心中忽想:“他二人年纪老迈,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下次我来洛阳,未必再能见到。”言下想到人生如梦如露,不由得声音便哽咽了。
* O; O  k: g  X8 g+ t+ R7 _  那婆婆道:“令狐少君,临别之际,我有一言相劝。”( m% h5 y+ r0 ]% p9 }0 s
  令狐冲道:“是,前辈教诲,令狐冲不敢或忘。”
% ], [( f0 E: a- ~1 U  J( U3 q. T  但那婆婆始终不说话,过了良久良久,才轻声说道:“江湖风波险恶,多多保重。”3 p8 R, I# `* d" C( J/ T! C8 s$ k* q; m. P
  令狐冲道:“是。”心中一酸,躬身向绿竹翁告别。只听得左首小舍中琴声响起,奏的正是那《有所思》古曲。4 @! o0 F' Z8 Q% a( Z) W$ l
  次日岳不群等一行向王元霸父子告别,坐舟沿洛水北上。王元霸祖孙五人直送到船上,盘缠酒菜,致送得十分丰盛。
( t- {, T# m$ `4 u2 s  自从那日王家骏、王家驹兄弟折断了令狐冲的手臂,令狐冲和王家祖孙三代不再交言,此刻临别,他也是翻起了一双白眼,对他五人漠然而视,似乎眼前压根儿便没一个“金刀王家”一般。岳不群对这个大弟子甚感头痛,知他素来生性倔强,倘若硬要他向王元霸行礼告别,他当时师命难违,勉强顺从,事后多半会去向王家寻仇捣蛋,反而多生事端,是以他自行向王元霸一再称谢,于令狐冲的无礼神态,装作不见。
# B: u2 A0 F0 @1 y* b  令狐冲冷眼旁观,见王家大箱小箱,大包小包,送给岳灵珊的礼物极多。
" g/ r  P2 X7 X4 o  一名名仆妇走上船来,呈上礼物,说道这是老太太送给岳姑娘路上吃的,又说这是大奶奶送给姑娘路上穿的,二奶奶送给姑娘船中戴的,简直便将岳灵珊当作了亲戚一般。岳灵珊欢然道谢,说道:“啊哟,我哪里穿得了这许多,吃得了这许多!”# N1 h  `+ _7 R$ y9 l8 U
  正热闹间,忽然一名敝衣老者走上船头,叫道:“令狐少君!”令狐冲见是绿竹翁,不由得一怔,忙迎上躬身行礼。绿竹翁道:“我姑姑命我将这件薄礼送给令狐少君。”说着双手奉上一个长长的包裹,包袱布是印以白花的蓝色粗布。令狐冲躬身接过,说道:“前辈厚赐,弟子拜领。”说着连连作揖。2 P8 w9 R. q- x5 q# A0 _5 W
  王家骏、王家驹兄弟见他对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老头儿如此恭敬,而对名满江湖的金刀无故王家爷爷却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是心中十分有气,若不是碍着岳不群夫妇和华山派众师兄弟姊妹的面子,二人又要将令狐冲拉了出来,狠狠打他一顿,方出胸中恶气。
1 E" |% @+ p# g4 Y, M  眼见绿竹翁交了那包裹后,从船头踏上跳板,要回到岸上,两兄弟使个眼色,分从左右向绿竹翁挤了过去。二人一挺左肩,一挺右肩,只消轻轻一撞,这糟老头儿还不摔下洛水之中?虽然岸边水浅淹不死他,却也大大削了令狐冲的面子。令狐冲一见,忙叫:“小心!”正要伸手去抓二人,陡然想起自己功力全失,别说这一下抓不住王氏兄弟,就算抓上了,那也全无用处。
1 q" \+ |9 B) R0 @  他只一怔之间,眼见王氏兄弟已撞到了绿竹翁身上。8 Y2 l2 ?3 g; j: }7 y
  王元霸叫道:“不可!”他在洛阳是有家有业之人,与寻常武人大不相同。他两个孙儿年轻力壮,倘若将这个衰翁一下子撞死了,官府查究起来那可后患无穷。偏生他坐在船舱之中,正和岳不群说话,来不及出手阻止。; B. `; ]5 D3 b  B' c
  但听得波的一声响,两兄弟的肩头已撞上了绿竹翁,蓦地里两条人影飞起,扑通扑通两响,王氏兄弟分从左右摔入洛水之中。那老翁便如是个鼓足了气的大皮囊一般,王氏兄弟撞将上去,立即弹了出来。他自己却浑若无事,仍是颤巍巍的一步步从跳板走到岸上。9 e! C1 n. ~; e. e; j. ?
  王氏兄弟一落水,船上登时一阵大乱,立时便有水手跳下水去,救了二人上来。此时方当春寒,洛水中虽已解冻,河水却仍极冷。王氏兄弟不识水性,早已喝了好几口河水,只冻得牙齿打战,狼狈之极。王元霸正惊奇间,一看之下,更加大吃一惊,只见两兄弟的四条胳臂,都是在肩关节和肘关节处脱了臼,便如当日二人折断令狐冲的胳臂一模一样。两人不停的破口大骂,四条手臂却软垂垂的悬在身边。; v1 p8 p, H/ u. N& @
  王仲强见二子吃亏,纵身跃上岸去,抢在绿竹翁面前,拦住了他去路。
0 t, Q  M! t" Y2 d3 T5 Y  绿竹翁也是弓腰曲背,低着头慢慢走去。王仲强喝道:“何方高人,到洛阳王家显身手来着?”绿竹翁便如不闻,继续前行,慢慢走到王仲强身前。
. O; K/ E4 P, c1 s% `: N  舟中众人的眼光都射在二人身上。但见绿竹翁一步步的上前,王仲强微张双臂,挡在路心。渐渐二人越来越近,相距自一丈而五尺,自五尺而自三尺,绿竹翁又踏前一步,王仲强喝道:“去罢!”伸出双手,往他背上猛力抓落。, A/ c' m5 y2 S1 G  z# t
  眼见他双手手指刚要碰到绿竹翁背脊,突然之间,他一个高大的身形腾空而起,飞出数丈。众人惊呼声中,他在半空中翻了半个筋斗,稳稳落地。0 n+ P8 o3 z& }' s8 Y
  倘若二人分从远处急速奔至,相撞时有一人如此飞了出去,倒也不奇,奇在王仲强站着不动,而绿竹翁缓缓走近,却陡然间将他震飞,即连岳不群、王元霸这等高手,也瞧不出这老翁使了甚么手法,竟这般将人震得飞出数丈之外。王仲强落下时身形稳实,绝无半分狼狈之态,不会武功之人还道他是自行跃起,显了一手轻功。众家丁轿夫拍手喝彩,大赞王家二老爷武功了得。" M& Y: S1 v$ V6 `2 \
  王元霸初见绿竹翁不动声色的将两个孙儿震得四条手臂脱臼,心下已十分惊讶,自忖这等本事自己虽然也有,但使出之时定然十分威猛霸道,决不能如这老头儿那么举重若轻,也决不能如此迅捷,待见他将儿子震飞,心下已非惊异,而是大为骇然。他知自己次子已全得自己武功真传,一手单刀固然使得沉稳狠辣,而拳脚上功夫和内功修为,也已不弱于自己壮年之时,但二人一招未交,便给对方震飞,那是生平从所未见之事,眼见儿子吃了这亏,又欲奔上去动手,忙叫道:“仲强,过来!”
: o1 k$ J, D1 y9 D; g3 Y  王仲强转过身来,跃上船头,吐了口唾沫,幸幸骂道:“这臭老儿,多半会使妖法!”王元霸低声问道:“身上觉得怎样?没受伤么?”王仲强摇了摇头。王元霸心下盘算,凭着自己本事,未必对付得了这个老人,若要岳不群出手相助,胜了也不光彩,索性不提此事,含糊过去,反正那老人手下留情,没将儿子震倒震伤,已然给了自己面子。眼见绿竹翁缓缓远去,心头实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寻思:“这老儿自是令狐冲的朋友,只因孙儿折断了令狐冲两条胳臂,他便来震断他二人的胳臂还帐。我在洛阳称雄一世,难道到得老来,反要摔个大筋斗么?”+ G' e0 F% x8 B4 T
  这时王伯奋已将两个侄儿关节脱臼处接上。两乘轿子将两个湿淋淋的少年抬回府去。
: m7 h4 x7 D. H$ M7 c  王元霸眼望岳不群,说道:“岳先生,这人是甚么来历?老朽老眼昏花,可认不出这位高人。”岳不群道:”冲儿,他是谁?”令狐冲道:“他便是绿竹翁。”
3 t; _6 i- G8 `- y, M  王元霸和岳不群同时“哦”的一声。那日他们虽曾同赴小巷,却未见绿竹翁之面,而唯一识得绿竹翁的易师爷,在府门口送别后没到码头来送行,是以谁都不识此人。
/ A: y! a9 v: z8 ^  a# C7 H  岳不群指着那蓝布包裹,问道:“他给了你些甚么?”令狐冲道:“弟子不知。”打开包裹,露出一具短琴,琴身陈旧,显是古物,琴尾刻着两个篆字“燕语”;另有一本册子,封面上写着“清心普善咒”五字。令狐冲胸口一热,“啊”的一声,叫了出来。3 g  O2 @4 T/ d" G+ V- I
  岳不群凝视着他,问道:“怎么?”令狐冲道:“这位前辈不但给了我一张瑶琴,还抄了琴谱给我。”翻开琴谱,但见每一页都写满了簪花小楷,除了以琴字书明曲调之外,还详细列明指法、弦法,以及抚琴的种种关窍,纸张墨色,均是全新,显是那婆婆刚写就的。令狐冲想到这位前辈对自己如此眷顾,心下感动,眼中泪光莹然,差点便掉下泪来。
, ?  K3 V2 Q9 h/ P0 d7 B  王元霸和岳不群见这册子上所书确然全是抚琴之法,其中有些怪字,显然也与那本《笑傲江湖之曲》中的怪字相似,虽然心下疑窦不解,却也无话可说。岳不群道:“这位绿竹翁真人不露相,原来是武林中的一位高手。冲儿,你可知他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他料想令狐冲纵然知道,也不会据实以答,只是这人武功太高,若不问明底细,心下终究不安。果然令狐冲说道:“弟子只是跟随这位前辈学琴,实不知他身负武功。”
: d2 R% R( ^2 a/ o/ y0 p  当下岳不群夫妇向王元霸和王伯奋、仲强兄弟拱手作别,起篙解缆,大船北驶。2 V! p- r7 t* Z  E4 C  c  \) {
  那船驶出十余文,众弟子便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那绿竹翁武功深不可测,有的却说这老儿未必有甚么本领,王氏兄弟自己不小心才摔入洛水之中,王仲强只是不愿跟这又老又贫的老头子一般见识,这才跃起相避。' T  J) ~& |) ~  ^+ y
  令狐冲坐在后梢,也不去听众师弟师妹谈论,自行翻阅琴谱,按照书上所示,以指按捺琴弦,生怕惊吵了师父师娘,只是虚指作势,不敢弹奏出声。9 o9 T, y3 s1 v" n$ d" L
  岳夫人眼见坐船顺风顺水,行驶甚速,想到绿竹翁的诡异形貌,心中思潮起伏,走到船头,观赏风景,看了一会,忽听得丈夫的声音在耳畔说道:“你瞧那绿竹翁是甚么门道?”这句话正是她要问丈夫的,他虽先行问起,岳夫人仍然问道:“你瞧他是甚么门道?”岳不群道:“这老儿行动诡异,手不动,足不抬,便将王家父子三人震得离身数丈,多半不是正派武功。”+ _7 t1 z4 U$ `: L  Q% Z
  岳夫人道:“不过他对冲儿似乎甚好,也不像真的要对金刀王家生事。”# y2 M: f4 c1 g  w+ `0 B
  岳不群叹了口气,说道:“但愿此事就此了结,否则王老爷子一生英名,只怕未必有好结果呢。”隔了半晌,又道:“咱们虽然走的是水道,大家仍是小心点的好。”
; i/ n! m( s! J4 t; Q5 i! B  岳夫人道:“你说会有人上船来生事?”: F% _7 C' X; W6 {; ?- R
  岳不群摇了摇头,说道:“咱们一直给蒙在鼓里,到底那晚这一十五名蒙面客是甚么路道,还是不明所以。咱们在明,而敌人在暗,前途未必会很太平呢。”他自执掌华山一派以来,从未遇到过甚么重大挫折,近月来却深觉前途多艰,但到底敌人是谁,有甚么图谋,却半点摸不着底细,正因为愈是无着力处,愈是心事重重。' [2 m- ~) c! U2 ~
  他夫妇俩叮嘱弟子日夜严加提防,但坐船自巩县附近入河,顺流东下,竟没半点意外。离洛阳越远,众人越放心,提防之心也渐渐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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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20:56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d- t" p! n/ f4 n$ f5 ^1 h  Q
十四 论杯2 ^! p) M  x/ y
  这一日将到开封,岳不群夫妇和众弟子谈起开封府的武林人物。岳不群道:“开封府虽是大都,但武风不盛,像华老镖头、海老拳师、豫中三英这些人,武功和声望都并没甚么了不起。咱们在开封玩玩名胜古迹便是,不再拜客访友,免得惊动了人家。”+ _$ p( q) ^2 V% G( [
  岳夫人微笑道:“开封府有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师哥怎地忘了?”岳不群道:“大大有名?你说是……是谁?”岳夫人笑道:“‘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医人杀人一样多,蚀本生意决不做。’那是谁啊?”8 R/ K6 I) y9 N+ l# T
  岳不群微笑道:“‘杀人名医’平一指,那自是大大的有名。不过他脾气太怪,咱们便去拜访,他也未必肯见。”岳夫人道:“是啊,否则冲儿一直内伤难愈,咱们又来到了开封,该当去求这位杀人名医瞧瞧才是。”
' J- O+ J% p6 q0 g4 X; k4 E) P  岳灵珊奇道:“妈,甚么叫做‘杀人名医’?既会杀人,又怎会是名医?”+ F. Z6 O+ M' h' S4 H( f- H+ F
  岳夫人微笑道:“这位平老先生,是武林中的一个怪……一位奇人,医道高明之极,当真是着手成春,据说不论多么重的疾病伤势,只要他答应医治,便决没治不好的。不过他有个古怪脾气。他说世上人多人少,老天爷和阎罗王心中自然有数。如果他医好许多人的伤病,死的人少了,难免活人太多而死人太少,对不起阎罗王。日后他自己死了之后,就算阎罗王不加理会,判官小鬼定要和他为难,只怕在阴间日子很不好过。”众弟子听着都笑了起来。* H$ T) X. h* S6 ^
  岳夫人续道:“因此他立下誓愿,只要救活了一个人,便须杀一个人来抵数。又如他杀了一人,必定要救活一个人来补数。他在他医寓中挂着一幅大中堂,写明:“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医人杀人一样多,蚀本生意决不做。’他说这么一来,老天爷不会怪他杀伤人命,阎罗王也不会怨他抢了阴世地府的生意。”众弟子又都大笑。
/ B6 R2 r- ~9 C+ s* \7 i9 V$ L  岳灵珊道:“这位平一指大夫倒有趣得紧。怎么他又取了这样一个奇怪名字?他只有一根手指么?”岳夫人道:“好像不是一根手指的。师哥,你可知他为甚么取这名字?”9 J4 a3 _- J; `7 Q
  岳不群道:“平大夫十指俱全,他自称‘一指’,意思说:杀人医人,俱只一指。要杀人,点人一指便死了,要医人,也只用一根手指搭脉。”岳夫人道:“啊,原来如此。那么他的点穴功夫定然厉害得很了?”岳不群道:“那就不大清楚了,当真和这位平大夫动过手的,只怕也没几个。武林中的好手都知他医道高明之极,人生在世,谁也难保没三长两短,说不定有一天会上门去求他,因此谁也不敢得罪他。但若不是迫不得已,也不敢贸然请他治病。”岳灵珊道:“为甚么?”岳不群道:“武林中人请他治病疗伤,他定要那人先行立下重誓,病好伤愈之后,须得依他吩咐,去杀一个他所指定之人,这叫做一命抵一命。倘若他要杀的是个不相干之人,倒也罢了,要是他指定去杀的,竟是求治者的至亲好友,甚或是父兄妻儿,那岂不是为难之极?”众弟子均道:“这位平大夫,那可邪门得紧了。”
) S/ R  @1 s6 @+ m- m8 c' `! o1 E. o. }  岳灵珊道:“大师哥,这么说来,你的伤是不能去求他医治的了。”
0 S; t% j4 F$ l" C5 p: k( k0 H' s  令狐冲一直倚在后梢舱门边,听师父师娘述说“杀人名医”平一指的怪癖,听小师妹这么说,淡谈一笑,说道:“是啊!只怕他治好我伤之后,叫我来杀了我的小师妹。”华山群弟子都笑了起来。( A! w4 I$ e4 k2 A5 x
  岳灵珊笑道:“这位平大夫跟我无冤无仇,为甚么要你杀我?”她转过头去,问父亲道:“爹,这平大夫到底是好人呢还是坏人?”岳不群道:“听说他行事喜怒无常,亦正亦邪,说不上是好人,也不能算坏人。说得好些,是个奇人,说得坏些,便是个怪人了。”# _9 @0 S. }# V2 I: F1 H2 Z4 e
  岳灵珊道:“只怕江湖上传言,夸大其事,也是有的。到得开封府,我倒想去拜访拜访这位平大夫。”岳不群和岳夫人齐声喝道:“千万不可胡闹!”% P5 d$ @) U* N$ r
  岳灵珊见父亲和母亲的脸色都十分郑重,微微一惊,问道:“为甚么?”岳不群道:“你想惹祸上身么?这种人都见得的?”岳灵珊道:“见上一见,也会惹祸上身了?我又不是去求他治病,怕甚么?”岳不群脸一沉,说道:“咱们出来是游山玩水,可不是惹事生非。”岳灵珊见父亲动怒,便不敢再说了,但对这个“杀人名医平一指”却充满了好奇之心。; R8 O: e: V9 ~+ ?5 l
  次日辰牌时分,舟至开封,但到府城尚有一截路。
% a4 |1 \. `- F( L9 `, A7 [  岳不群笑道:“离这里不远有个地方,是咱岳家当年大出风头之所,倒是不可不去。”岳灵珊拍手笑道:“好啊,知道啦,那是朱仙镇,是岳鹏举岳爷爷大破金兀术的地方。”凡学武之人,对抗金卫国的岳飞无不极为敬仰,朱仙镇是昔年岳飞大破金兵之地, 自是谁都想去瞧瞧。岳灵珊第一个跃上码头,叫道:“咱们快去朱仙镇,再赶到开封城中吃中饭。”
. g4 ]1 K3 B# F0 S: L  N% U  众人纷纷上岸,令狐冲却坐在后梢不动。岳灵珊叫道:“大师哥,你不去么?”令狐冲自失了内力之后,一直倦怠困乏,懒于走动,心想各人上岸游玩,自己正好乘机学弹《清心普善咒》,又见林平之站在岳灵珊身畔,神态亲热,更是心冷,便道:“我没力气,走不快。”岳灵珊道:“好罢,你在船里歇歇,我到开封给你打几斤好酒来。”( T+ i$ B5 u. a4 D3 ?/ Z
  令狐冲见她和林平之并肩而行,快步走在众人前头,心中一酸,只觉那《清心普善咒》学会之后,即使真能治好自己内伤,却又何必去治?这琴又何必去学?望着黄河中浊流滚滚东去,一霎时间,只觉人生悲苦,亦如流水滔滔无尽,这一牵动内力,丹田中立时大痛。% ]! R9 B) }- `/ ]# q
  岳灵珊和林平之并肩而行,指点风物,细语喁喁,却另是一般心情。9 L. h/ A  ^9 J) |# C
  岳夫人扯了扯丈夫的衣袖,低声道:“珊儿和平儿年轻,这般男女同行,在山野间浑没要紧,到了大城市中却是不妥,咱们二老陪陪他们罢。”岳不群一笑,道:“你我年纪已经不轻,男女同行便浑没要紧了。”岳夫人哈哈一笑,抢上几步,走到女儿身畔。四人向行人问明途径,径向朱仙镇而去。! v1 B2 F3 R2 G' ~) K; }
  将到镇上,只见路旁有座大庙,庙额上写着“杨将军庙”四个金字。岳灵珊道:“爹,我知道啦,这是杨再兴杨将军的庙,他误走小商河,给金兵射死的。”岳不群点头道:“正是。杨将军为国捐躯,令人好生敬仰,咱们进庙去瞻仰遗容,跪拜英灵。”眼见其余众弟子相距尚远,四人不待等齐,先行进庙。
2 w. w. @1 ~; R' g  y4 `  只见杨再兴的神像粉面银铠,英气勃勃,岳灵珊心道:“这位杨将军生得好俊!”转头向林平之瞧了一眼,心下暗生比较之意。3 c3 ]$ O! Z" v! u
  便在此时,忽听得庙外有人说道:“我说杨将军庙供的一定是杨再兴。”1 H8 T9 k- Y' o2 Q- \; X$ G! l
  岳不群夫妇听得声音,脸色均是一变,同时伸手按住剑柄。却听得另一人道:“天下姓杨的将军甚多,怎么一定是杨再兴?说不定是后山金刀杨老令公,又说不定是杨六郎、杨七郎?”又有一人道:“单是杨家将,也未必是杨令公、杨六郎、杨七郎,或许是杨宗保、杨文广呢?”另一人道:“为甚么不能是杨四郎?”先一人道:“杨四郎投降番邦,决不会起一座庙来供他。”7 d" \9 e) K) Y; L: v
  另一人道:“你讥刺我排行第四,就会投降番邦,是不是?”先一人道:“你排行第四,跟杨四郎有甚么相干?”另一人道:“你排行第五,杨五郎五台山出家,你又为甚么不去当和尚?”先一人道:“我如做和尚,你便得投降番邦。”' l$ k+ w1 V) e* w" l8 `7 i. K
  岳不群夫妇听到最初一人说话,便知是桃谷诸怪到了,当即打个手势,和女儿及林平之一齐躲入神像之后。他夫妇躲在左首,岳灵珊和林平之躲在右首。0 @. `9 Y4 |0 V! F0 B
  只听得桃谷诸怪在庙外不住口的争辩,却不进来看个明白。岳灵珊暗暗好笑:“那有甚么好争的,到底是杨再兴还是杨四郎,进来瞧瞧不就是了?”
6 C* P0 ^" t' a; B1 m  [+ d/ T  岳夫人仔细分辨外面话声,只是五人,心想余下那人果然是给自己刺死了,自己和丈夫远离华山,躲避这五个怪物,防他们上山报仇,不料狭路相逢,还是在这里碰上了,虽然尚未见到,但别的弟子转眼便到,如何能逃得过?心下好生担忧。
, |5 A) `$ G$ E/ x9 O& `( f  只听五怪愈争愈烈,终于有一人道:“咱们进去瞧瞧,到底这庙供的是甚么臭菩萨。”五人一涌而进。一人大声叫了起来:“啊哈,你瞧,这里不明明写着‘杨公再兴之神’,这当然是杨再兴了。”说话的是桃枝仙。
/ M1 h4 z) P" C, B/ Y+ J$ M  桃干仙搔了搔头,说道:“这里写的是‘杨公再’,又不是‘杨再兴’。
2 e/ i% G1 u' j! ?' L$ T  原来这个杨将军姓杨,名字叫公再。唔,杨公再,杨公再,好名字啊,好名字。”桃枝仙大怒,大声道:“这明明是杨再兴,你胡说八道,怎么叫做杨公再?”桃干仙道:“这里写的明明是‘杨公再’,可不是‘杨再兴’。”
6 V& |% c, z& X) u: f  桃根仙道:“那么‘兴之神’三个字是甚么意思?’桃叶仙道:“兴,就是高兴,兴之神,是精神很高兴的意思。杨公再这姓杨的小子,死了有人供他,精神当然很高兴了。”桃干仙道:“很是,很是。”
# A, y! i: Y  ~1 s. F  桃花仙道:“我说这里供的是杨七郎,果然不错,我桃花仙大有先见之明。”桃枝仙怒道:“是杨再兴,怎么是杨七郎了?”桃干仙也怒道:“是杨公再,又怎么是杨七郎了?”0 r" J* I. b/ t$ _9 P
  桃花仙道:“三哥,杨再兴排行第几?”桃枝仙摇头道:“我不知道。”
8 R/ y. d2 t% o+ a' K, X  桃花仙道:“杨再兴排行第七,是杨七郎。二哥,杨公再排行第几?”桃干仙道:“从前我知道的,现下忘了。”桃花仙道:“我倒记得,他排行也是第七,因此是杨七郎。”桃根仙道:“这神像倘若是杨再兴,便不是杨公再;如果是杨公再,便不是杨再兴。怎么又是杨再兴,又是杨公再?”桃叶仙道:“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个‘再’字,是甚么意思?‘再’,便是再来一个之意,一定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因此既是杨公再,又是杨再兴。”余下四人都道:“此言有理。”( o' `2 ]5 ~* {
  突然之间,桃枝仙说道:“你说名字中有个‘再’字,便要再来一个,那么杨七郎有七个儿子,那是众所周知之事!”桃根仙道:“然则名字中有个千字,便生一千个儿子,有个万字,便生一万个儿子?”五人越扯越远。
8 ]( I$ V# o, Z3 P3 n  岳灵珊几次要笑出声来,却都强自忍住。
, `& s# u% k7 V" ]* s  桃谷五怪又争了一会,桃干仙忽道:“杨七郎啊杨七郎,你只要保佑咱们六弟不死,老子向你磕几个头也是不妨。我这里先磕头了。”说着跪下磕头。
: E& H' p8 v( [$ w5 ^  岳不群夫妇一听,互视一眼,脸上均有喜色,心想:“听他言下之意,那怪人虽然中了一剑,却尚未死。”这桃谷六仙莫名奇妙,他夫妇实不愿结上这不知所云的冤家。9 P' b+ d5 y. U# U
  桃枝仙道:“倘若六弟死了呢?”桃干仙道:“我便把神像打得稀巴烂,再在烂泥上撒泡尿。”桃花仙道:“就算你把杨七郎的神像打得稀巴烂,又撒上一泡尿,就算再拉上一堆屎,却又怎地?六弟死都死了,你磕了头,总之是吃了亏啦!”桃枝仙道:“言之有理,这头且不忙磕,咱们去问个清楚,到底六弟的伤治得好呢,还是治不好。治得好再来磕头,治不好便来拉尿。”- g( \' @% W: J5 {6 U2 h* |! f6 i
  桃根仙道:“倘若治得好,不磕头也治得好,这头便不用磕了。倘若治不好,不拉尿也治不好,这尿便不用拉了。”桃叶仙道:“六弟治不好,咱们大家便不拉尿?不拉尿,岂不是要胀死?”桃干仙突然放声大哭,道:“六弟要是活不成,大伙儿不拉尿便不拉尿,胀死便胀死。”其余四人也都大哭起来。+ a# p" A  y, l4 {$ }/ K/ ~
  桃枝仙突然哈哈大笑,道:“六弟倘若不死,咱们白哭一场,岂不吃亏?4 K& B* v4 X6 H: H7 B
  去去去,问个明白,再哭不迟。”桃花仙道:“这句话大有语病。六弟倘若不死,‘再哭不迟’这四字,便用不着了。”五人一面争辩,快步出庙。# E3 N: l# e2 L5 l5 @' v
  岳不群道:“那人到底死活如何,事关重大,我去探个虚实。师妹,你和珊儿他们在这里等我回来。”岳夫人道:“你孤身犯险,没有救应,我和你同去。”说着抢先出庙。岳不群过去每逢大事,总是夫妇联手,此刻听妻子这么说,知道拗不过她,也不多言。# n4 X7 h  X7 L' e1 {0 b% ]. e& ]
  两人出庙后,遥遥望见桃谷五怪从一条小路转入一个山坳。两人不敢太过逼近,只远远跟着,好在五人争辩之声甚响,虽然相隔甚远,却听得五人的所在。沿着那条山路,经过十几株大柳树,只见一条小溪之畔有几间瓦屋,五怪的争辩声直响入瓦屋之中。6 Z! n" Y" [# b. V  I
  岳不群轻声道:“从屋后绕过去。”夫妇俩展开轻功,远远向右首奔出,又从里许之外兜了转来。瓦屋后又是一排柳树,两人隐身柳树之后。$ x: I1 m# a) i5 Q2 X2 G
  猛听得桃谷五怪齐声怒叫:“你杀了六弟啦!”“怎……怎么剖开了他胸膛?”“要你这狗贼抵命。”“把你胸膛也剖了开来。”“啊哟,六弟,你死得这么惨,我……我们永远不拉尿,跟着你一起胀死。”
2 s1 r4 Q7 u" I/ D6 L  岳不群夫妇大惊:“怎么有人剖了他们六弟的胸膛?”两人打个手势,弯腰走到窗下,从窗缝向屋内望去。. v$ N6 s9 d# h3 L6 n
  只见屋内明晃晃的点了七八盏灯,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大床。床上仰卧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胸口已被人剖开,鲜血直流,双目紧闭,似已死去多时,瞧他面容,正是那日在华山顶上身中岳夫人一剑的桃实仙。桃谷五怪围在床边,指着一个矮胖子大叫大嚷。
1 n( x" o; s& |! n/ |  这矮胖子脑袋极大,生一撇鼠须,摇头晃脑,形相十分滑稽。他双手都是鲜血,右手持着一柄雪亮的短刀,刀上也染满了鲜血。他双目直瞪桃谷五怪,过了一会,才沉声道:“放屁放完了没有?”桃谷五怪齐声道:“放完了,你有甚么屁放?”那矮胖子道:“这个活死人胸口中剑,你们给他敷了金创药,千里迢迢的抬来求我救命。你们路上走得太慢,创口结疤,经脉都对错了。要救他性命是可以的,不过经脉错乱,救活后武功全失,而且下半身瘫痪,无法行动。这样的废人,医好了又有甚么用处?”桃根仙道:“虽是废人,总比死人好些。”那矮胖子怒道:“我要就不医,要就全部医好。
! T% d' Z7 R. x4 Y/ b2 T# {  医成一个废人,老子颜面何在?不医了,不医了!你们把这死尸抬去吧,老子决心不医了。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x9 |# S! i2 ~9 o8 x- v
  桃根仙道:“你说‘气死我也’,怎么又不气死?”那矮胖子双目直瞪着他,冷冷的道:“我早就给你气死了。你怎知我没死?”桃干仙道:“你既没医好我六弟的本事,干么又剖开了他胸膛?”那矮胖子冷冷的道:“我的外号叫作甚么?”桃干仙道:“你的狗屁外号有道是‘杀人名医’!”, ?+ Y1 j: `& y/ ?  \+ N
  岳不群夫妇心中一凛,对望了一眼,均想:“原来这个形相古怪的矮胖子,居然便是大名鼎鼎的‘杀人名医’。不错,普天下医道之精,江湖上都说以这平一指为第一,那怪人身受重伤,他们来求他医治,原在清理之中。”+ ~; u6 _: `3 T) N* R- v
  只听平一指冷冷的道:“我既号称‘杀人名医’,杀个把人,又有甚么希奇?”桃花仙道:“杀人有甚么难?我难道不会?你只会杀人,不会医人,枉称了‘名医’二字。”平一指道:“谁说我不会医人?我将这活死人的胸膛剖开,经脉重行接过,医好之后,内外武功和未受伤时一模一样,这才是杀人名医的手段。”# Y+ |/ T: x5 c
  桃谷五怪大喜,齐声道:“原来你能救活我们六弟,那可错怪你了。”5 L  F& [" l+ ^( K0 t
  桃根仙道:“你怎……怎么还不动手医治?六弟的胸膛给你剖开了,一直流血不止,再不赶紧医治,便来不及了。”平一指道:“杀人名医是你还是我?”
& L" v# m$ a% R8 w& q% e: e  桃根仙道:“当然是你,那还用问?”平一指道:“既然是我,你怎知来得及来不及?再说,我剖开他胸膛后,本来早就在医治,你们五个讨厌鬼来啰唆不休,我怎么医法?我叫你们去杨将军庙玩上半天,再到牛将军庙、张将军庙去玩玩,为甚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桃干仙道:“快动手治伤罢,是你自己在啰唆,还说我们啰唆呢。”
' O9 }/ j4 m, |  平一指又向他瞪目凝视,突然大喝一声:“拿针线来!”$ T( F8 J$ h* p4 O
  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桃谷五仙和岳不群夫妇都吃了一惊,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妇人走进房来,端着一只木盘,一言不发的放在桌上。这妇人四十来岁年纪,方面大耳,眼睛深陷,脸上全无血色。$ b# m) P3 \6 c% f( \* @
  平一指道:“你们求我救活这人,我的规矩,早跟你们说过了,是不是?”
) ^( ^; k9 y( H  f& m  桃根仙道:“是啊。我们也早答应了,誓也发过了。不论要杀甚么人,你吩咐下来好了,我们六兄弟无不遵命。”平一指道:“那就是了,现下我还没想到要杀哪一个人,等得想到了,再跟你们说。你们通统给我站在一旁,不许出一句声,只要发出半点声息,我立即停手,这人是死是活,我可再也不管了。”桃谷六兄弟自幼同房而睡,同桌而食,从没片刻停嘴,在睡梦中也常自争辩不休。这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是满腹言语,须得一吐方快,但想到只须说一个字,便送了六弟性命,唯有竭力忍住,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又唯恐一不小心,放一个屁。
6 [( \% a- a* k: r6 X5 b  平一指从盘里取过一口大针,穿上了透明的粗线,将桃实仙胸口的剖开处缝了起来。他十根手指又粗又短,便似十根胡萝卜一般,岂知动作竟灵巧之极,运针如飞,片刻间将一条九寸来长的伤口缝上了,随即反手从许多磁瓶中取出药粉、药水,纷纷敷上伤口,又撬开桃实仙的牙根,灌下几种药水,然后用湿布抹去他身上鲜血。那高瘦妇人一直在旁相助,递针递药,动作也极熟练。' y9 h9 f  S2 z1 j
  平一指向桃谷五仙瞧了瞧,见五人唇动舌摇,个个急欲说话,便道:“此人还没活,等他活了过来,你们再说话罢。”五人张口结舌,神情尴尬之极。- F2 w4 E9 a- ^
  平一指“哼”了一声,坐在一旁。那妇人将针线刀等物移了出去。& X: C  j6 [3 d& w+ u+ g3 ]! {7 N
  岳不群夫妇躲在窗外,屏息凝气,此刻屋内鸦雀无声,窗外只须稍有动静,屋内诸人立时便会察觉。
8 r! F3 L6 Z) }5 `6 `  过了良久,平一指站起身来,走到桃实仙身旁,突然伸掌在桃实仙头顶“百会穴”上重重一击。六个人“啊”的一声,同时惊呼出来。这六个人中五个是桃谷五仙,另一个竟是躺卧在床、一直昏迷不醒的桃实仙。
! [. a+ f) s& B5 p  桃实仙一声呼叫,便即坐起,骂道:“你奶奶的,你为甚么打我头顶?”
4 R0 z/ K0 W5 b* L. g  平一指骂道:“你奶奶的,老子不用真气通你百会穴,你能好得这么快么?”8 b1 g5 J" k- Z# M
  桃实仙道:“你奶奶的,老子好得快好得慢,跟你又有甚么相干?”平一指道:“你奶奶的,你好得慢了,岂非显得我‘杀人名医”的手段不够高明?( r* r' Q9 D) l" ]. W: E$ o
  你老是躺在我屋里,岂不讨厌?”桃实仙道:“你奶奶的,你讨厌我,老子走好了,希罕么?”一骨碌站起身来,迈步便行。
5 U& e2 e- \5 M3 E4 o9 M+ k  桃谷五仙见他说走就走,好得如此迅速,都是又惊又喜,跟随其后,出门而去。3 [" {# X0 L5 S- n, i5 {
  岳不群夫妇心下骇然,均想:“平一指医术果然惊人,而他内力也非同小可,适才在桃实仙头顶百会穴上这一拍,定是以浑厚内力注入其体,这才能令他立时苏醒。”二人微一犹豫,只见桃谷六仙已去得远了,平一指站起身来,走向另一间屋中。
4 o) ?& l/ [: H; N, e/ X9 P  岳不群向妻子打个手势,两人立即轻手轻脚的走开,直到离那屋子数十丈处,这才快步疾行。岳夫人道:“那杀人名医内功好生了得,瞧他行事,又委实邪门。”岳不群道:“桃谷六怪既在这里,这开封府就势必是非甚多,咱们及早离去罢,不用跟他们歪缠了。”岳夫人哼的一声,毕生之中,近几个月来所受委屈特多,丈夫以五岳剑派一派掌门之尊,居然不得不东躲西避,天下虽大,竟似无容身之所。他夫妇间无话不谈,话题一涉及此事,却都避了开去,以免同感尴尬。此刻想到桃实仙终得不死,心头都如放下了一块大石。
. h7 e2 _- g! T% t  两人回到杨将军庙,只见岳灵珊、林平之和劳得诺等诸弟子均在后殿相候。岳不群道:“回船去罢!”众人均已得知桃谷五怪便在当地,谁也没有多问,便即匆匆回舟。0 B1 n4 }& ?" l7 W) A, X
  正要吩咐船家开船,忽听得桃谷五仙齐声大叫:“令狐冲,令狐冲,你在哪里?”, [* K! ~# I& ?' E% h# C
  岳不群夫妇及华山群弟子脸色一齐大变,只见六个人匆匆奔到码头边,桃谷五仙之外,另一个便是平一指。
6 u. z% F! y! I1 v, _2 w5 B  桃谷五仙认得岳不群夫妇,远远望见,便即大声欢呼,五人纵身跃起,齐向船上跳来。0 S& R9 A3 ^  {
  岳夫人立即拔出长剑,运劲向桃根仙胸口刺去。岳不群也已长剑出手,当的一声,将妻子的剑刃压了下去,低声道;“不可鲁莽!”只觉船头微微一沉,桃谷五仙已站在船头。+ J, G& N0 u6 s7 z3 K: B. F" i
  桃根仙大声道:“令狐冲,你躲在哪里?怎地不出来?”
6 E+ o, g$ Y7 H% k# x  令狐冲大怒,叫道:“我怕你们么?为甚么要躲?”
# k$ S) b6 [/ k9 ]0 K# B  便在这时,船身微晃,船头又多了一人,正是杀人名医平一指。岳不群暗自吃惊:“我和师妹刚回舟中,这矮子跟着也来了,莫非发现了我二人在窗外偷窥的踪迹?桃谷五怪已极难对付,再加上这个厉害人物,岳不群夫妇的性命,今日只怕要送在开封了。”) r) ]. F2 Z$ t$ O, b7 E4 a
  只听平一指道:“哪一位是令狐兄弟?”言辞居然甚为客气。令狐冲慢慢走到船头,道:“在下令狐冲,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有何见教。”" \# @9 Y# _8 p
  平一指向他上下打量,说道:“有人托我来治你之伤。”伸手抓住他手腕,一根食指搭上他脉博,突然双眉一轩,“咦”的一声,过了一会,眉头慢慢皱了拢来,又是“啊”的一声,仰头向天,左手不住搔头,喃喃的道:“奇怪,奇怪!”隔了良久,伸手去搭令狐冲另一只手的脉搏,突然打了个喷嚏,说道:“古怪得紧,老夫生平从所未遇。”7 \0 a. U. W& F4 r
  桃根仙忍不住道:“那有甚么奇怪?他心经受伤,我早已用内力真气替他治过了。”桃干仙道:“你还在说他心经受伤,明明是肺经不妥,若不是我用真气通他肺经诸穴,这小子又怎活得到今日?”桃枝仙、桃叶仙、桃花仙三人也纷纷大发谬论,各执一辞,自居大功。
; ~1 e2 L0 j1 x, s6 P* H7 K  平一指突然大喝:“放屁,放屁!”桃根仙怒道:“是你放屁,还是我五兄弟放屁?”平一指道:“自然是你们六兄弟放屁!令狐兄弟体内,有两道较强真气,似乎是不戒和尚所注,另有六道较弱真气,多半是你们六个大傻瓜的了。”
% c( g5 j5 W8 F/ L* x. ]' ~. s/ Z4 N" y  岳不群夫妇对望了一眼,均想:“这平一指果然了不起,他一搭脉搏,察觉冲儿体内有八道不同真气,那倒不奇,奇在他居然说得出来历,知道其中两道来自不戒和尚。”
8 _3 r+ _$ `4 Y8 J* i- F2 C  桃干仙怒道:“为甚么我们六人较弱,不戒贼秃的较强?明明是我们的强,他的弱!”1 V. f4 D- y& y
  平一指冷笑道:“好不要脸!他一个人的两道真气,压往了你们六个人的,难道还是你们较强?不戒和尚这老混蛋,武功虽强,却毫无见识,他妈的,老混蛋!”7 H+ e$ |$ O0 B6 i: A/ c: H
  桃花仙伸出一根手指,假意也去搭令狐冲右手的脉搏,道:“以我搭脉所知,乃是桃谷六仙的真气,将不戒和尚的真气压得无法动……”突然间大叫一声,那根手指犹如被人咬了一口,急缩不迭,叫道:“唉唷,他妈的!”2 W! e2 R0 J: \( l( p
  平一指哈哈大笑,十分得意。众人均知他是以上乘内功借着令狐冲的身子传力,狠狠的将桃花仙震了一下。, w6 T9 U0 ?$ n  M/ `% k4 Q/ ?' V
  平一指笑了一会,脸色一沉,道:“你们都给我在船舱里等着,谁都不许出声!”
* f, p# I* c6 y  桃叶仙道:“我是我,你是你,我们为甚么要听你的话?”平一指道:“你们立过誓,要给我杀一个人,是不是?”桃枝仙道:“是啊,我们只答应替你杀一个人,却没答应听你的话。”平一指道:“听不听话,原在你们。
' p+ j8 K0 x8 d1 M7 N6 w  但如我叫你们去杀了桃谷六仙中的桃实仙,你们意下如何?”桃谷五仙齐声大叫:“岂有此理!你刚救活了他,怎么又叫我们去杀他?”
4 c, n) g  d! \% `7 r# Y3 ]6 |$ G/ F  平一指道:“你们五人,向我立过甚么誓?”桃根仙道:“我们答应了你,倘若你救活了我们的兄弟桃实仙,你吩咐我们去杀一个人,不论要杀的是谁,都须照办,不得推托。”平一指道:“不错。我救活了你们的兄弟没有?”桃花仙道:“救活了!”平一指道:“桃实仙是不是人?”桃叶仙道:“他当然是人,难道还是鬼?”平一指道:“好了,我叫你们去杀一个人,这个人便是桃实仙!”
* r2 W5 A( e) h5 A2 e! j; r  桃谷五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觉此事太也匪夷所思,却又难以辩驳。
: X( H- R5 _/ `! ^- _4 s1 I$ C2 ]  平一指道:“你们倘若真的不愿去杀桃实仙,那也可以通融。你们到底听不听我的话?我叫你们到船舱里去乖乖的坐着,谁都不许乱说乱动。”桃谷五仙连声答应,一晃眼间,五人均已双手按膝,端庄而坐,要有多规矩便有多规矩。/ M' s. q% ~" [& H0 T8 E7 a0 h
  令狐冲道:“平前辈,听说你给人治病救命,有个规矩,救活之后,要那人去代你杀一人。”平一指道:“不错,确是有这规矩。”令狐冲道:“晚辈不愿替你杀人,因此你也不用给我治病。”平一指听了这话,“哈”的一声,又自头至脚的向令狐冲打量了一番,似乎在察看一件希奇古怪的物事一般,隔了半晌,才道:“第一,你的病很重,我治不好。第二,就算治好了,自有人答应给我杀人,不用你亲自出手。”
  }. L! m0 ^8 n. \; u  令狐冲自从岳灵珊移情别恋之后,虽然已觉了无生趣,但忽然听得这位有号称再生之能的名医断定自己的病已无法治愈,心中却也不禁感到一阵凄凉。
' `3 _( g" a$ ?+ p  岳不群夫妇又对望一眼,均想:“甚么人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请得动‘杀人名医’到病人的住处来出诊?这人跟冲儿又有甚么交情?”0 E' C$ z1 u5 _" f+ }) O) e
  平一指道:“令狐兄弟,你体内有八道异种真气,驱不出、化不掉、降不服、压不住,是以为难。我受人之托,给你治病,不是我不肯尽力,实在你的病因与真气有关,非针灸药石所能奏效,在下行医以来,从未遇到过这等病象,无能为力,十分惭愧。”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十粒朱红色的丸药,说道:“这十粒‘镇心理气丸’,多含名贵药材,制炼不易,你每十天服食一粒,可延百日之命。”
' D) h/ D2 x$ e8 ~/ ?, j& \$ o% \  令狐冲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平一指转过身来,正欲上岸,忽然又回头道:“瓶里还有两粒,索性都给了你罢。”令狐冲不接,说道:“前辈如此珍视,这药丸自有奇效,不如留着救人。晚辈多活十日八日,于人于己,都没甚么好处。”% ^9 e* \1 N: w8 L& t* n/ D
  平一指侧头又瞧了令狐冲一会,说道:“生死置之度外,确是大丈夫本色。怪不得,怪不得!唉,可惜,可惜!惭愧,惭愧!”一颗大头摇了几摇,一跃上岸,快步而去。
. `0 Y# n& Z  R7 P9 |. |5 z  他说来便来,说去便去,竟将华山派掌门人岳不群视若无物。
3 d' @0 k) q: `; r$ E  岳不群好生有气,只是船舱中还坐着五个要命的瘟神,如何打发,可煞费周章。只见五仙坐着一动也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便是老僧入定一般。8 r6 U# w& U3 {, E, x
  若命船家开船,势必将五个瘟神一齐带走,若不开船,不知他五人坐到甚么时候,又不知是否会暴起伤人,以报岳夫人刺伤桃实仙的一剑之仇?
7 E( ?( J5 _) T/ I# {  劳得诺、岳灵珊等都亲眼见过他们撕裂成不忧的凶状,此刻思之犹有余悸,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向五人瞧去。
/ G! `# R) e3 B  令狐冲回身走进船舱,说道:“喂,你们在这里干甚么?”桃根仙道:“乖乖的坐着,甚么也不干。”令狐冲道:“我们要开船了,你们请上岸罢。”/ t- U! [% z) Y9 P# c6 G% `( N0 K
  桃干仙道:“平一指叫我们在船舱中乖乖的坐着,不许乱说乱动,否则便要我们去杀了我们兄弟。因此我们便乖乖的坐着,不敢乱说乱动。”令狐冲忍不住好笑,说道:“平大夫早就上岸去了,你们可以乱说乱动了!”桃花仙摇头道:‘不行,不行!万一他瞧见我们乱说乱动,那可大事不妙。”& G  ?+ y* M9 C. f: ^# b
  忽听得岸上有个嘶嗄的声音叫道:“五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在哪里?”9 \, A( L6 P( b. p' O5 u
  桃根仙道:“他是在叫我们。”桃干仙道:“为甚么是叫我们?我们怎会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人又叫道:“这里又有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平大夫刚给他治好了伤,你们要不要?如果不要,我就丢下黄河里去喂大王八了。”/ p) t0 b4 f# D, M
  桃谷五仙一听,呼得一声,五个人并排从船舱中纵了出去,站在岸边。1 i/ h0 n9 [- C4 ^# @5 s3 D
  只见那个相助平一指缝伤的中年妇人笔挺站着,左手平伸,提着一个担架,桃实仙便躺在担架上。这妇人满脸病容,力气却也真大,一只手提了个百来斤的桃实仙再加上木制担架,竟全没当一回事。
3 [" s3 ~7 u# [! R& ^  桃根仙忙道:“当然要的,为甚么不要?”桃干仙道:“你为甚么要说我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I& \; }$ C' h
  桃实仙躺在担架之上,说道:“瞧你相貌,比我们更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原来桃实仙经平一指缝好了伤口,服下灵丹妙药,又给他在顶门一拍,输入真气,立时起身行走,但毕竟失血太多,行不多时,便又晕倒,给那中年妇人提了转去。他受伤虽重,嘴头上仍是决不让人,忍不住要和那妇人顶撞几句。  a9 j% N/ E5 v6 d  `2 ]& Y
  那妇人冷冷的道:“你们可知平大夫生平最怕的是甚么?”桃谷六仙齐道:“不知道,他怕甚么?”那妇人道:“他最怕老婆!”桃谷六仙哈哈大笑,齐声道:“他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怕老婆,哈哈,可笑啊可笑!”那妇人冷冷的道:“有甚么好笑?我就是他老婆!”桃谷六仙立时不作一声。那妇人道:“我有甚么吩咐,他不敢不听。我要杀甚么人,他便会叫你们去杀。”桃谷六仙齐道:“是,是!不知平夫人要杀甚么人?”. s9 s7 y- w. N$ @+ X- E
  那妇人的眼光向船舱中射去,从岳不群看到岳夫人,又从岳夫人看到岳灵珊,逐一瞧向华山派群弟子,每个人都给她看得心中发毛,各人都知道,只要这个形容丑陋、全无血色的妇人向谁一指,桃谷五仙立时便会将这人撕了,纵是岳不群这样的高手,只怕也难逃毒手。
& O( p- `8 p& w# Q  那妇人的眼光慢慢收了回来,又转向桃谷六仙脸上瞧去,六兄弟也是心中怦怦乱跳。那妇人“哈”的一声,桃谷六仙齐道:“是,是!”那妇人又“哼”的一声,桃谷六仙又一齐应道:“是,是!”
/ o7 b5 v! l/ L1 t$ e1 O  那妇人道:“此刻我还没想到要杀之人。不过平大夫说道,这船中有一位令狐冲令狐公子,是他十分敬重的。你们须得好好服侍他,直到他死为止。: `  W3 m- j; T
  他说甚么,你们便听甚么,不得有违。”桃谷六仙皱眉道:“服侍到他死为止?”平夫人道:“不错,服侍他到死为止。不过他已不过百日之命,在这一百天中,你们须得事事听他吩咐。”
1 u1 C& }2 D$ S/ m  桃谷六仙听说令狐冲已不过再活一百日,登时都高兴起来,都道:“服侍他一百天,倒也不是难事。”
, E) V! m5 N$ p% @1 K- [) Z  令狐冲道:“平前辈一番美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不敢劳动桃谷六仙照顾,便请他们上岸,晚辈这可要告辞了。”
) \, P5 b* O9 P  [  平夫人脸上冷冰冰的没半点喜怒之色,说道:“平大夫言道,令狐公子的内伤,是这六个混蛋害的,不但送了令狐公子一条性命,而且使得平大夫无法医治,大失面子,不能向嘱托他的人交代,非重重责罚这六个混蛋不可。
9 }+ l8 F$ j0 g& r# D  平大夫本来要他们依据誓言,杀死自己一个兄弟,现下从宽处罚,要他们服侍令狐公子。”她顿了一顿,又道:“这六个混蛋倘若不听令狐公子的话,平大夫知道了,立即取他六人中一人的性命。”; |0 t7 u5 o; w% Z6 b& L; W
  桃花仙道:“令狐兄的伤既是由我们而起,我们服侍他一下,何足道哉,这叫做大丈夫恩怨分明。”桃枝仙道:“男儿汉为朋友双胁插刀,尚且不辞,何况照料一下他的伤势?”桃实仙道:“我的伤势本来需人照料,我照料他,他照料我,有来有往,大家便宜。”桃干仙道:“何况只服侍一百日,时日甚是有限。”桃根仙一拍大腿,说道:“古人听得朋友有难,千里赴义,我六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平夫人自了白眼,径自去了。: Y3 f* R5 g( [  K+ _
  桃枝仙和桃干仙抬了担架,跃入船中。桃根仙等跟着跃入,叫道:“开船,开船!”  J- a% q, b  `
  令狐冲见其势无论如何不能拒却他六人同行,便道:“六位桃兄,你们要随我同行,那也未始不可,但对我师父师母,必须恭敬有礼,这是我第一句吩咐。你们倘若不听,我便不要你们服侍了。”桃叶仙道:“桃谷六仙本来便是彬彬君子,天下知名,别说是你的师父师母,就算是你的徒子徒孙我们也一般的礼敬有加。”. C9 h6 z! h8 s: E
  令狐冲听他居然自称是“彬彬君子”,忍不住好笑,向岳不群道:“师父,这六个桃兄想乘咱们坐船东行,师父意下如何?”
" m5 d  q* ?3 z6 y# m+ b  岳不群心想,这六人目前已不致向华山派为难,虽然同处一舟,不免是心腹之患,但瞧情形也无法将他们赶走,好在这六人武功虽强,为人却是疯疯癫癫,若以智取,未始不能对付,便点头道:“好,他们要乘船,那也不妨,只是我生性爱静,不喜听他们争辩不休。”! L9 X2 a9 z! a0 V
  桃干仙道:“岳先生此言错矣,人生在世,于甚么有一张嘴巴?这张嘴除了吃饭之外,是还须说话的。又干甚么有两只耳朵,那自是听人说话之用。1 w7 v, \. `# m
  你如生性爱静,便辜负了老天爷造你一张嘴巴、两只耳朵的美意。”
6 Z1 o1 c+ `; E- t  岳不群知道只须和他一接上口,他五兄弟的五张嘴巴一齐加入,不知要嘈到甚么地步,打架固然打他们不过,辩论也辩他们不赢,当即微微一笑,说道:“船家,开船!”
. U; m% g/ B" b+ z; d% k9 P  桃叶仙道:“岳先生,你要船家开船,便须张口出声,倘若当真生性爱静,该当打手势叫他开船才是。”桃干仙道:“船家在后梢,岳先生在中舱,他打手势,船家看不见,那也枉然。”桃根仙道:“他难道不能到后梢去打手势么?”桃花仙道:“倘若船家不懂他的手势,将‘开船’误作‘翻船’,岂不糟糕?”- y' |* N2 w; ^* C( w/ Q
  桃谷六仙争辩声中,船家已拔锚开船。9 H3 }2 W' l+ T2 I0 U5 o
  岳不群夫妇不约而同的向令狐冲望了一眼,向桃谷六仙瞧了一眼,又互相你瞧我,我瞧你,心中所想的是同一件事:“平一指说受人之托来给冲儿治病,从他话中听来,那个托他之人在武林中地位甚高,以致他虽将华山派掌门人没瞧在眼里,对华山派的一个弟子却偏偏十分客气。到底是谁托了他给冲儿治病?他骂不戒和尚为‘他妈的老混蛋’,自然不会是受了不戒和尚之托。”若在往日,他夫妇早就将令狐冲叫了过来,细问端详,但此刻师徒间不知不觉已生出许多隔阂,二人均知还不是向令狐冲探问的时候。
2 A( P$ Q# j9 f2 r$ R9 {  岳夫人想到江湖上第一名医平一指也治不了令狐冲的伤,说他已只有百日之命,心下难过,禁不住掉下泪来。+ J# H5 `1 c5 V! k& M9 t1 N
  顺风顺水,舟行甚速,这晚停泊处离兰封已不甚远。船家做了饭菜,各人正要就食,忽听得岸上有人朗声说道:“借问一声,华山派诸位英雄,是乘这艘船的么?”. D, G0 o/ _' s' J1 i" j
  岳不群还未答话,桃枝仙已抢着说道:“桃谷六仙和华山派的诸位英雄好汉都在船上,有甚么事?”
" x0 a2 [# t( j4 H* Q  那人欢然道:“这就好了,我们在这里已等了一日一夜。快,快,拿过来。”
7 ?( v( d: [$ T/ M3 ]' F* A8 x  十多名大汉分成两行,从岸旁的一个茅棚中走出,每人手中都捧了一只朱漆匣子。一个空手的蓝衫汉子走到船前,躬身说道:“敝上得悉令狐少侠身子欠安,甚是挂念,本当亲来探候,只是实在来不及赶回,飞鸽传书,特命小人奉上一些菲礼,请令狐少侠赏收。”一众大汉走上船头,将十余只匣子放在船上。
, @% G% _3 \% t. |) h/ @' p  q  令狐冲奇道:“贵上不知是哪一位?如此厚赐,令狐冲愧不敢当。”那汉子道:“令狐少侠福泽深厚,定可早日康复,还请多多保重。”说着躬身行礼,率领一众大汉径自去了。
) p: F, ]0 H( o4 G  令狐冲道:“也不知是谁给我送礼,可真希奇古怪。”桃谷五仙早就忍耐不住,齐声道:“先打开瞧瞧。”五人七手八脚,将一只只朱漆匣子的匣盖揭开,只见有的匣中装满了精致点心,有的是熏鸡火腿之类的下酒物,更有人参、鹿茸、燕窝、银耳一类珍贵滋补的药材。最后两盒却装满了小小的金锭银锭,显是以备令狐冲路上花用,说是“菲礼”,为数可着实不菲。桃谷五仙见到糖果蜜饯,水果点心,便抓起来塞入口中,大叫:“好吃,好吃!”
# b4 J0 X% k% w1 i# A* }# ~+ x  令狐冲翻遍了几十只匣子,既无信件名刺,亦无花纹表记,到底送礼之人是谁,实无半分线索可寻,向岳不群道:“师父,这件事弟子可真摸不着半点头脑。这送礼之人既不像是有恶意,也不似是开玩笑。”说着捧了点心,先敬师父师娘,再分给众师弟师妹。
" C- t/ j# f1 n  岳不群见桃谷六仙吃了食物,一无异状,瞧模样这些食物也不似下了毒药,问令狐冲道:“你有江湖上的朋友是住在这一带的么?”令狐冲沉吟半晌,摇头道:“没有。”
( w' Z- K% Q9 u: ^  只听得马蹄声响,八乘马沿河驰来,有人叫道:“华山派令狐少侠是在这里么?”! [9 Z4 W6 y+ Z
  桃谷六仙欢然大叫:“在这里,在这里!有甚么好东西送来?”9 g" x8 R4 B6 P" q: @# k( B2 @
  那人叫道:“敝帮帮主得知令狐少侠来到兰封,又听说令狐少侠喜欢喝上几杯,命小人物色到十六坛陈年美酒,专程赶来,请令狐少侠船中饮用。”- M( L3 j2 V  {( s# G, i
  八乘马奔到近处,果见每一匹马的鞍上都挂着两坛酒。酒坛上有的写着“极品贡酒”,有的写着“三锅良汾”,更有的写着“绍兴状元红”,十六坛酒竟似各不相同。
: u+ F' R0 }) b( E$ W  令狐冲见了这许多美酒,那比送甚么给他都欢喜,忙走上船头,拱手说道:“恕在下眼拙,不知贵帮是哪一帮?兄台尊姓大名?”3 C( _$ A- S8 O1 ~& U
  那汉子笑道:“敝帮帮主再三嘱咐,不得向令狐少侠提及敝帮之名。他老人家言道,这一点小小礼物,实在太过菲薄,再提出敝帮的名字来,实在不好意思。”他左手一挥,马上乘客便将一坛坛美酒搬了下来,放上船头。
' G# h) `' D( J# q/ w# _- O  岳不群在船舱中凝神看这八名汉子,只见个个身手矫捷,一手提一只酒坛,轻轻一跃,便上了船头,这八人都没甚么了不起的武功,但显然八人并非同一门派,看来同是一帮的帮众,倒是不假。八人将十六坛酒送上船头后,躬身向令狐冲行礼,便即上马而去。
4 s: M* Z6 I- s1 h  令狐冲笑道:“师父,这件事可真奇怪了,不知是谁跟弟子开这个玩笑,送了这许多坛酒来。”岳不群沉吟道:“莫非是田伯光?又莫非是不戒和尚?”# Q- X' \( ~/ X1 R2 _# ]' O
  令狐冲道:“不错,这两人行事古里古怪,或许是他们也未可知。喂!桃谷六仙,有大批好酒在此,你们喝不喝?”, {. K2 U- {% h
  桃谷六仙笑道:“喝啊!”喝啊!岂有不喝之理?”桃根仙、桃干仙二人捧起两坛酒来,拍去泥封,倒在碗中,果然香气扑鼻。六人也不和令狐冲客气,便即骨嘟嘟的喝酒。
8 _: ~. o7 w( [3 b  令狐冲也去倒了一碗,捧在岳不群面前,道:“师父,你请尝尝,这酒着实不错。”岳不群微微皱眉,“嗯”的一声。劳德诺道:“师父,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酒不知是谁送来,焉知酒中没有古怪。”岳不群点点头,道:“冲儿,还是小心些儿的好。”
* v3 i* A+ l% o  令狐冲一闻到醇美的酒香,哪里还忍耐得住,笑道:“弟子已命不久长,这酒中有毒无毒,也没多大分别。”双手捧碗,几口喝了个干净,赞道:“好酒,好酒!”0 Q4 K1 P# j8 w- Z+ t
  只听得岸上也有人大声赞道:“好酒,好酒!”令狐冲举目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柳树下有个衣衫褴褛的落魄书生,右手摇着一柄破扇,仰头用力嗅着从船上飘去的酒香,说道:“果然是好酒!”
: H; A% y  p' `: z  令狐冲笑道:“这位兄台,你并没品尝,怎知此酒美恶?”那书生道:“你一闻酒气,便该知道这是藏了六十二年的三锅头汾酒,岂有不好之理?”
3 e/ |2 L( E, y7 T$ U  令狐冲自得绿竹翁悉心指点,于酒道上的学问已着实不凡,早知这是六十年左右的三锅头汾酒,但要辨出不多不少恰好是六十二年,却所难能,料想这书生多半是夸张其辞,笑道:“兄台若是不嫌,便请过来喝几杯如何?”8 `  q7 o  {; k1 B
  那书生摇头晃脑的道:“你我素不相识,萍水相逢,一闻酒香,已是干扰,如何再敢叨兄美酒,那是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令狐冲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闻兄之言,知是酒国前辈,在下正要请教,便请下舟,不必客气。”& A9 j6 e) T( H* H5 n. m
  那书生慢慢踱将过来,深深一揖,说道:“晚生姓祖,祖宗之祖。当年祖逖闻鸡起舞,那便是晚生的远祖了。晚生双名千秋,千秋者,百岁千秋之意。不敢请教兄台尊姓大名。”令狐冲道:“在下复姓令狐,单名一个冲字。”
$ `& q: R- b9 D4 w0 b  那祖千秋道:“姓得好,姓得好,这名字也好!”一面说,一面从跳板走向船头。
/ m4 v0 F/ M& m% v  I. L3 q  令狐冲微微一笑,心想:“我请你喝酒,便甚么都好了。”当即斟了一碗酒,递给祖千秋,道:“请喝酒!”只见他五十来岁年纪,焦黄面皮,一个酒糟鼻,双眼无神,疏疏落落的几根胡子,衣襟上一片油光,两只手伸了出来,十根手指甲中都是黑黑的污泥。他身材瘦削,却挺着个大肚子。$ T0 L% m, x; J& d: M& I
  祖千秋见令狐冲递过酒碗,却不便接,说道:“令狐兄虽有好酒,却无好器皿,可惜啊可惜。”令狐冲道:“旅途之中,只有些粗碗粗盏,祖先生将就着喝些。”祖千秋摇头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你对酒具如此马虎,于饮酒之道,显是未明其中三味。饮酒须得讲究酒具,喝甚么酒,便用甚么酒杯。喝汾酒当用玉杯,唐人有诗云:“玉碗盛来琥珀光。”可见玉碗玉杯,能增酒色。”令狐冲道:“正是。”: z0 J: ]8 y" i& Y! P& t
  祖千秋指着一坛酒,说道:“这一坛关外白酒,酒味是极好的,只可惜少了一股芳冽之气,最好是用犀角杯盛之而饮,那就醇美无比,须知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古人诚不我欺。”
2 L3 }/ o2 t# B9 e! f- b3 H  令狐冲在洛阳听绿竹翁谈论讲解,于天下美酒的来历、气味、酿酒之道、窖藏之法,已十知八九,但对酒具一道却一窍不通,此刻听得祖千秋侃侃而谈,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A1 B, M6 }' ]( @
  只听他又道:“至于饮葡萄酒嘛,当然要用夜光杯了。古人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要知葡萄美酒作艳红之色,我辈须眉男儿饮之,未免豪气不足。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后,酒色便与鲜血一般无异,饮酒有如饮血。岳武穆词云:‘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岂不壮哉!”
/ C% ]2 D9 E4 ]- b) A  令狐冲连连点头,他读书甚少,听得祖千秋引证诗词,于文义不甚了了,只是“笑谈渴饮匈奴血”一句,确是豪气于云,令人胸怀大畅。# C# s  G" y; h' N& r1 `  X
  祖千秋指着一坛酒道:“至于这高粱美酒,乃是最古之酒。夏禹时仪狄作酒,禹饮而甘之,那便是高粱酒了。令狐兄,世人眼光短浅,只道大禹治水,造福后世,殊不知治水甚么的,那也罢了,大禹真正的大功,你可知道么?”
; p7 k! A# v+ J# x/ `2 W  令狐冲和桃谷六仙齐声道:“造酒!”祖千秋道:“正是!”八人一齐大笑。
# P+ Q! A5 r! O2 _  祖千秋又道:“饮这高粱酒,须用青铜酒爵,始有古意。至于那米酒呢,上佳米酒,其味虽美,失之于甘,略稍淡薄,当用大斗饮之,方显气概。”
$ l! e$ k; w/ m6 e- ^1 x- E  f2 [  令狐冲道:“在下草莽之人,不明白这酒浆和酒具之间,竟有这许多讲究。”. @( q3 |# e' D' Z
  祖千秋拍着一只写着“百草美酒”字样的酒坛,说道:“这百草美酒,乃采集百草,侵入美酒,故酒气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饮先醉。饮这百草酒须用古藤杯。百年古藤雕而成杯,以饮百草酒则大增芳香之气。”令狐冲道:“百年古藤,倒是很难得的。”祖千秋正色道:“令狐兄言之差矣,百年美酒比之百年古藤,可更为难得。你想,百年古藤,尽可求之于深山野岭,但百年美酒,人人想饮,一饮之后,便没有了。一只古藤杯,就算饮上千次万次,还是好端端的一只古藤杯。”令狐冲道:“正是。在下无知,承先生指教。”
8 @% G9 C4 f) h8 M) _  岳不群一直在留神听那祖千秋说话,听他言辞夸张,却又非无理,眼见桃枝仙、桃干仙等捧起了那坛百草美酒,倒得满桌淋漓,全没当是十分珍贵的美酒。岳不群虽不嗜饮,却闻到酒香扑鼻,甚是醇美,情知那确是上佳好酒,桃谷六仙如此糟蹋,未免可惜。祖千秋又道:“饮这绍兴状元红须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强可用,但已有衰败气象,至于元瓷,则不免粗俗了。饮这坛梨花酒呢?那该当用翡翠杯。白乐天杭州春望诗云:
% F! u5 V+ E6 w6 T" m  o$ |5 i  ‘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你想,杭州酒家卖这梨花酒,挂的是滴翠也似的青旗,映得那梨花酒分外精神,饮这梨花酒,自然也当是翡翠杯了。饮这玉露酒,当用琉璃杯。玉露酒中有如珠细泡,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而饮,方可见其佳处。”: I0 h5 I: K6 ~6 v$ m8 x- c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嘟嘟嘟,吹法螺!”说话之人正是岳灵珊,她伸着右手食指,刮自己右颊。岳不群道:“珊儿不可无理,这位祖先生说的,大有道理。”岳灵珊道:“甚么大有道理,喝几杯酒助助兴,那也罢了,成日成晚的喝酒,又有这许多讲究,岂是英雄好汉之所为?”
% d% L3 n$ \! {  祖千秋摇头晃脑的道:“这位姑娘,言之差矣。汉高祖刘邦,是不是英雄?当年他若不是大醉之后剑斩白蛇,如何能成汉家几百年基业?樊哙是不是好汉?那日鸿门宴上,樊将军盾上割肉,大斗喝酒,岂非壮士哉?”
4 Z3 `* Z0 @3 R' i2 u$ p, h  令狐冲笑道:“先生既知此是美酒,又说英雄好汉,非酒不欢,却何以不饮?”, E) N! A% g4 Y
  祖千秋道:“我早已说过,若无佳器,徒然糟蹋了美酒。”
0 C: x; [7 r9 |3 {% P- f  桃干仙道:“你胡吹大气,说甚么翡翠杯、夜光杯,世上哪有这种酒杯?- T5 x1 ?9 E( j5 x4 s3 y' ^! n
  就算真的有,也不过一两只,又有谁能一起齐备了的?”祖千秋道:“讲究品酒的雅士,当然具备。似你们这等牛饮驴饮,自然甚么粗杯粗碗都能用了。”' P& a1 ~5 h7 g4 U
  桃叶仙道:“你是不是雅士?”祖千秋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三分风雅是有的。”桃叶仙哈哈大笑,问道:“那么喝这八种美酒的酒杯,你身上带了几只?”祖千秋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每样一只是有的。”
. Y# ?: h. m. |  桃谷六仙齐声叫嚷:“牛皮大王,牛皮大王!”
6 ~! R9 M4 Z. i9 R$ i+ ^  桃根仙道:“我跟你打个赌,你如身上有这八只酒杯,我一只一只都吃下肚去。你要是没有,那又如何?”祖千秋道:“就罚我将这些酒杯酒碗,也一只只都吃下肚去!”6 J- J, i7 M. \
  桃谷六仙齐道:“妙极,妙极!且看他怎生……”一句话没说完,只见祖千秋伸手入怀,掏了一只酒杯出来,光润柔和,竟是一只羊脂白玉杯。桃谷六仙吃了一惊,便不敢再说下去,只见他一只又一只,不断从怀中取出酒杯,果然是翡翠杯、犀角杯、古藤杯、青铜爵、夜光杯、琉璃杯、古瓷杯无不具备。他取出八只酒杯后,还继续不断取出,金光灿烂的金杯,镂刻精致的银杯,花纹斑斓的石杯,此外更有象牙杯、虎齿杯、牛皮杯、竹筒杯、紫檀杯等等,或大或小,种种不一。! s3 Z4 ~+ V7 q# W* H2 M- d
  众人只瞧得目瞪口呆,谁也料想不到这穷酸怀中,竟然会藏了这许多酒杯。  V7 z) e+ k, E, a2 }
  祖千秋得意洋洋的向桃根仙道:“怎样?”桃根仙脸色惨然,道:“我输了,我吃八只酒杯便是。”拿起那只古藤杯,格的一声,咬成两截,将小半截塞入口中,咭咭咯咯的一阵咀嚼,便吞下肚中。, b' w, F* L9 q4 z7 Z& H* v
  众人见他说吃当真便吃,将半只古藤杯嚼得稀烂,吞下肚去,无不骇然。
+ V4 L% S& j7 T7 A. A. J  桃根仙一伸手,又去拿那只犀角杯,祖千秋左手撩出,去切他脉门。桃根仙右手一沉,反拿他手腕,祖千秋中指弹向他掌心,桃根仙愕然缩手,道:“你不给我吃了?”祖千秋道:“在下服了你啦,我这八只酒杯,就算你部已吃下了肚去便是。你有这股狠劲,我可舍不得了。”众人又都大笑。% q4 E/ A9 ^1 O6 V- o3 S8 D
  岳灵珊初时对桃谷六仙甚是害怕,但相处时刻既久,见他们未露凶悍之气,而行事说话甚为滑稽可亲,便大着胆子向桃根仙道:“喂,这只古藤杯的味道好不好?”
/ B' F# D" v0 `/ \+ n  桃根仙舐唇咂舌,嗒嗒有声,说道:“苦极了,有甚么好吃?”2 i: G' R8 S* ^0 W
  祖千秋皱起了眉头,道:“给你吃了一只古藤杯,可坏了我的大事。唉,没了古藤杯,这百草酒用甚么杯来喝才是?只好用一只木杯来将就将就了。”
! q, }" o) h( c+ N# k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巾,拿起半截给桃根仙咬断的古藤杯抹了一会,又取过檀木杯,里里外外的拭抹不已,只是那块手中又黑又湿,不抹倒也罢了,这么一抹,显然越抹越脏,他抹了半天,才将木杯放在桌上,八只一列,将其余金杯、银杯等都收入怀中,然后将汾酒、葡萄酒、绍兴酒等八种美酒,分别斟入八只杯里,吁了一口长气,向令狐冲道:“令狐仁兄,这八杯酒,你逐一喝下,然后我陪你喝八杯。咱们再来细细品评,且看和你以前所喝之酒,有何不同?”/ K7 N9 R7 ?. c/ S6 a# _! k- n2 F
  令狐冲道:“好!”端起木杯,将酒一口喝下,只觉一股辛辣之气直钻入腹中,不由得心中一惊,寻思道:“这酒味怎地如此古怪?”$ h  }, ~! ?) N( o% P1 T
  祖千秋道:“我这些酒杯,实是饮者至宝。只是胆小之徒,尝到酒味有异,喝了第一杯后,第二杯便不敢再喝了。古往今来,能够连饮八杯者,绝无仅有。”0 @$ P- m& U. \& Y% y# x& U8 W
  令狐冲心想:“就算酒中有毒,令狐冲早就命不久长,给他毒死便毒死便了,何必输这口气?”当即端起酒杯,又连饮两杯。只觉一杯极苦而另一杯甚涩,决非美酒之味,再拿起第四杯酒时,桃根仙忽然叫道:“啊哟,不好,我肚中发烧,有团炭火,”4 o8 ]  a6 Q/ p9 k
  祖千秋笑道:“你将我半只古藤酒杯吞下肚中,岂有不肚痛之理?这古藤坚硬如铁,在肚子里是化不掉的,快些多吃泻药,泻了出来,倘若泻不出,只好去请杀人名医平一指开肚剖肠取出来了。”
. a) T3 m# m3 O' ~9 v# g2 o6 y1 \  令狐冲心念一动:“他这八只酒杯之中必有怪异。桃根仙吃了那只古藤杯,就算古藤坚硬不化,也不过肚中疼痛,哪有发烧之理?嘿,大丈夫视死如归,他的毒药越毒越好。”一仰头,又喝了一杯。
. j& N- j$ F7 ^1 ^! z: p$ U  岳灵珊忽道:“大师哥,这酒别喝了,酒杯之中说不定有毒。你刺瞎了那些人的眼睛,可须防人暗算报仇。”
& L' ~8 @$ g4 G9 ~4 m2 D+ Y4 V. y/ k  令狐冲凄然一笑,说道:“这位祖先生是个豪爽汉子,谅他也不会暗算于我。”内心深处,似乎反而盼望酒中有毒,自己饮下即死,尸身躺在岳灵珊眼前,也不知她是否有点儿伤心?当即又喝了两杯。这第六杯酒又酸又咸,更有些臭味,别说当不得“美酒”两字,便连这“酒”字,也加不上去。他吞下肚中之时,不由得眉头微微一皱。' Z' ~! y: U+ \) Q( d  m
  桃干仙见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忍不住也要试试,说道:“这两杯给我喝罢。”伸手去取第七杯酒。祖千秋挥扇往他手背击落,笑道:“慢慢来,轮着喝,每个人须得连喝八杯,方知酒中真味。”桃干仙见他扇子一击之势极是沉重,倘若给击中了,只怕手骨也得折断,一翻手便去抓他扇子,喝道,“我偏要先喝这杯,你待怎地?”* U- c3 ?2 y9 i% |
  祖千秋的扇子本来折成一条短棍,为桃干仙手指抓到之时,突然之间呼的一声张开,扇缘便往他食指上弹去。这一下出其不意,桃干仙险被弹中,急忙缩手,食指上已微微一麻,啊啊大叫,向后退开。祖千秋道:“令狐兄,你快些将这两杯酒喝了……”
3 S" z$ G* k% C  令狐冲更不多想,将余下的两杯酒喝了。这两杯酒臭倒不臭,却是一杯刺喉有如刀割,一杯药气冲鼻,这哪里是酒,比之最浓烈的草药,药气还更重了三分。
0 e6 g) b3 m6 f& U7 G, v- m3 y  桃谷六仙见他脸色怪异,都是极感好奇,问道:“八杯酒喝下之后,味道怎样?”8 V5 R- p  K  t# T1 I
  祖千秋抢着道:“八杯齐饮,甘美无穷。古书上是有得说的。”% \0 C5 O6 J! l0 d# i# v
  桃干仙道:“胡说八道,甚么古书?”突然之间,也不知他使了甚么古怪暗号,四人同时抢上,分别抓住了祖千秋的四肢。桃谷六仙捉人手足的手法既怪且快,突如其来,似鬼似魅,饶是祖千秋武功了得,还是给桃谷四仙捉住手足,提将起来。, u! c0 [! E% s9 P: ~6 [* b
  华山派众人见过桃谷四仙手撕成不忧的惨状,忍不住齐声惊呼。
* {; x. D: T7 k  祖千秋心念电闪,立即大呼:“酒中有毒,要不要解药?”! d% O/ s. {4 K- Y8 V+ B' K
  抓住祖千秋手足的桃谷四仙都已喝了不少酒,听得“酒中有毒”四字,都是一怔。
; h2 K+ R, W7 t  祖千秋所争的正是四人这片刻之间的犹豫,突然大叫:“放屁,放屁!”
( y; J- s  ], E* ^  桃谷四仙只觉手中一滑,登时便抓了个空,跟着“砰”的一声巨响,船篷顶上穿了个大孔,祖千秋破篷而遁,不知去向。桃根仙和桃枝仙两手空空,桃花仙和桃叶仙手中,却分别多了一只臭袜,一只沾满了烂泥的臭鞋。) a: ~, R7 A" u& T2 Q7 g* L& H
  桃谷五仙身法也是快极,一晃之下,齐到岸上,祖千秋却已影踪不见。; B) q1 c" E+ I' Z
  五人正要展开轻功去追,忽听得长街尽头有人呼道:“祖千秋你这坏蛋臭东西,快还我药丸来,少了一粒,我抽你的筋,剥你的皮!”那人大声呼叫,迅速奔来。桃谷五仙听到有人大骂祖千秋,深合我意,都要瞧瞧这位如此够朋友之人是怎样一号人物,当即停步不追,往那人瞧去。) Q' f5 ?" Q$ Z! @. P, d
  但见一个肉球气喘吁吁的滚来,越滚越近,才看清楚这肉球居然是个活人。此人极矮极胖,说他是人,实在颇为勉强。此人头颈是决计没有,一颗既扁且阔的脑袋安在双肩之上,便似初生下地之时,给人重重当头一锤,打得他脑袋挤下,脸颊口鼻全部向横里扯了开去,众人一见,无不暗暗好笑,均想:“那平一指也是矮胖子,但和此人相比,却是全然小巫见大巫了。”
4 r$ f- G# o& k% P1 I5 S4 p  平一指不过矮而横阔,此人却腹背俱厚,兼之手足短到了极处,似乎只有前臂而无上臂,只有大腹而无小腹。( e0 x2 H. D1 L9 W/ t0 A5 o
  此人来到船前,双手一张,老气横秋的问道:“祖千秋这臭贼躲到哪里去了?”桃根仙笑道:“这臭贼逃走了,他脚程好快,你这么慢慢滚啊滚的,定然追他不上。”0 H6 [8 I5 S: B: r' ^& C9 h
  那人睁着圆溜溜的小眼向他一瞪,哼了一声,突然大叫:“我的药丸,我的药丸!”双足一弹,一个肉球冲入船舱,嗅了几嗅,捉起桌上一只空着的酒杯,移近鼻端闻了一下,登时脸色大变。他脸容本就十分难看,这一变脸,更是奇形怪状,难以形容,委实是伤心到了极处。他将余下七杯逐一拿起,嗅一下,说一句:“我的药丸!”说了八句“我的药丸”,哀苦之情更是不忍卒睹,忽然往地下一坐,放声大哭。- ~5 f6 H) c1 P( g1 P% H
  桃谷五仙更是好奇,一齐围在身旁,问道:“你为甚么哭?”“是祖千秋欺侮你吗?”“不用难过,咱们找到这臭贼,把他撕成四块,给你出气。”
) U$ C9 Z3 n4 i7 d+ T. A4 y  那人哭道:“我的药丸给他和酒喝了,便杀……杀了这臭贼,也……也……没用啦。”
0 E4 ?! Y; V% C5 e. @$ G  令狐冲心念一动,问道:“那是甚么药丸?”
. j* `* ~3 ~: p6 t+ {9 N  那人垂泪道:“我前后足足花了一十二年时光,采集千年人参、伏苓、灵芝、鹿茸、首乌,灵脂,熊胆、三七、麝香种种珍贵之极的药物,九蒸九晒,制成八颗起死回生的‘续命八丸’,却给祖千秋这天杀的偷了去,混酒喝了。”1 {" L. s- {* h. y" A0 D* {7 z
  令狐冲大惊,问道:“你这八颗药丸,味道可是相同?”那人道:“当然不同,有的极臭,有的极苦,有的入口如刀割,有的辛辣如火炙,只要吞服了这‘续命八丸’,不论多大的内伤外伤,定然起死回生。”令狐冲一拍大腿,叫道:“糟了,糟了!这祖千秋将你的续命八丸偷了来,不是自己吃了,而是……而是……”那人问道:“而是怎样?”令狐冲道:“而是混在酒里,骗我吞下了肚中。我不知酒中有珍贵药丸,还道他是下毒呢。”
4 ?1 P! j, Q: k: B5 _1 C  那人怒不可遏,骂道:“下毒,下毒!下你奶奶个毒!当真是你吃了我这续命八丸?”令狐冲道:“那祖千秋在八只酒杯之中,装了美酒给我饮下,确是有的极苦,有的甚臭,有的犹似刀割,有的好如火炙。甚么药丸,我可没瞧见。”那人瞪眼向令狐冲凝视,一张胖脸上的肥肉不住跳动,突然一声大叫,身子弹起,便向令狐冲扑去。
4 B; o, L- ]* p% w# D" r( a  D  桃谷五仙见他神色不善,早有提防,他身子刚纵起,桃谷四仙出手如电,已分别拉住他的四肢。
4 P. l. {5 r* [+ f( M( R  u  令狐冲忙叫:“别伤他性命!”) ?( P* B7 h3 W: n9 a
  可是说也奇怪,那人双手双足被桃谷四仙拉住了,四肢反而缩拢,更似一个圆球。桃谷四仙大奇,一声呼喝,将他四肢拉了开来,但见这人的四肢越拉越长,手臂大腿,都从身体中伸展出来,便如是一只乌龟的四只脚给人从壳里拉了出来一般。, D1 i: N8 _4 p5 m2 y, _: J. ]
  令狐冲又叫:“别伤他性命!”3 a& |. D2 }, J. |
  桃谷四仙手劲稍松,那人四肢立时缩拢,又成了一个圆球。桃实仙躺在担架之上,大叫:“有趣,有趣!这是甚么功夫?”桃谷四仙使劲向外一拉,那人的手足又长了尺许,岳灵珊等女弟子瞧着,无不失笑。桃根仙道:“喂,我们将你身子手足拉长,可俊得多啦。”0 Y$ N/ @$ A6 z8 n8 J, S3 o6 S# e
  那人大叫:“啊哟,不好!”桃谷四仙一怔,齐道:“怎么了”手上劲力略松。那人四肢猛地一缩,从桃谷四仙下中滑了出来。砰的一声响,船底已给他撞破一个大洞,从黄河中逃走了。# D7 W  Z; E$ B/ c$ C% ?
  众人齐声惊呼,只见河水不绝从破洞中冒将上来。) F. a9 ?, S" b  E
  岳不群叫道:“各人取了行李物件,跃上岸去。”) N$ S4 A* S' F1 W: K1 |
  船底撞破的大洞有四尺方圆。河水涌进极快,过不多时,船舱中水已齐膝。好在那船泊在岸边,各人都上了岸。船家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
* Q; g* E$ h1 I( X8 E0 R1 I  令狐冲道:“你不用发愁,这船值得多少银子,加倍赔你便是。”心中好生奇怪:“我和那祖千秋素不相识,为甚么他要盗了如此珍贵的药物来骗我服下?”微一运气,只觉丹田中一团火热,但体内的八道真气仍是冲突来去,不能聚集。
) Q/ w6 O) `! s4 o, U  当下劳德诺去另雇一船,将各物搬了上去。令狐冲拿了几锭不知是谁所送的银子,赔给那撞穿了船底的船家。岳不群觉得当地异人甚多,来意不明,希奇古怪之事层出不穷,以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宜,只是天色已黑,河水急湍,不便夜航,只得在船中歇了。
" X# ^$ Y- ?% `1 F: A  桃谷五仙两次失手,先后给祖千秋和那肉球人逃走,实是生平罕有之事,六兄弟自吹自擂,拚命往自己脸上贴金,说到后来,总觉有点不能自圆其说,喝了一会闷酒,也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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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20:57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 N5 b; C6 A/ W" x十五 灌药
0 D' C/ Z4 o7 X  岳不群躺在船舱中,耳听河水拍岸,思潮如涌。过了良久,迷迷糊糊中忽听得岸上脚步声响,由远而近,当即翻身坐起,从船窗缝中向外望去。月光下见两个人影迅速奔来,突然其中一人右手一举,两人都在数丈外站定。
% X9 g$ w, a! x0 h* v" ~  岳不群知道这二人倘若说话,语音必低,当即运起“紫霞神功”,登时耳目加倍灵敏,听觉视为均可及远,只听一人说道:“就是这艘船,日间华山派那老儿雇了船后,我已在船篷上做了记号,不会弄错的。”另一人道:“好、咱们就去回报诸师伯。师哥,咱们“百药门”几时跟华山派结上了梁子啊?为甚么诸师伯要这般大张旗鼓的截拦他们?”
3 M; @7 q$ S3 V' h3 x  岳不群听到“百药门”三字,吃了一惊,微微打个寒噤,略一疏神,紫霞神功的效力便减,只听得先一人说道:“……不是截拦……诸师伯是受人之托,欠了人家的情,打听一个人……倒不是……”那人说话的语音极低,断断续续的听不明白,待得再运神功,却听得脚步声渐远,二人已然走了。
! H5 W' _% W/ G8 D/ M  [  b  岳不群寻思:“我华山派怎地会和“百药门”结下了梁子?那个甚么诸师伯,多年便是“百药门”的掌门人了。此人外号“毒不死人”,据说他下毒的本领高明之极,下毒而毒死人,人人都会,毫不希奇,这人下毒之后,被毒者却并不毙命,只是身上或如千刀万剐,或如虫蚁攒啮,总之是生不如死,却又是求死不得,除了受他摆布之外,更无别条道路可走。江湖上将‘百药门’与云南‘五仙教”并称为武林中两大毒门,虽然‘百药门’比之‘五仙教’听说还颇不如,究竟也非同小可。这姓诸的要大张旗鼓的来跟我为难,‘受人之托’,受了谁的托啊?”想来想去,只有两个缘由:其一,百药门是由剑宗封不平等人邀了来和自己过不去;其二,令狐冲所刺瞎的一十五人之中,有百药门的朋友在内。
, P8 n. F4 e7 b. i$ c5 w' d  忽听得岸上有一个女子声音低声问道:“到底你家有没有甚么《辟邪剑谱》啊?”正是女儿岳灵珊,不必听第二人说话,另一人自然是林平之了,不知何时,他二人竟尔到了岸上。岳不群心下恍然,女儿和林平之近来情愫日增,白天为防旁人耻笑,不敢太露形迹,却在深宵之中到岸上相聚。只因发觉岸上来了敌人,这才运功侦查,否则运这紫霞功颇耗内力,等闲不轻运用,不料除了查知敌人来历之外,还发觉了女儿的秘密。
+ Y: {/ e3 o5 n, g  只听林平之道:“《辟邪剑法》是有的,我早练给你瞧过了几次,剑谱却真的没有。”岳灵珊道:“那为甚么你外公和两个舅舅,总是疑心大师哥吞没了你的剑谱?”林平之道:“这是他们疑心,我可没疑心。”岳灵珊道:“哼,你倒是好人,让人家代你疑心,你自己一点也不疑心。”林平之叹道:“倘若我家真有甚么神妙剑谱,我福威镖局也不致给青城派如此欺侮,闹得家破人亡了。”岳灵珊道:“这话也有道理。那么你外公、舅舅对大师哥起疑,你怎么又不替他分辩?”林平之道:“到底爹爹妈妈说了甚么遗言,我没亲耳听见,要分辩也无从辩起。”岳灵珊道:“如此说来,你心中毕竟是有些疑心了。”
$ e6 v/ A7 I7 t: W0 m  林平之道:“千万别说这等话,要是给大师哥知道了,岂不伤了同门义气?”岳灵珊冷笑一声,道:“偏你便有这许多做作!疑心便疑心,不疑心便不疑心,换作是我,早就当面去问大师哥了。”她顿了一顿,又道:“你的脾气和爹爹倒也真像,两人心中都对大师哥犯疑,猜想他暗中拿了你家的剑谱……”林平之插口问道:“师父也在犯疑?”岳灵珊嗤的一笑,道:“你自己若不犯疑,何以用上这个‘也’字?我说你和爹爹的性格儿一模一样,就只管肚子里做功夫,嘴上却一句不提。”
8 ^7 s2 i' i5 t2 J5 ^  突然之间,华山派坐船旁的一艘船中传出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喝道:“不要脸的狗男女!胡说八道。令狐冲是英雄好汉,要你们甚么狗屁剑谱?你们背后说他坏话,老子第一个容不得。”他这几句话声闻十数丈外,不但河上各船乘客均从梦中惊醒,连岸上树顶宿鸟也都纷纷叫噪。跟着那船中跃起一个巨大人影,疾向林平之和岳灵珊处扑去。
- X# F& l! R7 Y2 W/ ]2 x  林岳二人上岸时并未带剑,忙展开拳脚架式,以备抵御。. z( m$ b1 G/ c( `3 T: |
  岳不群一听那人呼喝,便知此人内功了得,而他这一扑一跃,更显得外功也颇为深厚,眼见他向女儿攻去,情急之下,大叫:“手下容情!”纵身破窗而出,也向岸上跃去,身在半空之时,见那巨人一手一个,已抓了林平之和岳灵珊,向前奔出。岳不群大惊,右足一落地,立即提气纵前,手中长剑一招“白虹贯日”,向那人背心刺去。7 s) D& `9 G. {7 m- q8 S0 @
  那人身材既极魁梧,脚步自也奇大,迈了一步,岳不群这剑便刺了个空,当即又是一招“中平剑”向前递出。那巨人正好大步向前,这一剑又刺了个空。岳不群一声清啸,叫道:“留神了!”一招“清风送爽”,急刺而出。3 i: a4 U# t  q  l: v
  眼见剑尖离他背心已不过一尺,突然间劲风起处,有人自身旁抢近,两根手指向他双眼插将过来。
& y1 t$ D6 ]. H- O! D  此处正是河街尽头,一排房屋遮住了月光,岳不群立即侧身避过,斜挥长剑削出,未见敌人,先已还招。敌人一低头,欺身直进,举手扣他肚腹的“中院穴”。岳不群飞脚踢出,那人的溜溜打个转,攻他背心。岳不群更不回身,反手疾刺出。那人又已避开,纵身拳打胸膛。岳不群见这人好生无礼,竟敢以一双肉掌对他长剑,而且招招进攻,心下恼怒,长剑圈转,倏地挑上,刺向对方额头。那人急忙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岳不群长剑微歪,乘势改刺为削,嗤的一声响,将那人头上帽子削落,露出个光头。那人竟是个和尚。他头顶鲜血直冒,已然受伤。
/ U* {$ W3 J6 [) d1 M  那和尚双足一登,向后疾射而出。岳不群见他去路恰和那掳去岳灵珊的巨人相反,便不追赶。岳夫人提剑赶到,忙问:“珊儿呢?”岳不群左手一指,道:“追!”夫妇二人向那巨人去路追了出去,不多时便见道路交叉,不知敌人走的是哪一条路。) ~' X8 R$ U- ~
  岳夫人大急,连叫:“怎么办?”岳不群道:“掳劫珊儿那人是冲儿的朋友,想来不至于……不至于加害珊儿。咱们去问冲儿,便知端的。”岳夫人点头道:“不错,那人大声叫嚷,说珊儿、平儿污秽冲儿,不知是甚么缘故。”岳不群道:“还是跟《辟邪剑谱》有关。”/ h2 L) c1 v6 D2 U4 D* E' x8 m# }
  夫妇俩回到船边,见令狐冲和众弟子都站在岸上,神情甚是关切。岳不群和岳夫人走进中舱,正要叫令狐冲来问,只听得岸上远处有人叫道:“有封信送给岳不群。”0 m5 U  z7 ^5 a
  劳德诺等几名男弟子拔剑上岸,过了一会,劳德诺回入舱中,说道:“师父,这块布用石头压在地下,送信的人早已走了。”说着呈上一块布片。岳不群接过一行,见是从衣衫上撕下的一片碎布,用手指甲蘸了鲜血歪歪斜斜的写着:“五霸冈上,还你的臭女儿。”
' v- ?0 d5 v6 ~; c$ M% f  岳不群将布片交给夫人,淡谈的说:“是那和尚写的。”岳夫人急问:
1 u3 V/ i/ `; D2 |  “他……他用谁的血写字?”岳不群道:“别担心,是我削伤了他头皮。”' K/ Z1 n* J* n2 G( o" G
  问船家道:“这里去五霸冈,有多少路?”那船家道:“明儿一早开船,过铜瓦厢、九赫集,便到东明。五霸冈在东明集东面,挨近菏泽,是河南和山东两省交界之地。爷台若是要去,明日天黑,也就到了。”; A6 ]4 I2 n  J6 b
  岳不群嗯了一声,心想:“对方约我到五霸冈相会,此约不能不去,可是前去赴会,对方不知有多少人,珊儿又在他们手中,那注定了是有败无胜的局面。”正自踌躇,忽听得岸上有人叫道:“他妈巴羔子的桃谷六鬼,我钟馗爷爷捉鬼来啦。”. s7 F* S$ @! t0 V1 L
  桃谷六仙一听之下,如何不怒?桃实仙躺着不能动弹,口中大呼小叫,其余五人一齐跃上岸去。只见说话之人头戴尖帽,手持白幡。那人转身便走,大叫:“桃谷六鬼胆小如鼠,决计不敢跟来。”桃根仙等怒吼连连,快步急追。这人的轻功也甚了得,几个人顷刻间便隐入了黑暗之中。1 U8 i9 c( [2 h% G+ s1 A/ E
  岳不群等这时都已上岸。岳不群叫道:“这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大家上船。”- m3 m/ X7 A" z- Y
  众人刚要上船,岸边一个圆圆的人形忽然滚将过来,一把抓住了令狐冲的胸口,叫道:“跟我去!”正是那个肉球一般的矮胖子。令狐冲被他抓住,全无招架之力。
1 n1 ^; f+ X1 L0 ?  忽然呼的一声响,屋角边又有一人冲了出来,飞脚向肉球人踢去,却是桃枝仙。原来他追出十余丈,想到兄弟桃实仙留在船上,可别给那他妈的甚么“钟馗爷爷”捉了去,当即奔回守护,待见肉球人擒了令狐冲,便挺身来救。
" S* h% G- J! H1 w' r0 w2 f  肉球人立即放下令狐冲,身子一晃,已钻入船舱,跃到桃实仙床前,右脚伸出,作势往他胸膛上踏去。桃枝仙大惊,叫道:“勿伤我兄弟。”肉球人道:“老头子爱伤便伤,你管得着吗?”桃枝仙如飞般纵入船舱,连人带床板,将桃实仙抱在手中。
. J, P$ j+ v" H" p/ C  Z# R2 ^# [  那肉球人其实只是要将他引开,反身上岸,又已将令狐冲抓住,扛在肩上,飞奔而去。
! H5 F6 c* w4 e- l0 Z' j' E  桃枝仙立即想到,平一指吩咐他们五兄弟照料令狐冲,他给人擒去,日后如何交代?平大夫非叫他们杀了桃实仙不可。但如放下桃实仙不顾,又怕他伤病之中无力抗御来袭敌人,当即双臂将他横抱,随后追去。: ?/ L# _7 ]6 `8 w* }' o9 T7 P
  岳不群向妻子打个手势,说道:“你照料众弟子,我瞧瞧去。”岳夫人点了点头。二人均知眼下强敌环伺,倘若夫妇同去追敌,只怕满船男女弟子都会伤于敌手。3 D0 P7 K( A$ T' D: t' V# t
  肉球人的轻功本来远不如桃枝仙,但他将令狐冲扛在肩头,全力奔跑,桃枝仙却惟恐碰损桃实仙的伤口,双臂横抱了他,稳步疾行,便追赶不上。8 j* O( N7 W! e
  岳不群展开轻功,渐渐追上,只听得桃枝仙大呼小叫,要肉球人放下令狐冲,否则决计不和他善罢甘休。
/ W+ n% w, l9 P8 L2 Y  桃实仙身子虽动弹不得,一张口可不肯闲着,不断和桃枝仙争辩,说道:“大哥、二哥他们不在这里,你就是追上了这个肉球,也没法奈何得了他。
' _$ x# S3 ^3 f( M6 `; A; K" J! d- z0 L  既然奈何不了他,那么决不和他善罢甘休甚么的,那也不过虚声恫吓而已。”
; i1 [  {- P/ g3 f  桃枝仙道:“就算虚声恫吓,也有吓阻敌人之效,总之比不吓为强。”桃实仙道:“我看这肉球奔跑迅速,脚下丝毫没慢了下来,‘吓阻’二字中这个‘阻’字,未免不大妥当。”桃枝仙道:“他眼下还没慢,过得一会,便慢下来啦。”他手中抱着人,嘴里争辩不休,脚下竟丝毫不缓。+ m; q! V! o3 }$ l1 m& ~8 q
  三人一条线般向东北方奔跑,道路渐渐崎岖,走上了一条山道。岳不群突然想起:“别要这肉球人在山里埋伏高手,引我入伏,大举围攻,那可凶险得紧。”停步微一沉吟,只见肉球人已抱了令狐冲走向山坡上一间瓦屋,越墙而入。岳不群四下察看,又即追上。+ h( c' Y: }" y! x* t3 T
  桃枝仙抱着桃实仙也即越墙而入,蓦地里一声大叫,显是中计受陷。5 V7 B( \" M5 p/ \% A
  岳不群欺到墙边,只听桃实仙道:“我早跟你说,叫你小心些,你瞧,现下给人家用渔网缚了起来,像是一条大鱼,有甚么光彩?”桃枝仙道:“第一,是两条大鱼,不是一条大鱼。第二,你几时叫我小心些?”桃实仙道:“小时候我一起和你去偷人家院子里树上的石榴,我叫你小心些,难道你忘了?”桃枝仙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跟眼前的事有甚么相干?”桃实仙道:“当然有相干。那一次你不小心,摔了下去,给人家捉住了,揍了一顿,后来大哥、二哥、四哥他们赶到,才将那一家人杀得干干净净。这一次你又不小心,又给人家捉住了。”桃枝仙道:“那有甚么要紧?最多大哥、二哥他们一齐赶到,又将这家人杀得干干净净。”
6 z, V/ n1 C7 k& s% f  那肉球人冷冷的道:“你这桃谷二鬼转眼便死,还在这里想杀人。不许说话,好让我耳根清净些。”只听得桃枝仙和桃实仙都荷荷荷的响了几下,便不出声了,显是肉球人在他二人口中塞了麻核桃之类物事,令他们开口不得。! H4 B# n5 ~5 q3 l( w
  岳不群侧耳倾听,墙内好半天没有声息,绕到围墙之后,见墙外有株大枣树,于是轻轻跃上枣树,向墙内望去,见里面是间小小瓦屋,和围墙相距约有一丈。他想桃枝仙跃入墙内即被渔网缚住,多半这一丈的空地上装有机关埋伏,当下隐身在枣树的枝叶浓密之处,运起“紫霞神功”,凝神倾听。7 q! W2 H# c% h! t0 y  o; p& G
  那肉球人将令狐冲放在椅上,低沉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祖千秋那老贼的甚么人?”令狐冲道:“祖千秋这人,今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是我甚么人了?”肉球人怒道:“事到如今,还在撒谎!你已落入我的掌握,我要你死得惨不堪言。”
+ T$ R* f  G1 @- }  令狐冲笑道:“你的灵丹妙药给我无意中吃在肚里,你自然要大发脾气。
9 J# ^) w( O' o" a  只不过你的丹药,实在也不见得有甚么灵妙,我服了之后,不起半点效验。”
3 T* q+ X* P: M' o$ X; ?& ^  肉球人怒道:“见效哪有这样快的?常言道病来似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药力须得在十天半月之后,这才慢慢见效。”令狐冲道:“那么咱们过得十天半月,再看情形罢!”肉球人怒道:“看你妈的屁!你偷吃了我的‘续命八丸’,老头子非立时杀了你不可。”令狐冲笑道:“你即刻杀我,我的命便没有了,可见你的‘续命八丸’毫无续命之功。”肉球人道:“是我杀你,跟‘续命八丸’毫不相干。”令狐冲叹道:“你要杀我,尽管动手,反正我全身无力,毫无抗御之能。”
- c) k  ]7 |1 H& u) e+ ^0 W  肉球人道:“哼,你想痛痛快快的死,可没这么容易!我先得问个清楚。3 V; w& G4 y" U% a& E- ?
  他奶奶的,祖千秋是我老头子几十年的老朋友,这一次居然卖友,其中定然别有原因。你华山派在我‘黄河老祖’眼中,不值半文钱,他当然并非为了你是华山派的弟子,才盗了我的‘续命八丸’给你。当真是奇哉怪也,奇哉怪也!”一面自言自语,一面顿足有声,十分生气。6 ]8 t# i7 z% K! f, O
  令狐冲道:“阁下的外号原来叫作‘黄河老祖’,失敬啊失敬。”肉球人怒道:“胡说八道!我一个人怎做得来‘黄河老祖’?”令狐冲问道:“为甚么一个人做不来?”肉球人道:“‘黄河老祖’一个姓老,一个姓祖,当然是两个人了。连这个也不懂,真是蠢才。我老爷老头子,祖宗祖千秋。我们两人居于黄河沿岸,合称‘黄河老祖’。”
$ W' w7 V7 V/ j2 e. |  令狐冲问道:“怎么一个叫老爷,一个叫祖宗?”肉球人道:“你孤陋寡闻,不知世上有姓老、姓祖之人。我姓老,单名一个‘爷’字,字‘头子’,人家不是叫我老爷,便叫我老头子……”令狐冲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那个祖千秋,便姓祖名宗了?”
/ P' A8 m  d# U6 z( N! v+ b  肉球人老头子道:“是啊。”他顿了一顿,奇道:“咦!你不知祖千秋的名字,如此说来,或许真的跟他没甚么相于。啊哟,不对,你是不是祖千秋的儿子?”令狐冲更是好笑,说道:“我怎么会是他的儿子?他姓祖,我复姓令狐,怎拉扯得上一块?”) s  c. ?  Z" r" e! ^
  老头子喃喃自语:“真是古怪。我费了无数心血,偷抢拐骗,这才配制成了这‘续命八丸’,原是要用来治我宝贝乖女儿之病的,你既不是祖千秋的儿子,他干么要偷了我这丸药给你服下?”3 v* f; z# F# f5 w6 z7 h- f
  令狐冲这才恍然,说道:“原来老先生这些丸药,是用来治令爱之病的,却给在下误服了,当真万分过意不去。不知令爱患了甚么病,何不请“杀人名医”平大夫设法医治?”, O/ Z5 S) U/ |8 m" X! x1 j. `
  老头子呸呸连声,说道:“有病难治,便得请教平一指。老头子身在开封,岂有不知?他有个规矩,治好一人,须得杀一人抵命。我怕他不肯治我女儿,先去将他老婆家中一家五口尽数杀了,他才不好意思,不得不悉心替我女儿诊断,查出我女儿在娘胎之中便已有了这怪病,于是开了这张‘续命八丸’的药方出来。否则我怎懂得采药制炼的法子?”
" r7 g- U. M, M& y; M  令狐冲愈听愈奇,问道:“前辈既去请平大夫医治令爱,又怎能杀了他岳家的全家?”
' [! O  j1 k$ X0 \  老头子道:“你这人笨得要命,不点不透。平一指仇家本来不多,这几年来又早被他的病人杀得精光了。平一指生平最恨之人是他岳母,只因他怕老婆,不便亲自杀他岳母,也不好意思派人代杀。老头子跟他是乡邻,大家武林一脉,怎不明白他的心意?于是由我出手代劳。我杀了他岳母全家之后,平一指十分喜欢,这才悉心诊治我女儿之病,”
. p5 {% j! U* N# v& X% ^  令狐冲点头道:“原来如此,其实前辈的丹药虽灵,对我的疾病却不对症。不知令爱病势现下如何,重新再觅丹药,可来得及吗?”$ E. u1 l9 P. U6 Q
  老头子怒道:“我女儿最多再拖得一年半载,便一命呜呼了,哪里还来得及去再觅这等灵丹妙药?现下无可奈何,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 _- W/ ~0 L4 k0 J( ?  他取出几根绳索,将令狐冲的手足牢牢缚在椅上,撕烂他衣衫,露出了胸口肌肤。令狐冲问道:“你要干甚么?”老头子狞笑道:“不用心急,待会便知。”将他连人带椅抱起,穿过两间房,揭起棉帷,走进一间房中。
7 K' s0 {3 W. Q4 ]  令狐冲一进房便觉闷热异常。但见那房的窗缝都用绵纸糊住,当真密不通风,房中生着两大盆炭火,床上布帐低垂,满房都是药气。
) W. \7 \  u/ B  老头子将椅子在床前一放,揭开帐子,柔声道:“不死好孩儿,今天觉得怎样?”
' y- b$ o. i6 l) {6 z+ _0 @. c  令狐冲心下大奇:“甚么?老头子的女儿芳名‘不死’,岂不作‘老不死’?啊,是了,他说他女儿在娘胎中便得了怪病,想来他生怕女儿死了,便给她取名‘不死’,到老不死,是大吉大利的好口彩。她是‘不’字辈,跟我师父是同辈。”越想越觉好笑。+ z6 ]4 c) O0 r+ p2 `, X
  只见枕上躺着一张更无半点血色的脸蛋,一头三尺来长的头发散在布被之上,头发也是黄黄的。那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双眼紧闭,睫毛甚长,低声叫道:“爹!”却不睁眼。' h/ {( v8 n8 l: c  M1 z
  老头子道:“不儿,爹爹给你炼制的‘续命八丸”已经大功告成,今日便可服用了,你吃了之后,毛病便好,就可起床玩耍。”那少女嗯的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关切。
/ R) {2 b5 b5 X7 W; i  令狐冲见到那少女病势如此沉重,心下更是过意不去,又想:“老头子对他女儿十分爱怜,无可奈何之中,只好骗骗她了。”
' k1 b( W6 j& A5 m  老头子扶着女儿上身,道:“你坐起一些好吃药,这药得来不易,可别糟蹋了。”那少女慢慢坐起,老头子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她背后。那少女睁眼见到令狐冲,十分诧异,眼珠不住转动,瞧着令狐冲,问道:“爹,他……
% @) }0 D) I3 w. ^: O  他是谁?”
7 E. ~5 q9 R# u2 t" v. u  老头子微笑道:“他么?他不是人,他是药。”那少女茫然不解,道:“他是药?”老头子道:“是啊,他是药。那‘续命八丸’药性太过猛烈,我儿服食不宜,因此先让这人服了,再刺他之血供我儿服食,最为适当。”
8 J6 c5 {4 ~% d, X  那少女道:“刺他的血?他会痛的,那……那不大好。”老头子道:“这人是个蠢才,不会痛的。”那少女“嗯”的一声,闭上了眼睛。( B' c- ]% w, E) W
  令狐冲又惊又怒,正欲破口大骂,转念一想:“我吃了这姑娘的救命灵药,虽非有意,总之是我坏了大事,害了她性命。何况我本就不想活了,以我之血,救她性命,赎我罪愆,有何不可?”当下凄然一笑,并不说话。8 x% q: P& U( t9 }
  老头子站在他身旁,只待他一出声叫骂,立即点他哑穴,岂知他竟是神色泰然,不以为意,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他怎知令狐冲自岳灵珊移情别恋之后,本已心灰意冷,这晚听得那大汉大声斥责岳灵珊和林平之,骂他二人说自己坏话,又亲眼见到岳林二人在岸上树底密约相会,更觉了无生趣,于自己生死早已全不挂怀。
) N4 \0 ]" ~  I1 X1 H" J4 \0 `  老头子问道:“我要刺你心头热血,为我女儿治病了,你怕不怕?”令狐冲淡淡的道:“那有甚么可怕的?”老头子侧目凝视,见他果然毫无惧怕的神色,说道:“刺出你心头之血,你便性命不保了,我有言在先,可别怪我没告知你。”令狐冲淡淡一笑,道:“每个人到头来终于要死的,早死几年,迟死几年,也没多大分别?我的血能救得姑娘之命,那是再好不过,胜于我白白的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他猜想岳灵珊得知自己死讯,只怕非但毫不悲戚,说不定还要骂声:“活该!”不禁大生自怜自伤之意。
! p9 E$ r3 G% g  老头子大拇指一翘,赞道:“这等不怕死的好汉,老头子生平倒从来没见过。只可惜我女儿若不饮你的血,便难以活命,否则的话,真想就此饶了你。”, U! U. @8 i) d
  他到灶下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沸水出来,右手执了一柄尖刀,左手用手巾在热水中浸湿了,敷在令狐冲心口。: C2 n' J: P9 Z0 c
  正在此时,忽听得祖千秋在外面叫道:“老头子,老头子,快开门,我有些好东西送给你的不死姑娘。”老头子眉头一皱,右手刀子一划,将那热手巾割成两半,将一半塞在令狐冲口中,说道:“甚么好东西了?”放下刀子和热水,出去开门,将祖千秋放进屋来。; v  a) J4 Y5 n. m7 v
  祖千秋道:“老头子,这一件事你如何谢我?当时事情紧急,又找你不到。我只好取了你的‘续命八丸’,骗他服下,倘若你自己知道了,也必会将这些灵丹妙药送去,可是他就未必肯服。”老头子怒道:“胡说八道……”$ d$ A% v" e0 {& K  r; s
  祖千秋将嘴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老头子突然跳起身来,大声道:“有这等事?你……你……可不是骗我?”祖千秋道:“骗你作甚?0 |8 c7 T$ R4 [2 L
  我打听得千真万确。老头子,咱们是几十年的交情了,知己之极,我办的这件事,可合了你心意罢?”老头子顿足叫道:“不错,不错!该死,该死!”
  Z: c' H( I8 C! g. f  c0 {  祖千秋奇道:“怎地又是不错,又是该死?”老头子道:“你不错,我该死!”祖千秋更加奇了,道:“你为甚么该死?”; ?+ t! E9 n2 z) y+ \  P
  老头子一把拖了他手,直入女儿房中,向令狐冲纳头便拜,叫道:“令狐公子,令狐爷爷,小人猪油蒙住了心,今日得罪了你。幸好天可怜见,祖千秋及时赶到,倘若我一刀刺死了你,便将老头子全身肥肉熬成脂膏,也赎不了我罪愈的万一。”说着连连叩头。. m  ^) g3 ^' i
  令狐冲口中塞着半截手巾,荷荷作声,说不出话来。% Y+ }: z7 ]9 }. J: H/ R
  祖千秋忙将手巾从他口中挖了出来,问道:“令狐公子,你怎地到了此处?”令狐冲忙道:“老前辈快快请起,这等大礼,我可愧不敢当。”老头子道:“小老儿不知令狐公子和我大恩人有这等渊源,多多冒犯,唉,唉,该死,该死!胡涂透顶,就算我有一百个女儿,个个都要死,也不敢让令狐公子流半点鲜血救她们的狗命。”7 G- s9 s! _. d- ]. F
  祖千秋睁大了眼,道:“老头子,你将令狐公子绑在这里干甚么?”老头子道:“唉,总之是我倒行逆施,胡作非为,你少问一句行不行?”祖千秋又问:“这盆热水,这把尖刀放在这里,又干甚么来着?”只听得拍拍拍拍几声,老头子举起手来,力批自己双颊。他的脸颊本就肥得有如一只南瓜,这几下着力击打,登时更加肿胀不堪。
$ S9 x: Q6 t- B/ z  令狐冲道:“种种情事,晚辈胡里胡涂,实不知半点因由,还望两位前辈明示。”老头子和祖千秋匆匆忙忙解开了他身上绑缚,说道:“咱们一面喝酒,一面详谈。”令狐冲向床上的少女望了一眼,问道:“令爱的伤势,不致便有变化么?”8 v5 D) l" ?! Y/ N5 j# e6 |
  老头子道:“没有,不会有变化,就算有变化,唉,这个……那也是……”/ Q  W* F' M2 ^, f
  他口中唠唠叨叨的,也不知说些甚么,将令狐冲和祖千秋让到厅上,倒了三碗酒,又端出一大盘肥猪肉来下酒,恭恭敬敬的举起酒碗,敬了令狐冲一碗。
0 l; W7 e1 V- Q. P! c6 n  令狐冲一口饮了,只觉酒味淡薄,平平无奇,但比之在祖千秋酒杯中盛过的酒味,却又好上十倍。' s7 Z6 \6 A1 S, F# @
  老头子说道:“令狐公子,老朽胡涂透顶,得罪了公子,唉,这个……
+ \" x: S2 e# N1 O% Q( i$ u  真是……”一脸惶恐之色,不知说甚么话,才能表达心中歉意。祖千秋道:“令狐公子大人大量,也不会怪你。再说,你这‘续命八丸’倘若有些效验,对令狐公子的身子真有补益,那么你反有功劳了。”老头子道:“这个……
' ~/ z: q4 V; h) v0 ?( {& i  功劳是不敢当的,祖贤弟,还是你的功劳大。”祖千秋笑道:“我取了你这八颗丸药,只怕于不死侄女身子有妨,这一些人参给她补一补罢。”说着俯身取过一只竹篓,打开盖子,掏出一把把人参来,有粗有细,看来没有十斤,也有八斤。
/ s& j% E) F! p# `  l% b# z  老头子道:“从哪里弄了这许多人参来?”祖千秋笑道:“自然是从药材铺中借来的了。”老头子哈哈大笑,道:“刘备借荆州,不知何日还。”
4 R0 b* K+ ]! \% R; h! e/ \) A  令狐冲见老头子虽强作欢容,却掩不住眉间忧愁,说道:“老先生,祖先生,你两位想要医我之病,虽然是一番好意,但一个欺骗在先,一个掳绑在后,未免太不将在下瞧在眼里了。”" f; U2 `5 x! C' I/ [  D2 E/ E
  老祖二人一听,当即站起,连连作揖,齐道:“令狐公子,老朽罪该万死。不论公子如何处罚,老朽二人都是罪有应得。”令狐冲道:“好,我有事不明,须请直言相告。请问二位到底是冲着谁的面子,才对我这等相敬?”! w0 |( K) y) u
  老祖二人相互瞧了一眼。老头子道:“这个……这个……这个吗?”祖千秋道:“公子爷当然知道。那一位的名字,恕我们不敢提及。”
# y, {8 R# q% ]9 U% r  令狐冲道:“我的的确确不知。”暗自思忖:“是风太师叔么?是不戒大师么?是田伯光么?是绿竹翁么?可是似乎都不像。风太师叔虽有这等本事面子,但他老人家隐居不出,不许我泄露行踪,他怎会下山来干这等事?”& n' F/ V8 c/ Z% l' N
  祖千秋道:“公子爷,你问这件事,我和老兄二人是决计不敢答的,你就杀了我们,也不会说。你公子爷心中自然知道,又何必定要我们说出口来?”
" w" c( v4 C3 ?  B: Q$ H  令狐冲听他语气坚决,显是不论如何逼问,都是决计不说的了,便道:“好,你们既然不说,我心中怒气不消。老先生,你刚才将我绑在椅上,吓得我魂飞魄散,我也要绑你二人一绑,说不定我心中不开心,一尖刀把你们的心肝都挖了出来。”
, F& h6 H4 [5 `$ r" Z  老祖二人又是对望一眼,齐道:“公子爷要绑,我们自然不敢反抗。”
, y$ H6 |7 ~& c3 b5 j  老头子端过两只椅子,又取了七八条粗索来。两人先用绳索将自己双足在椅脚上牢牢缚住,然后双手放在背后,说道:“公子请绑。”均想:“这位少年未必真要绑我们出气,多半是开开玩笑。”
. t& U$ f7 z: X/ N  哪知令狐冲取过绳索,当真将二人双手反背牢牢缚住,提起老头子的尖刀,说道:“我内力已失,不能用手指点穴,又怕你们运力挣扎,只好用刀柄敲打,封了你二人的穴道。”当下倒转尖刀,用刀柄在二人的环跳、天柱、少海等处穴道中用力敲击,封住了二人的穴道。老头子和祖千秋面面相觑,大是诧异,不自禁的生出恐惧之情,不知令狐冲用意何在。只听他说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会。”转身出厅。
0 m, X+ _# I( _  令狐冲握着尖刀,走到那少女的房外,咳嗽一声,说道:“老……唔,姑娘,你身子怎样?”他本待叫她“老姑娘”,但想这少女年纪轻轻,虽然姓老,称之为“老姑娘”总是不大妥当,如叫她为“老不死姑娘”,更有点匪夷所思。那少女“嗯”的一声,并不回答。; b9 S. h8 A+ `( M
  令狐冲掀开棉帷,走进房去,只见她兀自坐着,靠在枕垫之上,半睡半醒,双目微睁。令狐冲走近两步,见她脸上肌肤便如透明一般,淡黄的肌肉下现出一条条青筋,似乎可见到血管中血液隐隐流动。房中寂静无声,风息全无,好像她体内鲜血正在一滴滴的凝结成膏,她呼出来的气息,呼出一口便少了一口。
) _# s2 I) T0 O6 P0 G  令狐冲心道:“这姑娘本来可活,却给我误服丹药而害了她。我反正是要死了,多活几天,少活几天,又有甚么分别?”取过一只瓷碗放在几上,伸出左腕,右手举刀在腕脉上横斩一刀,鲜血泉涌,流入碗中。他见老头子先前取来的那盆热水仍在冒气,当即放下尖刀,右手抓些热水淋在伤口上,使得鲜血不致迅速凝结。顷刻间鲜血已注满了大半碗。
) d6 L% p0 X! l. x: k% h4 r  那少女迷迷糊糊中闻到一阵血腥气,睁开眼来,突然见到令狐冲手腕上鲜血直淋,一惊之下,大叫了一声。9 F" X$ g$ g+ v, ^3 J
  令狐冲见碗中鲜血将满,端到那姑娘床前,就在她嘴边,柔声道:“快喝了,血中含有灵药,能治你的病。”那姑娘道:“我……我怕,我不喝。”5 j+ W$ \- }: v4 W
  令狐冲流了一碗血后,只觉脑中空荡荡地,四肢软弱无力,心想:“她害怕不喝,这血岂不是白流了?”左手抓过尖刀,喝道:“你不听话,我便一刀杀了你。”将尖刀刀尖直抵到她喉头。
; n8 @9 s6 W$ Z' u; a  那姑娘怕了起来,只得张嘴将一碗鲜血一口口的都喝了下去,几次烦恶欲呕,看到今狐冲的尖刀闪闪发光,竟吓得不敢作呕。" i2 Y5 V4 w% k' x
  令狐冲见她喝干了一碗血,自己腕上伤口鲜血渐渐凝结,心想:“我服了老头子的‘续命八丸”,从血液中进入这姑娘腹内的,只怕还不到十分之一,待我大解小解之后,不免所失更多,须得尽早再喂她几碗鲜血,直到我不能动弹为止。”当下再割右手腕脉,放了大半碗鲜血,又去喂那姑娘。
, _* a% n. N0 ~( B* V* s  那姑娘皱起了眉头,求道:“你……你别迫我,我真的不行了。”令狐冲道:“不行也得行,快喝,快。”那姑娘勉强喝了几口,喘了一会气,说道:“你……你为甚么这样?你这样做,好伤自己身子。”令狐冲苦笑道:“我伤身子打甚么紧,我只要你好。”; U& P0 i8 K5 |  ?; N
  桃枝仙和桃实仙被老头子所装的渔网所缚,越是出力挣扎,渔网收得越紧,到得后来,两人手足便想移动数寸也已有所不能。两人身不能动,耳目却仍十分灵敏,口中更是争辩不休。当令狐冲将老祖二人缚住后,桃枝仙猜他定要将二人杀了,桃实仙则猜他一定先来释放自己兄弟。哪知二人白争了一场,所料全然不中,令狐冲却走进了那姑娘房中。( I5 ?. S" J& n
  那姑娘的闺房密不通风,二人在房中说话,只隐隐约约的传了一些出来。; d8 d- t$ J: g, C6 M
  桃枝仙、桃实仙、岳不群、老头子、祖千秋五人内力都甚了得,但令狐冲在那姑娘房中干甚么,五人只好随意想像,突然间听得那姑娘尖声大叫,五人脸色登时都为之大变。
: V# `- Q8 N5 |/ v1 ?2 r  桃枝仙道:“令狐冲一个大男人,走到人家闺女房中去干甚么?”桃实仙道:“你听!那姑娘害怕之极,说道:‘我……我怕!’令狐冲说:‘你不听话,我便一刀杀了你。’他说‘你不听话’,令狐冲要那姑娘听甚么话?”$ d: V" L3 e3 x4 o
  挑枝仙道:“那还有甚么好事?自然是逼迫那姑娘做他老婆。”桃实仙道:“哈哈,可笑之极!那矮冬瓜胖皮球的女儿,当然也是矮冬瓜胖皮球,令狐冲为甚么要逼她做老婆?”桃枝仙道:“萝卜青菜,各人所爱!说不定令狐冲特别喜欢肥胖女子,一见肥女,便即魂飞天外。”桃实仙道:“啊哟!你听,你听!那肥女求饶了,说甚么‘你别迫我,我真的不行了。’”桃枝仙道:“不错。令狐冲这小子却是霸王硬上弓,说道:‘不行也得行,快,快!’”) W. H3 l0 V: \  {/ L0 A$ _# N. z
  桃实仙道:“为甚么令狐冲叫她快些,快甚么?”桃枝仙道:“你没娶过老婆,是童男之身,自然不懂!”桃实仙道:“难道你就娶过了,不害臊!”* t: H' E2 p! }4 M9 u; k
  桃枝仙道:“你明知我没娶过,干么又来问我?”桃实仙大叫:“喂,喂,老头子,令狐冲在逼你女儿做老婆,你干么见死不救?”桃枝仙道:“你管甚么闲事?你又怎知那肥女要死,说甚么见死不救?她女儿名叫‘老不死’,怎么会死?”
, A* ?# X4 d+ z+ A- n$ t& a  x  老头子和祖千秋给缚在椅上,又给封了穴道,听得房中老姑娘惊呼和哀求之声,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二人心下本已起疑,听得桃谷二仙在院子中大声争辩,更无怀疑。8 ?- `5 C2 `: F, e' E
  祖千秋道:“老兄,这件事非阻止不可,没想到今狐公子如此好色,只怕要闯大祸。”老头子道:”唉,糟蹋了我不死孩儿,那还罢了,却……却太也对不起人家。”祖千秋道:“你听,你听。你的不死姑娘对他生了清意,她说道:‘你这样做,好伤自己身子。’令狐冲说甚么?你听到没有?”老头子道:“他说:‘我伤身子打甚么紧?我只是要你好!’他奶奶的,这两个小家伙。”祖千秋哈哈大笑,说道:“老兄,恭喜,恭喜!”老头子怒道:“恭你奶奶个喜!”祖千秋笑道:“你何必发怒?恭喜你得了个好女婿!”( B9 p2 ~+ N, {' ]% h
  老头子大叫一声,喝道:“别再胡说!这件事传扬出去,你我还有命么?”
5 L8 T4 b! a6 v, w; r4 Q1 g% d  他说这两句话时,声音中含着极大的惊恐。祖千秋道:“是,是!”声音却也打颤了。
7 w: g! ]* ^  m  岳不群身在墙外树上,隔着更远,虽运起了“紫霞神功”,也只听到一鳞半爪,最初一听到令狐冲强迫那姑娘,便想冲入房中阻止,但转念一想,这些人连令狐冲在内,个个诡秘怪异,不知有甚么图谋,还是不可鲁莽,以静观其变为是,当下运功继续倾听。桃谷二仙和老祖二人的说话不绝传入耳中,只道令狐冲当真乘人之危,对那姑娘大肆非礼,后来再听老祖二人的对答,心想令狐冲潇洒风流,那姑娘多半与乃父相像,是个胖皮球般的丑女,则失身之后对其倾倒爱慕,亦非奇事,不禁连连摇头。
% F4 ]- x: t8 M  忽听得那姑娘又尖叫道:“别……别……这么多血,求求你突然墙外有人叫道:“老头子,桃谷四鬼给我撇掉啦。”波的一声轻响,有人从墙外跃入,推门进内,正是那个手持白幡去逗引桃谷四仙的汉子。. U( d0 s1 y4 Y) I
  他见老头子和祖千秋都给绑在椅上,吃了一惊,叫道:“怎么啦!”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精光灿然的匕首,手臂几下挥舞,已将两人手足上所绑的绳索割断。
: m8 _8 I2 |% ]  i7 L  房中那姑娘又尖声惊叫:“你……你……求求你……不能再这样了。”0 w1 u2 n9 H7 F# k
  那汉子听她叫得紧急,惊道:“是老不死姑娘!”向房门冲去。2 p# f7 I$ |$ I) a9 S7 o/ L! Z
  老头子一把拉住了他手臂,喝道:“不可进去!”那汉子一怔之下,停住了脚步。& T- f6 w; V' j2 Y0 w- Q
  只听得院子中桃枝仙道:“我想矮冬瓜得了令狐冲这样一个女婿,定是欢喜得紧。”桃实仙道:“令狐冲快要死了,一个半死半活的女婿,得了有甚么欢喜?”桃枝仙道:“他女儿也快死了,一对夫妻一般的半死半活。”
8 F/ P. \* U4 a  桃实仙问道:“哪个死?哪个活?”桃枝仙道:“那还用问?自然是令狐冲死。老不死姑娘名叫老不死,怎么会死?”桃实仙道:“这也未必。难道名字叫甚么,便真的是甚么?如果天下人个个叫老不死,便个个都老而不死了?咱们练武功还有甚么用?”
& |& u9 p" W7 Z  两兄弟争辩声中,猛听得房中砰的一声,甚么东西倒在地下。老姑娘又叫了起来,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惊惶之意,叫道:“爹,爹!快来!”! z1 _4 {" `- E- A
  老头子听得女儿呼叫,抢进房去,只见令狐冲倒在地下,一只瓷碗合在胸口,上身全是鲜血,老姑娘斜倚在床,嘴边也都是血。祖千秋和那汉子站在老头子身后,望望令狐冲,望望老姑娘,满腹都是疑窦。* S6 I* x4 K9 J! k0 x& ^
  老姑娘道:“爹,他……他割了许多血出来,逼我喝了两碗……他……他还要割……”8 D( q+ n* t1 A" e& l  V
  老头子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忙俯身扶起令狐冲,只见他双手腕脉处各有伤口,鲜血兀自汩汩流个不住。老头子急冲出房,取了金创药来,心慌意乱之下,虽在自己屋中,还是额头在门框边上撞得肿起了一个大瘤,门框却被他撞塌了半边。
- G; ?- D- M, m7 M! y: }  桃枝仙听到碰撞声响,只道他在殴打令狐冲,叫道:“喂,老头子,令狐冲是桃谷六仙的好朋友,你可不能再打。要是打死了他,桃谷六仙非将你全身肥肉撕成一条条不可。”桃实仙道:“错了,错了!”桃枝仙道:“甚么错了?”桃实仙道:“他若是全身瘦肉,自可撕成一条一条,但他全是肥肉,一撕便成一团一塌胡涂的膏油,如何撕成一条一条?”% |( t( U* q, B  Y( ^
  老头子将金创药在令狐冲手腕上伤口处敷好,再在他胸腹间几处穴道上推拿良久,令狐冲这才悠悠醒转。老头子惊魂略定,心下感激无已,颤声道:“令狐公子,你……这件事当真叫咱们粉身碎骨,也是……唉……也是……”: G# g6 t: A, n1 j
  祖千秋道:“令狐公子,老头子刚才缚住了你,全是一场误会,你怎地当真了?岂不令他无地自容?”# E& f: h6 D. T
  令狐冲微微一笑,说道:“在下的内伤非灵丹妙药所能医治,祖前辈一番好意,取了老前辈的‘续命八丸’来给在下服食,实在是槽蹋了……但愿这位姑娘的病得能痊可……”他说到这里,只因失血过多,一阵晕眩,又昏了过去。
0 u) p' m! C5 j! b% \6 U% U  老头子将他抱起,走出女儿闺房,放在自己房中床上,愁眉苦脸的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祖千秋道:“令狐公子失血极多,只怕性命已在顷刻之间,咱三人便以毕生修为,将内力注入他体内如何?”老头子道:“自该如此。”轻轻扶起令狐冲,右掌心贴上他背心大椎穴,甫一运气,便全身一震,喀喇一声响,所坐的木椅给他压得稀烂。4 ]' g8 f8 P/ I" {# T& r
  桃枝仙哈哈大笑,大声道:“令狐冲的内伤,便因咱六兄弟以内力给他疗伤而起,这矮冬瓜居然又来学样,令狐冲岂不是伤上加伤,伤之又伤,伤之不已!”桃实仙道:“你听,这喀喇一声响,定是矮冬瓜给令狐冲的内力震了出来,撞坏了甚么东西。令狐冲的内力,便是我们的内力,矮冬瓜又吃了桃谷六仙一次苦头!妙哉!妙哉!”
  p- n/ c0 d8 i) j! a  老头子叹了口气,道:“唉,令狐公子倘若伤重不醒,我老头子只好自杀了。”7 Q) b! r3 w! t* B; B* Y. `
  那汉子突然放大喉咙叫道:“墙外枣树上的那一位,可是华山派掌门岳先生吗?”; O* Y  z+ z  p, ~
  岳不群大吃一惊,心道:“原来我的行迹早就给他见到了。”只听那汉子又叫:“岳先生,远来是客,何不进来见面?”岳不群极是尴尬,只觉进去固是不妙,其势又不能老是坐在树上不动。那汉子道:“令高足令狐公子晕了过去,请你一起参详参详。”8 X4 w( L& @) ]; D6 `# y. l
  岳不群咳嗽一声,纵身飞跃,越过了院子中丈余空地,落在滴水檐下的走廊之上。老头子已从房中走了出来,拱手道:“岳先生,请进。”岳不群道:“在下挂念小徒安危,可来得鲁莽了。”老头子道:“那是在下该死。唉,倘若……倘若……”
4 A4 v4 ~" A1 \. W: }! H0 c  桃枝仙大声道:“你不用担心,令狐冲死不了的。”老头子大喜,问道:“你怎知他不会死?”桃仙枝道:“他年纪比你小得多,也比我小得多,是不是?”老头子道:“是啊。那又怎样?”桃枝仙道:“年纪老的人先死呢,还是年纪小的人先死?自然是老的先死了。你还没死,我也没有死,令狐冲又怎么会死?”老头子本道他有独得之见,岂知又来胡说一番,只有苦笑。
9 L  k' h: c8 D' `/ p# z, h  桃实仙道:“我倒有个挺高明的主意,咱们大伙儿齐心合力,给令狐冲改个名字,叫作‘令狐不死’……”
  Y* B! r! f  k  岳不群走入房中,见令狐冲晕倒在床,心想:“我若不露一手紫霞神功,可教这几人轻视我华山派了。”当下暗运神功,脸向里床,以便脸上紫气显现之时无人瞧见,伸掌按到令狐冲背上大椎穴上。他早知令狐冲体内真气运行的情状,当下并不用力,只以少些内力缓缓输入,觉得他体内真气生出反激,手掌便和他肌肤离开了半寸,停得片刻,又将手掌按了上去。果然过不多时,令狐冲便即悠悠醒转,叫道:“师父,你……老人家来了。”$ d$ b  l1 |2 S3 }0 |
  老头子等三人见岳不群毫不费力的便将令狐冲救转,都大为佩服。
; k. x1 z! ~, v: v5 i$ U9 j& j  岳不群寻思:“此处是非之地,不能多耽,又不知舟中夫人和众弟子如何。”拱手说道:“多承诸位对我师徒礼敬有加,愧不敢当,这就告辞。”4 L6 @2 `4 ^! y+ m0 P9 R# Z
  老头子道:“是,是!令狐公子身子违和,咱们本当好好接待才是,眼下却是不便,实在失礼之至,还请两位原恕。”( ~5 V8 L( P; s1 l
  岳不群道:“不用客气。”黯淡的灯光之下,见那汉子一双眸子炯炯发光,心念一动,拱手道:“这位朋友尊姓大名?”祖千秋笑道:“原来岳先生不识得咱们的夜猫子‘无计可施’计无施。”岳不群心中一凛:“夜猫子计无施?听说此人天赋异禀,目力特强,行事忽善忽恶,或邪或正,虽然名计无施,其实却是诡计多端,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他竟也和老头子等人搅在一起。”忙拱手道:“久仰计师傅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
6 i! Q6 m. k2 e' G2 r0 X  计无施微微一笑,说道:“咱们今日见了面,明日还要在五霸冈见面啊。”8 S7 U$ |$ i, N1 ]$ ?
  岳不群又是一凛,虽觉初次见面,不便向人探询详情,但女儿被掳,甚是关心,说道:“在下不知甚么地方得罪了这里武林朋友,想必是路过贵地,未曾拜候,实是礼数不周。小女和一个姓林的小徒,不知给哪一位朋友召了去,计先生可能指点一二么?”' U) Y1 T% R+ t$ U% {! x
  计无施微笑道:“是么?这个可不大清楚了。”9 f; E* x/ Q& `  z! T8 Z$ k. P
  岳不群向计无施探询女儿下落,本已大大委曲了自己掌门人的身分,听他不置可否,虽又恼又急,其势已不能再问,当下淡淡的道:“深夜滋扰,甚以为歉,这就告辞了。”将令狐冲扶起,伸手欲抱。
4 B0 F$ V7 A4 m' }9 d" _/ F1 m3 f% K0 O  老头子从他师徒之间探头上来,将令狐冲抢着抱了过去,道:“令狐公子是在下请来,自当由在下恭送回去。”抓了张薄被盖在令狐冲身上,大踏步往门外走出。
# {* i0 M% M9 b  q- }* n  桃枝仙叫道:“喂,我们这两条大鱼,放在这里,成甚么样子?”老头子沉吟道:“这个……”心想缚虎容易纵虎难,倘若将他两兄弟放了,他桃谷六仙前来生事寻仇,可真难以抵挡。否则的话,有这两个人质在手,另外那四人便心有所忌。
6 t% q& K9 X* v9 [/ M8 `7 O1 F- d  令狐冲知他心意,道:“老前辈,请你将他们二位放了。桃谷二仙,你们以后也不可向老祖二位寻仇生事,大家化敌为友如何?”桃枝仙道:“单是我们二位,也无法向他们寻仇生事。”令狐冲道:“那自是桃谷六仙一起在内了。”0 S7 `9 u: k9 a! a" H' O! ^0 P
  桃实仙道:“不向他们寻仇生事,那是可以的;说到化敌为友,却是不行,杀了我头也不行。”老头子和祖千秋都哼了一声,心下均想:“我们不过冲着令狐公子的面子,才不来跟他们计较,难道当真怕了你桃谷六仙不成?”1 j6 T1 `" M& ]+ Q: R' t& U7 p$ V
  令狐冲道:“那为甚么?”桃实仙道:“桃谷六仙和他们黄河老祖本来无怨无仇,根本不是敌人,既非敌人,这‘化敌’便如何化起?所以啊,要结成朋友,倒也不妨,要化敌为友,可无论如何化不来了。”欢人一听,都哈哈大笑。2 ^* p7 c! }7 P% }( ?$ h
  祖千秋俯下身去,解开了渔网的活结。这渔网乃人发、野蚕丝、纯金丝所绞成,坚韧异常,宝刀利剑亦不能断,陷身入内后若非得人解救,否则越是挣扎,勒得越紧。
  ]( d* U9 F% G7 L0 W( @! }& t, m' z  桃枝仙站起身来,拉开裤子,便在渔网上撒尿。祖千秋惊问:“你……
' k% g8 L6 H2 `# ^' L  U& ^1 m  你干甚么?”桃枝仙道:“不在这臭网上撒一泡尿,难消老子心头之气。”
1 I0 g" W' @+ o9 p  当下七人回到河边码头。岳不群遥遥望见劳德诺和高根明二弟子仗剑守在船头,知道众人无恙,当即放心。老头子将令狐冲送入船舱,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说道:“公子爷义薄云天,老朽感激不尽。此刻暂且告辞,不久便当再见。”
3 i7 v$ d' U1 ~8 ^( ?( k, F  令狐冲在路上一震,迷迷糊糊的又欲晕去,也不知他说些甚么话,只嗯了一声。' P' K$ }9 ^* t' U
  岳夫人等见这肉球人前倨后恭,对令狐冲如此恭谨,无不大为诧异。
% \/ [5 g5 y6 `  老头子和祖千秋深怕桃根仙等回来,不敢多所逗留,向岳不群一拱手,便即告辞。
; k5 H) K# {- o7 _2 r1 L6 _4 C' j  桃枝仙向祖千秋招招手,道:“祖兄慢去。”祖千秋道:“干甚么?”
9 }2 I% m; H: a) ?  桃枝仙道:“干这个!”曲膝矮身,突然挺肩向他怀中猛力撞去。这一下出其不意,来势快极,祖千秋不及闪避,只得急运内劲,霎时间气充丹田,肚腹已是坚如铁石。只听得喀喇、辟拍、玎玎、铮铮十几种声音齐响,桃枝仙已倒退在数丈之外,哈哈大笑。1 H; S5 i! j0 y& {$ c
  祖千秋大叫:“啊唷!”探手入怀,摸出无数碎片来,或瓷或玉,或竹或木,他怀中所藏的二十余只珍贵酒杯,在这么一撞之下多数粉碎,金杯、银杯、青铜爵之类也都给压得扁了。他既痛惜,又恼怒,手一扬,数十片碎片向桃枝仙激射过去。3 x6 f7 R" ?# n% a
  桃枝仙早就有备,闪身避开,叫道:“令狐冲叫咱们化敌为友,他的话可不能不听。咱们须得先成敌人,再做朋友。”
5 g+ u; P9 M! a$ _  祖千秋穷数十年心血搜罗来的这些酒杯,给桃枝仙一撞之下尽数损毁,如何不怒?本来还待追击,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止步,干笑几声,道:“不错,化敌为友,化敌为友。”和老头子、计无施二人转身而行。5 x5 k8 i4 g1 v1 x) c" N* V
  令狐冲迷迷糊糊之中,还是挂念着岳灵珊的安危,说道:“桃枝仙,你请他们不可……不可害我岳师妹。”桃枝仙应道:“是。”大声说道:“喂!. @3 [4 [1 `5 z7 E  s
  喂!老头子,夜猫子,祖千秋几个朋友听了,令狐冲说,叫你们不可伤害他的宝贝师妹。”
* ^3 l. A! b! M5 C# h/ @8 x; S  计无施等本已走远,听了此言,当即停步。老头子回头大声道:“令狐公子有命,自当遵从。”三人低声商量了片刻,这才离去。. j) d: R+ i6 A, c' y" Y: O) }
  岳不群刚向夫人述说得几句在老头子家中的见闻,忽听得岸上大呼小叫,桃根仙等四人回来了。
6 W; }3 K/ d/ g) X' t  桃谷四仙满嘴吹嘘,说那手持白幡之人给他们四兄弟擒住,已撕成了四块。桃实仙哈哈大笑,说道:“厉害,厉害。四位哥哥端的了得。”桃枝仙道:“你们将那人撕成了四块,可知他叫甚么名字?”桃干仙道:“他死都死了,管他叫甚么名字?难道你便知道?”桃枝仙道:“我自然知道。他姓计,名叫计无施,还有个外号,叫作夜猫子。”桃叶仙拍手道:“这姓固是姓得好,名字也取得妙,原来他倒有先见之明,知道日后给桃谷六仙擒住之后,定是无计可施,逃不了被撕成四块的命运,因此上预先取下了这个名字。”; H5 e7 h! `) }
  桃实仙道:“这夜猫子计无施,功夫当真出类拔萃,世所罕有!”桃根仙道:“是啊,他功夫实在了不起,倘若不是遇上桃谷六仙,凭他的轻身功夫,在武林中也可算得是一把好手。”桃实仙道:“轻身功夫倒也罢了,给撕成四块之后,他居然能自行拼起,死后还魂,行动如常。刚才还到这里来说了一会子话呢。”0 y; S4 t& n- b+ y) t
  桃根仙等才知谎话拆穿,四人也不以为意,脸上都假装惊异之色。桃花仙道:“原来计无施还有这等奇门功夫,那倒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佩服啊,佩服。”桃干仙道:“将撕成四块的身子自行拼凑,片刻间行动如常,听说叫做‘化零为整大法’,这功夫失传已久,想不到这计无施居然学会了,确是武林异人,下次见到,可以跟他交个朋友。”' v- F, x, `$ ^) j
  岳不群和岳夫人相对发愁,爱女被掳,连对头是谁也不知道,想不到华山派名震武林,却在黄河边上栽了这么个大筋斗,可是怕众弟子惊恐,还是半点不露声色。夫妇俩也不商量种种疑难不解之事,只心中暗自琢磨。大船之中,便是桃谷六仙胡说八道之声。
$ U( w# p2 r! Z) o  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将曙,忽听得岸上脚步声响,不多时有两乘轿子抬到岸边。当先一名轿夫朗声说道:“令狐冲公子吩咐,不可惊吓了岳姑娘。
& Q0 X$ |( D  ?% u; l$ v( i  敝上多有冒昧,还请令狐冲公子恕罪。”四名轿夫将轿子放下,转身向船上行了一礼,便即转身而去。/ g6 ]' i# x7 _# k/ `
  只听得轿中岳灵珊的声音叫道:“爹,妈!”1 C" u* {+ a7 z+ Z# \
  岳不群夫妇又惊又喜,跃上岸去掀开轿帷,果见爱女好端端的坐在轿中,只见腿上被点了穴道,行动不得。另一顶轿中坐的,正是林平之。岳不群伸手在女儿环跳、脊中、委中几处穴道上拍了几下,解开了她被封的穴道,问道:“那大个子是谁?”4 p; l- i1 ?, `8 ^
  岳灵珊道:“那个又高又大的大个子。他……他……他……”小嘴一扁,忍不住要哭。岳夫人轻轻将她抱起,走入船舱,低声问道:“可受了委曲吗?”+ ~$ E0 p+ k3 ?8 b, U
  岳灵珊给母亲一问,索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岳夫人大惊,心想:“那些人路道不正,珊儿落在他们手里,有好几个时辰,不知是否受了凌辱?”忙问:“怎么了?跟妈说不要紧。”岳灵珊只哭个不停。
, U  I7 y; d2 j2 F: |' {  岳夫人更是惊惶,船中人多,不敢再问,将女儿横卧于榻,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 O; n0 S3 k" I6 n, _) }  岳灵珊忽然大声哭道:“妈,这大个子骂我,呜!呜!”5 k3 g% M- \# N2 [. R! a8 k; s
  岳夫人一听,如释重负,微笑道:“给人家骂几句,便这么伤心。”岳灵珊哭道:“他举起手掌,还假装要打我、吓我。”岳夫人笑道:“好啦,好啦!下次见到,咱们骂还他,吓还他。”岳灵珊道:“我又没说大师哥坏话,小林子更加没说。那大个子强凶霸道,他说平生最不喜欢的事,便是听到有人说令狐冲的坏话。我说我也不喜欢。他说,他一不喜欢,便要把人煮来吃了。妈,他说到这里,便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吓我。呜呜呜!”
; U; ]( s. S/ ^+ ^& ~# S  岳夫人道:“这人真坏。冲儿,那大个子是谁啊?”
) Y8 b6 M* T3 \+ m  令狐冲神智未曾十分清醒,迷迷糊糊的道:“大个子吗?我……我……”
8 t( N* L- E- V" [. y  这时林平之也已得师父解开穴道,走入船舱,插口道:“师娘,那大个子跟那和尚当真是吃人肉的,倒不是空言恫吓。”岳夫人一惊,问道:“他二人都吃人肉?你怎知道?”林平之道:“那和尚问我辟邪剑谱的事,盘问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块东西来嚼,吃得津津有味,还拿到我嘴边,问我要不要咬一口尝尝滋味。却原来……却原来是一只人手。”岳灵珊惊叫一声,道:“你先前怎地不说?”林平之道:“我怕你受惊,不敢跟你说。”$ g# c+ `0 A1 F
  岳不群忽道:“啊,我想起来了。这是‘漠北双熊’。那大个儿皮肤很白,那和尚却皮肤很黑,是不是?”岳灵珊道:“是啊。爹,你认得他们?”3 H9 _! ?  t8 t# r7 c
  岳不群摇头道:“我不认得。只是听人说过,塞外漠北有两名巨盗,一个叫白熊,一个叫黑熊。倘若事主自己携货而行,漠北双熊不过抢了财物,也就算了,倘若有镖局子保镖,那么双熊往往将保镖的煮吃了,还道练武之人,肌肉结实,吃起来加倍的有咬口。”岳灵珊又是“啊”的一声尖叫。. y4 M0 Z3 a' n1 ^
  岳夫人道:“师哥你也真是的,甚么‘吃起来加倍的有咬口’,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不怕人作呕。”岳不群微微一笑,顿了一顿,才道:“从没听说漠北双熊进过长城,怎地这一次到黄河边上来啦?冲儿,你怎会认得漠北双熊的?”
) P$ j3 k  m, r; m2 X! U  令狐冲道:“漠北双雄?”他没听清楚师父前半截的话,只道“双雄”
7 ?% ~% x1 I2 f  R! q  二字定是英雄之雄,却不料是熊罴之熊,呆了半晌,道:“我不认得啊。”" ^8 f8 C8 T8 u
  岳灵珊忽道:“小林子,那和尚要你咬那只手掌,你咬了没有?”林平之道:“我自然没咬。”岳灵珊道:“你不咬就罢了,倘若咬过一口,哼哼,瞧我以后还睬不睬你?”
4 {" I0 V2 Y7 e- \8 q9 N  桃干仙在外舱忽然说道:“天下第一美味,莫过于人肉。小林子一定偷吃过了,只是不肯承认而已。”桃叶仙道:“他倘若没吃,先前为甚么不说,到这时候才拚命抵赖?”
1 Y% S6 {8 y4 c) _  林平之自遭大变后,行事言语均十分稳重,听他二人这么说,一怔之下,无以对答。
' X8 Q# k, H3 n" h. Y% W7 a% `  桃花仙道:“这就是了。他不声不响,便是默认。岳姑娘,这种人吃了人肉不认,为人极不诚实,岂可嫁给他做老婆?”桃根仙道:“你与他成婚之后,他日后必定与第二个女子勾勾搭搭,回家来你苦问他,他定然死赖,决计不认。”桃叶仙道:“更有一桩危险万分之事,他吃人肉吃出瘾来,他日你和他同床而卧,睡到半夜,忽然手指奇痛,又听到喀喇、喀喇的咀嚼之声,一查之下,你道是甚么?却原来这小林子在吃你的手指。”桃实仙道:“岳姑娘,一个人连脚趾在内,也不过二十根。这小林子今天吃几根,明天吃几根,好容易便将你十根手指、十根脚趾都吃了个精光。”
) K/ d! x# I, e  C$ w  桃谷六仙自在华山绝顶与令狐冲结交,便已当他是好朋友。六兄弟虽然好辩成性,却也不是全无脑筋,令狐冲和岳灵珊之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情状,他六人早就瞧在眼里,此时捉到林平之的一点岔子,竟尔大肆挑拨离间。
9 x4 P) y+ P1 Y+ |# y  岳灵珊伸手指塞在耳朵,叫道:“你们胡说八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 v' C4 {0 t  Y" ?5 K% p
  桃根仙道:“岳姑娘,你喜欢嫁给这小林子做老婆,倒也不妨,不过有一门功夫,却不可不学。这门功夫跟你一生干系极大,倘若错过了机会,日后定是追悔无及。”
! I3 M. n4 n8 I" m( m  岳灵珊听他说得郑重,问道:“甚么功夫,有这么要紧?”
1 u0 A; H/ S5 }. B: H9 n  桃根仙道:“那个夜猫子计无施,有一门‘化零为整大法’,日后你的耳朵、鼻子、手指、脚趾,都给小林子吃在肚里,只消你身具这门功夫,那也不惧,尽可剖开他肚子,取了出来,拼在身上,化零为整。” # {1 ]- o9 r7 ~1 i0 I8 D: V
 
0 J. z+ \8 y$ y# }5 ~十六 注血
5 L( g7 z& \; p3 ?. D/ }  桃谷六仙胡说八道声中,坐船解缆拔锚,向黄河下游驶去。其时曙色初现,晓雾未散,河面上一团团白雾罩在滚滚浊流之上,放眼不尽,令人胸怀大畅。1 |1 `4 }. J, X5 L. s- }( S
  过了小半个时辰,太阳渐渐升起,照得河水中金蛇乱舞。忽见一艘小舟张起风帆,迎面驶来。其时吹的正是东风,那小舟的青色布帆吃饱了风,溯河而上。青帆上绘着一只白色的人脚,再驶进时,但见帆上人脚纤纤美秀,显是一只女子的素足。
" o+ E/ z0 H; O8 Z$ a  华山群弟子纷纷谈论:“怎地在帆上画一只脚,这可奇怪之极了!”桃枝仙道:“这多半是漠北双熊的船。啊唷,岳夫人、岳姑娘,你们娘儿们可得小心,这艘船上的人讲明要吃女人脚。”岳灵珊啐了一口,心中却也不由得有些惊惶。
* z& p1 {7 c' }  小船片刻间便驶到面前,船中隐隐有歌声传出。歌声轻柔,曲意古怪,无一字可辨,但音调浓腻无方,简直不像是歌,既似叹息,又似呻吟。歌声一转,更像是男女欢合之音,喜乐无限,狂放不禁。华山派一众青年男女登时忍不住面红耳赤。
8 x% v4 i1 G0 o" K. W4 f# m& `7 Y  岳夫人骂道:“那是甚么妖魔鬼怪?”: T: y/ A' K$ O& \& ~
  小舟中忽有一个女子声音腻声道:“华山派令狐冲公子可在船上?”岳夫人低声道:“冲儿,别理她!”那女子说道:“咱们好想见见令狐公子的模样,行不行呢?”声音娇柔宛转,荡人心魄。
8 K/ T9 D. C* m% y- G% f: p  只见小舟舱中跃出一个女子,站在船头,身穿蓝布印白花衫裤,自胸至膝围一条绣花围裙,色彩灿烂,金碧辉煌,耳上垂一对极大的黄金耳环,足有酒杯口大小。那女子约莫甘七八岁年纪,肌肤微黄,双眼极大,黑如点漆,腰中一根彩色腰带被疾风吹而向前,双脚却是赤足。这女子风韵虽也甚佳,但闻其音而见其人,却觉声音之娇美,远过于其容貌了。那女子脸带微笑,瞧她装束,绝非汉家女子。* Z1 h% U; F0 M* A& }2 I! ~% g$ l
  顷刻之间,华山派坐船顺流而下,和那小舟便要撞上,那小舟一个转折,掉过头来,风帆跟着卸下,便和大船并肩顺流下驶。: V% b; K! S  o! r( T+ ?: U
  岳不群陡然想起一事,问道:“这位姑娘,可是云南五仙教蓝教主属下吗?”
  K3 A, U' n# [9 [  y* I6 }  那女子格格一笑,柔声道:“你倒有眼光,只不过猜对了一半。我是云南五仙教的,却不是蓝教主属下。”
- f$ Q5 l1 z/ \; Q$ B; Q$ Z  岳不群站到船头,拱手道:“在下岳不群,请教姑娘贵姓,河上枉顾,有何见教?”那女子笑道:“苗家女子,不懂你抛书袋的说话,你再说一遍。”
$ Z3 E6 |, f' g/ r  岳不群道:“请问姑娘,你姓甚么?”那女子笑道:“你早知道我姓甚么了,又来问我。”岳不群道:“在下不知姑娘姓甚么,这才请教。”那女子笑道:“你这么大年纪啦,胡子也这么长了,明明知道我姓甚么,偏偏又要赖。”
  h% X% b3 m7 l0 \  这几句话颇为无礼,只是言笑晏晏,神色可亲,不含丝毫敌意。岳不群道:“姑娘取笑了。”那女子笑道:“岳掌门,你姓甚么啊?”+ j- f6 ]" W  R/ G  H) e4 t
  岳不群道:“姑娘知道在下姓岳,却又明知故问。”岳夫人听那女子言语轻佻,低声道:“别理睬她。”岳不群左手伸到自己背后,摇了几摇,示意岳夫人不可多言。
- P# C4 `; ^+ Y. f6 }( U$ w  桃根仙道:“岳先生在背后摇手,那是甚么意思?嗯,岳夫人叫他不可理睬那个女子,岳先生却见那女子既美貌,又风骚,偏偏不听老婆的话,非理睬她不可。”+ @" k' k% y, I0 B
  那女子笑道:“多谢你啦!你说我既美貌,又风甚么的,我们苗家女子,哪有你们汉人的小姐太太们生得好看?”似乎她不懂“风骚”二字中含有污蔑之意,听人赞她美貌,登时容光焕发,十分欢喜,向岳不群道:“你知道我姓甚么了,为甚么却又明知故问?”$ q9 k  C# X- t7 k
  桃干仙道:“岳先生不听老婆的话,有甚么后果?”桃花仙道:“后果必定不妙。”桃干仙道:“岳先生人称‘君子剑’,原来也不是真的君子,早知道人家姓甚么了,偏偏明知故问,没话找话,跟人家多对答几句也是好的。”
5 G9 D* J  a* z" l4 y  D  岳不群给桃谷六仙说得甚是尴尬,心想这六人口没遮拦,不知更将有多少难听的话说将出来,给一众男女弟子听在耳中,算甚么样子?可又不能和他们当真,当即向那女子拱了拱手,道:“便请拜上蓝教主,说道华山岳不群请问他老人家安好。”
" q6 m) E" A4 W$ R% ]! n* _  那女子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眼珠骨溜溜的转了几转,满脸诧异之色,问道:“你为甚么叫我‘老人家’,难道我已经很老了吗?”
6 R: _( Y9 [/ |2 ~# T  岳不群大吃一惊,道:“姑娘……你……你便是五仙教……蓝教主……”/ u% g/ a4 w- k% K
  他知五仙教是个极为阴险狠辣的教派,“五仙”云云,只是美称,江湖中人背后提起,都称之为五毒教。其实百余年前,这教派的真正名称便叫作五毒教,创教教祖和教中重要人物,都是云贵川湘一带的苗人。后来有几个汉人入了教,说起“五毒”二字不雅,这才改为“五仙”。这五仙教善于使瘴、使蛊、使毒,与“百药门”南北相称。五仙教中教众苗人为多,使毒的心计不及百药门,然而诡异古怪之处,却尤为匪夷所思。江湖中人传言,百药门使毒,虽然使人防不胜防,可是中毒之后,细推其理,终于能恍然大悟。
% Q( Q# s/ F' \1 ?  但中了五毒教之毒后,即使下毒者细加解释,往往还是令人难以相信,其诡秘奇特,实非常理所能测度。
2 u* Z: U5 O* N, L  那女子笑道:“我便是蓝凤凰,你不早知道了么?我跟你说,我是五仙教的,可不是蓝教主的属下。五仙教中,除了蓝凤凰自己,又有哪一个不是蓝凤凰的属下?”说着格格格的笑了起来。
9 w! p5 C7 w8 t+ M  `7 Y7 \) j  桃谷六仙拊掌大笑,齐道:“岳先生真笨,人家明明跟他说了,他还是缠夹不清。”+ g) Z0 [4 k5 W; e$ K4 F
  岳不群只知五仙教的教主姓蓝,听她这么说,才知叫做蓝凤凰,瞧她一身花花绿绿的打扮,的确便如是一头凤凰似的。其时汉人士族女子,闺名深加隐藏,直到结亲下聘,夫家行“问名”之礼,才能告知。武林中虽不如此拘泥,却也决没将姑娘家的名字随口乱叫的。这苗家女子竟在大河之上当众自呼,丝毫无忸怩之态。只是她神态虽落落大方,语音却仍娇媚之极。
' S3 I3 G% }& d# G5 r/ b  岳不群拱手道:“原来是蓝教主亲身驾临,岳某多有失敬,不知蓝教主有何见教?”
, s! j* H4 D9 M& [  蓝凤凰笑道:“我瞎字不识,教你甚么啊?除非你来教我。瞧你这副打扮模样,倒真像是个教书先生,你想教我读书,是不是?我笨得很,你们汉人鬼心眼儿多,我可学不会。”
5 x4 E4 |2 R; v. x- j/ o& F$ f  岳不群心道:“不知她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见教’二字。瞧她神情,似乎不是装模作样。”便道:“蓝教主,你有甚么事?”
2 Z& B1 U: p' o% b0 j& b  蓝凤凰笑道:“令狐冲是你师弟呢,还是你徒弟?”岳不群道:“是在下的弟子。”蓝凤凰道:”嗯,我想瞧瞧他成不成?”岳不群道:“小徒正在病中,神智未曾清醒,大河之上,不便拜见教主。”
1 W, U9 d4 {; `# V  蓝凤凰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奇道:“拜见?我不是要他拜见我啊,他又不是我五仙教属下,干么要他拜我?再说,他是人家……嘻嘻……人家的好朋友,他就是要拜我,我也不敢当啊。听说他割了自己的血,去给老头子的女儿喝,救那姑娘的性命。这样有情有意之人,咱们苗家女子最是佩服,因此我要见见。”3 J4 ^% i) i( L" x
  岳不群沉吟道:“这个……这个……”蓝凤凰道:“他身上有伤,我是知道的,又割出了这许多血。不用叫他出来了,我自己过来罢。”岳不群忙道:“不敢劳动教主大驾。”9 S, H# E; ^; [7 z, z2 P: q
  蓝凤凰格格一笑,说道:“甚么大驾小驾?”轻轻一跃,纵身上了华山派坐船的船头。; j! y5 g3 `* m; t# A
  岳不群见她身法轻盈,却也不见得有如何了不起的武功,当即退后两步,挡住了船舱入口,心下好生为难。他素知五仙教十分难缠,跟这等邪教拚斗,又不能全仗真实武功,一上来他对蓝凤凰十分客气,便是为此;又想起昨晚那两名百药门门人的说话,说他们跟踪华山派是受人之托,物以类聚,多半便是受了五毒教之托。五毒教却为甚么要跟华山派过不去?五毒教是江湖上一大帮会,教主亲临,在理不该阻挡,可是如让这样一个周身都是千奇百怪毒物之人进入船舱,可也真的放心不下。他并不让开,叫道:“冲儿,蓝教主要见你,快出来见过。”心想叫令狐冲出来在船头一见,最为妥善。) g4 H, s$ S8 P$ l
  但令狐冲大量失血,神智兀自未复,虽听得师父大声呼叫,只轻声答应:“是!是!”身子动了几下,竟坐不起来。
# ?: }8 t& ?5 e; @$ M0 Q  蓝凤凰道:“听说他受伤甚重,怎么出来?河上风大,再受了风寒可不是玩的。我进去瞧瞧他。”说着迈步便向舱门口走去。她走上几步,离岳不群已不过四尺。岳不群闻到一阵极浓烈的花香,只得身子微侧,蓝凤凰已走进船舱。
& X5 |" p( ~, x  y' ~  外舱中桃谷五仙盘膝而坐,桃实仙卧在床上。蓝凤凰笑道:“你们是桃谷六仙吗?我是五仙教教主,你们是桃谷六仙。大家都是仙,是自家人啊。”; r# t1 w4 U7 P  s3 V+ U
  桃根仙道:“不见得,我们是真仙,你是假仙。”桃干仙道:“就算你也是真仙。我们是六仙,比你多了一仙。”蓝凤凰笑道:“要比你们多一仙,那也容易。”桃叶仙道:“怎么能多上一仙?你的教改称七仙教么?”蓝凤凰道:“我们只有五仙,没有七仙。可是叫你们桃谷六仙变成四仙,不就比你们多一仙了么?”桃花仙怒道:“叫桃谷六仙变成四仙,你要杀死我们二人?”( @& n4 K7 H1 G, {6 w1 ~
  蓝凤凰笑道:“杀也可以,不杀也可以。听说你们是令狐冲的朋友,那么就不杀好了,不过你们不能吹牛皮,说比我五仙教还多一仙。”桃干仙叫道:“偏要吹牛皮,你又怎样?”) [0 X/ J6 g% Z0 V- h% s) t% Y
  一瞬之间,桃根、桃干、桃叶、桃花四人已同时抓住了她手足,刚要提起,突然四人齐声惊呼,松手不迭。每人都摊开手掌,呆呆的瞧着掌中之物,脸上神情恐怖异常。5 u5 X/ F. A7 k3 V
  岳不群一眼见到,不由得全身发毛,背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但见桃根仙、桃于仙二人掌中各有一条绿色大蜈蚣,桃叶仙、桃花仙二人掌中各有一条花纹斑斓的大蜘蛛。四条毒虫身上都生满长毛,令人一见便欲作呕。这四条毒虫只微微抖动,并未咬啮桃谷四仙,倘若已经咬了,事已如此,倒也不再令人生惧,正因将咬未咬,却制得桃谷四仙不敢稍动。
  u- L3 s/ X* L3 u  蓝凤凰随手一拂,四只毒虫都被她收了去,霎时不见,也不知给她藏在身上何处。她不再理会桃谷六仙,又向前行。桃谷六仙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多口。* e. l: ^0 Z( v3 [( O
  令狐冲和华山派一众男弟子都在中舱。这时中舱和后舱之间的隔板已然拉上,岳夫人和众女弟子都回入了后舱。
' b+ ~  N( r' K. ], C  蓝凤凰的眼光在各人脸上打了个转,走到今狐冲床前,低声叫道:“令狐公子,令狐公子!”声音温柔之极,旁人听在耳里,只觉回肠荡气,似乎她叫的似乎便是自己,忍不住便要出声答应。她这两声一叫,一众男弟子倒有一大半面红过耳,全身微颤。+ I& A/ `' ^: _% T% ~
  令狐冲缓缓睁眼,低声道:“你……你是谁?”蓝凤凰柔声说道:“我是你好朋友的朋友,所以也是你的朋友。”令狐冲“嗯”的一声,又闭上了眼睛。蓝凤凰道:“令狐公子,你失血虽多,但不用怕,不会死的。”令狐冲昏昏沉沉,并不答话。+ b% h7 v2 b+ q
  蓝凤凰伸手到令狐冲被中,将他的右手拉了出来,搭他脉搏,皱了皱眉头,忽然探头出舱,一声唿哨,叽哩咕噜的说了好几句话,舱中诸人均不明其意。
, j( I9 M% `- B! V. d1 W  过不多时,四个苗女走了进来,都是十八九岁年纪,穿的一色是蓝布染花衣衫,腰中缚一条绣花腰带,手中都拿着一只八寸见方的竹织盒子。7 M$ ~, A. x  k9 F
  岳不群微微皱眉,心想五仙教门下所持之物,哪里会有甚么好东西,单是蓝凤凰一人,身上已是蜈蚣、蜘蛛,藏了不少,这四个苗女公然捧了盒子进船,只怕要天下大乱了,可是对方未曾露出敌意,却又不便出手阻拦。) s/ Z2 \/ Z& B- K% e6 E  t1 ~0 l
  四名苗女走到蓝凤凰身前,低声说了几句。蓝凤凰一点头,四名苗女便打开了盒子。众人心下都十分好奇,急欲瞧瞧盒中藏的是甚么古怪物事,只有岳不群才见过桃谷四仙掌中的生毛毒虫,心想这盒中物事,最好是今生永远不要见到。1 ?- Z& o& F0 n4 x
  便在顷刻之间,奇事陡生。, f( m: @" b1 ]) \2 A% ]
  只见四个苗女各自卷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跟着又卷起裤管,直至膝盖以上。华山派一众男弟子无不看得目瞪口呆,怦怦心跳。# h  g6 f  X0 Y, v, u
  岳不群暗叫:“啊哟,不好!这些邪教女子要施邪术,以色欲引诱我门下弟子。这蓝凤凰的话声已如此淫邪,再施展妖法,众弟子定力不够,必难抵御。”不自禁的手按剑柄,心想这些五仙教教徒倘若解衣露体,施展邪法,说不得,只好出剑对付。# \' V  |( j+ w* e* s4 x  k
  四名苗女卷起衣袖裤管后,蓝凤凰也慢慢卷起了裤管。" [. W4 C  o( d! T) H
  岳不群连使眼色,命众弟子退到舱外,以免为邪术所惑,但只有劳德诺和施戴子二人退了出去,其余各人或呆立不动,或退了几步,又再走回。岳不群气凝丹田,运起紫霞神功,脸上紫气大盛,心想五毒教盘踞天南垂二百年,恶名决非幸致,必有狠毒厉害之极的邪法,此时其教主亲身施法,更加非同小可,若不以神功护住心神,只怕稍有疏虞,便着了她的道儿。眼见这些苗女赤身露体,不知羞耻为何物,自己着邪中毒后丧了性命,也还罢了,怕的是心神被迷,当众出丑,华山派和君子剑声名扫地,可就陷于万劫不复之境了。2 Y4 B' W/ v2 r1 m8 D
  只见四名苗女各从竹盒之中取出一物,蠕蠕而动,果是毒虫。四名苗女将毒虫放在自己赤裸的臂上腿上,毒虫便即附着,并不跌落。岳不群定睛看去,认出原来并非毒虫,而是水中常见的吸血水蛭,只是比寻常水蛭大了一倍有余。四名苗女取了一只水蛭,又是一只。蓝凤凰也到苗女的竹盒中取了一只只水蛭出来,放在自己臂上腿上,不多一会,五个人臂腿上爬满了水蛭,总数少说也有两百余条。0 P* L/ Y3 J: W; [  y# F* U
  众人都看得呆了,不知这五人干的是甚么古怪玩意。岳夫人本在后舱,听得中舱中众人你一声“啊”,他一声“噫”,充满了诧异之情,忍不住轻轻推开隔板,眼见这五个苗女如此情状,不由得也是“啊”的一声惊呼。
: [0 }; u3 m8 S& H) g5 V  蓝凤凰微笑道:“不用怕,咬不着你的。你……你是岳先生的老婆吗?听说你的剑法很好,是不是?”- _5 c+ y' W( r" l
  岳夫人勉强笑了笑,并不答话,她问自己是不是岳先生的老婆,出言太过粗俗,又问自己是否剑法很好,此言若是另一人相询,对方纵含恶意,也当谦逊几句,可是这蓝凤凰显然不大懂得汉人习俗,如说自己剑法很好,未免自大,如说剑法不好,说不定她便信以为真,小觑了自己,还是以不答为上。$ i3 U; |6 M' P: o
  蓝凤凰也不再问,只安安静静的站着。岳不群全神戒备,只待这五个苗女一有异动,擒贼擒王,先制止了蓝凤凰再说。船舱中一时谁也不再说话。) j. Z8 V( S7 N7 O' v1 J
  只闻到华山派众男弟子粗重的呼吸之声。过了良久,只见五个苗女臂上腿上的水蛭身体渐渐肿胀,隐隐现出红色。
7 R2 {. I* S- R8 F  N  岳不群知道水蛭一遇人兽肌肤,便以口上吸盘牢牢吸住,吮吸鲜血,非得吃饱,决不肯放。水蛭吸血之时,被吸者并无多大知觉,仅略感麻痒,农夫在水田中耕种,往往被水蛭钉在腿上,吸去不少鲜血而不自知。他暗自沉吟:“这些妖女以水蛭吸血,不知是何用意?多半五仙教徒行使邪法,须用自己鲜血。看来这些水蛭一吸饱血,便是他们行法之时。”
+ E# R7 r7 ^% {% D2 R$ z, D  却见蓝凤凰轻轻揭开盖在令狐冲身上的棉被,从自己手臂上拔下一只吸满了八九成鲜血的水蛭,放上令狐冲颈中的血管。
9 s/ M3 z6 L6 L" U  岳夫人生怕她伤害令狐冲,急道:“喂,你干甚么?”拔出长剑,跃入中舱。& z: u" k% L2 E. j$ c
  岳不群摇摇头,道:“不忙,等一下。”6 e" k0 d/ O% j  J' r" ?; `
  岳夫人挺剑而立,目不转睛的瞧着蓝凤凰和令狐冲二人。$ ~: b2 [/ h: s' p3 c, T
  只见令狐冲颈上那水蛭咬住了他血管,又再吮吸。蓝凤凰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伸出右手小指的尖尖指甲,从瓶中挑了些白色粉未,洒了一些在水蛭身上。四名苗女解开令狐冲衣襟,卷起他衣袖裤管,将自己身上的水蛭一只只拔下,转放在他胸腹臂腿各处血管上。片刻之间,两百余只水蛭尽已附着在令狐冲身上。蓝凤凰不断挑取药粉,在每只水蛭身上分别洒上少些。
2 K- \. V7 C$ }$ T8 N* i/ p& b0 p  说也奇怪,这些水蛭附在五名苗女身上时越吸越胀,这时却渐渐缩小。, `. _% h: C9 Y0 Y1 Z( J
  岳不群恍然大悟,长长舒了口气,心道:“原来她所行的是转血之法,以水蛭为媒介,将她们五人身上的鲜血转入冲儿血管。这些白色粉未不知是何物所制,竟然能逼令水蛭倒吐鲜血,当真神奇之极。”他想明白了这一点,缓缓放松了本来紧握着剑柄的手指。! t6 {5 a  I4 a  V
  岳夫人也轻轻还剑入鞘,本来绷紧着的脸上现出了笑容。! v, s, m6 ~2 Y, v8 ^0 w' o# H
  船舱中虽仍寂静无声,但和适才恶斗一触即发的气势却已大不相同。更加难得的是,居然连桃谷六仙也瞧得惊诧万分,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六张嘴巴既然都张大了合不拢,自然也无法议论争辩了。
0 Q& ]4 I1 R( H) D) ?; c  又过了一会,只听得嗒的一声轻响,一条吐干了腹中血液的水蛭掉在船板上,扭曲了几下,便即僵死。一名苗女拾了起来,从窗口抛入河中。水蛭一条条投入河中,不到一顿饭时分,水蛭抛尽,令狐冲本来焦黄的脸孔上却微微有了些血色。那二百多条水蛭所吸而转注入令狐冲体内的鲜血,总数当逾一大碗,虽不能补足他所失之血,却已令他转危为安。
8 D' m! K) C& Z0 \) R2 _, h: R  岳不群和夫人对望了一眼,均想:“这苗家女子以一教之尊,居然不惜以自身鲜血补入冲儿体内。她和冲儿素不相识,决非对他有了情意。她自称是冲儿的好朋友的朋友,冲儿几时又结识下这样大有来头的一位朋友?”) v2 s9 M4 z4 a6 \3 q
  蓝凤凰见令狐冲脸色好转,再搭他脉搏,察觉振动加强,心下甚喜,柔声问道:“令狐公子,你觉得怎样?”
* _3 E; l/ d/ g! W, z  d1 d4 y  令狐冲于一切经过虽非全部明白,却也知这女子是在医治自己,但觉精神已好得多,说道:“多谢姑娘,我……我好得多了。”蓝凤凰道:“你瞧我老不老?是不是很老了?”: [( {8 p# W0 h0 k- e! g; y2 Q
  令狐冲道:“谁说你老了?你自然不老。要是你不生气,我就叫你一声妹子啦。”蓝凤凰大喜,脸色便如春花初绽,大增娇艳之色,微笑道:“你真好。怪不得,怪不得,这个不把天下男子瞧在眼里的人,对你也会这样好,所以啦……唉……”令狐冲笑道:“你倘若真的说我好,干么不叫我‘令狐大哥’?”蓝凤凰脸上微微一红,叫道:“令狐大哥。”令狐冲笑道:“好妹子,乖妹子!”
) X1 l8 g1 Z) h2 B, R! S5 t  他生性倜傥,不拘小节,与素以“君子”自命的岳不群大不相同。他神智略醒,便知蓝凤凰喜欢别人道她年轻美貌,听她直言相询,虽眼见她年纪比自己大,却也张口就叫她“妹子”,心想她出力相救自己,该当赞上几句,以资报答。果然蓝凤凰一听之下,十分开心。4 x/ P- A( e6 \8 ?
  岳不群和岳夫人都不禁皱起眉头,均想:“冲儿这家伙浮滑无聊,当真难以救药。平一指说他已不过百日之命,此时连一百天也没有了,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刚清醒得片刻,便和这等淫邪女子胡言调笑。”1 \5 X, r" c0 p) \' n! m: Z
  蓝凤凰笑道:“大哥,你想吃甚么?我去拿些点心给你吃,好不好?”
- f* r. ^! f9 u8 Y  令狐冲道:“点心倒不想吃,只是想喝酒。”蓝凤凰道:“这个容易,我们有自酿的‘五宝花蜜酒’,你倒试试看。”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苗语。0 z8 g7 s  p- ~2 Q6 g5 q7 `! C& N: |
  两名苗女应命而去,从小舟取过八瓶酒来,开了一瓶倒在碗中,登时满船花香酒香。
+ S+ E+ o2 s' ]  N  ?  令狐冲道:“好妹子,你这酒嘛,花香太重,盖住了酒味,那是女人家喝的酒。”蓝凤凰笑道:“花香非重不可,否则有毒蛇的腥味。”令狐冲奇道:“酒中有毒蛇腥味?”蓝凤凰道:”是啊。我这酒叫作‘五宝花蜜酒”,自然要用‘五宝”了。”令狐冲问道:“甚么叫‘五宝’?”蓝凤凰道:“五宝是我们教里的五样宝贝,你瞧瞧罢。”说着端过两只空碗,倒转酒瓶,将瓶中的酒倒了出来,只听得咚咚轻响,有几条小小的物事随酒落入碗中。2 W6 Q  ?% [. z( G- w
  好几名华山弟子见到,登时骇声而呼。
' |' u& v8 R/ |! m4 g* ^  她将酒碗拿到今狐冲眼前,只见酒色极清,纯白如泉水,酒中浸着五条小小的毒虫,一是青蛇,一是蜈蚣,一是蜘蛛,一是蝎子,另有一只小蟾蜍。# \* m2 u7 Z, j$ n  V' ]/ a$ Q
  令狐冲吓了一跳,问道:“酒中为甚么放这……这种毒虫?”蓝凤凰呸了一声,说道:“这是五宝,别毒虫……毒虫的乱叫。令狐大哥,你敢不敢喝?”
( t' l0 V4 b" Y! h% B- j8 {  令狐冲苦笑道:“这……五宝,我可有些害怕。”: s7 ~/ C# d6 o7 X1 u3 b* f
  蓝凤凰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笑道:“我们苗人的规矩,倘若请朋友喝酒吃肉,朋友不喝不吃,那朋友就不是朋友啦。”
( P1 S  M, y/ q% q  令狐冲接过酒碗,骨嘟骨嘟的将一碗酒都喝下肚中,连那五条毒虫也一口吞下。他胆子虽大,却也不敢去咀嚼其味了。" X, L* V- j2 r( A: P! W
  蓝凤凰大喜,伸手搂住他头颈,便在他脸颊上亲了两亲,她嘴唇上搽的胭脂在令狐冲脸上印了两个红印,笑道:“这才是好哥哥呢。”
& ~; T% \5 G& ~: J3 Y  令狐冲一笑,一瞥眼间见到师父严厉的眼色,心中一惊,暗道:“糟糕,糟糕!我大胆妄为,在师父师娘跟前这般胡闹,非给师父痛骂一场不可。小师妹可又更加瞧我不起了。”
! R3 z2 `9 Z" K  x  蓝凤凰又开了一瓶酒,斟在碗里,连着酒中所浸的五条小毒虫,送到岳不群面前,笑道:“岳先生,我请你喝酒。”
+ B" |+ r# v* Q; f7 G  岳不群见到酒中所浸蜈蚣、蜘蛛等一干毒虫,已然恶心,跟着便闻到浓烈的花香之中隐隐混着难以言宣的腥臭,忍不住便欲呕吐,左手伸出,便往蓝凤凰持着酒杯的手上推去。不料蓝凤凰竟然并不缩手,眼见自己手指便要碰到她手背,急忙缩回。蓝凤凰笑道:“怎地做师父的反没徒儿大胆?华山派的众位朋友,哪一个喝了这碗酒?喝了可大有好处。”
0 c# |0 [9 S% F3 ^! X5 }: c  霎时之间舟中寂静无声。蓝凤凰一手举着酒碗,却无人接口。蓝凤凰叹了口气道:“华山派中除了令狐冲外,再没第二个英雄好汉了。”/ ^# K/ C9 |$ E8 k) l6 m+ r
  忽听得一人大声道:“给我喝!”却是林平之。他走上几步,伸手便要去接酒碗。
! v' D, Y$ h/ O4 f; o  蓝凤凰双眉一轩,笑道:“原来……”岳灵珊叫道:“小林子,你吃了这脏东西,就算不毒死,以后也别想我再来睬你。”蓝凤凰将酒碗递到林平之面前,笑道:“你喝了罢!”林平之嗫嚅 道:“我……我不喝了。”听得蓝凤凰长声大笑,不由得涨红了脸,道:“我不喝这酒,可……可不是怕死。”& y- Q6 p* Q: V( ]6 R1 i* O
  蓝凤凰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怕这美貌姑娘从此不睬你。你不是胆小鬼,你是多情汉子,哈哈,哈哈。”走到今狐冲身前,说道:“大哥,回头见。”将酒碗在桌上一放,一挥手。四个苗女拿了余下的六瓶酒,跟着她走出船舱,纵回小舟。
& K! N. }# T: @+ V  只听得甜腻的歌声飘在水面,顺流向东,渐远渐轻,那小舟抢在头里,远远的去了。
6 v/ h1 E: U* ~$ w4 O  岳不群皱眉道:“将这些酒瓶酒碗都摔入河中。”林平之应道:“是!”  g, ]& D# a4 k1 ?: N" U% `  A
  走到桌边,手指刚碰到酒瓶,只闻奇腥冲鼻,身子一晃,站立不定,忙伸手扶住桌边。岳不群登时省悟,叫道:“酒瓶上有毒!”衣袖拂去,劲风到处,将桌上的酒瓶酒碗,一古脑儿送出窗去,摔在河里;蓦地里胸口一阵烦恶,强自运气忍住,却听得哇的一声,林平之已大吐起来。
" c: e: x+ r, @  跟着这边厢哇的一声,那边厢又是哇的一响,人人都捧腹呕吐,连桃谷六仙和船艄的船公水手也均不免。岳不群强忍了半日,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也便呕吐起来。各人呕了良久,虽已将胃中食物吐了个干干净净,再无剩余,呕吐却仍不止,不住的呕出酸水。到后来连酸水也没有了,仍是喉痒心烦,难以止歇,均觉腹中倘若有物可吐,反比这等空呕舒服得多。1 L& x" }" T5 ?: W( d* ~
  船中前前后后数十人,只令狐冲一人不呕。
8 m, H4 e: M# v5 k- ]  桃实仙道:“令狐冲,那妖女对你另眼相看,给你服了解药。”令狐冲道:“我没服解药啊。难道那碗毒酒便是解药?”桃根仙道:“谁说不是呢?% f/ g1 x: L/ u7 ~( [8 ~1 k
  那妖女见你生得俊,喜欢了你啦。”桃枝仙道:“我说不是因为他生得俊,而是因为他赞那妖女年轻貌美。”桃花仙道:“那也要他有胆量喝那毒酒,吞了那五条毒虫。”桃叶仙道:“他虽然不呕,焉知不是腹中有了五条毒虫之后,中毒更深?”桃干仙道:“啊哟,不得了!令狐冲喝那碗毒酒,咱们没加阻拦,倘若因此毙命,平一指追究起来,那便如何是好?”桃根仙道:“平一指说他本来就快死的,早死了几天,有甚么要紧?”桃花仙道:“令狐冲不要紧,我们就要紧了。”桃实仙道:“那也不要紧,咱们高飞远走,那平一指身矮腿短,谅他也追咱们不着。”桃谷六仙不住作呕,却也不舍得少说几句。6 ~/ t* O* P- R
  岳不群眼见驾船的水手作呕不止,座船在大河中东歪西斜,甚是危险,当即纵到后艄,把住了舵,将船向南岸驶去。他内功深厚,运了几次气,胸中烦恶之意渐消。6 ~2 p) q% V4 Z# y" X) N7 R
  座船慢慢靠岸,岳不群纵到船头,提起铁锚摔到岸边。这只铁锚无虑二百来斤,要两名水手才抬得动。船夫见岳不群是个文弱书生,不但将这大铁锚一手提起,而且一抛数丈,不禁为之咋舌,不过咋舌也没多久,跟着又捧腹大呕。
. ]* n1 L/ y6 X2 b& [9 r  U* x* b* l  众人纷纷上岸,跪在水边喝满了一腹河水,又呕将出来,如此数次,这才呕吐渐止。
4 z7 ~6 n6 l* J* I  这河岸是个荒僻所在,但遥见东边数里外屋宇鳞比,是个市镇。岳不群道:“船中余毒未净,乘坐不得的了。咱们到那镇上再说。”桃干仙背着令狐冲、桃枝仙背着桃实仙,众人齐往那市镇行去。/ F% C* w2 X  w
  到得镇上,桃干仙和桃枝仙当先走进一家饭店,将令狐冲和桃实仙往椅上一放,叫道:“拿酒来,拿菜来,拿饭来!”6 ]3 G' R" S5 N* _0 M
  令狐冲一瞥间,见店堂中端坐着一个矮小道人,正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不禁一怔。  f: ~  E' a* S1 D; O
  这青城掌门显是身处重围。他坐在一张小桌旁,桌上放着酒壶筷子,三碟小菜,一柄闪闪发光的出鞘长剑。围着那张小桌的却是七条长凳,每条凳上坐着一人。这些人有男有女,貌相都颇凶恶,各人凳上均置有兵刃。七人一言不发,凝视余沧海。那青城掌门甚为镇定,左手端起酒杯饮酒,衣袖竟没丝毫颤动。& O0 r' g" G9 E! O* }
  桃根仙道:“这矮道人心中在害怕。”桃枝仙道:“他当然在害怕,七个打一个,他非输不可。”桃干仙道:“他倘若不怕,干么左手举杯,不用右手?当然是要空着右手,以备用剑。”余沧海哼了一声,将酒杯从左手交到右手。桃花仙道:“他听到二哥的说话,可是眼睛不敢向二哥瞄上一瞄,那就是害怕。他倒不是怕二哥,而是怕一个疏神,七个敌人同时进攻,他就得给分成八块。”桃叶仙格的一笑,说道:“这矮道人本就矮小,分成八块,岂不是更加矮小?”' O" t1 d4 T) G$ O8 k
  令狐冲对余沧海虽大有芥蒂,但眼见他强敌环伺,不愿乘人之危,说道:“六位桃兄,这位道长是青城派的掌门。”桃根仙道:“是青城派掌门便怎样?是你的朋友么?”令狐冲道:“在下不敢高攀,不是我的朋友。”桃干仙道:“不是你朋友便好办。咱们有一场好戏看。”桃花仙拍桌叫道:“快拿酒来!老子要一面喝酒,一面瞧人把矮道人切成九块。”桃叶仙道:“为甚么是九块?”桃花仙道:“你瞧那头陀使两柄虎头弯刀,他一个人要多切一块。”桃花仙道:“也不见得,这些人有的使狼牙锤,有的使金拐杖,那又怎么切法?”! r$ @+ T. g: p1 P# G; ]* c
  令狐冲道:“大家别说话,咱们两不相帮,可是也别分散了青城派掌门余观主的心神。”桃谷六仙不再说话,笑嘻嘻、眼睁睁的瞧着余沧海。令狐冲却逐一打量围住他的七人。/ t4 |  A( w6 d0 n4 r
  只见一个头陀长发垂肩,头上戴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铜箍,束着长发,桌边放着一对弯成半月形的虎头戒刀。他身旁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头发发白,满脸晦气之色,身畔放的是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刀。再过去是一僧一道,僧人身披血也似红的僧衣,身边放着一钵一钹,均是纯钢所铸,钢钹的边缘锋锐异常,显是一件厉害武器;那道人身材高大,长凳上放的是个八角狼牙锤,看上去斤两不轻。道人右侧的长凳上箕踞着一个中年化子,头颈和肩头盘了两条青蛇,蛇头作三角之形,长信伸缩不已。其余二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瞎了左眼,女的瞎了右眼,两人身边各倚一条拐杖,杖身灿然发出黄澄澄之色,杖身甚粗,倘若真是黄金所铸,份量着实沉重,这一男一女都是四十来岁年纪,情状便是江湖上寻常的落魄男女,却携了如此贵重的拐杖,透着说不出的诡异。7 z% l4 ^! x( V. U: K
  只见那头陀目露凶光,缓缓伸出双手,握住了一对戒刀的刀柄。那乞丐从颈中取下一条青蛇,盘在臂上,蛇头对准了余沧海。那和尚拿起了钢钹。
' q# t4 I5 B) e- ?4 z7 [* {" u; E  那道人提起了狼牙锤。那中年妇人也将短刀拿在手中。眼见各人便要同时进袭。) \& W6 ]5 J! O* G& K
  余沧海哈哈一笑,说道:“倚多为胜,原是邪魔外道的惯技,我余沧海又有何惧?”
& k% h/ p" W. s% @) L  那眇目男子忽道:“姓余的,我们并不想杀你。”那眇目女子道:“不错,你只须将《辟邪剑谱》乖乖交了出来,我们便客客气气的放你走路。”, Z1 Q( U. ~' g1 u
  岳不群、令狐冲、林平之、岳灵珊等听她突然提到《辟邪剑谱》,都是一怔,没料想到这七人围住了余沧海,竟是要向他索取辟邪剑谱。四人你向我瞧一眼,我向你瞧一眼,均想:“难道这部《辟邪剑谱》当真是落在余沧海手中?”
) F! s( |9 p* v  那中年妇人冷冷的道:“跟这矮子多说甚么,先宰了他,再搜他身上。”6 A9 b, w/ l& o* E& N- @
  眇目女子道:“说不定他藏在甚么隐僻之处,宰了他而搜不到,岂不糟糕。”
2 @$ I; G5 l- S, D% \( v" a% Z  那中年妇女嘴巴一扁,道:“搜不到便搜不到,也不见得有甚么糟糕。”她说话时含糊不清,大为漏风,原来满口牙齿已落了大半。眇目女子道:“姓余的,我劝你好好的献了出来。这部剑谱又不是你的,在你手中已有这许多日子,你读也读熟了,背也背得出了,死死的霸着,又有何用?”
1 K* X. ]  m1 ^' ^  余沧海一言不发,气凝丹田,全神贯注。
8 |  D4 l0 D# |( L1 u) a, W# k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哈哈哈的笑了几声,走进一个眉花眼笑的人来。1 ?( N9 Y8 m: g1 K7 W$ k; K" P4 H8 G# @' [; k
  这人身穿茧绸长袍,头顶半秃,一部黑须,肥肥胖胖,满脸红光,神情十分和蔼可亲,左手拿着个翡翠鼻烟壶,右手则是一柄尺来长的折扇,衣饰华贵,是个富商模样。他进店后见到众人,怔了一怔,笑容立敛,但立即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拱手道:“幸会,幸会!想不到当世的英雄好汉,都聚集到这里了。当真是三生有幸。”
5 j) x- _" A- `  b" K  这人向余沧海道:“甚么好风把青城派余观主吹到河南来啊?久闻青城派“松风剑法’是武林中一绝,今日咱们多半可以大开眼界了。”余沧海全神运功,不加理睬。
. d, e6 }! l  k/ w: X/ U  这人向眇目的男女拱手笑道:“好久没见‘桐柏双奇’在江湖上行走了,这几年可发了大财哪。”那眇目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哪里有游大老板发的财大。”这人哈哈哈连笑三声,道:“兄弟是空场面,左手来,右手去,单是兄弟的外号,便可知兄弟只不过面子上好看,内里却空虚得很。”
" k/ G, ]7 O9 j* I$ C* p; E  桃枝仙忍不住问道:“你的外号叫甚么?”那人向桃枝仙瞧去,见桃谷六仙形貌奇特,却认不出他六人的来历,嘻嘻一笑,道:“兄弟有个难听的外号,叫作‘滑不留手’,大家说兄弟爱结交朋友。为了朋友,兄弟是千金立尽,毫不吝惜,虽然赚得钱多,金银却是在手里留不住的。”那眇目男子道:“这位游朋友,好像另外还有一个外号。”游迅笑道:“是么?兄弟怎地不知?”- ]6 d' u6 e4 x# e+ F
  突然间有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油浸泥鳅,滑不留手。”声音漏风,自是那少了一半牙齿的妇人在说话了。桃花仙叫道:“不得了,了不得,泥鳅已是滑溜之极,再用油来一浸,又有谁能抓得它住?”& g+ S% P; W% S& g9 J; C1 ?4 j
  游迅笑道:“这是江湖上朋友抬爱,称赞兄弟的轻功造诣不差,好像泥鳅一般敏捷,其实惭愧得紧,这一点微未功夫,实在不足挂齿。张夫人,你老人家近来清健。”说着深深一揖。那老妇人张夫人白了他一眼,喝道:“油腔滑调,给我走开些。”这游迅脾气极好,一点也不生气,向那乞丐道:“双龙神丐严兄,你那两条青龙可越来越矫捷活泼了。”那乞丐名叫严三星,外号本来叫作“双蛇恶乞”,但游迅却随口将他叫作“双龙神丐”,严三星本来极为凶悍,一听之下,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f# {$ w3 G5 ^( i5 k2 V! \
  游迅也认得长发头陀仇松年,僧人西宝,道人玉灵,随口捧了几句。他嘻嘻哈哈,片刻之间,便将剑拔弯张的局面弄得和缓了好多。
; v; N# x2 n$ R2 ?" G  忽听得桃叶仙叫道:“喂,油浸泥鳅,你却怎地不赞我六兄弟武功高强,本事了得?”游迅笑道:“这个……这个自然要赞的……”岂知他一句话没说完,双手双脚已被桃根、桃干、桃枝、桃叶四仙抓在手中,将他提了起来,却没使劲拉扯。
: G( C$ p- ]4 T) H7 [" T  游迅急忙赞道:“好功夫,好本事,如此武功,古今罕有!”桃谷四仙听得游迅接连大赞三句,自不愿便将他撕成了四块。桃根仙、桃枝仙齐声问道:“怎见得我们的武功古今罕有?”游迅道:“兄弟的外号叫作‘滑不留手’,老实说,本来是谁也抓不到兄弟的。可是四位一伸手,便将兄弟手到擒来,一点不滑,一点不溜,四位手上功夫之厉害,当真是古往今来,罕见罕闻。兄弟此后行走江湖,定要将六位高人的名号到处宣扬,以便武林中个个知道世上有如此了不起的人物。”桃根仙等大喜,当即将他放下。
/ n/ e$ J0 c1 z* W( R  张夫人冷冷的道:“滑不留手,名不虚传。这一回,岂不是又叫人抓住再放了?”游迅道:“这是六位高人的武功太过了得,令人大为敬仰,只可惜兄弟孤陋寡闻,不知六位前辈名号如何称呼?”桃根仙道:“我们兄弟六人,名叫‘桃谷六仙’。我是桃根仙,他是桃干仙。”将六兄弟的名号逐一说了,游迅拍手道:“妙极,妙极。这‘仙’之一字,和六位的武功再配合没有,若非如此神乎其技、超凡入圣的功夫,哪有资格称到这一个‘仙’字?”
& ]5 Q. s* r5 F0 X  桃谷六仙大喜,齐道:“你这人有脑筋,有眼光,是个大大的好人。”
% ^+ \% Y. u3 Q! ?7 G  z  张夫人瞪视余沧海,喝道:“那《辟邪剑谱》,你到底交不交出来?”
, M, z6 j, i& k& o" P  余沧海仍不理会。  p9 E! B) H) q; N# ~% M9 y1 V$ |
  游迅说道:“啊哟,你们在争《辟邪剑谱》?据我所知,这剑谱可不在余观主手中啊。”张夫人问道:“那你知道是在谁的手中?”游迅道:“此人大大的有名,说将出来,只怕吓坏了你。”头 陀仇松年大声喝道:“快说!2 |3 I* I* K( k4 S2 D
  你倘若不知,便走开些,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游迅笑道:“这位师父遮莫多吃了些烧猪烤羊,偌大火气。兄弟武功平平,消息却十分灵通。江湖上有甚么秘密讯息,要瞒过兄弟的千里眼、顺风耳,可不大容易。”9 Y* o( p* D) m* n
  桐柏双奇、张夫人等均知此言倒是不假,这游迅好管闲事,无孔不入,武林中有甚么他所不知道的事确实不多,当即齐声道:“你卖甚么关子?《辟邪剑谱》到底是在谁的手中?”, A; \  Z9 p6 L) d5 O% J8 L9 _4 h
  游迅笑嘻嘻的道:“各位知道兄弟的外号叫作‘滑不留手”,钱财左手来,右手去,这几天实在穷得要命。各位都是大财主,拔一根寒毛,也比兄弟的腿子粗。兄弟好容易得到一个要紧消息,当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常言道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好消息嘛,自当卖给财主。兄弟所卖的不是关子,而是消息。”
5 J" {1 b9 S: a8 }8 f% K# J  张夫人道:”好,咱们先把余沧海杀了,再逼这游泥鳅说话。动手!”
! D7 n# @+ m, {' o* z. C  她“动手”二字一出口,只听得叮叮当当几下兵刃迅速之极的相交。张夫人等七人一齐离开了长凳,各挺兵刃和余沧海拆了几招。七人一击即退,仍团团的将余沧海围住。只见西宝和尚与头陀仇松年腿上鲜血直流,余沧海长剑交在左手,右肩上道袍破碎,不知是谁给重重的击中了一下。- J' v0 e) N! _* W/ i6 v& V2 A
  张夫人叫道:“再来!”七人又是一齐攻上,叮叮当当的响了一阵,七人又再后退,仍是将余沧海围在垓心。. ], o1 }) H) [- W0 h+ x- G" u
  只见张夫人脸上中剑,左边自眉心至下额,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余沧海左臂上却被砍了一刀,左手已无法使剑,将长剑又再交到右手。玉灵道人一扬狼牙锤,朗声说道:“余观主,咱二人是三清一派,劝你投降了罢!”. f1 A; Q" l! k, f6 [
  余沧海哼了一声,低声咒骂。5 R1 R8 j" ]) i: l! n2 Y% j
  张夫人也不去抹脸上的鲜血,提起短刀,对准了余沧海,叫道:“再……”
* b8 S3 n8 y% c# A/ i* |6 \  张夫人一个“上”字尚未出口,忽听得有人喝道:“且慢!”一人几步抢进圈中,站在余沧海身边,说道:“各位以七对一,未免太不公平,何况那位游老板说过,《辟邪剑谱》确是不在余沧海手中。”这人正是林平之。4 K, K4 `& d2 d& R9 t5 l
  他自见到余沧海后,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他片刻,眼见他双臂受伤,张夫人等七人这次再行攻上,定然将他乱刀分尸,自己与这人仇深似海,非得手刃此獠不可,决不容旁人将他杀了,当即挺身而出。3 W( f+ w4 |) S4 J0 g9 e$ U. F
  张夫人厉声问道:“你是甚么人?要陪他送死不成?”林平之道:“陪他送死倒不想。我见这事太过不平,要出来说句公道话。大家不要打了罢。”
( d& Y) q, y2 u. {- z- X1 B  仇松年道:”将这小子一起宰了。”玉灵道人道:“你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替人强行出头。”
+ X: R3 C. r5 \9 f5 f  林平之道:“在下华山派林平之……”! A7 c, k# e3 f7 U
  桐柏双奇、双蛇恶乞、张夫人等齐声叫道:“你是华山派的?令狐公子呢?”
; k# |3 q5 u- L* e1 D8 a' g  令狐冲抱拳道:“在下令狐冲,山野少年,怎称得上‘公子’二字?各位识得我的一个朋友么?”一路之上,许多高人奇士对他尊敬讨好,都说是由于他的一个朋友之故,令狐冲始终猜想不出,到底甚么时候交上了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朋友,听这七人如此说,料想又是冲着这位神奇朋友而卖他面子了。
6 r' V( z/ U$ c; v8 _  果然张夫人等七人一齐转身,向令狐冲恭恭敬敬的行礼。玉灵道人说道:“我们七人得到讯息,日夜不停的赶来,便是要想一识尊范。得在此处拜见,正是好极了。”/ p; o, l9 ^# A# d
  余沧海受伤着实不轻,眼见挺身而出替他解围的居然是林平之,不禁大是奇怪,但随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见围住自己的七人都在跟令狐冲说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腿上并未受伤,突然倒纵而出,抢入小饭店后进,从后门飞也似的走了。" ?  J/ C2 y# L2 t
  严三星和仇松年齐声呼叫,却显然已追赶不及。
5 w6 c" q, l; @8 t3 ~4 J; Z7 k/ Q( r  “滑不留手”游迅走到今狐冲面前,笑道:“兄弟从东方来,听得不少江湖朋友提到今狐公子的大名,心下好生仰慕。兄弟得知几十位教主、帮主、洞主、岛主要在五霸冈上和公子相会,这就忙不迭的赶来凑热闹,想不到运气真好,却抢先见到了公子。放心,不要紧,这次带到五霸冈上的灵丹妙药,没一百种也有九十九种,公子所患的小小疾患,何足道哉,何足道哉!哈哈哈,很好,很好。”拉住了令狐冲的手连连摇晃,显得亲热无比。' O, Z5 X/ b. ]0 }! b" O1 M
  令狐冲吃了一惊,问道:“甚么数十位教主、帮主、洞主、岛主?又是甚么一百种灵丹妙药?在下可全不明白了。”
9 m1 O' c+ c1 a; G" [, s* J  游迅笑道:“令狐公子不必过虑,这中间的原由,兄弟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信口乱说。公子爷尽管放心,哈哈哈,兄弟要是胡说八道,就算公子爷不会见怪,落在旁人耳中,姓游的有几个脑袋?游迅再滑上十倍,这脑袋瓜子终于也非给人揪下来不可。”3 Z3 J. q7 N4 W
  张夫人阴沉沉的道:“你说不敢胡说八道,却又尽提这事作甚?五霸冈上有甚么动静,待会令狐公子自能亲眼见到,又何必要你先来多嘴?我问你,那《辟邪剑谱》,到底是在谁的手里?”
. n2 _  r  \: ~! l$ G/ H/ j9 x  游迅佯作没听见,转头向着岳不群夫妇,笑嘻嘻的道:“在下一进门来,见到两位,心中一直嘀咕:这位相公跟这位夫人相貌清雅,气度不凡,却是那两位了不起的武林高人?两位跟令狐公子在一起,那必是华山派掌门、大名鼎鼎的‘君子剑’岳先生夫妇了。”
' |: H$ H' M( \/ o! M  岳不群微微一笑,说道:“不敢。”
. h& m. s! H! d5 {1 Y8 @9 D& M  游迅道:“常言道:有眼不识泰山。小人今日是有眼不识华山。最近岳先生一剑刺瞎一十五名强敌,当真名震江湖,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剑法!
- g) }/ ]6 u2 r; O# {9 P  好剑法!”他说得真切,如曾亲眼目睹一般。岳不群哼了声,脸上闪过了一阵阴云。游迅又道:“岳夫人宁女侠……”+ g  E: [1 q' D3 Q( a% s
  张夫人喝道:“你啰里啰唆的,有个完没有?快说!是谁得了《辟邪剑谱》?”她听到岳不群夫妇的名字,竟似浑不在意下。" \8 p8 ^- o+ c
  游迅笑嘻嘻的伸出手来,说道:“给一百两银子,我便说给你听。”6 M$ [: Q' V- l2 L5 ^
  张夫人啊的一声,道:“你前世就没见过银子?甚么都是要钱,要钱,要钱!”: `3 G7 A* j7 d* G( y. d$ _
  桐柏双奇的眇目男子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向游迅投了过去,道:“一百两只多不少,快说!”游迅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说道:“这就多谢了。来,咱们到外边去,我跟你说。”那眇目男子道:“为甚么到外边去?! a. z% c5 N. N
  你就在这里说好了,好让大家听听。”众人齐道:“是啊,是啊!干么鬼鬼祟祟的?”游迅连连摇头,说道:“不成,不成!我要一百两银子,是每人一百两,可不是将这个大消息只卖一百两银子。如此大贱卖,世上焉有此理?”
% y2 h9 {7 n! }+ l! o8 i& a  那眇目男子右手一摆,仇松年、张夫人、严三星、西宝僧等都围将上来,霎时间将他围在垓心,便如适才对付余沧海一般。张夫人冷冷的道:“这人号称滑不留手,对付他可不能用手,大家使兵刃。”玉灵道人提起八角狼牙锤,在空中呼的一声响,划了个圈子,说道:“不错,瞧他的脑袋是不是滑不留锤。”众人瞧瞧他锤上的狼牙尖锐锋利,闪闪生光,再瞧瞧游迅的脑袋细皮白肉、油滋乌亮,都觉他的脑袋不见得前程远大。8 W2 c2 ]$ y) W" D8 {) o
  游迅道:“令狐公子,适才贵派一位少年朋友,片言为余观主解围,公子却何以对游某人身遭大难,犹似不闻不见?”. Y, g: R% Q. f; e
  令狐冲道:“你如不说《辟邪剑谱》的所在,在下也只好插手要对老兄不大客气了。”说到这里,心中一酸,情不自禁的向岳灵珊瞧了一眼,心想:; d7 @. R9 Z' G: X* u
  “连你,也冤枉我取了小林子的剑谱。”3 P0 X( D4 g+ ~# a
  张夫人等七人齐声欢呼,叫道:“妙极,妙极!请令狐公子出手。”5 c$ o) U! ^4 i0 q! v
  游迅叹了口气,道:“好,我说就是,你们各归各位啊,围着我干甚么?”# i% N. q5 G( z' v
  张夫人道:“对付滑不留手,只好加倍小心些。”游迅叹道:“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我游迅为甚么不等在五霸冈上看热闹,却自己到这里送死?”
7 N0 H+ U1 j( U+ g$ Y  张夫人道:”你到底说不说?”- k0 c, w1 `3 [# C( P6 [
  游迅道:“我说,我说,我为甚么不说?咦,东方教主,你老人家怎地大驾光临?”他最后这两句说得声音极响,同时目光向着店外西首直瞪,脸上充满了不胜骇异之情。
% ~! Z# ~" j* H. B' X- P# u  众人一惊之下,都顺着他眼光向西瞧去,只见长街上一人慢慢走近,手中提了一只菜篓子,乃是个市井菜贩,怎么会是威震天下的东方不败东方教主?众人回过头来,游迅却已不知去向,这才知道是上了他的大当。张夫人、仇松年、玉灵道人都破口大骂起来,情知他轻功了得,为人又精灵之极,既已脱身,就再难捉得他住。# Y4 V9 F" U4 X/ q) A0 ]7 q
  令狐冲大声道:“原来那《辟邪剑谱》是游迅得了去,真料不到是在他手中。”众人齐问:“当真?是在游迅手中?”令狐冲道:“那当然是在他手中了,否则他为甚么坚不吐实,却又拚命逃走?”他说得声音极响,到后来已感气衰力竭。
7 Z' O7 G% c' F7 `3 e4 i, t% A, C  e  忽听得游迅在门外大声道:“令狐公子,你干么要冤枉我?”随即又走进门来。: c+ L. u! ]7 m
  张夫人等大喜,立即又将他围住。玉灵道人笑道:“你中了令狐公子的计也!”游迅愁眉苦脸,道:“不错,不错,倘若这句话传将出去,说道游迅得了《辟邪剑谱》,游某人今后哪里还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好过?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要找游某的麻烦。我便有三头六臂,那也抵挡不住。令狐公子,你当真了得,只一句话,便将滑不留手捉了回来。”
. B0 u+ j0 q$ x# W7 m0 q0 M1 N  令狐冲微微一笑,心道:“我有甚么了得?只不过我也曾给人这么冤枉过而已。”不禁眼光又向岳灵珊瞧去。岳灵珊也正在瞧他。两人目光相接,都是脸上一红,迅速转开了头。2 z# c6 i. T& k, j1 ^" ]+ K
  张夫人道:“游老兄,刚才你是去将《辟邪剑谱》藏了起来,免得给我们搜到,是不是?”游迅叫道:“苦也,苦也!张夫人,你这么说,存心是要游迅的老命了。各位请想,那《辟邪剑谱》若是在我手中,游迅必定使剑,而且一定剑法极高,何以我身上一不带剑,二不使剑,三来武功又是奇差呢?”众人一想,此言倒也不错。
3 C+ a1 H0 k7 ]' P6 R9 [& s  桃根仙道:“你得到《辟邪剑谱》,未必便有时候去学;就算学了,也未必学得会。你身上没带剑,或许是给人偷了。”桃干仙道:“你手中那柄扇子,便是一柄短剑,刚才你这么一指,就是《辟邪剑谱》中的剑招。”桃枝仙道:“是啊,大家瞧,他折扇斜指,明是辟邪剑法第五十九招‘指打奸邪’,剑尖指着谁,便是要取谁性命。”
- {+ [7 z/ ]' G/ n  这时游迅手中的折扇正好指着仇松年。这莽头陀虎吼一声,双手戒刀便向游迅砍过去。游迅身子一侧,叫道:“他是说笑,喂!喂!喂!你可别当真!”当当当当四声响,仇松年左右双刀各砍了两刀,都给游迅拨开。听声音,他那柄折扇果然是纯钢所铸。他肥肥白白,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身法竟十分敏捷,而折扇轻轻一拨,仇松年的虎头弯刀便给荡开在数尺之外,足见武功在那长发头陀之上,只是身陷包围之中,不敢反击而已。
; s  T$ e8 H: k% l  x  桃花仙叫道:“这一招是辟邪剑法中第三十二招‘乌龟放屁’,嗯,这一招架开一刀,是第二十五招‘甲鱼翻身”。”* W' G/ `) @3 ~
  令狐冲道:“游先生,那《辟邪剑谱》倘若确实不是在你手中,那么是在谁的手中?”9 S% `$ p! h/ |3 m+ }
  张夫人、玉灵道人等都道:“是啊,快说。是在谁手中?”
! P9 I5 X' q6 `  游迅哈哈一笑,说道:“我所以不说,只是想多卖几千两银子,你们这等小气,定要省钱,好,我便说了,只不过你们听在耳里,却是痒在心里,半点也无可奈何。那《辟邪剑谱》倘若为旁人所得,也还有几分指望,现下偏偏是在这一位主儿手中,那就……那就……咳咳,这个……”众人屏息凝气,听他述说剑谱得主的名字。忽听得马蹄声急,夹着车声辚辚,从街上疾驰而来,游迅乘机住口,侧耳倾听,道:“咦,是谁来了?”玉灵道人道:“快说,是谁得到了剑谱?”游迅道:“我当然是要说的,却又何必性急?”, {( ~3 O$ L; G% R' Y8 h2 a
  只听车马之声到得饭店之外,倏然而止,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令狐公子在这里吗?敝帮派遣车马,特来迎接大驾。”
- F9 [3 @& K3 r2 `, r( n  令狐冲急欲知道《辟邪剑谱》的所在,以便消除师父、师娘、众师弟、师妹对自己的疑心,却不答复外面的说话,继续向游迅道:“有外人到来,快快说罢!”游迅道:“公子鉴谅,有外人到来,这可不便说了。”
( f- e3 W6 X; g! d1 X: H  忽听得街上马蹄声急,又有七八骑疾驰而至,来到店前,也即止住,一个雄伟的声音道:“黄老帮主,你是来迎接令狐公子的吗?”那老人道:“不错。司马岛主怎地也来了?”那雄伟的声音哼了一声,接着脚步声沉重,一个魁梧之极的大汉走进店来,大声道:“哪一位是令狐公子?小人司马大,前来迎接公子去五霸冈上和群雄相见。”
: ?) O, f: S6 u8 i. n. f; a! ^9 ~  令狐冲只得拱手说道:“在下令狐冲,不敢劳动司马岛主大驾。”那司马岛主道:“小人名叫司马大,只因小人自幼生得身材高大,因此父母给取了这一个名字。令狐公子叫我司马大好了,要不然便叫阿大,甚么岛主不岛主,阿大可不敢当。”
, T) v( ?& Q, x9 V8 Q% [: X  令狐冲道:“不敢。”伸手向着岳不群夫妇道:“这两位是我师父、师娘。”司马大抱拳道:“久仰。”随即转过身来,说道:“小人迎接来迟,公子勿怪。”
4 f3 d, @- w1 g$ @/ z  岳不群身为华山派掌门二十余年,向来极受江湖中人敬重。可是这司马大以及张夫人、仇松年、玉灵道人等一干人,全都对令狐冲十分恭敬,而对这位华山派掌门显然丝毫不以为意,就算略有敬意,也完全瞧在令狐冲脸上,这等神情流露得十分明显。这比之当面斥骂,令他尤为恚怒。但岳不群修养极好,没显出半分恼怒之色。; ?  r5 L  O- y% c
  这时那姓黄的帮主也已走了进来。这人已有八十来岁年纪,一部白须,直垂至胸,精神却甚矍铄。他向令狐冲微微弯腰,说道:“令狐公子,小人帮中的兄弟们,就在左近一带讨口饭吃,这次没好好接待公子,当真罪该万死。”
' o# H: O9 Z1 [6 ^" K  岳不群心头一震:“莫非是他?”他早知黄河下游有个天河帮,帮主黄伯流是中原武林中的一位前辈耆宿,只是他帮规松懈,帮中良莠不齐,作奸犯科之事所在难免,这天河帮的声名就不见得怎么高明。但天河帮人多势众,帮中好手也着实不少,是齐鲁豫鄂之间的一大帮会,难道眼前这个老儿,便是号令万余帮众的“银髯蛟”黄伯流?假若是他,又怎会对令狐冲这个初出道的少年如此恭敬?
  ~+ R0 |5 B( Z( o: a; f4 v" Y  岳不群心中的疑团只存得片刻,便即打破,只听双蛇恶乞严三星道:“银髯老蛟,你是地头蛇,对咱们这些外来朋友,可也得招呼招呼啊。”/ s, Z( [6 v# s, U
  这白须老者果然便是“银髯蛟”黄伯流,他哈哈一笑,说道:“若不是托了令狐公子的福,又怎请得动这许多位英雄好汉的大驾?众位来到豫东鲁西,都是天河帮的嘉宾,那自然是要接待的。五霸冈上敝帮已备了酒席,令狐公子和众位朋友这就动身如何?”. j/ K) V1 m  l7 N/ E
  令狐冲见小小一间饭店之中挤满了人,这般声音嘈杂,游迅决不会吐露机密,好在适才大家这么一闹,师父、师妹他们对自己的怀疑之意当会大减,日后终于会水落石出,倒也不急欲洗刷,便向岳不群道:“师父,咱们去不去?请你示下。”: v1 _3 U( \- G
  岳不群心想:“聚集在五霸冈上的,显然没一个正派之士,如何可跟他们混在一起?这些人颇似欲以恭谨之礼,诱引冲儿入伙。衡山派刘正风前车之辙,一与邪徒接近,终不免身败名裂。可是在眼前情势之下,这‘不去’二字,又如何说得出口?”
9 k! C# t& g' J% C; \  Y/ @  游迅道:“岳先生,此刻五霸冈上可热闹得紧哩!好多位洞主、岛主,都是十几年、二三十年没在江湖上露脸了。大伙儿都是为令狐公子而来。你调教了这样一位文武全才、英雄了得的少侠出来,岳先生当真脸上大有光彩。
. y( B# b* X+ m7 O( Q  那五霸冈吗,当然是要去的啰。岳先生大驾不去,岂不叫众人大为扫兴?”
/ a6 z9 H1 Z% N4 E  岳不群尚未答话,司马大和黄伯流二人已将令狐冲半扶半抱的拥了出去,扶入一辆大车之中。仇松年、严三星、桐柏双奇、桃谷六仙等纷纷一拥而出。
) m$ a1 V/ ]7 E# J# X6 @- C  岳不群和夫人相对苦笑,均想:“这一干人只是要冲儿去。咱们去不去,他们也不放在心上。”: y" C$ [$ r9 K# L, z$ F7 G
  岳灵珊甚是好奇,说道:“爹,咱们也瞧瞧去,看那些怪人跟大师哥到底在耍些甚么花样。”她想到那吃人肉的黑白双熊,兀自心惊,但想他们既冲着大师哥的面子放了自己,总不会再来咬自己的手指头,不过到得五霸冈上,可别离开爹爹太远了。
! F/ l0 V' }0 a( w  岳不群点了点头,走出门外,适才大呕了一场,未进饮食,落足时竟然虚飘飘的,真气不纯,不由得暗惊:“那五毒教蓝凤凰的毒药当真厉害。”
( U+ r; n* Z: x) H  黄伯流和司马大等众人乘来许多马匹,当下让给岳不群、岳夫人、张夫人、仇松年、桃谷六仙等一干人乘坐。华山派的几名男弟子无马可骑,便与天河帮的帮众、长鲸岛司马大岛主的部属一同步行,向五霸冈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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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20:59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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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霸冈正当鲁豫两省交界处,东临山东菏泽定陶,西接河南东明。这一带地势平坦,甚多沼泽,远远望去,那五霸冈也不甚高,只略有山岭而已。
1 L5 K, H' d$ e1 g% y  一行车马向东疾驰,行不数里,便有数骑马迎来,驰到车前,翻身下马,高声向令狐冲致意,言语礼数,甚是恭敬。* c" D6 {9 c( C; N8 V
  将近五霸冈时,来迎的人愈多。这些人自报姓名,令狐冲也记不得这许多。大车停在一座高冈之前,只见冈上黑压压一片大松林,一条山路曲曲折折上去。
+ o3 a* @/ O2 C- L# @6 Q1 @  黄伯流将令狐冲从大车中扶了出来。早有两名大汉抬了一乘软轿,在道旁相候。令狐冲心想自己坐轿,而师父、师娘、师妹却都步行,心中不安,道:“师娘,你坐轿罢,弟子自己能走。”岳夫人笑道:“他们迎接的只是令狐冲公子,可不是你师娘。”展开轻功,抢步上冈。岳不群、岳灵珊父女也快步走上冈去。令狐冲无奈,只得坐入轿中。- C6 _; q: L% G4 R( T3 d. J$ p
  轿子抬入冈上松林间的一片空地,但见东一簇,西一堆,人头涌涌,这些人形貌神情,都是三山五岳的草莽汉子。" _4 t8 X' G/ C7 T  Y- W0 a
  众人一窝蜂般涌过来。有的道:“这位便是令狐公子吗?”有的道:“这是小人祖传的治伤灵药,颇有起死回生之功。”有的道:“这是在下二十年前在长白山中挖到的老年人参,已然成形,请令狐公子收用。”有一人道:“这七个是鲁东六府中最有本事的名医,在下都请了来,让他们给公子把把脉。”这七个名医都给粗绳缚住了手,连成一串,愁眉苦脸,神情憔悴,哪里有半分名医的模样?显是给这人硬捉来的,“请”之一字,只是说得好听而已。又有一人挑着两只大竹箩,说道:“济南府城里的名贵药材,小人每样都拿了一些来。公子要用甚么药材,小人这里备得都有,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K8 |, G9 S% E) @1 q( i% s
  令狐冲见这些人大都装束奇特,神情悍恶,对自己却显是一片挚诚,绝无可疑,不由得大是感激。他近来迭遭挫折,死活难言,更是易受感触,胸口一热,竟尔流下泪来,抱拳说道:“众位朋友,令狐冲一介无名小子,竟承各位……各位如此眷顾,当真……当真无……无法报答……”言语哽咽,难以卒辞,便即拜了下去。% Z+ \3 W. e8 b5 A! b/ _, y- A
  群雄纷纷说道:“这可不敢当!”“快快请起。”“折杀小人了!”也都跪倒还礼。
0 I( q8 b1 e/ {# d, c; s  霎时之间,五霸冈上千余人一齐跪倒,便只余下华山派岳不群师徒与桃谷六仙。1 h# l6 `6 K# o
  岳不群师徒不便在群豪之前挺立,都侧身避开,免有受礼之嫌。桃谷六仙却指着群豪嘻嘻哈哈,胡言乱语。3 P8 t0 ~" L. ~8 G2 b; s
  令狐冲和群豪对拜了数拜,站起来时,脸上热泪纵横,心下暗道:“不论这些朋友此来是何用意,令狐冲今后为他们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t2 ^5 t9 X. J2 w, N
  天河帮帮主黄伯流道:“令狐公子,请到前边草棚中休息。”引着他和岳不群夫妇走进一座草棚。那草棚乃是新搭,棚中桌椅俱全,桌上放了茶壶、茶杯。黄伯流一挥手,便有部属斟上酒来,又有人送上干牛肉、火腿等下酒之物。7 h+ S4 i1 F( Z! U" {
  令狐冲端起酒杯,走到棚外,朗声说道:“众位朋友,令狐冲和各位初见,须当共饮结交。咱们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杯酒,算咱们好朋友大伙儿一齐喝了。”说着右手一扬,将一杯酒向天泼了上去,登时化作千万颗酒滴,四下飞溅。) z- ~/ _! v# A
  群豪欢声雷动,都道:“令狐公子说得不错,大伙儿此后跟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 L+ I. S- a, d7 d/ _  岳不群皱起了眉头,寻思:“冲儿行事好生鲁莽任性,不顾前,不顾后,眼见这些人对他好,便跟他们说甚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些人中只怕没一个是规规矩矩的人物,尽是田伯光一类的家伙。他们奸淫掳掠,打家劫舍,你也跟他们有福同享?我正派之士要剿灭这些恶徒,你便跟他们有难同当?”, k/ L6 K  U. g7 |: Z
  令狐冲又道:“众位朋友何以对令狐冲如此眷顾,在下半点不知。不过知道也好,不知也好,众位有何为难之事,便请明示。大丈夫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只须有用得着令狐冲处,在下刀山剑林,决不敢辞。”他想这些人素不相识,却对自己这等结交,自必有一件大事求己相助,反正总是要答允他们的,当真办不到,也不过一死而已。5 U7 m' P$ I; A" V; \+ O& W& z
  黄伯流道:“令狐公子说哪里话来?众位朋友得悉公子驾临,大家心中仰慕,都想瞻仰丰采,因此上不约而同的聚在这里。又听说公子身子不大舒服,这才或请名医,或觅药材,对公子却决无所求。咱们这些人并非一伙,相互间大都只是闻名,有的还不大和睦呢。只是公子既说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就算不是好朋友,也要做好朋友了。”$ o/ A6 p+ O; X% K0 S* N
  群豪齐道:“正是!黄帮主的话一点不错。”
" ?& Q/ e4 r; L3 Q. Z1 [4 O+ i  那牵着七个名医之人走将过来,说道:“公子请到草棚之中,由这七个名医诊一诊脉如何?”令狐冲心想:“平一指先生如此大本领,尚且说我的伤患已无药可治,你这七个医生又瞧得出甚么来?”碍于他一片好意,不便拒绝,只得走入草棚。
7 N/ ]5 }0 F8 |! Z" b4 U  那人将七个名医如一串田鸡般拉进棚来。令狐冲微微一笑,道:“兄台便放了他们罢,谅他们也逃不了。”那人道:“公子说放,就放了他们。”
( Z8 J5 C: P! ^9 `4 N6 ^# h  拍拍拍六声响过,拉断了麻绳,喝道:“倘若治不好令狐公子,把你们的头颈也都这般拉断了。”一个医生道:“小……小人尽力而为,不过天下……
4 r% \7 a& [& a- e  天下可没包医之事。”另一个道:“瞧公子神完气足,那定是药到病除。”
' V' R6 k: ^* U9 `0 a; s# Z  几个医生抢上前去,便替他搭脉。
1 ~! g' ^3 D& ]2 n8 U# X  忽然棚口有人喝道:“都给我滚出去,这等庸医,有个屁用?”
% T$ v' ]9 R' t) B# ?# p  令狐冲转过头来,见是“杀人名医”平一指到了,喜道:“平先生,你也来啦,我本想这些医生没甚么用。”3 y  N( l7 N/ b& _; b
  平一指走进草棚,左足一起,砰的一声,将一个医生踢出草棚,右足一起,砰的一声,又将一个医生踢出草棚,那捉了医生来的汉子对平一指甚是敬畏,喝道:“当世第一大名医平大夫到了,你们这些家伙,还胆敢在这里献丑!”砰砰两声,也将两名医生踢了出去,余下三名医生连跌带爬的奔出草棚。那汉子躬身陪笑,说道:“令狐公子,平大夫,在下多有冒昧,你老……”; B# e* d- I4 j+ ]* S+ W2 D
  平一指左足一抬,砰的一声,又将那汉子踢出了草棚。这一下大出令狐冲的意料之外,不禁愕然。
' A0 l& g. ~. ^+ _0 i4 _) S4 d1 s  平一指一言不发,坐了下来,伸手搭住他右手脉搏,再过良久,又去搭他左手脉博,如此转换不休,皱起眉头,闭了双眼,苦苦思索。令狐冲说道:“平先生,凡人生死有命,令狐冲伤重难治,先生已两番费心,在下感激不尽。先生也不须再劳心神了。”
' ^# ~$ `. k& I5 S+ S  只听得草棚外喧哗大作,斗酒猜拳之声此起彼伏,显是天河帮已然运到酒菜,供群豪畅饮。令狐冲神驰棚外,只盼去和群豪大大热闹一番,可是平一指交互搭他手上脉搏,似是永无止尽之时,他暗自寻思:“这位平大夫名字叫做平一指,自称治人只用一指搭脉,杀人也只用一指点穴,可是他此刻和我搭脉,岂止一指?几乎连十根手指也都用上了。”
4 x2 O' y+ i7 g& z5 B% Q9 }0 _% }  豁喇一声,一个人探头进来,正是桃干仙,说道:“令狐冲,你怎地不来喝酒?”令狐冲道:“这就来了,你等着我,可别自己抢着喝饱了。”桃干仙道:“好!平大夫,你赶快些罢。”说着将头缩了出去。
2 E, [( w* Q$ L# l2 I9 {  平一指缓缓缩手,闭着眼睛,右手食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显是困惑难解,又过良久,睁开眼来,说道:“令狐公子,你体内有七种真气,相互冲突,既不能宣泄,亦不能降服。这不是中毒受伤,更不是风寒湿热,因此非针灸药石之所能治。”令狐冲道:“是。”平一指道:“自从那日在朱仙镇上给公子瞧脉之后,在下已然思得一法,图个行险侥幸,要邀集七位内功深湛之士,同时施为,将公子体内这七道不同真气一举消除。今日在下已邀得三位同来,群豪中再请两位,毫不为难,加上尊师岳先生与在下自己,便可施治了。可是适才给公子搭脉,察觉情势又有变化,更加复杂异常。”令狐冲“嗯”了一声。  c  Q: q) n; Y* b8 O  B0 L$ N6 `
  平一指道:“过去数日之间,又生四种大变。第一,公子服食了数十种大补的燥药,其中有人参、首乌、芝草、伏苓等等珍奇药物。这些补药的制炼之法,却是用来给纯阴女子服食的。”令狐冲“啊”的一声,道:“正是如此,前辈神技,当真古今罕有。”平一指道:“公子何以去服食这些补药?+ H5 G" w* r- M0 k4 j) o
  想必是为庸医所误了,可恨可恼。”令狐冲心想:“祖千秋偷了老头子的‘续命八丸’来给我吃,原是一番好意,他哪里知道补药有男女之别?倘若说了出来,平大夫定然责怪于他,还是为他隐瞒的为是。”说道:“那是晚辈自误,须怪不得别人。”平一指道:“你身子并不气虚,恰恰相反,乃是真气太多,突然间又服了这许多补药下去,那可如何得了?便如长江水涨,本已成灾,治水之人不谋宣泄,反将洞庭、鄱阳之水倒灌入江,岂有不酿成大灾之理?只有先天不足、虚弱无力的少女服这等补药,才有益处。偏偏是公子服了,唉,大害,大害!”令狐冲心想:“只盼老头子的女儿老不死姑娘喝了我的血后,身子能够痊可。”$ X& g" V# q! U
  平一指又道:“第二个大变,是公子突然大量失血。依你目下的病体,怎可再和人争斗动武?如此好勇斗狠,岂是延年益寿之道?唉,人家对你这等看重,你却不知自爱。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又何必逞快于一时?”说着连连摇头。他说这些话时,脸上现出大不以为然的神色,倘若他所治的病人不是令狐冲,纵然不是一巴掌打将过去,那也是声色俱厉、破口大骂了。令狐冲道:“前辈指教得是。”. L# P8 H5 w5 m0 M$ `- i
  平一指道:“单是失血,那也罢了,这也不难调治,偏偏你又去和云南五毒教的人混在一起,饮用了他们的五仙大补药酒。”令狐冲奇道:“是五仙大补药酒?”平一指道:“这五仙大补药酒,是五毒教祖传秘方所酿,所酿的五种小毒虫珍奇无匹,据说每一条小虫都要十多年才培养得成,酒中另外又有数十种奇花异草,中间颇具生克之理。服了这药酒之人,百病不生,诸毒不侵,陡增十余年功力,原是当世最神奇的补药。老夫心慕已久,恨不得一见。听见蓝凤凰这女子守身如玉,从来不对任何男子假以辞色,偏偏将她教中如此珍贵的药酒给你服了,唉,风流少年,到处留情,岂不知反而自受其害!”! a! w1 ~  L/ i: \. w- M. o
  令狐冲只有苦笑,说道:“蓝教主和晚辈只是在黄河舟中见过一次,蒙她以五仙药酒相赠,此外可更无其他瓜葛。”# u  N9 D8 ?  S8 e) o. r
  平一指向他瞪视半晌,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蓝凤凰给你喝这五仙大补药酒,那也是冲着人家的面子了。可是这一来补上加补,那便是害上加害。又何况这酒虽能大补,亦有大毒。哼,他妈的乱七八槽!他五毒教只不过仗着几张祖传的古怪药方,蓝凤凰这小妞儿又懂甚么狗屁医理、药理了?他妈的搅得一塌胡涂!”
: m3 c0 N: I0 l4 [& @0 W2 {  m  X& B  令狐冲听他如此乱骂,觉得此人性子太也暴躁,但见他脸色惨淡,胸口不住起伏,显是对自己伤势关切之极,心下又觉歉仄,说道:“平前辈,蓝教主也是一番好意……”平一指怒道:“好意,好意!哼,天下庸医杀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好意?你知不知道,每天庸医害死的人数,比江湖上死于刀下的人可多得多了?”令狐冲道:“这也大有可能。”平一指道:“甚么大有可能?确确实实是如此。我平一指医过的人,她蓝凤凰凭甚么又来加一把手?你此刻血中含有剧毒,若要一一化解,便和那七道真气大起激撞,只怕三个时辰之内便送了你性命。”) n& w/ j/ ]7 @
  令狐冲心想:“我血中含有剧毒,倒不一定是饮了那五仙酒之故,蓝教主和那四名苗女给我注血,用的是她们身上之血。这些人日夕和奇毒之物为伍,饮食中也含有毒物,血中不免有毒,只是她们长期习惯了,不伤身体。
6 {5 E, `6 E2 G5 n9 q$ E  这事可不能跟平前辈说,否则他脾气更大了。”说道:“医道药理,精微深奥,原非常人所能通解。”; y  }1 }9 M) {) @+ A. R, _
  平一指叹了口气道:“倘若只不过是误服补药,大量失血,误饮药酒,我还是有办法可治。这第四个大变,却当真令我束手无策了。唉,都是你自己不好!”令狐冲道:“是,都是我自己不好。”平一指道:“这数日之中,你何以心灰意懒,不想再活?到底受了甚么重大委曲?上次在朱仙镇我跟你搭脉,察觉你伤势虽重,病况虽奇,但你心脉旺盛,有一股勃勃生机。我先延你百日之命,然后在这百日之中,无论如何要设法治愈你的怪病。当时我并无十足把握,也不忙给你明言,可是现下却连这一股生机也没有了,却是何故?”: Z8 w) m5 b6 o. w3 L6 ]3 y& D
  听他问及此事,令狐冲不由得悲从中来,心想:“先前师父疑心我吞没小林子的辟邪剑谱,那也没甚么,大丈夫心中无愧,此事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可是……可是连小师妹竟也对我起疑,为了小林子,心中竟将我糟蹋得一钱不值,那我活在世上,更有甚么乐趣?”
1 t$ d2 m) o. |  N  平一指不等他回答,接着道:“搭你脉象,这又是情孽牵缠。其实天下女子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最好是远而避之,真正无法躲避,才只有极力容忍,虚与委蛇。你怎地如此想不通,反而对她们日夜想念?这可大大的不是了。虽然,虽然那……唉,可不知如何说起?”说着连连摇头。) u( K$ F3 @& a9 A8 C: r2 k
  令狐冲心想:“你的夫人固然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但天下女子却并非个个如此。你以己之妻将天下女子一概论之,当真好笑,倘若小师妹确是言语无味,面目可憎……”
* v: T( |2 n0 L. J9 n  桃花仙双手拿了两大碗酒,走到竹棚口,说道:“喂,平大夫,怎地还没治好?”平一指脸一沉,道:“治不好的了!”桃花仙一怔:“治不好,那你怎么办?”转头向令狐冲道:“不如出来喝酒罢。”令狐冲道:“好!”
3 c3 p2 @; q9 Q5 ~  平一指怒道:“不许去!”桃花仙吓了一跳,转身便走,两碗酒泼得满身都是。
6 z( O% K  t/ T  M  e& }+ K  平一指道:“令狐公子,你这伤势要彻底治好,就算大罗金仙,只怕也是难以办到,但要延得数月以至数年之命,也未始不能。可是必须听我的话,第一须得戒酒;第二必须收拾起心猿意马,女色更是万万沾染不得,别说沾染不得,连想也不能想;第三不能和人动武。这戒酒、戒色、戒斗三件事若能做到,那么或许能多活一二年。”
) ^, a( V4 G& H' ~/ Q+ M5 E  令狐冲哈哈大笑。平一指怒道:“有甚么可笑?”令狐冲道:“人生在世,会当畅情适意,连酒也不能喝,女人不能想,人家欺到头上不能还手,还做甚么人?不如及早死了,来得爽快。”平一指厉声道:“我一定要你戒,否则我治不好你的病,岂不声名扫地?”
3 S3 f" K- Y. Y5 _) p- V  _$ k  令狐冲伸出手去,按住他右手手背,说道:“平前辈,你一番美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生死有命,前辈医道虽精,也难救必死之人,治不好我的病,于前辈声名丝毫无损。”& |" ~# S) K9 t. m$ a, u% {
  豁喇一声,又有一人探头进来,却是桃根仙,大声道:“令狐冲,你的病治好了吗?”令狐冲道:“平大夫医道精妙,已给我治好了。”桃根仙道:“妙极,妙极。”进来拉住他袖子,说道:“喝酒去,喝酒去!”令狐冲向平一指深深一揖,道:“多谢前辈费心。”平一指也不还礼,口中低声喃喃自语。
/ c1 e9 g& I# M) w: \- l* {8 Y  [  桃根仙道:“我原说一定治得好的。他是‘杀人名医’,他医好一人,要杀一人,倘若医不好一人,那又怎么办?岂不是搞不明白了?”令狐冲笑道:“胡说八道!”两人手臂相挽,走出草棚。
7 l1 m  e, @' k* w" g; V  四下群豪聚集轰饮。令狐冲一路走过去,有人斟酒过来,便即酒到杯干。
8 }( b& U: P* a# q( o1 g  群豪见他逸兴遄飞,放量喝酒,谈笑风生,心下无不欢喜,都道:“令狐公子果是豪气干云,令人心折。”
$ U' o  I( g7 X  令狐冲接着连喝了十来碗酒,忽然想起平一指来,斟了一大碗酒,口中大声唱歌:“今朝有酒今朝醉……”走进竹棚,说道:“平前辈,我敬你一碗酒。”
/ X5 Z1 E& D; e  烛光摇晃之下,只见平一指神色大变。令狐冲一惊,酒意登时醒了三分。% u' A8 ?! Q" v6 P
  细看他时,本来的一头乌发竟已变得雪白,脸上更是皱纹深陷,几个时辰之中,恰似老了一二十年。只听他喃喃说道:“医好一人,要杀一人,医不好人,我怎么办?”5 z; I1 l: I% Z8 O/ c" W
  令狐冲热血上涌,大声道:“令狐冲一条命又值得甚么?前辈何必老是挂在心上?”
/ f8 F, z/ a$ N; G" [  平一指道:“医不好人,那便杀我自己,否则叫甚么‘杀人名医’?”% ?6 X4 D) R8 f  Q8 v2 X
  突然站起身来,身子晃了几晃,喷出几口鲜血,扑地倒了。
1 _  F! B& [: U# k9 X! r  令狐冲大惊,忙去扶他时,只觉他呼吸已停,竟然死了。令狐冲将他抱起,不知如何是好。耳听得竹棚外轰饮之声渐低,心下一片凄凉。悄立良久,不禁掉下泪来。平一指的尸身在手中越来越重,无力再抱,于是轻轻放在地下。  z9 \' }+ o( @1 N6 Q7 d+ @+ y
  忽见一人悄步走进草棚,低声道:“令狐公子!”令狐冲见是祖千秋,凄然道:“祖前辈,平大夫死了。”祖千秋对这事竟不怎么在意,低声说道:“令狐公子,我求你一件事。倘若有人问起,请你说从来没见过祖千秋之面,好不好?”令狐冲一怔,问道:“那为甚么?”祖千秋道:“也没甚么,只不过……只不过……,咳,再见,再见。”1 x3 M. ^3 N1 ?6 |4 Y1 a5 C
  他前脚走出竹棚,跟着便走进一人,却是司马大,向令狐冲道:“令狐公子,在下有个不大说得出口的……不大说得出口的这个……倘若有人问起,有哪些人在五霸冈上聚会,请公子别提在下的名字,那就感激不尽。”  T* ]% s) P  o
  令狐冲道:“是。这却是为何?”司马大神色忸怩,便如孩童做错了事,忽然给人捉住一般,嗫嚅道:“这个……这个……”
3 r& O- o4 H  C& N7 o6 K  令狐冲道:“令狐冲既然不配做阁下的朋友,自是从此不敢高攀的了。”& J7 a4 U/ B) a! [0 H
  司马大脸色一变,突然双膝一屈,拜了下去,说道:“公子说这等话,可坑杀俺了。俺求你别提来到五霸冈上的事,只是为免得惹人生气,公子忽然见疑,俺刚才说过的话,只当是司马大放屁。”令狐冲忙伸手扶起,道:“司马岛主何以行此大礼?请问岛主,你到五霸冈上见我,何以会令人生气?此人既对令狐冲如此痛恨,尽管冲着在下一人来好了……”司马大连连摇手,微笑道:“公子越说越不成话了。这人对公子疼爱还来不及,哪里有甚么痛恨之理?唉,小人粗胚一个,实在不会说话,再见,再见。总而言之,司马大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你有甚么差遣,只须传个讯来,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司马大只要皱一皱眉,祖宗十八代都是乌龟王八蛋。”说着一拍胸口,大踏步走出草棚。7 P7 p, R( y/ w9 }- O4 ^
  令狐冲好生奇怪,心想:“此人对我一片血诚,绝无可疑。却何以他上五霸冈来见我,会令人生气?而生气之人偏偏又不恨我,居然还对我极好,天下哪有这等怪事?倘若当真对我极好,这许多朋友跟我结交,他该当喜欢才是。”突然想起一事,心道:“啊,是了,此人定是正派中的前辈,对我甚为爱护,却不喜我结交这些旁门左道之辈。难道是风太师叔?其实像司马岛主这等人干脆爽快,甚么地方不好了?”
3 I* W& G5 \( y/ P, Q  只听得竹棚外一人轻轻咳嗽,低声叫道:“令狐公子。”令狐冲听得是黄伯流的声音,说道:“黄帮主,请进来。”黄伯流走进棚来,说道:“令狐公子,有几位朋友要俺向公子转言,他们身有急事,须得立即赶回去料理,不及向公子亲自告辞,请你原谅。”令狐冲道:“不用客气。”果然听得棚外喧声低沉,已走了不少人。黄伯流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件事,咳,当真是我们做得鲁莽了,大伙儿一来是好奇,二来是想献殷勤,想不到……本来嘛,人家脸皮子薄,不愿张扬其事,我们这些莽汉粗人,谁都不懂。蓝教主又是苗家姑娘,这个……”* m+ `2 F/ F& H- x* f; [6 o
  令狐冲听他前言不对后语,半点摸不着头脑,问道:“黄帮主是不是要我不可对人提及五霸冈上之事?”黄伯流干笑几声,神色极是尴尬,说道:“别人可以抵赖,黄伯流是赖不掉的了。天河帮在五霸冈上款待公子,说甚么也只好承认。”令狐冲哼了一声,道:“你请我喝一杯酒,也不见得是甚么十恶不赦的大罪。男子汉大丈夫,有甚么赖不赖的?”
" |& Z5 _0 E. M+ [& w  黄伯流忙陪笑道:“公子千万不可多心。唉,老黄生就一副茅包脾气,倘若事先问问俺儿媳妇,要不然问问俺孙女,也不会得罪了人家,自家还不知道。唉,俺这粗人十七岁上就娶了媳妇,只怪俺媳妇命短,死得太早,连累俺对女人家的心事摸不上半点边儿。”
. M$ `4 J* ]$ c* }9 Q  令狐冲心想:“怪不得师父说他们旁门左道,这人说话当真颠三倒四。* W% ~4 f( m' V  N+ V# i* |
  他请我喝酒,居然要问他儿媳妇、孙女儿,又怪他老婆死得太早。”2 n, S) j% s6 v: I4 l* Y2 v
  黄伯流又道:“事已如此,也就是这样了。公子,你说早就认得老黄,跟我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好不好?啊,不对,就说和我已有八九年交情,你十五六岁时就跟老黄一块儿赌钱喝酒。”令狐冲笑道:“在下六岁那一年,就跟你赌过骰子,喝过老酒,你怎地忘了?到今日可不是整整二十年的交情?”
4 Z* K, F. u* n# n3 H, K. `  黄伯流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乃是反话,苦笑道:“公子恁地说,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只是黄某二十年前打家劫舍,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公子又怎会跟俺交朋友?嘿嘿……这个……”令狐冲道:“黄帮主直承其事,足见光明磊落,在下非在二十年前交上你这位好朋友不可。”黄伯流大喜,大声道:“好好,咱们是二十年前的朋友。”回头一望,放低声音说道:“公子保重,你良心好,眼前虽然有病,终能治好,何况圣……圣……神通广大……啊哟!”大叫一声,转头便走。) e) }! G9 c- |
  令狐冲心道:“甚么圣……圣……神通广大?当真莫名其妙。”
" L! v3 G; j7 e2 B1 o  l. B  只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喧哗声尽数止歇。他向平一指的尸体呆望半晌,走出棚来,猛地里吃了一惊,冈上静悄悄地,竟无一个人影。他本来只道群豪就算不再闹酒,又有人离冈他去,却也不会片刻间便走得干干净净。他提高嗓子叫道:“师父,师娘!”却无人答应。他再叫:“二师弟,三师弟,小师妹!”仍然无人答应。
3 Z% @% e, a0 E7 ]6 H# T  眉月斜照,微风不起,偌大一座五霸冈上,竟便只他一人。眼见满地都是酒壶、碗碟,此外帽子、披风、外衣、衣带等四下散置,群豪去得匆匆,连东西也不及收拾。他更加奇怪:“他们走得如此仓促,倒似有甚么洪水猛兽突然掩来,非赶快逃走不可。这些汉子本来似乎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忽然间变得胆小异常,当真令人难以索解。师父、师娘、小师妹他们,却又到哪里去了?要是此间真有甚么凶险,怎地又不招呼我一声?”
! w( _1 ]2 }" ^6 M  蓦然间心中一阵凄凉,只觉天地虽大,却无一人关心自己的安危,便在不久之前,有这许多人竟相向他结纳讨好,此刻虽以师父、师娘之亲,也对他弃之如遗。2 \/ _9 w) o  \
  心口一酸,体内几道真气便涌将上来,身子晃了晃,一交摔倒。挣扎着要想爬起,呻吟了几声,半点使不出力道。他闭目养神,休息片刻,第二次又再支撑着想爬起身来,不料这一次使力太大,耳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便即晕去。' L" P) W$ j8 N+ O* K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中听到几下柔和的琴声,神智渐复,琴声优雅缓慢,入耳之后,激荡的心情便即平复,正是洛阳城那位婆婆所弹的《清心普善咒》。令狐冲恍如漂流于茫茫大海之中,忽然见到一座小岛,精神一振,便即站起,听琴声是从草棚中传出,当下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见草棚之门已然掩上。" i0 j& j# x0 Q9 j' b  J* ?1 p
  他走到草棚前六七步处便即止步,心想:“听这琴声,正是洛阳城绿竹巷中那位婆婆到了。在洛阳之时,她不愿我见她面目,此刻我若不得她许可,如何可以贸然推门进去?”当下躬身说道:“令狐冲参见前辈。”5 q7 r5 W; f# q: C
  琴声丁东丁东的响了几下,戛然而止。令狐冲只觉这琴音中似乎充满了慰抚之意,听来说不出的舒服,明白世上毕竟还有一人关怀自己,感激之情霎时充塞胸臆。! F+ \8 w$ v5 @0 H% ]9 H, i
  忽听得远处有人说道:“有人弹琴!那些旁门左道的邪贼还没走光。”2 i3 ?0 O, z" U: X/ }
  又听得一个十分宏亮的声音说道:“这些妖邪淫魔居然敢到河南来撒野,还把咱们瞧在眼里么?”他说到这里,更提高嗓子,喝道:“是哪些混帐王八羔子,在五霸冈上胡闹,通统给我报上名来!”他中气充沛,声震四野,极具威势。# O" q0 w% F7 x) a: X  F
  令狐冲心道:“难怪司马大、黄伯流、祖千秋他们吓得立时逃走,确是有正派中的高手前来挑战。”隐隐觉得,司马大、黄伯流等人忽然溜得一干二净,未免太没男子汉气概,但来者既能震慑群豪,自必是武功异常高超的前辈,心想:“他们问起我来,倒是难以对答,不如避一避的为是。”当即走到草棚之后,又想:“棚中那位老婆婆,料他们也不会和她为难。”这时棚中琴声也已止歇。
  o- y: W" y3 g( z* `  脚步声响,三个人走上冈来。三人上得冈后,都是“咦”的一声,显是对冈上寂静无人的情景大为诧异。% E9 _. U: }! ?8 \* f3 a4 s
  那声音宏亮的人道:“王八羔子们都到哪里去了?”一个细声细气的人道:“他们听说少林派的二大高手上来除奸驱魔,自然都挟了尾巴逃走啦。”4 I! V0 u" |' |
  另一人笑道:“好说,好说!那多半是仗了昆仑派谭兄的声威。”三人一齐大笑。" T$ i5 Z: W! V* Y' Z
  令狐冲心道:“原来两个是少林派的,一个是昆仑派的。少林派自唐初以来,向是武林领袖,单是少林一派,声威便比我五岳剑派联盟为高,实力恐亦较强。少林派掌门人方证大师更是武林中众所钦佩。师父常说昆仑派剑法独树一帜,兼具沉雄轻灵之长。这两派联手,确是厉害,多半他们三人只是前锋,后面还有大援。可是师父、师娘却又何必避开?”转念一想,便即明白:“是了,我师父是明门正派的掌门人,和黄伯流这些声名不佳之人混在一起,见到少林、昆仑的高手,未免尴尬。”- t6 x4 v2 ^) h7 H# C. R
  只听那昆仑派姓谭的说道:“适才还听得冈上有弹琴之声,那人却又躲到哪里去了?辛兄、易兄,这中间只怕另有古怪。”那声音宏大的人道:“正是,还是谭兄细心,咱们搜上一搜,揪他出来。”另一人道:“辛师哥,我到草棚中去瞧瞧。”令狐冲听了这句话,知道这人姓易,那声音宏大之人姓辛,是他师兄。听得那姓易的向草棚走去。
' h8 b1 x* ?7 Z$ W7 ~5 u' ^' J  棚中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说道:“贱妾一人独居,夤夜之间,男女不便相见。”) v9 R% K6 `2 e! |5 ~/ V
  那姓辛的道:“是个女的。”姓易的道:“刚才是你弹琴么?”那婆婆道:“正是。”那姓易的道:“你再弹几下听听。”那婆婆道:“素不相识,岂能径为阁下抚琴?”那姓辛的道:“哼,有甚么希罕?诸多推搪,草棚中定然另有古怪,咱们进去瞧瞧。”姓易的道:“你说是孤身女子,半夜三更的,却在这五霸冈上干甚么?十之八九,便跟那些左道妖邪是一路的。咱们进来搜了。”说着大踏步便向草棚门走去。. X1 G! A" Q$ y' L
  令狐冲从隐身处闪了出来,挡在草棚门口,喝道:“且住!”0 k7 W6 b* Z1 @! g
  那三人没料到突然会有人闪出,都微微一惊,但见是个单身少年,亦不以为意。那姓辛的大声喝道:“少年是谁?鬼鬼祟祟的躲在黑处,干甚么来着?”# v7 w* }, P% r; L# c
  令狐冲道:“在下华山派令狐冲,参见少林、昆仑派的前辈。”说着向三人深深一揖。, y! Z9 W/ Y* @5 F- ]
  那姓易的哼了一声,道:“是华山派的?你到这里干甚么来啦?”令狐冲见这姓辛的身子倒不如何魁梧,只是胸口凸出,有如一鼓,无怪说话声音如此响亮。另一个中年汉子和他穿着一式的酱色长袍,自是他同门姓易之人。
1 L; L6 V9 @( u& c! w. X  那昆仑派姓谭的背悬一剑,宽袍大袖,神态颇为潇洒。那姓易的不待他回答,又问:“你既是正派中弟子,怎地会在五霸冈上?”
: E6 W) _4 O% _  f  令狐冲先前听他们王八羔子的乱骂,心头早就有气,这时更听他言词颇不客气,说道:“三位前辈也是正派中人,却不也在五霸冈上?”那姓谭的哈哈一笑,道,“说得好,你可知草棚中弹琴的女子,却是何人?”令狐冲道:“那是一位年高德劭、与世无争的婆婆。”那姓易的斥道:“胡说八道!3 c& S% r- m: d4 Y7 u2 I9 |
  听这女子声音,显然年纪不大,甚么婆婆不婆婆了?”令狐冲笑道:“这位婆婆说话声音好听,那有甚么希奇?她的侄儿也比你要老上二三十岁,别说婆婆自己了。”姓易的道:“让开!我们自己进去瞧瞧。”9 I1 b  J! h% m: s
  令狐冲双手一伸,道:“婆婆说道,夤夜之间,男女不便相见。她跟你们素不相识,没来由的又见甚么?”
+ z2 G9 ?" f4 I& R9 K8 \  姓易的袖子一拂,一股劲力疾卷过来,令狐冲内力全失,毫无抵御之能,扑地摔倒,姓易的没料到他竟全无武功,倒是一怔,冷笑道:“你是华山派弟子?只怕吹牛!”说着走向草棚。
3 a3 o: C  [7 \' t  令狐冲站起身来,脸下已被地上石子擦出了一条血痕,说道:“婆婆不愿跟你们相见,你怎可无礼?在洛阳城中,我曾跟婆婆说了好几日话,却也没见到她一面。”那姓易的道:“这小子,说话没上没下,你再不让开,是不是想再摔一大交?”令狐冲道:“少林派是武林中声望最高的名门大派,两位定是少林派中的俗家高手。这位想来也必娃昆仑派中赫赫有名之辈,黑夜之中,却来欺侮一个年老婆婆,岂不教江湖上好汉笑话?”) Y- i2 n  C# E4 O! P  G, n
  那姓易的喝道:“偏有你这么多废话!”左手突出,拍的一声,在令狐冲左颊上重重打了一掌。  q* ?9 T2 r; H% S3 j  S
  令狐冲内力虽失,但一见他右肩微沉,便知他左手要出掌打人,急忙闪避,却是腰腿不由使唤,这一掌终于无法避开,身子打了两个转,眼前一黑,坐倒在地。
6 f4 @3 k2 d7 v! c  那姓辛的道:“易师弟,这人不会武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妖邪之徒早已逃光,咱们走罢!”那姓易的道:“鲁豫之间的左道妖邪突然都聚集在五霸冈上,顷刻间又散得干干净净。聚得固然古怪,散得也见希奇。这件事非查个明白不可。在这草棚之中,多半能找到些端倪。”说着,伸手便去推草棚门。
3 b+ _7 j! E5 r: z9 `* H& ?  令狐冲站起身来,手中已然多了一柄长剑,说道:“易前辈,草棚中这位婆婆于在下有恩,我只须有一口气在,决不许你冒犯她老人家。”- q9 Y0 C! a3 u: d( P7 {5 G
  那姓易的哈哈大笑,问道:“你凭甚么?便凭手中这口长剑么?”, j; J6 p/ i, y& z: O
  令狐冲道:“晚辈武艺低微,怎能是少林派高手之敌?只不过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要进这草棚,先得杀了我。”
% ^( T. Q. c# z8 u+ k8 b3 Y  那姓辛的道:“易师弟,这小子倒挺有骨气,是条汉子,由他去罢。”- P$ n) b. V$ B! F
  那姓易的笑道:“听说你华山派剑法颇有独得之秘,还有甚么剑宗、气宗之分。你是剑宗呢,还是气宗?又还是甚么屁宗?) X) q( A  D/ c: g9 h3 h2 S0 @
  哈哈,哈哈?”他这么一笑,那姓辛的、姓谭的跟着也大笑起来。
  D$ c5 x9 W2 i  [9 V3 I  令狐冲朗声道:“恃强逞暴,叫甚么名门正派?你是少林派弟子?只怕吹牛!”
* j, D8 L. y. ?. W: o+ m& s1 ~  那姓易的大怒,右掌一立,便要向令狐冲胸口拍去。眼见这一掌拍落,令狐冲便要立毙当场,那姓辛的说道:“且住!令狐冲,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便不能跟人动手吗?”令狐冲道:“既是正派中人,每次出手,总得说出个名堂。”# ]( e$ u$ R$ S0 F" `* C! ^
  那姓易的缓缓伸出手掌,道:“我说一二三,数到三字,你再不让开,我便打断你三根筋骨。一!”令狐冲微微一笑,说道:“打断三根筋骨,何足道哉!”那姓易的大声数道:“二!”那姓辛的道:“小朋友,我这位师弟,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你快快让开吧。”
( @8 }/ B9 E2 Z2 P! k  令狐冲微笑道:“我这张嘴巴,说过的话也一定算数。令狐冲既还没死,岂能让你们对婆婆无礼?”说了这句话后,知道那姓易的一掌便将击到,暗自运了口气,将力道贯到右臂之上,但胸口登感剧痛,眼前只见千千万万颗金星乱飞乱舞。8 j/ @$ F, A5 y& @
  那姓易的喝道:“三!”左足踏上一步,眼见令狐冲背靠草棚板门,嘴角边微微冷笑,毫无让开之意,右掌便即拍出。
6 K% D) I' q+ ~5 y: g  令狐冲只感呼吸一窒,对方掌力已然袭体,手中长剑递出,对准了他掌心。这一剑方位时刻,拿捏得妙到颠毫,那姓易的右掌拍出,竟然来不及缩手,嗤的一声轻响,跟着“啊”的一声大叫,长剑剑尖已从他掌心直通而过。6 m% ]8 [& \9 Z) R; A+ b2 a. h& U  ^
  他急忙缩臂回掌,又是嗤的一声,将手掌从剑锋上拔了出去。这一下受伤极重,他急跃退开数丈,左手从腰间拔出长剑,惊怒交集,叫道:“贼小子装傻,原来武功好得很啊。我……我跟你拚了。”
: G8 D) _* E0 K* Y# g+ P, C2 h  辛、易、谭三人都是使剑的好手,眼见令狐冲长剑一起,并未递剑出招,单是凭着方位和时刻的拿捏,即令对方手掌自行送到他剑尖之上,剑法上的造诣,实已到了高明之极的境界。那姓易的虽气恼之极,却也已不敢轻敌,左手持剑,刷刷刷连攻三剑,却都是试敌的虚招,每一招剑至中途,便即缩回。# u$ l# U$ x* U- g" I
  那晚令狐冲在药王庙外连伤一十五名好手的双目,当时内力虽然亦已失却,终不如目前这般又连续受了几次大损,几乎抬臂举剑亦已有所不能。眼见那姓易的连发三下虚招,剑尖不绝颤抖,显是少林派上乘剑法,更不愿与他为敌,说道:“在下绝无得罪三位前辈之意,只须三位离此他去,在下……在下愿意诚心赔罪。”5 F4 @" D  ?+ b) J
  那姓易的哼了一声,道:“此刻求饶,已然迟了。”长剑疾刺,直指令狐冲的咽喉。* I, O  D7 d2 m7 L
  令狐冲行动不便,知道这一剑无可躲避,当即挺剑刺出,后发先至,噗的一声响,正中他左手手腕要穴。
1 R. R7 ?9 E) A' a2 ^, I/ H  那姓易的五指一张,长剑掉在地下。其时东方曙光已现,他眼见自己手腕上鲜血一点点的滴在地下绿草之上,竟不信世间有这等事,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掉头便走。
. u! j2 C$ g* f* {; d* g( @  B  那姓辛的本就不想与华山派结仇,又见令狐冲这一剑精妙绝伦,自己也决非对手,挂念师弟伤势,叫道:“易师弟!”随后赶去。
$ a8 |* c9 B  Z9 C4 M+ _  那姓谭的侧目向令狐冲凝视片刻,问道:“阁下当真是华山弟子?”令狐冲身子摇摇欲坠,道:“正是!”那姓谭的瞧出他已身受重伤,虽然剑法精妙,但只须再挨得片刻,不用相攻,他自己便会支持不住,眼前正有个大便宜可捡,心想:“适才少林派的两名好手一伤一走,栽在华山派这少年手下,我如将他打倒,擒去少林寺,交给掌门方丈发落,不但给了少林派一个极大人情,而且昆仑派在中原也大大露脸。”当即踏上一步,微笑道:“少年,你剑法不错,跟我比一下拳掌上的功夫,你瞧怎样?”
5 i* V0 p+ L3 h$ |  令狐冲一见他神情,便已测知他的心思,心想这人好生奸猾,比少林派那姓易的更加可恶,挺剑便往他肩头刺去。岂知剑到中途,手臂已然无力,当的一声响,长剑落地。那姓谭的大喜,呼的一掌,重重拍正在令狐冲胸口。- K! R1 ~% A0 ?" ^
  令狐冲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两人相距甚近,这口鲜血对准了这姓谭的,直喷在他脸上,更有数滴溅入了他口中。那姓谭的嘴里尝到一股血腥味,也不在意,深恐令狐冲拾剑反击,右掌一起,又欲拍出,突然间一阵昏晕,摔倒在地。
8 r/ d/ c6 G# _6 R1 X  令狐冲见他忽在自己垂危之时摔倒,既感奇怪,又自庆幸,见他脸上显出一层黑气,肌肉不住扭曲颤抖,模样诡异可怖,说道:“你用错了真力,只好怪自己了!”2 h7 b3 C' X" }$ }8 b/ [
  游目四顾,五霸冈上更无一个人影,树梢百鸟声喧,地下散满了酒肴兵刃,种种情状,说不出的古怪。他伸袖抹拭口边血迹,说道:“婆婆,别来福体安康。”那婆婆道:“公子此刻不可劳神,请坐下休息。”令狐冲确已全身更无半分力气,当即依言坐下。
1 U6 t" U4 }' s! |( ~6 e  只听得草棚内琴声轻轻响起,宛如一股清泉在身上缓缓流过,又缓缓注入了四肢百骸,令狐冲全身轻飘飘地,更无半分着力处,便似瓢上了云端,置身于棉絮般的白云之上。
0 H# d7 J- f" h( O  过了良久良久,琴声越来越低,终于细不可闻而止。令狐冲精神一振,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婆婆雅奏,令晚辈大得补益。”那婆婆道:“你舍命力抗强敌,让我不致受辱于强徙,该我谢你才是。”令狐冲道:“婆婆说哪里话来?此是晚辈义所当为。”
# o; R& l) z4 [# P% M; i8 Z  那婆婆半晌不语,琴上发出轻轻的仙翁、仙翁之声,似是手拨琴弦,暗自沉吟,有甚么事好生难以委决,过了一会,问道:“你……你这要上哪里去?”
% S0 g) Y( R8 i2 W, u  令狐冲登时胸口热血上涌,只觉天地虽大,却无容身之所,不由得连声咳嗽,好容易咳嗽止息,才道:“我……我无处可去。”
9 p& y1 i; T* W, W2 j/ I8 }4 Y  那婆婆道:“你不去寻你师父、师娘?不去寻你的师弟,师……师妹他们了?”令狐冲道:“他们……他们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伤势沉重,寻不着他们。就算寻着了,唉!”一声长叹,心道:“就算寻着了,却又怎地?他们也不要我了。”+ c. D! ]- ^0 G  J
  那婆婆道:“你受伤不轻,何不去风物佳胜之处,登临山水,以遣襟怀?4 k7 |1 i2 U) ^4 @1 E9 r
  却也强于徒自悲苦。”令狐冲哈哈一笑,说道:“婆婆说得是,令狐冲于生死之事,本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晚辈这就别过,下山游玩去也!”说着向草棚一揖,转身便走。9 |2 i+ b; {4 s1 A1 X
  他走出三步,只听那婆婆道:“你……你这便去了吗?”令狐冲站住了道:“是。”那婆婆道:“你伤势不轻,孤身行走,旅途之中,乏人照料,可不大妥当。”令狐冲听得那婆婆言语之中颇为关切,心头又是一热,说道:“多谢婆婆挂怀。我的伤是治不好的了,早死迟死,死在哪里,也没多大分别。”
& F0 C: W: H- G' X0 M  那婆婆道:“嗯,原来如此。只不过……只不过……”隔了好一会,才道:“你走了之后,倘若那两个少林派的恶徒又来啰唣,却不知如何是好?
7 u, v. f1 H' ]* F8 h  这昆仑派的谭迪人一时昏晕,醒来之后,只怕又会找我的麻烦。”令狐冲道:“婆婆,你要去哪里?我护送你一程如何?”那婆婆道:“本来甚好,只是中间有个极大难处,生怕连累了你。”令狐冲道:“令狐冲的性命是婆婆所救,哪有甚么连累不连累的?”那婆婆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个厉害对头,寻到洛阳绿竹巷来跟我为难,我避到了这里,但朝夕之间,他又会追踪到来。
3 F) ~) a" o: o% q$ f) l/ ~  你伤势未愈,不能跟他动手,我只想找个隐僻所在暂避,等约齐了帮手再跟他算帐。要你护送我罢,一来你身上有伤,二来你一个鲜龙活跳的少年,赔着我这老太婆,岂不闷坏了你?”/ N6 }' ?0 A/ `5 @, T! p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我道婆婆有甚么事难以委决,却原来是如此区区小事。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到哪里便是,不论天涯海角,只要我还没死,总是护送婆婆前往。”那婆婆道:“如此生受你了。当真是天涯海角,你都送我去?”语音中大有欢喜之意。令狐冲道:“不错,不论天涯海角,令狐冲都随婆婆前往。”+ T/ x. n9 }4 H5 g/ H3 j# J
  那婆婆道:“这可另有一个难处。”令狐冲道:“却是甚么?”那婆婆道:“我的相貌十分丑陋,不管是谁见了,都会吓坏了他,因此我说甚么也不愿给人见到。否则的话,刚才那三人要进草棚来,见他们一见又有何妨?
$ D1 O! u* ]3 {: P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论在何等情景之下,都不许向我看上一眼,不能瞧我的脸,不能瞧我身子手足,也不能瞧我的衣服鞋袜。”令狐冲道:“晚辈尊敬婆婆,感激婆婆对我关怀,至于婆婆容貌如何,那有甚么干系?”, F* U) x2 y$ Z4 Z2 x2 c, r1 }
  那婆婆道:“你既不能答应此事,那你便自行去罢。”令狐冲忙道:“好,好!我答应就是,不论在何等情景之下,决不正眼向婆婆看上一眼。”那婆婆道:“连我的背影也不许看。”今狐冲心想:“难道连你的背影也是丑陋不堪?世上最难看的背影,若非侏儒,便是驼背,那也没有甚么。我和你一同长途跋涉,连背影也不许看,只怕有些不易。”
0 y" J) X7 R! V% O3 o3 U) z; T* d  那婆婆听他迟疑不答,问道:“你办不到么?”
2 J) Q7 k+ F- X/ Q+ o* U  令狐冲道:“办得到,办得到。要是我瞧了婆婆一眼,我剜了自己眼睛。”
2 V1 c" p" @" G+ E! o  那婆婆道:“你可要记着才好。你先走,我跟在你后面。”/ B+ P9 j; C% P2 d" S6 D  C& c
  令狐冲道:“是!”迈步向冈下走去,只听得脚步之声细碎,那婆婆在后面跟了上来。走了数丈,那婆婆递了一根树枝过来。说道:“你把这树枝当作拐杖撑着走。”$ O- T  D' t# J% W3 z9 G
  令狐冲道:“是。”撑着树枝,慢慢下冈。走了一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婆婆,那昆仑派这姓谭的,你知道他名字?”那婆婆道:“嗯,这谭迪人是昆仑派第二代弟子中的好手,剑法上学到了他师父的六七成功夫,比起他大师兄、二师兄来,却还差得远。那少林派的大个子辛国梁,剑法还比他强些。”7 ?% s0 s; n1 l; O* V1 y$ l4 Y* f
  令狐冲道:“原来那大喉咙汉子叫做辛国梁,这人倒似乎还讲道理。”' c+ L+ T4 R; `- D7 [* Q
  那婆婆道:“他师弟叫做易国梓,那就无赖得紧了。你一剑穿过他右掌,一剑刺伤他左腕,这两剑可帅得很哪。”令狐冲道:“那是出于无奈,唉,这一下跟少林派结了梁子,可是后患无穷。”那婆婆道:“少林派便怎样?咱们未必便斗他们不过。我可没想到那谭迪人会用掌打你,更没想到你会吐血。”令狐冲道:“婆婆,你都瞧见了?那谭迪人不知如何会突然晕倒?”
  M5 u$ W5 }; c( J2 ^  那婆婆道:“你不知道么?蓝凤凰和手下的四名苗女给你注血,她们日日夜夜跟毒物为伍,血中含毒,那不用说了。那五仙酒更是剧毒无比。谭迪人口中溅到你的毒血,自然抵受不住。”0 m' x8 J# Q. x# ~
  令狐冲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我反而抵受得住,也真奇怪。
( W7 r, `5 @( {: u  我跟那蓝教主无冤无仇,不知她何以要下毒害我?”那婆婆说道:“谁说她要害你了?她是对你一片好心,哼,妄想治你的伤来着。要你血中有毒而你性命无碍,原是她五毒教的拿手好戏。”令狐冲道:“是,我原想蓝教主并无害我之意。平一指大夫说她的药酒是大补之物。”那婆婆道:“她当然不会害你,要对你好也来不及呢。”令狐冲微微一笑,又问:“不知那谭迪人会不会死?”那婆婆道:“那要瞧他的功力如何了。不知有多少毒血溅入了他口中。”0 Z% p0 P$ m9 ?
  令狐冲想起谭迪人中毒后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又走出十余丈后,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啊哟,婆婆,请你在这儿等我一等,我得回上冈去。”那婆婆问道:“干甚么?”令狐冲道:“平大夫的遗体在冈上尚未掩埋。”那婆婆道:“不用回去啦,我已把他尸体化了,埋了。”令狐冲道:“啊,原来婆婆已将平大夫安葬了。”那婆婆道:“也不是甚么安葬。
2 C: o0 V1 A0 x. N0 G2 \# C2 N  我是用药将他尸体化了。在那草棚之中,难道叫我整晚对着一具尸首?平一指活的时候已没甚么好看,变了尸首,这副模样,你自己想想罢。”: [! F2 N: g2 E' n3 f3 E9 m
  令狐冲“嗯”了一声,只觉这位婆婆行事实在出人意表,平一指对自己有恩,他身死之后,该当好好将他入土安葬才是,但这婆婆却用药化去他的尸体,越想越是不安,可是用药化去尸体有甚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 O, N) H6 C2 p
  行出数里,已到了冈下平阳之地。那婆婆道:“你张开手掌!”令狐冲应道:“是!”心下奇怪,不知她又有甚么花样,当即依言伸出手掌,张了开来,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一件细物从背后抛将过来,投入掌中,乃是一颗黄色药丸,约有小指头大小。/ I5 K3 I- M0 ^/ r4 s4 L1 Y
  那婆婆道:“你吞了下去,到那棵大树下坐着歇歇。”令狐冲道:“是。”( K& @# Z& T  e, k
  将药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那婆婆道:“我是要仗着你的神妙剑法护送脱险,这才用药物延你性命,免得你突然身死,我便少了个卫护之人。可不是对你……对你有甚么好心,更不是想要救你性命,你记住了。”
% c# E# N$ V3 C8 P$ c  令狐冲又应了一声,走到树下,倚树而坐,只觉丹田中一股热气暖烘烘的涌将上来,似有无数精力送入全身各处脏腑经脉,寻思:“这颗药丸明明于我身子大有补益,那婆婆偏不承认对我有甚么好心,只说不过是利用我而已。世上只有利用别人而不肯承认的,她却为甚么要说这等反话?”又想:4 p8 M" r! x" A- K% x4 l, @2 }3 j
  “适才她将药丸掷入我手掌,能使药丸入掌而不弹起,显是使上了极高内功中的一股沉劲。她武功比我强得多,又何必要我卫护?唉,她爱这么说,我便听她这么办就是。”# Q& j" p+ G. S$ g
  他坐得片刻,便站起身来,道:“咱们走罢。婆婆,你累不累?”那婆婆道:“我倦得紧,再歇一会儿。”令狐冲道:“是。”心想:“上了年纪之人,凭他多高的武功,精力总是不如少年。我只顾自己,可太不体恤婆婆了。”当下重行坐倒。) B- W. C0 K$ E& U; z/ e
  又过了好半晌,那婆婆才道:“走罢!”令狐冲应了,当先而行,那婆婆跟在后面。" c2 ~8 w+ l' V- |, z* h, o* J7 C
  令狐冲服了药丸,步履登觉轻快得多,依着那婆婆的指示,尽往荒僻的小路上走。行了将近十里,山道渐觉崎岖,行走时已有些气喘。那婆婆道:“我走得倦了,要歇一会儿。”
9 M& @% L' ~, @, f1 D  R6 D" |; Z  令狐冲应道:“是,”坐了下来,心想:“听她气息沉稳,一点也不累,明明是要我休息,却说是她自己倦了。”2 ~, v, C3 U: V; Z5 I+ z, V
  歇了一盏茶时分,起身又行,转过了一个山坳,忽听得有人大声说道:“大伙儿赶紧吃饭,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数十人齐声答应。令狐冲停住脚步,只见山涧边的一片草地之上,数十条汉子围坐着正自饮食。便在此时,那些汉子也已见到了令狐冲, ··有人说道:“是令狐公子!”令狐冲依稀认了出来,这些人昨晚都曾到过五霸冈上,正要出声招呼,突然之间,数十人鸦雀无声,一齐瞪眼瞧着他身后。
8 g7 Q5 s  z, i( e& r, B2 w  d- j* U  这些人的脸色都古怪之极,有的显然甚是惊惧,有的则是惶惑失措,似乎蓦地遇上了一件难以形容、无法应付的怪事一般。令狐冲一见这等情状,登时便想转头,瞧瞧自己身后到底有甚么事端,令得这数十人在霎时之间便变得泥塑木雕一般,但立即惊觉:这些人所以如此,是由于见到了那位婆婆,自己曾答应过她,决计不向她瞧上一眼。
( Y/ |# f2 R% [  他急忙扭过头来,使力过巨,连头颈也扭得痛了,好奇之心大起:“为甚么他们一见婆婆,便这般惊惶?难道婆婆当真形相怪异之极,人世所无?”
* ]3 i4 z) y8 X! L7 n% D6 x! G; u. p  忽见一名汉子提起割肉的匕首,对准自己双眼刺了两下,登时鲜血长流。! V6 \/ j" g+ b1 Y0 m' U6 `
  令狐冲大吃一惊,叫道:“你干甚么?”那汉子大声道:“小人三天之前便瞎了眼睛,早已甚么东西也瞧不见。”又有两名汉子拔出短刀,自行刺瞎了双眼,都道:“小人瞎眼已久,甚么都瞧不见了。”令狐冲惊奇万状,眼见其余的汉子纷纷拔出匕首铁锥之属,要刺瞎自己的眼睛,忙叫:“喂,喂!且慢。有话好说,可不用刺瞎自己啊,那……那到底是甚么缘故?”
6 K/ M/ D9 D, g! y  一名汉子惨然道:“小人本想立誓,决不敢有半句多口,只是生怕难以取信。”
: N2 b; ]4 O2 ^" x4 n! G# ?  令狐冲叫道:“婆婆,你救救他们,叫他们别刺瞎自己眼睛了。”
8 |3 S0 i: j6 ]  c  那婆婆道:“好,我信得过你们。东海中有座蟠龙岛,可有人知道么?”
+ Y1 B' a: E9 h. m3 C  一个老者道:“福建泉州东南五百多里海中,有座蟠龙岛,听说人迹不至,极是荒凉。”那婆婆道:“正是这座小岛,你们立即动身,到蟠龙岛上去玩玩罢。这一辈子也不用回中原来啦。”- f* U/ C4 J! Y6 Y! Q* m1 b
  数十名汉子齐声答应,脸上均现喜色,说道:“咱们即刻便走。”有人又道:“咱们一路之上,决不跟外人说半句话。”那婆婆冷冷的道:“你们说不说话,关我甚么事?”那人道:“是,是!小人胡说八道。”提起手来,在自己脸上用力击打。那婆婆道:“去罢!”数十名大汉发足狂奔。三名刺瞎了眼的汉子则由旁人搀扶,顷刻之间,走得一个不剩。
+ Q  ^4 F, Q4 o3 G  令狐冲心下骇然:“这婆婆单凭一句话,便将他们发配去东海荒岛,一辈子不许回来。这些人反而欢天喜地,如得大赦,可真教人不懂了。”他默不作声的行走,心头思潮起伏,只觉身后跟随着的那位婆婆实是生平从所未闻的怪人,思忖:“只盼一路前去,别再遇见五霸冈上的朋友。他们一番热心,为治我的病而来,倘若给婆婆撞见了,不是刺瞎双目,便得罚去荒岛充军,岂不冤枉?这样看来,黄帮主、司马岛主、祖千秋要我说从来没见过他们,五霸冈上群豪片刻间散得干干净净,都是因为怕了这婆婆。她……她到底是怎么一个可怖的大魔头?”想到此处,不由自主的连打两个寒噤。
3 |6 P2 f) C# G$ ^  又行得七八里,忽听得背后有人大声叫道:“前面那人便是令狐冲。”
* W+ [: T$ t* j# Z4 [$ J# t6 ]& l% O  这人叫声响亮之极,一声便知是少林派那辛国梁到了。那婆婆道:“我不想见他,你跟他敷衍一番。”令狐冲应道:“是。”只听得籁的一声响,身旁灌木一阵摇晃,那婆婆钻入了树丛之中。
; ]( h" i, d, t5 T, L; c  只听辛国梁说道:“师叔,那令狐冲身上有伤,走不快的。”其时相隔尚远,但辛国梁的话声实在太过宏亮,虽是随口一句话,令狐冲也听得清清楚楚,心道:“原来他还有个师叔同来。”当下索性不走,坐在道旁相候。9 O3 B( q( O8 j& b3 E# }. C* O) o
  过了一会,来路上脚步声响,几人快步走来,辛国梁和易国梓都在其中,另有两个僧人,一个中年汉子,两个僧人一个年纪甚老,满脸皱纹,另一个三十来岁,手持方便铲。
( p* w3 Z8 {' i6 u% }/ n  令狐冲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道:“华山派晚辈令狐冲,参见少林派诸位前辈,请教前辈上下怎生称呼。”易国梓喝道:“小子……”那老僧道:“老衲法名方生。”那老僧一说话,易国梓立时住口,但怒容满脸,显是对适才受挫之事气愤已极。令狐冲躬身道:“参见大师。”方生点了点头,和颜悦色的道:“少侠不用多礼。尊师岳先生可好。”
( n9 X5 c6 v  z' ?4 k9 R  令狐冲初时听到他们来势汹汹的追到,心下甚是惴惴,待见方生和尚说话神情是个有道高僧模样,又知“方”字辈僧人是当今少林寺的第一代人物,与方丈方证大师是师兄弟,料想他不会如易国梓这般蛮不讲理,心中登时一宽,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大师垂询,敝业师安好。”
& h2 c  h! }. K, V* N2 M" d  方生道:“这四个都是我师侄。这僧人法名觉月,这是黄更柏师侄,这是辛国粱师侄,这是易国梓师侄。辛易二人,你们曾会过面的。”令狐冲道:“是。令狐冲参见四位前辈。晚辈身受重伤,行动不便,礼数不周,请众位前辈原谅。”易国梓哼了一声,道:“你身受重伤!”方生道:“你当真身上有伤?国梓,是你打伤他的吗?”
0 r7 X- K& B" |7 {7 j4 a2 x  令狐冲道:“一时误会,算不了甚么。易前辈以袖风摔了晚辈一交,又击了晚辈一掌,好在晚辈一时也不会便死,大师却也不用深责易前辈了。”
1 a1 X' ]/ U) \# S& ]8 v  他一上来便说自己身受重伤,又将全部责任推在易国梓身上,料想方生是位前辈高僧,决不能再容这四个师侄跟自己为难,又道:“种种情事,辛前辈在五霸冈上都亲眼目睹。既是大师佛驾亲临,晚辈已有了好大面子,决不在敝业师面前提起便是。大师放心,晚辈虽然伤重难愈,此事却不致引起五岳剑派和少林派的纠纷。”这么一说,倒像自己伤重难愈,全是易国梓的过失。
. l6 }% H- }" @4 G" h  易国梓怒道:“你……你……你胡说八道,你本来就已身受重伤,跟我有甚么干系?”8 Y- _* o5 D2 M. t' O3 J
  令狐冲叹了口气,淡淡的道:“这件事,易前辈,你可是说不得的。倘若传了出去,岂不于少林派清誉大大有损。”
# ]# o3 _& x+ ?8 I  辛国梁、黄国柏和觉月三人都微微点了点头。各人心下明白,少林派“方”" E  l# {  W; d1 f* K
  字辈的僧人辈份甚尊,虽说与五岳剑派门户各别,但上辈叙将起来,比之五岳剑派各派的掌门人还长了一辈,因此辛国梁、易国梓等人的辈份也高于令狐冲。易国梓和令狐冲动手,本已有以大压小之嫌,何况他少林派有师兄弟二人在场?更何况令狐冲在动手之前已然受伤?少林派门规綦严,易国梓倘若真的将华山派一个后辈打死,纵不处死抵命,那也是非废去武功、逐出门墙不可。易国梓念及此节,不由得脸都白了。
4 _! ~% h1 Q6 H. H; z8 }' p  方生道:“少侠,你过来,我瞧瞧你的伤势。”令狐冲走近身去。方生伸出右手,握住令狐冲的手腕,手指在他“大渊”、“经渠”两处穴道上一搭,登时觉得他体内生出一股希奇古怪的内力,一震之下,便将手指弹开。
5 j0 L0 }1 |% w+ w, U" p  方生心中一凛,他是当今少林寺第一代高僧中有数的好手,竟会给这少年的内力弹开手指,实在匪夷所思。他哪知道令狐冲体内已蓄有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七人的真气,他武功虽强,但在绝无防范之下,究竟也挡不住这七个高手的合力。他“哦”的一声,双目向令狐冲瞪视,缓缓的道:“少侠,你不是华山派的。”6 ~2 K% V; b# I9 C3 k
  令狐冲道:“晚辈却是华山派弟子,是敝业师岳先生所收的第一个门徒。”+ H7 k4 N% P6 n0 T
  方生问道:“那么后来你又怎地跟从旁门左之士,练了一身邪派武功?”% b8 L# t6 v! I6 |( B! ?7 r
  易国梓插口道:“师叔,这小子使的确是邪派武功,半点不错,他赖也赖不掉。刚才咱们还见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怎么躲将起来了?鬼鬼祟祟的,多半不是好东西。”
5 N+ ?9 p( `- F. ^# Y: Y( X! \  令狐冲听他出言辱及那婆婆,怒道:“你是名门弟子,怎地出言无礼?婆婆她老人家就是不愿见你,免得生气。”易国梓道:“你叫她出来,是正是邪,我师叔法眼无讹,一望而知。”令狐冲道:“你我争吵,便是因你对我婆婆无礼而起,这当儿还在胡说八道。”
7 ^1 J, ], e1 y# _! z  觉月接口道:“令狐少侠,适才我在山冈之上,望见跟在你身后的那女子步履轻捷,不似是年迈之人。”令狐冲道:“我婆婆是武林中人,自然步履轻捷,那有甚么希奇?”
7 a5 s# ]5 P. a! h! b  方生摇了摇头,说道:“觉月,咱们是出家人,怎能强要拜见人家的长辈女眷?令狐少侠,此事中间疑窦甚多,老衲一时也参详不透。你果然身负重伤,但内伤怪异,决不是我易师侄出手所致。咱们今日在此一会,也是有缘,盼你早日痊愈。后会有期。你身上的内伤着实不轻,我这里有两颗药丸,给你服了罢,就只怕治不了……”说着伸手入怀。0 R' B$ F2 v" L/ V! k
  令狐冲心下敬佩:“少林高僧,果然气度不凡。”躬身道:“晚辈有幸得见大师……”& y& T8 k4 Z" o9 g2 W
  一语未毕,突然间刷的一声响,易国梓长剑出鞘,喝道:“在这里了!”
5 g) k6 V# C8 J  B  连人带剑,扑入那婆婆藏身的灌木之中。方生叫道:“易师侄,休得无礼!”* T/ {2 i8 \: v+ c" z
  只听得呼的一声,易国梓从灌木丛中又飞身出来,一跃数丈,拍得一声响,直挺挺的摔在地下,仰面向天,手足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了。方生等都大吃一惊,只见他额头一个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手中兀自抓着那柄长剑,却早已气绝。& s" U$ a5 M; y$ Q9 ^
  辛国梁、黄国柏、觉月三人齐声怒喝,各挺兵刃,纵身扑向灌木丛去。  S4 P; i* j# L0 t4 p7 q8 S
  方生双手一张,僧袍肥大的衣袖伸展开来,一股柔和的劲风将三人一齐挡住,向着灌木丛朗声说道:“是黑木崖哪一位道兄在此?”但见数百株灌木中一无动静,更无半点声息。方生又道:“敝派跟黑木崖素无纠葛,道兄何以对敝派易师侄骤施毒手?”灌木中仍然无人答话。
/ M  j/ k( H' k, o! E  令狐冲大吃一惊:“黑木崖?黑木崖是魔教总舵的所在,难道……难道这位婆婆竟是魔教中的前辈?”
4 r8 v$ \4 {1 Z* \* z; ~' ~' J; k3 A  `  方生大师又道:“老衲昔年和东方教主也曾有一面之缘。道友既然出手杀了人,双方是非,今日须作了断。道友何不现身相见?”令狐冲又是心头一震:“东方教主?他说的是魔教的教主东方不败?此人号称当世第一高手,那么……那么这位婆婆果然是魔教中人?”
; b; j% d9 F# O' v7 [- k  {2 m  那婆婆藏身灌木丛中,始终不理。方生道:“道友一定不肯赐见,恕老衲无礼了!”说着双手向后一伸,两只袍袖中登时鼓起一股劲气,跟着向前推出,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数十株灌木从中折断,枝叶纷飞。便在此时,呼的一声响,一个人影从灌木中跃将出来。: |  N" I4 L1 z. [
  令狐冲虽然满心想瞧瞧那婆婆的模样,总是记着诺言,急忙转身,只听得辛国梁和觉月齐声呼叱,兵刃撞击之声如暴雨洒窗,既密且疾,显是那婆婆与方生等已斗了起来。  R: |9 h( Y6 Q5 e, d. S, a
  其时正当巳牌时分,日光斜照,令狐冲为守信约,心下虽然又焦虑,又好奇,却也不敢回头去瞧四人相斗的情景,只见地下黑影晃动,方生等四人将那婆婆围在垓心。方生手中并无兵刃,觉月使的是方便铲,黄国柏使刀,辛国梁使剑,那婆婆使的是一对极短的兵刃,似是匕首,又似是蛾眉刺,那兵刃既短且薄,又似透明,单凭日影,认不出是何种兵器。那婆婆和方生都不出声,辛国梁等三人却大声吆喝,声势威猛。
. a- z& z, ^5 _# \" c. O2 P  令狐冲叫道:“有话好说,你们四个大男人,围攻一位年老婆婆,成甚么样子?”
! q1 X2 U( u( f! M  黄国柏冷笑道:“年老婆婆!嘿嘿,这小子睁着眼睛说梦话。她……”
' y- N' s  s/ L3 [5 d$ f7 r5 {6 }/ z  一语未毕,只听得方生叫道:“黄……留神!”黄国柏“啊”的一声大叫,似是受伤不轻。5 v' R' S. C7 ], ~; u4 T
  令狐冲心下骇然:“这婆婆好厉害的武功!适才方生大师以袖风击断树木,内力强极,可是那婆婆以一敌四,居然还占到上风。”跟着觉月也一声大叫,方便铲脱手飞出,越过今狐冲头顶,落在数丈之外。地下晃动的黑影这时已少了两个,黄国柏和觉月都已倒下,只有方生和辛国梁二人仍在和那婆婆相斗。
- k8 f' m: d) ]. z; T  方生说道:“善哉!善哉!你下手如此狠毒,连杀我师侄三人。老衲不能再手下留情,只好全力和你周旋一番了。”拍拍拍几下急响,显是方生大师已使上了兵刃,但他的兵刃似是木棒木棍之属。令狐冲觉得背后的劲风越来越凌厉,逼得他不断向前迈步。
+ D; N: }3 m8 C  方生大师一用到兵刃,果然是少林高僧,非同小可,战局当即改观。令狐冲隐隐听到那婆婆的喘息之声,似乎已有些内力不济。方生大师道:“抛下兵刃!我也不来难为你,你随我去少林寺,禀明方丈师兄,请他发落便是。”  Z& Z' F5 p5 o$ @, r
  那婆婆不答,向辛国梁急攻数招。辛国梁抵挡不住,跳出圈子,待方生大师接过。辛国梁定了定神,舞动长剑,又攻了上去。+ }- E8 K: v. D
  又斗片刻,但听得兵刃撞击之声渐缓,但劲风却越来越响。方生大师说道:“你内力非我之敌,我劝你快快抛下兵刃,跟我去少林寺,否则再支持得一会,非受沉重内伤不可。”那婆婆哼了一声,突然间“啊”的一声呼叫,令狐冲后颈中觉得有些水点溅了过来,伸手一摸,只见手掌中血色殷然,溅到头颈中的竟是血滴。方生大师又道:“善哉,善哉!你已受了伤,更加支撑不住了。我一直手下留情,你该当知道。”辛国梁怒道:“这婆娘是邪魔妖女,师叔快下手斩妖,给三位师弟报仇。对付妖邪,岂能慈悲?”
( X% X: f) q' _: g) m7 U: `  耳听得那婆婆呼吸急促,脚步踉跄,随时都能倒下,令狐冲心道:“婆婆叫我随伴,原是要我保护她,此时她身遭大难,我岂可不理?虽然方生大师是位有道高僧,那姓辛的也是个直爽汉子,终不成让婆婆伤在他们的手下?”刷的一声,抽出了长剑,朗声说道:“方生大师,辛前辈,请你们住手,否则晚辈可要得罪了。”
8 l& _: [+ ^1 `; _. h0 P  辛国梁喝道:“妖邪之辈,一并诛却。”呼的一剑,向令狐冲背后刺来。
$ @  L) x  v  W  令狐冲生怕见到婆婆,不敢转身,只是往旁一让。那婆婆叫道:“小心!”) C5 |: t! _( S# u  }
  令狐冲这么一侧身,辛国梁的长剑跟着也斜着刺至。猛听得辛国梁“啊”的一声大叫,身子飞了起来,从令狐冲左肩外斜斜向外飞出,摔在地下,也是一阵抽搐,便即毙命,不知如何,竟遭了那婆婆的毒手。! e+ S* Z" P1 M% Y) a
  便在此时,砰的一声响,那婆婆中了方生大师一掌,向后摔入灌木丛中。
- ~" M- D8 h( U$ y5 q: s  令狐冲大惊,叫道:“婆婆,婆婆,你怎么了?”那婆婆在灌木丛中低声呻吟。令狐冲知她未死,稍觉放心,侧身挺剑向方生刺去,这一剑去势的方位巧妙已极,逼得方生向后跃开。令狐冲跟着又是一剑,方生举兵刃一挡,令狐冲缩回长剑,已和方生大师面对着面,见他所用兵刃原来是根三尺来长的旧木棒。他心头一怔:“没想到他的兵刃只是这么一根短木棒。这位少林高僧内力太强,我若不以剑术将他制住,婆婆无法活命。”当即上刺一剑,下刺一剑,跟着又是上刺两剑,都是风清扬所授的剑招。
2 [# m8 W4 f) H: H+ d5 H! A1 C% s  方生大师登时脸色大变,说道:“你……你……”令狐冲不敢稍有停留,自己没丝毫内力,只要有半点空隙给对方的内力攻来,自己固然立毙,那婆婆也会给他擒回少林寺处死,当下心中一片空明,将“独孤九剑”诸般奥妙变式,任意所至的使了出来。
& r# {" M6 s) d# p0 u, x  这“独孤九剑”剑法精妙无比,令狐冲虽内力已失,而剑法中 的种种精微之处亦尚未全部领悟,但饶是如此,也已逼得方生大师不住倒退。令狐冲只觉胸口热血上涌,手臂酸软难当,使出去的剑招越来越弱。
- Q9 g. L# ~' `9 [# ]' ?. \, @6 |  方生猛地里大喝一声:“撤剑!”左掌按向令狐冲胸口。
) o7 y! O% G1 k6 E# w1 z1 _3 V  令狐冲此时精疲力竭,一剑刺出,剑到中途,手臂便沉了下去。他长剑下沉,仍是刺了出去,去势却已略慢,方生大师左掌飞出,已按中他胸口,劲力不吐,问道:“你这独孤九剑……”便在此时,令狐冲长剑剑尖也已刺入他胸口。; u% x8 Q6 l/ g; N4 Y/ Z
  令狐冲对这少林高僧甚是敬仰,但觉剑尖和对方肌肤相触,急忙用力一收,将剑缩回,这一下用力过巨,身子后仰,坐倒在地,口中喷出鲜血。
" K8 A$ H0 b' R. g  方生大师按住胸膛伤口,微笑道:“好剑法!少侠如不是剑下留情,老衲的性命早已不在了。”他却不提自己掌下留情,说了这句话后不住咳嗽。$ `4 @- L) _" h/ d8 m) }9 `9 V
  令狐冲虽及时收剑,长剑终于还是刺入了他胸膛寸许,受伤不轻。令狐冲道:“冒……冒犯了……前辈。”$ y/ M# ]; ^7 @
  方生大师道:“没想到华山风清扬前辈的剑法,居然世上尚有传人,老衲当年曾受过风前辈的大恩,今日之事,老衲……老衲无法自作主张,”慢慢伸手到僧袍中摸出一个纸包,打了开来,里面有两颗龙眼大小的药丸,说道:“这是少林寺的疗伤灵药,你服下一丸。”微一迟疑,又道:“另一丸给了那女子。”5 }) `4 ^* P5 T! i
  令狐冲道:“晚辈的伤治不好啦,还服甚么药!另一颗大师你自己服罢。”
4 G: A0 Z4 i8 s/ U# A! Q% i$ n- T  方生大师摇了摇头,道:“不用。”将两颗药丸放在令狐冲身前,瞧着觉月、辛国梁等四具尸体,神色凄然,举起手掌,轻声诵念经文,渐渐的容色转和,到后来脸上竟似笼罩了一层圣光,当真唯有“大慈大悲”四字,方足形容。' F% k/ A: Z' I
  令狐冲只觉头晕眼花,实难支持,于是拾起两颗药丸,服了一颗。
$ P8 Y2 G+ l- C/ D' F& e' ~  方生大师念毕经文,向令狐冲道:“少侠,风前辈‘独孤九剑’的传人,决不会是妖邪一派,你侠义心肠,按理不应横死。只是你身上所受的内伤十分怪异,非药石可治,须当修习高深内功,方能保命。依老衲之见,你随我去少林寺,由老衲恳求掌门师兄,将少林派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相授,当能疗你内伤。”他咳嗽了几声,又道:“修习这门内功,讲究缘法,老衲却于此无缘。少林派掌门师兄胸襟广大,或能与少侠有缘,传此心法。”3 b- ?7 s, O9 [* c- V# z/ F0 m
  令狐冲道:“多谢大师好意,待晚辈护送婆婆到达平安的所在,倘若侥幸未死,当来少林寺拜见大师和掌门方丈。”方生脸现诧色,道:“你……
( o: m: ^& D% [/ w9 N  你叫她婆婆?少侠,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不可和妖邪一流为伍。老衲好言相劝,少侠还须三思。”令狐冲道:“男子汉一言既出,岂能失信于人。”
- e4 d  p- H, s9 [. [  方生大师叹道:“好!老衲在少林寺等候少侠到来。”向地下四具尸体看了一眼,说道:“四具臭皮囊,葬也罢,不葬也罢,离此尘世,一了百了。”转身缓缓迈步而去。
5 C" r" [+ f3 J' w9 A  令狐冲坐在地下只是喘息,全身酸痛,动弹不得,问道:“婆婆,你……你还好罢?”; U* T+ X! T" w: G! X
  只听得身后簌簌声响,那婆婆从灌木丛中出来,说道:“死不了!你跟这老和尚去罢。他说能疗你内伤,少林派内功心法当世无匹,你为甚么不去?”) \+ X3 X$ m& j9 f( |: W! k
  今狐冲道:“我说过护送婆婆,自然护送到底。”那婆婆道:“你身上有伤,还护送甚么?”令狐冲笑道:“你也有伤,大家走着瞧罢!”那婆婆道:“我是妖邪外道,你是名门弟子,跟我混在一起,没的败坏了你名门弟子的名誉。”令狐冲道:“我本来就没名誉,管他旁人说甚短长?婆婆,你待我极好,令狐冲可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你此刻身受重伤,我倘若舍你而去,还算是人么?”! V+ v; r- J  {$ r' }2 o- |
  那婆婆道:“倘若我此刻身上无伤,你便舍我而去了,是不是?”令狐冲一怔,笑道:“婆婆倘若不嫌我后生无知,要我相伴,令狐冲便在你身畔谈谈说说。就只怕我这人生性粗鲁,任意妄为,过不了几天,婆婆便不愿跟我说话了。”那婆婆嗯了一声。
# x3 J+ W& H4 e1 l4 ~  x  令狐冲回过手臂,将方生大帅所给的那颗药丸递了过去,说道:“这位少林高僧当真了不起,婆婆,你杀他门下弟子四人,他反而省下治伤灵药给你,宁可自己不服,他刚才跟你相斗,只怕也未出全力。”那婆婆怒道:“啊!他未出全力,怎地又将我打伤了?这些人自居名门正派,假惺惺的冒充好人,我才瞧不在眼里呢。”令狐冲道:“婆婆,你把这颗药服下罢。我服了之后,确是觉得胸腹间舒服了些。”那婆婆应了一声,却不来取。: D+ Z& Q; f$ w+ w, \6 O; G" u  [
  令狐冲道:“婆婆……”那婆婆道:“眼前只有你我二人,怎地‘婆婆,婆婆’的叫个不休?少叫几句成不成?”令狐冲笑道:“是。少叫几句,有甚么不成?你怎么不把这颗药服了?”那婆婆道:“你既说少林派的疗伤灵丹好,说我给你的伤药不好,那你何不将老和尚这颗药一并吃了?”令狐冲道:“啊哟,我几时说过你的伤药不好,那不是冤枉人吗?再说,少林派的伤药好,正是要你服了,可以早些有力气走路。”那婆婆道:“你嫌陪着我气闷,是不是?那你自己尽管走啊,我又没留着你。”
/ {" a) X+ d, _, D* F  令狐冲心想:“怎地婆婆此刻脾气这样大,老是跟我闹别扭?是了,她受伤不轻,身子不适,脾气自然大了,原也怪她不得。”笑道:“我此刻是半步也走不动了,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何况……何况……哈哈……”那婆婆怒道:“何况甚么?又哈哈甚么?”" C+ `- T% b+ P6 M
  令狐冲笑道:“哈哈就是哈哈,何况,我就算能走,也不想走,除非你跟我一起走。”他本来对那婆婆说话甚是恭谨有礼,但她乱发脾气,不讲道理,他也就放肆起来。岂知那婆婆却不生气,突然一言不发,不知在想甚么心事。令狐冲道:“婆婆……”
5 N8 @* H6 r& [0 i) ^5 H1 I  那婆婆道:“又是婆婆!你一辈子没叫过人‘婆婆’,是不是?这等叫不厌?”3 g+ @$ \( S" A! R6 t5 q8 L
  令狐冲笑道:“从此之后,我不叫你婆婆了,那我叫你甚么?”
2 `% s# y; `, ]5 A* U6 P, i  那婆婆不语,过了一会,道:“便只咱二人在此,又叫甚么了?你一开口,自然就是跟我说话,难道还会跟第二人说话不成?”令狐冲笑道:“有时候我喜欢自言自语,你可别误会。”那婆婆哼了一声,道:“说话没点正经,难怪你小师妹不要你。”
" b2 [2 L' }! U( t2 ]7 v  这句话可刺中了令狐冲心中的创伤,他胸口一酸,不自禁的想道:“小师妹不喜欢我而喜欢林师弟,只怕当真为了我说话行事没点正经,以致她不愿以终身相托?是了,林师弟循规蹈矩,确是个正人君子,跟我师父再像也没有了。别说小师妹,倘若我是女子,也会喜欢他而不要我这无行浪子令狐冲。唉,令狐冲啊令狐冲,你喝酒胡闹,不守门规,委实不可救药。我跟采花大盗田伯光结交,在衡阳妓院中睡觉,小师妹一定大大的不高兴。”3 H$ E  f- i* t. f+ R' b
  那婆婆听他不说话了,问道:“怎么?我这句话伤了你吗?你生气了,是不是?”令狐冲道:“没生气,你说得对,我说话没点正经,行事也没点正经,难怪小师妹不喜欢我,师父、师娘也都不喜欢我。”那婆婆道:“你不用难过,你师父、师娘、小师妹不喜欢你,难道……难道世上便没旁人喜欢你了?”这句话说得甚是温柔,充满了慰藉之意。
0 }: f) G/ l6 m9 k  令狐冲大是感激,胸口一热,喉头似是塞住了,说道:“婆婆,你待我这么好,就算世上再没别人喜欢我,也……也没有甚么。”
! l) _+ s" ~* p+ G  h+ m  那婆婆道:“你就是一张嘴甜,说话教人高兴。难怪连五毒教蓝凤凰那样的人物,也对你赞不绝口。好啊,你走不动,我也走不动,今天只好在那边山崖之下歇宿,也不知今日会不会死。”令狐冲微笑道:“今日不死,也不知明日会不会死,明日不死,也不知后日会不会死。”那婆婆道:“少说废活。你慢慢爬过去,我随后过来。”
9 C4 a: h! R0 a  令狐冲道:“你如不服老和尚这颗药丸,我恐怕一步也爬不动。”8 A" Y$ [: p6 @2 h/ o9 c& z# M
  那婆婆道:“又来胡说八道了,我不服药丸,为甚么你便爬不动?”令狐冲道:“半点也不是胡说。你不服药,身上的伤就不易好,没精神弹琴,我心中一急,哪里还会有力气爬过去?别说爬过去,连躺在这里也没力气。”
6 S2 \$ L1 X) L$ n$ D) S  那婆婆嗤的一声笑,说道:“躺在这里也得有力气?”令狐冲道:“这是自然。这里是一片斜坡,我若不使力气,登时滚了下去,摔入下面的山涧,就不摔死,也淹死了。”
; b, a# Y. w2 B, A$ o  那婆婆叹道:“你身受重伤,朝不保夕,偏偏还有这么好兴致来说笑。9 u( O. w5 j/ M5 J; `/ X+ j
  如此惫懒家伙,世所罕有。”令狐冲将药丸轻轻向后一抛,道:“你快吃了罢。”那婆婆道:“哼,凡是自居名门正派之徒,就没一个好东西,我吃了少林派的药丸,没的污了我嘴。”
1 m( Z) a; p5 P/ r  令狐冲“啊哟”一声大叫,身子向左一侧,顺着斜坡,骨碌碌的便向山涧滚了下去。那婆婆大吃一惊,叫道:“小心!”令狐冲继续向下滚动,这斜坡并不甚陡,却是极长,令狐冲滚了好一会才滚到涧边,手脚力撑,便止住了。# V" C2 b3 V# Q4 A0 I; L
  那婆婆叫道:“喂,喂,你怎么啦?”令狐冲脸上、手上给地下尖石割得鲜血淋漓,忍痛不作声。那婆婆叫道:“好啦,我吃老和尚的臭药丸便了,你……你上来罢。”
# g0 V5 L3 e% J7 L  令狐冲道:“说过了的话,可不能不算。”其时二人相距已远,令狐冲中气不足,话声不能及远。那婆婆隐隐约约的只听到那些声音,却不知他说些甚么,问道:“你说甚么?”令狐冲道:“我……我……”气喘不已。那婆婆道:“快上来!我答应你吃药丸便是。”
" p( \, c, }  k6 r/ \3 @  令狐冲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想要爬上斜坡,但顺势下滚甚易,再爬将上去,委实难如登天,只走得两步,腿上一软,一个踉跄,扑通一声,当真摔入了山涧。. R; N$ F3 j5 F8 [
  那婆婆在高处见到他摔入山涧,心中一急,便也顺着斜坡滚落,滚到今狐冲身畔,左手抓住了他的左足踝。她喘息几下,伸右手抓住他背心,将他湿淋淋的提了起来。
0 ?. M. x7 W, f+ J, @! ~& u+ N  令狐冲已喝了好几口涧水,眼前金星乱舞,定了定神,只见清澈的涧水之中,映上来两个倒影,一个妙龄姑娘正抓着自己背心。
* Q3 `" T# I( p  他一呆之下,突然听得身后那姑娘“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热烘烘的都吐在他颈中,同时伏在他的背上,便如瘫痪了一般。" s# ]- o5 R& Q! y3 s. r
  令狐冲感到那姑娘柔软的躯体,又觉她一头长发拂在自己脸上,不由得心下一片茫然。再看水中倒影时,见到那姑娘的半边脸蛋,眼睛紧闭,睫毛甚长,虽然倒影瞧不清楚,但显然容貌秀丽绝伦,不过十七八岁年纪。9 j' a0 Q. G% r& n( p. R% S' U2 g
  他奇怪之极:“这姑娘是谁?怎地忽然有这样一位姑娘前来救我?”水中倒影,背心感觉,都在跟他说这姑娘已然晕了过去,令狐冲想要转过身来,将她扶起,但全身软绵绵地,连抬一根手指也无力气。他犹似身入梦境,看到清溪中秀美的容颜,恰又似如在仙境中一般,心中只想:“我是死了吗?这已经升了天吗?”
6 A+ W; v" f/ {" P! P  过了良久,只听得背后那姑娘嘤咛一声,说道:“你到底是吓我呢,还是真的……真的不想活了?”
5 t/ h; C  d/ r  令狐冲一听到她说话之声,不禁大吃一惊,这声音便和那婆婆一模一样,他骇异之下,身子发颤,道:“你……你……你……”那姑娘道:“你甚么?我偏不吃老和尚的臭药丸,你寻死给我看啊。”令狐冲道:“婆婆,原来你是一个……一个美丽的小……小姑娘。”. _% ^: q9 [- B) ~
  那姑娘惊道:“你怎么知道?你……你这说话不算数的小子,你偷看过了?”一低头,见到山涧中自己清清楚楚的倒影,正依偎在令狐冲的背上,登时羞不可抑,忙挣扎着站起,刚站直身子,膝间一软,又摔在他怀中,支撑了几下,又欲晕倒,只得不动。% z/ d" L! f8 M) i6 b# ?# Q
  令狐冲心中奇怪之极,说道:“你为甚么装成个老婆婆来骗我?冒充前辈,害得我……害得我……”那姑娘道:“害得你甚么?”7 s% [3 W7 L/ v# y
  令狐冲的目光和她脸颊相距不到一尺,只见她肌肤白得便如透明一般·隐隐透出来一层晕红,说道:“害得我婆婆长、婆婆短的一路叫你。哼,真不害羞,你做我妹子也还嫌小,偏想做人家婆婆!要做婆婆,再过八十年啦!”/ A- M) K; _3 A) ^2 \
  那姑娘噗嗤一笑,说道:“我几时说过自己是婆婆了?一直是你自己叫的。你不住口的叫‘婆婆’,刚才我还生气呢,叫你不要叫,你偏要叫,是不是?”
/ J5 _" u" z8 J: c4 w; E# f5 k  令狐冲心想这话倒也不假,但给她骗了这么久,自己成了个大傻瓜,心下总是不忿,道:“你不许我看你的脸,就是存心骗人。倘若我跟你面对面,难道我还会叫你婆婆不成?你在洛阳就在骗我啦,串通了绿竹翁那老头子,要他叫你姑姑。他都这么老了,你既是他的姑姑,我岂不是非叫你婆婆不可?”那姑娘笑道:“绿竹翁的师父,叫我爸爸做师叔,那么绿竹翁该叫我甚么?”令狐冲一怔,迟迟疑疑的道:“你当真是绿竹翁的姑姑?”那姑娘道:“绿竹翁这小子又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我为甚么要冒充他姑姑?做姑姑有甚么好?”5 {  b1 U6 s. p5 [) K
  令狐冲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真傻,其实早该知道了。”
# {9 ?. u8 H2 [$ Y0 {  那姑娘笑问:“早该知道甚么?”令狐冲道:“你说话声音这样好听,世上哪有八十岁的婆婆,话声是这般清脆娇嫩的?”那姑娘笑道:“我声音又粗糙,又嘶嗄,就像是乌鸦一般,难怪你当我是个老太婆。”令狐冲道:“你的声音像乌鸦?唉,时世不大同了,今日世上的乌鸦,原来叫声比黄莺儿还好听。”
$ U" K. R  E( F. I% l4 O6 ^5 F  那姑娘听他称赞自己,脸上一红,心中大乐,笑道:“好啦,令狐公公,令狐爷爷。你叫了我这么久婆婆,我也叫还你几声。这可不吃亏、不生气了罢?”
  N9 o( M! |% n( J3 w1 j, v  令狐冲笑道:“你是婆婆,我是公公,咱两个公公婆婆,岂不是……”% x% {' m0 N( S% Y' g$ `4 B
  他生性不羁,口没遮拦,正要说“岂不是一对儿”,突见那姑娘双眉一蹙,脸有怒色,急忙住口。
4 |( M3 ?5 N' P" [( z& c  那姑娘怒道:“你胡说八道些甚么?”令狐冲道:“我说咱两个做了公公婆婆,岂不是……岂不是都成为武林中的前辈高人?”
* {- [9 Z  P& B' O8 P  那姑娘明知他是故意改口,却也不便相驳,只怕他越说越难听。她倚在令狐冲怀中,闻到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心中烦乱已极,要想挣扎着站起身来,说甚么也没力气,红着脸道:“喂,你推我一把!”令狐冲道:“推你一把干甚么?”那姑娘道:“咱们这样子……这样子……成甚么样子?”
" u6 G4 s2 H8 K3 ^; E6 F  令狐冲笑道:“公公婆婆,那便是这个样子。”
# D* T* V/ R$ P  那姑娘哼的一声,厉声道:“你再胡言乱语,瞧我不杀了你!”
2 x- r! j4 ~7 J; X* ?: e  令狐冲一凛,想起她迫令数十名大汉自剜双目、往东海蟠龙岛上充军之事,不敢再跟她说笑,随即想起:“她小小年纪,一举手间便杀了少林派的四名弟子,武功如此高强,行事又这等狠辣,真令人难信就是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姑娘。”
) D. _3 \5 r" ?( b% p  那姑娘听他不出声,说道:“你又生气了,是不是?堂堂男子汉,气量恁地窄小。”令狐冲道:“我不是生气,我是心中害怕,怕给你杀了。”那姑娘笑道:“你以后说话规规矩矩,谁来杀你了?”令狐冲叹了口气,道:“我生来就是个不能规规矩矩的脾气,这叫做无可奈何,看来命中注定,非给你杀了不可。”那姑娘一笑,道:“你本来叫我婆婆,对我恭恭敬敬地,那就很乖很好,以后仍是那样便了。”令狐冲摇头道:“不成!我既知你是个小姑娘,便不能再当你是婆婆了。”那姑娘道:“你……你……”说了两个“你”字,忽然脸上一红,不知心中想到了甚么,便住口不说了。. s; _/ Y1 E" L
  令狐冲低下头来,见到她娇羞之态,娇美不可方物,心中一荡,便凑过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那姑娘吃了一惊,突然生出一股力气,反过手来,拍的一声,在令狐冲脸上重重打了个巴掌,跟着跃起身来。但她这一跃之力甚是有限,身在半空,力道已泄,随即摔下,又跌在令狐冲怀中,全身瘫软,再也无法动弹了。* d, h. i, `( i
  她只怕令狐冲再肆轻薄,心下甚是焦急,说道:“你再这样……这样无礼,我立刻……立刻宰了你。”令狐冲笑道:“你宰我也好,不宰我也好,反正我命不长了。我偏偏再要无礼。”那姑娘大急,道:“我……我……我……”却是无法可施。
3 W  z/ Y# Q- ^, X# _5 h  令狐冲奋起力气,轻轻扶起她肩头,自己侧身向旁滚了开去,笑道:“你便怎么?”说了这句话,连连咳嗽,咳出好几口血来。他一时动情,吻了那姑娘一下,心中便即后悔,给她打了一掌后,更加自知不该,虽然仍旧嘴硬,却再也不敢和她相偎相依了。
# }. {! r, F( I$ G* Z8 R  那姑娘见他自行滚远,倒大出意料之外,见他用力之后又再吐血,内心暗暗歉仄,只是脸嫩,难以开口说几句道歉的话,柔声问道:“你……你胸口很痛,是不是?”
& K. a* n( @# h" P7 W  令狐冲道:“胸口倒不痛,另一处却痛得厉害。”那姑娘问道:“甚么地方很痛?”语气甚是关怀。令狐冲抚着刚才被她打过的脸颊,道:“这里。”
/ W% d7 S8 o' ~) a  那姑娘微微一笑,道:“你要我赔不是,我就向你赔个不是好了。 ”令狐冲道:“是我不好,婆婆,你别见怪。”那姑娘听他又叫自己“婆婆”,忍不住格格娇笑。
: ]4 u* j; S9 ?6 g  令狐冲问道:“老和尚那颗臭药丸呢?你始终没吃,是不是?”那姑娘道:“来不及捡了”伸指向斜坡上一指,道,“还在上面。”顿了一顿道:“我依你的。待会上去拾来吃下便是,不管他臭不臭的了。”
5 B% L+ e2 ~8 W; H  两人躺在斜坡上,若在平时,飞身即上,此刻却如是万仞险峰一般,高不可攀。两人向斜坡瞧了一眼,低下头来,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同声叹了口气。
( a0 M6 V1 c9 U- O5 c4 W3 V1 M  那姑娘道:“我静坐片刻,你莫来吵我,”令狐冲道:“是。”只见她斜倚涧边,闭上双目,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捏了个法决,定在那里便一动也不动了,心道:“她这静坐的方法也是与众不同,并非盘膝而坐。”
1 M* V+ F5 a% A. m7 W5 k  待要定下心来也休息片刻,却是气息翻涌,说甚么也静不下来,忽听得阁阁阁几声叫,一只肥大的青蛙从涧畔跳了过来。令狐冲大喜,心想折腾了这半日,早就饿得很了,这送到口边来的美食,当真再好不过,伸手便向青蛙抓去,岂知手上酸软无力,一抓之下,竟抓空了。那青蛙嗒的一声,跳了开去,阁阁大叫,似是十分得意,又似嘲笑令狐冲无用。令狐冲叹了口气,偏生涧边青蛙甚多,跟着又来两只,令狐冲仍无法捉住,忽然腰旁伸过来一只纤纤素手,轻轻一挟,便捉住了一只青蛙,却是那姑娘静坐半晌,便能行动,虽仍乏力,捉几只青蛙可轻而易举。令狐冲喜道:“妙极!咱们有一顿蛙肉吃了。”- Z: T( j! Z- h8 b% B
  那姑娘微微一笑,一伸手便是一只,顷刻间捕了二十余只。令狐冲道:“够了!请你去抬些枯枝来生火,我来洗剥青蛙。”那姑娘依言去拾枯枝,令狐冲拔剑将青蛙斩首除肠。( |6 U3 [( |2 x$ {0 n% `/ v
  那姑娘道:“古人杀鸡用牛刀,今日令狐大侠以独孤九剑杀青蛙。”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独孤大侠九泉有灵,得知传人如此不肖,当真要活活气……”说到这个“气”字立即住口,心想独孤求败逝世已久,怎说得上“气死”二字?3 I- @. U. c2 J3 R" d# L
  那姑娘道:“令狐大侠……”令狐冲手中拿着一只死蛙,连连摇晃,说道:“大侠二字,万万不敢当。天下哪有杀青蛙的大侠?”那姑娘笑道:“古时有屠狗英雄,今日岂可无杀蛙大侠?你这独孤九剑神妙得很哪,连那少林派的老和尚也斗你不过。他说传你这剑法之人姓风那位前辈,是他的恩人,到底是怎么回事?”0 N  H/ `- j  L  V
  令狐冲道:“传我剑法那位师长,是我华山派的前辈。”那姑娘道:“这位前辈剑术通伸,怎地江湖上不闻他的名头?”令狐冲道:“这……这……
4 F( o5 t) P" ?) r8 P  我答应过他老人家,决不泄漏他的行迹。”那姑娘道:“哼,希罕么?你就跟我说,我还不爱听呢。你可知我是甚么人?是甚么来头?”令狐冲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连姑娘叫甚么名字也不知道。”那姑娘道:“你把事情隐瞒了不跟我说,我也不跟你说。”令狐冲道:“我虽不知道,却也猜到了八九成。”那姑娘脸上微微变色,道:“你猜到了?怎么猜到的?”4 ]+ `- M; |. p3 \& |) x8 a7 A* f
  令狐冲道:“现在还不知道,到得晚上,那便清清楚楚啦。”那姑娘更是惊奇,问道:“怎地到得晚上便清清楚楚?”令狐冲道:“我抬起头来看天,看天上少了哪一颗星,便知姑娘是甚么星宿下凡了。姑娘生得像天仙一般,凡间哪有这样的人物。”
6 D- r- s9 E6 }; J5 Q. Z  那姑娘脸上一红,“呸”的一声,心中却十分喜欢,低声道:“又来胡说八道了。”$ G& E0 ^$ B' Y1 v6 M
  这时她已将枯枝生了火,把洗剥了的青蛙串在一根树枝之上,在火堆上烧烤,蛙油落在火堆之中,发出嗤嗤之声,香气一阵阵的冒出。她望着火堆中冒起的青烟,轻轻的道,“我叫做‘盈盈’。说给你听了,也不知你以后会不会记得。”
$ S# V/ @3 [. H( Q9 c- b$ y; B9 |  令狐冲道:“盈盈,这名字好听得很哪。我要是早知道你叫作盈盈,便决不会叫你婆婆了。”盈盈道:“为甚么?”令狐冲道:“盈盈二字,明明是个小姑娘的名字,自然不是老婆婆。”盈盈笑道:“我将来真的成为老婆婆,又不会改名,仍旧叫作盈盈”令狐冲道:“你不会成为老婆婆的,你这样美丽,到了八十岁,仍然是个美得不得了的小姑娘。”
% @- K. c3 C* r  盈盈笑道:“那不变成了妖怪吗?”隔了一会,正色道:“我把名字跟你说了,可不许你随便乱叫。”令狐冲道:“为甚么?”盈盈道:“不许就不许,我不喜欢,”3 {/ m  X' W- E$ j
  令狐冲伸了伸舌头,说道:“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许,将来谁做了你的……”说到这里,见她沉下脸来,当即住口。, m0 g" X# ]; l: f3 e2 E( U
  盈盈哼的一声。今狐冲道:“你为甚么生气?我说将来谁做了你的徒弟,可有得苦头吃了。”他本来想说“丈夫”,但一见情势不对,忙改说“徒弟”。
) ]' g5 s. P( B1 R, p$ Z, D! E1 e! M  盈盈自然知道原意,说道,“你这人既不止经,又不老实,三句话中,倒有两句颠三倒四。我……我不会强要人家怎么样,人家爱听我的话就听,不爱听呢,也由得他。”令狐冲笑道:“我爱听你的话。”这句话中也带有三分调笑之意。盈盈秀眉一蹙,似要发作,但随即满脸晕红,转过了头。
* B5 o/ q# ^3 W( M* ]3 O4 K1 i& P6 z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不作声。忽然闻到一阵焦臭,盈盈一声“啊哟”,却原来手中一串青蛙烧得焦了,嗔道:“都是你不好。”
' w& ?4 H# H3 M. J. j5 ^  令狐冲笑道:“你该说亏得我逗你生气,才烤了这样精彩的焦蛙出来。”
9 J' v) ~5 l8 ^" o6 V+ n2 ^  取下一只烧焦了的青蛙,撕下一条腿,放入口中一阵咀嚼,连声赞道:“好极,好极!如此火候,才恰到好处,甜中带苦,苦尽甘来,世上更无这般美味。”盈盈给他逗得格格而笑,也吃了起来。令狐冲抢着将最焦的蛙肉自己吃了,把并不甚焦的部分都留了给她。6 W, `: y5 V) L
  二人吃完了烤蛙,和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大感困倦,不知不觉间都合上眼睛睡着了。
  o) @: U) e# U7 ]4 O. S0 |& o  二人一晚未睡,又受了伤,这一觉睡得甚是沉酣。令狐冲在睡梦之中,忽觉正和岳灵珊在瀑布中练剑,突然多了一人,却是林平之,跟着便和林平之斗剑。但手上没半点力气,拚命想使独孤九剑,偏偏一招也想不起来,林平之一剑又一剑的刺在自己心口、腹上、头上、肩上,又见岳灵珊在哈哈大笑。他又惊又怒,大叫:“小师妹,小师妹!”
' L% e1 g8 v# a, c+ {( F6 e& W  叫了几声,便惊醒过来,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道:“你梦见小师妹了?5 q& C  y! ?( G# e; C9 k
  她对你怎样?”令狐冲兀自心中酸苦,说道:“有人要杀我,小师妹不睬我,还……还笑呢!”盈盈叹了口气,轻轻的道:“你额头上都是汗水。”- h3 M+ y$ U% s. {2 N% y5 Q" O
  令狐冲伸袖拂拭,忽然一阵凉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噤,但见繁星满天,已是中夜。
; U& o$ g+ W' t0 c  令狐冲神智一清,便即坦然,正要说话,突然盈盈伸手按住了他嘴,低声道:“有人来了。”令狐冲凝神倾听,果然听得远处有三人的脚步声传来。
( |' a5 ]: z; Q2 H4 L  又过一会,听得一人说道:“这里还有两个死尸。”令狐冲认出说话的是祖千秋。另一人道:“啊,这是少林派中的和尚。”却是老头子发现了觉月的尸身。7 u9 l5 o. o" _  V
  盈盈慢慢缩转了手,只听得计无施道:“这三人也都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怎地都死在这里?咦,这人是辛国梁,他是少林派的好手。”祖千秋道:“是谁这样厉害,一举将少林派的四名好手杀了?”老头子嗫嚅道:“莫非……莫非是黑木崖上的人物?甚至是东方教主自己?”计无施道,“瞧来倒也甚像。咱们赶紧把这四具尸体埋了,免得给少林派中人瞧出踪迹。”祖千秋道:“倘若真是黑木崖人物下的下,他们也就不怕给少林派知道。说不定故意遗尸于此,向少林派示威。”计无施道:“若要示威,不会将尸首留在这荒野之地。咱们若非凑巧经过,这尸首给鸟兽吃了,就也未必会发现。朝阳神教如要示威,多半便将尸首悬在通都大邑,写明是少林派的弟子,这才教少林派面上无光。”祖千秋道:“不错,多半是黑木崖人物杀了这四人后,又去追敌,来不及掩埋尸首。”# ]& \- \5 P$ o
  跟着便听得一阵挖地之声,三人用兵刃掘地,掩埋尸体。令狐冲寻思:* _- H% P5 E- t# [% F0 R
  “这三人和黑木崖东方教主定然大有渊源,否则不会费这力气。”
0 y' o4 ?1 }4 k  忽听得祖千秋“咦”的一声,道:“这是甚么,一颗丸药。”计无施嗅了几嗅,说道:“这是少林派的治伤灵药,大有起死回生之功。定是这几个少林弟子的衣袋里掉出来的。”祖千秋道:“你怎知道?”计无施道:“许多年前,我曾在一个少林老和尚处见过。”祖千秋道:“既是治伤灵药,那可妙极,老兄,你拿去给你那不死姑娘服了,治她的病。”老头子道:“我女儿的死活,也管不了这许多,咱们赶紧去找令狐公子,送给他服。”* V, W7 R% h+ T* @
  令狐冲心头一阵感激,寻思:“这是盈盈掉下的药丸。怎地去向老头子要回来,给她服下?”一转头,淡淡月光下只见盈盈微微一笑,扮个鬼脸,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笑容说不出的动人,真不信她便在不多久之前,曾连杀四名少林好手。
# B) w9 a5 {4 ~. m  但听得一阵抛石搬土之声,三人将死尸埋好。老头子道:“眼下有个难题,夜猫子,你扔我想想。”计无施道:“甚么难题?”老头子道:”这当儿令狐公子一定是和……和圣姑她在一起。我送这颗药丸去,非撞到圣姑不可。圣姑生气把我杀了,也没甚么,只怕这么一来,定要冲撞了她,惹得她生气,那可大大的不妙。”
) F( N  s# w$ `1 B3 s, H  令狐冲向盈盈瞧了一眼,心道:“原来他们叫你圣姑,又对你怕成这个样子。你为甚么动不动便杀人?”/ D# o4 T4 h  m6 v/ c: Z+ J
  计无施道:“今日咱们在道上见到的那三个瞎子,倒有用处。咱们明日一早追到那三个瞎子,要他们将药丸送去给令狐公子。他们眼睛是盲的,就算见到圣姑和令狐公子在一起,也无杀身之祸。”祖千秋道:“我却在疑心,只怕这三人所以剜去眼睛,便是因为见到圣姑和令狐公子在一起之故。”老头子一拍大腿,道:“不错!若非如此,怎地三个人好端端地都坏了眼睛?
4 i4 o# [/ y4 p. V4 K  这四名少林弟子只怕也是运气不好,无意中撞见了圣姑和令狐公子。”) j, d& y* W7 D% u
  三人半晌不语,令狐冲心中疑团愈多,只听得祖千秋叹了口气,道:“只盼令狐公子伤势早愈,圣姑尽早和他成为神仙眷属。他二人一日不成亲,江湖上总是难得安宁。”* y5 V* }0 E# K3 [5 Z
  令狐冲大吃一惊,偷眼向盈盈瞧去,夜色朦胧中隐隐可见她脸上晕红,目光中却射出了恼怒之意。令狐冲生怕她跃出去伤害了老头子等三人,伸出右手,轻轻握住她左手,但觉她全身都在颤抖,也不知是气恼,还是害羞。
* ^. B& z" Q% B  祖千秋道:“咱们在五霸冈上聚集,圣姑竟然会生这么大的气。其实男欢女爱,理所当然。像令狐公子那样潇洒仁侠的豪杰,也只有圣姑那样美貌的姑娘才配得上。为甚么圣姑如此了不起的人物,却也像世俗女子那般扭扭捏捏?她明明心中喜欢令狐公子,却不许旁人提起,更不许人家见到,这不是……不是有点不近情理吗?”" c! d9 P8 e/ V/ C6 @5 r! k( o
  令狐冲心道:“原来如此。却不知此言是真是假?”突然觉得掌中盈盈那只小手一摔,要将自己手掌甩脱,急忙用力握住,生怕她一怒之下,立时便将祖千秋等三人杀了。* x& n# K) `7 T9 X3 n( p: Y
  计无施道:“圣姑虽是黑木崖上了不起的人物,便东方教主,也从来对她没半点违拗,但她毕竟是个年轻姑娘。世上的年轻姑娘初次喜欢了一个男人,纵然心中爱煞,脸皮子总是薄的。咱们这次拍马屁拍在马脚上,虽是一番好意,还是惹得圣姑发恼,只怪大伙儿都是粗鲁汉子,不懂得女孩儿家的心事。来到五霸冈上的姑娘大嫂,本来也有这么几十个,偏偏她们的性子,跟男子汉可也没多大分别。五霸冈群豪聚会,拍马屁圣姑生气。这一回事传了出去,可笑坏了名门正派中那些狗崽子们。”8 D3 r) }" `2 s
  老头子朗声道:“圣姑于大伙儿有恩,众兄弟感恩报德,只盼能治好了她心上人的伤。大丈夫思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有甚么错了?哪一个狗崽子敢笑话咱们,老子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Q& m& T! I9 ?
  令狐冲这时方才明白;一路上群豪如此奉承自己,原来都是为了这个闺名叫作盈盈的圣姑,而群豪突然在五霸冈上一哄而散,也为了圣姑不愿旁人猜知她的心事,在江湖上大肆张扬,因而生气。他转念又想:圣姑以一个年轻姑娘,能令这许多英雄豪杰来讨好自己,自是魔教中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听计无施说,连号称“天下武功第一”的东方不败,对她也是从不违拗。我令狐冲只是武林中一个无名小卒,和她相识,只不过在洛阳小巷中隔帘传琴,说不上有半点情愫,是不是绿竹翁误会其意,传言出去,以致让圣姑大大的生气呢?
8 u0 d1 D7 e( L1 \, Y  只听祖千秋道:“老头子的话不错,圣姑于咱们有大恩大德,只要能成就这段姻缘,让她一生快乐,大家就算粉身碎骨,那也是死而无悔。在五霸冈上碰一鼻子灰,又算得甚么?只是……只是令狐公子乃华山派首徒,和黑木崖势不两立,要结成这段美满姻缘,恐怕这中间阻难重重。”
# J5 M; w- \! y' z" W  计无施道:“我倒有一计在此。咱们何不将华山派的掌门人岳不群抓了来,以死相胁,命他主持这桩婚姻?”祖千秋和老头子齐声道:“夜猫子此计大妙!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动身,去抓岳不群。”计无施道:“只是那岳先生乃一派掌门,内功剑法俱有极高造诣。咱们对他动粗,第一难操必胜,第二就算擒住了他,他宁死不屈,却又如何?”老头子道:“那么咱们只好绑架他老婆、女儿,加以威逼。”祖千秋道:“不错!但此事须当做得隐秘,不可令人知晓,扫了华山派的颜面。令狐公子如得知咱们得罪了他师父,定然不快。”三人当下计议如何去擒拿岳夫人和岳灵珊。
8 i, H; M2 I1 m& t/ w  盈盈突然朗声道:“喂,三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快滚得远远地,别惹姑娘生气!”
/ A" R0 k  ~7 I+ l; C4 u  S" m  令狐冲听她忽然开口说话,吓了一跳,使力抓住她手。1 ^) R2 k0 D1 ^8 x; ?/ L
  计无施等三人自是更加吃惊。老头子道:“是,是……小人……小人……小人……”连说了三声“小人”,惊慌过度,再也接不下去。计无施道:“是,是!咱们胡说八道,圣姑可别当真。咱们明日便远赴西域,再也不回中原来了。”: G+ z7 o) [, _( @
  令狐冲心想:“这一来,又是三个人给充了军。”
% e: a: N# {# ?2 s0 M9 P  盈盈站起身来,说道:“谁要你们到西域去?我有一件事,你们三个给我办一办。”计无施等三人大喜,齐声应道:“圣姑但请吩咐,小人自当尽心竭力。”盈盈道:“我要杀一个人,一时却找他不到。你们传下话去。哪一位江湖上的朋友杀了此人,我重重酬谢。”祖千秋道:“酬谢是决不敢当,圣姑要取此人性命,我兄弟三人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寻到了他。只不知这贼子是谁,竟敢得罪了圣姑?”盈盈道:“单凭你们三人,耳目不广,须当立即传言出去。”三人齐声道:“是!是!”盈盈道:“你们去罢!”
) q4 ]+ F3 P& z8 \1 z  祖千秋道:“是。请问圣姑要杀的,是哪一个大胆恶贼。”盈盈哼了一声,道:“此人复姓令狐,单名一个冲字,乃华山派门下的弟子。”; N3 V% e9 x. ]4 r* F/ }" @
  此言一出,令狐冲、计无施、祖千秋、老头子四人都大吃一惊。谁都不作声。
$ V1 P9 t4 V. H; h  过了好半天,老头子道:“这个……这个……”盈盈厉声道:“这个甚么?你们怕五岳剑派,不敢动华山门下的弟子,是不是?”计无施道:“给圣姑办事,别说五岳剑派,便是玉皇大帝,阎罗老子,也敢得罪了。咱们设法去把令狐……令狐冲擒了来,交给圣姑发落。老头子,祖千秋,咱们去罢。”
1 z5 Z/ x, c- A4 e  老头子心想:“定是令狐公子在言语上得罪了圣姑,年轻人越相好,越易闹别扭,当年我跟不死她妈好得蜜里调油,可又不是天天吵嘴打架?唉,不死这孩子胎里带病,还不是因为她妈怀着她时,我在她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伤了胎气?说不得,只好去将令狐公子请了来,由圣姑自己对付他。”& J; ]6 M# o8 c% t- x. b. u
  他正在胡思乱想,哪知听得盈盈怒道:“谁叫你们去擒他了?这令狐冲倘若活在世上,于我清白的名声有损。早一刻杀了他,我便早一刻出了心中的恶气。”祖千秋吞吞吐吐的道:“圣姑……”盈盈道:“好,你们跟令狐冲有交情,不愿替我办这件事,那也不妨,我另行遣人传言便是。”三人听她说得认真,只得一齐躬身说道:“谨遵圣姑台命。”5 K6 b5 E, ]1 A& Y* A# x
  老头子却想:“令狐公子是个仁义之人,老头子今日奉圣姑之命,不得不去杀他,杀了他后,老头子也当自刎以殉。”从怀中取出那颗伤药,放在地下。
4 w3 S1 }  O  q! Q  三人转身离去,渐渐走远。7 I1 z9 p+ H/ L# D; R. z8 A" D5 d
  令狐冲向盈盈瞧去,见她低了头沉思,心想:“她为保全自己名声,要取我性命,那又是甚么难事了?”说道:“你要杀我,自己动手便是,又何必劳师动众?”缓缓拔出长剑,倒转剑柄,递了过去。
8 `8 K" H2 H# v6 X6 {" o  盈盈接过长剑,微微侧头,凝视着他,令狐冲哈哈一笑,将胸膛挺了挺。8 d! J8 O  w! ?! V. @
  盈盈道:“你死在临头,还笑甚么?”令狐冲道:“正因为死在临头,所以要笑。”
  z' F0 D7 I3 P% K  盈盈提起长剑,手臂一缩,作势便欲刺落,突然转过身去,用力一挥,将剑掷了出去。长剑在黑暗中闪出一道寒光,当的一声,落在远处地下。
8 r3 H# j" J- I" V( N  i  盈盈顿足道:“都是你不好,教江湖上这许多人都笑话于我。倒似我一辈子……一辈子没人要了,千方百计的要跟你相好。你……你有甚么了不起?
, o  r- o9 m% X4 s  累得我此后再也没脸见人。”令狐冲又哈哈一笑。盈盈怒道:“你还要笑我?. W2 v( X  ?# `5 Q& F" _
  还要笑我?”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 Q' U3 g7 z6 S: @8 H  W  她这么一哭,令狐冲心下登感歉然,柔情一起,蓦然间恍然大悟:“她在江湖上位望甚尊,这许多豪杰汉子都对她十分敬畏,自必向来十分骄傲,又是女孩儿家,天生的腼腆,忽然间人人都说她喜欢了我,也真难免令她不快。她叫老头子他们如此传言,未必真要杀我,只不过是为了辟谣。她既这么说,自是谁也不会疑心我跟她在一起了。”柔声道:“果然是我不好,累得损及姑娘清名。在下这就告辞。”
3 Z# x! G1 }6 V9 W& n9 C9 d  C" n6 e  盈盈伸袖拭了拭眼泪,道:“你到哪里去?”令狐冲道:“信步所至,到哪里都好。”盈盈道:“你答允过要保护我的,怎地自行去了?”令狐冲微笑道:“在下不知天高地厚,说这些话,可教姑娘笑话了。姑娘武功如此高强,又怎需人保护?便有一百个令狐冲,也及不上姑娘。”说着转身便走。2 H  X- P  o( U8 Q7 ?
  盈盈急道:“你不能走。”令狐冲道:“为甚么?”盈盈道:“祖千秋他们已传了话出去,数日之间,江湖上便无人不知,那时人人都要杀你,这般步步荆棘,别说你身受重伤,就是完好无恙,也难逃杀身之祸。”
* e: f# d0 o! W3 @6 R# u  令狐冲淡然一笑,道:“令狐冲死在姑娘的言语之下,那也不错啊。”
# r5 Y% W+ {' @& I  走过去拾起长剑插入剑鞘,自忖无力走上斜坡,便顺着山涧走去。( Y) T1 \7 ~! P2 D  ]- }
  盈盈眼见他越走越远,追了上来,叫道:“喂,你别走!”令狐冲道:“令狐冲跟姑娘在一起,只有累你,还是独自去了的好。”盈盈道:“你……. p$ G/ V% k5 F) J, V& j
  你……”咬着嘴唇,心头烦乱之极,见他始终不肯停步,又奔近几步,说道:“令狐冲,你是要迫我亲口说了出来,这才快意,是不是?”令狐冲奇道:“甚么啊?我可不懂了。”
% x* c% B; K3 y0 _! t, R  盈盈又咬了咬口唇,说道:“我叫祖千秋他们传言,是要你……要你永远在我身边,不离开我一步。”说了这句话后,身子发颤,站立不稳。
0 C  s2 Z5 x* [  令狐冲大是惊奇,道:“你……你要我陪伴?”
& [0 ?3 E8 X1 d1 n1 j# @) S3 G  盈盈道:“不错!祖千秋他们把话传出之后,你只有陪在我身边,才能保全性命。没想到你这不顾死活的小子,竟一点不怕,那不是……那不是反而害了你么?”. t% j7 ?( Y* e0 ~; ]/ B" h
  令狐冲心下感激,寻思:“原来你当真是对我好,但对着那些汉子,却又死也不认。”转身走到她身前,伸手握住她双手,入掌冰凉,只觉她两只掌心都是冷汗,低声道:“你何苦如此?”盈盈道:”我怕。”令狐冲道:“怕甚么?”盈盈道:“怕你这傻小子不听我话,当真要去江湖涉险,只怕过不了明天,便死在那些不值一文钱的臭家伙手下。”令狐冲叹道:“那些人都是血性汉子,对你又是极好,你为甚么对他们如此轻贱?”: h1 \7 j- e, V% t( p! A( N! V
  盈盈道:“他们在背后笑我,又想杀你,还不是该死的臭汉子?”令狐冲忍不住失笑,道:“是你叫他们杀我的,怎能怪他们了?再说,他们也没在背后笑你。你听计无施、老头子、祖千秋三人谈到你时,语气何等恭谨?
" l5 J& B5 G% H% e2 v' ~3 a  哪里有丝毫笑话你了?”盈盈道:“他们口里没笑,肚子里在笑。”
$ f$ M6 ]+ E0 B1 P9 N  @' E  令狐冲觉得这姑娘蛮不讲理,无法跟她辩驳,只得道:“好,你不许我走,我便在这里陪你便是。唉,给人家斩成十七八块,滋味恐怕也不大好受。”
- H& ~0 l: F+ F, |) b' O2 }2 q  盈盈听他答允不走,登时心花怒放,答道:“甚么滋味不大好受?简直是难受之极。”
: [8 G$ o6 _& [' ^9 O: D  她说这话时,将脸侧了过去。星月微光照映之下,雪白的脸庞似乎发射出柔和的光芒,令狐冲心中一动:“这姑娘其实比小师妹美貌得多,待我又这样好,可是……可是……我心中怎地还是对小师妹念念不忘?”
: G5 D  I( }9 r  盈盈却不知他正在想到岳灵珊,道:“我给你的那张琴呢?不见了,是不是?”令狐冲道:“是啊,路上没钱使,我将琴拿到典当店里去押了。”6 B: N1 ~0 R: I$ h' L* T  G% s6 j
  一面说,一面取下背囊,打了开来,捧出了短琴。* O" I# B' q/ F+ ~
  盈盈见他包裹严密,足见对自己所赠之物极是重视,心下甚喜,道:“你一天要说几句谎话,心里才舒服?”接过琴来,轻轻拨弄,随即奏起那曲《清心普善咒》来,问道:“你都学会了没有?”令狐冲道:“差得远呢。”静听她指下优雅的琴音,甚是愉悦。
9 i$ i& T& E8 @2 K, ]0 k  听了一会,觉得琴音与她以前在洛阳城绿竹巷中所奏的颇为不同,犹如枝头鸟喧,清泉迸发,丁丁东东的十分动听,心想:“曲调虽同,音节却异,原来这《清心普善咒》尚有这许多变化。”
3 f  t1 u- J/ e, c  忽然间铮的一声,最短的一根琴弦断了,盈盈皱了皱眉头,继续弹奏,过不多时,又断了一根琴弦。令狐冲听得琴曲中颇有烦躁之意,和《清心普善咒》的琴旨殊异其趣,正讶异间,琴弦拍的一下,又断了一根。
/ }/ P' P& _: ]/ j/ ~  盈盈一怔,将瑶琴推开,嗔道:“你坐在人家身边,只是捣乱,这琴哪里还弹得成?”2 H; j  D3 F; v$ Q
  令狐冲心道:“我安安静静的坐着,几时捣乱过了?”随即明白:“你自己心神不定,便来怪我。”却也不去跟她争辩,卧在草地上闭目养伸,疲累之余,竟不知不党的睡着了。+ ?1 t1 j5 M( C) }% w' g4 Z5 y
  次日醒转,见盈盈正坐在涧畔洗脸,又见她洗罢脸,用一只梳子梳头,皓臂如玉,长发委地,不禁行得痴了。盈盈一回头,见他怔怔的呆望自己,脸上一红,笑道:“瞌睡鬼,这时候才醒来。”令狐冲也有些不好意思,讪仙的道:“我再去捉青蛙,且看有没有力气。”盈盈道:“你躺着多歇一会儿,我去捉。”% a5 x9 \; ~; T% _. ^- ^
  令狐冲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是乎足酸软,稍一用力,胸口又是气血翻腾,心下好生烦恼:“死就死,活就活,这般不死不活,废人一个,别说人家瞧着累赘,自己也是讨厌。”
: N( U) J9 U4 n8 n) O, ^. f$ ^  盈盈见他脸色不愉,安慰他道:“你这内伤未必当真难治,这里甚是僻静,左右无事,慢慢养伤,又何必性急?”
4 J2 ?9 `, r" ?. S, N; {) X9 O4 o  山涧之畔地处偏僻,自从计无施等三人那晚经过,此后便无人来。二人一住十余日。盈盈的内伤早就好了,每日采摘野果、捕捉青蛙为食,却见令狐冲一日消瘦一日。她硬逼他服了方生大师留下的药丸,弹奏琴曲抚其入睡,于他伤势也已无半分好处。
: |, P! Q4 ?% {$ `* u  令狐冲自知大限将届,好在他生性豁达,也不以为忧,每日里仍与盈盈说笑。
- g6 s/ {1 l" `5 D  盈盈本来自大任性,但想到今狐冲每一刻都会突然死去,对他更加意温柔,千依百顺的服侍,偶尔忍不住使些小性儿,也是立即懊悔,向他赔话。
( {9 A2 u- L+ t) S" f% O: p7 G  这一日令狐冲吃了两个桃子,即感困顿,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睡梦中听到一阵哭泣之声,他微微睁眼,见盈盈伏在他脚边,不住啜位。令狐冲一惊,正要问她为何伤心,突然心下明白:“她知道我快死了,是以难过。”' l- ?' j% n/ J6 ?5 y
  伸出左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强笑道:“别哭,别哭!我还有八十年好活呢,哪有这么快便去西天。”
( J7 \- ]2 j- }! R) ^% B  盈盈哭道:“你一天比一天瘦,我……我……我也不想活了令狐冲听她说得又是诚挚,又是伤心,不由得大为感激,胸口一热,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头不住有血狂涌,便此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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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21:01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x" H; @. Q2 J( d
十八 联手( I2 P9 _8 T1 e( R# n/ H
  令狐冲这一番昏迷,实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有时微有知觉,身子也如在云端飘飘荡荡,过不多时,又晕了过去。如此时晕时醒,有时似乎有人在他口中灌水,有时又似有人用火在他周身烧炙,手足固然无法动弹,连眼皮也睁不开来。
% t' w6 S+ R% |& ^, \" z" V  这一日神智略清,只觉双手手腕的脉门给人抓住了,各有一股炙热之气分从两手脉门中注入,登时和体内所蓄真气激荡冲突。
. M6 b" @7 D9 n' j' ?  他全身说不出的难受,只想张口呼喊,却叫不出半点声音,真如身受千般折磨、万种煎熬的酷刑。
) \. J5 g+ v* \  如此昏昏沉沉的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只觉每一次真气人体,均比前一次苦楚略减,心下也明白了些,知道有一位内功极高之人在给自己治伤,心道:“难道是师父、师娘请了前辈高人来救我性命?盈盈却到哪里去了?师父、师娘呢?小师妹又怎地不见?”一想到岳灵珊,胸口气血翻涌,便又人事不知。' [9 l5 m9 u+ j& D. {9 O: ~
  如此每日有人来给他输送内力。这一日输了真气后,令狐冲神智比前大为清醒,说道:“多……多谢前辈,我……我是在哪里?”缓缓睁开眼来,见到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露着温和的笑容。6 r+ i3 F( S- ]* o) U! q5 p
  令狐冲觉得这张脸好生熟悉,迷迷惘惘的看了他一会,见这人头上无发,烧有香疤,是个和尚,隐隐约约想了起来,说道:“你……你是方……方……大师……”
: L' y) ~0 e" I. ]  g; e  那老僧神色甚是欣慰,微笑道:“很好,很好!你认得我了,我是方生。”& X4 m& d: I) y
  令狐冲道:“是,是。你是方生大师。”这时他察觉处身于一间斗室之中,桌上一灯如豆,发出淡淡黄光,自己睡在榻上,身上盖了棉被。
7 ~: t2 l& @& ?. F' y! r  方生道:“你觉得怎样?”令狐冲道:“我好些了。我……我在哪里?”
, t6 d' U4 F" F) y! z' z  方生道:“你是在少林寺中。”令狐冲大为惊奇,问道:“我……我在少林寺中?盈盈呢?我怎么会到少林寺来?”方生微笑道:“你神智刚清醒了些,不可多耗心神,以免伤势更有反复。一切以后慢慢再说。”8 p" h3 x5 g9 V  D% j2 T
  此后朝晚一次,方生来到斗室,以内力助他疗伤。过了十余日,令狐冲已能坐起,自用饮食,但每次问及盈盈的所在,以及自己何以能来到寺中,方生总是微笑不答。9 E; |5 s' J% ^# p2 V; w
  这一日,方生又替令狐冲输了真气,说道:“令狐少侠,现下你这条命暂且算保住了。但老衲功夫有限,始终无法化去你体内的异种真气,眼前只能拖得一日算一日,只怕过不了一年,你内伤又会大发,那时纵有大罗金仙,也难救你性命了。”令狐冲点头道:“当日平一指平大夫对晚辈也这么说。% X! O. H) X+ \+ R- W; i- U. o6 }
  大师尽心竭力相救,晚辈已感激不尽。一个人寿长短,各有天命,大师功力再高,也不能逆天行事。”方生摇头道:“我佛家不信天命,只讲缘法。当日我曾跟你说过,本寺住持方证师兄内功渊深,倘若和你有缘,能传你《易筋经》秘术,则筋骨尚能转移,何况化去内息异气?我这就带你去拜见方丈,盼你好好对答。”( B+ X- n- s) W/ y! m! c# l# M) P% c
  令狐冲素闻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的声名,心下甚喜,道:“有劳大师引见。就算晚辈无缘,不蒙方丈大师垂青,但能拜见这位当世高僧,也是十分难得的机遇。”当下慢慢起床,芽好衣衫,随着方生大师走出斗室。3 t  ^6 v' e( w" ?" l
  一到室外,阳光耀眼,竟如进入了另一个天地,精神为之一爽。他移步之际,双腿酸软,只得慢慢行走,但见寺中一座座殿堂构筑宏伟。
1 X' Q/ H0 p- T9 v+ f2 l  一路上遇到许多僧人,都是远远便避在一旁,向方生合十低首,执礼甚恭。
; V; c* j! ]0 q& e- q9 n  穿过了三条长廊,来到一间石屋之外。方生向屋外的小沙弥道:“方生有事求见方丈师兄。”小沙弥进去禀报了,随即转身出来,合十道:“方丈有请。”& w  X. f- k1 p
  令狐冲跟在方生之后,走进室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僧坐在中间一个蒲团之上。方生躬身行礼,说道:“方生拜见方丈师兄,引见华山派首徒令狐冲令狐少侠。”令狐冲当即跪了下去,叩首札拜。方证方丈微微欠身,右手一举,说道:“少侠少礼,请坐。”
) C5 _  E1 p* s" m) y* b5 ?  令狐冲拜毕,在方生下首的蒲团上坐了,只见那方证方丈容颜瘦削,神色慈和,也瞧不出有多少年纪,心下暗暗纳罕:“想不到这位名震当世的高僧,竟然如此貌不惊人,若非事先得知,有谁会料得到他是武林中第一大派的掌门。”; f1 a, E/ O$ Q1 o" _) _
  方生大师道:“令狐少侠经过三个多月来调养,已好得多了。”令狐冲又是一惊:“原来我昏迷不醒,已有三个多月,我还道只是二十多天的事。”! I: ?* _, A& l2 N* f* B1 g+ [
  方证道:“很好。”转头向令狐冲道:“少侠,尊师岳先生执掌华山一派,为人严正不阿,清名播于江湖,老衲向来是十分佩服的。”令狐冲站起身来,说道:“不敢。晚辈身受重伤,不知人事,多蒙方生大师相救,原来已三月有余。我师父、师娘想必平安?”自己师父、师娘是否平安,本不该去问旁人,只是他心下挂念,忍不住脱口相询。; \& O7 R( Z6 d/ A
  方证道:“听说岳先生、岳夫人和华山派群弟子,眼下部在福建。”! O7 o5 P& s7 G
  令狐冲当即放宽了心,道:“多谢方丈大师示知。”随即不禁心头一酸:“师父,师娘终于带着小师妹,到了林师弟家里。”
2 X$ C3 Q3 p. V4 G! z1 d) O  方证道:“少侠请坐。听方生师弟说道,少侠剑术精绝,已深得华山前辈风老先生的真传,实乃可喜可贺。”令狐冲道:“不敢。”方证道:“风老先生归隐已久,老衲只道他老人家已然谢世,原来尚在人间,令人闻之不胜之喜。”令狐冲道:“是。”
( S4 p( ]  o: }8 A( U  方证缓缓说道:“少侠受伤之后,为人所误,以致体内注有多种真气,难以化去,方生师弟已为老衲详告。老衲仔细参详,唯有修习敝派内功秘要《易筋经》,方能以本身功力,逐步化去,若以外力加强少侠之体,虽能延得一时之命,实则乃饮鸩止渴,为患更深。方生师弟三月来以内功延你生命,可是他的真气注入你体内之后,你身体之中可又多了一道异种真气了。少侠试一运气,便当自知。”令狐冲微一运气,果觉丹田中内息澎湃,难以抑制,剧痛攻心,登时身子摇晃,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 z% Z' B" ^7 n9 o+ G  方生合十道:“老衲无能,致增少侠病苦。”令狐冲道:”大师说哪里话来?大师为晚辈尽心竭力,大耗清修之功。晚辈二世为人,实拜大师再造之恩。”方生道:“不敢。风老先生昔年十老衲有大恩大德,老衲此举,亦不过报答风老先生之恩德于万一。”
/ A0 C) j8 d$ j  方证抬起头来,说道:“说甚么大恩大德,深仇大恨?恩德是缘,冤仇亦是缘,仇恨不可执着,恩德亦不必执着。尘世之事,皆如过眼云烟,百岁之后,更有甚么恩德仇怨?”
8 U6 V7 h, H9 @! x; V( e7 Z+ j: o  方生应道:“是,多谢师兄指点。”
8 Q2 b* _5 {* N  方证缓缓说道:“佛门子弟,慈悲为本,既知少侠负此内伤,自当尽心救解。那《易筋经》神功,乃东上禅宗初祖达摩老祖所创,禅宗二祖慧可大师得之于老祖。慧可大师本来法名神光,是洛阳人氏,幼通孔老之学,尤精玄理。达摩老祖驻锡本寺之时,神光大师来寺请益。达摩老祖见他所学驳杂,先入之见甚深,自恃聪明,难悟禅理,当下拒不收纳。神光大师苦求良久,始终未得其门而入,当即提起剑来,将自己左臂砍断了。”
1 E8 S0 a) g; H  a  g; f  令狐冲“啊”的一声,心道:“这位神光大师求法学道,竟如此坚毅。”% q) u, h" Q8 t$ }4 A
  方证说道:“达摩老祖见他这等诚心,这才将他收为弟子,改名慧可,终得承受达摩老祖的衣钵,传禅宗法统。二祖跟着达摩老祖所学的,乃是佛法人道,依《楞伽经》而明心见性。我宗武功之名虽然流传天下,实则那是末学,殊不足道。达摩老祖当年只是传授弟子们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而已。
" ^: h( t: u+ c( ]  身健则心灵,心灵则易悟。但后世门下弟子,往往迷于武学,以致舍本逐末,不体老祖当年传授武功的宗旨,可叹,可叹。”说着连连摇头。" d* X# `6 E1 N4 _, L
  过了一会,方证又道:“老祖圆寂之后,二祖在老祖的蒲团之旁见到一卷经文,那便是《易筋经》了。这卷经文义理深奥,二祖苦读钻研,不可得解,心想达摩老祖面壁九年,在石壁畔遗留此经,虽然经文寥寥,必定非同小可,于是遍历名山,访寻高僧,求解妙谛。但二祖其时己是得道高僧,他老人家苦思深虑而不可解,世上欲求智慧深湛更胜于他的大德,那也难得很了。因此历时二十余载,经文秘义,终未能彰。一日,二祖以绝大法缘,在四川峨嵋山得晤梵僧般刺密谛,讲谈佛学,大相投机。二祖取出《易筋经》来,和般刺密谛共同研读。二位高僧在峨嵋金顶互相启发,经七七四十九日,终于豁然贯通。”
$ S2 N  i' ]6 M4 s: o4 y1 W* }  方生合十赞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T3 `7 d+ H" [0 X" W1 s( S4 `$ O  方证方丈续道:“但那般刺密谛大师所阐发的,大抵是禅宗佛学。直到十二年后,二祖在长安道上遇上一位精通武功的年轻人,谈论三日三晚,才将《易筋经》中的武学秘奥,尽数领悟。”他顿了一顿,说道:“那位年轻人,便是唐朝开国大功臣,后来辅佐太宗,平定突厥,出将入相,爵封卫公的李靖。李卫公建不世奇功,想来也是从《易筋经》中得到了不少教益。”
5 V- Q; N5 c: e3 _4 z( N7 Z  令狐冲“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易筋经》有这等大来头。”" i) q2 j" v, B1 ^" \9 i
  方证又道:“《易筋经》的功夫圜一身之脉络,系五脏之精神,周而不散,行而不断,气自内生,血从外润。练成此经后,心动而力发,一攒一放,自然而施,不觉其出而自出,如潮之涨,似雷之发。少侠,练那《易筋经》,便如一叶小舟于大海巨涛之中,怒浪澎湃之际,小舟自然抛高伏低,何尝用力?若要用力,又哪有力道可用?又从何处用起?”4 q4 q# c; e! V5 G/ c8 I  ?; i/ ~" E
  令狐冲连连点头,觉得这道理果是博大精深,和风清扬所说的剑理颇有相通处。- Y2 `4 J/ B6 \( g4 {+ f
  方证又道:“只因这《易筋经》具如此威力,是以数百年来非其人不传,非有缘不传,纵然是本派出类拔萃的弟子,如无福缘,也不获传授。便如方生师弟,他武功既高,持戒亦复精严,乃是本寺了不起的人物,却未获上代师父传授此经。”( K$ @) e! l; A$ H1 A1 r: c8 W  t
  令狐冲道:“是。晚辈无此福缘,不敢妄自干求。”4 G* v, t) n- S" F
  方证摇头道:“不然。少侠是有缘人。”  X" z, {3 k* n$ m* w: W
  令狐冲惊喜交集,心中怦怦乱跳,没想到这项少林秘技,连方生大师这样的少林高僧也未蒙传授,自己却是有缘。( e9 t' T# A8 S0 Q* {. f
  方证缓缓的道:“佛门广大,只渡有缘。少侠是风老先生的传人,此是一缘;少侠来到我少林寺中,此又是一缘:少侠不习《易筋经》便须丧命,方生师弟习之固为有益,不习亦无所害,这中间的分别又是一缘。”0 N0 S* @  V; W
  方生合十道:“令狐少侠福缘深厚,方生亦代为欣慰。”
5 u: C0 h& e1 S/ |  C  方证道:“师弟,你天性执着,于‘空、无相、无作’这三解脱门的至理,始终未曾参透,了生死这一关,也就勘不破。不是我不肯传你《易筋经》,实是怕你研习这门上乘武学之后,沉迷其中,于参禅的正业不免荒废。”: b, \$ m# P9 i$ f
  方生神色惶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师兄教诲得是。”5 b' @9 q2 F# f
  方证微微点头,意示激励,过了半晌,见方生脸现微笑,这才脸现喜色,又点了点头,转头向令狐冲道:“这中间本来尚有一重大障碍,此刻却也跨过去了。自达摩老祖以来,这《易筋经》只传本寺弟子,不传外人,此例不能自老衲手中而破。因此少侠须得投我嵩山少林寺门下,为少林派俗家弟子。”顿了一顿,又道:“少侠若不嫌弃,便属老衲门下,为‘国’字辈弟子,可更名为令狐国冲。”% W' \+ K. T# v% @& V
  方生喜道:“恭喜少侠,我方丈师兄生平只收过两名弟子,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少侠为我方丈师兄的关门弟子,不但得窥《易筋经》的高深武学,而我方丈师兄所精通的一十二般少林绝艺,亦可量才而授,那时少侠定可光大我门,在武林中放一异彩。”
/ B  d! P, d2 K$ p  令狐冲站起身来,说道:“多承方丈大师美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身属华山派门下,不便改投明师。”方证微微一笑,说道:“我所说的大障碍,便是指此而言。少侠,你眼下已不是华山弟子了,你自己只怕还不知道。”
$ O. _" @5 n8 U6 {4 n  k* c3 ?2 l  令狐冲吃了一惊,颤声道:“我……我……怎么已不是华山派门下?”/ s8 E0 Y0 H0 u; i
  方证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道:“请少侠过目。”手掌轻轻一送,那信便向令狐冲身前平平飞来。; J5 p; d9 w( U! ~5 ?
  令狐冲双手接住,只觉得全身一震,不禁骇然:“这位方丈大师果然内功深不可测,单凭这薄薄一封信,居然便能传过来这等浑厚内力。”见信封上盖着“华山派掌门之印”的朱铃,上书“谨呈少林派掌门大师”,九个字间架端正,笔致凝重,正是师父岳不群的亲笔。令狐冲隐隐感到大事不妙,双手发颤,抽出信纸,看了一遍,真难相信世上竟有此事,又看了一遍,登觉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 l( Z. F7 d, Q/ K. t+ Q' _6 C' g  待得醒转,只见身在方生大师怀中,令狐冲支撑着站起,忍不住放声大哭。方生问道:“少侠何故悲伤?难道尊师有甚不测么?”令狐冲将书函递过,哽咽道:“大师请看。”
* |3 V( q# _; m& I, C  方生接了过来,只见信上写道:“华山派掌门岳不群顿首,书呈少林派掌门大师座前:猥以不德,执掌华山门户。久疏问候,乃阕清音。顷以敝派逆徒令狐冲,秉性顽劣,屡犯门规,比来更结交妖孽,与匪人为伍。不群无能,虽加严训痛惩,迄无显效。为维系武林正气,正派清誉,兹将逆徒令狐冲逐出本派门户。自今而后,该逆徒非复敝派弟子,若再有勾结淫邪、为祸江湖之举,祈我正派诸友共诛之。临书惶愧。言不尽意,祈大师谅之。”
: {- h  m% P8 y  方生看后,也大出意料之外,想不出甚么言语来安慰令狐冲,当下将书信交还方证,见令狐冲泪流满脸,叹道:“少侠,你与黑木崖上的人交往,原是不该。”
. E$ j2 L8 l  o- A* Z+ B  方证道:“诸家正派掌门人想必部已接到尊师此信,传谕门下。你就算身上无伤,只须出得此门.江湖之上,步步荆棘;诸凡正派门下弟子,无不以你为敌。”; h! }: }! C7 s. w( L, |
  令狐冲一怔,想起在那山涧之旁,盈盈也说过这么一番话。此刻不但旁门左道之上要杀自己,而正派门下也是人人以已为敌,当真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所:又想起师恩深重,师父师娘于自己向来便如父母一般,不仅有传艺之德,更兼有养育之恩,不料自己任性妄为,竟给逐出师门.料想师父写这些书信时,心中伤痛恐怕更在自己之上。一时又是伤心,又是惭愧,恨不得一头便即撞死。
* J% D& a* Q3 ~. }  他泪眼模糊中,只见方证、方生二僧脸上均有怜悯之色,忽然想起刘正风要金盆洗手,迟出武林,只因结交了魔教长老曲洋,终于命丧嵩山派之手,可见正邪不两立,连刘正风如此艺高势大之人,尚且不免,何况自己这样一个孤立无援,卑不足道的少年?更何况五霸冈上群邪聚会,闹出这样人的事来?2 a/ `9 q0 |2 K1 j+ _  x
  方证缓缓的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纵是十恶不赦的好人,只须心存悔悟,佛门亦是来者不拒。你年纪尚轻,一时失足,误交匪人,难道就此便无自新之路?你与华山派的关连已然一刀两断,今后在我少林门下,痛改前非,再世为人,武林之中,谅来也下见得有甚么人能与你为难。”他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自有一股威严气象。; U! n$ u8 z5 \8 {" a
  令狐冲心想:“此时我已无路可走,倘若托庇于少林派门下,不但能学到神妙内功,救得性命,而且以少林派的威名,江湖上则是无人敢向方证人师的弟子生事。”
0 N- \4 }. K3 J, [0 u  但便在此时,胸中一股倔强之气,勃然而兴,心道:“大丈夫不能自立于天地之间,腼颜向别派托庇求生,算甚么英雄好汉?江湖上千千万万人要杀我,就让他们来杀好了。帅父不要我,将我逐出了华山派,我便独来独往,却又怎地?”言念及此,不由得热血上涌,口中于渴,只想喝他几十碗烈酒,甚么生死门派,尽数置之脑后,霎时之间,连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岳灵珊,也变得如同陌路人一般。- K8 m8 c5 X2 V$ U# g8 |
  他站起身来,向方证及方生跪拜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 y9 f! U& V- w) j. k! F+ K3 p
  二僧只道他已决意投入少林派,脸上都露出广笑容。, Y* \  M: S) L6 p. z7 B
  令狐冲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晚辈既不容于师门,亦无颜改投别派。
, u: u' D: s) d9 ?  两位人师慈悲,晚辈感激不尽,就此拜别。”
9 G! q# g- ^3 w; D, }# w# E  方证愕然,设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的泯不畏死。+ d: L$ b: x' T
  方生劝道:“少侠,此事有关你生死大事,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 ]% `( B, {/ Z% _# S  令狐冲嘿嘿一笑,转过身来,走出了室门。他胸中充满了一股不平之气,步履竟然十分轻捷,大踏步走出了少林寺。( v8 G2 L, Q" d2 `
  令狐冲出得寺来,心中一股苍苍凉凉,仰天长笑,心想:“正派中人以我为敌,左道之士人人要想杀我,令狐冲多半难以活过今日,且看是谁取了我的性命。”
4 `+ _0 ]& c1 S  一摸之下,囊底无钱,腰间无剑,连盈盈所赠的那具短琴也已不知去向,当真是一无所有,了无挂碍,便即走下嵩山。. [9 K% P; X4 r
  行到傍晚时分,眼行离少林寺已远,人既疲累,腹中也甚饥饿,寻思:5 J& D# D/ P/ ?& q( K% H# E6 x
  “却到哪里去找些吃的?”忽听得脚步声响,七八人自西方奔来,都是劲装结束,身负兵刃,奔行甚急。令狐冲心想:“你们要杀我,那就动手,免得我又麻烦去找饭吃,吃饱了反正也是死,又何必多此一举?”当即在道中一站,双手叉腰,大声道:“令狐冲在此。要杀我的便上罢!”- O, e5 w( _, k1 o3 |
  哪知这几名汉子奔到他身前时,只向他瞧了一眼,便即绕身而过。一人道:“这人是个疯子。”又一人道:”是,别要多生事端,耽误了大事。”
/ {" W, m8 s/ D. S8 a. y/ t) B  另一人道:“若给那厮逃了,可糟糕之极。”霎时间便奔得远了。令狐冲心道:“原来他们是去追拿另一个人。”
7 H7 a! J: F& \8 V* X8 z2 ^! x  这几人脚步声方歇,西首传来一阵蹄声,五乘马如风般驰至,从他身旁掠过。驰出十余丈后,忽然一乘马兜了转来,马上是个中年妇人,说道:“客官,借问一声,你可见到一个身穿白袍的老头子吗?这人身材瘦长,腰间佩一柄弯刀。”令狐冲摇头道:“没瞧见。”那妇人更不打话,圈转马头,追赶另外四骑而去。
8 X9 p2 {' Q+ }% Z8 e6 v* u& j. r  令狐冲心想:“他们去追拿这个身穿白袍的老头子?左右无事,去瞧瞧热闹也好。”当下折而东行。走不到一顿饭时分,身后又有十余人追了上来。4 G( y, P3 q: V$ s' y! \+ U
  一行人越过他身畔后,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回头问道:“兄弟,你可见到一个身穿白袍的老头子么?这人身材高瘦,腰挂弯刀。”令狐冲道:“没瞧见。”
) z4 l( @, F1 \5 z- c  又走了一会,来到一处三岔路口,西北角上鸾铃声响,三骑马疾奔而至,乘者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当先一人手扬马鞭,说道:“喂,借问一声,你可见到一个……”令狐冲接口道:“你要问一个身材高瘦,腰悬弯刀,穿一件白色长袍的老头儿,是不是?”三人脸露喜色,齐声道:“是啊,这人在哪里?”令狐冲叹道:“我没见过。”当先那青年大怒,喝道:“没的来消遣老子!你既没见过,怎么知道?”令狐冲微笑道:“没见过的,便不能知道么?”那青年提起马鞭,便要向令狐冲头顶劈落。另一个青年道:“二弟,别多生枝节,咱们快追。”那手扬马鞭的青年哼的一声,将鞭子在空中虚挥一记,纵马奔驰而去。
! V: Y: @5 U5 M8 z4 o- ?7 ~6 f  令狐冲心想:“这些人一起去追寻一个白衣老者,不知为了何事?去瞧瞧热闹,固然有趣,但如他们知道我便是令狐冲,定然当场便将我杀了。”, [0 B( `  N: m- G) I
  言念及此,不由得有些害怕,但转念又想:“眼下正邪双方都要取我性命,我躲躲闪闪的,纵然苟延残喘,多活得几日,最后终究难逃这一刀之厄。这等怕得要死的日子,多过一天又有甚么好处?反不如随遇而安,且看是撞在谁的手下送命便了。”当即随着那三匹马激起的烟尘,向前行去。4 `) f3 Y& h2 _% ?' R5 W" }& N
  其后又有几批人赶来,都向他探询那“身穿白袍,身材高瘦,腰悬弯刀”; M% i7 |* o9 |  X( t% l
  的老者。令狐冲心想:“这些人追赶那白衣老者,都不知他在何处,走的却是同一方向,倒也奇怪。”0 y5 v% {: u7 K/ f4 {" ~
  又行出里许,穿过一片松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平野,黑压压的站荷许多人,少说也有六七百人,只是旷野实在太大,那六七百人置身其间,也不过占了中间小小的一点。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向人群,令狐冲便沿着大路向前。2 Z1 J' D/ e" H. B6 x
  行到近处,见人群之中有一座小小凉亭,那是旷野中供行旅憩息之用,构筑颇为简陋。那群人围着凉亭,相距约有数丈,却不逼近。& G3 R0 P  h/ W4 ?+ p/ j& ?
  令狐冲再走近十余丈,只见亭中赫然有个白衣老者,孤身一人,坐在一张板桌旁饮酒,他是否腰悬弯刀,一时无法见到。此人虽然坐着,几乎仍有常人高矮。
# h8 P2 X9 _- s7 g  令狐冲见他在群敌围困之下,居然仍是好整以暇的饮酒,不由得心生敬仰,生平所见所闻的英雄人物,极少有人如此这般豪气干云。他慢慢行前,挤入了人群。3 }$ S# f( ]: O
  那些人个个都目不转睛的瞧着那白衣老者,对令狐冲的过来丝毫没加留神。
+ P0 J8 x* }/ P6 |  令狐冲凝神向那老者瞧去,只见他容貌清癯,颏下疏疏郎郎一丛花白长须,垂在胸前,手持酒怀,眼望远处黄土大地和青天相接之所,对围着他的众人竟正眼也不瞧上一眼。他背上负着一个包袱,再看他腰间时,却无弯刀。; t4 v- C# X( k+ W) h. s; @
  原来他竟连兵刃也未携带。
$ ?, O3 Z. b# K1 D  令狐冲不知这老者姓名来历,不知何以有这许多武林中人要和他为难,更不知他是正是邪,只是钦佩他这般旁若无人的豪气,又不知不觉间起了一番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意,当下大踏步向前,朗声说道:“前辈请了,你独酌无伴,未免寂寞,我来陪你喝酒。”走入凉亭,向他一揖,便坐了下来。
9 y9 k. o% @: ~% ^, B  那老者转过头来,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向令狐冲一扫,见他不持兵刃,脸有病容,是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脸上微现诧色,哼了一声,也不回答。令狐冲提起酒壶,先在老者面前的酒杯中斟了酒,又在另一只杯中斟了酒,举杯说道:“请!”咕的一声,将酒喝干了,那酒极烈,入口有如刀割,便似无数火炭般流入腹中,大声赞道:“好酒!”4 P6 X0 y3 e, p/ Q
  只听得凉亭外一条大汉粗声喝道:“兀那小子,快快出来。咱们要跟向老头拚命,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令狐冲笑道:“我自和向老前辈喝酒,碍你甚么事了?”又斟了一杯酒,咕的一声,仰脖子倒入口中,大拇指一翘,说道:“好酒!”
: f5 l: s, p3 n  \% P% Z# n  左首有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小子走开,别在这里枉送了性命。咱们奉东方教主之命,擒拿叛徒向问天。旁人若来滋扰干挠,教他死得惨不堪言。”0 z5 w+ A7 ]8 K- ?  I$ |
  令狐冲向话声来处瞧去,见说话的是个脸如金纸的瘦小汉子,身穿黑衣,腰系黄带。他身旁站着二三百人,衣衫也都是黑的,腰间带子却各种颜色均有。令狐冲蓦地想起,那日在衡山城外见到魔教长老曲洋,他便身穿这样的黑衣,依稀记得腰间所系也是黄带。那瘦子说奉了东方教主之命追拿叛徒,那么这些人都是魔教教众了,莫非这瘦子也是魔教长老?
) B& Z; |! l# ~; l  他又斟一杯酒,仰脖子干了,赞道:“好酒!”向那白衣老者向问天道:“向老前辈,在下喝了你三杯酒,多谢,多谢!”
) F& c4 q4 f* H; \) M: C0 j  忽听得东首有人喝道:“这小子是华山派弃徒令狐冲。”令狐冲晃眼瞧去,认出说话的是青城派弟子侯人雄。这时看得仔细了,在他身旁的竟有不少是五岳剑派中的人物。
- |' B9 ?) A  Z. x9 a  一名道士朗声道:“令狐冲,你师父说你和妖邪为伍,果然不错。这向问天双手染满了英雄侠土的鲜血,你跟他在一起干甚么?再不给我快滚,大伙儿把你一起斩成了肉酱。”令狐冲道:“这位是泰山派的师叔么?在下跟这位向前辈素不相识,只是见你们几百人围住了他一人,那算甚么样子?五岳剑派几时又跟魔教联手了?正邪双方一起来对付向前辈一人,岂不教天下英雄笑话?”那道土怒道:“我们几时跟魔教联手了?魔教追拿他们教下叛徒,我们却是替命丧在这恶贼手下的朋友们复仇。各干各的,毫无关连!”1 v9 X+ k, A% r- i" R8 j
  令狐冲道:“好好好,只须你们单打独斗,我便坐着喝酒看热闹。”
5 ?/ g6 M" P  s- |, f; S  侯人雄喝道:“你是甚么东西?大伙儿先将这小子毙了,再找姓向的算帐。”令狐冲笑道:“要毙我令狐冲一人,又怎用得着大伙儿动手?侯兄自己请上来便是。”侯人雄曾给令狐冲一脚踢下酒楼,知道自己武功不如,还真不敢上前动手,他却不知令狐冲内力已失,已然远非昔比了。旁人似乎忌惮向问天了得,也不敢便此冲入凉亭。$ U& Q& q5 `' X) O% \: A
  那魔教的瘦小汉子叫道:“姓向的,事已如此,快跟我们去见教主,请他老人家发落,未必便无生路。你也是本教的英雄,难道大家真要斗个血肉横飞,好教旁人笑话么?”
9 Q% K) _( ]& u/ G% y) O. B3 K  向问天嘿的一声,举杯喝了一口酒,却发出呛啷一声响。8 y' d7 q* Z$ `9 p% ?. `% y
  令狐冲见他双手之间竟系着一根铁链,人为惊诧:“原来他是从囚牢中逃出来的,连手上的束缚也尚未去掉。”对他同情之心更盛,心想:“这人已无抗御之能,我便助他抵挡一会,胡里胡涂的在这里送了性命便是。”当即站起身来,双手在腰间一叉,朗声道:“这位向前辈手上系着铁链,怎能跟你们动手?我喝了他老人家三怀好酒,说不得,只好助他抵御强敌。谁要动姓向的,非得先杀了令狐冲不可。”1 v" w0 U& s; ~0 y3 c
  向问天见令狐冲疯疯癫癫,毫没来由的强自出头,不由得大为诧异,低声道:“小子,你为甚么要帮我?”令狐冲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2 G  X( ]- m! R  w# Y9 f2 n$ F
  向问天道:“你的刀呢?”令狐冲道:“在下使剑,就可惜没剑。”向问天道:“你剑法怎样?你是华山派的,剑法恐怕也不怎么高明。”令狐冲笑道:“原本不怎么高明,加之在下身受重伤,内力全失,更是糟糕之至。”向问天道:“你这人莫名其妙。好,我去给你弄把剑来。”只见白影一晃,他己向群豪冲了过去。
% k" ?! d% K# T! g# Z9 K# P/ ~  霎时间刀光耀眼,十余件兵刃齐向他砍去。向问天斜刺穿出,向那泰山派的道士欺近。那道士挺剑刺出,向问天身形一晃,闪到了他背后,左时反撞,噗的一声,撞中了那道士后心,双手轻挥,已将他手中长剑卷在铁链之中,右足一点,跃回凉亭。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正派群豪待要阻截,哪里还来得及?一名汉子追得最快,逼近凉亭不逾数尺,提起单刀砍落,向问天背后如生眼睛,竟不回头,左脚反足踢出,脚底踹中那人胸膛。那人大叫一声,直飞出去,右手单刀这一砍之势力道正猛,擦的一响,竟将自己右腿砍了下来。
( u1 ?9 I2 ?! V. ~+ R  泰山派那道人晃了几下,软软的瘫倒,口中鲜血不住涌出。
; T' e4 Q+ m: m3 u  魔教人丛中彩声如雷,数十人大叫:“向右使好俊的身手。”
- y4 p! J# |$ C& y3 R- Z9 f2 \' U  向问天微微一笑,举起双手向魔教诸人一抱拳,答谢彩声,手下铁链呛啷啷直响。他一甩手,那剑嗒的一声,插入了板桌,说道:“拿去使罢!”' @' W4 t6 a: d  m8 @0 ]$ D
  令狐冲好生钦佩,心道:“这人睥睨群豪,果然身有惊人艺业。”却不伸手拔剑,说道:“向前辈武功如此了得,又何必晚辈再来出丑。”一抱拳,说道:“告辞了。”向问天尚未回答,只见剑光闪烁,三柄长剑指向凉亭,却是青城派中侯人雄等三名弟子攻了过来。三人三剑都是指向令狐冲,一剑指住他背心,两剑指住他后腰,相距均不到一尺。侯人雄喝道:“令狐冲,给我跪下!”这一声喝过,长剑挺前,已刺到了令狐冲肌肤。% D7 J9 Y( t! X
  令狐冲心道,“令狐冲堂堂男子,今日虽无幸理,却也不甘死在你青城派这些卑鄙之徒的剑下。”此刻自身已在三剑笼罩之下,只须一转身,那便一剑插入胸膛,二剑插入小腹,当即哈哈一笑,道:“跪下便跪下!”右膝微屈,右手已拔起桌上长剑,回手一挥,青城派弟子三只手掌齐腕而断,连着三柄长剑一齐掉在地下。侯人雄等三人脸上登无血色,真难相信世上居然会有此事,惶然失措片刻,这才向后跃开。其中一名青城弟子只有十八九岁,痛得大声号哭起来。令狐冲叹道:“兄弟,是你先要杀我!”4 t* M& ~! M( V" w
  向问天喝彩道:“好剑法!”接着又道:“剑上无劲,内力太差!”9 D' e& R2 r" U5 Y/ H' j
  令狐冲笑道:“岂但内力太差,简直毫无内力。”
& X4 [( T3 d$ o: c  突然听得向问天一声呼叱,跟着呛啷啷铁链声响,只见两名黑衣汉子已扑入凉亭,疾攻向问天。这二人一个手执镔铁双怀杖,另一手持双铁牌,都是沉敢兵器,四件兵刃和向问天的铁链相撞,火星四溅。向问天连闪几闪,欲待抢到那怀杖之人身后,那人双杖严密守卫,护住了周身要害。向问天双下给铁链缚住了,运转不灵。$ a( \) Q, o+ F% D- r' K* q, \! M
  魔教中连声呼叱,又有二人抢入凉亭。这两人均使八角铜锤,直上直下的猛砸。二人四锤一到,那使双怀杖的便转守为攻。向问天穿来插去,身法灵动之极,却也无法伤到对手。每当有隙可乘,铁链攻向一人,其余三人便奋不顾身的扑上,打法凶悍之极。
' C# m$ k9 H& [" z  堪堪斗了十余招,魔教人众的首领喝道:“八枪齐上。”八名黑衣汉子手提长枪,分从凉亭四面抢上,东南西北每一方均有两杆长枪,朝向问天攒刺。
. c/ }, n8 c; R5 J+ G" @  向问天向令狐冲叫道:“小朋友,你快走罢!”喝声未绝,八根长枪已同时向他刺去。便在此时,四柄铜锤砸他胸腹,双怀杖掠地击他胫骨,两块铁牌向他脸面击到,四面八方,无处不是杀手。这十二个魔教好手各奋平生之力,下手毫不容情。看来人人均知和向问天交手,那是世间最凶险之事,多挨一刻,便是向鬼门关走近了一步。/ R( n! b+ i5 l  A  z) q* R
  令狐冲眼见众人如此狠打,向问天势难脱险,叫道:“好不要脸!”0 C. z5 @  D# O/ d3 g! ~9 |4 A
  向问天突然迅速无比的旋转身子,甩起手上铁链,撞得一众兵刃叮叮当当直响。他身子便如一个陀螺,转得各人眼也花了,只听得当当两声大响,两块铁牌撞上他的铁链,穿破凉亭顶,飞了出去。向问天更不去瞧对方来招,越转越快,将八根长枪都荡了开去。魔教那首领喝道:“缓攻游斗,耗他力气!”使枪的八人齐声应道:“是!”各退了两步,只待向问天力气稍衰,铁链中露出空隙,再行抢攻。. d+ \" W1 W& T! V! }0 w8 G! }
  旁观众人稍有阅历的都看了出来,向问天武功再高,也决难长久旋转不休,如此打法.终究会力气耗尽,束手就擒。+ v- G. t& |* p4 s* d# ^3 t
  向问天哈哈一笑,突然间左腿微蹲,铁链呼的甩出,打在一名使铜锤之人的腰间。那人“啊”的一声大叫,左手铜锤反撞过来,打中自己头顶,登时脑浆迸裂。八名使枪之人八枪齐出,分刺向问天前后左右。向问天甩铁链荡开了两杆枪,其余六人的钢枪不约而同的刺向他左胁。当此情景,向问天避得开一杆枪,避不开第二杆,避得开第二杆,避不开第三杆,更何况六枪齐发?
* X% D0 f, l& U  令狐冲一瞥之下,看到这六枪攒刺,向问天势无可避,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独孤九剑的第四式“破枪式”,当这间不容发之际,哪里还能多想?! w( K* b, e; J( \$ T, g
  长剑闪出,只听得当啷一声响,八杆长枪一齐跌落,八枪跌落,却只发出当啷一响,几乎是同时落地。令狐冲一剑分刺八人手腕,自有先后之别,只是剑势实在太快,八人便似同时中剑一般。
; d, U: y1 u) U  他长剑既发,势难中断,跟着第五式“破鞭式”又再使出。这“破鞭式”
! Z1 R% Q% P; U' a9 P* [  只是个总名,其中变化多端,举凡钢鞭、铁锏、点穴橛、判官笔、拐子、蛾眉刺、匕首、板斧、铁牌、八角锤。铁椎等等短兵刃皆能破解。但见剑光连闪,两根怀杖、两柄铜锤又皆跌落。十二名攻入凉亭的魔教教众之中,除了一人为向问天所杀、一人铁牌已然脱手之外,其余十人皆是手腕中剑,兵刃脱落。十一人发一声喊,狼狈逃归本阵。6 w$ k' D  a6 N" Q8 u; W/ h* p  |
  正派群豪情不自禁的大声喝彩:“好剑法!…”华山派剑法,教人大开眼界!”% s+ q9 `. Q  N; z
  那魔教首领发了句号令,立时便有五人攻入凉亭。一个中年妇人手持双刀,向令狐冲杀来。四名大汉围攻向问天。那妇人刀法极快,一刀护身,一刀疾攻,左手刀攻敌时右手刀守御,右手刀攻敌时左手刀守御,双刀连使,每一招均在攻击,同时也是每一招均在守御,守是守得牢固严密,攻亦攻得淋漓酣畅。今狐冲看不清来路,连退了四步。
* W7 n" U/ a  i1 U& h9 D  便在这时,只听呼呼风响,似是有人用软兵刃和向问天相斗,令狐冲百忙中斜眼一瞥,却见两人使链子锤,二人使软鞭,和向问天手上的铁链斗得正烈。链子锤上的钢链甚长,甩将开来,横及丈余,好几次从令狐冲头顶掠过。只听得向问天骂道:“你奶奶的!”一名汉子叫道:“向右使,得罪!”
9 t2 Q- g6 G5 ^% P5 N  原来一根链子锤上的钢链已和向问天手上的铁链缠住。便在这一瞬之间,其余三人三般兵刃,同时往向问天身上击来。+ s* h/ Z' s7 a
  向问天“嘿”的一声,运劲猛拉,将使链子锤的拉了过来,正好挡在他的身前。两根软鞭、一枚钢锤尽数击上那人背心。8 k4 h3 ~4 {& ]% U  ~
  令狐冲斜刺里刺出一剑,剑势飘忽,止中那妇人的左腕,却听得当的一声,长剑一弯,那妇人手中柳叶刀竟不跤落,反而一刀横扫过来。令狐冲一惊,随即省悟:“她腕上有钢制护腕,剑刺不入。”手腕微翻,长剑挑上,噗的一声,刺入她左肩“肩贞穴”。那妇人一怔,但她极为勇悍,左肩虽然剧痛,右手刀仍是奋力砍出。令狐冲长剑闪处,那妇人右肩的“肩贞穴”又再中剑。她兵刃再也拿捏不住,使劲将双刀向令狐冲掷出,但双臂使不出力道,两柄刀只掷出一尺,便即落地。5 y7 U" h. X* R- ?' h5 A) {& m
  令狐冲刚将那妇人制服,右首正派群豪中一名道士挺剑而上,铁青着脸喝道:“华山派中,只怕没这等妖邪剑法。”今狐冲见他装束,知是泰山派的长辈,想是他不忿同门为向问天所伤,上来找还场子。令狐冲虽为师父革逐,但自幼便在华山派门下,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见到这位泰山派前辈,自然而然有恭敬之意,倒转长剑,剑尖指地,抱拳说道:“弟子没敢得罪了泰山派的师伯。”
- l, q" b9 S1 \  `" ~4 g6 V4 X% n  那道人道号天乙,和天门、天松等道人乃是同辈,冷冷的道:“你使的是甚么剑法?”令狐冲道:”弟子所使剑法,乃华山派长辈所传。”天乙道人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不知到哪里去拜了个妖魔为师,看剑!”挺剑向令狐冲当胸刺到,剑光闪烁,长剑发出嗡嗡之声,单只这一剑,便罩住了他胸口“膻中”、“神藏”、“灵墟”、“神封”、“步廊”、“幽门”、“通谷”七处大穴,不论他闪向何处,总有一穴会被剑尖刺中。这一剑叫做“七星落长空”,是泰山派剑法的精要所在。3 ]1 ^9 {; u8 d5 R& n
  这一招刺出,对方须得轻功高强,立即倒纵出丈许之外,方可避过,但也必须识得这一招“七星落长空”,当他剑招甫发,立即毫不犹豫的飞快倒跃,方能免去剑尖穿胸之祸,而落地之后,又必须应付跟着而来的三招凌厉后着,这三招一着狠似一着,连环相生,实所难当。天乙道人眼见令狐冲剑法厉害,出手第一剑便使上了。自从泰山派前辈创了这招剑招以来,与人动手第一招便即使用,只怕从所未有。
, K( x8 u; Y# a5 ?9 Q  令狐冲一惊之下,猛地想起在思过崖后洞的石壁之上见过这招,当日自己学了来对付田伯光,只是学得不像,未能取胜,但于这招剑法的势路却了然于胸。这时剑气森森,将及于体,更无思索余暇,登时挺剑直刺天乙道人小腹。这一剑正是石壁上的图形,魔教长老用以破解此招,粗看似是与敌人斗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其时泰山派这招“七星落长空”分为两节,第一节以剑气罩住敌人胸口七大要穴,当敌人惊慌失措之际,再以第二节中的剑法择一穴而刺。剑气所罩虽是七穴,致敌死命,却只一剑。这一剑不论刺在哪一穴中,都可克敌取胜,是以既不须同时刺中七穴,也不可能同时刺中七穴。招分两节,本是这一招剑法的厉害之处,但当年魔教长老仔细推敲,正从这厉害之处找出了弱点,待对方第一节剑法使出之后,立时疾攻其小腹,这一招“七星落长空”便即从中断绝,招不成招。3 H: h; t; F4 O. T; K
  天乙道人一见敌剑来势奥妙,绝无可能再行格架,大惊失色,纵声大叫,料想自己肚腹定然给长剑洞穿,惊惶中也不知痛楚,脑中一乱,只道自己已经死,登时摔倒。其时令狐冲剑尖将及他小腹,便即凝招不发,不料天乙道人大惊之下,竟尔吓得晕了过去。, T* h4 z  `/ x2 [' W8 {3 r
  泰山派门下眼见天乙倒地,均道是为令狐冲所伤,纷纷叫骂,五名青年道人挺剑来攻。这五人都是天乙的门人,心急师仇,五柄长剑犹如狂风暴雨般急刺疾舞。令狐冲长剑连点,五名道士 手腕中剑,长剑呛啷、呛啷落地。
' S0 V1 k  u" @  五人惊惶之下,各自跃开。只见天乙道人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叫道,“刺死我了,刺死我了!”
0 |5 Q" ^# I8 D% @5 F, S5 X  五弟子见他身上无伤,不住大叫,尽皆骇然,不知他是死是活。天乙道人叫了几声,身子一晃,又复摔倒。两名弟子抢过去扶起,狼狈退开。
2 g0 w) I2 b) l  群豪见令狐冲只使半招,便将泰山派高手天乙道人打得生死不知,无不心惊。
: J8 q  F! F" X4 h  这时围攻向问天的又换了数人。两个使剑的汉子是衡山派中人,双剑起落迅速,找寻向问天铁链中的空隙。另一个左手持盾,右手使刀,却是魔教中的人物,这人以盾护体,展开地堂刀法,滚近向问天足边,以刀砍他下盘。
) s7 ~4 Z' S3 L" d- n3 h; P  向问天的铁链在盾牌上接连狠击两下,都伤他不到。盾牌下的钢刀陡伸陡缩,招数狠辣。3 Z1 N% ^& s" T5 O. P  |3 F
  令狐冲心想:“这人盾牌护身,防守严密,但他一出刀攻人,自身便露破绽,立时可断他手臂。”, c+ [4 {9 r# X* F% R
  忽听得身后有人喝道:“小子,你还要不要性命?”这声音虽然不响,但相距极近,离他耳朵似不过一两尺。令狐冲一惊回头,已和一人面对面而立,两人鼻子几乎相触,急待闪避,那人双掌已按住他胸口,冷冷的道:“我内力一吐,教你肋骨尽断。”  z' z$ G( P$ ^$ T  a& G
  今狐冲心知他所说不虚,站定了不敢再动,连一颗心似也停止了跳动。
" y/ [  t7 V5 \/ q  那人双目凝视着令狐冲,只因相距太近,令狐冲反而无法见到他的容貌,但见他双目神光炯炯,凛然生威,心道:“原来我死在此人手下。”想起生死大事终于有个了断,心下反而舒泰。
9 C) t0 n. p7 D3 w( y  那人初见令狐冲眼色中大有惊惧之意,但片刻之间,便现出一般满不在乎的伸情,如此临死不惧,纵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亦所难能,不由得起了钦佩之心,哈哈一笑,说道:“我偷袭得手,制你要穴,虽然杀了你,谅你死得不服!”双掌一撤,退了三步。
: Z1 J3 j1 a" i, I5 ]6 g$ i( J  令狐冲这才看清,这人矮矮胖胖,面皮黄肿,约莫五十来岁年纪,两只手掌肥肥的又小又厚,一掌高,一掌低,摆着“嵩阳手”的架式。令狐冲微笑道:“这位嵩山派前辈,不知尊姓大名?多谢掌下留情。”: v& s/ X* X% A  ?% L
  那人道:“我是孝感乐厚。”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剑法的确甚高,临敌经验却太也不足。”令狐冲道:“惭愧。‘大阴阳手’乐师伯,好快的身手。”乐厚道,“师伯二字,可不敢当!”接着左掌一提,右掌一招便即劈出。他这人形相丑陋,但一掌出手,登时全身犹如渊停岳峙,气度凝重,说不出的好看。
+ O" X' ?. e' V) t  令狐冲见他周身竟无一处破绽,喝彩道:“好掌法!”长剑斜挑,因见乐厚掌法身形中全无破绽,这一剑便守中带攻,九分虚,一分实。乐厚见令狐冲长剑斜挑,自己双掌不论拍向他哪一个部位,掌心都会自行送到他剑尖之上,双掌只拍出尺许,立即收掌跃开,叫道:“好剑法!”令狐冲道:“晚辈无礼!”
4 e) h* Q6 w$ s) T  乐厚喝道:“小心了!”双掌凌空推出,一股猛烈的掌风逼体而至。令狐冲暗叫:“不好!”此时乐厚和他相距甚远,双掌发力遥击,令狐冲无法以长剑挡架,刚要闪避,只觉一股寒气袭上身来,登时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 Y/ e! w0 r2 Z7 \  乐厚双掌掌力不同,一阴一阳,阳掌先出,阴力却先行着体。令狐冲只一呆,一股炙热的掌风跟着扑到,击得他几乎窒息,身子晃了几晃。3 E6 O& A: T% d' D
  阴阳双掌掌力着体,本来更无幸理,但令狐冲内力虽失,体内真气却充沛欲溢,既有桃谷六仙的真气,又有不戒和尚的真气,在少林寺中养伤,又得了方生大师的真气,每一股都是浑厚之极。这一阴一阳两股掌力打在身上,他体内真气自然而然生出相应之力,护住心脉内脏,不受损伤。但霎时间全身剧震,说不出的难受,生怕乐厚再以掌力击来,当即提剑冲出凉亭,挺剑疾刺而出。0 E" c% B. x; @3 w* |' v1 w) S
  乐厚双掌得手,只道对方纵不立毙当场,也必重伤倒地,哪知他竟是安然无恙,跟着又见剑光点点,指向自己掌心,惊异之下,双掌交错,一拍令狐冲面门,一拍他的小腹。掌力甫吐,突然间一阵剧痛连心,只见自己两只手掌叠在一起,都已穿在对方长剑之上,不知是他用剑连刺自己双掌,还是自己将掌击到他的剑尖之上,但见左掌在前,右掌在后,剑尖从左掌的手背透入五寸有余。
" p+ T) F( Z& }6 I1 v/ }/ C  令狐冲倘若顺势挺剑,立时便刺入了他胸膛,但念着他先前掌底留情之德,剑穿双掌后便即凝剑不动。
. J3 o: f% j9 y5 f  乐厚大叫一声,双掌回缩,拔离剑锋,倒跃而出。
: p) v, N+ h% g4 E! o8 u: b9 P; N  令狐冲心下歉然,叫道:“得罪了!”他所使这一招是“独孤九剑”中“破掌式”的绝招之一,自从风清扬归隐,从未一现于江湖。( c0 h$ I3 m4 P, ^2 X6 i
  猛听得砰蓬、喀喇之声大作,令狐冲回过头来,但见七八条汉子正在围攻向问天,其中两人掌力凌厉,将那凉亭打得柱断梁折,顶上椽子瓦片纷纷堕下。各人斗得兴发,瓦片落在头顶,都是置之不理。* M  H6 Z& {1 T" }6 Z' R. b
  他便这么望得一眼,乐厚倏地欺近身来,远远发出一掌,掌力击在令狐冲胸口,打得他身子飞了出去,长剑跟着脱手。他背心未曾着地,已有七八人追将过来,齐举兵刃,往他身上砸落。
( o6 i) r4 N' U. i; n: U: x$ V/ t) I  令狐冲笑道:“捡现成便宜吗?”忽觉腰间一紧,一根铁链飞过来卷住了他身子,便如腾云驾雾般给人拖着凌空而行。
& t% ?+ j% w4 Q& \2 c  救了令狐冲性命的正是那魔教高手向问天。他受魔教和正教双方围攻追击,势穷力竭之时,突然有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出来打抱不平,自是大生知己之感。他一见令狐冲退敌的手段,便知这少年剑法极高,内力却是极差,当此强敌环攻,凶险殊甚,是以一面和敌人周旋,却时时留心令狐冲的战况,眼见他被击飞出,当即飞出铁链,卷了他狂奔。向问天这一展开轻功,当真是疾逾奔马,瞬息之间便已在数十丈外。$ k! z* S) a1 q7 L5 I
  后面数十人飞步赶来,只听得数十人大声呼叫:“向问天逃了,向问天逃了!”1 M; n0 ^1 Q9 u! ]
  向问天大怒,突然回身,向前冲了几步。追赶之人都大吃一惊,急忙停步。一些下盘功夫较浮,奔得势急,收足不住,直冲过来。向问天飞起左足,将他踢得向人丛中摔了过去,当即转身又奔。众人又随后追来,但这时谁也不敢发力狂追,和他相距越来越远。  T) q1 h  s1 s4 n- [
  向问天脚下疾奔,心头盘算:“这少年和我素不相识,居然肯为我卖命,这样的朋友,天下到哪里找去?这些兔崽子阴魂不散,怎生摆脱他们才好?”* t* w0 O$ R: t8 q1 F, B
  奔了一阵,忽然想起一处所在,心头登时一喜:“那地方极好!”转念又想:“只是相去甚远,不知有没力气奔得到那里。不妨,我若无力气,那些兔崽子们更无力气。”抬头一望太阳,辨明方向,斜刺里横越麦田,径向东北角上奔去。
8 c8 ^$ h* h) t  奔出十余里后,又来到大路,忽有三匹快马从身旁掠过,向问天骂道:“你奶奶的!”提气疾冲,追到马匹身后,纵身跃在半空,飞脚将马上乘客踢落,跟着便落上马背,他将令狐冲横放在马鞍桥上,铁链横挥,将另外两匹马上的乘客也都击了下来。那二人筋折骨断,眼见不活了。三人都是寻常百姓,看装束不是武林中人,适逢其会,遇上这个煞星,无端送了性命。乘者落地,两匹马仍继续奔驰。向问天铁链挥出,卷住了缰绳,这铁链在他手中挥洒自如,倒似是一条极长的手臂一般。令狐冲见他滥杀无辜,不禁暗暗叹息。1 @8 b' a: C3 c) S3 x
  向问天抢得三马,精神大振,仰天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那些兔崽子追咱们不上了。”令狐冲淡淡一笑,道:“今日追不上,明日又追上了。”
$ t: z  }, ^. v: s: M2 U  向问天骂道:“他奶奶的,追他个屁!我将他们一个个杀得干干净净。”
6 q, l* s  y) E/ g6 S% Q( R  向问天轮流乘坐三马,在大路上奔驰一阵,转入了一条山道,渐行渐高,到后来马匹已不能行。向问天道:“你饿不饿?”令狐冲点头道:“嗯,你有干粮么?”向问天道:“没干粮,喝马血!”跳下马来,右手五指在马颈中一抓,登时穿了一洞,血如泉涌。向问天凑口过去,骨嘟骨嘟的喝了几口马血,道:“你喝!”, k5 y) P- r! K- a' L
  令狐冲见到这等情景,甚是骇异。向问天道:“不喝马血,怎有力气再战?”令狐冲道:“还要再打?”向问天道:“你怕了吗?”令狐冲豪气登生,哈哈一笑,道:“你说我怕不怕?”就口马颈,只觉马血冲向喉头,当即咽了下去。7 U  f: D6 s7 C& v8 g6 g/ Y: G
  马血初入口时血腥刺鼻,但喝得几口,也已不觉如何难闻,令狐冲连喝了十几大口,直至腹中饱胀,这才离嘴。向问天跟着凑口上去喝血,喝不多时,那马支持不住,长声悲嘶,软倒在地。向问天飞起左腿,将马踢入了山涧。令狐冲不禁骇然,这匹马如此庞然大物,少说也有五百来斤,他随意抬足,便踢了出去。向问无跟着又将第二匹马踢下,转过身来,呼的一掌,将第三匹马的后腿硬生生切了下来,随即又切了那马的另一条后腿。那马嘶叫的震天价响,中了向问天一腿后堕入山涧,兀自嘶声不绝。" N9 ~0 ^# z1 q
  向问天道:“你拿一条腿!慢慢的吃,可作十日之粮。”令狐冲这才醒悟,原来他割切马腿是作粮食之用,倒不是一味的残忍好杀,当下依言取了一条马腿。见向问天提了马腿径向山岭上行去,便跟在后面。向问天放慢脚步,缓缓而行。令狐冲内力全失,行不到半里,已远远落在后面,赶得气喘吁吁,脸色发青。向问天只得停步等待。又行里许,令狐冲再也走不动了,坐在道旁歇足。7 r) I0 }( a3 m& _
  向问天道:“小兄弟,你这人倒也奇怪,内力如此差劲,但身中乐厚这混蛋的两次大阴阳手掌力,居然若无其事,可叫人弄不明白。”令狐冲苦笑道:“哪里是若无其事了?我五脏六腑早给震得颠三倒四,已不知受了几十样内伤。我自己也在奇怪,怎地这时候居然还不死?只怕随时随刻就会倒了下来,再也爬不起身。”向问天道:“既是如此,咱们便多歇一会。”令狐冲本想对他说明,自己命不长久,不必相候自己,致为敌人追上,但转念一想,此人甚是豪迈,决不肯抛下自己独自逃生,倘若说这等话,不免将他看得小了。5 N1 Y. S/ |( }  \/ s( D5 W; j
  向问天坐在山石之上,问道:“小兄弟,你内力是怎生失去的?”. b& ~' R) k) Z9 `# v
  令狐冲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当真好笑。”当下将自己如何受伤、桃谷六仙如何为自己输气疗伤、后来不戒和尚又如何再在自己体内输入真气等情简略说了。- _6 ?7 t7 m' |, b
  向问天哈哈大笑,声震山谷,说道:“这等怪事,我老向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
- k" S0 _% F2 P& n  大笑声中,忽听得远处传来呼喝:“向问天,你逃不掉的,还是乖乖的投降罢。”
6 D8 _7 I: d. ?- S" O  向问天仍然哈哈大笑,说道:“好笑,好笑!这桃谷六仙跟不戒和尚,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胡涂蛋。”又再笑了三声,双眉一竖,骂道:“他奶奶的,大批混蛋追来了。”双手一抄,将令狐冲抱在怀中,那只马腿不便再提,任其弃在道旁,便即提气疾奔。
+ s4 r5 f/ e1 k) g  这一下放足快跑,令狐冲便如腾云驾雾一般,不多时忽见眼前白茫茫一片,果真是钻入了浓雾,心道:“妙极!这一上山,那数百人便无法一拥而上,只须一个个上来单打独斗,我和这位向先生定能对付得了。”可是后面呼叫声竟然越来越近,显然追来之人也均是轻功高手,虽和向问天相较容有不及,但他手中抱了人,奔驰既久,总不免慢了下来。
3 g7 F, S/ z4 ]. s2 j9 ]' X  向问天奔到一处转角,将令狐冲放下,低声道:“别作声。”两个人均贴着山壁而立,片刻之间,便听得脚步声响,有人追近。* i' t8 o0 K2 ]+ d  \) i: e
  追来的两人奔跑迅速,浓雾中没见到向问天和令狐冲,直至奔过两人身侧,这才察觉,待要停步转身,向问天双掌推出,既狠且准,那两人哼也没哼,便掉下了山涧,过了一会,才腾腾两下闷响,身子堕地。令狐冲心想:
( @4 i- M, F* l, e9 t  G5 L  “这两人堕下之时,怎地并不呼叫?是了,他两人中了掌力,尚未堕下,便早已死了。”1 Y0 _# Q8 I; u, \
  向问天嘿嘿一笑,道:“这两个混蛋平日耀武扬威,说甚么‘点苍双剑,剑气冲天’,他奶奶的跌入山涧之中,烂个臭气冲天。”
6 f) b9 n) d0 M- x# Q! o4 z  令狐冲曾听到过“点苍双剑”的名头,听说他两人剑法着实了得,曾杀过不少黑道上的厉害人物,没想到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连相貌如何也没见到。# i( Y# u1 x5 c- p; ]
  向问天又抱起令狐冲,说道:“此去仙愁峡,还有十来里路,一到了峡口,便不怕那些混蛋了。”他脚下越奔越快。却听得脚步声响,又有好几个人追了上来。这时所行的山道转而向东,其侧已无深涧,向问天不能重施故技,躲在山壁间偷袭,只有提气直奔。* U7 D* J' ?; f% z) ^( k
  只听得呼的一声响,一枚暗器飞了过来,破空声劲急,显然暗器份量甚重。向问天放下令狐冲,回过身来,伸手抄住,骂道:“姓何的,你也来蹚这浑水干甚么?”7 J5 |1 V5 R  j/ @. J4 r' d. N$ C
  浓雾中传来一人声音叫道:“你为祸武林,人人得而诛之,再接我一锥。”2 h( n+ W7 z1 I' u
  只听得呼呼呼呼响声不绝,他口说“一锥”,飞射而来的少说也有七八枚飞锥。
% v2 ?+ R1 S/ I  w0 x! s  令狐冲听了这暗器破空的凄厉声响,心下暗暗发愁:“风太师叔传我的剑法虽可击打任何暗器,但这飞锥上所带劲力如此厉害,我长剑纵然将其击中,但我内力全无,长剑势必给他震断。”8 I. L& C0 o8 |7 j2 p, X6 F0 e* Q
  只见向问天双腿摆了马步,上身前俯,神情甚是紧张,反不如在凉亭中被群敌围困时那么满不在乎。一枚枚飞锥飞到他身前,便都没了声息,想必都给他收了去。3 t$ U' v4 f* k2 n! j% G7 ]
  突然响声大盛,不知有多少飞锥同时掷出,令狐冲知道这是“满天花雨”( _( o9 a8 y% F2 _; j8 M* I( K
  的暗器手法,本来以此手法发射暗器,所用的定是金钱镖、铁莲子等等细小暗器,这飞锥从破空之声中听来,每枚若无斤半,也有一斤,怎能数十枚同时发出?他听到这凌厉的破空之声,自然而然的身子往地下一伏,却听得向问天大叫一声:“啊哟!”似是身受重伤。
7 j" H2 N0 z& l  令狐冲大惊,纵身过去,挡在他的前面,急问:“向先生,你受了伤吗?”
0 I- _* q$ v' u  ^0 v  向问天道:“我……我不成了,你……你……快走……”令狐冲大声道:“咱二人同生共死,令狐冲决不舍你独生!”# {1 B  n, M" t; j5 d0 T* H0 z
  只听得追敌大声呼叫:“向问天中了飞锥!”白雾中影影绰绰,十几个人渐渐逼近。
+ g  V  u1 @: i3 j  便在此时,令狐冲猛觉一股劲风从身右掠过,向问天哈哈大笑,前面十亲人纷纷倒地。原来他将数十枚飞锥都接在手中,却假装中锥受伤,令敌人不备,随即也以“满天花雨”手法射了出去。其时浓雾弥天,视界不明;而令狐冲惶急之声出于真诚,对方听了,尽皆深信不疑;再加向问天居然也能以“满天花雨”手法发射如此沉重暗器,大出追者意料之外,是以追在最前的十余人或死或伤,竟无一人幸免。
: X! y0 L/ ]& C" L3 O  向问天抱起令狐冲,转身又奔,说道:“不错,小兄弟,你很有义气。”1 |( ]( H( P* q4 m' \% o9 X
  他想令狐冲挺身而出,胡乱打抱不平,还不过是少年人的古怪脾气,可是自己适才假装身受重伤,装得极像,令狐冲竟不肯舍己逃生,决意同生共死,那实是江湖上最可宝贵的“义 气”。
, I8 C- h( w: F* ^  过得少时,敌人又渐渐追近,只听得嗖嗖之声不绝,暗器连续飞至。向问天窜高伏低的闪避,追者更加迫近,他将令狐冲放下,一声大喝,回身冲入追敌人丛之中,乒乒乓乓几声响,又再奔回,背上已负了一人。他将那人双手用自己手腕上的铁链绕住,负在背上。这才将令狐冲抱起,继续奔跑,笑道:“咱们多了块活盾牌。”7 B% W  p3 i- U" w1 Q  l' T# e
  那人大叫:“别放暗器!别放暗器!”可是追敌置之不理,暗器发之不已。那人突然大叫一声:“哎唷!”背心上被暗器打中。向问天背负活盾牌,手抱令狐冲,仍是奔跃迅捷。背上那人大声叱骂:“王崇古,他妈的你不讲义气,明知我……哎哟,是袖箭,你奶奶的,张芙蓉你这骚狐狸,你……你借刀杀人。”只听得噗噗噗之声连响,那人叫骂之声渐低,终于一声不响。6 i  F" d. R9 A7 l
  向问天笑道:“活盾牌变了死盾牌。”1 R; h! Y$ M; D! v3 @" u
  他不须顾忌暗器,提气急奔,转了两个山拗,说道:“到了!”吁了一口长气,哈哈大笑,心怀大畅,最后这十里山道实是凶险万分,是否能摆脱追敌,当时实在殊无把握。
, s; X$ t% e3 w5 S9 W  令狐冲放眼望去,心下微微一惊,眼前一条窄窄的石粱,通向一个万仞深谷,所见到的石粱不过八九尺长,再过去便云封雾锁,不知尽头。向问天低声道:“白雾之中是条铁索,可别随便踏上去。”令狐冲道:“是!”忍不住心惊:“这石梁宽不逾尺,下临深谷,本已危险万状,再换作了铁索,以我眼前功力,绝难渡过。”
3 K1 T. x4 g& g9 d% @6 k% ^4 i/ y& J  向问天放开了缠在“死盾牌”手上的铁链,从他腰间抽出一柄长剑,递给令狐冲,再将“盾牌”竖在身前,静待追敌。4 {. y9 E2 w& y$ Y% k
  等不到一盏茶时分,第一批追敌已然赶到,正、魔双方的人物均有。众人见地形险恶,向问天作的是背水为阵之势,倒也不敢逼近。过了一会,追敌越来越多,均聚在五六丈外,大声喝骂,随即暗器、飞蝗石、袖箭等纷纷打了过来。向问天和令狐冲缩在“盾牌”之后,诸般暗器都打他们不到。
, b# u" l. N/ {% f) k  蓦地里一声大吼,声震山谷,一名莽头陀手舞禅杖冲来,一柄七八十斤的铁禅杖往向问天腰间砸到。向问天一低头,禅杖自头顶掠过,铁链着地挥出,抽他脚骨。那头陀这一杖用力极猛,无法收转挡架,当即上跃闪避。向问天铁链急转,已卷住他右踝,乘势向前一送,使上借力打力之法,那头陀立足不定,向前摔出,登时跌向深谷。向问天一抖一送,已将铁链从他足踝放开。那头陀惊吼声惨厉之极,一路自深谷中传上来。众人听了无不毛骨悚然,不自禁的都退开几步,似怕向问天将自己也摔下谷去。8 s) {& \& n  n5 e3 v
  僵持半晌,忽有二人越众而出。一人手挺双戟,另一个是个和尚,持一柄月牙铲。两人并肩齐上,双戟一上一下,戳往向问天面门与小腹,那月牙铲却往他左胁推倒。这三件兵刃都斤两甚重,挟以浑厚内力,攻出时大具威势。二人看准了地形,教向问天无法向旁踏出,非以铁链硬接硬格不可。果然向问天铁链挥出,当当当三响,将双戟和月牙铲尽数砸开,四件兵刃上发出点点火花,那是硬碰硬的打法,更无取巧余地。对面人丛中彩声大作。
! H4 {4 }, N* n0 J- {  那二人手中兵刃被铁链荡开,随即又攻了上去,当当当三响,四件兵刃再度相交。那和尚和那汉子都晃了几下,向问天却稳稳站住。他不等敌人缓过气来,大喝一声,疾挥铁链击出。二人分举兵刃挡住,又爆出当当当三声急响。那和尚大声吼叫,抛去月牙铲,口中鲜血狂喷。那汉子高举双戟,对准向问天刺去。向问天挺直胸膛,不挡不架,哈哈一笑,只见双戟刺到离他胸口半尺之处,忽然软软的垂了下来。那汉子顺着双戟落下之势,俯伏于地,就此一动不动,竟已被向问天的硬劲活生生震死。
9 L; l+ J2 L' V4 v" M  聚在山峡前的群豪相顾失色,无人再敢上前。% q5 `. Q7 {8 F: f5 S; U1 _
  向问天道:“小兄弟,咱们跟他们耗上了,你坐下歇歇。”说着坐了下来,抱膝向天,对众人正眼也不瞧上一眼。9 x( a7 h3 J$ t' p) b  \% ]
  忽听得有人朗声说道:“大胆妖邪,竟敢如此小视天下英雄。”四名道人挺剑而上,走到向问天面前,四剑一齐横转,说道:“站起来交手。”向问天嘿嘿一笑,冷冷的道:“姓向的惹了你们峨嵋派甚么事了?”左手一名道士说道:“邪魔外道为害江湖,我辈修真之士伸张正义,除妖灭魔,责无旁贷。”向问天笑道:“好一个除妖灭魔,责无旁贷!你们身后这许多人中,有一半是魔教中人,怎地不去除妖灭魔?”那道人道:“先诛首恶!”+ W, I4 b1 y1 D4 q
  向问天仍是抱膝而坐,举头望着天上浮云,淡淡的道:“原来如此,不错,不错!”- e  e, G3 Z1 e+ J, r7 h
  突然间一声大喝,身子纵起,铁链如深渊腾蛟,疾向四人横扫而至。这一下奇袭来得突兀之至,总算四名道人都是峨嵋派好手,仓卒中三道长剑下竖,挡在腰间,站在最右的第四名道士长剑刺出,指向向问天咽喉。只听得拍的一声响,三柄长剑齐被铁链打弯,向问天一侧头,避开了这一剑。那道人剑势如风,连环三剑,逼得向问天无法缓手。其余三名道人退了开去,换了剑又再来斗。四道剑势相互配合,宛似一个小小的剑阵。四柄长剑夭矫飞舞,忽分忽合。, D/ H0 i# F+ m7 j0 F' W
  令狐冲瞧得一会,见向问天挥舞铁链时必须双手齐动,远不及单手运使的灵便,时刻一长,难免落败,从向问天右侧踏上,长剑刺出,疾取一道的胁下。这一剑出招的方位古怪之极,那道士万难避开,噗的一声,胁下已然中剑。令狐冲心念电闪:“听说峨嵋派向来洁身自好,不理江湖上的闲事,声名极佳,我助向先生解围,却不可伤这道士性命。”剑尖甫刺入对方肌肤,立刻回剑,但临时强缩,剑招便不精纯。那道人手臂下压,竟然不顾痛楚,强行将他的长剑挟住。
: q4 x/ G5 U# E  b% x  }/ L. p  令狐冲长剑回拖,登时将那道人的手臂和胁下都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便这么一缓,另一名中年道人的长剑击了过来,砸在令狐冲剑上。令狐冲手臂一麻,便欲放手撤剑,但想兵器一失,便成废人,拼命抓住剑柄,只觉剑上劲力一阵阵传来,疾攻自己心脉。! r  A% ~& Z* w) v
  第一名道士胁下中剑,受伤不重,但他以手臂挟剑,给令狐冲长剑拖回时所划的口子却深及见骨,鲜血狂涌,无法再战。其余两名道人这时已在令狐冲背后,正和向问天激斗,二道剑法精奇,双剑联手,守得严谨异常。% V. @% O7 |& g5 ^& c% V
  向问天接斗数招,便退后一步,一连退了十余步,身入白雾之中。二道继续前攻,长剑前半截已没入雾中。石梁彼端突然有人大叫:“小心,再过去便是铁索桥!”这“桥”字刚出口,只听得二道齐声惨呼,身子向前疾冲,钻入了白雾,显得身不由主,给向问天拖了过去。惨呼声迅速下沉,从桥上传入谷底,霎时之间便即无声无息。! F2 g3 G+ r! W3 O: g' X) n$ m' {7 F8 d
  向问天哈哈大笑,从白雾中走将出来,蓦见令狐冲身子摇摇欲坠,不禁吃了一惊。
5 k( g1 _0 _2 S. _  令狐冲在凉亭中以“独孤九剑”连续伤人,四个峨嵋派道土眼见之下,自知剑法决非其敌,但都已瞧出他内力平平。此刻那道士便将内力源源不绝的攻将过去。别说令狐冲此时内力全失,即在往昔,究竟修为日浅,也非这个已练了三十余年峨嵋内家心法的道人之可比,幸好他体内真气充沛,一时倒也不致受伤,但气血狂翻乱涌,眼前金星飞舞。忽觉背心“大椎穴”上一股热气透入,手上的压力立时一轻,令狐冲精神一振,知道已得向问天之助,但随即察觉,向问天竟是将对方攻来的内力导引向下,自手臂传至腰胁,又传至腿脚,随即在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6 F0 b/ }) b3 V- X3 y5 H1 L
  那道人察觉到不妙,大喝一声,撤剑后跃,叫道:“吸星妖法。吸星妖法!”0 E9 F0 o9 O  r7 F$ o
  群众听到“吸星妖法”四字,有不少人脸上便即变色。
3 o* r0 p0 X! e) t$ W  向问天哈哈一笑,说道:“不错,这是吸星大法,哪一位有兴致的便上来试试。”4 s) z& ~# o; y3 Q2 Y$ L& M2 o+ s
  魔教中那名黄带长老嘶声说道:“难道那任……任……又出来了?咱们回去禀告教主,再行定夺。”魔教人众答应了一声,一齐转身,百余人中登时散去了一半。其余正教中人低声商议了一会,便有人陆陆续续的散去,到得后来,只剩下寥寥十余人。8 O; K- d, i0 w  S0 @* o
  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向问天,令狐冲,你们竟使用吸星妖法,堕入万劫不复之境,此后武林朋友对付你们两个,更不必计较手段是否正当。. {* v, i6 C: |1 R! ]5 _
  这是你们自作自受,事到临头,可别后悔。”向问天笑道:“姓向的做事,几时后悔过了?你们数百人围攻我等二人,难道便是正当手段了?嘿嘿,可笑啊可笑。”脚步声响,那十余人也都走了。
0 H& }) x" a* u- ~  a  r  向问天侧耳倾听,察知来追之敌确已远去,低声说道:“这批狗家伙必定去而复回。你伏在我背上。”令狐冲见他神情郑重,当下也不多问,便伏在他背上。向问天弯下腰来,左足慢慢伸落,竟向深谷中走去。令狐冲微微一惊,只见向问天铁链挥出,卷住了山壁旁伸出的一棵树,试了试那树甚是坚牢,吃得住两人身子的份量,这才轻轻向下纵落。两人身悬半空,向问天晃了几下,找到了踏脚之所,当即手腕回力,自相反方向甩去,铁链自树干上滑落。向问天双手在山壁上一按,略行凝定,铁链已卷向脚底一块凸出的大石,两人身子便又下降丈余。
9 }2 g/ ^7 m2 E- F) k  如此不住下落,有时山壁光溜溜地既无树木,又无凸出石块,向问天便即行险,身贴山壁,径自向下滑溜,一溜十余丈,越滑越快,但只须稍有可资借力之处,便施展神功,或以掌拍,或以足踏,延缓下溜之势。, D0 {& A4 V9 i/ V! J
  令狐冲身历如此大险,委实惊心动魄,这般滑下深谷,凶险处实不下于适才的激斗,但想这等平生罕历之奇,险固极险,若非遇上向问天这等奇人,只怕百世也是难逢,是以当向问天双足踏上谷底时,他反觉微微失望,恨不得这山谷更深数百丈才好,抬头上望,谷口尽是白云,石梁已成了极细的一条黑影。
1 d- S- G% [' q2 e  令狐冲道:“向先生……”向问天伸出手来,按住他嘴,左手食指向上一指。令狐冲随即醒悟,知道追敌果然去而复来,极目望去,看不到石梁上有何人影。& K" a- |' s- P8 t2 `, H7 a
  向问天放开了手,将耳贴山壁倾听,过了好一会,才微笑道:“他奶奶的,有的守在上面,有的在四处找寻。”转头瞪着令狐冲,说道:“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姓向的却是旁门妖邪,双方向来便是死敌。你为甚么甘愿得罪正教朋友,这般奋不顾身的来救我性命?”
' Q1 i4 [, L- U$ g8 T4 r. {  令狐冲道:“晚辈适逢其会,和先生联手,跟正教魔教双方群豪周旋一场,居然得能不死,实是侥天之幸。向先生说甚么救命不救命,当真……咳咳……当真是……”向问天接口道:“当真是胡说八道之至,是也不是?”5 S0 T. w& |  A( I
  令狐冲道:“晚辈可不敢说向先生胡说八道,但若说晚辈有救命之功,却是大大的不对了。”向问天道:“姓向的说过了的话,从不改口。我说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便有救命之恩。”令狐冲笑了笑,便不再辩。
( Y9 g. N, A8 {  向问天道:“刚才那些狗娘养的大叫甚么‘吸星大法’,吓得一哄而散。+ X1 s6 y( }2 E+ H- y
  你可知‘吸星大法’是甚么功夫?他们为甚么这等害怕?”令狐冲道:“晚辈正要请教。”向问天皱眉道:“甚么晚辈长辈、先生学生的,教人听了好不耐烦。干干脆脆,你叫我向兄,我叫你兄弟便了。”令狐冲道:“这个晚辈却是不敢。”向问天怒道:“好,你见我是魔教中人,瞧我不起。你救过我性命,老子这条命在与不在,那是稀松平常之至,你瞧我不起,咱们先来打上一架。”他话声虽低,却是怒容满面,显然甚是气恼。4 o+ @+ D) v8 W% \' s$ v
  令狐冲笑道:“打架倒也不必,向兄既执意如此,小弟自当从命。”寻思:“我连田伯光这等采花大盗也结交为友,多交一个向问天又有何妨?这人豪迈洒脱,真是一条好汉子,我本来就喜欢这等人物。”俯身下拜,说道:“向兄在上,受小弟一礼。”
% [9 I: y4 s, {( y+ z  h8 {9 X  向问天大喜,说道:“天下与向某义结金兰的,就只兄弟你一人,你可要记好了。”令狐冲笑道:”小弟受宠若惊之至。”照江湖上惯例,二人结义为兄弟,至少也当撮土为香,立誓他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但他二人均是放荡不羁之人,经此一战,都觉意气相投,肝胆相照,这些磕头结拜的繁文缛节谁都不加理会,说是兄弟,便是兄弟了。
6 ?* d6 J# `; i. |  向问天身在魔教,但教中兄弟极少是他瞧得上眼的,今日认了一个义兄弟,心下甚是喜欢,说道:“可惜这里没好酒,否则咱们一口气喝他妈的几十杯,那才痛快。”令狐冲道:“正是,小弟喉头早已馋得发痒,哥哥这一提,可更加不得了。”$ d( x* B* J3 G5 K0 f
  向问天向上一指,道:“那些狗崽子还没远去,咱们只好在这谷底熬上几日。兄弟,适才那峨嵋派的牛鼻子以内力攻你,我以内力相助,那牛鼻子的内力便怎样了?”令狐冲道:“哥哥似是将那道人的内力都引入了地下。”
9 E! Z! a) v- ?7 H& [  向问天一拍大腿,喜道:“不错,不错。兄弟的悟心真好。我这门功夫,是自己无意中想出来的,武林中无人得知,我给取个名字,叫做‘吸功入地小法’。”令狐冲道:“这名字倒也奇怪。”向问天道:“我这门功夫,和那武林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吸星大法’相比,真如小巫见大巫,因此只好称为‘小法’。我这功夫只是移花接木、借力打力的小技,将对方的内力导入地下,使之不能为害,于自己可半点也没好处。再者,这功夫只有当对方相攻之时方能使用,却不能拿来攻敌伤人,对方当时但觉内力源源外泄,不免大惊失色,过不多时,便即复元。我料到他们必定去而复回,因那峨嵋派的牛鼻子功力一复,便知我这‘吸功入地小法’只是个唬人的玩意儿,其实不足为惧。你哥哥素来不喜搞这些骗人的伎俩,因此从来没有用过。”; {/ |$ B" p' [7 `7 L) `, g
  令狐冲笑道:“向问天从不骗人,今日为了小弟,却破了戒。”向问天嘿嘿一笑,说道:“从不骗人,却也未必,只像向峨嵋派松纹道人这等小脚色,你哥哥可还真不屑骗他。要骗人,就得拣件大事,骗得惊天动地,天下皆知。”
1 z' |# j( _2 u" Q4 Y+ H  两人相对大笑,生怕给上面的敌人听见了,虽然压低了笑声,却笑得甚为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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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6:46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k$ v$ l: D) m
十九 打赌
. X- {8 h. t8 o# z  这时两人都已甚为疲累,分别倚在山石旁闭目养伸。
: x0 g/ w8 y* E, y* C9 x  令狐冲不久便睡着了。睡梦之中,忽见盈盈手持三只烤熟了的青蛙,递在他手里,问道:“你忘了我么?”令狐冲大声道:“没有忘,没有忘!你……
1 g' q5 ?4 ^8 r3 Y. ^0 _; N& P  你到哪里去了?”见盈盈的影子忽然隐去,忙叫:“你别去!我有很多话跟你说。”却见刀枪剑戟,纷纷杀来,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向问天笑嘻嘻的道:“梦见了情人么?要说很多话?”$ u% I  f1 A0 ~5 G9 F+ a. \" S
  令狐冲脸上一红,也不知说了甚么梦话给他听了去。向问天道:“兄弟,你要见情人,只有养好了伤,治好了病,才能去找她。”令狐冲黯然道:“我……4 k+ s9 U$ g2 B# T6 u9 P1 X
  我没情人。再说,我的伤是治不好的。”向问天道:“我欠了你一命,虽是自己兄弟,总是心中不舒服,非还你一条命不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定可治好你的伤。”$ v9 q, Y4 U2 W3 j& R+ H( {
  令狐冲虽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毕竟是出于无奈,只好淡然处之,听向问天说自己之伤可治,此言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未必能信,但向问天实有过人之能,武功之高,除了太师叔风情扬外,生平从所未睹,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份量之重,无可言喻,心头登时涌起一股喜悦之情,道:“我……我……”
: ^# X$ x. m2 k  说了两个“我”字,却接不下话去。这时一弯冷月,从谷口照射下来,清光遍地,谷中虽仍是阴森森地,但在令狐冲眼中瞧出来,便如是满眼阳光。
% Q/ s& K' Q, N4 M0 M  向问天道:“咱们去见一个人。这人脾气十分古怪,事先不能让他知情。
, h' h5 C& M& ~. x2 e4 b  兄弟,你如信得过我,一切便由我安排。”令狐冲道:“那有甚么信不过的?
2 v% {# k( X# w1 g  哥哥是要设法治我之伤,这是死马当活马医,本来是没有指望之事。治得好是谢天谢地,治不好是理所当然。”
. ]% U+ B1 a: r- Q! z# n# p7 A  向问天伸舌头舐了舐嘴唇,道:“那条马腿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妈的,杀了这许多兔崽子,山谷里却一个也不见。”- q* a: W) T1 @  {. {
  令狐冲见他这份神情,知他是想寻死尸来吃,心下骇然,不敢多说,又即闭眼入睡。
/ M! _. I9 b  |' I, e  第二日早晨,向问天道:“兄弟,这里除了青草苔藓,甚么也没有,咱们在这里挨下去,非去找死尸来吃不可,可是昨天跌在这山谷中的,个个又老又韧,我猜你吃起来胃口不会太好。”
: ^* [2 Q: d  k' M# k% x& H  令狐冲忙道:“简直半点胃口也没有。”0 n3 T# V4 S) i$ r0 v8 R
  向问天笑道:“咱们只好觅路出去。我先给你的相貌改上一改。”到山谷里去抓了些烂泥,涂在他脸上,随即伸手在自己下巴上揉了一会,神力到处,长须尽脱,双手再在自己头上一阵搓揉,满头花白头发脱得干干净净,变成了一个油光精滑的秃头。令狐冲见他顷刻之间,相貌便全然不同,又是好笑,又是佩服。向问天又去抓些烂泥来,加大自己鼻子,敷肿双颊,此时便是对面细看,也不易辨认。4 x2 ]& g% H1 S4 F. t# ]
  向问天在前觅路而行,他双手拢在袖中,遮住了系在腕上的铁链,只要不出手,谁也认不出这秃头胖子便是那矍铄潇洒的向问天。! b2 z# E: U% ~; _
  二人在山谷中穿来穿去,到得午间,在山拗里见到一株毛桃,桃子尚青,入口酸涩,两人却也顾不得这许多,采来饱餐了一顿。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又再前行。到黄昏时,向问天终于寻到了出谷的方位,但须翻越一个数百尺的峭壁。他将令狐冲负于背上,腾越而上。, F8 g8 j, c! l/ m. E
  登上峭壁。放眼一条小道婉蜒于长草之间,虽然景物荒凉,总是出了那连鸟兽之迹也丝毫不见的绝地,两人部长长吁了口气。
2 X* z8 u0 y0 t. \, \% v1 E  次日清晨,两人径向东行,到得一处大市镇,向问天从怀中取出一片金叶子,要令狐冲去一家银铺兑成了银子,然后投店借宿。向问天叫了一桌酒席,命店小二送来一大坛酒,和令狐冲二人痛饮了半坛,饭也不吃了,一个伏案睡去,一个烂醉于床。直到次日红日满窗,这才先后醒转。两人相对一笑,回想前日凉亭中、石梁上的恶斗,直如隔世。, g& ?' z& h1 v& I* l
  向问天道:“兄弟,你在此稍候,我出去一会。”这一去竟是一个多时辰。令狐冲正自担忧,生怕他遇上了敌人,却见他双手大包小包,挟了许多东西回来,手腕间的铁链也已不知去向,想是叫铁匠给凿开了。向问天打开包裹,一包包都是华贵衣饰,说道:“咱二人都扮成大富商的模样,越阔绰越好。”当下和令狐冲二人里里外外换得焕然一新。出得店时,店小二牵过两匹鞍辔鲜明的高头大马过来,也是向问天买来的。
* B( {! g1 X& Q5 `  二人乘马而行,缓缓向东。行得两日,令狐冲感到累了,向问天便雇了大车给他乘坐,到得运河边上,索性弃车乘船,折而南行。一路之上,向问天花钱如流水,身边的金叶子似乎永远用不完。过了长江,运河两岸市肆繁华,向问天所买的衣饰也越来越华贵。. b3 D1 u# f( ]5 z# {; D7 V6 Y
  舟中长日,向问天谈些江湖上的轶闻趣事。许多事情令狐冲都是前所未闻,听得津津有味。但涉及黑木岸上魔教之事,向问天却绝口不提,令狐冲也就不问。
1 K- R6 f6 a  }$ p/ P  这一天将到杭州,向问天又在舟中替令狐冲及自己刻意化装了一会,这才舍舟登陆,买了两匹骏马,乘马进了杭州城。$ [* ?1 R+ h8 I/ ^
  杭州古称临安,南宋时建为都城,向来是个好去处。进得城来,一路上行人比肩,笙歌处处。令狐冲跟着向问天来到西湖之畔,但见碧波如镜,垂柳拂水,景物之美,直如神仙境地。令狐冲道:“常听人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没去过,不知端的,今日亲见西湖,这天堂之誉,确是不虚了。”
1 N# ~' K4 n6 n  {! b- E  向问天一笑,纵马来到一个所在,一边倚着小山,和外边湖水相隔着一条长堤,更是幽静。两人下了马,将坐骑系在河边的柳树之上,向山边的石级上行去。向问天似是到了旧游之地,路径甚是熟悉。转了几个弯,遍地都是梅树,老干横斜,枝叶茂密,想像初春梅花盛开之日,香雪如海,定然观赏不尽。
8 _$ Q$ t# H; d: m. H  穿过一大片梅林,走上一条青石板大路,来到一座朱门白墙的大庄院外,行到近处,见大门外写着“梅庄”两个大字,旁边署着“虞允文题”四字。; f. R2 C& M  w7 i
  令狐冲读书不多,不知虞允文是南宋破金的大功臣,但觉这几个字儒雅之中透着勃勃英气。
$ q( Y- a* c$ b% v, H! \  向问天走上前去,抓住门上擦得精光雪亮的大铜环,回头低声道:“一切听我安排。”令狐冲点了点头,心想:“这座梅庄,显是杭州城大富之家的寓所,莫非所住的是一位当世名医么?”只听得向问天将铜环敲了四下,停一停,再敲两下,停一停,敲了五下,又停一停,再敲三下,然后放下铜环,退在一旁。
: V) O( q2 n1 V4 {' g8 e  过了半响,大门缓缓打开,并肩走出两个家人装束的老者。令狐冲微微一惊,这二人目光炯炯,步履稳重,显是武功不低,却如何在这里干这仆从厮养的贱役?左首那人躬身说道:“两位驾临敝庄,有何贵干?”向问天道:“嵩山门下、华山门下弟子,有事求见江南四友,四位前辈。”那人道:“我家主人向不见客。”说着便欲关门。
) t2 L- ?; A2 w$ T- ~! T  向问天从怀中取出一物,展了开来,令狐冲又是一惊,只见他手中之物宝光四耀,乃是一面五色锦旗,上面镶满了珍珠宝石。令狐冲知道是嵩山派左盟主的五岳令旗,令旗所到之处,犹如左盟主亲到,五岳剑派门下,无不凛遵持旗者的号令。令狐冲隐隐觉得不妥,猜想向问天此旗定是来历不正,说不定还是杀了嵩山派中重要人物而抢来的,又想正教中人追杀于他,或许便因此旗而起,他自称是嵩山派弟子,又不知有何图谋?自己答应过一切听他安排,只好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2 e: o0 [* u; c* U  那两名家人见了此旗,神色微变,齐声道:“嵩山派左盟主的令旗?”3 B- s( z* H5 M6 i+ F, w
  向问天道:“正是。”右首那家人道:“江南四友和五岳剑派素不往来,便是嵩山左盟主亲到,我家主人也未必……未必……嘿嘿。”下面的话没说下去,意思却甚明显:“便是左盟主亲到,我家主人也未必接见。”嵩山派左盟主毕竟位高望重,这人不愿口出轻侮之言,但他显然认为“江南四友”的身分地位,比之左盟主又高得多了。
0 [( _0 _' p2 C5 o) G8 |  令狐冲心道:“这“江南四友”是何等样人物?倘若他们在武林之中真有这等大来头,怎地从没听师父、师娘提过他四人名字?我在江湖上行走,多听人讲到当世武林中的前辈高人,却也不曾听到有人提及‘江南四友’四字。”
9 y9 @5 k8 m+ S* W" B$ W% o  向问天微微一笑,将令旗收入怀中,说道:“我左师侄这面令旗,不过是拿来唬人的。江南四位前辈是何等样人,自不会将这令旗放在眼里……”
* Y' f! _9 z! o  ]  ]# [# ]  令狐冲心道:“你说‘左师侄’?居然冒充左盟主的师叔,越来越不成话了。”
9 a  e/ u; F1 Z% m8 t% Y5 W% t  只听向问天续道:“只是在下一直无缘拜见江南四位前辈,拿这面令旗出来,不过作为信物而已。”
; v% u) q& P4 q9 L  两名家人“哦”了一声,听他话中将江南四友的身分抬得甚高,脸上便和缓了下来。一人道:“阁下是左盟主的师叔?”" e4 E* s+ s1 v
  向问天又是一笑,说道:“正是。在下是武林中的无名小卒,两位自是不识了。想当年丁兄在祁连山下单掌劈四霸,一剑伏双雄;施兄在湖北横江救孤,一柄紫金八卦刀杀得青龙帮一十三名大头子血溅汉水江头,这等威风,在下却常在心头。”
! S" b) Z/ P6 `6 O: b, I& {  那两个家人打扮之人,一个叫丁坚,一个叫施令威,归隐梅庄之前,是江湖上两个行事十分辣手的半正半邪人物。他二人一般的脾气,做了事后,绝少留名,是以武功虽高,名字却少有人知。向问天所说那两件事,正是他二人生平的得意杰作。一来对手甚强,而他二人以寡敌众,胜得干净利落;二来这两件事都是曲在对方,二人所作的乃是行侠仗义的好事,这等义举他二人生平所为者甚是寥寥。大凡做了好事,虽不想故意宣扬,为人所知,但若给人无意中知道,毕竟心中窃喜。丁施二人听了向问天这一番话,不由得都脸露喜色。丁坚微微一笑,说道:“小事一件,何足挂齿?阁下见闻倒广博得很。”& R$ C0 z- a. _; T& w& _
  向问天道:“武林中沽名钓誉之徒甚众,而身怀真材实学、做了大事而不愿宣扬的清高之士,却十分难得。‘一字电剑’丁大哥和‘五路神’施九哥的名头,在下仰慕已久。左师侄说起,有事须来杭州向江南四友请教。在下归隐已久,心想江南四友未必见得着,但如能见到‘一字电剑’和‘五路神’二位,便算不虚此行,因此上便答允到杭州来走一趟。左帅侄说道:倘若他自己亲来,只怕四位前辈不肯接见,因他近年来在江湖上太过张扬,恐怕前辈们瞧他不起,倒是在下素来不在外走动,说不定还不怎么惹厌。哈哈,哈哈。”0 ~' t- N( z) u- e
  丁施二人听他既捧江南四友,又大大的捧了自己二人,也是甚为高兴,陪他哈哈哈的笑了几声,见这秃头胖子虽然面目可憎,但言谈举止,颇具器度,确然不是寻常人物,他既是左冷禅的师叔,武功自必不低,心下也多了几分敬意。
2 H4 x8 W& W: I+ q& ]- ~  施令威心下已决定代他传报,转头向令狐冲道:“这一位是华山派门下?”
7 o  j" I+ j; D# z  向问天抢着道:“这一位风兄弟,是当今华山掌门岳不群的师叔。”
1 F4 [( t9 B; R! M! h( V  O  令狐冲听他信口胡言,早已猜到他要给自己捏造一个名字和身分,却决计料不到他竟说自己是师父的师叔。令狐冲虽然诸事满不在乎,但要他冒认是恩师的长辈,究竟心中不安,忍不住身子一震,幸好他脸上涂了厚厚的黄粉,震惊之情丝毫不露。
9 C6 c" f( G7 w' F; k7 @" r  丁坚和施令威相互瞧了一眼,心下均有些起疑:“这人真实年纪虽瞧不出来,多半未过四十,怎能是岳不群的师叔?”
1 b0 r0 u5 b- `- \' }7 b8 S# d0 Z  向问天虽已将令狐冲的面貌扮得大为苍老,但毕竟难以使他变成一个老者,倘若强加化装,难免露出马脚,当即接口道:“这位风兄弟年纪比岳不群还小了几岁,却是风清扬风师兄独门剑法的唯一传人,剑术之精,华山派中少有人能及。”1 }+ k8 C2 S8 ~+ n' J& L! w- i; T$ C" a
  令狐冲又是大吃一惊:“向大哥怎地知道我是风太师叔的传人?”随即省悟:“风太师叔剑法如此了得,当年必定威震江湖。向大哥见识不凡,见了我的剑法后自能推想得到。方生大师即看得出,向大哥自也看得出。”6 }5 ^" {; Q0 c1 f! H6 C/ h) W  @  P" C
  丁坚“啊”的一声,他是使剑的名家,听得令狐冲精于剑法,忍不住技痒,可是见这人满脸黄肿,形貌猥琐,实不像是个精擅剑法之人,问道:“不知二位大名如何称呼。”/ F* A7 p1 X4 ?4 }
  向问天道:“在下姓童,名叫童化金。这位风兄弟,大名是上二下中。”
4 M& _$ @. s" O6 q  丁施二人都拱了拱手,说道:“久仰,久仰。”- e) s! c. J' v9 ]
  向问天暗暗好笑,自己叫“童化金”,便是“铜化金”之意,以铜化金,自然是假货了,这“二中”二字却是将“冲”字拆开来的。武林中并没这样两个人,他二个居然说“久仰,久仰”,不知从何“仰”起?更不用说“久仰”了。
5 y4 ^8 l4 \( }! I% d6 K# ^2 O: `  丁坚说道:“两位请进厅上用茶,待在下去禀告敝上,见与不见,却是难言。”向问天笑道:“两位和江南四友名虽主仆,情若兄弟。四位前辈可不会不给丁施二兄的面子。”丁坚微微一笑,让在一旁。向问天便即迈步入内,令狐冲跟了进去。/ R6 \4 f" [0 O7 x3 l1 O5 d$ Z  ?
  走过一个大天井,天井左右各植一棵老梅,枝干如铁,极是苍劲。来到大厅,施令威请二人就座,自己站着相陪,丁坚进内禀报。- o7 [! n) o- ^
  向问天见施令威站着,自己踞坐,未免对他不敬,但他在梅庄身为仆役,却不能请他也坐,说道:“风兄弟,你瞧这一幅画,虽只寥寥数笔,气势可着实不凡。”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走到悬在厅中的那幅大中堂之前。
; y! |. H$ w1 n3 d& z& @6 ~- ]  令狐冲和他同行多日,知他虽十分聪明机智,于文墨书画却并不擅长,这时忽然赞起画来,自是另有深意,当即应了一声,走到画前。见画中所绘是一个仙人的背面,墨意淋漓,笔力雄健,令狐冲虽不懂画,却也知确是力作,又见画上题款是:“丹青生大醉后泼墨”八字,笔法森严,一笔笔便如长剑的刺划。令狐冲看了一会,说道:“童兄,我一见画上这个‘醉’字,便十分喜欢。这字中画中,更似乎蕴藏着一套极高明的剑术。”他见到这八字的笔法,以及画中仙人的手势衣折,想到了思过崖后洞石壁上所刻的剑法。" D" {% F1 E7 C
  向问天尚未答话,施令威在他二人身后说道:“这位风爷果然是剑术名家。我家四庄主丹青生说道:那日他大醉后绘此一画,无意中将剑法蕴蓄于内,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酒醒之后再也绘不出来了。风爷居然能从此画中看出剑意,四庄主定当引为知己。我进去告知。”说着喜孜孜的走了进去。
$ n) B1 ~+ G/ }" u  C/ D2 l  向问天咳嗽一声,说道:“风兄弟,原来你懂得书画。”令狐冲道:“我甚么也不懂,胡诌几句,碰巧撞中。这位丹青生倘若和我谈书论画,可要我大大出丑了。”$ j% e% s8 |3 \  x9 R
  忽听得门外一人大声道:“他从我画中看出了剑法?这人的眼光可了不起啊。”叫嚷声中,走进一个人来,髯长及腹,左手拿着一只酒怀,脸上醺醺然大有醉意。( n" c) u: R8 B3 e
  施令威跟在其后,说道:“这两位是嵩山派童爷,华山派风爷。这位是梅庄四庄主丹青生。四庄主,这位风爷一见庄主的泼墨笔法,便说其中含有一套高明剑术。”% Y: c6 M' @4 r
  那四庄主丹青生斜着一双醉眼,向令狐冲端相一会,问道:“你懂得画?
6 P2 g5 F" F* O  会使剑?”这两句话问得甚是无礼。0 I8 Q0 M/ }( z7 H( ^2 Y
  令狐冲见他手中拿的是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杯,又闻到杯中所盛是梨花酒,猛地里想起祖千秋在黄河舟中所说的话来,说道:“白乐天杭州喜望诗云:‘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饮梨花酒当用翡翠杯,四庄主果然是喝酒的大行家。”他没读过多少书,甚么诗词歌赋,全然不憧,但生性聪明,于别人说过的话,却有过耳不忘之才,这时竟将祖千秋的话搬了过来。
3 O( J( w# F2 [$ t' p2 w2 ^' {  丹青生一听,双眼睁得大大的,突然一把抱住令狐冲,大叫:“啊哈,好朋友到了。来来来,咱们喝他三百杯去。风兄弟,老夫好酒、好画、好剑,人称三绝。三绝之中,以酒为首,丹青次之,剑道居末。”' y! V8 F3 L+ q0 t% K
  令狐冲大喜,心想:“丹青我是一窍不通,我是来求医治伤,终不成跟人家比剑动手。这喝酒吗,却是求之不得。”当即跟着丹青生向内进走去,向问天和施令威跟随在后。穿过一道回廊,来到西首一间房中。门帷掀开,便是一阵扑鼻酒香。) W; B$ G. T1 C2 U
  令狐冲自幼嗜酒,只是师父、师娘没给他多少钱零花,自来有酒便喝,也不容他辨选好恶,自从在洛阳听绿竹翁细论酒道,又得他示以各种各样美酒,一来天性相投,二来得了名师指点,此后便赏鉴甚精,一闻到这酒香,便道:“好啊,这儿有三锅头的陈年汾洒。唔,这百草洒只怕已有七十五年,那猴儿酒更是难得。”他闻到猴儿酒的酒香,登时想起六师弟陆大有来,忍不住心中一酸。& s* E5 z0 W1 N# @
  丹青生拊掌大笑,叫道:“妙极,妙极!风兄弟一进我酒室,便将我所藏三种最佳名酿报了出来,当真是大名家,了不起!了不起!”& t3 O# ~" o/ a- N3 R
  令狐冲见室中琳琅满目,到处都是酒坛、酒瓶、酒葫芦、酒怀,说道:“前辈所藏,岂止名酿三种而已。这绍兴女儿红固是极品,这西域吐鲁番的葡萄酒,四蒸四酿,在当世也是首屈一指的了。”丹青生又惊又喜,问道:“我这吐鲁番四然四酿葡萄酒密封于木桶之中,老弟怎地也嗅得出来?”令狐冲微笑道:“这等好酒,即使是藏于地下数丈的地窖之中,也掩不住它的酒香。”
) S- a6 d' c* h! U! d  v9 ^2 [  丹青生叫道:“来来来,咱们便来喝这四蒸四酿葡萄酒。”将屋角落中一只大木桶搬了出来。那木桶已然旧得发黑,上面弯弯曲曲的写着许多西域文字,木塞上用火漆封住,火漆上盖了印,显得极为郑重。丹青生握住木塞,轻轻拔开,登时满室酒香。/ y5 N- k1 f, P/ m& Y
  施令威向来滴酒不沾唇,闻到这股浓烈的酒气,不禁便有醺醺之意。7 A% a0 _! i3 Z9 E7 i4 {4 d; ]
  丹青生挥手笑道:“你出去,你出去,可别醉倒了你。”将三只酒杯并排放了,抱起酒桶往杯中斟去。那洒殷红如血,酒高于杯缘,却不溢出半点。
" z  i' R4 [8 i: J1 x  令狐冲心中喝一声彩:“此人武功了得,抱住这百来斤的大木桶向小小酒杯中倒酒,居然齐口而止,实是难能。”% x" e/ b; f  ^7 f
  丹青生将木桶挟在胁下,左手举杯,道:“请,请!”双目凝视令狐冲的脸色,瞧他尝酒之后的神情。令狐冲举杯喝了半杯,大声辨味,只是他脸上涂了厚粉,瞧上去一片漠然,似乎不甚喜欢。丹青生神色惴惴,似乎生怕这位酒中行家觉得他这桶酒平平无奇。! k" \8 ]* r4 f+ f# G0 U
  令狐冲闭目半晌,睁开眼来,说道:“奇怪,奇怪!”丹青生问道:“甚么奇怪?”令狐冲道:“此事难以索解,晚辈可当真不明白了。”丹青生眼中闪动着十分喜悦的光芒,道:“你问的是……”令狐冲道:“这酒晚辈生平只在洛阳城中喝过一次,虽然醇美之极,酒中却有微微的酸味。据一位酒国前辈言道,那是由于运来之时沿途颠动之故。这四蒸四酿的吐鲁番葡萄酒,多搬一次,使减色一次。从吐鲁番来到杭州,不知有几万里路,可是前辈此酒,竟然绝无酸味,这个……”
5 ]+ @$ l& H* C6 E) B( Z1 E+ h/ f3 J  丹青生哈哈大笑,得意之极,说道:“这是我的不传之秘,我是用三招剑法向西域剑豪莫花尔彻换来的秘决,你想不想知道?”9 d5 B" X8 A. E/ r
  令狐冲摇头道:“晚辈得尝此酒,已是心满意足。前辈这秘诀,却不敢多问了。”
$ y7 y: Q7 S& d; Y8 i  丹青生道:“喝酒,喝酒。”又倒了三杯,他见令狐冲不问这秘诀,不禁心痒难搔,说道:“其实这秘决说出来不值一文,可说毫不希奇。”令狐冲知道自己越不想听,他越是要说,忙摇手道:“前辈千万别说,你这三招剑招,定然非同小可。以如此重大代价换来的秘诀,晚辈轻轻易易的便学了去,于心何安?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丹青生道:“你陪我喝酒,说得出此酒的来历,便是大大的功劳了。这秘诀你非听不可。”
7 z: T5 u: ?4 N) ^2 Y/ B  令狐冲道:“晚辈蒙前辈接见,又赐以极品美酒,已是感激之至,怎可……”丹青生道:“我愿意说,你就听好了。”向问天劝道:“四庄主一番美意,风兄弟不用推辞了。”5 V1 i2 F- {& M" C
  丹青生道:“对,对!”笑咪咪的道:“我再考你一考,你可知这酒已有多少年份?”- z2 w9 c* ~  N) w1 h6 `8 B
  令狐冲将杯中酒喝干,辨味多时,说道:“这酒另有一个怪处,似乎已有一百二十年,又似只有十二三年。新中有陈,陈中有新,比之寻常白年以上的美酒,另有一股风味。”
% G/ X! m9 V9 \3 H4 k! P; H8 ?  向问天眉头微蹙,心道:“这一下可献丑了。一百二十年和十二三年相差百年以上,怎可相提并论。”他生怕丹青生听了不愉,却见这老儿哈哈大笑,一部大胡子吹得笔直,笑道:“好兄弟,果然厉害。我这秘诀便在于此。
4 W  K* H, ^) l  我跟你说,那西域剑豪莫花尔彻送了我十桶三蒸三酿的一百二十年吐鲁番美酒,用五匹大宛良马驮到杭州来,然后我依法再加一蒸一酿,十桶美酒,酿成一桶。屈指算来,正是十二年半以前之事。这美酒历关山万里而不酸,酒味陈中有新,新中有陈,便在于此。”
! f4 A, X6 I6 J  {, W/ ^$ y  向问天和令狐冲一齐鼓掌,道:“原来如此。”令狐冲道:“能酿成这等好酒,便是以十招剑法去换,也是值得。前辈只用三招去换,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0 D% A. @( d! g$ g% b/ a  丹青生更是喜欢,说道:“老弟真是我的知己。当日大哥、三哥都埋怨我以剑招换酒,令我中原绝招传入了西域。二哥虽然笑而不言,心中恐怕也是不以为然。只有老弟才明白我是占了大便宜,咱们再喝一杯。”他见向问天显然不懂酒道,对之便不加理睬。
+ J/ ^) |) b  b  令狐冲又喝了一怀,说道:“四庄主,此酒另有一个喝法,可惜眼下无法办到。”丹青生忙问:“怎么个喝法?为甚么办不到?”令狐冲道:“吐鲁番是天下最热之地,听说当年玄奘大师到天竺取经,途经火焰山,便是吐鲁番了。”丹青生道:“是啊,那地方当真热得可以。一到夏天,整日浸在冷水桶中,还是难熬,到得冬天,却又奇寒彻骨。正因如此,所产葡萄才与众不同。”令狐冲道:“晚辈在洛阳城中喝此酒之时,天时尚寒,那位酒国前辈拿了一大块冰来,将酒怀放于冰上。这美酒一经冰镇,另有一番滋味。
+ g# D* U0 ^8 x9 i' g7 Z1 r8 b& E  此刻正当初夏,这冰镇美酒的奇味,便品尝不到了。”
: O7 A0 k4 z3 }: T8 j- ~6 F4 `- u) k  丹青生道:“我在西域之时,不巧也正是夏天,那莫花尔彻也说过冰镇美酒的妙处。老弟,那容易,你就在我这里住上大半年,到得冬天,咱们同来品尝。”他顿了一顿,皱眉道:“只是要人等上这许多时候,实是心焦。”
; ]  Q  J1 h1 x- J- q" ]3 E4 c) o  向问天道:“可惜江南一带,并无练‘寒冰掌’、‘阴风爪’一类纯阴功夫的人物,否则……”他一言未毕,丹青生喜叫:“有了,有了!”说着放下酒桶。兴冲冲的走了出去。
' y% @- k4 }% J2 U  ]  |, r  令狐冲朝向问天瞧去,满腹疑窦。向问天含笑不语。7 H) Q0 W1 O* ?* p/ m8 h9 O9 i
  过不多时,丹青生拉了一个极高极瘦的黑衣老者进来,说道:“二哥,这一次无论如何要你帮帮忙。”令狐冲见这人眉清目秀,只是脸色泛白,似乎是一具僵尸模样,令人一见之下,心中便感到一阵凉意。丹青生给二人引见了,原来这老者是梅庄二庄主黑白子,他头发极黑而皮肤极白,果然是黑白分明。黑白子冷冷的道:“帮甚么忙?”丹青生道:“请你露一手化水成冰的功夫,给我这两位好朋友瞧瞧。”
3 |: R; W6 Y" ]. d+ S7 v6 ?  黑白子翻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怪眼,冷冷的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T& b3 i4 A* G1 ]$ v! r( q% ]9 i
  没的让大行家笑话。”丹青生道:“二哥,不瞒你说,这位风兄弟说道,吐鲁番葡萄酒以冰镇之,饮来别有奇趣。这大热天却到哪里找冰去?”黑白子道:“这酒香醇之极,何必更用冰镇?”
* D: t, S* `1 B" E' J! L! P  令狐冲道:“吐鲁番是酷热之地……”丹青生道:“是啊,热得紧!”% p- Q4 v0 b$ d2 x1 x' f
  令狐冲道:“当地所产的葡萄虽佳,却不免有些暑气。”丹青生道:“是啊,那是理所当然。”令狐冲道:“这暑气带入了酒中,过得百年,虽已大减,但微微一股辛辣之意,终究难免。”丹青生道:“是极,是极!老弟不说,我还道是我蒸酒之时火头太旺,可错怪了那个御厨了。”令狐冲问道:“甚么御厨?”丹青生笑道:“我只怕蒸酒时火候不对,糟蹋了这十桶美酒,特地到北京皇宫之中,将皇帝老儿的御厨抓了来生火蒸酒。”5 d* r) S, E. v9 k& p% B
  黑白子摇头道:“当真是小题大做。”
: j' _9 Q* p" m$ F  向问天道:“原来如此。若是寻常的英雄侠士,喝这酒时多一些辛辣之气,原亦不妨。但二庄主、四庄主隐居于这风景秀丽的西湖边上,何等清高,和武林中的粗人大不相同。这酒一经冰镇,去其火气,便和二位高人的身分相配了。好比下棋,力斗搏杀,那是第九流的棋品,一二品的高棋却是入神坐照……”3 r- m3 y; |2 D9 P% Q( y% ]# ^" M
  黑白子怪眼一翻,抓住他肩头,急问:“你也会下棋?”向问天道:“在下生平最喜下棋,只可惜棋力不高,于是走遍大江南北、黄河上下,访寻棋谱。三十年来,古往今来的名局,胸中倒记得不少。”黑白子忙问:“记得哪些名局?”向问天道:“比如王质在烂柯山遇仙所见的棋局,刘仲甫在骊山遇仙对弈的棋局,王积薪遇狐仙婆媳的对局……”
& Q" o- u& f: w4 P1 }. Q2 X% V  他话未说完,黑白子已连连摇头,道:“这些神话,焉能信得?更哪里真有棋谱了?”说着松手放开了他肩头。
. l) ]5 r+ T; T  向问天道:“在下初时也道这是好事之徒编造的故事,但二十五年前见到了刘仲甫和骊山仙姥的对弈图谱,着着精警,实非常人所能,这才死心塌地,相信确非虚言。前辈与此道也有所好吗?”6 S3 m/ I3 U' K8 `9 N9 l7 y
  丹青生哈哈大笑,一部大胡子又直飘起来。向问天问道:“前辈如何发笑?”丹青生道:“你问我二哥喜不喜欢下棋?哈哈哈,我二哥道号黑白子,你说他喜不喜欢下棋?二哥之爱棋,便如我爱酒。”向问天道:“在下胡说八道,当真是班门弄斧了,二庄主莫怪。”$ i7 O, `2 H; C- W2 z* F
  黑白子道:“你当真见过刘仲甫和骊山仙姥对弈的图谱?我在前人笔记之中,见过这则记载,说刘仲甫是当时国手,却在骊山之麓给一个乡下老媪杀得大败,登时呕血数升,这局棋谱便称为《呕血谱》。难道世上真有这局《呕血谱》?他进室来时,神情冷漠,此刻却是十分的热切。% X* G- `8 \6 i$ a+ q
  向问天道:“在下廿五年之前,曾在四川成都一处世家旧宅之中见过,只因这一局实在杀得大过惊心动魄,虽然事隔廿五年,全数一百一十二着,至今倒还着着记得。”! Y! J+ J* {9 e
  黑白子道:“一共一百一十二着?你倒摆来给我瞧瞧。来来,到我棋室中去摆局。”
( D* k: f/ \3 Z+ n  丹青生伸手拦住,道:“且慢!二哥,你不给我制冰,说甚么也不放你走。”说着捧过一只白瓷盆,盆中盛满了清水。
$ S4 D- R4 u$ I% M$ V3 K  黑白子叹道:“四兄弟各有所痴,那也叫无可如何。”伸出右手食指,插入瓷盆。片刻间水面便浮起一丝丝白气,过不多时,瓷盆边上起了一层白霜,跟着水面结成一片片薄冰,冰越结越厚,只一盏茶时分,一瓷盆清水都化成了寒冰。
( V7 c: V, Z7 ^( H* N  向问天和令狐冲都大声喝彩。向问天道:“这‘黑风指’的功夫,听说武林失传已久,却原来二庄主……”丹青生抢道:“这不是‘黑风指’,叫做‘玄天指’,和‘黑风指’的霸道功夫,倒有上下之别。”一面说,一面将四只酒杯放在冰上,在杯中倒了葡萄酒,不久酒面上便冒出丝丝白气。令狐冲道:“行了!”
& g) R( S, H$ t9 j  A- `/ `  丹青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果觉既厚且醇,更无半分异味,再加一股清凉之意,沁人心脾,大声赞道:“妙极!我这酒酿得好,风兄弟品得好,二哥的冰制得好。你呢?”向着向问天笑道:“你在旁一搭一档,搭档得好。”( e% ?3 _5 M3 C/ ^3 ]$ @9 D. u
  黑白子将酒随口饮了,也不理会酒味好坏,拉着向问天的手,道:“去,去!摆刘仲甫的《呕血谱》给我看。”向问天一扯令狐冲的袖子,令狐冲会意,道:“在下也去瞧瞧。”丹青生道:“那有甚么好看?我跟你不如在这里喝酒。”令狐冲道:“咱们一面喝酒,一面看棋。”说着跟了黑白子和向问天而去。丹青生无奈,只得挟着那只大酒桶跟入棋室。4 D% Y; o; ~. r8 W5 K$ d
  只见好大一间房中,除了一张石几、两只软椅之外,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石几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路,对放着一盒黑子、一盒白子。这棋室中除了几椅棋子之外不设一物,当是免得对局者分心。- t$ |3 [# \6 F/ T3 d" z
  向问天走到石儿前,在棋盘的“平、上、去、入”四角摆了势子,跟着在“平部”六三路放了一枚白子,然后在九三路放一枚黑子,在六五路放一枚白子,在九五路放一枚黑子,如此不住置子,渐放渐慢。& X/ ^  s4 \" d; b' v, S$ _( G
  黑白双方一起始便缠斗极烈,中间更无一子余裕,黑白子只瞧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y3 b3 `3 A$ t2 Y; f  令狐冲暗暗纳罕,眼见他适才以“玄天指”化水成冰,那是何等高强的内功修为,当时他浑不在意:弈棋只是小道,他却瞧得满头大汗;可见关心则乱,此人爱棋成痴,向问天多半是拣正了他这弱点进袭。
# F- W4 m! r5 x  q9 S  z  黑白子见向问天置了第六十六着后,隔了良久不放下一步棋子,耐不住问道:“下一步怎样?”向问天微笑道:“这是关键所在,以二庄主高见,该当如何?”黑白子苦思良久,沉吟道:“这一子吗?断又不妥,连也不对,冲是冲不出,做活却又活不成。这……这……这……”他手中拈着一枚白子,在石几上轻轻敲击,直过了一顿饭时分,这一子始终无法放入棋局。这时丹青生和令狐冲已各饮了十七八杯葡萄美酒。- A; Y0 {- h* v, @
  丹青生见黑白子的脸色越来越青,说道:“童老兄,这是《呕血谱》,难道你真要我二哥想得呕血不成?下一步怎么下,爽爽快快说出来吧。”
: x6 j# {% `; M( r0 C; u  向问天道:“好!这第六十七子,下在这里。”于是在“上部”七四路下了一子。$ N9 u+ N0 ^* C2 }
  黑白子拍的一声,在大腿上重重一拍,叫道:“好,这一子下在此处,确是妙着。”
% h% r' c1 O$ W# {" n, {0 v  向问天微笑道:“刘仲甫此着,自然精彩,但那也只是人间国手的妙棋,和骊山仙姥的仙着相比,却又大大不如了。”黑白子忙问:“骊山仙姥的仙着,却又如何?”向问天道:“二庄主不妨想想看。”# @& r  \' G6 P+ M) u. N2 {
  黑白子思索良久,总觉败局已成,难以反手,摇头道:“即是仙着,我辈凡夫俗子怎想得出来?童兄不必卖关子了。”向问天微笑道:“这一着神机妙算,当真只有神仙才想得出来。”黑白子是善弈之人,也就精于揣度对方心意,眼见向问天不将这一局棋爽爽快快的说出,好教人心痒难搔,料想他定是有所企求,便道:“童兄,你将这一局棋说与我听,我也不会白听了你的。”/ ^5 }" M4 o  k( H' S
  令狐冲心想:“莫非向大哥知道这位二庄主的‘玄天指’神功能治我之病,才兜了这样一个大圈子来求他?”
- Y2 r' R9 E. t- T  向问天抬起头来,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和风兄弟,对四位庄主绝无所求。二庄主此言,可将我二人瞧得小了。”; a, e' i; o4 O" V" \  v
  黑白子深深一揖,说道:“在下失言,这里谢过。”向问天和令狐冲还礼。
; P3 E9 ~9 r$ n4 ^/ m  向问天道:“我二人来到梅庄,乃是要和四位庄主打一个赌。”黑白子和丹青生齐声问道:“打一个赌?打甚么赌?”向问天道:“我赌梅庄之中,无人能在剑法上胜得过这位风兄弟。”黑白子和丹青生一齐转看令狐冲。黑白子神色漠然,不置可否。丹青生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打甚么赌?”  b  c3 B1 Q1 ?0 ~% K* ]" M  E
  向问天道:“倘若我们输了,这一幅图送给四庄主。”说着解下负在背上的包袱,打了开来,里面是两个卷轴。他打开一个卷轴,乃是一幅极为陈旧的图画,右上角题着“北宋范中立溪山行旅图”十字,一座高山冲天而起,墨韵凝厚,气势雄峻之极。令狐冲虽然不懂绘画,也知这幅山水实是精绝之作,但见那山森然高耸,虽是纸上的图画,也令人不由自主的兴高山仰止之感。
* |+ A1 x9 V) d9 z6 z7 p& D  丹青生大叫一声:“啊哟!”目光牢牢钉住了那幅图画,再也移不开来,隔了良久,才道:“这是北宋范宽的真迹,你……你……却从何处得来?”2 J. z7 Z+ g2 R/ t  S4 j
  向问天微笑不答,伸手慢慢将卷轴卷起。丹青生道:“且慢!”在他手臂上一拉,要阻他卷画,岂知手掌碰到他手臂之上,一股柔和而浑厚的内力涌将出来,将他手掌轻轻弹开。向问天却如一无所知,将卷轴卷好了。丹青生好生诧异,他刚才扯向问天的手臂,生怕撕破图画,手上并未用力,但对方内劲这么一弹,却显示了极上乘的内功,而且显然尚自行有余力。他暗暗佩服,说道:“老童,原来你武功如此了得,只怕不在我四庄主之下。”  Q& w/ ~5 _" y0 t
  向问天道:“四庄主取笑了。梅庄四位庄主除了剑法之外,哪一门功夫都是当世无敌。我童化金无名小卒,如何敢和四庄主相比?”丹青生脸一沉,道:“你为甚么说‘除了剑法之外’?难道我的剑法还当真及不上他?”
% J" N) _8 a, A+ x  k# _3 L2 @  向问天微微一笑,道:“二位庄主,请看这一幅书法如何?”将另一个卷轴打了开来,却是一幅笔走龙蛇的狂草。
' y4 @* o3 N$ x, E  丹青生奇道:“咦,咦,咦!”连说三个“咦”字,突然张口大叫:“三哥,三哥!你的性命宝贝来了!”这一下呼叫声音响极,墙壁门窗都为之震动,椽子上灰尘籁籁而落,加之这声叫唤突如其来,令狐冲不禁吃了一惊。2 ?# i; j5 R0 z9 |: _9 i2 m
  只听得远处有人说道:“甚么事大惊小怪?”丹青生叫道:“你再不来看,人家收了起来,可叫你后悔一世。”外面那人道:“你又觅到甚么冒牌货的书法了,是不是?”/ E1 g6 N* w- c4 N7 K
  门帷掀起,走进一个人来,矮矮胖胖,头顶秃得油光滑亮,一根头发也无,右手提着一枝大笔,衣衫上都是墨迹。他走近一看,突然双目直瞪,呼呼喘气,颤声道:“这……这是真迹!真是……真是唐朝……唐朝张旭的《率意帖》,假……假……假不了!”
- p8 a$ P5 B, E+ U' z  帖上的草书大开大阖,便如一位武林高手展开轻功,窜高伏低,虽然行动迅捷,却不失高雅的风致。令狐冲在十个字中还识不到一个,但见帖尾写满了题跋,盖了不少图章,料想此帖的是非同小可。4 [5 i# F$ Q% y9 A" H
  丹青生道:“这位是我三哥秃笔翁,他取此外号,是因他性爱书法,写秃了千百枝笔,却不是因他头顶光秃秃地。这一节千万不可弄错。”令狐冲微笑应道:“是。”
) F/ y5 w% t' }- J  那秃笔翁伸出右手食指,顺着率意帖中的笔路一笔一划的临空钩勒,神情如醉如痴,对向问天和令狐冲二人固是一眼不瞧,连丹青生的说话也显然浑没听在耳中。5 @5 C% Z- L+ S& J3 \0 _& C
  令狐冲突然之间,心头一震:“向大哥此举,只怕全是早有预谋。记得我和他在凉亭中初会,他背上便有这么一个包袱。”但转念又想:“当时包袱之中,未必藏的便是这两个卷轴,说不定他为了来求梅庄的四位庄主治我之病,途中当我在客店中休息之时,出去买来,甚或是偷来抢来。嗯,多半是偷盗而得,这等无价之宝,又哪里买得到手?”耳听得那秃笔翁临空写字,指上发出极轻微的嗤嗤之声,内力之强,和黑白子各擅胜场,又想:“我的内伤乃因桃谷六仙及不戒大师而起,这梅庄三位庄主的内功,似乎不在桃谷六仙和不戒大师之下,那大庄主说不定更加厉害。再加上向大哥,五人合力,或许能治我之伤了。但愿他们不致大耗功力才好。”
7 {% u% ^* p6 U) L  向问天不等秃笔翁写完,便将率意帖收起,包入包裹。
/ s4 R' @8 [; e5 y  秃笔翁向他愕然而视,过了好一会,说道:“换甚么?”向问天摇头道:“甚么都不能换。”秃笔翁道:“二十八招石鼓打穴笔法!”黑白子和丹青生齐声叫道:“不行!”秃笔翁道:“行,为甚么不行?能换得这幅张旭狂草真迹到手,我那石鼓打穴笔法又何足惜?”
  T& v+ |" Y2 L  向问天摇头道:“不行!”秃笔翁急道:“那你为甚么拿来给我看?”
! A8 z/ H8 u3 m$ f, A9 b% h  向问天道:“就算是在下的不是,三庄主只当从来没看过便是。”秃笔翁道:“看已经看过了,怎么能只当从来没看过?”向问天道:“三庄主真的要得这幅张旭真迹,那也不难,只须和我们打一个赌。”秃笔翁忙问:“赌甚么?”
5 g. I' Z' }+ ]$ a  丹青生道:“三哥,此人有些疯疯癫癫。他说赌我们梅庄之中,无人能胜得这位华山派风朋友的剑法。”秃笔翁道:“倘若有人胜得了这位朋友,那便如何?”向问天道:“倘若梅庄之中,不论哪一位胜得我风兄弟手中长剑,那么在下便将这幅张旭真迹《率意帖》奉送三庄主,将那幅范宽真迹《溪山行旅图》奉送四庄主,还将在下心中所记神仙鬼怪所下的围棋名局二十局,一一录出,送给二庄主。”秃笔翁道:“我们大哥呢?你送他甚么?”$ o! A7 j. i) J4 g' N1 E+ A
  向问天道:“在下有一部《广陵散》琴谱,说不定大庄主他一言未毕,黑白子等三人齐声道:“《广陵散》?”
0 R# r3 M% D/ v' a9 L( i2 f  令狐冲也是一惊:“这《广陵散》琴谱,是曲长老发掘古墓而得,他将之谱入了《笑傲江湖之曲》,向大哥又如何得来?”随即恍然:“向大哥是魔教右使,曲长老是魔教长老,两人多半交好。曲长老得到这部琴谱之后,喜悦不胜,自会跟向大哥说起。向大哥要借来抄录,曲长老自必欣然允诺。”
$ R3 M2 F, Q! y% f) a. k5 ^8 Z  想到谱在人亡,不禁喟然。
% `9 d- w. \2 J* y& I+ R  秃笔翁摇头道:“自嵇康死后,《广陵散》从此不传,童兄这话,未免是欺人之谈了。”
& M/ \0 v! K. W( `3 c' q9 p  向问天微笑道:“我有一位知交好友,爱琴成痴。他说嵇康一死,天下从此便无《广陵散》。这套琴谱在西晋之后固然从此湮没,然而在西晋之前呢?”
$ ?  N, N- f8 W. K* R, z3 `; h  秃笔翁等三人茫然相顾,一时不懈这句话的意思。! m3 U$ i( b' i* s
  向问天道:“我这位朋友心智过人,兼又大胆妄为,便去发掘晋前擅琴名人的坟墓。果然有志者事竟成,他掘了数十个古墓之后,终于在东汉蔡邕的墓中,寻到了此曲。”& w5 S2 M9 J) }3 z# D2 T' u
  秃笔翁和丹青生都惊噫一声。黑白子缓缓点头,说道:“智勇双全,了不起!”
2 A1 S0 Z+ }) ~) F  向问天打开包袱,取了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广陵散琴曲》五字,随手一翻,册内录的果是琴谱。他将那册子交给令狐冲,说道:“风兄弟,梅庄之中,倘若有哪一位高人胜得你的剑法,兄弟便将此琴谱送给大庄主。”5 u2 u: I+ K- {
  令狐冲接过,收入怀中,心想:“说不定这便是曲长老的遗物。曲长老既死,向大哥要取他一本琴谱,有何难处?”1 u8 ?; p' r; [4 |
  丹青生笑道:“这位风兄弟精通酒理,剑法也必高明,可是他年纪轻轻,难道我梅庄之中……嘿嘿,这可太笑话了。”
9 i) h" J7 a- N. k6 s  黑白子道:“倘若我梅庄之中,果然无人能胜得风少侠,我们要赔甚么赂注?”
% N8 m* D: J. p# ~  令狐冲和向问天有约在先,一切听由他安排,但事情演变至斯,觉得向问天做得太也过份,即来求医,怎可如此狂妄,轻视对方?何况自己内力全失,如何能是梅庄中这些高人的对手?便道:“童大哥爱说笑话,区区末学后辈,怎敢和梅庄诸位庄主讲武论剑?”$ e- l/ B% D0 Z, ]0 C: J
  向问天道:“这几句客气话当然是要说的,否则别人便会当你狂妄自大了。”
. {# i% K0 x8 z4 U  `  秃笔翁似乎没将二人的言语听在耳里,喃喃吟道:“‘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二哥,那张旭号称‘草圣’,乃草书之圣,这三句诗,便是杜甫在《饮中八仙歌》写张旭的。此人也是‘饮中八仙’之一。你看了这《率意帖》,可以想像他当年酒酣落笔的情景。唉,当真是天马行空,不可羁勒,好字,好字!”丹青生道:“是啊,此人既爱喝酒,自是个大大的好人,写的字当然也不会差的了。”秃笔翁道:“韩愈品评张旭道:‘喜怒窘穷,忱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此公正是我辈中人,不平有动于心,发之于草书,有如仗剑一挥,不亦快哉!”提起手指,又临空书写,写了几笔,对向问天道:“喂,你打开来再给我瞧瞧。”
- @! s& b' }5 P* j+ a# @  向问天摇了摇头,笑道:“三庄主取胜之后,这张帖便是你的了,此刻何必心急?”
) d& j: R3 y* X5 F  黑白子善于弈棋,思路周详,未胜算,先虑败,又问:“倘若梅庄之中,无人胜得风少侠的剑法,我们该输甚么赌注?”向问天道:“我们来到梅庄,不求一事,不求一物。风兄弟只不过来到天下武学的巅峰之所,与当世高手印证剑法。倘若侥幸得胜,我们转身便走,甚么赌注都不要。”黑白子道:“哦,这位风少侠是求扬名来了。一剑连败‘江南四友’,自是名动江湖。”' l. }# o' {. P3 ^
  向问天摇头道:“二庄主料错了。今日梅庄印证剑法,不论谁胜谁败,若有一字泄漏于外,我和风兄弟天诛地灭,乃是狗屎不如之辈。”
& y5 v8 X9 j1 k4 S  丹青生道:“好,好!说得爽快!这房间甚是宽敞,我便和风兄弟来比划两手。风兄弟,你的剑呢?”向问天笑道:“来到梅庄,怎敢携带兵刃?”
7 c; o+ F2 q3 ~9 T  丹青生放大喉咙叫道:“拿两把剑来!”. d9 s5 B, w4 I, ?( @
  外边有人答应,接着丁坚和施令威各捧一剑,走到丹青生面前,躬身奉上。丹青生从丁坚手中接了剑,道:“这剑给他。”施令威道:“是!”双手托剑,走到令狐冲面前。* @( O$ C4 c4 M1 ~+ s
  令狐冲觉得此事甚为尴尬,转头去瞧向问天。向问天道:“梅庄四庄主剑法通神,风兄弟,你只消学得一招一式,那也是终身受用不尽。”令狐冲眼见当此情势,这场剑已不得不比,只得微微躬身,伸双手接过长剑。! n/ M- T& [  b- n0 W/ W  a
  黑白子忽道:“四弟且慢。这位童兄打的赌,是赌我们梅庄之中无人胜得风兄。丁坚也会使剑,他也是梅庄中人,倒也不必定要你亲自出手。”他越听向问天说得有恃无恐,越觉此事不妥,当下决定要丁坚先行出手试招,心想他剑法着实了得,而在梅庄只是家人身分,纵然输了,也无损梅庄令名,一试之下,这风二中剑法的虚实便可得知。' u3 |0 g2 y: U) w
  向问天道:“是,是。只须梅庄之中有人胜得我风兄弟的剑法,便算是我们输了,也不一定是四位庄主亲自出手。这位丁兄,江湖上人称‘一字电剑’,剑招之快,世所罕见。风兄弟,你先领教这位丁兄的一字电剑,也是好的。”; |1 m: a) c. J+ G) j
  丹青生将长剑向丁坚一抛,笑道:“你如输了,罚你去吐鲁番运酒。”) O( ?. [& e3 s/ y: d# f/ s
  丁坚躬身接住长剑,转身向令狐冲道:“丁某领教风爷的剑法。”刷的一声,将剑拔了出来。令狐冲当下也拔剑出鞘,将剑鞘放在石几之上向问天道:“三位庄主,丁兄,咱们是印证剑法,可不用较量内力。”黑白子道:“那自然是点到为止。”向问天道:“风兄弟,你可不得使出丝毫内力。咱们较量剑法,招数精熟者胜,粗疏者败。你华山派的气功,在武林中是有名的,你若以内力取胜,便算是咱们输了。”令狐冲暗暗好笑:“向大哥知我没半分内力,却用这些言语挤兑人家。”便道:“小弟的内力使将出来,教三位庄主和丁施二兄笑掉了牙齿,自然是半分也不敢使。”
% N3 H, Q$ y4 a/ H+ V; L8 K4 D  向问天道:“咱们来到梅庄,实出于一片至诚,风兄弟若再过谦,对四位前辈反而不敬了。你华山派‘紫霞神功’远胜于我嵩山派内功,武林中众所周知。风兄弟,你站在我这两只脚印之中,双脚不可移动,和丁兄试试剑招如何?”4 d0 t& R! v8 n5 u: M6 P+ ~4 K( C0 |
  他说了这几句话,身子往旁边一让,只见地下两块青砖之上,分别出现了一个脚印,深及两寸。原来他适才说话之时,潜运内力,竟在青砖上硬生生踏出了两个脚印。
9 S/ G+ ^/ e( M) q  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三人齐声喝彩:“好功夫!”眼见向问天口中说话,不动声色的将内力运到了脚底,而踏出的足印之中并无青砖碎粉,两个足印又一般深浅,平平整整,便如细心雕刻出来一般,内力惊人,实非自己所及。丹青生等只道他是试演内功,这等做作虽然不免有些肤浅,非高人所为,但毕竟神功惊人,令人钦佩,却不知他另有深意。令狐冲自然明白,他宣扬自己内功较他为高,他内功已如此了得,自己自然更加厉害,则对方于过招之时便决不敢行使内力,以免自取其辱。再者,自己除剑法之外,其他武功一无可取,轻空纵跃,绝非所长,双足踏在足印之中,只是施展剑法,便可藏拙。
# x# e: l  Y9 J2 \; j* v0 i% X  丁坚听向问天要令狐冲双足踏在脚印之中再和自己比剑,显然对自己有轻蔑之意,心下不禁恼怒,但见他踏砖留痕的功力如此深厚,他不禁骇异,寻思:“他们胆敢来向四位庄主挑战,自非泛泛之辈。我只消能和这人斗个平手,便已为孤山梅庄立了一功。”他昔年甚是狂傲,后来遭逢强敌,逼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幸得“江南四友”出手相救解困,他才投身梅庄,甘为厮役,当年的悍勇凶焰,早已收敛殆尽了。
7 M" r$ ?# R2 V; Z6 U  令狐冲举步踏入了向问天的足印,微笑道:“丁兄请!”丁坚道:“有僭了!”长剑横挥,嗤的一声轻响,众人眼前便是一道长长的电光疾闪而过。
$ G7 ~1 I! {: J9 M% E  y  他在梅庄归隐十余年,当年的功夫竟丝毫没有搁下。这“一字电剑”每招之出,皆如闪电横空,令人一见之下、惊心动魄,先自生了怯意。当年丁坚乃是败在一个盲眼独行大盗手下,只因对手眼盲,听声辨形,这一字电剑的慑人声势便无所施其技。此刻他将剑法施展出来,霎时之间,满室都是电光,耀人眼目。% @- a6 r$ c4 D* `. ~! [: t2 v
  但这一字电剑只出得一招,令狐冲便瞧出了其中三个老大破绽。丁坚并不急于进攻,只是长剑连划,似是对来客尽了礼敬之道,真正用意却是要令狐冲神驰目眩之余,难以抵挡他的后着。他使到第五招时,令狐冲已看出了他剑法中的十八个破绽。当下说道:“得罪!”长剑斜斜指出。& ?) \9 M( G* F; p. q, g
  其时丁坚一剑正自左而右急掠而过,令狐冲的剑锋距他手腕尚有二尺六七寸左右,但丁坚这一惊之势,正好将自己手腕送到他剑锋上去。这一掠劲道太急,其势已无法收转,旁观五人不约而同的叫道:“小心!”
4 ?1 n; u! ~, }- u6 F  黑白子手中正扣着黑白两枚棋子,待要掷出击打令狐冲的长剑,以免丁坚手腕切断,但想:“我若出手相助,那是以二敌一,梅庄摆明是输了,以后也不用比啦。”只一迟疑,丁坚的手腕己向剑锋上直削过去。施令威大叫一声:“啊哟!”6 g  X. K7 v* t6 P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刻间,令狐冲手腕轻轻一转,剑锋侧了过来,拍的一声响,丁坚的手腕击在剑锋平面之上,竟然丝毫无损。丁坚一呆,才知对方手下留情,便在这顷刻之间,自己已捡回了一只手掌,此腕一断,终身武功便即废了,他全身都是冷汗,躬身道:“多谢风大侠剑下留情。”令狐冲躬身还礼,说道:“不敢!承让了。”
- H$ ]( k6 D# ^" Q3 c" ?5 d4 w) j  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见令狐冲长剑这么一转,免得丁坚血溅当场,心下都是大生好感。丹青生斟满了一杯酒,说道:“风兄弟,你剑法精奇,我敬你一杯。”9 p$ k3 Z8 P/ G2 n' v
  令狐冲道:“不敢当。”接过来喝了。丹青生陪了一杯,又在令狐冲杯中斟满,说道:“风兄弟,你宅心仁厚,保全了丁坚的手掌,我再敬你一杯。”4 k- ^* N& A! \0 R" q; R- d
  令狐冲道:“那是碰巧,何足为奇?”双手捧杯喝了。丹青生又陪了一杯,再斟了一杯,说道:“这第三杯,咱俩谁都别先喝,我跟你玩玩,谁输了,谁喝这杯酒。”令狐冲笑道:“那自然是我输的,不如我先喝了。”丹青生摇手道:”别忙,别忙!”将酒杯放在石几上,从丁坚手中接过长剑,道:“风兄弟,你先出招。”
5 ~+ a: b& J; p% _. {  令狐冲喝酒之时,心下已在盘算:”他自称第一好酒,第二好画,第三好剑,剑法必定是极精的。我看大厅上他所画的那幅仙人图,笔法固然凌厉,然而似乎有点管不住自己,倘若他剑法也是这样,那么破绽必多。”当即躬身说道:”四庄主,请你多多容让。”丹青生道:“不用客气,出招。”令狐冲道:“遵命!”长剑一起,挺剑便向他肩头刺出。
7 j- {5 A2 A) S; V5 ^: S  这一剑歪歪斜斜,显然全无力气,更加不成章法,天下剑法中决不能有这么一招。丹青生愕然道:”那算甚么?”他既知令狐冲是华山派的,心中一直在思忖华山派的诸路剑法,岂知这一剑之出,浑不是这么一回事,非但不是华山派剑法,甚至不是剑法。- e* |! L' ~/ B; o9 k
  令狐冲跟风清扬学剑,除了学得古今独步的“独孤九剑”之外,更领悟到了“以无招胜有招”这剑学中的精义。这要旨和“独孤九剑”相辅相成,“独孤九剑”精微奥妙,达于极点,但毕竟一招一式,尚有迹可寻,待得再将“以无招胜有招”的剑理加入运用,那就更加的空灵飘忽,令人无从捉摸。
" B4 D0 C8 `/ U/ ?  是以令狐冲一剑刺出,丹青生心中一怔,立觉倘若出剑挡架,实不知该当如何挡,如何架,只得退了两步相避。6 I2 X$ h' P. I% u0 h; Y& P
  令狐冲一招迫得了坚弃剑认输,黑白子和秃笔翁虽然暗赞他剑法了得,却也并不如何惊奇,心想他既敢来梅庄挑战,倘若连梅庄的一名仆役也斗不过,那未免太过笑话了,待见丹青生被他一剑逼得退出两步,无不骇然。8 m7 E3 a8 B8 G
  丹青生退出两步后,立即踏上两步。令狐冲长剑跟着刺出,这一次刺向他左胁,仍是随手而刺,全然不符剑理。丹青生横剑想挡,但双剑尚未相交,立时察觉对方剑尖已斜指自己右胁之下,此处门户大开,对方乘虚攻来,实是无可挽救,这一格万万不可,危急中迅即变招,双足一弹,向后纵开了丈许。他喝一声:“好剑法!”毫不停留的又扑了上来,连人带剑,向令狐冲疾刺,势道甚是威猛。
8 W" N8 ^$ K: J2 Z( _5 K  令狐冲石出他右臂弯处是个极大破绽,长剑遽出,削他右时。丹青生中途若不变招,那么右时先已被对方削了下来。他武功也真了得,百忙中手腕急沉,长剑刺向地下,借着地下一股反激之力,一个筋斗翻出,稳稳的落在两丈之外,其实背心和墙壁已相去不过数寸,如果这个筋斗翻出时用力稍巨,背心撞上了墙壁,可大失高人的身分了。饶是如此,这一下避得太过狼狈,脸上已泛起了紫红之色。
- Z& {  D; ^4 L9 ]4 o  他是豁达豪迈之人,反而哈哈一笑,左手大拇指一竖,叫道:“好剑法!”
/ C- d% s' a3 G7 B" I/ h; l6 y1 g  舞动长剑,一招“白虹贯日”,跟着变“春风杨柳”,又变“腾蛟起凤”,三剑一气呵成,似乎没见他脚步移动,但这三招使出之时,剑尖已及令狐冲面门。
9 z5 b( u& w5 X; p, G  令狐冲斜剑轻拍,压在他剑脊之上,这一拍时刻方位,拿捏得不错分毫,其实丹青生长剑逸到此处,精神气力,径行贯注于剑尖,剑脊处却无半分力道。只听得一声轻响,他手中长剑沉了下去。令狐冲长剑向外一吐,指向他胸口。丹青生“啊”的一声,向左侧纵开。, `, \6 C: A: g+ M& [+ k7 t
  他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又攻将过来,这一次乃是硬劈硬砍,当头一剑砍落,叫道:“小心了!”他并不想伤害令狐冲,但这一剑“玉龙倒悬”$ N1 |! F/ _+ D8 O; N0 H* Y
  势道凌厉,对方倘若不察,自己一个收手不住,只怕当真砍伤了他。
) ]$ t& H9 `8 _  @  令狐冲应道:“是!”长剑倒挑,刷的一声,剑锋贴着他剑锋斜削而上。& T5 {6 y) D8 F
  丹青生这一剑如乘势砍下,剑锋未及令狐冲头顶,自己握剑的五根手指已先被削落,眼见对方长剑顺着自己剑锋滑将上来,这一招无可破解,只得左掌猛力拍落,一股掌力击在地下,蓬的一声响,身子向后跃起。已在丈许之外。( `9 l" |4 `+ x5 S% b, M' f- m
  他尚未站定,长剑已在身前连划三个圆圈,幻作三个光圈。三个光圈便如是有形之物,凝在空中停得片刻,缓缓向令狐冲身前移去,这几个剑气化成的光圈骤视之似不及一字电剑的凌厉,但剑气满室,寒风袭体。令狐冲长剑伸出,从光圈左侧斜削过去,那正是丹青生第一招力道已逝,第二招劲力未生之间的一个空隙。丹青生“咦”的一声,退了开去,剑气光出跟着他退开,随即见光圈陡然一缩,跟着胀大,立时便向令狐冲涌去。令狐冲手腕一抖,长剑刺出,丹青生又是”咦”的一声,急跃退开。
! a5 e' N. z, p  如此倏进倏退,丹青生攻得快,退得也是越快,片刻之间,他攻了一十一招,退了一十一次,眼见他须髯俱张,剑光大盛,映得他脸上罩了一层青气,一声断喝,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光圈齐向令狐冲袭到。那是他剑法中登峰造极之作,将数十招剑法合而为一。这数十招剑法每一招均有杀着,每一招均有变化,聚而为一,端的是繁复无比。9 K/ {" A- W/ ~0 I
  令狐冲以简御繁,身子微蹲,剑尖从数十个光圈之下挑上,直指丹青生小腹。7 L+ x; z  d0 D; s
  丹青生又是一声大叫,用力跃出,砰的一声,重重坐在石几之上,跟着呛啷一声响,几上酒杯震于地下,打得粉碎。他哈哈大笑,说道:“妙极!8 K* f3 ?5 r& {& Q2 M
  妙极!风兄弟,你剑法比我高明得太多。来,来,来!敬你三杯酒。”# s+ e' b" d+ E1 @
  黑白子和秃笔翁素知这个四弟剑法的造诣,眼见他攻击一十六招,令狐冲双足不离向问天所踏出的足印,却将丹青生逼退了一十八次,剑法之高,实是可畏可佩。
' V' T6 r0 [% F2 Q& y3 V8 j0 k  丹青生斟了酒来,和令狐冲对饮三杯,说道:“江南四友之中,以我武功最低,我虽服输,二哥、三哥却不肯服。多半他们都要和你试试。”令狐冲道:”咱二人拆了十几招,四庄主一招未输,如何说是分了胜败?”丹青生摇头道:“第一招便已输了,以后这一十六剑都是多余的。大哥说我风度不够,果真一点不错。”令狐冲笑道:”四庄主风度高极,酒量也是一般的极高,”丹青生笑道:“是,是,咱们再喝酒。”
8 F/ |6 ?6 Q" j  眼见他于剑术上十分自负,今日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手中,居然毫不气恼,这等潇洒豁达,实是人中第一等的风度,向问天和令狐冲都不禁为之心折。
# C- M, O6 d# S/ L  秃笔翁向施令威道:“施管家,烦你将我那杆秃笔拿来。”施令威应了,出去拿了一件兵刃进来,双手递上。令狐冲一看,竟是一杆精钢所铸的判官笔,长一尺六寸,奇怪的是,判官笔笔头上竟然缚有一束沾过墨的羊毛,恰如是一枝写字用的大笔。寻常判官笔笔头是作点穴之用,他这兵刃却以柔软的羊毛为笔头,点在人身穴道之上,如何能克敌制胜?想来他武功固另有家数,而内力又必浑厚之极,内力到处,虽羊毛亦能伤人。
' Q4 M( _- o1 p( c: k5 R, y( S5 m. b  秃笔翁将判官笔取在手里,微笑道:“风兄,你仍是双足不离足印么?”
7 q" j# I* w) z4 a. I4 i, e2 p  令狐冲急忙退后两步,躬身道:“不敢。晚辈向前辈请教,何敢托大?”) P) w. q: k  d# G
  丹青生点头道:“是啊,你跟我比剑,站着不动是可以的,跟我三哥比就不行了。”$ g- f+ @" C* H7 B% O
  秃笔翁举起判官笔,微笑道:“我这几路笔法,是从名家笔帖中变化出来的。风兄文武全才,自必看得出我笔法的路子。风兄是好朋友,我这秃笔之上,便不蘸墨了。”
3 `( a) E& m, J5 c4 k3 S8 h  令狐冲微微一怔,心想:“你倘若不当我是好朋友,笔上便要蘸墨。笔上蘸墨,却又怎地?”他不知秃笔翁临敌之时,这判官笔上所蘸之墨,乃以特异药材煎熬而成,着人肌肤后墨痕深印,永洗不脱,刀刮不去。当年武林好手和“江南四友”对敌,最感头痛的对手便是这秃笔翁,一不小心,便给他在脸上画个圆圈,打个交叉,甚或是写上一两个字,那便终身见不得人,宁可给人砍上一刀,断去一臂,也胜于给他在脸上涂抹。秃笔翁见令狐冲和丁坚及丹青生动手时出剑颇为忠厚,是以笔上也不蘸墨了。令狐冲虽不明其意,但想总是对自己客气,便躬身道:“多感盛情。晚辈识字不多,三庄主的笔法,晚辈定然不识。”
9 f# R# V5 G% {+ ^9 U5 T* \  秃笔翁微感失望,道:“你不懂书法?好罢,我先跟你解说。我这一套笔法,叫做《裴将军诗》,是从颜真卿所书诗帖中变化出来的,一共二十三字,每字三招至十六招不等,你听好了:‘裴将军!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
6 N. n  U' F: u2 i( M- D/ x  R  令狐冲道:“多承指教。”心中却想:“管你甚么诗词、书法,反正我一概不懂。”8 b% T  |! q5 c; X
  秃笔翁大笔一起,向令狐冲左颊连点三点,正是那“裴”字的起首三笔,这三点乃是虚招,大笔高举,正要自上而下的划将下来,令狐冲长剑递出,制其机先,疾刺他右肩。秃笔翁迫不得已,横笔封挡,令狐冲长剑已然缩回。, L5 d& f0 g; Z! T* D# J9 Q
  两人兵刃并未相交,所使均是虚招,但秃笔翁这路《裴将军诗》笔法第一式便只使了半招,无法使全。他大笔挡了个空,立时使出第二式。令狐冲不等他笔尖递出,长剑便已攻其必救。秃笔翁回笔封架,令狐冲长剑又已缩回,秃笔翁这第二式,仍只使了半招。
, _- N& p- \, Y4 J" N& K9 b0 p8 R  秃笔翁一上手便给对方连封二式,自己一套十分得意的笔法无法使出,甚感不耐,便如一个善书之人,提笔刚写了几笔,旁边便有一名顽童来捉他笔杆,拉他手臂,教他始终无法好好写一个字。秃笔翁心想:“我将这首《裴将军诗》先念给他听,他知道我的笔路,制我机先,以后各招可不能顺着次序来。”大笔虚点,自右上角至左下角弯曲而下,劲力充沛,笔尖所划是个“如”字的草书。令狐冲长剑递出,指向他右胁。秃笔翁吃了一惊,判官笔急忙反挑,砸他长剑,令狐冲这一刺其实井非真刺,只是摆个姿式,秃笔翁又只使了半招。他这笔草书之中,本来灌注了无数精神力气,突然间中途转向,不但笔路登时为之窒滞,同时内力改道,只觉丹田中一阵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s# K% r2 y  |3 w7 P, g
  他呼了口气,判官笔急舞,要使“腾”字那一式,但仍只半招,便给令狐冲攻得回笔拆解。秃笔翁好生恼怒,喝道:“好小子,便只捣乱!”判官笔使得更加快了,可是不管他如何腾挪变化,每 一个字的笔法最多写得两笔,便给令狐冲封死,无法再写下去。
& [# `! Y3 z. P  他大喝一声,笔法登变,不再如适才那么恣肆流动,而是劲贯中锋,笔致凝重,但锋芒角出,剑拔弩张,大有磊落波磔意态。令狐冲自不知他这路笔法是取意于蜀汉大将张飞所书的《八濛山铭》,但也看出此时笔路与先前已大不相同。他不理对方使的是甚么招式,总之见他判官笔一动,便攻其虚隙。秃笔翁哇哇大叫,不论如何腾挪变化,总是只使得半招,无论如何使不全一招。
. }8 S0 k. k  u  秃笔翁笔法又变,大书《怀素自叙帖》中的草书,纵横飘忽,流转无方,心想:“怀素的草书本已十分难以辨认,我草中加草,谅你这小子识不得我这自创的狂草。”他哪知令狐冲别说草书,便是端端正正的真楷也识不了多少,他只道令狐冲能抢先制住自己,由于揣摸到了自己的笔路,其实在令狐冲眼中所见,纯是兵刃的路子,乘暇抵隙,只是攻击对方招数中的破绽而已。
! u4 w0 `$ a$ q9 f  秃笔翁这路狂草每一招仍然只能使出半招,心中郁怒越积越甚,突然大叫:“不打了,不打了!”向后纵开,提起丹青生那桶酒来,在石几上倒了一滩,大笔往酒中一蘸,便在白墙上写了起来,写的正是那首《裴将军诗》。
% h$ D; v' E3 L& J8 Z; ]) G* E  二十三个字笔笔精神饱满,尤其那个“如”字直犹破壁飞去。他写完之后,才松了口气,哈哈大笑,侧头欣赏壁上殷红如血的大字,说道:”好极!我生平书法,以这幅字最佳。”4 V* V, r4 v; `$ P
  他越看越得意,道:“二哥,你这间棋室给我住罢,我舍不得这幅字,只怕从今而后,再也写不出这样的好字了。”黑白子道:“可以。反正我这间屋中除了一张棋怦,甚么也没有,就是你不要,我也得搬地方,对着你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怎么还能静心下棋?”秃笔翁对着那几行字摇头晃脑,自称自赞:“便是颜兽公复生,也未必写得出。”转头向令狐冲道:“兄弟,全靠你逼得我满肚笔意,无法施展,这才突然间从指端一涌而出,成此天地间从所未有的杰构。你的剑法好,我的书法好,这叫做各有所长,不分胜败。”0 K! }; ]2 \  a3 }, \
  向问天道:“正是,各有所长,不分胜败。”丹青生道:“还有,全仗我的酒好!”
  Z0 D1 J( `- V9 }4 g2 C! q, d2 K  黑白子道:“我这个三弟天真烂漫,痴于挥毫书写,倒不是比输了不认。”
* y2 ^7 [. V3 ^  向问天道:“在下理会得。反正咱们所赌,只是梅庄中无人能胜过风兄弟的剑法。只要双方不分胜败,这赌注我们也就没输。”黑白子点头道:“正是。”2 }$ g% ~5 |$ c& D7 ?
  伸手到石几之下,抽了一块方形的铁板出来。铁板上刻着十九道棋路,原来是一块铁铸的棋枰。他抓住铁棋之角,说道:“风兄,我以这块棋抨作兵刀,领教你的高招。”
! G5 y( O8 w% ]; k+ G; X  向问天道:“听说二庄主这块棋枰是件宝物,能收诸种兵刃暗器。”黑白子向他深深凝视,说道:“童兄当真博闻强记。佩服,佩服,其实我这兵刃并非宝物,乃是磁铁所制,用以吸住铁制的棋子,当年舟中马上和人对弈,颠簸之际,不敢乱了棋路。”向问天道:“原来如此。”
( n5 t: ?7 j' P# s2 i* Y  令狐冲听在耳里,心道:“幸得向大哥指教,否则一上来长剑给他棋盘吸住,不用打便输了。和此人对敌,可不能让他棋盘和我长剑相碰。”当下剑尖下垂,抱拳说道:“请二庄主指点。”黑白子道:”不敢,风兄的剑法高明,在下生平未睹。请进招!”. p8 d8 h0 p; v5 g; g
  令狐冲随手虚削,长剑在空中弯弯曲曲的蜿蜒而前。黑白子一怔,心想:
( W5 o& D2 H2 I, W+ {4 K; E% B; X. a: C4 f  “这是甚么招数?”眼见剑尖指向自己咽喉,当即举枰一封。令狐冲拨转剑头,刺向他的右肩,黑白子又是举枰一挡。令狐冲不等长剑接近棋枰,便已缩回,挺剑刺向他小腹。9 \/ G3 b2 A/ Y( u9 g% K: x* F
  黑白子又是一封,心想:”再不反击,如何争先?”下棋讲究一个先手,比武过招也讲究一个先手,黑白子精于棋理,自然深通争先之道,当即举起棋枰,向令狐冲右肩疾砸。这棋枰二尺见方,厚达一寸,乃是一件甚为沉重的兵刃,倘若砸在剑上,就算铁枰上无吸铁的磁性,长剑也非给砸断不可。
8 c4 J& P7 L/ {; [8 p) z  令狐冲身子略侧,斜剑往他右胁下刺去。黑白子见对方这一剑虽似不成招式,所攻之处却务须照应,当即斜枰封他长剑,同时又即向前推出。这一招“大飞”本来守中有攻,只要令狐冲应得这招,后着便源源而至。哪知道令狐冲竟不理会,长剑斜挑,和他抢攻。黑白子这一招守中带攻之作只有半招起了效应,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击之力。' U/ _5 @; _* A) J, m
  此后令狐冲一剑又是一剑,毫不停留的连攻四十余剑。黑白子左挡右封,前拒后御,守得似乎连水也泼不进去,委实严密无伦。但两人拆了四十余招,黑白子便守了四十余招,竟然腾不出手来还击一招。
1 l3 Q7 E" n8 k: B+ W/ C9 W  秃笔翁、丹青生、丁坚、施令威四人只看得目瞪口呆,眼见令狐冲的剑法既非极快,更不威猛凌厉,变招之际,亦无甚么特别巧妙,但每一剑刺出,总是教黑白子左支右绌,不得不防守自己的破绽。秃笔翁和丹青生自都理会得,任何招数中必有破绽,但教能够抢先,早一步攻击对方的要害,那么自己的破绽便不成破绽,纵有千百处破绽,亦是无妨。令狐冲这四十余招源源不绝的连攻,正是用上了这个道理。
0 ^* N3 U8 r4 g: W: H) Z+ _. i  黑白子也是心下越来越惊,只想变招还击,但棋枰甫动,对方剑尖便指向自己露出的破绽,四十余招之中,自己连半手也缓不出来反击,便如是和一个比自己棋力远为高明之人对局,对方连下四十余着,自己每一着都是非应不可。" |6 z0 u! k4 V4 ?+ ?+ Q
  黑白子眼见如此斗将下去,纵然再拆一百招、二百招,自己仍将处于挨打而不能还手的局面,心想:“今日若不行险,以图一逞,我黑白子一世英名,化为流水。”横过棋枰,疾挥出去,径砸今狐冲的左腰。令狐冲仍是不闪不避,长剑先刺他小腹。这一次黑白子却不收枰防护,仍是顺势砸将过去,似是决意拚命,要打个两败俱伤,待长剑刺到,左手食中二指陡地伸出,往剑刃上挟去,他练就“玄天指”神功,这两根手指上内劲凌厉,实不下于另有一件厉害的兵刃。
" G% u" V, X- ]; }! u( e2 |  旁观五人见他行此险着,都不禁“咦”的一声,这等打法已不是比武较艺,而是生死相搏,倘若他一挟不中,那便是剑刃穿腹之祸。一霎之间,五人手心中都捏了把冷汗。% J( x; o! Q. @4 `
  眼见黑白子两根手指将要碰到剑刃,不论是否挟中,必将有一人或伤或死。倘若挟中,令狐冲的长剑无法刺出,棋枰便击在他腰间,其势已无可闪避;但如一挟不中,甚或虽然挟中而二指之力阻不住剑势,那么长剑一通而前,黑白子纵欲后退,亦已不及。1 ?( i. Y+ q, W8 c  A/ t  @- W
  便在黑白子的手指和剑刃将触未触之际,长剑剑尖突然一昂,指向了他咽喉。
/ M) o! Z& S9 B  这一下变招出于人人意料之外,古往今来武学之中,决不能有这么一招。" T$ x, n9 N- g; K; v& |, @3 P
  如此一来,先前刺向小腹的一剑竟是虚招,高手相搏而使这等虚招,直如儿戏。可是此招虽为剑理之所绝无,毕竟已在令狐冲手下使了出来。剑尖上挑,疾刺咽喉,黑白子的棋枰如继续前砸,这一剑定然先刺穿了他喉头。2 F/ D/ B; E- W7 i! Y: F. T) ~
  黑白子大惊之下,右手奋力凝住棋枰不动。他心思敏捷,又善于奔理,在这千钩一发之际,料到了对方的心意,如果自己棋枰顿住不砸,对方长剑也不会刺来。, w2 H0 G  b, B1 S* f" [0 M
  果然令狐冲见他棋枰不再进击,长剑便也凝住不动,剑尖离他咽喉不过数寸,而棋枰离令狐冲腰间也已不过数寸。两人相对僵持,全身没半分颤动。
* w1 s. O1 y+ G# L  局势虽似僵持,其实令狐冲已占了全面上风。棋枰乃是重物,至少也须相隔数尺之遥运力击下,方能伤敌,此时和令狐冲只隔数寸,纵然大力向前猛推,也伤他不得,但令狐冲的长剑只须轻轻一刺,便送了对方性命。双方处境之忧劣,谁也瞧得出来。$ j, J- ?2 X! z( Z2 [& |- m! t
  向问天笑道:“此亦不敢先,彼亦不敢先,这在棋理之中,乃是‘双活’。二庄主果是大智人勇,和风兄弟斗了个不分胜败。”
: B0 K6 i- ?2 H1 F) j! V% G, b  令狐冲长剑一撤,退开两步,躬身道:“得罪!”2 ?3 n! ^$ l/ C/ d4 }
  黑白子道:“童兄取笑了。甚么不胜不败?风兄剑术精绝,在下是一败涂地。”
9 ~4 _5 c3 {* E7 e- N  丹青生道:“二哥,你的棋子暗器是武林中一绝,三百六十一枚黑白子射将出去,无人能挡,何不试试这位风兄弟破暗器的功夫?”
. k" s( R2 _& {: p& `) ]  m  黑白子心中一动,见向问天微微点头,侧头向令狐冲瞧去,却见他丝毫不动声色,忖道:“此人剑法高明之极,当今之世,恐怕只有那人方能胜得过他。瞧他二人神色之中有恃无恐,我便再使暗器,看来也只是多出一次丑而已。”当即摇了摇头,笑道:“我既已认输,还比甚么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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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6:47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N9 M7 d3 `" U
二十 入狱/ j8 ~' G) V" N1 b) \5 L% a
  秃笔翁只是挂念着那幅张旭的《率意帖》,求道:“童兄,请你再将那帖给我瞧瞧。”向问无微笑道:“只等大庄主胜了我风兄弟,此帖便瞩三庄主所有,纵然连看三日三夜,也由得你了。”秃笔翁道:“我连看六日六夜!”* `" y% u. w: A1 P2 J9 P" W
  向问天道:“好,便连看七日七夜。”秃笔翁心痒难搔,问道:“二哥,我去请大哥出手,好不好?”/ X9 D) S+ j$ G. w  j
  黑白子道:“你二人在这里陪客,我跟大哥说去。”转身出外。) r4 `' `  `, I. }( r/ C
  丹青生道:“凤兄弟,咱们喝酒。唉,这坛酒给三哥糟蹋了不少。”说着倒酒入杯。
, D. c+ I8 ?  |8 ~" O7 u$ T) i  秃笔翁怒道:“甚么糟蹋了不少?你这酒喝入肚中,化尿拉出,哪及我粉壁留书,万古不朽?酒以书传,千载之下,有人看到我的书法,才知世上有过你这坛吐鲁番红酒。”( F8 |8 z9 D% w
  丹青生举起酒杯,向着墙壁,说道:“墙壁啊墙壁,你生而有幸,能尝到四太爷手酿的美酒,纵然没有我三哥在你脸上写字,你……你……你也万古不朽了。”令狐冲笑道:“比之这堵无知无识的墙壁,晚辈能尝到这等千古罕有的美酒,那更是幸运得多了。”说着举杯干了。向问天在旁陪得两杯,就此停杯不饮。丹青生和令狐冲却酒到杯干,越喝兴致越高。% A& t$ O' T* |# N. B
  两人各自喝了十六八杯,黑白子这才出来,说道:“风兄,我大哥有请,请你移步。童兄便在这里再喝几杯如何?”# R) I2 x9 u+ ~5 {/ ~2 ^( h$ P
  向问天一愕,说道:“这个……”眼见黑白子全无邀己同去之意,终不成硬要跟去?叹道:“在下无缘拜见大庄主,实是终身之憾。”黑白子道:“童兄请勿见怪。我大哥隐居已久,向来不见外客,只是听到风兄剑术精绝,心生仰慕,这才邀请一见,可决不敢对童兄有不敬之意。”向问天道:“岂敢,岂敢。”. E; o& v* [# O+ b2 E0 y
  令狐冲放下酒杯,心想不便携剑去见主人,当下两手空空,跟着黑白子走出棋室,穿过一道走廊,来到一个月洞门前。7 x8 \' e4 h4 Y  ]
  月洞门门额上写着“琴心”两字,以蓝色琉璃砌成,笔致苍劲,当是出于秃笔翁的手笔了。过了月洞门,是一条清幽的花径,两旁修竹栅娜,花径鹅卵石上生满青苔,显得平素少有人行。花径通到三间石屋之前。屋前屋后七八株苍松夭矫高挺,遮得四下里阴沉沉的。黑白子轻轻推开屋门,低声道:“请进。”0 r9 e$ |# l6 x+ J4 s, w
  令狐冲一进屋门,便闻到一股檀香。黑白子道:“大哥,华山派的风少侠来了。”
, ~& |6 D  O8 y2 p5 ~1 ^  内室走出一个老者,拱手道:“风少侠驾临敝庄,未克远迎,恕罪,恕罪。”
; m2 c) e* f6 `) @7 o  令狐冲见这老者六十来岁年纪,骨瘦如柴,脸上肌肉都凹了进去,直如一具骷髅,双目却炯炯有伸,躬身道:“晚辈来得冒昧,请前辈恕罪。”那人道:“好说,好说。”黑白子道:“我大哥道号黄钟公,风少侠想必早已知闻。”令狐冲道:“久仰四位庄主的大名,今日拜见清颜,实是有幸。”% I+ B: @, l- R0 s+ ?
  寻思:“向大哥当真开玩笑,事先全没跟我说及,只说要我一切听他安排。现下他又不在我身边,倘若这位大庄主出下甚么难题,不知如何应付才是。”. f" b6 L) P1 n' G( S' P
  黄钟公道:“听说风少侠是华山派前辈风老先生的传人,剑法如神。老朽对风先生的为人和武功向来是十分仰慕的,只可惜缘悭一面。前些时江湖之间传闻,说道风老先生已经仙去,老朽甚是悼惜。今日得见风老先生的嫡系传人,也算是大慰平生之愿了。不知风少侠是风老先生的子侄么?”' T+ x9 y. ~+ v+ h6 r" d1 X( e
  令狐冲寻思:“风太师叔郑重嘱咐,不可泄漏他老人家的行踪。向大哥见了我剑法,猜到是他老人家所传,在这里大肆张扬不算,还说我也姓风,未免大有招摇撞骗之嫌。但我如直陈真相,却又不妥,”只得含混说道:“我是他老人家的后辈子弟,晚辈资质愚鲁,受教日浅,他老人家的剑法,晚辈学不到十之一二。”* z  [! U' V, S7 H4 q% W: {
  黄钟公叹道:“倘若你真只学到他老人家剑法的十之一二,而我三个兄弟却都败在你的剑下,风老先生的造诣,可真是深不可测了。”令狐冲道:“三位庄主和晚辈都只随意过了几招,并未分甚么胜败,便已住手。”黄钟公点了点头,皮包骨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年轻人不骄不躁,十分难得,请进琴堂用茶。”; X* Z' X1 a/ \) N
  令狐冲和黑白子随着他走进琴堂坐好,一名童子捧上清茶。黄钟公道:“听说风少侠有《广陵散》的古谱。这事可真么?老朽颇喜音乐,想到嵇中散临刑时抚琴一曲,说道:‘广陵散从此绝矣!’每自叹息。倘若此曲真能重现人世,老朽垂暮之年得能按谱一奏,生平更无憾事。”说到这里,苍白的脸上竟然现出血色,显得颇为热切。
6 C2 t% }/ l1 X. D/ W8 @  令狐冲心想:“向大哥谎话连篇,骗得他们惨了。我看孤山梅庄四位庄主均非常人,而且是来求他们治我伤病,可不能再卖甚么关子。这本琴谱倘若正是曲洋前辈在东汉蔡甚么人的墓中所得的《广陵散》,该当便给他瞧瞧。”0 T: ]. e" f& S# `; S6 L3 X
  从怀中掏出琴谱,离座而起,双手奉上,说道:”大庄主请观。”7 T- R. d* P1 N7 ?) g6 j
  黄钟公欠身接过,说道:“《广陵散》绝响于人间已久,今日得睹古人名谱,实是不胜之喜,只是……只是不知……”言下似乎是说,却又如何得知这确是《广陵散》真谱,并非好事之徒伪造来作弄人的。他随手翻阅,说道:“唔,曲子很长啊。”从头自第一页看起,只瞧得片刻,脸上便已变色。, H; S" A" C5 k( t; f
  他右手翻阅琴谱,左手五根手指在桌上作出挑捻按捺的抚琴姿式,赞道:“妙极!和平中正,却又清绝幽绝。”翻到第二页,看了一会,又赞:”高量雅致,深藏玄机,便这么神游琴韵,片刻之间已然心怀大畅。”
! t" f% R# Q, }1 {8 j5 f  黑白子眼见黄钟公只看到第二页,便已有些神不守舍,只怕他这般看下去,几个时辰也不会完,当下插口道:”这位风少侠和华山派的一位童兄到来·说到梅庄之中,若有人能胜得他的剑法……”黄钟公道:“嗯,定须有人能胜得他的剑法,他才肯将这套《广陵散》借我抄录,是也不是?”黑白子道:“是啊,我们三个都败下阵来,若非大哥出马,我孤山梅庄,嘿嘿……”
/ S' H9 z1 R: B' Y% r  黄钟公淡淡一笑,道:“你们既然不成,我也不成啊。”黑白子道:“我们三个怎能和大哥相比?”黄钟公道:“老了,不中用啦。”( t" l* ^# V* f( N- s& v1 O
  令狐冲站起身来,说道:“大庄主道号‘黄钟公’,自是琴中高手。此谱虽然难得,却也不是甚么不传之秘,大庄主尽管留下抄录,三日之后,晚辈再来取回便是。”& b3 ]4 K" H' \' z2 \2 e& z% A- `
  黄钟公和黑白子都是一愕。黑白子在棋室之中,见向问天大卖关子,一再刁唯,将自己引得心痒难搔,却料不到这风二中却十分慷慨。他是善弈之人,便想令狐冲此举必是布下了陷阱,要引黄钟公上当,但又瞧不出破绽。
- ?& ]7 d7 e9 {3 e  黄钟公道:“无功不受禄。你我素无渊源,焉可受你这等厚礼?二位来到敝庄,到底有何见教,还盼坦诚相告。”
) o9 t9 p4 N1 t2 n* a! M  令狐冲心想:“到底向大哥同我到梅庄来是甚么用意,他来此之前,一字未提。推想起来,自必是求四位庄主替我疗伤,但他所作安排处处透着十分诡秘,这四位庄主又均是异行特立之上,说不定不能跟他们明言。反正我确不知向大哥来此有何所求,我直言相告,并非有意欺人。”便道:“晚辈是跟随童大哥前来宝庄,实不相瞒,踏入宝庄之前,晚辈既未得闻四位庄主的大名,亦不知世上有‘孤山梅庄’这座庄子。”顿了一顿,又道:“这自是晚辈孤陋寡闻,不识武林中诸位前辈高人,二位庄上莫怪,”
# g" F% K7 {4 Q# I  黄钟公向黑白子瞧了一眼,脸露微笑,说道:”风少侠说得极是坦诚,老朽多谢了。老朽本来十分奇怪,我四兄弟隐居临安,江湖上极少人知,五岳剑派跟我兄弟更素无瓜葛,怎地会寻上门来?如此说来,风少侠确是不知我四人的来历了?”
5 v1 ~6 G. u/ r2 H  令狐冲道:”晚辈甚是惭愧,还望二位庄主指教。适才说甚么‘久仰四位庄主大名’,其实……其实……是……”
& v# Q4 n& U( {  黄钟公点了点头,道:“黄钟公、黑白子甚么的,都是我们自己取的外号,我们原来的姓名早就不用了。少侠从来不曾听见过我们四人的名头,原是理所当然。”右手翻动琴谱,问道:“这部琴谱,你是诚心借给老朽抄录?”0 J$ @, M% g7 }  [
  令狐冲道:“正是,只因这琴谱是童大哥所有,晚辈才说相借,否则的话,前辈尽管取去便是,宝剑赠烈土,那也不用赐还了。”黄钟公“哦”了一声,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黑白子道:“你将琴谱借给我大哥,那位童兄可答允么?”令狐冲道:“童大哥与晚辈是过命的交情,他为人慷慨豪迈,既是在下答应了的,再大的事,他也不会介意。”黑白子点了点头。9 |" k9 J  C6 s! Y% `9 N) o
  黄钟公道:“风少侠一番好意,老朽深实感谢。只不过此事既未得到童兄亲口允诺,老朽毕竟心中不安。那位童兄言迹,要得琴谱,须得本庄有人胜过你的剑法,老朽可不能白占这个便宜。咱们便来比划几招如何?”
+ a# n/ T( N: j6 f9 x$ i0 ]) e  令狐冲寻思:“刚才二庄主言道:‘我们三个怎能和大哥相比’,那么这位大庄主的武功,自当在他三人之上。三位庄主武功卓绝,我全仗风太帅叔所传剑法才占了上风,若和大庄主交手,未必再能获胜,没来由的又何若自取其辱?就算我胜得了他,又有甚么好处?”便道:“童大哥一时好事,说这等话,当真令晚辈惭愧已极。四位庄主不责狂妄,晚辈已十分感激,如何再敢和大庄主交下?”  A" g8 v" Y0 b. D7 E, _: J$ a
  黄钟公微笑道:”你这人甚好,咱们较量几招,点到为止,又有甚么干系?”回头从壁上摘下一杆玉箫,交给令狐冲,说道:“你以箫作剑,我则用瑶琴当作兵刃。”从床头儿上捧起一张瑶琴,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两件乐器虽不敢说价值连城,却也是难得之物,总不成拿来砸坏了?大家装模作样的摆摆架式罢了。”& O" X+ b2 f' z
  令狐冲见那箫通身碧绿,竟是上好的翠玉,近吹口处有几点朱斑,殷红如血,更映得玉箫青翠欲滴。黄钟公手中所持瑶琴颜色暗旧,当是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古物,这两件乐器只须轻轻一碰,势必同时粉碎,自不能以之真的打斗,眼见无可再推,双手横棒玉箫,恭恭敬敬的道:“清大庄主指点。”
6 E3 ~0 R( r+ Y) [; c  黄钟公道:“风老先生一代剑豪,我向来十分佩服,他老人家所传剑法定是非同小可。风少侠请!”令狐冲提起箫来,轻轻一挥,风过箫孔,发出几下柔和的乐音。黄钟公右手在琴弦上拨了几下,琴音响处,琴尾向令狐冲右肩推来。4 I  g, b" R7 z; M
  令狐冲听到琴音,心头微微一震,玉箫缓缓点向黄钟公时后。瑶琴倘若继续撞向自己肩头,他时后穴道势必先被点上。黄钟公倒转瑶琴。向今狐冲腰间砸到,琴身递出之时,又是拨弦发声。令狐冲心想:“我若以玉箫相格,两件名贵乐器一齐撞坏。他为了爱惜乐器,势必收转瑶琴,但如此打法,未免迹近无赖。”当下玉箫转了个弧形,点向对方腋下。黄钟公举琴封挡,令狐冲玉箫便即缩回,黄钟公在琴上连弹数声,乐音转急。
# ?, y/ Q! `9 c8 c  黑白子脸色微变,倒转着身子退出琴堂,随下带上了板门。他知道黄钟公在琴上拨弦发声,井非故示闲暇,却是在琴音之中灌注上乘内力,用以扰乱敌人心神,对方内力和琴音一生共鸣,便不知不觉的为琴音所制。琴音舒缓,对方出招也跟着舒缓:琴音急骤,对方出招也跟着急骤。但黄钟公琴上的招数却和琴音恰止相反,他出招快速而琴音加倍悠闲,对方势必无法挡架。3 G, H% P1 c) M3 C- p! @( u
  黑白子深知黄钟公这门功夫非同小可,生怕自己内力受损,便退到琴堂之外。( i8 a! |, m, t4 }$ p
  他虽隔着一道板门,仍隐隐听到琴声时缓时急,忽尔悄然无声,忽尔铮然大响,过了一会,琴声越弹越急。黑白子只听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又退到了大门外,再将大门关上。琴音经过两道门的阻隔,已几不可闻,但偶而琴音高亢,透了几声出来,仍令他心跳加剧。伫立良久。但听得琴音始终不断,心下诧异:“这姓风少年剑法固然极高,内力竟也如此了得。怎地在我大哥‘七弦无形剑’久攻之下,仍能支持得住?”1 }, [. T5 u& R3 s/ `# X7 e
  正凝思间,秃笔翁和丹青生二人并肩而至。丹青生低声问道:“怎样?”1 j# l8 N9 V( i
  黑白子道:“已斗了很久,这少年还在强自支撑。我担心大哥会伤了他的性命。”丹青生道:“我去向大哥求个情,不能伤了这位好朋友。”黑白子摇头道:“进去不得。”4 V5 R! W* U" C# }$ w) W7 m
  便在此时,琴音铮铮大响,琴音响一声,三个人便退出一步,琴音连响五下,三个人不由白主的退了五步。秃笔翁脸色雪白,定了定神,才道:“大哥这‘六丁开山’无形剑法当真厉害。这六音连续狠打猛击,那姓风的如何抵受得了?”
) v% t3 E  v! P0 ~  言犹未毕,只听得又是一声大响,跟着拍拍数响,似是断了好几根琴弦。. z& Y* N. f; y4 R6 V+ ?- A
  黑白子等吃了一惊,推开大门抢了进去,又再推开琴堂板门,只见黄钟公呆立不语,手中瑶琴七弦皆断,在琴边垂了下来。令狐冲手持玉箫,站在一旁,躬身说道:“得罪!”显而易见,这番比武又是黄钟公输了。
2 N5 q7 v4 Y8 C4 ?. D  黑白子等三人尽皆骇然。三人深知这位大哥内力浑厚,实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料仍折在这华山派少年手中,若非亲见,当真难信。
8 ]- B- f1 I. Z2 k. i  黄钟公苦笑道:“风少侠剑法之精,固是老朽生平所仅见,而内力造诣竟也如此了得,委实叮敬可佩。老朽的‘七弦无形剑’,本来自以为算得是武林中的一门绝学,哪知在风少侠手底竟如儿戏一般。我们四兄弟隐居梅庄,十余年来没涉足江湖,嘿嘿,竟然变成了井底之蛙。”言下颇有凄凉之意。! i1 p% {/ R4 h! N) p
  令狐冲道:“晚辈勉力支撑,多蒙前辈手下留情。”黄钟公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颓然坐倒,神情萧索。
) a) c$ v, ~# W  令狐冲见他如此,意有不忍,寻思:“向大哥显是不欲让他们知晓我内力已失,以免他们知悉我受伤求治,便生障碍。但大丈夫光明磊落,我不能占他这个便宜。”便道:“大庄主,有一事须当明言。我所以不怕你琴上所发出的无形剑气,并非由于我内力高强,而是因为晚辈身上实是一无内力之故。”1 e7 J) \* o/ M3 a' q5 R! Q
  黄钟公一怔,站起身来,说道:“甚么?”令狐冲道:“晚辈多次受伤,内力尽失,是以对你琴音全无感应。”黄钟公又惊又喜,颤声问道:“当真?”
! M% T" e2 }( J  令狐冲道:“前辈如果不信,一搭晚辈脉搏便知。”说着伸出了右手。
* F/ A$ `9 `$ H0 \  黄钟公和黑白子都大为奇怪,心想他来到梅庄,虽非明显为敌,终究不怀好意,何以竟敢但然伸手,将自己命脉交于人手?倘若黄钟公借着搭脉的因头,扣住他手腕上穴道,那他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已无从施展,只好任由宰割了。黄钟公适才运出“六丁开山”神技,非但丝毫奈何不了今狐冲,而且最后七弦同响,内力催到顶峰,竟致七弦齐断,如此大败,终究心有不甘,寻思:“你若引我手掌过来,想反扣我穴道,我就再跟你一拚内力便了。”
5 p, w5 }; K2 o# h" b# ]: w5 T  当即伸出右手,缓缓向令狐冲右手腕脉上搭去。他这一伸手之中,暗藏“虎爪擒拿手”、”龙爪功”、“小十八拿”的三门上乘擒拿手法,不论对方如何变招,他至多抓不住对方手腕,却决不致为对方所乘,不料五根手指搭将上去,令狐冲竟然一动不动,毫无反击之象。# o  b; ^% q8 W0 @  g0 t- x/ F
  黄钟公刚感诧异,便觉令狐冲脉搏微弱,弦数弛缓,确是内力尽失。他一呆之下,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可上了你当啦,上了你老弟的当啦!”他口中虽说自己上当,神情却是欢愉之极。
) K. h3 |6 D9 l; s0 V  他那“七弦无形剑”只是琴音,声音本身自不能伤敌,效用全在激发敌人内力,扰乱敌招,对手内力越强,对琴音所起感应也越加厉害,万不料令狐冲竟然半点内力也无,这“七弦无形剑”对他也就毫无效验。黄钟公大败之余,心灰意冷,待得知悉所以落败,并非由于自己若练数十年的绝技不行,忍不住大喜若狂。他抓住了令狐冲的手连连摇晃,笑道:“好兄弟,好兄弟!你为甚么要将这秘密告知老夫?”
1 I1 d6 R. r- v  令狐冲笑道:”晚辈内力全失,适才比剑之时隐瞒不说,已不免存心不良,怎可相欺到底?前辈对牛弹琴,恰好碰上了晚辈牛不入耳。”9 c  ?! G+ L/ p# ^- O- W0 w
  黄钟公捋须大笑,说道:“如此说来,老朽的‘七弦无形剑’倒还不算是废物,我只怕‘七弦无形剑’变成了‘断弦无用剑’呢,哈哈,哈哈!”5 z9 _6 K8 T. h0 F6 u4 d
  黑白子道:“风少侠,你坦诚相告,我兄弟俱都感激。但你岂不知自泄弱点,我兄弟若要取你性命,已是易如反掌?你剑法虽高,内力全无,终不能和我等相抗。”9 e7 Y- ^- `3 B& _* j5 j" m
  令狐冲道:“二庄主此言不错,晚辈知道四位庄主是英雄豪杰,这才明言。”: Q3 _7 a! x( b, I
  黄钟公点头道:“甚是,甚是。风兄弟,你来到敝庄有何用意,也不妨直说。我四兄弟跟你一见如故,只须力之所及,无不从命。”, s) E% }. K" ]' _0 J
  秃笔翁道:“你内力尽失,想必是受了重伤。我有一至交好友,医术如神,只是为人古怪,轻易不肯为人治病,但冲着我的面子,必肯为你施治。
4 z4 d( ~1 }8 V  那‘杀人名医’平一指跟我向来交情……”令狐冲失声道:“是平一指平大夫?”秃笔翁道:“正是,你也听过他的名字,是不是?”9 }' a5 m1 V( I- \
  令狐冲黯然道,”这位平大夫,数月之前,已在山东的五霸冈上逝世了。”, {$ a# Y2 ~' V+ J! M% r
  秃笔翁“啊哟”一声,惊道:”他……他死了?”丹青生道:“他甚么病都能治,怎么反而医不好自己的病?啊,他是给仇人害死的吗?”令狐冲摇了摇头,于平一指之死,心下一直甚是歉仄,说道:“平大夫临死之时,还替晚辈把了脉,说道晚辈之伤甚是古怪,他确是不能医治。”秃笔翁听到平一指的死讯,甚是伤感,呆呆不语,流下泪来。
3 _( L* |6 Z- q1 }! G  x; P" l4 X7 s  黄钟公沉忍半晌,说道:“风兄弟,我指点你一条路子,对方肯不肯答允,却是难言。我修一通书信,你持去见少林寺掌门方证大师,如他能以少林派内功绝技《易筋经》相授,你内力便有恢复之望。这《易筋经》本是他少林派不传之秘,们方证大帅昔年曾欠了我一些情,说不定能卖我的老面子。”
" J7 T& L) j. S. c7 O; v" c. m  令狐冲听他二人一个介绍平一指,一个指点去求方证大帅,都是十分对症,而且均是全力推介,可见这两位庄主不但见识超人,而对自己也确是一片热诚,不由得心下感激,说道:“这《易筋经》神技,方证大师只传本门弟子,而晚辈却不便拜入少林门下,此中甚有难处。”站起来深深一揖,说道:“四位庄主的好意,晚辈深为感激。死生有命,晚辈身上的伤也不怎么打紧,倒教四位挂怀了。晚辈这就告辞。”) P: f) E' u$ n/ ^8 C9 L9 t5 i1 c
  黄钟公道:“且慢。”转身走进内室,过了片刻,拿了一个瓷瓶出来,说道:“这是昔年先师所赐的两枚药九,补身疗伤,颇有良效。送了给小兄弟,也算是你我相识一场的一点小意思。”令狐冲见瓷瓶的木塞极是陈旧,心想这是他师父的遗物,保存至今,肉必珍贵无比,忙道:”这是前辈的尊师所赐,非同寻常,晚辈不敢拜领。”黄钟公摇了摇头,说道:“我四人绝足江湖,早就不与外人争斗,疗伤圣药,也用它不着。我兄弟既无门人,亦无子女,你推辞不要,这两枚药丸我只好带进棺村里去了。”
; u  A1 V; M$ o. j& _' \( o% j  令狐冲听他说得凄凉,只得郑重道谢,接了过来,告辞出门。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三人陪他回到棋室。9 Y7 h, k$ e) w7 I2 ^' U& N9 a$ {
  向问天见四人脸色均甚郑重,知道令狐冲和大庄主比剑又已胜了。倘是大庄主得胜,黑白子固是仍然不劝声色,秃笔翁和丹青生却必定意气风发,一见面就会伸手来取张旭的书法和范宽的山水,假意问道:“风兄弟,大庄主指点了你剑法吗?”
4 l) P, f, I9 N% v# R  令狐冲道:“大庄主功力之高,人所难测,但适逢小弟内力全失,实大庄主瑶琴上所发内力不起感应,天下侥幸之事,莫过于此。”# X& L. R1 H4 t3 q# l( j- p9 K
  丹青生瞪眼对向问天道:“这位风兄弟为人诚实,甚么都不隐瞒。你却说他内力远胜于你,教我大哥上了这个大当。”向问天笑道:”风兄弟内力未失之时,确是远胜于我啊。我说的是从前,可没说现今。”秃笔翁哼了一声,道:“你不是好人!”! |( F2 h% ^" ?9 V8 r
  向问天拱了拱手,说道:“既然梅庄之中、无人胜得了我风兄弟的剑法,三位庄主,我们就此告辞。”转头向令狐冲道:“咱们走罢。”5 ]" V: c9 p% G
  令狐冲抱拳躬身,说道:“今日有幸拜见网位庄主,大慰平生,日后若有机缘,当再造访宝庄。”丹青生道:“风兄弟、你不论哪一天想来喝酒,只管随时驾临,我把所藏的诸般名酒,一一与你品尝。这位童兄嘛,嘿嘿,嘿嘿!”向问天微笑道:“在下酒量甚窄,自不敢再来自讨没趣了。”说着又拱了拱于,拉着令狐冲的手走了出去。黑白子等送了出来。向问天道:“三位庄主请留步,不劳远送。”秃笔翁道:“哈,你道我们是送你吗?我们送的是风兄弟。倘是你童兄一人来此,我们一步也不送呢。”向问天笑道:“原来如此。”9 e% m* F: n+ A' _* c9 b" N- ~
  黑白子等直送到大门之外,这才和令狐冲珍重道别。秃笔翁和丹青生对着向问天只直瞪眼,恨不得将他背上那个包袱抢了下来。8 R- Q/ J! e) U; _1 K
  向问天携着令狐冲的手,步入柳荫深处,离梅庄已远,笑道:“那位大庄主琴上所发的‘无形剑气’十分厉害,兄弟,你如何取胜?”令狐冲道:“原来大哥一切早知就里。幸好我内力尽失,否则只怕此刻性命已经不在了。: ^3 q+ N! _) Q  p5 t8 u: i' s7 u
  大哥,你跟这四位庄主有仇么?”向问天道:“没有仇啊。我跟他们从未会过面,怎说得上有仇?”
9 y" a' A+ @# E# S, M7 l9 B: c; z  忽听得有人叫道:“童兄,风兄,请你们转来。”令狐冲转过身来,只见丹青生快步奔到,手持酒碗,碗中盛着大半碗酒,说道:“风兄弟,我有半瓶百年以上的竹叶青,你若不尝一尝,甚是可惜。”说着将酒碗递了过去。
! I; S5 n* s! Z7 a  令狐冲接过酒碗,见那酒碧如翡翠,盛在碗中,宛如深不见底,酒香极是醇厚,赞道:“果是好酒。”喝一口,赞一声:“好!”一连四口,将半碗酒喝干了,道:“这酒轻灵厚重,兼而有之,当是扬州、镇江一带的名酿。”- Q% O& C2 H+ }) ~0 ?8 c, G
  丹青生喜道:“正是,那是镇江金山寺的镇寺之宝,共有六瓶。寺中大和尚守戒不饮酒,送了一瓶给我。我喝了半瓶,便不舍得喝了。风兄弟,我那里着实还有几种好酒,请你去品评品评如何?”
# N* H; p9 ~2 Z  令狐冲对“江南四友”颇有亲近之意,加之有好酒可喝,如何不喜,当下转头向着向问天,瞧他意向。向问天道:“兄弟,四庄主邀你去喝酒,你就去罢。至于我呢,三庄主和四庄主见了我就生气,我就那个……嘿嘿,嘿嘿。”丹青生笑道:“我几时见你生气了?一起去,一起去!你是风兄弟的朋友,我也请你喝酒。”
% O/ ?8 |. r' \  向问天还待推辞,丹青生左臂挽住了他手臂,右臂挽住了令狐冲,笑道:“去,去!再去喝几杯。”令狐冲心想:“我们告辞之时,这位四庄主对向大哥神色甚是不善,怎地忽又亲热起来?莫非他念念不忘向大哥背上包袱中的书画,另行设法谋取么?”
& Q% p/ P7 Q$ c' ^& C; f  三人口到梅庄,秃笔翁等在门口,喜道:“风兄弟又回来了,妙极,妙极!”四人重回棋室。丹青生斟上诸般美酒和令狐冲畅饮,黑白子却始终没露面。
7 J, k9 [9 i, G$ T7 L6 p  眼见天色将晚,秃笔翁和丹青生似是在等甚么人,不住斜眼向门口张望。
2 @/ @) G$ ]( a0 L2 V  向问天告辞了几次,他二人总是全力挽留。令狐冲并不理会,只是喝酒。向问天看了看天色,笑道:“二位庄主若不留我们吃饭,可要饿坏我这饭桶了。”3 O  M/ D, j9 R5 |, ?+ r
  秃笔翁道:“是,是!”大声叫道:“丁管家,快安排筵席。”丁坚在门外答应。6 w4 i- S1 W3 ^, D" D$ }
  便在此时,室门推开,黑白子走了进来,向令狐冲道:“风兄弟,敝庄另有一位朋友,想请教你的剑法。”秃笔翁和丹青生一听此言,同时跳起身来,喜道:“大哥答允了?”
: V4 b/ g8 o/ V/ I9 v; T. x$ T+ I  令狐冲心想:“那人和我比剑,须先得到大庄主的允可。他们留着我在这里,似是二庄主向大庄主商量,求了这么久,大庄主方始答允。那么此人不是大庄主的子侄后辈,便是他的门人下属,难道他的剑法竟比大庄主还要高明么?”转念一想,暗叫:“啊哟,不好!他们知我内力全无,自己顾全身分,不便出手,但若派一名后辈或是下属来跟我动手,专门和我比拚内力,岂不是立时取了我性命?”但随之又想:“这四位庄主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岂能干这等卑鄙的行径?但三庄主、四庄主爱那两幅书画若狂,二庄主貌若冷静,对那些棋局却也是不得到手便难以甘心,为了这些书画棋局面行此下策,也非事理之所无。要是有人真欲以内力伤我,我先以剑法刺伤他的关节要害便了。”# C6 X0 m& A4 o8 ~! l/ P( j2 C
  黑白子道:“风少侠,劳你驾再走一趟。”令狐冲道:“若以真实功夫而论,晚辈连三庄主、四庄主都非敌手,更不用说大庄主、二庄主了。孤山梅庄四位前辈武功卓绝,只因和晚辈杯酒相投,这才处处眷顾客让,晚辈一些粗浅剑术,实在不必再献丑了。”
" A1 a/ x# K" B) U" l/ e# b  丹青生道:“风兄弟,那人的武功当然比你高,不过你不用害怕,他……”0 b: Y  |0 h8 E' v5 x$ O: [
  黑白子截住他的话头,说道:“敝庄之中,尚有一个精研剑术的前辈名家,他听说风少侠的剑法如此了得,说甚么也要较量几手,还望风少侠再比一场。”
' S; V) u2 {& ?  令狐冲心想再比一场,说不定被迫伤人,便和“江南四友”翻脸成仇,说道:“四位庄主待晚辈极好,倘若再比一场,也不知这位前辈脾气如何,要是闹得不欢而散,或者晚辈伤在这位前辈剑底,岂不是坏了和气?”丹青生笑道:“没关系,不……不会……”黑白子又抢着道:“不论怎样,我四人决不会怪你风少侠。”向问天道:“好罢,再比试一场,又有何妨?我可有些事情,不能多耽搁了,须得先走一步。风兄弟,咱们到嘉兴府见。”+ i. Y2 T( @7 j
  秃笔翁和丹青生齐声道:“你要先走,那怎么成,”秃笔翁道:”除非你将张胆的书法留下了。”丹青生道:“风少侠输了之后,又到哪里去找你取书画棋谱?不成,不成,你再耽一会儿。丁管家,快摆筵席哪!”7 b4 T  t4 z# K9 A! _9 ^
  黑白子道:“风少侠,我陪你去。童兄,你先请用饭,咱们过不多久,便回来陪你。”向问天连连摇头,说道:”这场比赛,你们志在必胜。我风兄弟剑法虽高,临敌经验却浅。你们又已知道他内力已失,我如不在旁掠阵,这场比试纵然输了,也是输得心不甘服。”黑白子道:“童兄此言是何用意?4 X; g+ d, W9 C% p0 O
  难道我们还会使诈不成?”向问天道:”孤山梅庄四位庄主乃豪杰之上,在下久仰威望,自然十分信得过的。但风兄弟要去和另一人比剑,在下实不知梅庄中除了四位庄上之外,竟然另有一位高人。请问二庄主,此人是谁?在下若知这人和四位庄主一般,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侠士,那就放心了。”
8 N- `  w2 i$ p  丹青生道:“这位前辈的武功名望,和我四兄弟们比,那是只高不低,简直不时同日而语。”向问天道:“武林之中,名望能和四位庄主相捋的,屈指寥寥可数,谅来在下必知其名。”秃笔翁道:“这人的名字,却不便跟你说。”向问天道:“那么在下定须在旁观战,否则这场比试便作罢论。”
; b9 `8 F, }, H0 q  丹青生道:“你何必如此固执?我看童兄临场,于你有损无益,此人隐居已久,不喜旁人见到他的面貌。”向问天道:”那么风兄弟又怎么和他比剑?”
/ O+ \) M' z3 X8 `5 p  黑白子道:“双方都戴上头罩.只露出一对眼睛,便准也看不到谁了。”向问天道:“四位庄主是否也戴上头罩?”黑白子道:“是啊。这人脾气古怪得紧,否则他便不肯动手。”向问天道:“那么在下也戴上头罩便是。”
; R- W1 C0 E2 `3 ?  黑白子踌躇半晌,说道:“童兄既执意要临场观斗,那也只好如此,但须请童兄答允一件事,自始至终,不可出声。”向问天笑道:“装聋作哑,那还不容易?”, L+ H" r  r0 o( N; k( c1 q0 [
  当下黑白子在前引路,向问天和令狐冲跟随其后,秃笔翁和丹青生走在最后。令狐冲见他走的是通向大庄主居室的旧路,来到大庄主琴堂外,黑白子在门上轻扣三声,推门进去。只见室中一人头上已套了黑布罩子,瞧衣衫便是黄钟公。黑白子走到他身前,俯头在他耳边低语数句。黄钟公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儿句话。显是不愿向问天参与。黑白子点了点头,转头道:“我大哥以为,比剑事小,但如惹恼了那位朋友,多有不便。这事就此作罢。”
. A: ]4 ~: r( ?2 b' N. N! B  五人躬身向黄钟公行礼,告辞出来。
* c. c( E5 O' {# g$ t, I# \0 R7 i0 D  丹青生气忿忿的道:“童兄,你这人当真古怪,难道还怕我们一拥而上,欺侮风兄弟不成?你非要在旁观斗不可,闹得好好一场比试,就此化作云烟,岂不令人扫兴?”秃笔翁道:“二哥花了老大力气,才求得我大哥答允,偏偏你又来捣蛋。”9 z3 I1 |  e- d$ Z/ ]( k) ]
  向问天笑道:”好啦,好啦!我便让一步,不瞧这场比试啦。你们可要公公平平,不许欺骗我风兄弟。”秃笔翁和丹青生大喜,齐声道:“你当我们是甚么人了?哪有欺骗风少侠之理?”向问天笑道:“我在棋室中等候。
1 z! G! W5 T! H; q" z3 i( G: `  风兄弟,他们鬼鬼祟祟的不知玩甚么把戏,你可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千万小心了。”令狐冲笑道:“梅庄之中,尽是高士,岂有行诡使诈之人?”丹青生笑道:“是啊,风少侠哪像你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k  ~* U8 T- \
  向问天走出几步,回头招手道:“风兄弟,你过来,我得嘱咐你几句,可别上了人家的当。”丹青生笑了笑,也不理会。令狐冲心道:“向大哥忒也小心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真要骗我,也不这么容易。”走近身去。
" l4 w7 {% `+ O4 P) k7 w8 M  F5 J  向问天拉住他下,令狐冲便觉他在自己手掌之中,塞了一个纸团。
1 d" x/ y; t& d2 ~0 w5 I  令狐冲一捏之下,便觉纸团中有一枚硬物。向问天笑嘻嘻的拉他近前,在他耳边低声说迫:“你见了那人之后,便跟他拉手亲近,将这纸团连同其中的物事,偷偷塞在他手中。这事牵连重大,不可轻忽。哈哈,哈哈。”他说这几句话之时,语气甚是郑重,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最后几下哈哈大笑,和他的说话更是毫不相干。' S! R% T) u1 _0 Z/ v3 \  |6 S
  黑白子等三人都道他说的是奚落自己三人的言语。丹青生道:“有甚么好笑?风少侠固然剑法高明,你童兄剑法如何,咱们可还没请教。”向问天笑道:“在下的剑法稀松平常,可不用请教。”说着摇摇摆摆的出外。: ?/ N& ?1 l5 t( x0 ^( g
  丹青生笑道:“好,咱们再见大哥去。”四人重行走进黄钟公的琴堂。* E; L0 U8 z; u/ ^7 ?
  黄钟公没料到他们去而复回,已将头上的罩子除去。黑白子道:“大哥,那位童兄终于给我们说服,答允不去观战了。”黄钟公道:“好。”拿起黑市罩子,又套在头上。丹青生拉开木柜,取了三只黑布罩子出来,将其中一只交给令狐冲,道:“这是我的,你戴着罢。大哥,我借你的枕头套用用。”
+ s. m# Q& U3 K* I4 r$ Y/ K1 Z  走进内室,过得片刻,出来时头上已罩了一只青布的枕头套子,套上剪了两个圆孔,露出一双光溜溜的眼睛。* t, d3 P% Z0 E9 b, T+ S
  黄钟公点了点头,向令狐冲道:“待会比试,你们两位都使木剑,以免拚上内力,让风兄弟吃亏。”令狐冲喜道:“那再好不过。”黄钟公向黑白子道:“二弟,带两柄木剑。”黑白子打开木柜,取出两柄木剑。
* Y0 D' S$ q( u. b  黄钟公向令狐冲道:“风兄弟,这场比试不论谁胜谁败,请你对外人一句也别提起。”令狐冲道:“这个自然,晚辈先已说过,来到梅庄,决非求名,岂有到外面胡说张扬之理?何况晚辈败多胜少,也没甚么好说的。”
2 A# a& P0 K3 g4 ]  黄钟公道:“那倒未必尽然。但相信风兄弟言而有信,不致外传。此后一切所见,请你也是一句不提,连那位童兄也不可告知,这件事做得到么?”
& ^/ w( D, `( d  g  A3 n- B  令狐冲踌躇道:“连童大哥也不能告知?比剑之后,他自然要问起经过,我如绝口不言,未免于友道有亏。”黄钟公道:“那位童兄是老江湖了,既知风兄弟已答应了老夫,大丈夫千金一诺,不能食言而肥,自也不致于强人所难。”令狐冲点头道:“那也说得是,晚辈答允了便是。”黄钟公拱了拱手,道:“多谢风兄弟厚意。请!”( g8 K4 S1 \* Q- I" N! T
  令狐冲转过身来,便往外走。哪知丹青生向内室指了指,道:“在这里面。”( o- H: [" U4 H+ m0 _4 G
  令狐冲一怔,大是愕然:“怎地在内室之中?”随即省悟:“啊,是了!和我比剑之人是个女子,说不定是大庄主的夫人或是姬妾,因此他们坚决不让向大哥在旁观看,既不许她见到我相貌,又不许我见到她真面目,自是男女有别之故。大庄主一再叮嘱,要我不可向旁人提及,连对向大哥也不能说,若非闺阁之事,何必如此郑重?”
2 P6 h: B+ l( b0 r  想通了此节,种种疑窦豁然而解,但一捏到掌心中的纸团和其中那枚小小硬物,寻思:“看来向大哥种种布置安排,深谋远虑,只不过要设法和这女子见上一面。他自己既不能见她之面,便要我传递书信和信物。这中间定有私情暧昧。向大哥和我虽义结金兰,但四位庄主侍我甚厚,我如传递此物,太也对不住四位庄主,这便如何是好?”又想:“向大哥和四位庄主都是五六十岁年纪之人,那女子定然也非年轻,纵有情缘牵缠,也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就算递了这封信,想来也不会坏了那女子的名节。”沉吟之际,五人已进了内室。# C. |- U* j$ \4 W; W% U* W
  室内一床一几,陈设简单,床上挂了纱帐,甚是陈旧,已呈黄色。儿上放着一张短琴,通体黝黑,似是铁制。
" O: G( e1 h# z# v& J* ]9 `4 f6 p  令狐冲心想:“事情一切推演,全入于向大哥的算中。唉,他情深若斯,我岂可不助他偿了这个心愿?”他生性洒脱,于名教礼仪之防,向来便不放在心上,这时内心之中,隐隐似乎那女子便是小师妹岳灵珊,她嫁了师弟林平之,自己则是向问天,隔了数十年后,千方百计的又想去和小师妹见上一面,会面竟不可得,则传递一样昔年的信物,聊表情愫,也足慰数十年的相思之苦。心下又想:“向大哥摆脱魔教,不惜和教主及教中众兄弟翻脸,说不定也是为了这旧情人之故。”/ X3 V0 t* W6 C0 `0 t; V
  他心涉遇想之际,黄钟公已掀开床上被褥,揭起床板,下面却是块铁板,上有铜环。黄钟公握住铜环,向上一提,一块四尺来阔、五尺来长的铁板应手而起,露出一个长大方洞。这铁板厚达半尺,显是甚是沉重,他平放在地上,说道:“这人的居所有些奇怪,风兄弟请跟我来。”说着便向洞中跃入。
7 ~# |  J/ _" d  黑白子道:“风少侠先请。”) u. v/ s- L5 I0 c
  令狐冲心感诧异,跟着跃下,只见下面墙壁上点着一盏油灯,发出淡黄色光芒,置身之所似是个地道。他跟着黄钟公向前行去,黑白子等三人依次跃下。
6 {  A- b  V* {2 a, Z" u5 c  `  行了约莫二丈,前面已无去路。黄钟公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插入了一个匙孔,转了几转,向内推动。只听得轧轧声响,一扇石门缓缓开了。令狐冲心下越感惊异,而对向问天却又多了几分同情之意,寻思:“他们将这女子关在地底,自然是强加囚禁,违其本愿。这四位庄主似是仁义豪杰之上,却如何于这等卑鄙勾当?”
$ E( m- c& S& ^9 k! `; Y  他随着黄钟公走进石门,地道一路向下倾斜,走出数十丈后,又来到一扇门前。黄钟公又取出钥匙,将门开了,这一次却是一扇铁门。地势不断的向下倾斜,只怕已深入地底百丈有余。地道转了几个弯,前面又出现一道门。! s: B, i: f& P4 l
  令狐冲忿忿不平:“我还道四位庄主精擅琴棋书画,乃是高人雅士,岂知竟然私设地牢,将一个女子关在这等暗无天日的所在。”2 Z! }$ l: A% S
  他初下地道时,对四人并无提防之意,此刻却不免大起戒心,暗自栗栗:”6 ~+ N$ w9 l% t" z( S
  他们跟我比剑不胜,莫非引我来到此处,也要将我囚禁于此?这地道中机关门户,重重叠叠,当真是插翅难飞。”可是虽有戒备之意,但前有黄钟公,后有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自己手中一件兵器也没有,却也无可奈何。
, G. R% u6 @/ W7 s* J: k  第三道门户却是由四道门夹成,一道铁门后,一道钉满了棉絮的木门,其后又是一道铁门,又是一道钉棉的板门。令狐冲寻思:“为甚么两道铁门之间要夹两道钉满棉絮的板门?是了,想来被囚之人内功十分厉害,这棉絮是吸去她的掌力,以防她击破铁门。”2 {0 Y0 b) I) l2 X9 g/ q
  此后接连行走十余丈,不见再有门户,地道隔老远才有一盏油灯,有些地方油灯已熄,更是一片漆黑,要摸索而行数丈,才又见到灯光,令狐冲只觉呼吸不畅,壁上和足底潮湿之极,突然之间想起:“啊哟,那梅庄是在西湖之畔,走了这么远,只怕已深入西湖之底,这人给囚于湖底,自然无法自行脱困。别人便要设法搭救,也是不能,倘若凿穿牢壁,湖水便即灌入。”
: q; c# H" ~! c9 {3 j  再前行数丈,地道突然收窄,必须弓身而行,越向前行,弯腰越低。又走了数丈,黄钟公停步晃亮火折,点着了壁上的油灯,微光之下,只见前面又是一扇铁门,铁门上有个尺许见方的洞孔。
4 }" e) C8 N" I, l  黄钟公对着那方孔朗声道:“任先生,黄钟公四兄弟拜访你来啦。”' d6 w2 \5 s; G7 ~7 @3 ~# p
  令狐冲一呆:“怎地是任先生?难道里面所囚的不是女子?”但里面无人答应。
' z9 j. U- y8 x& b0 f, R  黄钟公又道:“任先生,我们久疏拜候,甚是歉仄,今日特来告知一件大事。”/ I! n: z$ o: Q3 M2 f% K# i
  室内一个浓重的声音骂道:“去你妈的大事小事!有狗屁就放,如没屁放,快给我滚得远远地!”
) K' n5 }- U. N8 V" P. Y/ n4 w  令狐冲惊讶莫名,先前的种种设想,霎时间尽皆烟消云散,这口音不但是个老年男子,而且出语粗俗,直是个市井俚人。4 T7 P% H2 ~4 D1 X
  黄钟公道:“先前我们只道当今之世,剑法之高,自以任先生为第一,岂知大谬不然。今日有一人来到梅庄,我们四兄弟固然不是他的敌手,任先生的剑法和他一比,那也是有如小巫见大巫了。”( _& O# Q" S' i/ x0 o# y
  令狐冲心道:“原来他是以言语相激,要那人和我比剑。”7 E5 R: j- ^2 g2 v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四个狗杂种斗不过人家,便激他来和我比剑,想我替你们四个混蛋料理这个强敌,是不是?哈哈,打的倒是如意算盘,只可惜我十多年不动剑,剑法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操你奶奶的王八羔子,夹着尾巴快给我滚罢。”7 c7 V  A$ u9 q3 {
  令狐冲心下骇然:“此人机智无比,料事如神,一听黄钟公之言,便已算到。”8 n9 ?) N) x1 `8 Z
  秃笔翁道:“大哥,任先生决不是此人的敌手。那人说梅庄之中无人胜得过他,这句话原是不错的。咱们不用跟任先生多说了。”那姓任的喝道:“你激我有甚么用?姓任的难道还能为你们这四个小杂种办事?”秃笔翁道:“此人剑法得自华山派风清扬老先生的真传。大哥,听说任先生当年纵横江湖,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风老先生一个人。任先生有个外号,叫甚么‘望风而逃’。这个‘风’字,便是指风清扬老先生而言,这话可真?”+ S6 \9 \! ?, f3 @4 T  S
  那姓任的哇哇大叫,骂道:“放屁,放屁,臭不可当。”
# T7 o$ d( K/ Q1 k: v/ W2 Y  丹青生道:“三哥错了。”秃笔翁道:“怎地错了?”丹青生道:“你说错了一个字,任先生的外号不是叫‘望风而逃’,而是叫‘闻风而逃’。你想,任先生如果望见了风老先生,二人相距已不甚远,风老先生还容得他逃走吗?只有一听到风老先生的名字,立即拔足便奔,急急如丧家之犬……”6 A9 M6 n: m! Q0 {
  秃笔翁接口道:“忙忙似漏网之鱼!”丹青生道:“这才得保首领,直至今日啊。”
5 I; Q, g7 T+ f* z5 [  那姓任的不怒反笑,说道:“四个臭混蛋给人家逼得走投无路,无可奈何,这才想到来求老夫出手。操你奶奶,老夫要是中了你们的诡计,那也不姓任了。”
5 O/ s( g% ^8 R" @$ d8 E  黄钟公叹了口气,道:“风兄弟,这位任先生一听到你这个‘风’字,已是魂飞魄散,心胆俱裂。这剑不用比了,我们承认你是当世剑法第一便是。”
) j2 ~0 {4 i6 n3 Y1 Z  令狐冲虽见那人并非女子,先前种种猜测全都错了,但见他深陷牢笼,显然岁月已久,同情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从各人的语气之中,推想这人既是前辈,武功又必极高,听黄钟公如此说,便道,“大庄主这话可不对了,风老前辈和晚辈谈论剑法之时,对这位……这位任老先生极是推崇,说道当世剑法,他便只佩服任老先生一人,他日晚辈若有机缘拜见任老先生,务须诚心诚意、恭恭敬敬的向他老人家磕头,请他老人家指教。”
9 V9 M" a9 j! j8 v/ e9 f4 @  此言一出,黄钟公等四人尽皆愕然。那姓任的却十分得意,呵呵大笑,道:“小朋友,你这话说得很对,风清扬并非泛泛之辈,也只有他,才识得我剑法的精妙所在。”
$ U$ R& W2 \- b3 d# {7 j  黄钟公道:“风……风老先生知道他……他是在这里?”语音微颤,似有惊恐之意。
" [- _  }/ o5 \  I, j  令狐冲信口胡吹:“风老先生只道任老先生归隐于名山胜地。他老人家教导晚辈练剑之时,常常提及任老先生,说道练这等剑招,只是用来和任老先生的传人对敌,世上若无任老先生,这等繁难的剑法根本就不必学。”他此时对梅庄四个庄主颇为不满,这几句话颇具奚落之意,心想这姓任的是前辈英雄,却给囚禁于这阴暗卑湿的牢笼之中,定是中了暗算。他四人所使手段之卑鄙,不问可知。
# k2 Y/ J; @% g) t  N- F. h& L6 a  那姓任的道:“是啊,小朋友,风清扬果然挺有见识。你将梅庄这几个家伙都打败了,是不是?”
" u/ X' C7 p) E( t& w7 V  令狐冲道:“晚辈的剑法既是风老先生亲手所传,除非是你任老先生自己,又或是你的传人,寻常之人自然不是敌手。”他这几句话,那是公然和黄钟公等四人过不去了。他越感到这地底黑牢潮湿郁闷,越是对四个庄主气恼,只觉在此处耽得片刻,已如此难受,他们将这位武林高人关在这非人所堪居住的所在,不知已关了多少年,当真残忍无比,激动义愤,出言再也无所顾忌,心想最多你们便将我当场杀了,却又如何?+ g( I: a& \* z( ^+ j
  黄钟公等听在耳里,自是老大没趣,但他们确是比剑而败,那也无话可说。丹青生道:“风兄弟,你这话……”黑白子扯扯他的衣袖,丹青生便即住口。
3 v3 J& I9 {$ H0 h3 Q! Z  那人道:“很好,很好,小朋友,你替我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你怎样打败了他们?”令狐冲道:“梅庄中第一个和我比剑的,是个姓丁的朋友,叫甚么‘一字电剑’丁坚。”那人道:“此人剑法华而不实,但以剑光唬人,并无真实本领。你根本不用出招伤他,只须将剑锋摆在那里,他自己会将手指、手腕、手臂送到你剑锋上来,自己切断。”
0 V9 M7 W* U0 K- l; B! H( j% D  五人一听,尽皆骇然,不约而同的都“啊”了一声。
" O6 L1 s+ c% y  那人问道:“怎样,我说得不对吗?”令狐冲道:“说得对极了,前辈便似亲眼见到一般。”那人笑道:“好极!他割断了五根手指,还是一只手掌?”令狐冲道:“晚辈将剑锋侧了一侧。”那人道:“不对,不对!对付敌人有甚么客气?你心地仁善,将来必吃大亏。第二个是谁跟你对敌?”
/ o2 O- i) ~5 _7 w7 O" f; o  令狐冲道:“四庄主。”那人道:“嗯,老四的剑法当然比那个甚么‘一字屁剑’高明些,但也高不了多少。他见你胜了丁坚,定然上来便使他的得意绝技,哼哼,那叫甚么剑法啊?是了,叫作‘泼墨披麻剑法’,甚么‘白虹贯日’、‘腾蛟起凤’,又是甚么‘春风杨柳’。”丹青生听他将自己的得意剑招说得丝毫不错,更加骇异。7 x3 |2 h- B7 |
  令狐冲道:“四庄主的剑法其实也算高明,只不过攻人之际,破绽太多。”
' x# J! N4 k  Z4 \  那人呵呵一笑,说道:“老风的传人果然有两下子,你一语破的,将他这路‘泼墨披麻剑法’的致命弱点说了出来。他这路剑法之中,有一招自以为最厉害的杀手,叫做‘玉龙倒悬’,仗剑当头硬砍,他不使这招便罢,倘若使将出来,撞到老风的传人,只须将长剑顺着他剑锋滑了上去,他的五根手指便都给披断了,手上的鲜血,便如泼墨一般的泼下来八这叫做‘泼血披指剑法’,哈哈,哈哈。”( `) k# }( u* p9 i4 Y
  令狐冲道:“前辈料事如神,晚辈果是在这一招上胜了他。不过晚辈跟他无冤无仇,四庄主又曾以美酒款待,相待甚厚,这五根手指吗,倒不必披下来了,哈哈,哈哈。”9 o/ I+ h# k. O7 D+ n! Q( D/ s
  丹青生的脸色早气得又红又青,当真是名副其实的“丹青生”,只是头上罩了枕套,谁也瞧不见而已。+ S4 [8 t! y  G" W, r' d- y
  那人道:“秃头老三善使判官笔,他这一手字写得好像三岁小孩子一般,偏生要附庸风雅,武功之中居然自称包含了书法名家的笔意。嘿嘿,小朋友,要知临敌过招,那是生死系于一线的大事,全力相搏,尚恐不胜,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讲究甚么钟王碑帖?除非对方武功跟你差得太远,你才能将他玩弄戏耍。但如双方武功相若,你再用判官笔来写字,那是将自己的性命双手献给敌人了。”
( z  n; I- Y* L2 V! R) x  令狐冲道:“前辈之言是极,这位三庄主和人动手,确是太过托大了些。”
& d" Y( _2 E, o  秃笔翁初时听那人如此说,极是恼怒,但越想越觉他的说话十分有理,自己将书法融化在判官笔的招数之中,虽是好玩,笔上的威力毕竟大减,令狐冲若不是手下留情,十个秃笔翁也给他毙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 _' O) x- M$ n9 P& z( o  那人笑道:“要胜秃头老三,那是很容易的。他的判官笔法本来相当可观,就是太过狂妄,偏要在武功中加上甚么书法。嘿嘿,高手过招,所争的只是尺寸之间,他将自己性命来闹着玩,居然活到今日,也算得是武林中的一桩奇事。秃头老三,近十多年来你龟缩不出,没到江湖上行走,是不是?”7 I" N( G' m% {0 o% H# @, `3 g
  秃笔翁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心中又是一寒,自忖:“他的话一点不错,这十多年中我若在江湖上闯荡,焉能活到今日?”  E( t7 |6 D$ X/ T: U: o, A- H- D
  那人道:“老二玄铁棋盘上的功夫,那可是真材实料了,一动手攻人,一招快似一招,势如疾风骤雨,等闲之辈确是不易招架。小朋友,你却怎样破他,说来听听。”令狐冲道:“这个‘破’字,晚辈是不敢当的,只不过我一上来就跟二庄主对攻,第一招便让他取了守势。”那人道:“很好。第二招呢?”令狐冲道:“第二招晚辈仍是抢攻,二庄主又取了守势。”那人道:“很好。第三招怎样?”令狐冲道:“第三招仍然是我攻他守。”那人道:“了不起。黑白子当年在江湖上着实威风,那时他使一块大铁牌,只须有人能挡得他连环三击,黑白子便饶了他不杀。后来他改使玄铁棋枰,兵刃上大占便宜,那就更加了得。小朋友居然逼得他连守三招,很好!第四招他怎生反击?”令狐冲道:“第四招还是晚辈攻击,二庄主守御。”那人道:“老风的剑法当真如此高明?虽然要胜黑白子并不为难,但居然逼得他在第四招上仍取守势,嘿嘿,很好,很好!第五招一定是他攻了?”1 Y9 y) J4 H- `& N0 X. T3 Y/ o# f
  令狐冲道:“第五招攻守之势并未改变。”
0 B4 `& S% q) j; {8 R! w+ ?  那姓任的“哦”的一声,半晌不语,隔了好一会,才道,“你一共攻了几剑,黑白子这才回击?”令狐冲道:“这个……这个……招数倒记不起了。”0 t9 l/ M0 i% t% w  @1 }
  黑白子道:“风少侠剑法如神,自始至终,晚辈未能还得一招。他攻到四十余招时,晚辈自知不是敌手,这便推枰认输。”他直到此刻,才对那姓任的说话,语气竟十分恭敬。
6 ]$ S5 e. C7 ]# o# J  那人“啊”的一声大叫,说道:“岂有此理?风清扬虽是华山派剑宗出类拔萃的人才,但华山剑宗的剑法有其极限。我决不信华山派之中,有哪一人能连攻黑白子四十余招,逼得他无法还上一招。”7 I9 H9 _  {% r! [! ~$ J
  黑白子道:“任老先生对晚辈过奖了!这位风兄弟青出于蓝,剑法之高,早已远远超越华山剑宗的范围。环顾当世,也只有任老先生这等武林中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高手,方能指点他几招。”令狐冲心道:“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三人言语侮慢,黑白子却恭谨之极。但或激或捧,用意相同,都是要这位任老先生跟我比剑。”
2 u# _3 D5 }5 n$ r9 |" M( \  那人道:“哼,你大拍马屁,一般的臭不可当。黄钟公的武术招数,与黑白子也只半斤八两,但他内力不错,小朋友,你的内力也胜过他吗?”令狐冲道:“晚辈受伤在先,内力全失,以致大庄主的‘七弦无形剑’对晚辈全然不生效用。”那人呵呵大笑,说道:“倒也有趣。很好,小朋友,我很想见识见识你的剑法。”" {" I+ O- `% Q" k
  令狐冲道:“前辈不可上当。江南四友只想激得你和我比剑,其实别有所图。”那人道:“有甚么图谋?”令狐冲道:“他们和我的一个朋友打了个赌,倘若梅庄之中有人胜得了晚辈的剑法,我那朋友便要输几件物事给他们。”那人道:“输几件物事?嗯,想必是罕见的琴谱棋谱,又或是前代的甚么书画真迹。”令狐冲道:“前辈料事如神。”0 _# B+ e+ j7 T
  那人道:“我只想瞧瞧你的剑法,并非真的过招,再说,我也未必能胜得了你。”令狐冲道:“前辈要胜过晚辈,那是十拿九稳之事,但须请四位庄主先答允一件事。”那人道:“甚么事?”令狐冲道:“前辈胜了晚辈手中长剑,给他们赢得那几件希世珍物,四位庄主便须大开牢门,恭请前辈离开此处。”
; \; E/ K4 \4 D( F  秃笔翁和丹青生齐声道:“这个万万不能。”黄钟公哼了一声。9 t0 h6 }; d& ~/ a8 s$ |$ n
  那人笑道:“小朋友有些异想天开。是风清扬教你的吗?”
* P# A( j/ ?* @0 J  令狐冲道:“风老先生绝不知前辈囚于此间,晚辈更是万万料想不到。”0 d* U0 L7 `' L+ ^1 S/ p
  黑白子忽道:“风少侠,这位任老先生叫甚么名字?武林中的朋友叫他甚么外号?他原是哪一派的掌门?为何囚于此间?你都曾听凤老先生说过么?”! D! \  [# |9 C
  黑白子突如其来的连问四事,令狐冲却一件也答不上来。先前令狐冲连攻四十余招,黑白子还能守了四十余招,此刻对方连发四问,有加急攻四招,令狐冲却一招也守不住,嗫嚅半晌,说道:“这个倒没听风老先生说起过,我……我确是不知。”. l- o# u# t" ^5 P2 e8 ~5 [
  丹青生道:“是啊,谅你也不知晓,你如得知其中原由,也不会要我们放他出去了。此人倘若得离此处,武林中天翻地覆,不知将有多少人命丧其手,江湖上从此更无宁日。”( |7 R! k+ h1 D2 X+ d/ J; ?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正是!江南四友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老夫身脱牢笼。再说,他们只是奉命在此看守,不过四名小小的狱卒而已,他们哪里有权放脱老夫?小朋友,你说这句话,可将他们的身分抬得太高了。”+ @+ ~. e6 @3 c1 a' {
  令狐冲不语,心想:“此中种种干系,我半点也不知道,当真一说便错,露了马脚。”
5 F$ N  ^. D4 M3 Y3 z8 E  黄钟公道:“风兄弟,你见这地牢阴暗潮湿,对这位任先生大起同情之意,因而对我们四兄弟甚是不忿,这是你的侠义心肠,老夫也不来怪你。你可知道,这位任先生要是重入江湖,单是你华山一派,少说也得死去一大半人。任先生,我这话不错罢?”
6 S: I& v# q1 Z" p  那人笑道:“不错,不错。华山派的掌门人还是岳不群罢?此人一脸孔假正经,只可惜我先是忙着,后来又失手遭了暗算,否则早就将他的假面具撕了下来。”# U0 {* K/ Z, O4 h# i: n& W8 X
  令狐冲心头一震,师父虽将他逐出华山派,并又传书天下,将他当作正派武林人士的公敌,但师父师母自幼将他抚养长大的恩德,一直对他有如亲儿的情义,却令他感怀不忘,此时听得这姓任的如此肆言侮辱自己师父,不禁怒喝:“住嘴!我师……”下面这个“父”字将到口边,立即忍住,记起向问天带自己来到梅庄,是让自己冒认是师父的师叔,对方善恶未明,可不能向他们吐露真相。
/ e5 c- X) U3 j/ r  那姓任的自不知他这声怒喝的真意,继续笑道:“华山门中,我瞧得起的人当然也有。风老是一个,小朋友你是一个。还有一个你的后辈,叫甚么‘华山玉女’宁……宁甚么的。啊,是了,叫作宁中则。这个小姑娘倒也慷慨豪迈,是个人物,只可惜嫁了岳不群,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令狐冲听他将自己的师娘叫作“小姑娘”,不禁啼笑皆非,只好不加置答,总算他对师娘颇有好评,说她是个人物。
& O. [8 Q. W% `  那人问道:“小朋友,你叫甚么名字?”令狐冲道:“晚辈姓风,名叫二中。”
9 Y3 I( r9 m$ B) [% c0 |& G  那人道:“华山派姓风的人,都不会差。你进来罢!我领教领教风老的剑法。”他本来称风情扬为“老风”,后来改了口,称为“风老”,想是令狐冲所说的言语令他颇为欢喜,言语中对风清扬也客气了起来。
( ~+ d5 v  _) k& z5 z, D  W  令狐冲好奇之心早已大动,亟想瞧瞧这人是怎生模样,武功又如何高明,便道:“晚辈一些粗浅剑法,在外面唬唬人还勉强可以,到了前辈跟前,实是不足一笑。但任老先生是人中龙凤,既到此处,焉可不见?”
# e5 f3 }) S- ^* r  j2 v  X  丹青生挨近前来,在他耳畔低声说道:“风兄弟,此人武功十分怪异,手段又是阴毒无比,你千万要小心了。稍有不对,便立即出来。”他语声极低,但关切之情显是出于至诚。令狐冲心头一动:“四庄主对我很够义气啊!) H. n: O' b4 o
  适才我说话讥刺于他,他非但毫不记恨,反而真的关怀我的安危。”不由暗自惭愧。- t# U' N; W, o. d$ ]
  那人大声道:“进来,进来。他们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说些甚么?小朋友,江南四‘丑’不是好人,除了叫你上当,别的决没甚么好话,半句也信不得。”
: m8 x+ I' f1 ]2 A/ Y  令狐冲好生难以委决,不知到底哪一边是好人,该当助谁才是。
' {4 H" S2 i' d6 X6 a  黄钟公从怀中取出另一枚钥匙,在铁门的锁孔中转了几转。令狐冲只道他开了锁后,便会推开铁门,哪知他退在一旁,黑白子走上前去,从怀中取出一枚钥匙,在另一个锁孔中转了几转。然后秃笔翁和丹肯生分别各出钥匙,插入锁孔转动。令狐冲恍然省悟:“原来这位前辈的身分如此重要,四个庄主各怀钥匙,要用四条钥匙分别开锁,铁门才能打开。他江南四友有如兄弟,四个人便如是一人,难道互相还信不过吗?”又想:“适才那位前辈言道,江南四友只不过奉命监守,有如狱卒,根本无权放他。说不定四人分掌四条钥匙之举,是委派他们那人所规定的。听钥匙转动之声极是窒滞,锁孔中显是生满铁锈。这道铁门,也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打开了。”, {0 ~& Q9 t) m% m, `/ x
  丹青生转过了钥匙后,拉住铁门摇了几摇,运劲向内一推,只听得叽叽格格一阵响,铁门向内开了数寸。铁门一开,丹青生随即向后跃开。黄钟公等三人同时跃退丈许。令狐冲不由自主的也退了几步。( i( j# `3 J7 A6 c+ Q
  那人呵呵大笑,说道:“小朋友,他们怕我,你却又何必害怕?”
* R' J/ U, n4 R  令狐冲道:“是。”走上前去,伸手向铁门上推去。只觉门枢中铁锈生得甚厚,花了好大力气才将铁门推开两尺,一阵霉气扑鼻而至。丹青生走上前来,将两柄木剑递了给他。令狐冲拿在左手之中。秃笔翁道:“兄弟,你拿盏油灯进去。”从墙壁上取下一盏油灯。令狐冲伸右手接了,走入室中。1 t8 `% X- D& y* R: i- x+ Z
  只见那囚室不过丈许见方,靠墙一榻,榻上坐着一人,长须垂至胸前,胡子满脸,再也瞧不清他的面容,头发须眉都是深黑之色,全无斑白。令狐冲躬身说道:“晚辈今日有幸拜见任老前辈,还望多加指教。”那人笑道:“不用客气,你来解我寂寞,可多谢你啦。”令狐冲道:“不敢。这盏灯放在榻上罢?”那人道:“好!”却不伸手来接。
2 z) W5 X& j. X; y( d) K% {  令狐冲心想:“囚室如此窄小,如何比剑?”当下走到榻前,放下油灯,随干将向问天交给他的纸团和硬物轻轻塞在那人手中。$ O8 M3 U5 L% n: _5 g- e+ A( u
  那人微微一怔,接过纸团,朗声说道:“喂,你们四个家伙,进不进来观战?”黄钟公道:“地势狭隘,容身不下。”那人道:“好!小朋友,带上了门。”令狐冲道:“是!”转身将铁门推上了。那人站起身来,身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呛啷之声,似是一根根细小的铁链自行碰撞作声。他伸出右手,从令狐冲手中接过一柄木剑,叹道:“老夫十余年不动兵刃,不知当年所学的剑法还记不记得。”
' C8 P1 _8 I7 H! x' x5 T  令狐冲见他手腕上套着个铁圈,圈上连着铁链通到身后墙壁之上,再看他另一只手和双足,也都有铁链和身后墙壁相连,一瞥眼间,见四壁青油油地发出闪光,原来四周墙壁均是钢铁所铸,心想他手足上的链子和铐镣想必也都是纯钢之物,否则这链子不粗,难以系住他这等武学高人。5 |/ R# _* C2 {/ A6 V
  那人将木剑在空中虚劈一剑,这一剑自上而下,只不过移动了两尺光景,但斗室中竟然嗡嗡之声大作。令狐冲赞道:“老前辈,好深厚的功力!”
: D! V: L' ^  ^" j; G  那人转过身去,令狐冲隐约见到他已打开纸团,见到所裹的硬物,在阅读纸上的字迹。令狐冲退了一步,将脑袋挡住铁门上的方孔,使得外边四人瞧不见那人的情状。那人将铁链弄得当当发声,身子微微发颤,似是读到纸上的字后极是激动,但片刻之间,便转过身来,眼中陡然精光大盛,说道:“小朋友,我双手虽然行动不便,未必便胜不了你!”
, T7 j; u, B3 L5 X0 I  令狐冲道:“晚辈未学后进,自不是前辈的对手。”- ~6 }6 h: D0 }& q6 {! X
  那人道:“你连攻黑白子四十余招,逼得他无法反击一招,现下便向我试试。”5 c  q& U7 i' h* {1 X
  令狐冲道:“晚辈放肆。”挺剑向那人刺去,正是先前攻击黑白子时所使的第一招。4 H2 a4 o% K6 f' H5 t$ r5 _9 V
  那人赞道:“很好!”木剑斜刺令狐冲左胸,守中带攻,攻中有守,乃是一招攻守兼备的凌厉剑法。黑白子在方孔中向内观百,一见之下,忍不住大声叫道:“好剑法!”那人笑道:“今日算你们四个家伙运气,叫你们大开眼界。”便在此时,今狐冲第二剑早已刺到。. N, u! }7 S3 x. P3 p+ E
  那人木剑挥转,指向令狐冲右肩,仍是守中带攻、攻中有守的妙着。令狐冲一凛,只觉来剑中竟无半分破绽,难以仗剑直入,制其要害,只得横剑一封,剑尖斜指,含有刺向对方小腹之意,也是守中有攻。那人笑道:“此招极妙。”当即回剑旁掠。$ }9 w7 V, g% U) z, R3 t7 j
  二人你一剑来,我一剑去,霎时间拆了二十余招,两柄木剑始终未曾碰过一碰。令狐冲眼见对方剑法变化繁复无比,自己自从学得“独孤九剑”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强敌,对方剑法中也并非没有破绽,只是招数变幻无方,无法攻其暇隙。他谨依风情扬所授“以无招胜有招”的要旨,任意变幻。那“独孤九剑”中的“破剑式”虽只一式,但其中于天下各门各派剑法要义兼收并蓄,虽说“无招”,却是以普天下剑法之招数为根基。那人见令狐冲剑招层出不穷,每一变化均是从所未见,仗着经历丰富,武功深湛,一一化解,但拆到四十余招之后,出剑已略感窒滞。他将内力慢慢运到木剑之上,一剑之出,竟隐隐有风雷之声。
9 |; R/ p( z7 X9 g1 \& i  但不论敌手的内力如何深厚,到了“独孤九剑”精微的剑法之下,尽数落空。只是那人内力之强,剑术之精,两者混而为一,实已无可分割。那人接连数次已将令狐冲迫得处于绝境,除了弃剑认输之外更无他法,但令狐冲总是突出怪招,非但解脱显已无可救药的困境,而且乘机反击,招数之奇妙,实是匪夷所思。- I" I/ q: e! g" D" X/ A% z2 {* z( p+ B
  黄钟公等四人挤在铁门之外,从方孔中向内观看。那方孔实在大小,只容两人同看,而且那二人也须得一用左眼,一用右眼。两人看了一会,便让开给另外两人观行。2 w2 B  _! m7 |+ N, @; G4 q
  初时四人见那人和令狐冲相斗,剑法精奇,不胜赞叹,看到后来,两人剑法的妙处已然无法领略。有时黄钟公行到一招之后,苦苦思索其中精要的所在,想了良久,方始领会,但其时二人早已另拆了十余招,这十余招到底如何拆,他是全然的视而不见了,骇异之余,寻思:“原来这风兄弟剑法之精,一至于斯。适才他和我比剑,只怕不过使了三四成功夫。别说他身无内力,我瑶琴上的‘六弦无形剑’奈何他不得,就算他内力充沛,我这无形剑又怎奈何他得了?他一上来只须连环三招,我当下便得丢琴认输。倘若真的性命相搏,他第一招便能用玉箫点瞎了我的双目。”. y5 C" q1 ]$ J- {, R1 j8 P
  黄钟公自不知对令狐冲的剑法却也是高估了。“独孤九剑”是敌强愈强,敌人如果武功不高,“独孤九剑”的精要处也就用不上。此时令狐冲所遇的,乃是当今武林中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武功之强,已到了常人所不可思议的境界,一经他的激发,“独孤九剑”中种种奥妙精微之处,这才发挥得淋漓尽致。独孤求败如若复生,又或风清扬亲临,能遇到这样的对手,也当欢喜不尽。使这“独孤九剑”,除了精熟剑诀剑术之外,有极大一部分依赖使剑者的灵悟,一到自由挥洒、更无规范的境界,使剑音聪明智慧越高,剑法也就越高,每一场比剑,便如是大诗人灵感到来,作出了一首好诗一般。7 A7 c! n1 ~% p8 B) |
  再拆四十余招,令狐冲出招越来越是得心应子,许多妙诣竟是风清扬也未曾指点过的,遇上了这敌手的精奇剑法,“独孤九剑”中自然而然的生出相应招数,与之抗御。他心中惧意尽去,也可说全心倾注于剑法之中,更无恐惧或是欢喜的余暇。那人接连变换八门上乘剑法,有的攻势凌厉,有的招数连绵,有的小巧迅捷,有的威猛沉稳。但不论他如何变招,令狐冲总是对每一路剑法应付裕如,竟如这八门剑法每一门他都是从小便拆解纯熟一般。) I1 h. @/ c( k& G% N  V
  那人横剑一封,喝道:“小朋友,你这剑法到底是谁传的?谅来风老并无如此本领。”
6 N/ a" w8 k3 C5 \& u- ~  令狐冲微微一怔,说道:“这剑法若非风老先生所传,更有哪一位高人能传?”
3 d* q' e/ h: S& i6 T+ P. Q( G  那人道:“这也说得是。再接我这路剑法。”一声长啸,木剑倏地劈出,令狐冲斜剑刺出,逼得他收剑回挡。那人连连呼喝,竟似发了疯一般。呼喝越急,出剑也是越快。3 X2 ~2 p, s8 U6 s$ L& j6 {
  令狐冲觉得他这路剑法也无甚奇处,但每一声断喝却部令他双耳嗡嗡作响,心烦意乱,只得强肉镇定,拆解来招。; B) t; L! y2 ]9 W; Y
  突然之间,那人石破天惊般一声狂啸。令狐冲耳中嗡的一响,耳鼓部似被他震破了,脑中一阵晕眩,登时人事不知,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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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6:47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1 J/ O( F3 A4 P) t6 K) G" k
二十一 囚居/ |$ l: U7 a4 m# \
  令狐冲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时候,终于醒转,脑袋痛得犹如已裂了开来,耳中仍如雷霆大作,轰轰声不绝。睁眼漆黑一团,不知身在何处,支撑着想要站起,浑身更无半点力气,心想:“我定是死了,给埋在坟墓中了。”一阵伤心,一阵焦急,又晕了过去。
0 b; v/ ^/ f! r8 Z& u# G  第二次醒转时仍头脑剧痛,耳中响声却轻了许多,只觉得身下又凉又硬,似是卧在钢铁之上,伸手去摸,果觉草席下是块铁板,右手这么一动,竟发出一声呛啷轻响,同时觉得手上有甚么冰冷的东西缚住,伸左手去摸时,也发出呛啷一响,左手竟也有物缚住。他又惊又喜,又是害怕,自己显然没死,身子却已为铁链所系,左下再摸,察觉手上所系的是根细铁链,双足微一动弹,立觉足胫上也系了铁链。, A$ I6 F+ D1 {. j: }7 q! ?
  他睁眼出力凝视,眼前更没半分微光,心想:“我晕去之时,是在和任老先生比剑,不知如何中了江南四友的暗算,看来也是破囚于湖底的地牢中了。但不知是否和任老前辈囚于一处。”当即叫道:“任老前辈,任老前辈。”( `5 p& b! W/ G2 T
  叫了两声,不闻丝毫声息,惊俱更增,纵声大叫:“任老前辈!任老前辈!”
! V4 I  W# H  ~( q3 t  黑暗中只听到自己嘶嗄而焦急的叫声,大叫:“大庄主!四庄主!你们为甚么关我在这里?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可是除了自己的叫喊之外,始终没听到半点别的声息。
( \! C  |3 R! Y/ P  由惶急转为愤怒,破口大骂:“卑鄙无耻的奸恶小人,你们斗剑不胜,便想关住我不放吗?”想到要像任老先生那样,此后一生便给囚于这湖底的黑牢之中,霎时间心中充满了绝望,不由得全身毛发皆竖。3 j. O# H* a7 b( L
  他越想越怕,又张口大叫,只听得叫出来的声音竟变成了号哭,不知从甚么时候起,已然泪流满面,嘶哑着嗓子叫道:“你梅庄中这四个……这四个卑鄙狗贼,我……我……令狐冲他日得脱牢笼,把你们……你们……你们的眼睛刺瞎,把你们双手双足都割了……割了下来。我出了黑牢之后……”
; k5 d& e& u8 I/ ~% J$ E3 L  突然间静了下来,一个声音在心中大叫:“我能出这黑牢么?我能出这黑牢么?任老前辈如此本领,尚且不能出去,我……我怎能出去?”一阵焦急,哇的一声,喷出了几口鲜血,又晕了过去。
; v  q" O0 L2 W3 P  昏昏沉沉之中,似乎听得喀得一声响,跟着亮光耀眼,蓦地惊醒,一跃而起,却没记得双手双足均已被铁链缚住,兼之全身乏力,只跃起尺许,便即摔落,四肢百骸似乎都断折了一般。他久处暗中,陡见光亮,眼睛不易睁开,但生怕这一线光明稍现即隐,就此失去了脱困良机,虽然双眼刺痛,仍使力睁得大大的,瞪着光亮来处。
! }1 {7 W% g, d7 N  亮光是从一个尺许见方的洞孔中射进来,随即想起,任老前辈所居的黑牢,铁门上有一方孔,便与此一模一样,再一瞥间,自己果然也是处身于这样的一间黑牢之中。他大声叫嚷:“快放我出去,黄钟公、黑白子,卑鄙的狗贼,有胆的就放我出去。”
. l8 t: M9 g, T% h0 ^6 A  只见方孔中慢慢伸进来一只大木盘,盘上放了一大碗饭,饭上堆着些菜肴,另有一个瓦罐,当是装着汤水。
+ c9 ]5 d( _, Z' k  令狐冲一见,更加恼怒,心想:“你们送饭菜给我,正是要将我在此长期拘禁了。”大声骂道:“四个狗贼,你们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没的来消遣大爷。”只见那只木盘停着不动,显是要他伸手去接,他愤怒已极,伸出手去用力一击,呛当当几声响,饭碗和瓦罐掉在地下打得粉碎,饭菜汤水泼得满地都是。那只木盘慢慢缩了出去。7 h4 a  z; F/ ?+ V$ l
  令狐冲狂怒之下,扑到方孔上,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左手提灯,右手拿着木盘,正缓缓转身。这老者满脸都是皱纹,却是从来没见过的。令狐冲叫道:“你去叫黄钟公来,叫黑白子来,那四个狗贼,有种的就来跟大爷决个死战。”那老者毫不理睬,弯腰曲背,一步步的走远。令狐冲大叫:“喂,喂,你听见没有?”那老者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5 a' [3 O4 ]) f4 D# D8 k  令狐冲眼见他的背影在地道转角处消失,灯光也逐渐暗淡,终于瞧出去一片漆黑。过了一会,隐隐听得门户转动之声,再听得木门和铁门依次关上,地道中便又黑沉沉地,既无一丝光亮,亦无半分声息。
. j2 e3 L" Z/ p9 u  令狐冲又是一阵晕眩,凝神半晌,躺倒床上,寻思:“这送饭的老者定是奉有严令,不得跟我交谈。我向他叫嚷也是无用。”又想:“这牢房和任老前辈所居一模一样,看来梅庄的地底筑有不少黑牢,不知囚禁着多少英雄好汉。我若能和任老前辈通上消息,或者能和哪一个被囚于此的难友联络上了,同心合力,或有脱困的机会。”当下伸手往墙壁上敲去。
! P5 Z0 H' Z+ U2 @$ h# N  墙壁上当当几响,发出钢铁之声,回音既重且沉,显然隔墙并非空房,而是实土。' `( X8 E6 M- r4 H- h3 P
  走到另一边墙前,伸手在墙上敲了几下,传出来的亦是极重实的声响,他仍不死心,坐回床上,伸手向身后敲去,声音仍是如此。他摸着墙壁,细心将三面墙壁都敲遍了,除了装有铁门的那面墙壁之外,似乎这间黑牢竟是孤零零的深埋地底。这地底当然另有囚室,至少也有一间囚禁那姓任老者的地牢,但既不知在甚么方位,亦不知和自己的牢房相距多远。
& D, S2 Z* Q" g# }1 m( b7 d/ O0 H" u3 ^  |  他倚在壁上,将昏晕过去以前的情景,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只记得那老者剑招越使越急,呼喝越来越响,陡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自己便晕了过去,至于如何为江南四友所擒,如何被送入这牢房监禁,那便一无所知了。  C1 z0 i( r7 f2 j: Z
  心想:“这四个庄主面子上都是高人雅士,连日常遣兴的也是琴棋书画,暗底里竟卑鄙龌龊,无恶不作。武林中这一类小人甚多,原不足为奇。所奇的是,这四人于琴棋书画这四门,确是喜爱出自真诚,要假装也假装不来。7 t4 S8 t& F$ n. n
  秃笔翁在墙上书写那首《裴将军诗》,大笔淋漓,决非寻常武人所能。”又想:“师父曾说:‘真正大奸大恶之徒,必是聪明才智之士,”这话果然不错,江南四友所设下的奸计,委实令人难防难避。”6 U7 t" }- h3 \2 U2 a4 W
  忽然间叫了一声:“啊哟!”情不自禁的站起,心中怦怦乱跳:“向大哥却怎样了?不知是否也遭了他们毒手?”寻思:“向大哥聪明机变,看来对这江南四友的为人早有所知,他纵横江湖,身为魔教的光明右使,自不会轻易着他们的道儿。只须他不为江南四友所困,定会设法救我。我纵然被囚在地底之下百丈深处,以向大哥的本事,自有法子救我出去。”想到此处,不由得大为宽心,嘻嘻一笑,自言自语:“令狐冲啊令狐冲,你这人忒也胆小无用,适才竟然吓得大哭起来,要是给人知道了,颜面往哪里搁去?”
& M& Q8 |* J0 ~- Q/ @  心中一宽,慢慢站起,登时觉得又饿又渴,心想:“可惜刚才大发脾气,将好好一碗饭和一罐水都打翻了。若不吃得饱饱的,向大哥来救我出去之后,哪有力气来和这江南四狗厮杀?哈哈,不错,江南四狗!这等奸恶小人,又怎配称江南四友?江南四狗之中,黑白子不动声色,最为阴沉,一切诡计多半是他安排下的。我脱困之后,第一个便要杀了他。丹青生较为老实,便饶了他的狗命,却又何妨?只是他的窖藏美酒,却非给我喝个干净不可了。”/ E  B! A) `* r/ [1 e1 j
  一想到丹青生所藏美酒,更加口渴如焚,心想:“我不知己昏晕了多少时候,怎地向大哥还不来救?”
+ L5 e- @% U4 R  忽然又想:“啊哟,不好!以向大哥的武功,倘若单打独斗,胜这江南四狗自是绰绰有余,但如他四人联手,向大哥便难操必胜之算,纵然向大哥大奋神勇,将四人都杀了,要觅到这地道的入口,却也千难万难。谁又料想得到,牢房入口竟会在黄钟公的床下?”
- h2 O' g0 P( \  只觉体困神倦,便躺了下来,忽尔想到:“任老前辈武功之高,只在向大哥之上,决不在他之下,而机智阅历,料事之能,也非向大哥所及。以他这等人物尚且受禁,为甚么向大哥便一定能胜?自来光明磊落的君子,多遭小人暗算,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向大哥隔了这许多时候仍不来救我,只怕他也已身遭不测了。”一时忘了自己受困,却为向问天的安危担起心来。
; r: `( r/ Z9 F) E  u" U; j  如此胡思乱想,不觉昏昏睡去,一觉醒来时,睁眼漆黑,也不知已是何时,寻思:“凭我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脱困的。如果向大哥也不幸遭了暗算,又有谁来搭救?师父已传书天下,将我逐出华山一派,正派中人自然不会来救。盈盈,盈盈……”
3 E9 p0 w; Q9 b  一想到盈盈,精神一振,当即坐起,心想:“她曾叫老头子他们在江湖上扬言,务须将我杀死,那些旁门左道之士,自然也不会来救我的了。可是她自己呢?她如知我被禁于此,定会前来相救,左道中人听她号令的人极多,她只须传一句话出去,嘻嘻……”忽然之间,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这个姑娘脸皮子薄得要命,最怕旁人说她喜欢了我,就算她来救我,也必孤身前来,决不肯叫帮手。倘若有人知道她来救我,这人还多半性命难保。唉,姑娘家的心思,真好教人难以捉摸。像小师妹……”
- j0 Y! r6 O1 X3 b1 J  一想到岳灵珊,心头蓦地一痛,伤心绝望之意,又深了一层:“我为甚么只想有人来救我?这时候,说不定小师妹已和林师弟拜堂成亲,我便脱困而出,做人又有甚么意味?还不如便在这黑牢中给囚禁一辈子,甚么都不知道的好。”想到在地牢中被囚,倒也颇有好处,登时便不怎么焦急,竟然有些洋洋自得之意。: K* K) I% p) H  c
  但这自得其乐的心情挨不了多久,只觉饥渴难忍,想起昔日在酒楼中大碗饮酒、大块吃肉的乐趣,总觉还是脱困出去要好得多,心想:“小师妹和林师弟成亲却又如何?反正我给人家欺侮得够了。我内力全失,早是废人一个,平大夫说我已活不了多久,小师妹就算愿意嫁我,我也不能娶她,难道叫她终身为我守寡吗?”3 }  v$ H+ z, C- R7 T  i3 G, ~
  但内心深处总觉得:倘若岳灵珊真要相嫁,他固不会答允,可是岳灵珊另行爱上了林平之,却又令他痛心之极,最好……最好……最好怎样?“最好小师味仍然和以前一样,最好是这一切事都没发生,我仍和她在华山的瀑布中练剑,林师弟没到华山来,我和小师妹永远这样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唉,田伯光、桃谷六仙、仪琳师妹……”
: Y0 M3 t6 S9 t* M. O3 k- [* a  想到恒山派的小尼姑仪琳,脸上登时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心想:“这个仪琳师妹,现今不知怎样了?她如知道我给关在这里,一定焦急得很。她师父收到了我师父的信后,当然不会准许她来救我。但她会求她的父亲不戒和尚设法,说不定还会邀同桃谷六仙,一齐前来。唉,这七个人乱七八糟,说甚么也成不了事。只不过有人来救,总是胜于无人理睬。”2 H$ T2 x' E6 \- R1 M
  想起桃谷六仙的缠七夹八,不由得嘻嘻一笑,当和他们共处之时,对这六兄弟不免有些轻视之意,这时却恨不得他们也是在这牢房内作伴,那些莫名其妙的怪话,这时如能听到,实是仙乐纶音一般了,想了一会,又复睡去。* U3 Z! B; L; y5 J' k* D0 ]
  黑狱之中,不知时辰,朦朦胧胧间,又见方孔中射进微光。令狐冲大喜,当即坐起,一颗心怦怦乱跳:“不知是谁来救我了?”但这场喜欢维恃不了多久,随即听到缓慢滞重的脚步之声,显然便是那送饭的老人。他颓然卧倒,叫道:“叫那四只狗贼来,瞧他们有没脸见我?”听得脚步声渐渐走近,灯光也渐明亮,跟着一只木盘从方孔中伸了进来,盘上仍放着一大碗米饭,一只瓦罐。
! c6 {! X- i$ \2 Q3 i) Z# f  令狐冲早饿得肚子干瘪,干渴更是难忍,微一踌躇,便接过木盘。那老人木盘放手,转身便行。令狐冲叫道:“喂,喂,你慢走,我有话问你。”
, n( v6 I9 x' T  那老人毫不理睬,但听得踢跶、踢跶,拖泥带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灯光也即隐没。
/ v2 X) o7 {1 W8 O, S  令狐冲诅咒了几声,提起瓦罐,将口就到瓦罐嘴上便喝,罐中果是清水。
! l, P' p2 J1 K+ \  他一口气喝了半罐,这才吃饭,饭上堆着菜肴,黑暗中辨别滋味,是些萝卜、豆腐之类。
' V: _* r3 k( X2 f0 L5 e  k" h, ]  如此在牢中挨了七八日、每天那老人总是来送一次饭,跟着接去早一日的碗筷、瓦罐,以及盛便溺的罐子。不论令狐冲跟他说甚么话,他脸上总是绝无半分表情。3 z( g3 F+ Q4 |; S8 Q% \
  也不知是第几日上,令狐冲一见灯光,便扑到方孔之前,抓住了木盘,叫道:“你为甚么不说话?到底听见了我的话没有?”; A, W: Y) ^" i
  那老人一手指了指自己耳朵,摇了摇头,示意耳朵是聋的,跟着张开口来。令孤冲一见之下,惊得呆了,只见他口中舌头只剩下半截,模样极是可怖。他“啊”的一声大叫,说道:“你的舌头给人割去了?是梅庄这四名狗庄主下的毒手?”那老人并不答话,慢慢将木盘递进方孔,显然他听不到今狐冲的话,就算听到了,也无法回答。0 @* e( F$ R1 _- Y" e3 Q  c
  今狐冲心头惊怖,直等那老人去远,兀自静不下心来吃饭,那老人被割去了半截舌头的可怖模样,不断出现在眼前。他恨恨的道:“这江南四狗如此可恶。令狐冲终身不能脱困,那便罢了,有一日我得脱牢笼,定当将这四狗一个个割去舌头、钻聋耳朵、刺瞎眼睛……”
! n2 G/ J: H; ]* P1 l! Q' X  突然之间,内心深处出现了一丝光亮:“莫非是那些人……那些人……”
. z) l: Y- ~; T8 P6 y) F3 y" ]$ h  想起那晚在药王庙外刺瞎了十五名汉子的双目,这些人来历如何,始终不知。
: p0 {0 f7 d* z  “难道他们将我囚于此处,是为了报当日之仇么?”想到这里,叹了口长气,胸中积蓄多日的恶气,登时便消了大半:“我刺瞎了这一十五人的双目,他们要报仇,那也是应当的。”
8 E$ [* z& ]* z  他气愤渐平,日子也就容易过了些。黑狱中日夜不分,自不知已被囚了多少日子,只觉过一天便热一天,想来已到盛夏。
7 @: k7 ?; O7 K- s  小小一间囚室中没半丝风息,湿热难当。这一天实在热得受不住了,但手足上都缚了铁链,衣裤无法全部脱除,只得将衣衫拉上,裤子褪下,又将铁板床上所铺的破席卷起,赤身裸体的睡在铁板上,登时感到一阵清凉,大汗渐消,不久便睡着了。/ N7 v2 \- i! A! n9 T, A7 n
  睡了个把时辰,铁板给他身子煨热了,迷迷糊糊的向里挪去,换了个较凉的所在,左手按在铁板上,觉得似乎刻着甚么花纹,其时睡意正浓,也不加理会。9 h) h; l4 b, s  o8 v7 b% a! n1 L) p
  这一觉睡得甚是畅快,醒转来时,顿觉精神饱满。过不多时,那老人又送饭来了。令狐冲对他甚为同情,每次他托木盘从方孔中送进来,必去捏捏他手,或在他手背上轻拍数下,表示谢意,这一次仍是如此。他接了木盘,缩臂回转,突然之间,在微弱的灯光之下,只见自己左手手背上凸起了四个宁,清清楚楚是“我行被困”四字。! m" m$ X5 F4 m8 S9 E" F/ k$ r
  他大感奇怪,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来由,微一沉吟,忙放下木盘,伸手去摸床上铁板,原来竟然刻满了字迹,密密麻麻的也不知有多少字。他登时省悟,这铁板上的字是早就刻下了的,只因前时床上有席,因此未曾发觉,昨晚赤身在铁板上睡卧,手背上才印了这四个字,反手在背上、臀上摸了摸,不禁哑然失笑,触手处尽是凸起的字迹。每个字约有铜钱大小,印痕甚深,字迹却颇潦草。
4 z! a# K& E  `$ j+ d& ^  其时送饭老人已然远去,囚室又是漆黑一团,他喝了几大口水,顾不得吃饭,伸手从头去摸铁床上的字迹,慢慢一个字、一个字的摸索下去,轻轻读了出来:“老夫生平快意恩仇,杀人如麻,囚居湖底,亦属应有之报。唯老夫任我行被困……”读到这里,心想:“原来‘我行被困’四字,是在这里印出来的。”继续摸下去,那字迹写道:“……于此,一身通天彻地神功,不免与老夫枯骨同朽,后世小子,不知老夫之能,亦憾事也。”, z% b7 h8 B, M# U' e8 L9 x) d
  令狐冲停手抬起头来,寻思:“老夫任我行!老夫任我行!刻这些字迹之人,自是叫做任我行了。原来这人也姓任,不知与任老前辈有没有干系?”7 e* Q. G+ [$ H+ E  f
  又想:“这地牢不知建成已有多久,说不定刻字之人,在数十年或数百年前便已逝世了。”4 Z# v$ J1 y9 f5 z5 P" z
  继续摸下去,以后的字迹是:“兹将老夫神功精义要旨,留书于此,后世小子习之,行当纵横天下,老夫死且不朽矣。第一,坐功……”以下所刻,都是调气行功的法门。7 x! E6 V  g1 K: `3 x$ c
  令狐冲自习“独孤九剑”之后,于武功中只喜剑法,而自身内力既失,一摸到“坐功”二字,便自怅然,只盼以后字迹中留有一门奇妙剑法,不妨便在黑狱之中习以自遣,脱困之望越来越渺茫,坐困牢房,若不寻些事情做做,日子实是难过。+ d# ^7 x- @+ L: o6 ]' @. G
  可是此后所摸到的字迹,尽是“呼吸”、“意守丹田”、“气转金井”、“任脉”等等修习内功的用语,直摸到铁板尽头,也寻不着一个“剑”字,他好生失望:“甚么通天彻地的神功?这不是跟我开玩笑么!甚么武功都好,我就是不能练内功,一提内息,胸腹间立时气血翻涌。我练内功,那是自找苦吃。”
% @; u% V3 k7 y/ Q2 n  叹了口长气,端起饭碗吃饭,心想:“这任我行不知是甚么人物?他口气好狂,甚么通天彻地,纵横天下,似乎世上更无敌手。原来这地牢是专门用来囚禁武学高手的。”
9 J3 e4 e- t! z  初发现铁板上的字迹时,原有老大一阵兴奋,此刻不由得意兴索然,心想:“老天真是弄人,我没寻到这些字迹,倒还好些。”又想:“那个任我行如果确如他所自夸,功夫这等了得,又怎么仍然被困于此,无法得脱?可见这地牢当真固密之极,纵有天大的本事,一入牢笼,也只可慢慢在这里等死了。”当下对铁板下的字迹不再理会。
4 Z* |" s! o& x; j0 n  杭州一到炎暑,全城犹如蒸笼一般。地牢深处湖底,不受日晒,本该阴凉得多,但一来不通风息,二来潮湿无比,身居其中。另有一般困顿。令狐冲每日都是脱光了衣衫,睡在铁板上,一伸子便摸到字迹,不知不觉之间,已将其中许多字句记在心中了。
% r5 t; f9 G3 y  一日正自思忖:“不知师父、师娘、小师妹他们现今在哪里?已回到华山没有?”忽听得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既轻且快,和那送饭老人全然不同。
# C- J' d& X! }  他困处多日,已不怎么热切盼望有人来救,突然听到这脚步声,不由得惊喜交集,本想一跃而起,但狂喜之下,突然全身无力,竟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只听脚步声极快的便到了铁门外。
4 b! l/ }% u& }* @  只听得门外有人说道:“任先生,这几日天气好热,你老人家身子好罢?”' b! ?/ D4 c" U* M
  话声入耳,令狐冲便认出是黑白子,倘若此人在一个多月以前到来,令狐冲定然破口大骂,甚么恶毒的言语都会骂出来,但经过这些时日的囚禁,已然火气大消,沉稳得多,又想:“他为甚么叫我任先生?是走错了牢房么?”当下默不作声。
  @8 F$ c" M  K$ c3 S) ?, E  只听黑白子道:“有一句话,我每隔两个月便来请问你老人家一次。今日七月初一,我问的还是这一句话,老先生到底答不答允?”语气甚是恭谨。
# @: `8 b( `, M. K  令狐冲暗暗好笑:“这人果然是走错了牢房,以为我是任老前辈了,怎地如此胡涂?”随即心中一凛:“梅庄这四个庄主之中,显以黑白子心思最为缜密。如是秃笔翁、丹青生,说不定还会走错了牢房,黑白子却怎会弄错?其中必有缘故。”当下仍默不作声。
5 ~& H* {  {  k( B4 D6 D1 Y1 E0 {1 S. M  只听得黑白子道:“任老先生,你一世英雄了得,何苦在这地牢之中和腐土同朽?只须你答允了我这件事,在下言出如山,自当助你脱困。”
8 P; X5 @; o) I6 s3 e' o  今狐冲心中怦怦乱跳,脑海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却摸不到半点头绪,黑白子来跟自己说这几句话,实不知是何用意。只听黑白子又问:“老先生到底答不答允?”令狐冲知道眼前是个脱困的机会,不论对方有何歹意,总比不死不活、不明不白的困在这里好得多,但无法揣摸到对方用意的所在,生怕答错了话,致令良机坐失,只好仍然不答。, B- r- S4 V. U, l- {/ X: i
  黑白子叹了口气,说道:“任老先生,你怎么不作声,上次那姓风的小子来跟你比剑,你在我三个兄弟面前,绝口不提我向你问话之事,足感盛情。我想老先生经过那一场比剑,当年的豪情胜概,不免在心中又活了起来罢?外边天地多么广阔,你老爷子出得黑牢,普天下的男女老幼,你要杀哪一个便杀哪一个,无人敢与老爷子违抗,岂不痛快之极?你答允我这件事,于你丝毫无损,却为甚么十二年来总是不肯应允?”
( @7 ^, E1 k  E8 Y& B$ m  t  令狐冲听他语音诚恳,确是将自己当作了那姓任的前辈,心下更加起疑,只听黑白子又说了一会话,翻来覆去只是求自己答允那件事。令狐冲急欲获知其中详情,但料想自己只须一开口,情形立时会糟,只有硬生生的忍住,不发半点声息。
  x6 \6 Z; W2 r: f  黑白子道:“老爷子如此固执,只好两个月后再见。”忽然轻轻笑了几声,说道:“老爷子这次没破口骂我,看来已有转机。这两个月中,请老爷子再好好思量罢,”说着转身向外行去。令狐冲着急起来,他这一出去,须得再隔两月再来,在这黑狱中度日如年,怎能再等得两个月?等他走出几步,便即压低嗓子,粗声道:“你求我答允甚么事?”, m% ~( z2 A6 h! c# w
  黑白子转身一纵,到了方孔之前,行动迅捷之极,颤声道:“你……你肯答允了吗?”
6 B7 v2 r% z0 j! O2 k* Q2 K  令狐冲转身向着墙壁,将手掌蒙在口上,含糊不清的道:“答允甚么事?”
# e/ d( M5 _; H! i0 F  黑白子道:“十二年来,每年我都有六次冒险来到此处,求恳你答允,老爷子怎地明知故问?”令狐冲哼的一声,道:“我忘记了。”黑白子道:“我求老爷子将那大法的秘要传授在下,在下学成之后,自当放老爷子出去。”' J2 Z) k/ i0 o, O1 P- ?% n6 X
  令狐冲寻思:“他是真的将我错认作是那姓任前辈?还是另有阴谋诡计?”一时无法知他真意,只得又模模糊糊的咕噜几句,连自己都不知说的是甚么,黑白子自然更加听不明白了,连问:“老爷子答不答允?老爷子答不答允,”
- `/ @# r( i4 l0 Q1 W7 k  令狐冲道:”你言而无信,我才不上这个当呢。”: \/ V/ I( _; O
  黑白子道:“老爷子要在下作甚么保证,才能相信?”令狐冲道:“你自己说好了。”黑白子道:“老爷子定是担心传授了这大法的秘要之后,在下食言而肥,不放老爷子出去,是不是?这一节在下自有安排,总是教老爷子信得过便是。”令狐冲道:“甚么安排?”7 O9 [# B3 B5 l! f
  黑白子道:“请问老爷子,你是答允了?”语气中显得惊喜不胜。) \& M/ B& }+ @+ g/ N) k
  令狐冲脑中念头转得飞快:“他求我传大法的秘要,我又有甚么大法的秘要可传?但不妨听听他有甚么安排。他如真的能放我出去,我便将铁板上那些秘诀说给他听,管他有用无用,先骗一骗他再说。”
1 E3 h! ?$ w# o2 a3 \7 H  黑白子听他不答,又道:“老爷子将大法传我之后,我便是老爷子门下的弟子了。本教弟子欺师灭祖,向来须受剥皮凌迟之刑,数百年来,无人能逃得过,在下如何胆敢不放老爷子出去?”令狐冲哼的一声,说道:“原来如此。三天之后,你来听我回话。”黑白子道:“老爷子今日答允了便是,何必在这黑牢中多耽三天?”% q& L6 Z8 O; }  J) x+ {5 G! d
  令狐冲心想:“他比我还心急得多,且多挨三天再说,看他到底有何诡计。”当下重重哼了一声,显得甚为恼怒。黑白子道:“是!是!三天之后,在下再来向你老人家请教。”: \5 C( n+ \5 n' U( V6 H
  令狐冲听得他走出地道,关上了铁门,心头思潮起伏:“难道他当真将我错认为那姓任的前辈?此人甚是精细,怎会铸此大错?”突然想起一事:
: J" k; K8 Q3 C' M  “莫非黄钟公窥知了他的秘密,暗中将任前辈囚于别室,却将我关在此处?不错,这黑白子十二年来,每隔两月便来一次,多半给人察觉了。定是黄钟公暗中布下了机关。”# ~) D7 w' H5 N, L0 v
  突然之间,想起了黑白子适才所说的一句话来:“本教弟子欺师灭祖,向来须受剥皮凌迟之刑,数百年来,无人能逃得过。”寻思:“本教?甚么教?难道是魔教,莫非那姓任的前辈和江南四狗都是魔教中人?也不知他们捣甚么鬼,却将我牵连在内。”一想到“魔教”两字,便觉其中诡秘重重,难以明白,也就不再多想,只是琢磨着两件事:“黑白子此举出于真情,还是作伪?三天之后他再来问我,那便如何答复?”
8 V/ J' }. t7 P3 ~* V- J  东猜西想,种种古怪的念头都转到了,却想破了头也无法猜到黑白子的真意,到后来疲极入睡。一觉醒转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倘若向大哥在此,他见多识广,顷刻间便能料到黑白子的用意。那姓任的前辈智慧之高,显然更在向大哥之上……啊唷!”6 c7 L3 |+ N# {( y
  脱口一声大叫,站起身来。睡了这一觉之后,脑子大为清醒,心道:“十二年来,任老前辈始终没答允他,自然是因深知此事答允不得。他是何等样人,岂不知其中利害关节?”随即又想:“任老前辈固然不能答允,我可不是任老前辈,又有甚么不能?”
3 @8 e3 Y5 U' j4 {* A4 h( X) A  他情知此事甚为不妥,中间含有极大凶险,但脱困之心极切,只要能有机会逃出黑牢,甚么祸害都不放在心上了,当下打定主意:“三天后黑白子再来问我,我便答允了他,将铁板上这些练气的秘诀传授于他,看他如何,再随机应变便是。”
+ E! b5 _* E0 ^; v5 k9 I6 F  于是摸着铁板上的字迹默默记诵,心想:“我须当读得烂熟、教他时脱口而出,他便不会起疑。只是我口音和那任老前辈相差太远,只好拼命压低嗓子。是了,我大叫两日把喉咙叫得哑了,到那时再说得加倍含糊,他当不易察觉。”6 A% g/ V1 h8 Y  a3 |
  当下读一会口诀,便大叫大嚷一会,知道黑牢深处地底,门户重叠,便在狱室里大放炮仗,外面也听不到半点声息。他放大了喉咙,一会儿大骂江南四狗,一会儿唱歌唱戏,唱到后来,自己觉得实在难听,不禁大笑一场,便又去记诵铁板上的口诀。
3 d8 `  ?9 {% D  突然间读到几句话:“当令丹田常如空箱,恒似深谷,空箱可贮物,深谷可容水。若有内息,散之于任脉诸穴。”; f" `( O/ D) U2 y
  这几句话,以前也曾摸到过好几次,只是心中对这些练气的法门存着厌恶之意,字迹过指,从来不去思索其中含意,此刻却觉大为奇怪:“师父教我修习内功,基本要义在于充气丹田,丹田之中须当内息密实,越是浑厚,内力越强。为甚么这口诀却说丹田之中不可存丝毫内息?丹田中若无内息,内力从何而来?任何练功的法门都不会如此,这不是跟人开玩笑么?哈哈,黑白子此人卑鄙无耻,我便将这法门传他,教他上一个大当,有何不可?”
: c4 n" ?7 i5 ?# n  ^% ?) ~) B- h$ s  摸着铁板上的字迹,慢慢琢磨其中含意,起初数百字都是教人如何散功,如何化去自身内力,越来越觉骇异:“天下有哪一个人如此蠢笨,居然肯将毕生勤修苦练而成的内力设法化去?除非他是决意自尽了。若要自尽,横剑抹脖子便是,何必如此费事?这般化散内功,比修积内功还着实艰难得多,练成了又有甚么用?”想了一会,不由得大是沮丧:“黑白子一听这些口诀和法门,便知是消遣他的,怎肯上当?看来这条计策是行不通的了。”
) M, v; f  R, M  X  V- y  越想越烦恼,口中翻来覆去的只是念着那些口诀:“丹田有气,散之任脉,如竹中空,似谷恒虚……”念了一会,心中有气,捶床大骂:“他妈的,这人在这黑牢中给关得怒火难消,便安排这诡计来捉弄旁人。”骂了一会,便睡着了。  e8 m7 @+ {* ^  S
  睡梦之中,似觉正在照着铁板上的口诀练功,甚么“丹田有气,散之任脉”,便有一股内息向任脉中流动,四肢百骸,竟说不出的舒服。
' }9 b( U/ {. k+ W) P8 X( p  过了好一会,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觉得丹田中的内息仍在向任脉流动,突然动念:“啊哟,不好!我内力如此不绝流出,岂不是转眼变成废人?”一惊之下,坐了起来,内息登时从任脉中转回,只觉气血翻涌,头晕眼花,良久之后,这才定下神来。
$ B* K0 {; _3 S- M6 {8 @  蓦地里想起一事,不由得惊喜交集:“我所以伤重难愈,全因体内积蓄了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七八道异种真气,以致连乎一指大夫也无法医治。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言道,只有修习《易筋经》,才能将这些异种真气逐步化去,这铁板上所刻的内功秘要,不就是教我如何化去自身内力吗?哈哈,令狐冲,你这人当真蠢笨之极,别人怕内力消失,你却是怕内力无法消失。有此妙法,练上一练,那是何等的美事?”" _6 y; E! y8 m; {' U
  自知适才在睡梦中练功,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清醒时不断念诵口诀,脑中所想,尽是铁板上的练功法门,入睡之后,不知不觉的便依法练了起来,但毕竟思绪纷乱,并非全然照着法门而行。这时精神一振,重新将口诀和练法摸了两遍,心下想得明白,这才盘膝而坐,循序修习。只练得一个时辰,便觉长期郁积在丹田中的异种真气,已有一部分散入了任脉,虽然未能驱出体外,气血翻涌的苦况却已大减。
* P6 n" u* g4 I  他站起身来喜极而歌,却觉歌声嘶嗄,甚是难听,原来早一日大叫大嚷以求喊哑喉咙,居然已收功效,心道:“任我行啊任我行,你留下这些口诀法门,想要害人。哪知道撞在我的手里,反而于我有益无害。你死而有知,只怕要气得你大翘胡子罢!哈哈,哈哈!”
1 c) o+ x) z5 {+ L% W  如此毫不间歇的散功,多练一刻,身子便舒服一些,心想:“我将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真气尽数散去之后,再照师父所传的法子,重练本门内功。
2 r2 q+ i) d- L  虽然一切从头做起,要花上不少功夫,但我这条性命,只怕就此捡回来了。
$ p8 [6 s$ Z* V" A  如果向大哥终于来救我出去,江湖之上,岂不是另有一番天地?”8 [) y$ W- }7 }! n
  忽尔又想:“师父既将我逐出华山派,我又何必再练华山派内功,武林中各家各派的内功甚多,我便跟向大哥学,又或是跟盈盈学,却又何妨?”心中一阵凄凉,又一阵兴奋。
, M( t3 C9 D4 H. N  这日吃了饭后,练了一会功,只觉说不出的舒服,不由自主的纵声大笑。1 v% T5 {" `6 U. z
  忽听得黑白子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前辈你好,晚辈在这里侍候多时了。”4 ]6 ~/ `' x1 s) E' v0 @- W
  原来不知不觉间三日之期已届,令狐冲潜心练功散气,连黑白子来到门外亦未察觉,幸好嗓子已哑,他并未察觉,于是又干笑几声。黑白子道:“前辈今日兴致甚高,便收弟子入门如何?”
! k% a  r5 g7 R. {- u0 x# M! h  ~  令狐冲寻思,“我答允收他为弟子,传他这些练功的法门?他一开门进来,发见是我风二中而不是那姓任前辈,自然立时翻脸,再说,就算传他功夫的真是任前辈,黑白子练成之后,多半会设法将他害死,譬如在饭菜中下毒之类。是了,这黑白子要下毒害死我,当真易如反掌,他学到了口诀,怎会将我放出?任前辈十二年来所以不肯传他,自是为此。”
) t8 L2 I) w" @4 N: N  黑白子听他不答,说道:“前辈传功之后,弟子即去拿美酒肥鸡来孝敬前辈。”令狐冲破囚多日,每日吃的都是青菜豆腐,一听到“美酒肥鸡”,不由得馋涎欲滴,说道:“好,你先去拿美酒肥鸡来,我吃了之后,心中一高兴,或许便传你些功夫。”黑白子忙道:“好好,我去取美酒肥鸡。不过今天是不成了,明日如有机缘,弟子自当取来奉献。”
" h1 k" V1 ]. A6 c  a# H8 m" D# c  令狐冲道:”干么今日不成?”黑白子道:“来到此处,须得经过我大哥的卧室,只有乘着我大哥外出之时,才能……才能……”令狐冲嗯了一声,便不言语了。
" ~8 d, Y% h/ a  z# e  黑白子记挂着黄钟公回到卧室,不敢多耽,便即告辞而去。
; B4 d9 u" P9 G1 W0 U  令狐冲心想:“怎生才能将黑白子诱进牢房,打死了他?此人狡猾之极,决不会上当。何况扯不断手足的铁链,就算打死了黑白子,我仍然不能脱困。”4 h% t! s) x6 \2 ~" r) {5 T" x
  心中转着念头,右手几根手指伸到左腕的铁圈中,用力一扳,那是无意中的随手而扳,决没想真能扯开铁圈,可是那铁圈竟然张了开来,又扳了几下,左腕竟然从铁圈中脱出。
* {- v0 ?! h3 H* s/ {  这一下大出意外,惊喜交集,摸那铁圈,原来中间竟然有一断口,但若自己内力未曾散开,稍一使力,便欲昏晕,圈上虽有断口,终究也扳不开来。! o2 b8 T  T! U
  此刻他已散了两天内息,桃谷六仙与不戒大师注入他体内的真气到了任脉之中,自然而然的生出强劲内力。再摸右腕上的铁圈,果然也有一条细缝。这条细缝以前不知曾摸到过多少次,但说甚么也想不到这竟是断口。当即左子使劲,将右手上的铁圈也扳开了,跟着摸到箍在两只足胫上的铁圈,也都有断口,运劲扳开,一一除下,只累得满身大汗,气喘不已。铁圈既除,铁链随之脱落,身上已无束缚。他好生奇怪:“为甚么每个铁圈上都有断口?这样的铁圈,怎能锁得住人?”7 _! j& t% Q8 p
  次日那老人送饭来时,令狐冲就着灯光一看,只见铁圈断口处,有一条条细微的钢丝锯纹,显是有人用一条极细的钢丝锯子,将足镣手铐上四个铁圈都锯断了,断口处闪闪发光,并未生锈,那么锯断铁圈之事,必是在不久以前,何以这些铁圈又合了拢来,套在自己手足上?”那多半有人暗中在设法救我。这地牢如此隐密,外人决计无法入来,救我之人当然是梅庄中的人物。想来他不愿这等对我暗算,因此在我昏迷不醒之时,暗中用钢丝锯子将脚镣手铐锯开了。此人自不肯和梅庄中余人公然为敌,只有觑到机会,再来放我出去。”
% U. H6 v3 o  y7 C5 n  想到此处,精神大振,心想:“这地道的入口处在黄钟公的卧床之下,如是黄钟公想救我,随时可以动手,不必耽搁这许多时光。黑白子当然不会。
* C. {  _, S2 g% n. ~: x$ P- j  秃笔翁和丹青生二人之中,丹青生和我是酒中知己,交情与众不同,十之八九,是丹青生。”再想到黑白子明日来时如何应付,“我只跟他顺口敷衍,骗他些酒肉吃,教他些假功夫,有何不可?”
6 o; F8 w0 H4 j+ S8 k4 e  随即又想:“丹青生随时会来救我出去,须得赶快将铁板上的口诀法门记熟了。”摸着字迹,口中诵读,心中记忆。先前摸到这些字迹时并不在意,此时真要记诵得绝无错失,倒也不是易事。铁板上字迹潦草,他读书不多,有些草字便不识得,只好强记笔划,胡乱念个别字充数。心想这些上乘功夫的法门,一字之错,往往令得练功者人鬼殊途,成败逆转,只要练得稍有不对,难免走火人魔,出此牢后, 几时再有机会重来对照?非记得没半点错漏不可。他念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读了几多遍,几乎倒背也背得出了,这才安心入睡。
" M% Z. |; B1 l$ r4 E- k  睡梦之中,果见丹青生前来打开牢门,放他出去,令狐冲一惊而醒,待觉是南柯一梦,却也并不沮丧,心想:“他今日不来救,只不过未得其便,不久自会来救。”
9 c5 i$ C) [, q% u  心想这铁板上的口诀法门于我十分有用,于别人却有大害,日后如再有人被囚千这黑牢之中,那人自然是好人,可不能让他上了那任我行的大当。
: |$ H* g/ d1 ^  当下摸着字迹,又从头至尾的读了十来遍,拿起除下的铁铐,便将其中的字迹刮去了十几个字。
+ m+ _- q  y5 I! k& M$ a, [' d8 X  这一天黑白子并未前来,令狐冲也不在意,照着口诀法门,继续修习。
" R! \4 r! X2 h  其后数日,黑白子始终没来。令狐冲自觉练功大有进境,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留在自己体内的异种真气,已有六七成从丹田中驱了出来,散之于任督诸脉,心想只须持之有恒,自能尽数驱出。
$ w8 Z7 o! U9 t, b  他每日背诵口诀数十遍,刮去铁板上的字迹数十字,自觉力气越来越大,用铁铐刮削铁板,已花不了多大力气。如此又过了一月有余,他虽在地底,亦觉得炎暑之威渐减,心想:“冥冥之中果有天意,我若是冬天被囚于此,决不会发见铁板上的字迹。说不定热天未到,丹青生已将我救了出去。”' I$ |& o- e: x) a! S* e2 p" Q
  正想到此处,忽听得甬道中又传来了黑白子的脚步声。& h2 D4 ?4 y: X7 t. @: G3 v
  令狐冲本来卧在床上,当即转身,面向里壁,只听得黑白子走到门外,说道:“任……任老前辈,真正万分对不起。这一个多月来,我大哥一直足不出户。在下每日里焦急万状,只盼来跟你老人家请安问候,总是不得其便。你……你老人家千万不要见怪才好!”一阵酒香鸡香,从方孔中传了进来。
; P* L+ k% w: h$ v) Z% t  F  令狐冲这许多日子滴酒未沾,一闻到酒香,哪里还忍得住,转身说道:“把酒菜拿给我吃了再说。”黑白子道:“是,是。前辈答允传我神功的秘决了?”令狐冲道:“每次你送三斤酒,一只鸡来,我便传你四句口诀,等我喝了三千斤酒,吃了一千只鸡,口诀也传得差不多了。”黑白子道:“这样未免太慢,只怕日久有变。晚辈每次送六斤酒,两只鸡,前辈每次便传八句口诀如何?”令狐冲笑道:“你倒贪心得紧,那也可以。拿来,拿来!”$ j, _5 D+ c/ g" b9 Q
  黑白子托着木盘,从方孔中递将进去,盘上果是一大壶酒,一只肥鸡。
' |# }) S4 J8 Q; ]  令狐冲心想:“我未传口诀,你总不能先毒死我。”提起酒壶,骨嘟嘟的便喝。这酒并不甚佳,但这时喝在口里,却委实醇美无比,似乎丹青生四酿四蒸的吐鲁番葡萄酒也有所不及,当下一口气便喝了半壶,跟着撕下一条鸡腿,大嚼起来,顷刻之间,将一壶酒、一只鸡吃得干干净净,拍了拍肚子,赞道:“好酒,好酒!”* |/ O% [5 W9 _& w' z1 H
  黑白子笑道:“老爷子吃了肥鸡美酒,便请传授口诀了。”令狐冲听他再也不提拜帅之事,只道自己喝酒吃鸡之余,一时记不起了,当下也就不提,说道:“好,这四句口诀,你牢牢记住了:“奇经八脉,中有内息,聚之丹田,会于膻中。’你懂得解么?”铁板上原来的口诀是:“丹田内息,散于四肢,膻中之气,分注八脉,”他故意将之倒了转来。黑白子一听,觉得这四句口诀平平无奇,乃是练气的普通法门,说道:“这四句,在下领会得,请前辈再传四句。”
6 P3 J) B  B6 L4 L  令狐冲心想:“这四句经我一改,变成寻常之极,他自感不足了,须当念四句十分古怪的,吓唬吓唬他。”说道:“今天是第一日,索性多传四句,你记好了:“震裂阳维,塞绝阴脉 ,八脉齐断,神功自成。” 黑白子大吃一惊,道,“这……这……这人身的奇经八脉倘若断绝了,哪里还活得成?这……这四句口诀,晚辈可当真不明白了。”令狐冲道:“这等神功大法,倘若人人都能领会,那还有甚么希奇?这中间自然有许多精微奇妙之处,常人不易索解。”: g* n% f& k: w6 v
  黑白子听到这里,越来越觉他说话的语气、所用的辞句,与那姓任之人大不相同,不由得疑心大起。前两次令狐冲说话极少,辞语又十分含糊,这一次吃了酒后,精神振奋,说话多了,黑白子十分机警,登时便生了疑窦,料想他有意捏造口诀,戏弄自己,说道:“你说‘八脉齐断,神功自成’,难道老爷子自己,这奇经八脉部已断绝了吗?”
( U9 a- R& |7 j0 B: y  令狐冲道:“这个自然。”他从黑白子语气之中,听出他已起了疑心,不敢跟他多说,道:“全部传完,你融会贯通,自能明白。”说着将酒壶放在盘上,从方孔中递将出去,黑白子伸手来接。/ }6 ^( L" u, Z: V
  令狐冲突然”啊哟”一声,身子向前一冲,当的一声,额头撞上铁门。
  r( t4 r. W( p& z+ b( t" r  黑白子惊道:“怎样了?”他这等武功高强之人,反应极快,一伸手,已探入方孔,抓住木盘,生怕酒壶掉在地下摔碎。; Q7 g7 `( o5 n. K: M! K- w  S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令狐冲左手翻上,抓住了他右手手腕,笑道:“黑白子,你瞧瞧我到底是谁?”黑白子大惊,颤声道:“你……你……”4 R6 D+ a$ d1 h; ]( A: o  m# V" o
  令狐冲将木盘递出去之时,并未有抓他手腕的念头,待在油灯微光下见到黑白子手掌在方孔外一晃,只待接他木盘,突然之间,心中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自己在这里囚禁多日,全是出于这人的狡计,若能将他手腕扭断了,也足稍出心中的恶气:又想他出其不意的给自己抓住,突然大吃一惊,这人如此奸诈,吓他一跳,又有何不可?也不知是出于报复之意,还是一时童心大盛,便这么假装摔跌,引得他伸手进来,抓住了他手腕。  S. p& I: A3 x6 C: @
  黑白子本来十分机警,只是这一下实在太过突如其来,事先更没半点朕兆,待得心中微觉不妥,手腕已被对方抓住,只觉对方五根千指便如是一只铁箍,牢牢的扣住了自己手腕上“内关”“外关”两处穴道,当即手腕急旋,反打擒拿。当的一声大响,左足三根足趾立时折断,痛得啊啊大叫。' S% ]# [5 h' _# i  G
  何以他右手手腕被扣,左足的足趾却会折断,岂非甚奇?原来黑白子于对方向来深自敬惮,这时手腕被扣,立即想到有性命之忧,忙不迭的使出一招“蛟龙出渊”。这一招乃是手腕被人扣住时所用,手臂向内急夺,左足无影无踪的疾踢而出,这一脚势道厉害已极,正中敌人胸口,非将他踢得当场吐血不可。敌人若是高手,知所趋避,便须立时放开他手腕,否则无法躲得过这当胸一脚。也是事出仓卒,黑白子急于脱困,没想到自己和对方之间隔了一道厚厚的铁门,这一招“蛟龙出渊”确是使对了,这一脚也是踢得部位既准,力道又凌厉之极,只可惜当的一声大响,正中铁门。$ Z. ^8 u( E7 B6 A0 p+ T
  令狐冲听到铁门这一声大响,这才明白,自己全仗铁门保护,才逃过了黑白子如此厉害的一脚,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再踢一脚,踢得也这样重,我便放你。”; \# o2 S# X# \& d$ P: B* F) K' O
  突然之间,黑白子猛觉右腕“内关”“外关”两处穴道中内力源源外泄,不由得想起生平最害怕的一件事来,登时魂飞天外,一面运力凝气,一面哀声求告:“老……老爷子,求你……你……”他一说话,内力更大量涌出,只得住口,但内力还是不住飞快泄出。
) m7 p% ~% q3 F$ K- f  令狐冲自练了铁板上的功夫之后,丹田已然如竹之虚,如谷之空,这时觉得丹田中有气注入,却也并不在意。只觉黑白子的手腕不住颤抖,显是害怕之极,心中气他不过,索性要吓他一吓,喝道:“我传了你功夫,你便是本门弟子了,你欺师灭祖,该当何罪?”) J- ]- N6 Q6 T
  黑白子只觉内力愈泄愈快,勉强凝气,还暂时能止得住,但呼吸终究难免,一呼一吸之际,内力便大量外泄,这时早忘了足趾上的疼痛,只求右手能从方孔中脱出,纵然少了一只手一只脚也是甘愿,一想到此处,伸手便去腰间拔剑。2 w  n/ t9 S; B4 g9 Z! `
  他身子这么一动,手腕上“内关”“外关”两处穴道便如开了两个大缺口,立时全身内力急泻而出,有如河水决堤,再也难以堵截。黑白子知道只须再捱得一刻,全身内力便尽数被对方吸去,当下奋力抽出腰间长剑,咬紧牙齿,举将起来,便欲将自己手臂砍断。但这么一使力,内力奔腾而出,耳朵中嗡的一声,便晕了过去。( o) q' M0 c( A; C
  令狐冲抓住他手腕,只不过想吓他一吓,最多也是扭断他腕骨,以泄心中积忿,没料到他竟会吓得如此的魂不附体,以致晕去,哈哈一笑,便松了手。他这一松手,黑白子身子倒下,右手便从方孔中缩回。
: T7 {! a7 M. N9 o0 i  令狐冲脑中突如电光般闪过一个念头,急忙抓住他的手掌,幸好动作迅速,及时拉住,心想:“我何不用铁铐将他铐住,逼迫黄钟公他们放我?”
+ ~1 P. O5 k& M1 d3 x4 S  当下使力将黑白子的手腕拉近,没料想用力一拉,黑白子的脑袋竟从方孔中钻了进来,呼的一声,整个身子都进了牢房。
5 A, o7 B5 E' c4 K  这一下实是大出意料之外,他一呆之下,暗骂自己愚不可及,这洞孔有尺许见方,只要脑袋通得过,身子便亦通得过,黑白子既能进来,自己又何尝不能出去?以前四肢为铐链所系,自是无法越狱,但铐链早已暗中给人锯开,却为何不逃?又忖:“丹青生暗中替我锯断了铐链,日日盼望我跟着那送饭的老人越狱逃走,想必心焦之极了。”他发觉铐链已为人锯断之时,正是练功之际,全副精神都贯注练功,而且其时铁板上的功诀尚未背熟,自不愿就此离去,只因内心深处不愿便即离开牢房,是以也未曾想到逃狱。
% ?* z4 H+ C: G& f  H  他略一沉吟,已有了主意,匆匆除下黑白子和自己身上的衣衫,对调了穿好,连黑白子那头罩也套在头上,心想:“出去时就算遇上了旁人,他们也只道我便是黑白子。”将黑白子的长剑插在自己腰间,一剑在身,更是精神大振,又将黑白子的手足都铐在铐镣的铁圈之中,用力捏紧,铁圈深陷入肉。6 N) g; u$ a& I3 u2 e' u3 F2 c
  黑白子痛得醒了过来,呻吟出声。令狐冲笑道:“咱哥儿俩扳扳位!那老头儿每天会送饭送水来。”黑白子呻吟道:“任……任老爷子……你……你的吸星大法……”令狐冲那日在荒郊和向问天联手抗敌,听得对方人群中有人叫过“吸星大法”,这时又听黑白子说起,便问:“甚么吸星大法?”
" z1 e) M, I! a- M  黑白子道:“我……我……该……该死……”7 D0 ~, r6 S! c+ l+ G5 Q. D
  令狐冲脱身要紧,当下也不去理他,从方孔中探头出去,两只手臂也伸到了洞外,手掌在铁门上轻轻一推,身子射出,稳稳站在地下,只觉丹田中又积蓄了大量内息,颇不舒服。他不知这些内力乃是从黑白子身上吸来,只道久不练功,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内力又回入了丹田。这时只盼尽快离开黑狱,当下提了黑白子留下的油灯,从地道中走出去。5 p4 ~6 J# s5 b* x( v
  地道中门户都是虚掩,料想黑白子要待出去时再行上锁,这一来,令狐冲便毫不费力的脱离了牢笼。他迈过一道道坚固的门户,想起这些在黑牢中的日子,真是如同隔世,突然之间,对黄钟公他们也已不怎么怀恨,但觉身得自由,便甚么都不在乎了。% ?6 V* {  C; j
  走到了地道尽头,拾级而上,头顶是块铁板,侧耳倾听,上面并无声息。
7 V  N; P* n7 J, k- s. g# r3 m  自从经过这次失陷,他一切小心谨慎得多了,并不立即冲上,站在铁板之下等了好一会,仍没听得任何声息。确知黄钟公当真不在卧室之中,这才轻轻托起铁板,纵身而上。
$ Z' i7 g& a, y8 Y% H1 L  他从床上的孔中跃出,放好铁板,拉上席子,蹑手蹑足的走将出来,忽听得身后一人阴恻恻的道:“二弟,你下去干甚么?”0 d/ B5 K: F7 Z2 Q
  令狐冲一惊回头,只见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三人各挺兵刃,围在身周。他不知秘门上装有机关消息,这么贸然闯出,机关上铃声大作,将黄钟公等三人引了来,只是他戴着头罩,穿的又是黑白子的长袍,无人认他得出。
  x( J/ a, j1 U/ e$ ?  令狐冲一惊之下,说道:“我……我……”2 f& y& C/ N% D0 H
  黄钟公冷冷的道:“我甚么?我看你神情不正,早料到你是要去求任我行教你练那吸星妖法,哼哼,当年你发过甚么誓来?”4 f( [" M+ I$ P) i: ?* }* _
  令狐冲心中混乱,不知是暴露自己真相好呢,还是冒充黑白子到底,一时拿不定主意,拔出腰间长剑,向秃笔翁刺去。秃笔翁怒道:“好二哥,当真动剑吗?”举笔一封。令狐冲这一剑只是虚招,乘他举笔挡架,便即发足奔出,黄钟公等三人直追出来。+ v" Z! H( @! t; v* Q) r
  令狐冲提气疾奔,片刻间便奔到了大厅。黄钟公大叫:“二弟,二弟,你到哪里去?”令狐冲不答,仍是拔足飞奔。突见迎面一人站在大门正中,说道:“二庄主,请留步!”
1 l# M# b( }; x2 j' p2 O  令狐冲奔得正急,收足不住,砰的一声,重重撞在他身上。这一冲之势好急,那人直飞出去,摔在数丈之外。令狐冲忙中一看,见是一字电剑丁坚,直挺挺的横在当地,身子倒确是作“一字”之形,只是和“电剑”二字却拉不上干系了。4 s1 S! T- l/ _
  令狐冲足不停步的向小路上奔去。黄钟公等一到庄子门口,便不再追来。
0 W  Z9 D/ ?" q& Q1 t+ x. t1 [6 z$ c  丹青生大叫:“二哥,二哥,快回来,咱们兄弟有甚么事不好商量……”& ~9 M) |- O; q4 K& \
  令狐冲只拣荒僻的小路飞奔,到了一处无人的山野,显是离杭州城已远。' l/ I; l8 e8 z9 _9 x8 x
  他如此迅捷飞奔,停下来时竟既不疲累,也不气喘,比之受伤之前,似乎功力尚有胜过。# z+ O  t4 K! i! m1 X, n
  他除下头上罩子,听到淙淙水声,口中正渴,当下循声过去,来到一条山溪之畔,正要俯身去捧水喝,水中映出一个人来,头发蓬松,满脸污秽,神情甚是丑怪。* _, ~3 W( T7 F6 U; O, v0 @8 C
  令狐冲吃了一惊,随即哑然一笑,囚居数月,从不梳洗,自然是如此龌龊了,霎时间只觉全身奇痒,当下除去外袍,跳在溪水中好好洗了个澡,心想:“身上的老泥便没半担,也会有三十斤。”浑身上下擦洗干净,喝饱清水后,将头发挽在头顶,水中一照,已回复了本来面目,与那满脸浮肿的风二中已没半点相似之处。/ H0 d7 O/ q& [" j3 K; N7 l
  穿衣之际,觉得胸腹间气血不畅,当下在溪边行功片刻,便觉丹田中的内息已散入奇经八脉,丹田内又是如竹之空、似谷之虚,而全身振奋,说不出的畅快。他不知自己已练成了当世第一等厉害功夫,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七道真气,在少林寺疗伤时方生大师注入他体内的内力,固然已尽皆化为己有,而适才抓住黑白子的手腕,又已将他毕生修习的内功吸了过来贮入丹田,再散入奇经八脉,那便是又多了一个高手的功力,自是精神大振。+ C% Q) k* l9 B) ]
  他跃起身来,拔出腰间长剑,对着溪畔一株绿柳的垂枝随手刺出,手腕略抖,嗤的一声轻响,长剑还鞘,这才左足落地,抬起头来,只见五片柳叶缓缓从中飘落。长剑二次出鞘,在空中转了个弧形,五片柳叶都收到了剑刃之上。他左手从剑刃上取过一片柳叶,说不出的又是欢喜,又是奇怪。在湖衅悄立片时,陡然间心头一阵酸楚:“我这身功夫,师父师娘是无论如何教不出来的了。可是我宁可像从前一样,内力剑法,一无足取,却在华山门中逍遥快乐,和小师妹朝夕相见,胜于这般在江湖上孤身一人,做这游魂野鬼。”, `& ~0 C, U! {/ ~5 H1 X% ]9 \3 L5 t
  自觉一生武功从未如此刻之高,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寂寞凄凉。他天生爱好热闹,喜友好酒,过去数月被囚于地牢,孤身一人那是当然之理。此刻身得自由,却仍是孤零零地。独立溪畔,欢喜之情渐消,清风拂体,冷月照影,心中惆怅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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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脱困/ d  ]) _, {* }# P% C
  令狐冲悄立良久,眼见月至中天,夜色已深,心想种种疑窦,务当到梅庄去查个明白,那姓任的前辈倘若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也当救他脱困。' k. ]0 h5 {. e. x# j5 n5 F
  当下认明路径,向梅庄行去。上了孤山后,从斜坡上穿林近庄,耳听得庄中寂静无声,轻轻跃进围墙。见几十间屋子都是黑沉沉地,只右侧一间屋子窗中透出灯光,提气悄步走到窗下,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黄钟公,你知罪么?”声音十分严厉。2 L+ ~" f" J" R, o" a. h
  令狐冲大感奇怪,以黄钟公如此身分,居然会有人对他用这等口吻说话,矮下身子,从窗缝中向内张去。只见四人分坐在四张椅中,其中三人都是五六十岁的老者,另一人是个中年妇人。四人都身穿黑衫,腰系黄带。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站在四人之前,背向窗外。令狐冲瞧不见他三人的伸情,但一坐一站,显然尊卑有别。3 i, n6 V: n0 p
  只听黄钟公道:“是,属下知罪。四位长老驾临,属下未曾远迎,罪甚,罪甚。”2 S. v  h* h! D  k8 d' X
  坐在中间一个身材瘦削的老者冷笑道:“哼,不曾远迎,有甚么罪了?2 A+ N0 E- l1 ?
  又装甚么腔。黑白子呢?怎么不来见我?”5 v6 F7 j# T6 l8 s
  令狐冲暗暗好笑:“黑白子给我关在地牢之中,黄钟公他们却当他已经逃走了。”又想:“怎么是长老、属下?是了,他们都是魔教中的人物。”
2 k6 r; p& t% V; C  只听黄钟公道:“四位长老,属下管教不严,这黑白子性情乖张,近来大非昔比,这几日竟然不在庄中。”
7 M9 `# E9 \1 U1 X4 J0 D  那老者双目瞪视着他,突然间眼中精光大盛,冷冷的道:“黄钟公,教主命你们驻守梅庄,是叫你们在这里弹琴喝酒,绘画玩儿,是不是?”黄钟公躬身道:“属下四人奉了教主令旨,在此看管要犯。”那老者道:“这就是了。那要犯看管得怎样了?”黄锺公道:“启禀长老,那要犯拘禁地牢之中。十二年来属下寸步不离梅庄,不敢有亏职守。”那老者道:“很好,很好。你们寸步不离梅庄,不敢有亏职守。如此说来,那要犯仍是拘禁在地牢之中了?”黄钟公道:“正是。”
( U* f8 W: H3 U  那老者抬起头来,眼望屋顶,突然间打个哈哈,登时天花板上灰尘籁簌而落。他隔了片刻,说道:“很好!你带那名要犯来让我们瞧瞧。”黄钟公道:“四位长老谅鉴,当日教主严旨,除非教主他老人家亲临,否则不论何人,均不许探访要犯,违者……违者……”
+ ~& N. ^( ^! H/ K  那老者一伸下,从怀中取出一块东西来,高高举起,跟着便站起身来。- R( F* g& z- e2 M
  其余坐着的三人也即站起,状貌甚是恭谨。令狐冲凝目瞧去,只见那物长约半尺,是块枯焦的黑色木头,上面雕刻有花纹文字,看来十分诡异。黄钟公等三人躬身说道:“教主黑木令牌驾到,有如教主亲临,属下谨奉令旨。”
. n+ E" x' W, Z: [+ p, ]  那老者道:“好,你去将那要犯带上来。”) g2 _" N$ a3 K" J
  黄钟公踌躇道:“那要犯手足铸于精钢铐链之中,无法……无法提至此间。”
0 l+ Q2 D% V7 ]7 p, ]  q* G2 r- |  那老者冷笑道:“直到此刻,你还在强辞夺理,意图欺瞒。我问你,那要犯到底是怎生逃出去的?”
) g& n0 S; v) M& v  黄钟公惊道:“那要犯……那要犯逃出去了?决……决无此事。此人好端端的在地牢之中,不久之前属下还亲眼见到,怎……怎能逃得出去?”那老者脸色登和,温言道:“哦,原来他还在地牢之中,那倒是错怪你们了,对不起之至。”和颜悦色的站起身来,慢慢走近身去,似乎要向三人赔礼,突然间一伸手,在黄钟公肩头一拍。秃笔翁和丹青生同时急退两步。但他们行动固十分迅捷,那老者出手更快,拍拍两声,秃笔翁和丹青生的右肩也被他先后拍中。那老者这三下出手,实是不折不扣的偷袭,脸上笑吟吟的甚是和蔼,竟连黄钟公这等江湖大行家也没提防。秃笔翁和丹青生武功较弱,虽然察觉,却已无法闪避。4 |2 F$ {  F/ P: `1 X/ S
  丹青生大声叫道:“鲍长老,我们犯了甚么罪?怎地你用这等毒手对付我们?”叫声中既有痛楚之意,又显得大是愤怒。
  @1 k4 x( h  m  t& _  鲍长老嘴角垂下,缓缓的道:“教主命你们在此看管要犯,给那要犯逃了出去,你们该不该死?”黄钟公道:“那要犯倘若真的逃走,属下自是罪该万死,可是他好端端的在地牢之中。鲍长老滥施毒刑,可教我们心中不服。”% o5 g3 J1 |, ~. a$ e  {( p9 v* C
  他说话之时身子略侧,令狐冲在窗外见到他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珠不住渗将出来,心想这鲍长老适才这么一拍,定然十分厉害,以致连黄钟公这等武功高强之人,竟也抵受不住。又想:黄钟公的武功该当不在此人之下,这鲍长老若不是使诈偷袭,未必便制他得住。% w. W3 R- X) X9 i/ h& S1 Z
  鲍长老道:“你们再到地牢去看看,倘若那要犯确然仍在牢中,我……哼……我鲍大楚给你们三位磕头赔罪,自然立时给你们解了这蓝砂手之刑。”+ M2 z" }. ]4 r5 `2 O! q* Q
  黄钟公道:“好,请四位在此稍待。”当即和秃笔翁、丹青生走了出去。令狐冲见他三人走出房门时都身子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心下激动,还是由于身中蓝砂手之故。
- y1 j0 M; ?7 p: N! I7 ~5 N  他生怕给屋中四人发觉,不敢再向窗中张望,缓缓坐倒在地,寻思:“他们说的甚么教主,自必是号称当世武功第一的东方不败。他命江南四友在此看守要犯,已看守了十二年,自然不是指我而言,当是指那姓任的前辈了。9 p9 v9 V, R4 m5 e, s, L8 S; B
  难道他竟已逃了出去?他逃出地牢,居然连黄钟公他们都不知道,确是神通广大之至。不错,他们一定不知,否则黑白子也不会将我错认作了任前辈。”
5 o9 d" P: w7 c/ |  心想黄钟公等一入地牢,自然立时将黑白子认出来,这中间变化曲折甚多,想来又是希奇,又是好笑,又想:“他们却为何将我也囚在牢中?多半是我和那姓任的前辈比剑之后,他们怕我出去泄漏了机密,是以将我关住。哼,这虽不是杀人灭口,和杀人灭口却也相差无几。此刻他们身中蓝砂手,滋味定然极不好受,也算是替我出了口恶气。”
) x/ @3 G% ]5 n; x4 e  但听那四人坐在室中,一句话不说,令狐冲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和那四人虽有一墙之隔,但相距不过丈许之遥,只须呼吸稍重,立时便会给他们察觉。
9 S4 t5 j# m6 ]1 x1 }. w0 o# A8 Q  万籁俱寂之中,忽然传来“啊”的一声悲号,声音中充满痛苦和恐惧之意,静夜听来,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令孤冲听得是黑白子的叫声,不禁微感歉仄,虽然他为了暗算自己而遭此报,可说自作自受,但他落在鲍大楚诸人手中,定是凶多吉少。跟着听得脚步声渐近,黄钟公等进了屋中。令狐冲又凑眼到窗缝上去张望,只见秃笔翁和丹青生分在左右扶着黑白子。黑白子脸上一片灰色,双目茫然无神,与先前所见的精明强干情状已全然不同。; m$ Q% h# j1 D
  黄钟公躬身说道:“启……启禀四位长老,那要犯果然……果然逃走了。
+ @$ \  ~8 u  N0 g7 d/ Y; K4 G  属下在四位长老跟前领死。”他似明知已然无幸,话声颇为镇定,反不如先前激动。, o$ Q# u( a* k; t; p5 Y
  鲍大楚森然道:“你说黑白子不在庄中,怎地他又出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N/ u1 i, ~& \% P0 h' R
  黄钟公道:“种种原由,属下实在莫名其妙。唉,玩物丧志,都因属下四人耽溺于琴棋书画,给人窥到了这老大弱点,定下奸计,将那人……将那人劫了出去。”5 d: S: ~! N/ T4 P9 i
  鲍大楚道:“我四人奉了教主命旨,前来查明那要犯脱逃的真相,你们倘若据实禀告,确无分毫隐瞒,那么……那么我们或可向教主代你们求情,请教主慈悲发落。”黄钟公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教主慈悲,四位长老眷顾,属下又怎有面目再活在世上?只是其中原委曲折,属下如不明白真相,纵然死了也不瞑目。鲍长老,教主……教主他老人家是在杭州么?”鲍大楚长眉一轩,问道:“谁说他老人家在杭州?”黄钟公道:“然则那要犯昨天刚逃走,教主他老人家怎地立时便知道了?立即便派遣四位长老前来梅庄?”! E: U. i' b; V
  鲍大楚哼的一声,道:“你这人越来越胡涂啦,谁说那要犯是昨天逃走的?”
7 f! h+ |* s3 I, v' _  黄钟公道:“那人确是昨天中午越狱的,当时我三人还道他是黑白子,没想到他移花接木,将黑白子关在地牢之中,穿了黑白子的衣冠冲将出来。
$ g: ~( u* _" B! j4 ^2 d( ]  这件事,我三弟、四弟固然看得清清楚楚,还有那丁坚,给他一撞之下,肋骨断了十几根……”鲍大楚转头向其余三名长老瞧去,皱眉道:“这人胡说八道,不知说些甚么。”一个肥肥矮矮的老者说道:“咱们是上月十四得到的讯息……”一面说,一面屈指计算,道:“到今日是第十七天。”' }- k: f; a5 L8 W" n, C
  黄钟公猛退两步,砰的一声,背脊重重撞在墙上,道:“决……决无此事!我们的的确确,昨天是亲眼见到他逃出去的。”
- G8 o( y# D7 P9 J" r; H) Y1 ]. z  他走到门口,大声叫道:“施令威,将丁坚抬来。”施令威在远处应道:“是!”
1 ^% R: `5 U  z' N. Q  鲍大楚走到黑白子身前,抓住他胸口,将他身子提起,只见他手足软软的垂了下来,似乎全身骨骼俱已断绝,只剩下一个皮囊。鲍大楚脸上变色,大有惶恐之意,一松手,黑白子摔在地下,竟站不起身。另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说道:“不错,这是中了那厮的……那厮的吸星大法,将全身精力都吸干了。”语音颤抖,十分惊惧。
* H/ h) o! c3 w. j; m9 q  鲍大楚问黑白子道:“你在甚么时候着了他的道儿?”黑白子道:“我……, s2 V( ~% e' m
  我……的确是昨天,那厮……那厮抓住了我右腕,我……我便半点动弹不得,只好由他摆布。”鲍大楚甚为迷惑,脸上肌肉微微颤动;眼神迷惘,问道:“那便怎样?”黑白子道:“他将我从铁门的方孔中拉进牢去,除下我衣衫换上了,又……又将足镣手铐都套在我手足之上,然后从那方孔中钻……钻了出去。”
! V' |/ `, T- H' n$ X& G$ p1 {  鲍大楚皱眉道:“昨天?怎能够是昨天?”那矮胖老者问道:“足镣手铐都是精钢所铸,又怎地弄断的?”黑白子道:“我……我……我实在不知道。”秃笔翁道:“属下细看过足镣手铐的断口,是用钢丝锯子锯断的。这钢丝锯子,不知那厮何处得来?”; s, t8 _2 u4 D: g
  说话之间,施令威已引着两名家人将丁坚抬了进来。他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被。鲍大楚揭开被子,伸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按。丁坚长声大叫,显是痛楚已极。鲍大楚点点头,挥了挥手。施令威和两名家人将丁坚抬了出去。
9 g' H, U- r0 j' Z5 s  鲍大楚道:“这一撞之力果然了得,显然是那厮所为。”
$ S, o7 S5 Q( P' Y( e! R! F0 l  K  坐在左面那中年妇人一直没开口,这时突然说道:“鲍长老,倘若那厮确是昨天才越狱逃走,那么上月中咱们得到的讯息只怕是假的了。那厮的同党在外面故布疑阵,令咱们人心摇动。”鲍大楚摇头道:“不会是假的。”3 Z2 p% }; j( I6 m: O" w
  那妇人道:“不会假?”鲍大楚道:“薛香主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寻常刀剑也砍他不入,可是给人五指插入胸膛,将一颗心硬生生的挖了出去。除了这厮之外,当世更无第二人……”6 i5 g5 d$ e6 c; \& S* m
  令狐冲正听得出神,突然之间,肩头有人轻轻一拍。这一拍事先更无半点朕兆,他一惊之下,跃出三步,拔剑在手,回过头来,只见两个人站在当地。! A) v; L1 f$ ^* z
  这二人脸背月光,瞧不见面容。一人向他招了招手,道:“兄弟,咱们进去。”正是向问天的声音。令狐冲大喜,低声道:“向大哥!”
, E3 f$ ^& O! M( A( y) r2 q- n  令狐冲急跃拔剑,又和向问天对答,屋中各人已然听见。鲍大楚喝问:“甚么人?”2 d5 w) J- E+ O9 k8 H* Y
  只听得一人哈哈大笑,发自向问天身旁的人口中。这笑声声震屋瓦,令狐冲耳中嗡嗡作响,只觉胸腹间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过。那人迈步向前,遇到墙壁,双手一推,轰隆一声响,墙上登时穿了一个大洞,那人便从墙洞中走了进去。向问天伸手挽住令狐冲的右手,并肩走进屋去。$ w& s( d1 [: X$ k2 C
  鲍大楚等四人早已站起,手中各执兵刃,脸上神色紧张。令狐冲急欲看到这人是谁,只是他背向自己,但见他身材甚高,一头黑发,穿的是一袭青衫。
/ O# l" c! t2 }2 ~3 n) f  鲍大楚颤声道:“原……原来是任……任前辈到了。”那人哼了一声,踏步面前。鲍大楚、黄钟公等自然而然退开了两步。那人转过身来,往中间的椅中一坐,这张椅子,正是鲍大楚适才坐过的。令狐冲这才看清楚,只见他一张长长的脸孔,脸色雪白,更无半分血色,眉目清秀,只是脸色实在白得怕人,便如刚从坟墓中出来的僵尸一般。
7 ^& e3 K# w; l+ D  他对向问天和令狐冲招招手,道:“向兄弟,令狐冲兄弟,过来请坐。”
+ M3 T- M0 [; U1 B  令狐冲一听到他声音,不禁惊喜交集,道:“你……你是任前辈?”那人微微一笑,道:“正是。你剑法可高明得紧啊。”令狐冲道:“你果然已经脱险了。今天……今天我正想来救……”那人笑道:“今天你想来救我脱困,是不是?哈哈,哈哈。向兄弟,你这位兄弟很够朋友啊。”
6 n$ X1 ~. _, P2 l7 R' S  向问天拉着令狐冲的手,让他在那人右侧坐了,自己坐在那人左侧,说道:“令狐兄弟肝胆照人,真是当世的堂堂血性男儿。”那人笑道:“令狐兄弟,委屈你在西湖底下的黑牢住了两个多月,我可抱歉得很哪,哈哈,哈哈!”$ k; e0 u+ [3 {* M' X& S
  这时令狐冲心中已隐隐知道了些端倪,但还是未能全然明白。
/ D( |- n8 m1 C8 S; \1 e  那姓任的笑吟吟的瞧着令狐冲,说道:“你虽为我受了两个多月牢狱之灾,但练成了我刻在铁板上的吸星大法,嘿嘿,那也足以补偿而有余了。”
) y6 |# i! a+ B2 _8 X; ]( S& w8 I  令狐冲奇道:“那铁板上的秘诀,是前辈刻下的?”那人微笑道:“若不是我刻的,世上更有何人会这吸星大法?”" R) u& ?1 |9 ~% t
  向问天道:“兄弟,任教主的吸星神功,当世便只你一个传人,实是可喜可贺。”令狐冲奇道:“任教主?”向问天道:“原来你到此刻还不知任教主的身分,这一位便是日月神教的任教主,他名讳是上‘我’下‘行’,你可曾听见过吗?”2 m4 v2 Q& L2 P7 z0 \3 |
  令狐冲知道“日月神教”就是魔教,只不过他本教之人自称日月神教,教外之人则称之为魔教,但魔教教主向来便是东方不败,怎地又出来一个任我行?他嗫嚅道:“任……任教主的名讳,我是在那铁板上摸到的,却不知他是教主。”
( M& b. ?& ^2 z" e& ^  那身材魁梧的老者突然喝道:“他是甚么教主了?我日月神教的教主,普天下皆知是东方教主。这姓任的反教作乱,早已除名开革。向问天,你附逆为非,罪大恶极。”
! ]. `6 I  Y, R9 g: D0 ]  任我行缓缓转过头来,凝视着他,说道:“你叫做奏伟邦,是不是?”  A& S; \& Z: h& Y+ z
  那魁梧老人道:“不错。”任我行道:“我掌执教中大权之时,你是在江西任青旗旗主,是不是?”秦伟邦道:“正是。”任我行叹了口气,道:“你现今身列本教十长老之位了,升得好快哪。东方不败为甚么这样看重你?你是武功高强呢,还是办事能干?”秦伟邦道:“我尽忠本教,遇事向前,十多年来积功而升为长老。”任我行点头道:“那也是很不错的了。”
1 I) [& t" V% x  l- `2 V  突然间任我行身子一晃,欺到鲍大楚身前,左手疾探,向他咽喉中抓去。& ?2 ~, h" h3 B9 \* W  \
  鲍大楚大骇,右手单刀已不及挥过来砍对方手臂,只得左手手肘急抬,护住咽喉,同时左足退后一步,右手单刀顺势劈了下来。这一守一攻,只在一刹那间完成,守得严密,攻得凌厉,确是极高明手法。但任我行右手还是快了一步,鲍大楚单刀尚未砍落,已抓住他胸口,嗤的一声响,撕破了他长袍,左手将一块物事从他怀中抓了出来,正是那块黑木令。他右手翻转,已抓住了鲍大楚右腕,将他手腕扭了转去。只听得当当当三声响,却是向问天递出长剑,向秦伟邦以及其余两名长老分别递了一招。三长老各举兵刃相架。向问天攻这三招,只是阻止他们出手救援鲍大楚,三招一过,鲍大楚已全在任我行的掌握之中。
0 @0 M  N4 X# ?4 L4 U0 q  任我行微笑道:“我的吸星大法尚未施展,你想不想尝尝滋味?”* ^/ \8 X* \/ f6 Y0 ]9 }/ j! H; \0 A
  鲍大楚在这一瞬之间,已知若不投降,便送了性命,除此之外更无第三条路好走。他决断也是极快,说道:“任教主,我鲍大楚自今而后,效忠于你。”任我行道:“当年你曾立誓向我效忠,何以后来反悔?”鲍大楚道:“求任教主准许属下戴罪图功,将功赎罪。”任我行道:“好,吃了这颗丸药。”放开他手腕,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火红色的药丸,向鲍大楚抛去。鲍大楚一把抓过,看也不看,便吞入了腹中。7 A1 Z+ T  q" W( h- W+ e
  秦伟邦失声道:“这……这是‘三尸脑神丹’?”
, R# A7 d; R4 s- \' c4 k  任我行点点头,说道:“不错,这正是‘三尸脑神丹’!”又从瓷瓶中倒出六粒“三尸脑神丹”,随手往桌上掷去,六颗火红色的丹丸在桌上滴溜溜转个不停,道:“你们知道这‘三尸脑神丹’的厉害吗?”; [9 Z" U5 B+ G, \3 l6 |! ?
  鲍大楚道:“服了教主的脑神丹后,便当死心塌地,永远听从教主驱使,否则丹中所藏尸虫便由僵伏而活动,钻而入脑,咬啮脑髓,痛楚固不必说,更且行事狂妄颠倒,比疯狗尚且不如。”任我行道:“你说得甚是。你既知我这脑神丹的灵效,却何以大胆吞服?”鲍大楚道:“属下自今而后,永远对教主忠心不贰,这脑神丹便再厉害,也跟属下并不相干。”' Q+ ]3 |9 r7 c' S
  任我行哈哈一笑,说道:“很好,很好。这里的药丸哪一个愿服?”
# ]# Z$ y9 l9 D$ w) ~1 D$ p  黄钟公和秃笔翁、丹青生面面相觑,都是脸色大变。他们与秦伟邦等久在魔教,早就知道这“三尸脑神丹”中里有尸虫,平时并不发作,一无异状,但若到了每年端午节的午时不服克制尸虫的药物,原来的药性一过,尸虫脱伏而出。一经入脑,其人行动如妖如鬼,再也不可以常理测度,理性一失,连父母妻子也会咬来吃了。当世毒物,无逾于此。再者,不同药主所炼丹药,药性各不相同,东方教主的解药,解不了任我行所制丹药之毒。4 n) P$ C4 ~' ^9 V: Q% W& I* r' z
  众人正惊惶踌躇间,黑白子忽然大声道:“教主慈悲,属下先服一枚。”说着挣扎着走到桌边,伸手去取丹药。
- D3 W$ I" }5 E' Y* s, R) [  任我行袍袖轻轻一拂,黑白子立足不定,仰天一交摔了出去,砰的一声,脑袋重重撞在墙上。任我行冷笑道:“你功力已失,废人一个,没的糟蹋了我的灵丹妙药。”转头说道:“秦伟邦、王诚、桑三娘,你们不愿服我这灵药,是不是?”
$ K+ i  ]* }. A& ~  z  那中年妇人桑三娘躬身道:“属下誓愿自今而后,向教主效忠,永无贰心。”那矮胖老者王诚道:“属下谨供教主驱策。”两人走到桌边,各取一枚丸药,吞入腹中。他二人对任我行向来十分忌惮,眼见他脱困复出,已然吓得心胆俱裂,积威之下,再也不敢反抗。% _6 T' x$ h3 C- c8 d1 J% }
  那秦伟邦却是从中级头目升上来的,任我行掌教之时,他在江西管辖数县之地,还没资格领教过这位前任教主的厉害手段,叫道:“少陪了!”双足一点,向墙洞窜出。; h2 B: I, F7 W# u) o
  任我行哈哈一笑,也不起身阻拦。待他身子已纵出洞外,向问天左手轻挥,袖中倏地窜出一条黑色细长软鞭,众人眼前一花,只听得秦伟邦“啊”
1 g5 E( @/ J4 d2 o$ e! Y  的一声叫,长鞭从墙洞中缩转,已然卷住他左足,倒拖了回来。这长鞭鞭身极细,还没一根小指头粗,但秦伟邦给卷住了左足足踝,只有在地下翻滚的份儿,竟然无法起立。! [7 a8 l$ G9 N* u) V9 @  F9 ?
  任我行道:“桑三娘,你取一枚脑神丹,将外皮小心剥去了。”桑三娘应道:“是!”从桌上拿了一枚丹药,用指甲将外面一层红色药壳剥了下来,露出里面灰色的一枚小圆球。任我行道:“喂他吃了。”桑三娘道:“是!”4 P# e* u' V) n0 G
  走到秦伟邦身前,叫道:“张口!”2 M! w3 ~; T9 i, l; n- e% D/ i
  秦伟邦一转身,呼的一掌,向桑三娘劈去。他本身武功虽较桑三娘略逊,但相去也不甚远,可是足踝给长鞭卷住了,穴道受制,手上已无多大劲力。
0 |7 Q: U1 u. T$ t  桑三娘左足踢他手腕,右足飞起,拍的一声,踢中胸口,左足鸳鸯连环,跟着在他肩头踢了一脚,接连三脚,踢中了三处穴道,左手捏住他脸颊,右手便将那枚脱壳药丸塞入他口中,右手随即在他喉头一捏,咕的一声响,秦伟邦已将药丸吞入肚中。/ L4 [  ~4 D- v
  令狐冲听了鲍大楚之言,知道“三尸脑神丹”中藏有僵伏的尸虫,全仗药物克制,桑三娘所剥去的红色药壳,想必是克制尸虫的药物,又见桑三娘这几下手脚兔起鹘落,十分的干净利落,倒似平日习练有素,专门逼人服药,心想:“这婆娘手脚伶俐得紧!”他不知桑三娘擅于短打擒拿功夫,此刻归附任我行,自是抖擞精神,施展生平绝技,既卖弄手段,又是向教主表示效忠之意。
6 i. M& }/ A8 k) h  任我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桑三娘站起身来,脸上神色不动,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 s4 Y6 @# B9 s! f4 B6 g1 y  任我行目光向黄钟公等三人瞧去,显是问他们服是不服。
$ E! K. w, f+ ^$ r& e  秃笔翁一言不发,走过去取过一粒丹药服下。丹青生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甚么,终于也过去取了一粒丹药吃了。
) o: ^: h/ Y! q; }% ~, U  黄钟公脸色惨然,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正是那《广陵散》琴谱,走到今狐冲身前,说道:“尊驾武功固高,智谋又富,设此巧计将这任我行救了出去,嘿嘿,在下佩服得紧。这本琴谱害得我四兄弟身败名裂,原物奉还。”
, l9 S, q- s- j# A% ?  说着举手一掷,将琴谱投入了令狐冲怀中。
* l% p' b6 }* a7 T: q4 {) \3 @  令狐冲一怔之际,只见他转过身来,走向墙边,心下不禁颇为歉仄,寻思:“相救这位任教主,全是向大哥的计谋,事先我可半点不知。但黄钟公他们心中恨我,也是情理之常,我可无法分辩了。”
4 {' [, S2 j/ i' @# q2 |% Q  黄钟公转过身来,靠墙而立,说道:“我四兄弟身入日月神教,本意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好好作一番事业。但任教主性子暴躁,威福自用,我四兄弟早萌退志。东方教主接任之后,宠信奸佞,锄除教中老兄弟。我四人更是心灰意懒,讨此差使,一来得以远离黑木崖,不必与人勾心斗角,二来闲居西湖,琴书遣怀。十二年来,清福也已享得够了。人生于世,忧多乐少,本就如此……”说到这里,轻哼一声,身子慢慢软垂下去。2 P: |( W. f; v( F, z& v
  秃笔翁和丹青生齐叫:“大哥!”抢过去将他扶起,只见他心口插了一柄匕首,双目圆睁,却已气绝。秃笔翁和丹青生连叫:“大哥,大哥!”哭了出来。
2 S* B6 D; `- m) n' y$ X  王诚喝道:“这老儿不遵教主令旨,畏罪自尽,须当罪加一等。你们两个家伙又吵些甚么?”丹青生满脸怒容,转过身来,便欲向王诚扑将过去,和他拚命。王诚道:“怎样?你想造反么?”丹青生想起已然服了三尸脑神丹,此后不得稍有违抗任我行的意旨,一股怒气登时消了,只是低头拭泪。
# T7 \4 @: w8 ]5 ?7 ]  任我行道:“把尸首和这废人都撵了出去,取酒菜来,今日我和向兄弟、令狐兄弟要共谋一醉。”秃笔翁道:“是!”抱了黄钟公的尸身出去。- P2 _/ s0 p8 @/ Y. W; c, y( F+ @
  跟着便有家丁上来摆陈杯筷,共设了六个座位。鲍大楚道:“摆三副怀筷!咱们怎配和教主共席?”一面帮着收拾。任我行道:“你们也辛苦了,且到外面喝一杯去。”鲍大楚、王诚、桑三娘一齐躬身,道:“谢教主恩典。”慢慢退出。' X% h# K- ~& D  z, x1 `
  令狐冲见黄钟公自尽,心想此人倒是个义烈汉子,想起那日他要修书荐自己去见少林寺方证大师,求他治病。对己也是一番好意,不由得有些伤感。( f" x$ M3 F- X; l7 U7 V
  向问天笑道:“兄弟,你怎地机缘巧合,学到了教主的吸星大法?这件事倒要你说来听听。”令狐冲便将如何自行修习,如何无意中练成等情,一一说了。向问天笑道:“恭喜,恭喜,这种种机缘,缺一不成。做哥哥的好生为你喜欢。”说着举起酒杯,一口干了。任我行和令狐冲也都举杯干了。
4 x, ?( N+ G( ~$ W$ T  任我行笑道:“此事说来也是险极。我当初在那铁板上刻这套练功秘诀,虽是在黑狱中闷得很了,聊以自遣,却未必存着甚么好心。神功秘决固然是真,但若非我亲加指点,助其散功,依法修习者非走火入魔不可,能避过此劫者千中无一。练这神功,有两大难关。第一步是要散去全身内力,使得丹田中一无所有,只要散得不尽,或行错了穴道,立时便会走火入魔,轻则全身瘫痪,从此成了废人,重则经脉逆转,七孔流血而亡。这门功夫创成已达数百年,但得获传授的固已稀有,而能练成的更寥寥无几,实因散功这一步太过艰难之故。令狐兄弟却占了极大的便宜,你内力本已全失,原无所有,要散便散,不费半点力气,在旁人最艰难最凶险的一步,在你竟不知不觉间便迈过去了。散功之后,又须吸取旁人的真气,贮入自己丹田,再依法驱入奇经八脉以供己用。这一步本来也十分艰难,自己内力已然散尽,再要吸取旁人真气,岂不是以卵击石,徒然送命?令狐兄弟却又有巧遇,听向兄弟说,你身上早已有几名高手所注的八道异种真气,虽只各人的一部分,但亦已极为厉害。令狐兄弟,你居然轻轻易易的度此两大难关,练成大法,也真是天意了。”
! q$ ^; K! u- Y4 V" Z; `. E9 t: r  令狐冲手心中捏了把冷汗,说道:“幸好我内力全失,否则当真不堪设想。向大哥,任教主到底怎生脱困,兄弟至今仍是不明所以。”
( \3 ^& W3 F) D$ @! D! g, T1 D  向问天笑嘻嘻的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在令狐冲手中,道:“这是甚么?”; o2 a, Z8 B; z. g
  令狐冲觉得入手之物是一枚坚硬的圆球,正是那日他要自己拿去交给任我行的,摊开手掌,只见是一枚钢球,球上嵌有一粒小小的钢珠。令狐冲一拨钢珠,觉那钢珠能够转动,轻轻转得几转,便拉了一条极细的钢丝出来。这钢丝一端连在钢球之上,钢丝上都是锯齿,却是一把打造得精巧之极的钢丝锯子。令狐冲恍然大悟,道:“原来教主手足上的铐镣,是用此物锯断的。”0 t: h) O& [) C' I: ?  c8 T
  任我行笑道:“我在几声大笑之中运上了内力,将你们五人尽皆震倒,随即锯断铐镣。你后来怎样对付黑白子,当时我便怎样对付你了。”令狐冲笑道:“原来你跟我换了衣衫,将铐镣套在我手足之上,难怪黄钟公等没有察觉。”向问天道:“本来此事也不易瞒得过黄钟公和黑白子,但他们醒转之后,教主和我早已出了梅庄。黑白子他们见到我留下的棋谱书画,各人欢喜得紧,又哪里会疑心到狱中人已经掉了包。”6 B% m+ q- ]. R' x2 G- c
  令狐冲道:“大哥神机妙算,人所难及。”心想:“原来你一切早已安排妥当,投这四人所好,引其入彀。只是教主脱困已久,何以迟迟不来救我?”
3 n8 B3 y8 W- [; C' E  向问天鉴貌辨色,猜到了他心意,笑道:“兄弟,教主脱困之后,有许多大事要办,可不能让对头得知,只好委屈你在西湖底下多住几天,咱们今日便是救你来啦。好在你因祸得福,练成了不世神功,总算有了补偿。哈哈哈,做哥哥的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在三人酒杯中都斟满了酒,自己一口喝干。任我行哈哈大笑,道:“我也陪一杯。”令狐冲笑道:“赔甚么不是?
* g/ p# c4 I+ F% D/ l( v+ K3 I  我得多谢两位才是。我本来身受内伤,无法医冶,练了教主的神功后,这内伤竟也霍然而愈,得回了一条性命。”三人纵声大笑,甚是高兴。6 R# l3 y; E2 n( e6 ^
  向问天道:“十二年之前,教主离奇失踪,东方不败篡位。我知事出蹊跷,只有隐忍,与东方不败敷衍。直到最近,才探知了教主被囚的所在,便即来助教主他老人家脱困。岂知我一下黑木崖,东方不败那厮便派出大队人马,追杀于我,又遇上正教中一批混帐王八蛋挤在一起赶热闹。兄弟,那日在深谷之底,你说了内功尽失的缘由,我当时便想要散去你体内的诸般异种真气,当世惟有教主的‘吸星大法’。教主脱困之后,我便当求他老人家传你这项神功,救你性命,想不到不用我出口恳求,教主已自传你了。”三人又一起干杯大笑。
/ ], h5 b, j% u# R( J' S/ |  令狐冲心想:“向大哥去救任教主,固然是利用了我,却也确是存了救我性命之心。那日离谷之时,他便说带我去求人医治。何况我若不是在这件事上出了大力,那‘吸星大法’何等神妙,任教主又怎肯轻易便即传给我这毫不相干的外人?”不禁对向问天好生感激。" e* L. O* [1 h; F; O
  喝得十几杯酒后,令狐冲觉得这位任教主谈吐豪迈,识见非凡,确是一位平生罕见的大英雄、大豪杰,不由得大是心折,先前见他对付秦伟邦和黄钟公、黑白子,手段未免过份毒辣,但听他谈论了一会后,颇信英雄处事,有不能以常理测度者,心中本来所存的不平之意逐渐淡去。
4 v8 P$ v; u, ], G  任我行道:“令狐兄弟,我对待敌人,出手极狠,御下又是极严,你或许不大看得惯。但你想想,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关了多久?你在牢中耽过,知道这些日子的滋味。人家待我如何?对于敌人叛徒,难道能心慈的么?”
) ~  ^2 c! f+ l* F& P5 K  令狐冲点头称是,忽然想起一事,站起身来,说道:“我有一事相求教主,盼望教主能够答允。”任我行道:“甚么事?”令狐冲道:“我当日初见教主,曾听黄钟公言道,教主倘若脱困,重入江湖,单是华山一派,少说便会死去一大半人。又听教主言道,要是见到我师父,要令他大大难堪。教主功力通神,倘若和华山派为难,无人能够抵挡……”, |  l) z/ s9 k
  任我行道:“我听向兄弟说,你师父已传言天下,将你逐出了华山派门墙。我去将他们大大折辱一番,索性就此灭了华山一派,将之在武休中除名,替你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g0 r; O+ ~9 o- C6 T+ V
  令狐冲摇头道:“在下自幼父母双亡,蒙恩师、师娘收入门下,抚养长大,名虽师徒,情同父子。师父将我逐出门墙,一来确是我的不是,二来只怕也有些误会。在下可万万不敢怨怪恩师。”  h2 b$ E( l5 b8 L: x0 ~
  任我行微笑道:“原来岳不群对你无情,你倒不肯对他不义?”令狐冲道:“在下想求恳教主的,便是请你宽宏大量,别跟我师父、师娘,以及华山派的师弟、师妹们为难。”任我行沉吟道:“我得脱黑牢,你出力甚大,但我传了你吸星大法,救了你的性命,两者已然相抵,谁也不亏负谁。我重入江湖,未了的恩怨大事甚多,可不能对你许下甚么诺言,以后行事,未免缚手缚脚。”9 x0 x0 g# o- y/ n2 ?  U
  令狐冲听他这么说,竟是非和岳不群为难不可,不由得焦急之情,见于颜色。8 v0 c! |6 q7 x1 S7 [
  任我行哈哈一笑,说道:“小兄弟,你且坐下。今日我在世上,只有向兄弟和你二人,才是真正亲信之人,你有事求我,总也有个商量处。这样罢,你先答允我一件事,我也就答允你,今后见到华山派中师徒,只要他们不是对我不敬,我便不去惹他。纵然要教训他们,也当瞧在你的面上,手下留情三分。你说如何?”' _( Z8 U  K: k' r
  令狐冲大喜,忙道:“如此感激不尽。教主有何嘱咐。在下无有不遵。”) Q9 v! A% ~* n! a# v7 \5 S
  任我行道:“我和你二人结为金兰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向兄弟为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你便为我教的光明右使。你意下如何?”
5 M3 A( ]% z0 M5 y  令狐冲一听,登时愕然,万没料到他要自己加入魔教。他自幼便听师父和师娘说及魔教的种种奸邪恶毒事迹,自己虽被逐出门墙,只想闲云野鹤,在江湖上做个无门无派的散人便了,若要自己身入魔教,却是万万不能,一时之间,心中乱成一团,难以回答。5 N. t( P( h: _! i
  任我行和向问天两对眼睛凝视着他,霎时之间,室中更无半点声息。
9 |6 e; y! t$ j' ?  A5 p- t  过了好一会,令狐冲才道:“教主美意,想我令狐冲乃末学后进,如何敢和教主比肩称兄道弟?再说,在下虽已不属华山一派,尚盼师父能够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r5 C1 N% G5 ?
  任我行淡淡一笑,道:“你叫我教主,其实我此刻虽然得脱牢笼,仍是性命朝不保夕,‘教主’二字,也不过说来好听而已。今日普天之下,人人都知日月神教的教主乃是东方不败。此人武功之高,决不在我之下,权谋智计,更远胜于我。他麾下人才济济,凭我和向兄弟二人,要想从他手中夺回教主之位,当真是以卵击石、痴心妄想之举。你不愿和我结为兄弟,原是明哲保身的美事,来来来,咱们杯酒言欢,这话再也休提了。”
# J, j8 V; y* G. @) F$ k  令狐冲道:“教主的权位如何被东方不败夺去,又如何被囚在黑牢之中,种种情事,在下全然不明,不知两位能赐告否?”
- |3 ]9 T1 M: d* ]6 O4 I0 J) b  任我行摇了摇头,凄然一笑,说道:“湖底一居,一十二年,甚么名利权位,本该瞧得淡了。嘿嘿,偏偏年纪越老,越是心热。”他满满斟了一杯酒,一口干了,哈哈一声长笑,笑声中却满是苍凉之意。
- C2 q# N$ c, n( i  向问天道:“兄弟,那日东方不败派出多人追我,手段之辣,你是亲眼见到的了。若不是你仗义出手,我早已在那凉亭中给他们砍为肉酱。你心中尚有正派魔教之分,可是那日他们数百人联手,围杀你我二人,哪里还分甚么正派,甚么魔教?其实事在人为,正派中固有好人,何尝没有卑鄙奸恶之徒?魔教中坏人确是不少,但等咱们三人掌了大权,好好整顿一番,将那些作恶多端的败类给清除了,岂不教江湖上豪杰之士扬眉吐气?”
$ J2 j: u5 }0 ^; F6 m2 y6 G  令狐冲点头道:“大哥这话,也说得是。”
- P5 ?# M! f* o; r7 r& _  向问天道:“想当年教主对待东方不败,犹如手足一般,提拔他为教中的光明左使,教中一应大权都交了给他。其时教主潜心修习这吸星大法,要将其中若干小小的缺陷都纠正过来,教中日常事务便无暇多管,不料那东方不败狼子野心,面子上对教主十分恭敬,甚么事都不敢违背,暗中却培植一己势力,假借诸般借口,将所有忠于教主的部属或是撤革,或是处死,数年之间,教主的亲信竟然凋零殆尽。教主是个忠厚至诚之人,见东方不败处处恭谨小心,而本教在他手中也算一切井井有条,始终没加怀疑。”3 C8 T: H4 ^& s" b# N) p+ _
  任我行叹了口气,说道:“向兄弟,这件事我实在好生惭愧。你曾对我进了数次忠言,叫我提防。可是我对东方不败信任太过,忠言逆耳,反怪你对他心怀嫉忌,言下责你挑拨离间,多生是非,以至你一怒而去,高飞远走,从此不再见面。”
$ t4 w4 `9 Q# X/ h, |  向问天道:“属下决不敢对教主有何怨怪之意,只是眼见情势不对,那东方不败部署周密,发难在即,属下倘若随侍教主身畔,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虽然为本教殉难,亦属份所当为,但属下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倘若教主能洞烛他的奸心,令他逆谋不逞,那自是上上大吉,否则属下身在外地,至少也教他心有所忌,不敢太过放肆。”- m& N  B$ f4 c2 U/ z! w/ ^
  任我行点头道:“是啊,可是我当时怎知道你的苦心?见你不辞而行,心下大是恼怒,其时练功正在紧要关头,还险些出了乱子。那东方不败却来大献殷勤,劝我不可烦恼。这一来,我更加中了他的奸计,竟将本教的秘籍《葵花宝典》传了给他。”+ z1 O' u( z' y) f- f! `/ @0 e
  令狐冲听到《葵花宝典》四字,不禁“啊”了一声。) A# Y5 l: B. a, G. P
  向问天道:“兄弟,你也知道《葵花宝典》么?”令狐冲道:“我曾听师父说起过这部宝典的名字,知道是博大精深的武学秘笈,却不知是在教主手中。”5 _( k4 g+ X/ i0 O9 [
  任我行道:“多年以来,《葵花宝典》一直是日月神教的镇教之宝,历来均是上代教主传给下一代教主。其时我修习吸星大法废寝忘食,甚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便想将教主之位传给东方不败。将《葵花宝典》传给他,原是向他表示得十分明白,不久之后,我便会以教主之位相授。唉,东方不败原是个十分聪明之人,这教主之位明明已交在他的手里,他为甚么这样心急,不肯等到我正式召开总坛,正式公布于众?却偏偏要干这叛逆篡位的事?”8 I! `( U* t, g, Z$ L! U* ^
  他皱起了眉头,似乎直到此刻,对这件事还是弄不明白。- M3 n3 ^& D  |8 G" Y9 D, |. M
  向问天道:“他一来是等不及,不知教主到何时才正式相传:二来是不放心,只怕突然之间,大事有变。”
* [. e; P, x0 ~- Y: y0 ~. L  g  任我行道:“其实他一切已部署妥当,又怕甚么突然之间大事有变?当真令人好生难以索解。我在黑牢中静心思索,对他的种种奸谋已一一想得明白,只是他何以迫不及待的忽然发难,至今仍然想他不通。本来嘛,他对你心中颇有所忌,怕我说不定会将教主之位传了给你。但你既不别而行,已去了他眼中之钉,尽管慢慢的等下去好了。”& F; i$ F7 y8 F; _( m
  向问天道:“就是东方不败发难那一年,端午节晚上大宴,小姐在席上说过一句话,教主还记得么?”任我行搔了搔头,道:“端午节?那小姑娘说过甚么话啊?那有甚么干系?我可全不记得了。”! |( X, \, n, Y! P- \- V
  向问天道:“教主别说小姐是小孩子。她聪明伶俐,心思之巧,实不输于大人。那一年小姐是七岁罢?她在席上点点人数,忽然问你:‘爹爹,怎么咱们每年端午节喝酒,一年总是少一个人?’你一怔,问道:‘甚么一年少一个人?’小姐说道:‘我记得去年有十一个人,前年有十二个。今年一、二、三、四、五……咱们只剩下了十个。’”
4 r: U+ n" \7 t. k: W  任我行叹了口气,道:“是啊,当时我听了小姑娘这句话,心下很是不快。早一年东方不败处决了郝贤弟。再早一年,丘长老不明不白的死在甘肃,此刻想来,自也是东方不败暗中安排的毒计了。再先一年,文长老被革出教,受嵩山派、泰山派、衡山派三派高手围攻而死,此事起祸,自也是在东方不败身上。唉,小姑娘无意中吐露真言,当时我犹在梦中,竟自不悟。”
1 @9 o2 c/ ^, s0 b* a% o  他顿了一顿,喝了口酒,又道:“这‘吸星大法’,创自北宋年间的‘逍遥派’,分为‘北冥神功’与‘化功大法’两路(作者按:请参阅《天龙八部》)。后来从大理段氏及星宿派分别传落,合而为一,称为‘吸星大法’,那主要还是继承了‘化功大法’一路。只是学者不得其法,其中颇有缺陷。6 X" N. A' |$ `2 m1 ~! ]( L
  其时我修习吸星大法已在十年以上,在江湖上这神功大法也是大有声名,正派中人闻者无不丧胆。可是我却知这神功之中有几个重大缺陷,初时不觉,其后祸患却慢慢显露出来。那几年中我已然深明其患,知道若不及早补救,终有一日会得毒火焚身。那些吸取而来的他人功力,会突然反噬,吸来的功力愈多,反扑之力愈大。”
' r! R. ^. `( A' U' f  令狐冲听到这里,心下隐隐觉得有一件大事十分不妥。8 L* p  [& O1 r& K. r. r2 `4 D
  任我行又道:“那时候我身上已积聚了十余名正邪高手的功力。但这十余名高手分属不同门派,所练功力各不相同。我须得设法将之融合为一,以为己用,否则总是心腹大患。那几年中,我日思夜想,所挂心的便是这一件事。那日端午节大宴席上,我虽在饮酒谈笑,心中却兀自在推算阴维二十二穴和阳维三十二穴,在这五十四个穴道之间,如何使内息游走自如,既可自阴维入阳维,亦可自阳维入阴维 。因此小姑娘那几句话,我听了当时心下虽然不快,但片刻间便也忘了。”
6 I. e* o! t5 j, V4 `5 \& E  向问天道:“属下也一直十分奇怪。教主向来机警万分,别人只须说得半句话,立时便知他心意,十拿九稳,从不失误。可是在那几年中,不但对东方不败的奸谋全不察觉,而且日常……日常……咳……”任我行微笑道:“而且日常浑浑噩噩,神不守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是也不是?”向问天道:“是啊。小姐说了那几句话后,东方不败哈哈一笑,道:‘小姐,你爱热闹,是不?明年咱们多邀几个人来一起喝酒便是。’他说话时满脸堆欢,可是我从他眼光之中,却看出满是疑虑之色。他必定猜想,教主早已胸有成竹,眼前只不过假装痴呆,试他一试。他素知教主精明,料想对这样明显的事,决不会不起疑心。”
8 Z' a. ~- n8 |8 ]4 }) O: a  任我行皱起眉头,说道:“小姑娘那日在端午节大宴中说过这几句话,这十二年来,我却从来没记起过。此刻经你一提,我才记得,确有此言。不错,东方不败听了那几句话,焉有不大起疑心之理?”向问天道:“再说,小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聪明,便在一二年间,只怕便会给她识破了机关。; s& V8 x: F( {; J  g* K
  等她成年之后,教主又或许会将大位传她。东方不败所以不敢多等,宁可冒险发难,其理或在于此。”
' P' H) Z# P/ h6 i+ h* u( r  任我行连连点头,叹了口气,道:“唉,此刻我女儿若在我身边,咱们多了一人,也不致如此势孤力弱了。”
# E* m( s. V$ X  L5 \  向问天转过头来,向令狐冲道:“兄弟,教主适才言道,他这吸星大法之中,含有重大缺陷。以我所知,教主虽在黑牢中被囚十二年,大大受了委屈,可是由此脱却俗务羁绊,潜心思索,已然解破了这神功中的秘奥。教主,是也不是?”
+ R" S' Z1 U: [& m- R  任我行摸摸浓密的黑髯,哈哈一笑,极是得意,说道:“正是。从此而后,吸到别人的功力,尽为我用,再也不用担心这些异种真气突然反扑了。
' _5 @# ^6 g( k4 [' l* }  哈哈!令狐兄弟,你深深吸一口气,是否觉得玉枕穴中和膻中穴中有真气鼓荡,猛然窜动?”
& \6 ^5 R( V6 K6 L; a" q  令狐冲依言吸了口气,果觉玉枕穴和膻中穴两处有真气隐隐流窜,不由得脸色微变。
3 k) l2 h5 A6 @3 J) h" }0 h  任我行道:“你不过初学乍练,还不怎么觉得,可是当年我尚未解破这秘奥之时,这两处穴道中真气鼓荡,当真是天翻地覆,实难忍受。外面虽静悄悄地一无声息,我耳中却满是万马奔腾之声,有时又似一个个焦雷连续击打,轰轰发发,一个响似一个。唉,若不是我体内有如此重大变故,那东方不败的逆谋焉能得逞?”
0 N' r6 E( C# g+ c8 Q( g  令狐冲知他所言不假,又知向问天和他说这番话,用意是要自己向他求教,但若自己不允加入日月伸教,求教之言,自是说不出口,心想:“练了他这吸星大法,原来是吸取旁人功力以为己用。这功夫自私阴毒,我决计不练,决计不使。至于我体内异种真气无法化除,本来便已如此,我这条性命原是捡来的。令狐冲岂能贪生怕死,便去做大违素愿之事?”当下转过话题,说道:“教主,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在下曾听师父言道,那《葵花宝典》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秘笈,练成了宝典中的武学,固是无敌于天下,而且长生延年,寿过百岁。教主何以不练那宝典中的武功,却去练那甚为凶险的吸星大法?”
7 s3 y1 ?2 k& i( {: |* H  任我行淡淡一笑,道:“此中原由,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2 v0 P" J# O$ Q, y
  令狐冲脸上一红,道:“是,在下冒昧了。”3 w$ M4 u1 N$ B; J' `, |8 g5 j) v
  向问天道:“兄弟,教主年事已高,你大哥也比他老人家小不了几岁。
0 y. g' o0 K) y$ w, }# C. O  f" {2 d  你若入了本教,他日教主的继承人非你莫属。就算你嫌日月神教的声名不好,难道不能在你手中力加整顿,为天下人造福么?”
4 k4 b6 \% I) J' J) o  令狐冲听他这番话入情入理,微觉心动,只见任我行左手拿起酒杯,重重在桌上一放,右手提起酒壶,斟满了一杯酒,说道:“数百年来,我日月神教和正教诸派为仇,向来势不两立。你如固执己见,不入我教,自己内伤难愈,性命不保,固不必说,只怕你师父、师娘的华山派……嘿嘿,我要使华山派师徒尽数覆灭,华山一派从此在武林中除名,却也不是甚么难事。你我今日在此相聚,大是有缘,你若听我良言相劝,便请干了此怀。”3 d1 f" u+ q* Y
  这番话充满了威胁之意,令狐冲胸口热血上涌,朗声说道:“教主,大哥,我本就身患绝症,命在旦夕,无意中却学得了教主的神功大法,此后终究无法化解,也不过是回复旧状而已,那也没有甚么。我于自己这条性命早已不怎么看重,生死有命,且由他去。华山派开派数百年,当有自存之道,未必别人一举手间便能予以覆灭。今日言尽于此,后会有期。”说着站起身来,向二人一拱手,转身便走。
5 S9 ?- o& U8 g. U  向问天欲待再有话说,令狐冲早已去得远了。
1 k1 m. y5 ^( H9 W  令狐冲出得梅庄,重重吁了口气,拂体凉风,适意畅怀,一抬头,只见一钩残月斜挂柳梢,远处湖水中映出月亮和浮云的倒影。
) ^7 @2 V: E4 X5 U0 {5 [  走到湖边,悄立片刻,心想:“任教主眼前的大事当是去向东方不败算帐,夺回教主之位,自不会去寻华山派的晦气。但若师父、师娘、师弟妹们不知内情,撞上了他,那可非遭毒手不可。须得尽早告知,好让他们有所防备。却不知他们从福州回来了没有?这里去福州不远,左右无事,我就去福建走一趟。倘若他们已动身回来,在途中或者也能遇上。”) c8 y" V" l: |! O: s
  随即想到师父传书武林,将自己逐出了师门,胸口不禁又是一酸,又想:+ o- Y) ~  \0 n0 u9 y0 N
  “我将任教主逼我入教之事,向师父师娘禀明。他们当能明白,我并非有意和魔教中人结交。说不定师父能收回成命,只罚我去思过崖上面壁三年,那便好了。”一想到重入师门有望,精神为之一振,当下去找了家客店歇宿。- f0 U! G$ O0 u$ f3 B4 H6 O! S2 q
  这一觉睡到午时方醒,心想在未见师父师娘之前,别要显了自己本来面目,何况盈盈曾叫祖千秋他们传言江湖,要取自己性命,还是乔装改扮,免惹麻烦。却扮作甚么样子才好?心下沉吟,从房中踱了出来,刚走进天井,突然间豁喇一声,一盆水向他身上泼将过来。令狐冲立时倒纵避开,那盆水便泼了个空。只见一个军官手中正拿着一只木脸盆,向着他怒目而视,粗声道:“走路也不带眼睛?你不见老爷在倒水吗?”3 y+ Q& Q/ Y: G. ]$ ]+ s; ?
  令狐冲气往上冲,心想天下竟有这等横蛮之人,眼见这军官四十来岁年纪,满腮虬髯,倒也颇为威武,一身服色,似是个校尉,腰中挂了把腰刀,挺胸凸肚,显是平素作威作福惯了的。那军官喝道:“还瞧甚么?不认得老爷么?”令狐冲灵机一动:“扮成这个军官,倒也有趣。我大模大样的在江湖上走动,武林中朋友谁也不会来向我多瞧一服。”那军官喝道:“笑甚么?你奶奶的,有甚么好笑?”原来令狐冲想到得意处,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Q  g" w/ z( a5 u$ \* i0 Q  令狐冲走到柜台前付了房饭钱,低声问道:“那位军爷是甚么来头?”; F; {6 z% z- p) g/ ^" m$ w
  那掌柜的愁眉苦脸的道:“谁知他是甚么来头?他自称是北京城来的;只住了一晚,服侍他的店小二倒已吃了他三记耳光。好酒好肉叫了不少,也不知给不给房饭钱呢。”
- j2 g' P& k5 X  u5 D  令狐冲点了点头,走到附近一家茶馆中,泡了壶茶,慢慢喝着等候。' @' ]0 v9 j- {- u; d2 S( \
  等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马蹄声响,那军官骑了匹枣红马,从客店中出来,马鞭挥得拍拍作响,大声吆喝:“让开,让开,你奶奶的,还不快走。”% V7 R3 H- M" i$ [; n0 k8 A
  几个行人让得稍慢,给他马鞭抽去,呼痛声不绝。) |% Z1 n- P/ s' c
  令狐冲早已付了茶钱,站起身来,快步跟在马后,眼见那军官出了西门,向西南大路上驰去。奔得数里,路上行人渐稀,令狐冲加快脚步,抢到马前,右手一扬。那马吃了一惊,嘘溜溜一声叫,人立起来,那军官险些掉下马来。' A7 Y# A2 f8 v7 `1 X
  令狐冲喝道:“你奶奶的,走路不带眼睛么?你这畜生险些踹死了老子!”/ V9 T% X4 T7 J3 ^, Z5 X
  他不开口,那军官已然大怒,这三声一骂,那军官自是怒不可遏,待那马前足落地,刷的一鞭,便向令狐冲头上抽落。
6 Y  {6 X1 D$ _) J6 d8 ^$ s, z  令狐冲见大道上不便行事,叫声:“啊哟!”一个踉跄,抱头便向小路上逃去。那军官怎肯就此罢休,跃下马来,匆匆将马缰系在树上,狂奔追来。
5 F% a% \7 C7 e4 S' @8 @  令狐冲叫道:“啊哟,我的妈啊。”逃入树林。那军官大叫大嚷的追来,突然间胁下一麻,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U+ j" H9 T7 v3 i2 L8 F2 z
  令狐冲左足踏住他胸口,笑道:“你奶奶的,本事如此不济,怎能行军打仗?”他在怀中一搜,掏了一只大信封出来,上面盖有“兵部尚书大堂正印”的朱红大印,写着“告身”两个大字。打开信封,抽了一张厚纸出来,却是兵部尚书的一张委任令,写明委任河北沧州游击吴天德升任福建泉州府参将,克日上任。令狐冲笑道:“原来是位参将大人,你便是吴天德么?”# Q. L( U9 v( P5 V" E% F8 a
  那军官给他踏住了动弹不得,一张脸皮胀得发紫,喝道:“快放我起来,你……你……胆大妄为,侮辱朝廷命官,不……不怕王法吗?”嘴里虽然吆喝,气势却已馁了。9 X% R: L- c# y( y
  令狐冲笑道:“老子没了盘缠,要借你的衣服去当一当。”反掌在他头顶一拍,那军官登时晕去。9 f; g0 t% }: _4 M6 x& P* R
  令狐冲迅速剥下他衣服,心想这人如此可恶,教他多受些罪,将他内衣内裤一起剥下,全身赤条条地一丝不挂。一提他包袱重甸甸地,打开一看,竟有好几百两银子,还有三只金元宝,心想:“这都是这狗官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难以物归原主,只好让我吴天德参将大人拿来买酒喝了。”想着不禁笑出声来,当下脱去衣衫,将那参将的军服、皮靴、腰刀、包裹都换到了自己身上,撕烂自己衣衫,将他反手绑了,缚在树上,再在他口中塞满了烂泥。
, ^" Z& u3 D2 H) a1 M0 R. K* c  转念一想,回身抽出单刀,将他满脸虬髯都剃了下来,将剃下的胡子揣入怀中,笑道:“你变成了小白脸,这可美得多啦!”/ [- u8 V' d: e0 G
  走到大路之上,解开系在树上的马缰,纵身上马,举鞭一挥,喝道:“让开,让开,你奶奶的,走路不带眼睛吗?哈哈,哈哈!”长声笑中,纵马南驰。4 Y; b* _# e5 Y; z
  当晚来到余杭投店,掌柜的和店小二军爷前,军爷后”的,招呼得极是周到。令狐冲次晨向掌柜问明了去福建的道路,赏了五钱银子,掌柜和店小二恭恭敬敬的直送出店门外。令狐冲心想:“总算你们时运好,遇上了我这位冒牌参将,要是真参将吴天德前来投宿,你们可有苦头吃了。”去店铺买了面镜子,一瓶胶水,出城后来到荒僻处,对着镜子将一根根胡子胶在脸上。8 w* a! d+ m7 [4 R/ j
  这番细功夫花了大半个时辰,粘完后对镜一照,满脸虬髯,蓬蓬松松,着实神气,不禁哈哈大笑。
# d- t" o, A0 X* X& G4 P1 `+ n  一路向南,到金华府,处州府后,南方口音已和中州大异,甚难听懂。* m$ K; o+ k8 {4 B, z# E  h1 z
  好在人人见他是军官,都卷起了舌头跟他说官话,也无甚难处。他一生手头从未有过这许多钱,喝起酒来尽情畅怀,颇为自得其乐。
4 R, q4 Q$ m& H. e# c1 J1 x) i  U  只是体内的诸般异种真气不过逼入各处经脉之中,半分也没驱出体外,时时突然间涌向丹田,令他头晕眼花,烦恶欲呕。这时又多了黑白子的真气,比先前更加难熬。每当发作,只得依照任我行在铁板上所刻的法门,将之驱离丹田。只要异种真气一离丹田,立即精神奕奕,舒畅无比。如此每练一次,自知功力便深了一层,却也是陷溺深了一层,好在总是想到:“我这条命是捡来的。多活一日,便已多占了一分便宜。”便即坦然。7 L3 C: `: \2 d  \, i7 S3 X
  这日午后,已入仙霞岭。山道崎岖,渐行渐高,岭上人烟稀少。再行出二十余里后,始终没见到人家,已知贪着赶路,错过了宿头。眼见天色已晚,于是采些野果裹腹。见悬崖下有个小山洞,颇为干燥,不致有虫蚁所扰,便将马系在树上,让其自行吃草,找些干草来铺在洞里,预备过夜。只觉丹田中气血不舒,当即坐下行功。任我行所传的那神功每多一次修习,便多受一次羁縻,越来越觉滋味无穷。直练了一个更次,但觉全身舒泰,飘飘欲仙,直如身入云端一般。
+ r  Y" g/ G8 x. o  他吐了口长气,站起身来,不由得苦笑,心想:“那日我问任教主,他既有武功绝学的《葵花宝典》在手,何以还要练这吸星大法,他不肯置答。此中情由,这时我却明白了。原来这吸星大法一经修习,便再也无法罢手,”想到此处,不由得暗暗心惊:“曾听师娘说过苗人养蛊之事,一养之后,纵然明知其害,也已难以舍弃,苦不放蛊害人,蛊虫便会反噬其主。将来我可别成为养蛊的苗人才好。”
1 U4 A: j$ M6 n" K4 O  C  走出山洞,但见繁星满天,四下里虫声卿卿,忽听得山道上有人行来,其时相距尚远,但他内功既强,耳音便亦及遥,心念一动,当即过去将马缰放开了,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那马缓缓走向山坳。8 I! m( K5 b3 [
  他隐身树后,过了好一会,听到山道上脚步声渐近,人数着实不少,星光之下,见一行人均穿黑衣,其中一人腰缠黄带,瞧装束是魔教中人,其余高高矮矮的共有三十余人,都默不作声的随在其后。令狐冲心想:“他们此去向南入闽,莫非和我华山派有关?难道是奉了任教主之命,去跟师父师娘为难?”待一行人去远,便悄悄跟随。
$ h- e9 ]! U% K0 j, [  行出数里,山路突然陡峭,两旁山峰笔立,中间留出一条窄窄的山路,已是两人不能并肩而行。那三十余人排成一字长蛇,向山道上爬去。令狐冲心道:“我如跟着上去,这些人居高临下,只须有一人偶一回头,便见到了我。”于是闪入草丛躲起,要等他们上了高坡,从南坡下去,这才追赶上去。) @4 L! i' u* m6 }, h: O* {
  哪知这行人将到坡顶,突然散开,分别隐在山石之后,顷刻之间,藏得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s7 Z  ]6 _: h# G4 Q  f$ M' p
  令狐冲吃了一惊,第一个念头是:“他们已见到了我。”但随即知道不是,寻思:“他们在此埋伏,要袭击上坡之人。是了,此处地势绝佳,在此陡然发难,上坡之人势必难逃毒手。他们要伏击的是谁?难道师父师娘他们北归之后,又有急事要去福建?否则怎么会连夜赶路?今晚我又能和小师妹相会?”8 `$ [* @0 r2 U, P; j
  一想到岳灵珊,登时全身皆热,悄悄在草丛中爬了开去,直爬到远离山道,这才从乱石间飞奔下山,转了几个弯,回头已望不见那高坡,再转到山道上向北而行。* Z2 `" X! Y% }7 O7 ]) [
  他一路疾走,留神倾听对面是否有人过来,走出十余里后,忽听得左侧山坡上有人斥道:“令狐冲这混帐东西,你还要为他强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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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6:48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8 ~/ q* s8 W) Y* |# O/ f二十三 伏击- ]8 J5 ~/ V4 C! p# W' U5 s
  黑夜之中,荒山之上,突然听到有人清清楚楚的叫出自己姓名,令狐冲不禁大吃一惊,第一个念头便是:“是师父他们!”但这明明是女子声音,却不是师娘,更不是岳灵珊。跟着又听得一个女子的话声,只是相隔既远,话声又低,听不清说些甚么。令狐冲向山坡上望去,只见影影绰绰的站着三四十人,心中一酸:“不知是谁在骂我?如果真是华山派一行,小师妹听别人这般骂我,不知又如何说?”7 p, H! E* h: Y! M
  当即矮身钻入了道旁灌木丛中,绕到那山坡之侧,弓腰疾行,来到一株大树之后,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师伯,令狐师兄行侠仗义……”只听得这半句话,脑海中便映出一张俏丽清秀的脸蛋来,胸口微微一热,知道说话之人是恒山派的小尼姑仪琳。他得知这些人是恒山派而不是华山派,大为失望,心神一激动间,仪琳下面两句话便没听见。  _$ ]6 h7 D) ]+ H7 s" Q9 R7 w
  只听先前那尖锐而苍老的声音怒道:“你小小年纪,却恁地固执?难道华山派掌门岳先生的来信是假的?岳先生传书天下,将令狐冲逐出了门墙,说他与魔教中人勾结,还能冤枉他么?令狐冲以前救过你,他多半要凭着这一点点小恩小惠,向咱们暗算下手……”
) o8 |! r- V0 m- S5 E' b  仪琳道:“师伯,那可不是小恩小惠,令狐师兄不顾自己性命……”那苍老的声音喝道:“你还叫他令狐师兄?这人多半是个工于心计的恶贼,装模作样,骗你们小孩子家。江湖上人心鬼蜮,甚么狡猾伎俩都有。你们年轻人没见识,便容易上当。”仪琳道:“帅伯的吩咐,弟子怎敢不听?不过……
: s" }( E% z3 S( z  不过……令狐师……”底下个“兄”字终于没说出口,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5 J1 s3 r( L5 {: e" V
  那老人问道:“不过怎样?”仪琳似乎甚为害怕,不敢再说。, W2 ~+ o3 e1 g( y" z( ^0 \: r
  那老人过:“这次嵩山左盟主传来讯息,魔教大举人闽,企图劫夺福州林家的《辟邪剑谱》。左盟主要五岳剑派一齐设法拦阻,以免给这些妖魔歹徒夺到了剑谱,武功大进,五岳剑派不免人人死无葬身之地。那福州姓林的孩子已投入岳先生门下,剑谱若为华山派所得,自然再好没有。就怕魔教诡计多端,再加上个华山派旧徒令狐冲,他熟知内情,咱们的处境便十分不利了。掌门人既将这副重担放在我肩头,命我率领大伙儿入闽,此事有关正邪双方气运消长,万万轻忽不得。再过三十里,便是浙闽交界之处。今日大家辛苦些,连夜赶路,到廿八铺歇宿。咱们赶在头里,等魔教人众大举赶到之时,咱们便占了以逸待劳的便宜。可仍得事事小心。”只听得数十个女子齐声答应。
& T1 ~, Q! d& e* U  令狐冲心想:“这位师太既非恒山派掌门,仪琳师妹又叫她师伯,‘恒山三定’,那么是定静师太了。她接到我师父传书,将我当作歹人,那也怪她不得。她只道自己赶在头里,殊不知魔教教众已然埋伏在前。幸好给我发觉了,却怎生去告知她们才好?”
( J2 T: o7 C4 N+ N  ]  只听定静师太道:“一入闽境,须得步步提防,要当四下里全是敌人。, D$ P# }5 O1 O5 i+ m! a! W
  说不定饭店中的店小二,茶馆里的茶博士,都是魔教中的奸细。别说隔墙有耳,就是这草丛之中,也难免没藏着敌人。自今而后,大伙儿决不可提一句《辟邪剑谱》,连岳先生、令狐冲、东方必败的名头也不可提。”群女弟子齐声应道:“是。”% r5 C' S& C2 Z) C0 E- E9 b! L
  令狐冲知道魔教教主东方不败神功无敌,自称不败,但正教中人提到他时,往往称之为“必败”,一音之转,含有长自己志气、灭敌人威风之意,听她竟将自己的名字和师父及东方不败相提并论,不禁苦笑,心道:“我这无名小卒,你恒山派前辈竟如此瞧得起,那可不敢当了。”
+ I, N+ y9 o& _& {  只听定静师太道:“大伙儿这就走罢!”众弟子又应了一声,使见七名女弟子从山坡上疾驰而下,过了一会,又有七人奔下。恒山派轻功另有一路,在武林中颇有声名,前七人、后七人相距都一般远近,宛似结成了阵法一般,十四人大袖飘飘。同步齐进,远远望去,美观之极。再过一会,又有七人奔下。1 V+ c5 l4 _; U/ V
  过不多时,恒山派众弟子一批批都动身了,一共六批,最后一批却有八人,想是多了个定静师太。这些女子不是女尼,便是俗家女弟子,黑夜之中,令狐冲难辨仪琳在哪一队中,心想:“这些恒山派的师姊师妹虽然各有绝技,但一上得那陡坡,双峰夹道,魔教教众忽施奇袭,势必伤亡惨重。”5 w; J* D" z- G4 C* Y  K9 `) X
  当即摘了些青草,挤出草汁,搽在脸上,再挖些烂泥,在脸上手上涂抹一阵,再加上这满腮虬髯,料想就在白天,仪琳也认不得自己,绕到山道左侧,提气追了上去。他轻功本来并不甚佳,但轻功高低,全然系于内力强弱,此时内力既强,随意迈步都是一步跨出老远。这一提气急奔,顷刻间便追上了恒山派众人。他怕定静师太武功了得,听到他奔行的声息,是以兜了个大圈子,这才赶在众人头里,一上山道后,奔得更加快了。
' L- m; E8 I; n& C5 Y7 @  |; k  耽搁了这许久,月亮已挂在中天,令狐冲来到陡坡之下,站定了静听,竟无半点声息,心想:“若不是我亲眼见到魔教教众埋伏在侧,又怎想得到此处危机四伏,凶险无比。”慢慢走上陡坡,来到双峰夹道之处的山口,离开魔教教众埋伏处约有里许,坐了下来,寻思:“魔教中人多半已见到了我,只是他们生怕打草惊蛇,想来不会对我动手。”等了一会,索性卧倒在地。
  m* n, T) c! l- v* |& y  终于隐隐听到山坡下传来了脚步声,心下转念:“最好引得魔教教众来和我动手,只须稍稍打斗一下,恒山派自然知道了。”于是自言自语:“老子生平最恨的,便是暗箭伤人,有本事的何不真刀真枪,狠狠的打上一架?' S9 J! \8 E4 W* ?
  躲了起来,鬼鬼祟祟的害人,那是最无耻的卑鄙行径。”他对着高坡提气说话,声音虽不甚响,但借着充沛内力远远传送出去,料想魔教人众定然听到,岂知这些人真能沉得住气,竟毫不理睬。
1 ^/ h$ \3 }" g& j3 k. ~  过不多时,恒山派第一拨七名弟子已到了他身前。
5 q6 I' H* g/ c; \. h( \( _+ u* k  七弟子在月光下见一名军官伸张四肢,睡在地下。这条山道便只容一人行过,两旁均是峭壁,若要上坡,非跨过他身子不可。这些弟子只须轻轻一纵,便跃过了他身子,但男女有别,在男人头顶纵跃而过,未免太过无礼。1 g8 [$ R! F! Y* M- J" i' G
  一名中年女尼朗声说道:“劳驾,这位军爷,请借一借道。”令狐冲唔唔两声,忽然间鼾声大作。那女尼法名仪和,性子却毫不和气,眼见这军官深更半夜的睡在当道,情状已十分突兀,而这等大声打鼾,十九是故意做作。! A: b" _. `/ E! n; t
  她强抑怒气,说道:“你如不让开,我们可要从你身子跳过去了。”令狐冲鼾声不停,迷迷糊糊的道:“这条路上妖魔鬼怪多得紧,可过去不得啊。唔唔,苦海无边,回……回……回头是岸!”
: a, w) C; w1 T" Z  仪和一怔,听他这几句话似是意带双关。另一名女尼扯了扯她衣袖,七人都退开几步。
& S; G9 q! K, R; z5 v# r8 S( t  一人悄声道:“师姊,这人有点古怪。”又一人道:“只怕他是魔教的奸人,在此向咱们挑战。”另一人道:“魔教中人决不会去做朝廷的军官,就算乔装改扮,也当扮作别种装束。”仪和道:“不管他!他不再让道,咱们就跳了过去。”迈步上前,喝道:“你真的不让,我们可要得罪了。”& @5 Y. |* S. }- n* Q8 y
  令狐冲伸了个懒腰,慢慢坐起。他仍怕给仪琳认了出来,脸向山坡,背脊对着恒山派众弟子,右手撑在峭壁之上,身子摇摇晃晃,似是喝醉了酒一般,说道:“好酒啊,好酒!”
/ j+ p: E* B2 K  X  便在此时,恒山派第二拨弟子已然到达。一名俗家弟子问道:“仪和师姊,这人在这里干甚么?”仪和皱眉道:“谁知道他了!”
5 |/ O2 e9 r! ~3 y  r  令狐冲大声道:“刚才宰了一条狗,吃得肚子发胀,酒又喝得太多,只怕要呕。啊哟,不好,真的要呕!”当下呕声不绝。众女弟子皱眉掩鼻,纷纷退开。令狐冲呕了几声,却呕不出甚么。众女弟子窃窃私议间,第三拨又已到了。8 {/ K, y4 R3 k! C6 n% d
  只听得一个轻柔的声音道:“这人喝醉了,怪可怜的,让他歇一歇,咱们再走不迟。”令狐冲听到这声音,心头微微一震,寻思:“仪琳小师妹心地当真良善。”6 |0 P' I! x! u1 E
  仪和却道:“这人故意在此捣乱,可不是安着好心!”迈步上前,喝道:“让开!”伸掌往令狐冲左肩拨去。令狐冲身子晃了几下,叫道:“啊哟,乖乖不得了!”跌跌撞撞的向上走了几步。这几步一走,局势更是尴尬,他身子塞在窄窄的山道之中,后面来人除非从他头顶飞跃而过,否则再也无法超越。
: G8 ~# K+ L/ f( Y  仪和跟着上去,喝道:“让开了!”令狐冲道:“是,是!”又走上几步。他越行越高,将那上山的道路塞得越死,突然间大声叫道:“喂,上面埋伏的朋友们留神了,你们要等的人正在上来啦。你们这一杀将出来,那可谁也逃不了啦!”
/ S& e4 _2 j! b( i& E- N8 P  仪和等一听,当即退回。一人道:“此处地势奇险,倘若敌人在此埋伏袭击,那可难以抵挡。”仪和道:“倘若有人埋伏,他怎会叫了出来?这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上面定然无人。咱们要是露出畏缩之意,可让敌人笑话了。”另外两名中年女尼齐声道:“是啊!咱三人在前开路,师妹们在后跟来。”三人长剑出鞘,又奔到了令狐冲身后。
2 p& h; D6 |- a6 j/ o3 c8 E- y  令狐冲不住大声喘气,说道:“这道山坡可当真陡得紧,唉,老人家年纪大了,走不动啦。”一名女尼喝道:“喂,你让在一旁,给我们先走行不行?”令狐冲道:“出家人火气别这么大,走得快是到,走得慢也是到。咳咳,唉,去鬼门关吗,还是走得慢些的好。”那女尼道:“你不是绕弯子骂人吗?”呼的一剑,从仪和身侧刺出,指向令狐冲背心。她只是想将令狐冲吓得让开,这一剑将刺到他身子之时,便即凝力不发。# m% V. G8 j9 z+ O$ f0 P
  令狐冲恰于此时转过身来,眼见剑尖指着自己胸口,大声喝道:“喂!
# u6 X7 R2 H& ?0 f! m6 i  你……你……你这是干甚么来了?我是朝廷命官,你竟敢如此无礼。来人哪,将这女尼拿了下来!”几名年轻女弟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此人在这荒山野岭之上,还在硬摆官架子,实是滑稽之至。2 q9 P- H% r1 C3 r5 t0 o" Z, x
  一名尼姑笑道:“军爷,咱们有要紧事,心急赶路,劳你驾往旁边让一让。”令狐冲道:“甚么军爷不军爷?我是堂堂参将,你该当叫我将军,才合道理。”七八名女弟子齐声笑着叫道:“将军大人,请你让道!”
5 k" D5 B* q4 B0 F5 a& @  令狐冲哈哈一笑,挺胸凸肚,神气十足,突然间脚下一滑,摔跌下来。4 z1 ~3 Y; e- v3 h3 O. N: \; v
  众弟子尖声惊呼:“小心。”便有二人拉住了他手臂。令狐冲又滑了一下,这才站定,骂道:“他奶奶……这地下这样滑。地方官全是饭桶,也不差些民伕,将山道给好好修一修。”: J4 F+ E( p8 H8 a, j* V) I1 p5 J
  他这么两滑一跌,身子已缩在山壁微陷的凹处,恒山女弟子展开轻功,一一从他身旁掠过。有人笑道:“地方官该得派辆八人大轿,把将军大人抬过岭去,才是道理。”有人道:“将军是骑马不坐轿的。”先一人道:“这位将军与众不同,骑马只怕会摔跌下来。”令狐冲怒道:“胡说八道!我骑马几时摔跌过?上个月那该死的畜生作老虎跳,我才从马背上滑了一滑,摔伤了膀子,那也算不得甚么。”众女弟子一阵大笑,如风般上坡。
& X, x* i6 G: b; e# q  令狐冲眼见一个苗条身子一晃,正是仪琳,当即跟在她身后。这一来,可又将后面众弟子阻住了去路。幸好他虽脚步沉重。气喘吁吁,三步两滑,又爬又跌,走得倒也快捷。后面一名女弟子又笑又埋怨:“你这位将军大人真是……咳,一天也不知要摔多少交!”
" K! n5 m; Z; C; x: q  仪琳回过头来,说道:“仪清师姊,你别催将军了。他心里一急,别真的摔了下去。这山坡陡得紧,摔下去可不是玩的。”: o% Z) e' {+ ~& S) e* R
  今狐冲见到她一双大眼,清澄明澈,犹如两泓清泉,一张俏脸在月光下秀丽绝俗,更无半分人间烟火气,想起那日为了逃避青城派的追击,她在衡山城中将自己抱了出来,自己也曾这般怔怔的凝视过她,突然之间,心底升起一股柔情,心想:“这高坡之上,伏得有强仇大敌,要加害于她。我便自己性命不在,也要保护她平安周全。”
$ _4 K* T" g' U( I6 w7 x0 B  仪琳见他双目呆滞,容貌丑陋,向他微微点头,露出温和笑容,又道:“仪清师姊,这位将军如果摔跌,你可得快拉住他。”仪清笑道:“他这么重,我怎拉得住?”2 |" O$ @2 e0 h
  本来恒山派戒律甚严,这些女弟子轻易不与外人说笑,但令狐冲大装小丑模样,不住逗她们的乐子,而四周并无长辈,黑夜赶路,说几句无伤大雅的笑话,亦有振奋精神之效。$ B! b. f; a2 g) L1 ], o1 W
  令狐冲怒道:“你们这些女孩子说话便不知轻重。我堂堂将军,想当年在战场上破阵杀贼,那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模样,你们要是瞧见了,嘿嘿,还有不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这区区山路,压根儿就没瞧在我眼里,怎会摔交?当真信口开河……啊哟,不好!”脚下似乎踏到一块小石子,身子便俯跌下去。他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挥乱抓。在他身后的几名女弟子都尖声叫了出来。
" J9 K! q; b# ]" Z) v1 ~/ ?  仪琳急忙回身,伸手一拉。今狐冲凑手过去,握住了她手。仪琳运劲一提,令狐冲左手在地下连撑,这才站定,神情狼狈不堪。他身后的几名女弟子忍不住咭咭咯咯的直笑。令狐冲道:“我这皮靴走山路太过笨重,倘若穿了你们的麻鞋,那就包管不会摔交。再说,我只不过滑了一滑,又不是摔交,有甚么好笑?”仪琳缓缓松开了手,说道:“是啊,将军穿了马靴,走山道确是不大方便。”令狐冲道:“虽然不便,可威风得紧,要是像你们老百姓那样,脚上穿双麻鞋草鞋,可又太不体面了。”众女弟子听他死要面子,又都笑了起来。1 S+ z0 V  |; a0 R/ H8 }5 Z& A
  这时后面几拨人已络绎到了山脚下,走在最先的将到坡顶。
. N8 P3 h! u7 j3 W9 [0 v, s  令狐冲大声嚷道:“这一带所在,偷鸡摸狗的小贼最多,冷不妨的便打人闷棍,抢人钱财。你们出家人身边虽没多大油水,可是辛辛苦苦化缘得来的银子,却也小心别让人给抢了去。”仪清笑道:“有咱们大将军在此,谅来小贼们也不敢前来太岁头上动土。”令狐冲叫道:“喂,喂,小心了,我好像瞧见上面有人探头探脑的。”
6 t% M/ @( F- j6 O2 a  一名女弟子道:“你这位将军当真罗嗦,难道咱们还怕了几个小毛贼不成?”
- A' f1 _; ?& f! U+ |; T* N. q  一言甫毕,突然听得两名女弟子叫声:“哎唷!”骨碌碌滚将下来。两名女弟子急忙抢上,同时抱住。前面几名女弟子叫了起来:“贼子放暗器,小心了!”叫声未歇,又有一人滚跌下来。仪和叫道:“大家伏低!小心暗器!”当下众人都伏低了身子。令狐冲骂道:“大胆毛贼,你们不知本将军在此么?”仪琳拉拉他手臂,急道:“快伏低了!”
3 {. L& f, ?# Y  在前的女弟子掏出暗器,袖箭、铁菩提纷纷向上射去。但上面的敌人隐伏石后,一个也瞧不见,暗器都落了空。
# B  {) R1 I: ?0 t" Q  定静师太听得前面现了敌踪,踪身急上,从一众女弟子头顶跃过,来到今狐冲身后时,呼的一声,也从他头顶跃了过去。; _- z" M: Z# }
  令狐冲叫道:“大吉利市!晦气,晦气!”吐了几口口水。只见定静师太大袖飞舞,当先攻上,敌人的暗器嗤嗤的射来,有的钉在她衣袖之上,有的给她袖力激飞。
1 l9 p+ b: C, H+ r2 Y6 L$ y! E  定静师太几个起落,到了坡顶,尚未站定,但觉风声劲急,一条熟铜棍从头顶砸到。听这兵刃劈风之声,便知十分沉重,当下不敢硬接,侧身从棍旁窜过,却见两柄链子枪一上一下的同时刺到,来势迅疾。敌人在这隘口上伏着三名好手,扼守要道。定静师太喝道:“无耻!”反手拔出长剑,一剑破双枪,格了开去。那熟铜棍又拦腰扫来。定静师太长剑在棍上一搭,乘势削下,一条链子枪却已刺向她右肩。只听得山腰中女弟子尖声惊呼,跟着砰砰之声大作,原来敌人从峭壁上将大石推将下来。
( V  U. H$ u  l, M# Y7 E8 H/ Y9 m  恒山派众弟子挤在窄道之中,窜高伏低,躲避大石,顷刻间便有数人被大石砸伤。定静师太退了两步,叫道:“大家回头,下坡再说!”她舞剑断后,以阻敌人追击。却听得轰轰之声不绝,头顶不住有大石掷下,接着听得下面兵刃相交,山脚下竟也伏有敌人,待恒山派众人上坡,上面一发动,便现身堵住退路。
5 f, Q2 \: I$ L+ h8 A) Q  下面传上讯息:“师伯,拦路的贼子功夫硬得很,冲不下去。”接着又传讯上来:“两位师姊受了伤。”  定静师太大怒,如飞奔下,眼见两名汉子手持钢刀,正逼得两名女弟子不住倒退。定静师太一声呼叱,长剑疾刺,忽听得呼呼两声,两个拖着长链的镔铁八角锤从下飞击而上,直攻她面门。定静师太举剑撩去,一枚八角锤一沉,径砸她长剑,另一枚却向上飞起,自头顶压落。定静师太微微一惊:% f; |1 \( F" [- N* B
  “好大的膂力。”如在平地,她也不会对这等硬打硬砸的武功放在心上,只须展开小巧功夫,便能从侧抢攻,但山道狭窄,除了正面冲下之外,别无他途。敌人两柄八角铁锤舞得劲急,但见两团黑雾扑面而来,定静师太无法施展精妙剑术,只得一步步的倒退上坡。9 b4 W9 [+ D2 u
  猛听上面“哎唷”声连作,又有几名女弟子中了暗器,摔跌下来,定静师太定了定神,觉得还是坡顶的敌人武功稍弱,较易对付,当下又冲了上去,从众女弟子头顶跃过,跟着又越过令狐冲头顶。
3 n/ u# i5 Z& E$ D  令狐冲大声叫道:“啊哟,干甚么啦,跳田鸡么?这么大年纪,还闹着玩。你在我头顶跳来跳去,人家还能赌钱么?”定静师太急于破敌解围,没将他的话听在耳中。仪琳歉然道:“对不住,我师伯不是故意的。”令狐冲唠唠叨叨的埋怨:“我早说这里有毛贼,你们就是不信。”心中却道:“我只见魔教人众埋伏在坡顶,却原来山坡下也伏有好手。恒山派人数虽多,挤在这条山道中,丝毫施展不出手脚,大事当真不妙。”; t7 z$ A6 p; g7 F: s
  定静师太将到坡顶,蓦见杖影晃动,一条铁禅杖当头击落,原来敌人另调好手把守。定静师太心想:“今日我如冲不破此关,带出来的这些弟子们只怕要覆没于此。”身形一侧,长剑斜刺,身子离铁禅杖只不过数寸,便已闪过,长剑和身扑前,急刺那下挥禅杖的胖大头陀。这一招可说险到了极点,直是不顾性命、两败俱伤的打法。那头陀猝不及防,收转禅杖已自不及,嗤的一声轻响。长剑从他胁下刺入。那头陀悍勇已极,一声大叫,手起一拳,将长剑打得断成两截,拳上自也是鲜血淋漓。" q; R4 A- e/ j
  定静师太叫道:“快上来,取剑!”仪和飞身而上,横剑叫道:“师伯,剑!”定静师太转身去接,斜刺里一柄链子枪攻向仪和,一柄链子枪刺向定静师太。仪和只得挥剑挡格,那使链子枪之人着着进逼,又将仪和逼得退下山道,长剑竟然无法递到定静师太手中。7 e4 y) C- w$ D+ E2 _7 B
  跟着上面抢过三人,二人使刀,一人使一对判官笔,将定静师太围在核心。定静师太一双肉掌上下翻飞,使开恒山派“天长掌法”,在四般兵刃间翻滚来去。她年近六旬,身手矫捷却不输少年。魔教四名好手合力围攻,竟奈何不了这赤手空拳的一位老尼。
. G3 u' u  b- Z2 ~  仪琳轻轻惊叫:“啊哟,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令狐冲大声道:“这些小毛贼太不成话,让道,让道!本将军要上去捉拿毛贼了。”仪琳急道:“去不得!他们不是毛贼,都是武功很好的人,你一上去,他们便要杀了你。”4 E) p# y! N8 p, I5 b0 F
  令狐冲胸口一挺,昂然叫道:“青天白日之下……”抬头一看,天刚破晓,还说不上是“青天白日”,他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这些小毛贼拦路打劫,欺侮女流之辈,哼哼,难道不怕王法么?”仪琳道:“我们不是寻常的女流之辈,敌人也不是拦路打劫的小毛贼……”令狐冲大踏步上前,从一众女弟子身旁硬挤了过去。众女弟子只得贴紧石壁,让他擦身而过。' S6 q" h9 u7 x0 [3 F) z
  令狐冲将上坡顶,伸手去拔腰刀,拔了好一会,假装拔不出来,骂道:“他奶奶的,这刀子硬是捣乱,要紧关头却生了锈。将军刀锈,怎生拿贼?”
7 x/ ]; _: K% D+ u  仪和止挺剑和两名魔教教众剧斗,拼命守住山道,听他在身后唠唠叨叨,刀子生了锈,拔不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叫道:“快让开,这里危险!”9 A1 ?2 I* _: p
  只这么叫了一声,微一疏神,一柄链子枪刷的一声,刺向她肩头,险些中枪。
, D. X& s+ H8 d1 l5 m; b9 S6 ^( a0 A  仪和退了半步,那人又挺枪刺到。
& l4 G( _2 n1 z6 z7 M5 e# H, x  令狐冲叫道:“反了,反了!大胆毛贼,不见本将军在此吗?”斜身一闪,挡在仪和身前。那使链子枪的汉子一怔,此时天色渐明,见他服色打扮确是朝廷命官模样,当下凝枪不发,枪尖抬住了他胸口,喝道:“你是谁?刚才在下面大呼小叫,便是你这狗官么?”* i% C6 |1 V' @
  令狐冲骂道:“你奶奶的,你叫我狗官?你才是狗贼!你们在这里拦路打劫,本将军到此,你们还不逃之夭夭,当真无法无天之至!本将军拿住了你们,送到县衙门去,每人打五十大板,打得你们屁股开花,每人大叫我的妈啊!”' s; f4 r) N* k
  那使枪汉子不愿戕杀朝廷命官,惹下麻烦,骂道:“快滚你妈的臭鸭蛋!7 x9 Q. d& c3 q3 k
  再罗嗦不清,老子在你这狗官身上戳三个透明窟窿。”
# n" S3 M1 p* |+ |  o8 s$ L' ]  令狐冲见定静师太一时尚无败象,而魔教教众也不再向下发射暗器、投掷大石,大声喝道:“大胆毛贼,快些跪下叩头,本将军看在你们家有八十岁老娘,或者还可从轻发落,否则的话,哼哼,将你们的狗头一个个砍将下来……”
/ F$ n3 f3 b$ y- K6 e' h4 l2 ~  恒山派众弟子听得都是皱眉摇头,均想:“这是个疯子。”仪和走上一步,挺剑相护,如敌人发枪刺他,便当出剑招架。
! ]; f4 y- ?6 n9 ^  令狐冲又使劲拔刀,骂道:“你奶奶的,临急上阵,这柄祖传的宝刀偏偏生了锈。哼,我这宝刀只消不生锈哪,你毛贼便有十个脑袋也都砍了下来。”
- t  w6 @$ k3 p' a3 l( ~  那使枪汉子呵呵大笑,喝道:“去你妈的!”横枪向令狐冲腰里砸来。令狐冲一扯之下,连刀带鞘都扯了下来,叫声:“啊哟!”身子向前直扑,摔了下去。仪和叫道:“小心!”令狐冲摔跌之时,腰刀递出,刀鞘头正好点中那使枪汉子腰眼。那汉子哼也不哼,便已软倒在地。
& T5 t* e) s- a3 G3 m  令狐冲拍的一声,摔倒在地,挣扎着爬将起来,咦的一声,叫道:“啊哈,你也摔了一交,大家扯个直,老子不算输,咱们再来打过。”# |& ~  l2 T' Q" C
  仪和一把抓起那汉子,向后摔出,心想有了一名俘虏在手,事情便易办了些。$ ]6 o. y( I, k% N9 p) Q$ b- p9 m
  魔教中三人冲将过来,意图救人。令狐冲叫道:“啊哈,乖乖不得了,小小毛贼真要拒捕。”提起腰刀,指东打西,使的全然不得章法。“独孤九剑”本来便无招数,固可使得潇洒优雅,但使得笨拙丑怪,一样的威力奇大,其要点乃在剑意而不在招式。他并不擅于点穴打穴,激斗之际,难以认准穴道,但精妙剑法附之以浑厚内力,虽然并非戳中要害,又或是撞在穴道之侧,敌人一般的也禁受不住,随手戳出,便点倒了一人。- s) c/ j2 Q6 R" t7 d- b
  但见他脚步踉跄,跌跌撞撞,一把连鞘腰刀乱飞乱舞,忽然间收足不住,向一名敌人撞去,噗的一声响,刀鞘尖头刚好撞正在那人小腹。那人吐了口长气,登时软倒。令狐冲叫声“啊哟”,向后一跳,刀柄又撞中一人肩后。2 _% c0 V: J6 V# i, k0 z, S
  那人立即摔倒,不住在地下打滚。令狐冲双脚在他身上一绊,骂道:“他奶奶的!”身子直撞出去,刀鞘戳中一名持刀的教众。此人是围攻定静师大的三名好手之一,背心被撞,单刀脱手飞出。定静师太趁机发掌,砰的一声,击在那人胸口。那人口喷鲜血,眼见不活了。
, i8 T) t5 U$ D0 Y2 M; d  令狐冲叫道:“小心,小心!”退了几步,背心撞向那使判官笔之人。+ _" a. [1 F2 Z  j6 `" I
  那人挺笔向他背脊点去。令狐冲一个踉跄,向前冲出,刀鞘到处,又有两名教众被戳倒地。那使判官笔之人向他疾扑而至。令狐冲大叫:“我的妈啊!”拔步奔逃,那人发足追来。令狐冲突然停步弯腰,刀柄从腋下露出半截,那人万料不到他奔跑正速之际忽然会站定不动,他武功虽高,变招却已不及,急冲之下,将自己胸腹交界处撞上了令狐冲向后伸出的刀柄。那人脸上露出古怪之极的神情,对适才之事似是绝不相信,可是身子却慢慢软倒下去。
+ l1 [% ^, [; p$ K" `  令狐冲转过身来,见坡顶打斗已停,恒山派众弟子一小半己然上坡,正和魔教众人对峙而立,其余弟子正自迅速上来。他大声叫道:“小小毛贼,见到本将军在此,还不快快跪下投降,真是奇哉怪也!”手舞刀鞘,大叫一声,向魔教人丛中冲了进去。魔教教众登时刀枪交加。恒山派众弟子待要上前相助,却见令狐冲大叫:“厉害,厉害!好凶狠的毛贼!”已从人丛中奔了出来。他脚步沉重,奔跑时拖泥带水,一不小心,砰的摔了一交,刀鞘弹起,击上自己额头,登时晕去。但他在魔教人丛中一入一出,又已戳倒了五人。
: s+ s, b* d) D8 c/ [9 U. I+ V  s  双方见他如此,无不惊得呆了。. g- Q1 E: w- e
  仪和、仪清双双抢上,叫道:“将军,你怎么啦?”令狐冲双目紧闭,诈作不醒。4 C7 v; H% }5 W
  魔教领头的老人眼见片刻间己方一人身亡,更有十一人被这疯疯癫癫的军官戳倒。适才见他冲入阵来,自己接连出招要想拿他,都反而险些被他刀鞘戳中,刀鞘鞘尖所指处虽非穴道所在,们来势凌厉,方位古怪,生平从所未见,此人武功之高,实是深不可测。又见己方被戳倒的人之中,五人已被恒山派擒注,今日无沦如何讨不了好去,当即朗声说道:“定静师太,你们中了暗器的弟子,要不要解药?”( c0 X9 @- y$ ]  n
  定静师太见己方中了暗器的几名弟子昏迷不醒,伤处流出的都是黑血,知道暗器淬有剧毒,一听他这句话,己明其意,叫道:“拿解药来换人!”
/ s. q# \0 p; r. y6 C3 {- {  那人点了点头,低语数句。一名教众拿了一个瓷瓶,走到定静师太身前,微微躬身。定静师太接过瓷瓶,厉声道:“解药倘若有效,自当放人。”那老人道:“好,恒山定静师太,当非食言之人。”将手一挥。众人抬起伤者和死者尸体,齐从西侧山道下坡,顷刻之间,走得一个不剩。
) |7 C  M4 D" E2 {5 l  令狐冲悠悠醒转,叫道:“好痛!”摸了摸肿起一个硬块的额头,奇道:“咦,那些毛贼呢?都到哪里去啦?”
% z* `) x) ^7 B& X% ~/ }0 n  仪和嗤的一笑,道:“你这位将军真是希奇古怪,刚才幸亏你冲入敌阵,胡打一通,那些小毛头居然给你吓退了。”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大将军出马,果然威风八面,与众不同。小毛贼望风披靡,哎唷……”
4 x, b, M. @1 X8 n' F  伸手一摸额头,登时苦起了脸。仪清道:“将军,你可砸伤了吗?咱们有伤药。”令狐冲道:“没伤,没伤!大丈夫马革里尸,也是闲事……”仪和抿嘴笑道:“只怕是马革裹尸罢,甚么叫马革里尸?”仪清横了她一眼,道:“你就是爱挑眼,这会儿说这些干甚么?”令狐冲道:“我们北方人。就读马革里尸,你们南方人读法有些不同。”仪和转过了头,笑道:“我们可也是北方人。”
# Q, S- t7 K, c+ Q- x" K! _  定静师太将解药交给了身旁弟子,嘱她们救治中了暗器的同门,走到今狐冲身前,躬身施礼,说道:“恒山老尼定静,不敢请问少侠高姓大名。”6 s  F  n4 ~# P; S
  令狐冲心中一凛:“这位恒山派前辈果然眼光厉害,瞧出了我年纪不大,又是个冒牌将军。”当下躬身抱拳,恭恭敬敬的还札,说道:“老师太请了。
0 ?7 D" T% j; l# T! w; C, ^- N; j3 S  本将军姓吴,官名天德,天恩浩荡之天,道德文章之德,官拜泉州参将之职,这就去上任也。”
8 m" H; v% u" u  定静师太料他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未必真是将军,说道:“今日我恒山派进逢大难,得蒙将军援手相救,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报答才是。将军武功深湛,贫尼却瞧不出将军的师承门派,实是佩服。”
. W! Y9 O6 A4 n. ?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老师太夸奖,不过老实说,我的武功倒的确有两下子,上打雪花盖顶,下打老树盘根,中打黑虎偷心……哎唷,哎唷。”$ m1 H8 r3 ?4 C
  一面说,一面手舞足蹈,一拳打出,似乎用力过度,自己弄痛了关节,偷眼看仪琳时,见她吃了一惊,颇有关切之意,心想:“这位小师妹良心真好,倘若知道是我,不知她心中有何想法?”
9 u$ \3 {" v8 L/ Y( B3 w  定静师太自然明知他是假装,微笑道:“将军既是真人不露相,贫尼只有钥夕以清香一炷,祷祝将军福体康健,万事如意了。”  X0 l3 I" m& M0 K7 J
  令狐冲道:”多谢,多谢。请你求求菩萨,保佑我升官发财。小将也祝老师太和众位小师太一路顺风,逢凶化吉,万事顺利。哈哈,哈哈!”大笑声中,向定静师太一躬到地,扬长而去。他虽狂妄做作,但久在五岳剑派,对这位恒山派前辈却也不敢缺了礼数。+ w( |/ o. C$ V) A
  恒山派群弟子望着他脚步蹒跚的向南行去,围着定静师太,叽叽喳喳的纷纷询问:“师伯,这人是甚么来头?”“他是真的疯疯癫癫,还是假装的?”
9 F# C9 H- J0 R4 m( I  “他是不是武功很高,还是不过运气好,误打误撞的打中了敌人?”“我瞧他不像将军,好像年纪也不大,是不是?”# _' w& O& y3 v1 i! {0 W
  定静师太叹了口气,转头去瞧身中暗器的众弟子,见她们敷了解药后,黑血转红,脉搏加强,已无险象,她恒山派治伤灵药算得是各派之冠,自能善后,当下解开了五名魔教教众的穴道,令其自去,说道:“大伙儿到那边树下坐下休息。”8 F" Q* U. @; z) G- }' [
  她独自在一块大岩石畔坐定,闭目沉思:“这人冲入魔教阵中之时,魔教领头的长老向他动手。但他仍能在顷刻间戳倒五人,却又不是打穴功夫,所用招式竟丝毫没显示他的家数门派。当世武林之中,居然有这样厉害的年轻人,却是哪一位高人的弟子?这样的人物是友非敌,实是我恒山派的大幸了。”9 {8 r+ f* W4 l5 g' F
  她沉吟半晌,命弟子取过笔砚,一张薄绢,写了一信,说道:“仪质,取信鸽来。”仪质答应了,从背上所负竹笼中取出一只信鸽。定静师太将薄绢书信卷成细细的一条,塞入一个小竹筒中,盖上了盖子,再浇了火漆,用铁丝缚在鸽子的左足上,心中默祷,将信鸽往上一掷。鸽儿振翅北飞,渐高渐远,顷刻间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2 m+ V+ E" `* R: B+ H! F
  定静师太自写书以至放鸽,每一行动均十分迟缓,和她适才力战群敌时矫捷若飞的情状全然不同。她抬头仰望,那小黑点早在白云深处隐没不见,但她兀自向北遥望。众人谁都不敢出声,适才这一战,虽有那小丑般的将军插科打浑,似乎颇为滑稽,其实局面凶险之极,各人都可说是死里逃生。! i, C. {: X1 B& c* y
  隔了良久,定静师太转过身来,向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招了招手。那少女立即站起,走到她身前,低声叫道:“师父!”定静师太轻轻抚了抚她头发,说道:“绢儿,你刚才怕不怕?”那少女点了点头,道:“怕的!幸亏这位将军勇敢得很,将这些恶人打跑了。”定静师太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将军不是勇敢得很,而是武功好得很。”那少女道:“师父,他武功好得很么?我瞧他出招乱七八糟,一不小心,把刀鞘砸在自己头上。怎么他的刀又会生锈,拔不出鞘?”
' v" \) \; S' \  Z0 _4 k  这少女秦绢是定静师太所收的关门弟子,聪明怜俐,甚得师父怜爱。恒山派女弟子中,出家的尼姑约占六成,其余四成是俗家弟子,有些是中年妇人,五六十岁的婆婆也有,秦绢是恒山派中年纪最小的。众弟子见定静师太和小师妹秦绢说话,慢慢都围了上来。
, g) s/ g2 O' S2 ~" l' [$ K  仪和插口道:“他出招哪里乱七八糟了?那都是假装出来的。将上乘武功掩饰得一点不露痕迹,那才叫高明呢!师伯,你看这位将军是甚么来头?% J& [) ~/ `; X" y' A9 h
  是哪一家哪一派的?”, l" q% C$ L. ~  J
  定静师太缓缓摇头,说道:“这人的武功,只能以‘深不可测’四字来形容,其余的我一。”  秦绢问道:“师父,你这封信是写给掌门师叔的,是不是?马上能送到吗?”定静师太道:“鸽儿到苏州白衣庵换一站,从白衣庵到济南妙相庵又换一站,再在老河口清静庵换一站。四只鸽儿接力,当可送到恒山了。”仪和道:“幸好咱们没损折人手,那几个师姊妹中了喂毒暗器的,过得两天相信便无大碍。给石头砸伤和中了兵刃的,也无性命之忧。”2 y  A6 U; O# H5 I4 k& ]
  定静师太抬头沉思,没听到她的话,心想:“恒山派这次南下,行踪十分机密,昼宿宵行,如何魔教人众竟然得知讯息,在此据险伏击?”转头对众弟子道:“敌人远遁,谅来一时不敢再来。
. Y* ^3 H! f% F. b# A9 i: w  大家都累得很了,便在这里吃些干粮,到那边树荫下睡一忽儿。”% G. b: \; }! A! Z* k
  大家答应了,便有人支起铁架,烹水泡茶。
6 C& h( ?% {+ x  众人睡了几个时辰,用过了午餐。定静师大见受伤的弟子神情委顿,说道:“咱们行迹已露,以后不用晚间赶路了,受伤的人也须休养,咱们今晚在廿八铺歇宿。”
; o" x7 @* r- d4 T3 q  从这高坡上一路下山,行了三个多时辰到了廿八铺。那是浙闽间的交通要冲,仙霞岭上行旅必经之所。进得镇来,天还没黑,可是镇上竟无一人。) ~' F" }$ J! }% I, t  N
  仪和道:“福建风俗真怪,这么早大家便睡了。”定静师太道:“咱们且找一家客店投宿。”恒山派和武林中各地尼庵均互通声气,但廿八铺井无尼庵,不能前去挂单,只得找客店投宿。所不便的是俗人对尼姑颇有忌讳,认为见之不吉,往往多惹闲气,好在一众女尼受之已惯,也从来不加计较。& N( X. V9 j; v6 _, k) }
  但见一家家店铺都上了门板。廿八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有一两百家店铺,可是一眼望去,竟是一座死镇。落日余晖未尽,廿八铺街上已如深夜一般。众人在街上转了个弯,见一家客店前挑出一个白布招子,写着”仙安客店”四个大字,但大门紧闭,静悄悄地没半点声息。女弟子郑萼当下便上前敲门。这郑萼是俗家弟子,一张圆圆的脸蛋常带笑容,能说会道,很讨人家喜欢。一路上凡有与人打交道之事,总是由她出马,免得旁人一见尼姑,便生拒却之心。! ^& O, X" D( A1 w  G
  郑萼敲了几下门,停得片刻,又敲几下,过了良久,却无人应门。郑萼叫道:“店家大叔,请开门来。”她声音清亮,又是习武之人,声音颇能及远,便隔着几重院子,也当听见了。可是客店中竟无一人答应,情形显然甚是突兀。- `; M9 O3 L# H: Y
  仪和走上前去,附耳在门板上一听,店内全无声息,转头说道:“师伯,店内没人。”6 m" N5 V$ {# n1 G
  定静师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眼见店招甚新,门板也洗刷得十分干净,决不是歇业不做的模样,说道:“过去瞧瞧,这镇上该不止这一家客店。”
/ l1 x& F0 c) _  向前走过数十家门面,又有一家“南安客店”。郑萼上前拍门,一模一样,仍然无人答应。郑萼道:“仪和师姊,咱们进去瞧瞧。”仪和道:“好!”# ?' F. h+ g; a0 f4 Z  t. o, A6 I
  两人越墙而入。郑萼叫道:“店里有人吗?”不听有人回答,两人拔剑出鞘,并肩走进客堂,再到后面厨房、马厩、客房各处一看,果是一人也无。但桌上、椅上未积灰尘,连桌上一把茶壶中的茶也尚有微温。郑萼打开了大门,让定静师太等人进来,将情形说了。各人都啧啧称奇。5 v1 s" U5 t4 v
  定静师太道:“你们七人一队,分别到镇上各处去瞧瞧,打听一下到底是何缘故。六个人不可离散,一有敌踪便吹哨为号。”众弟子答应了,分别快速行出。客堂之上便只剩下定静师太一人。初时尚听到众弟子的脚步之声,到后来便寂无声息。这廿八铺镇上,静得令人只感毛骨惊然,偌大一个镇甸,人声俱寂,连鸡鸣犬吠之声也听不到半点,实是大异寻常。) d. M  a) o& I) c
  定静师太突然担心起来:“莫非魔教布下了阴毒陷阱?女弟子们没多大江湖阅历,别要中了诡计,给魔教一网打尽。”走到门口,只见东北角人影晃动,西首又有几人跃入人家屋中,都是本派弟子,她心中稍定。又过一会,众弟子络绎回报,都说镇上并无一人。
+ S! \! R' \) T0 Y$ i- @! q# w5 D9 |$ k  仪和道,“别说没人,连畜生也没一只。”仪清道:“看来镇上各人离去不久,许多屋中箱笼打开,大家把值钱的东西部带走了。”定静师太点点头,问道:“你们以为怎么?”仪和道:“弟子猜想,那是魔教妖人驱散了镇民,不久便会大举来攻。”定静师太道:“不错!这一次魔教妖人要跟咱们明枪交战,那好得很啊。你们怕不怕?”众弟子齐声道:“降魔灭妖,乃我佛门弟子的天职。”定静师太道:“咱们便在这客店中宿歇,做饭饱餐一顿再说。先试试水米蔬菜之中有无毒药。”/ t: n0 {; X5 q4 X2 K2 X
  恒山派会餐之时,本就不许说话,这一次更是人人竖起了耳朵,倾听外边声息。第一批吃过后,出去替换外边守卫的弟子进来吃饭。
/ l- f- u  v4 s+ B  仪清忽然想到一计,说道:“师伯,咱们去将许多屋中的灯烛都点了起来,教敌人不知咱们的所在。”定静师太道:“这疑兵之计甚好。你们七人去点灯。”. D/ ]+ ?0 C: |. a
  她从大门中望出去,只见大街西首许多店铺的窗户之中,一处处透了灯火出来,再过一会,东首许多店铺的窗中也有灯光透出。大街上灯光处处。
! ]/ u) [" P: K  \& ]3 _1 t2 Z  便是没半点声息。定静师太一抬头,见到天边月亮,心中默祷:“菩萨保佑,让我恒山派诸弟子此次得能全身而退。弟子定静若能复归恒山,从此青灯礼佛,再也不动刀剑了。”* h% Q  b7 z, F+ a! D& d
  她昔年叱咤江湖,着实干下了不少轰轰烈烈的事迹,但昨晚仙霞岭上这一战,局面之凶险,此刻思之犹有余悸,所担心的是率领着这许多弟子,倘若是她孤身一人,情境便再可怖十倍,那也不放在心上,又再默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要是我恒山诸人此番非有损折不可,只让弟子定静一人身当此灾,诸般杀业报应,只由弟子一人承当。”+ q& D: I; f8 R
  便在此时,忽听得东北角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大叫:“救命,救命哪!”
6 ?. i" Y2 C6 @, f  万籁俱寂之中,尖锐的声音特别显得凄厉。定静师太微微一惊,听声音并非本派弟子,凝目向东北角望去,并未见到甚么动静,随见仪清等七名弟子向东北角上奔去,自是前去察看。过了良久,不见仪清等回报。仪和道:“师伯,弟子和六位师妹过去瞧瞧。”定静点点头,仪和率领六人,循着呼叫声来处奔去。黑夜中剑光闪烁,不多时便即隐没。
) ?9 D; @  t& y$ {6 ^  a  隔了好一会,忽然那女子声音又尖叫起来:“杀了人哪,救命,救命!”
. ]5 Z# ]- i" {3 f3 B* _  恒山派群徒面面相觑,不知那边出了甚么事,何以仪清、仪和两批人过去多时,始终未来回报,若说遇上了敌人,却又不闻打斗之声。但听那女子一声声的高叫“救命”,大家瞧着定静师太,候她发令派人再去施救。
3 Q0 Q# [! P. r& P; T' n  定静师太道:“于嫂,你带领六名师妹前去,不论见到甚么事,即刻派人回报。”于嫂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原是恒山白云庵中服侍定闲师太的佣妇。后来定闲师太见她忠心能干,收为弟子,此次随同定静师大出来,却是第一次闯荡江湖。于嫂躬身答应,带同六名师妹,向东北方而去。$ F8 f+ n+ h9 K( q' f: b+ d5 ^/ u
  可是这七人去后,仍如石沉大海一般,有去无回。定静师太越来越惊,猜想敌人布下了陷阱,诱得众弟子前去,一一擒住;又等片刻,仍无半点动静,那高呼“救命”之声却也不再响了。定静师太道:“仪质、仪真,你们留在这里,照料受伤的师姊、师妹,不论见到甚么古怪,总之不可离开客店,以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仪质、仪真两人躬身答应。! B! c! A% r( _6 _: Z  t4 u, g
  定静师太对郑萼、仪琳、秦绢三名年轻弟子道:“你们三个跟我来。”8 A/ ]- T; |2 @! Y( q2 e5 Q
  抽出长剑,向东北角奔去。来到近处,但见一排房屋,黑沉沉地既无灯火,亦无声息,定静师太厉声喝道:“魔教妖人,有种的便出来决个死战,在这里装神弄鬼,是甚么英雄好汉?”停了片刻,听屋中无人回答,飞腿向身畔一座屋子的大门上踢去。喀喇一声,门闩断截,大门向内弹开,屋内一团漆黑,也不知有人没人。9 d* f* P/ ~4 J" v. i( W5 {; F
  定静师太不敢贸然闯进,叫道:“仪和、仪清、于嫂,你们听到我声音么?”她叫声远远传了开去,过了片刻,远处传来一些轻微的回声,回声既歇,便又是一片静寂。
: c! h7 `8 Z/ w, N8 T  定挣师太回头道:“你们三人紧紧跟着我,不可离开。”提剑绕着这排屋子奔行一周,没见丝毫异状,纵身上屋,凝目四望。其时微风不起,树梢俱定,冷月清光铺在瓦面之上,这情景便如昔 日在恒山午夜出来步月时所见一般,但在恒山是一片宁静,此刻却蕴藏着莫大诡秘和杀气。定静师太空有一身武功,敌人始终没有露面,当真束手无策。
# G' A" n8 \* g7 [6 V/ h  她又是焦躁,又是后悔:“早知魔教妖人诡计多端,可不该派她们分批过来……”突然间心中一凛,双下一拍,纵下屋来,展开轻功,急驰回到南安客店,叫道:“仪质、仪真,见到甚么没有?”客店之中竟然无人答应。6 M) W3 {/ [' k  A2 w
  她疾冲进内,店内已无一人,本来睡在榻上养伤的几名弟子也都已不知去向。
, i8 n- S0 K: V: C1 s8 I  ^; l  这一下定静师太便修养再好,却也无法镇定了,剑尖在烛光下不住跃动,闪出一丝丝青光,知道自己握着长剑的手已忍不住颤抖,数十名女弟子突然间无声无息的就此失踪,到底甚么缘故?却又如何是好?一霎那间,但觉唇干舌燥,全身筋骨俱软,竟尔无法移动。
. t2 C6 R2 n' A# n0 \4 a! J  但这等瘫软只顷刻间的事,她吸了一口气,在丹田中一加运转,立即精神大振,在客店各处房舍庭院中迅速兜了一圈,不见丝毫端倪,叫道:“萼儿、绢儿,你们过来。”可是黑夜之中,只听到自己的叫声,郑萼、秦绢和仪琳三人均无应声。定静师太暗叫:“不好!”急冲出门,叫道:“萼儿、绢儿、仪琳,你们在哪里?”门外月光淡淡,那三个小徒儿也已影踪不见。
6 d) I- L- M$ \4 L+ @" R  当此大变,定静师太不惊反怒,一跃上屋,叫道:“魔教妖人,有种的便来决个死战,装神弄鬼,成甚么样子?”
, T+ d9 `8 d6 L  `  她连呼数声,四下里静悄悄地绝无半点声音。她不住口的大声叫骂,但廿八铺偌大一座镇甸之中,似乎便只剩下她一人。正无法可施之际,忽然灵机一动,朗声说道:“魔教众妖人听了,你们再不现身,那便显得东方不败只是个无耻胆怯之徒,不敢派人和我正面为敌。甚么东方不败,只不过是东方必败而已。东方必败,何种敢出来见见老尼吗?东方必败,东方必败,我料定你便是不敢!”她知道魔教中上上下下,对教主奉若神明,如有人辱及教主之名,教徙闻声而不出来舍命维护教主的令誉,实是罪大恶极之事。果然她叫了几声“东方必败”,突见几间屋中涌出七人,悄没声的跃上屋顶,四面将她围住。3 m7 v! j. C/ v8 O' L# E. P6 U
  敌人一现身形,定静师太心中便是一喜,心想:“你们这些妖人终究给我骂了出来,便将我乱刀分,也胜于这般鬼影也见不到半个。”可是这七人只一言不发的站在她身周。定静师太怒道:“我那些女弟子呢?将她们绑架到哪里去了?”那七人仍是默不作声。# k8 ]) }: s; d- C0 K: W! l
  定静师太见站在西首的两人年纪均有五十来岁,脸上肌肉便如僵了一般,不露半分喜怒之色,她吐了一口气,叫道:“好,看剑!”挺剑向西北角上那人胸口刺去。
8 _; D7 N2 ]6 W, B  @  她身在重围之中,自知这一剑无法当真刺到他,这一刺只是虚招。眼前那人可也当真了得,他料到这剑只是虚招,竟然不闪不避。定静师太这一剑本拟收回,见他毫不理会,刺到中途却不收回了,力贯右臂,径自便疾刺过去。却见身旁两个人影一闪,两人各伸双下,分别往她左肩、右肩插落。
; _! D+ i+ X/ |6 K; ?9 L1 c, W  定静师太身形一侧,疾如飘风般转了过来,攻向东首那身形甚高之人。
; ^# l4 E* h8 B3 p; ?  那人滑开半步,呛啷一声,兵刃出手,乃是一面沉重的铁牌,举牌往她剑上砸去,定静师太长剑早已圈转,嗤的一声,刺向身左一名老者。那老者伸出左手,径来抓她剑身,月光下隐隐见他手上似是就有黑色手套,料想是刀剑不入之物,这才敢赤手来夺长剑。4 S3 R4 f# Q5 w% ?: Z
  转战数合,定静师太已和七名敌人中的五人交过了手,只觉这五人无一不是好手,若是单打独斗,甚或以一敌二,她决不畏惧,还可占到七八成赢面,但七人齐上,只要稍有破绽空隙,旁人立即补上,她变成只有挨打、绝难还手的局面。
  j4 [' ~# B7 S& u  越斗下去,越是心惊:“魔教中有哪些出名人物,十之八九我都早有所闻。他们的武功家数,所用兵刃,我五岳剑派并非不知。但这七人是甚么来头,我却全然猜想不出。料不到魔教近年来势力大张,竟有这许多身分隐秘的高手为其所用。”$ Q% l" ?1 f% f
  堪堪斗到六七十招,定静师太左支右细,已气喘吁吁,一瞥 眼间,忽见屋面上又多了十几个人影。这些人显然早已隐伏在此,到这时才突然现身。
8 ^8 N/ M, \; t  Y) ^; h6 u  她暗叫:“罢了,罢了!眼前这七人我已对付不了。再有这些敌人窥伺在侧,定静今日大限难逃,与其落入敌人手中,苦受折辱,不如早些自寻了断。这臭皮囊只是我暂居的舍宅,毁了殊不足惜,只是所带出来的数十名弟子尽数断送,定静老尼却是愧对恒山派的列位先人了。”
" x7 }( j9 Z2 M5 D; ?4 w  刷刷刷疾刺三剑,将敌人逼开两步,忽地倒转长剑,向自己心口插了下去。
! @9 b" ?& V5 `8 ?" {* ~  剑尖将及胸膛,突然当的一声响,手腕一震,长剑荡开。只见一个男子手中持剑,站在自己身旁,叫道:“定静师太勿寻短见,嵩山派朋友在此!”) `0 z8 r$ R0 ]* w
  自己长剑自是他挡开的。1 |0 ~/ ?1 `! i" M6 @, S
  只听得兵刃撞击之声急响,伏在暗处的十余人纷纷跃出,和那魔教的七人斗了起来。定静师太死中逃生,精神一振,当即仗剑上前追杀。但见嵩山那些人以二对一,魔教的七人立处下风。那七人眼见寡不敌众,齐声呼哨,从南方退了下去。1 R1 ]8 F) I6 u. }- p
  定静师太持剑疾追,迎面风声响动,屋檐上十多枚暗器同时发出。定静师太举起长剑,凝神将攒射过来的暗器一一拍开。黑夜之中,唯有星月微光,长剑飞舞,但听得叮叮之声连响,十多枚暗器给她尽数击落。只是给暗器这么一阻,那魔教七人却逃得远了。只听得身后那人叫道:“恒山派万花剑法精妙绝伦,今日教人大开眼界。”4 S3 q1 `# D' U6 ^) A! v& B
  定静师太长剑入鞘,缓缓转过身来,刹那之间,由动人静,一位适才还在奋剑剧斗的武林健者,登时变成了谦和仁慈的有道老尼,双手合十行礼,说道:“多谢钟师兄解围。”2 t! ~2 ~8 H, ~: Y9 A
  她认得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是嵩山派左掌门的师弟,姓钟名镇,外号人称“九曲剑”。这并非因他所用兵刃是弯曲的长剑,而是恭维他剑派变幻无方,人所难测。当年泰山日观峰五岳剑派大会,定静师太曾和他有一面之缘。; F5 {- C6 x- B$ ]. G2 g
  其余的嵩山派人物中,她也有三四人相识。9 X$ l0 m7 A/ I1 B
  钟镇抱拳还礼,微笑道:“定静师太以一敌七,力斗魔教的‘七星使者’,果然剑法高超,佩服,佩服。”
! I  |) X8 g5 G0 Z+ T/ I! U: |  定静师太寻思:“原来这七个家伙叫做甚么‘七星使者’。”她不愿显得孤陋寡闻,当下也不再问,心想日后慢慢打听不迟,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名号,那就好办。9 d( U+ [4 ?0 h
  嵩山派余人一一过来行礼,有二人是钟镇的师弟,其余便是低一辈弟子。, G7 N2 \% R9 |$ m. ?, F
  定静师太还礼罢,说道:“说来惭愧,我恒山派这次来到福建,所带出来的数十名弟子,突然在这镇上失踪。钟师兄你们各位是几时来到廿八铺的?可曾见到一些线索,以供老尼追查吗?”她想到嵩山派这些人早就隐伏在旁,却要等到自己势穷力竭,挺剑自尽,这才出于相救,显是要自己先行出丑,再来显他们的威风,心中甚是不悦。只是数十名女弟子突然失踪,实在事关重大,不得不向他们打听,倘若是她个人之事,那就宁可死了,也不会出口向这些人相求,此时向钟镇问到这一声,那已是委屈之至了。! d* S2 l. O$ A: U( \9 K) G( x9 l
  钟镇道:“魔教妖人诡计多端,深知师太武功卓绝,力敌难以取胜,便暗设阴谋,将贵派弟子尽数擒了去。师太也不用着急,魔教虽然大胆,料来也不敢立时加害贵派诸位师妹。咱们下去详商救人之策便是。”说着左下一伸,请她下屋。
. @/ J* Z3 k, Q0 F( g+ y  定静师太点了点头,一跃落地。钟镇等跟着跃下。. ~2 ]6 K" s+ g. |5 y5 {
  钟镇向西走去,说道:“在下引路。”走出数十丈后折而向北,来到仙安客店之前,推门进去,说道:”师太,咱们便在这里商议。”他两名师弟一个叫做“神鞭”邓八公,另一个叫“锦毛狮”高克新。三人引着定静师太走进一间宽大的上房,点了蜡烛,分  宾主坐下。弟子们献上茶后,退了出去。 高克新便将房门关上了。% S) F, o4 A. E
  钟镇说道:“我们久慕师太剑法恒山派第一……”定静师太摇头道:“不对,我剑法不及掌门师妹,也不及定逸师妹。”钟镇微笑道:“师太不须过谦。我两个师弟素仰英名,企盼见识师太神妙的剑法,以致适才救援来迟,其实绝无恶意,谨此谢过,师太请勿怪罪。”定静师太心意梢平,见三人站起来抱拳行礼,便也站起合十行礼,道:“好说。”8 s. ~9 `+ [4 @6 _& l
  钟镇待她坐下,说道:“我五岳剑派结盟之后,同气连枝,原是不分彼此。只是近年来大家见面的时候少,好多事情又没联手共为,致令魔教坐大,气焰日甚。”0 P6 d' U7 A6 b8 }( x
  定静师太“嘿”的一声,心道:“这当儿却来说这些闲话干甚么?”钟镇又道:“左师哥日常言道:合则势强,分则力弱。我五岳剑派若能台而为一,魔教固非咱们敌手,便是少林、武当这些享誉已久的名门大派,声势也远远不及咱们了。左师哥他老人家有个心愿,想将咱们有如一盘散沙般的五岳剑派,归并为一个‘五岳派’。那时人多势众,齐心合力,实可成为武林中诸门派之冠。不知师太意下如何?”
4 I+ _) I# t. c4 P9 U& u2 `1 U  定静师太长眉一轩,说道:“贫尼在恒山派中乃是闲人,素来不理事。
9 b; m  s. h3 m# J8 L" Y' m  钟师兄所提的大事,该当去跟我掌门师妹说才是。眼前最要紧的,是设法将敝派失陷了的女弟子搭救出来。其余种种,尽可从长计议。”钟镇微笑道:“师太放心。这件事既教嵩山派给撞上了,恒山派的事,便是我嵩山派的事,说甚么也不能让贵派诸位师妹们受委屈吃亏。”定静师太道:“那可多谢了。$ a# b4 L( Z4 m9 ]: Y% N, F+ p
  但不知钟兄有何高见?有甚么把握说这句话?”钟镇微笑道:“师太亲身在此,恒山派鼎鼎大名的高手,难道还怕了魔教的几名妖人?再说,我们师兄弟和几名师侄,自也当尽心竭力,倘若仍奈何不了魔教中这儿个二流脚式,嘿嘿,那也未免太不成话了。”# s6 y+ x) `& W: ]- x4 `  H
  定静师太听他说来说去,始终不着边际,又是焦躁,又是气恼,站起身来,说道:“钟师兄这般说,自是再好不过,咱们这便去罢!”' G7 Z! x6 o. ]1 g0 \
  钟镇道:“师太哪里去?”定静师太道:“去救人啊!”钟镇问道:“到哪里去救人?”这一问之下,定静师太不由哑口无言,顿了一顿,道:“我这些弟子们失踪不久,定然便在左近,越耽误得久,那就越难找了。”钟镇道:“据在下所知,魔教在离廿八铺不远之处有一巢穴,贵派的师妹们,多半已被囚禁在那里,依在下……”
$ h" U; n. c/ @7 A6 K5 B  定静师太忙问:“这巢穴在哪里?咱们便去救人。”4 R0 o7 w- R. n, _5 ^
  钟镇缓缓的道:“魔教有备而发,咱们贸然前去,若有错失,说不定人还没救出来,先着了他们的道儿。依在下之见,还是计议定当,再去救人,较为妥善。”
, X9 C  n5 j0 \4 ?  定静师太无奈,只得又坐了下来,道:“愿聆钟师兄高见。”3 Z! i2 V' Z- H. v! c
  钟镇道:“在下此次奉掌门师兄之命,来到福建,原是有一件大事要和师太会商。此事有关中原武林气运,牵连我五岳剑派的盛衰,实是非同小可之举。待大事商定,其余救人等等,那只是举手之劳。”定静师太道:“却不知是何大事?”
& t0 ~: w) X5 g. p7 p4 [- F  钟镇道:“那便是在下适才所提,将五岳剑派合而为一之事了。”
, t5 y9 \) o8 h: q7 y  定静师太霍地站起,脸色发青,道:“你……你……你这……”钟镇微笑道:“师太千万不可有所误会,还道在下乘人之危,逼师太答允此事。”* B& D8 D7 _* o* B+ l& s
  定静师太怒道:“你自己说了出来,就免得我说。你这不是乘人之危,那是甚么?”钟镇道:“贵派是恒山派,敝派是嵩山派。贵派之事,敝派虽然关心,毕竟是刀剑头上拚命之事。在下自然愿意为师太效力,却不知众位师弟、师侄们意下如何。但若两派合而为一,是自己本派的事。便不容推诿了。”1 C" r6 s& i7 I7 z$ ]
  定静师太道:“照你说来,如我恒山派不允与贵派合并,嵩山派对恒山弟子失陷之事,便要袖手旁观了?”钟镇道:“话可也不是这么说。在下奉掌门师兄之命,赶来跟师太商议这件大事。其他的事嘛,未得掌门师兄的命令,在下可不敢胡乱行事。师太莫怪。”: i6 w( ^) o2 H/ @' q9 Q
  定静师太气得脸都白了,冷冷的道:“两派合并之事,贫尼可作不得主。
; ~- s# H- j! ?5 U6 ]  就算是我答允了,我掌门师妹不允,也是枉然。”( y% p% h8 n! @4 D
  钟镇上身移近尺许,低声道:“只须师太答允了,到时候定闲师太非允不可。自来每一门每一派的掌门,十之八九由本门大弟子执掌。师太论德行、论武功、论入门先后,原当执掌恒山派门户才是……”
( `2 ?4 q2 F+ X3 _" }  定静师太左掌倏起,拍的一声,将板桌的一角击了下来,厉声道:“你这是想来挑拨离间吗?我师妹出任掌门,原系我向先师力求,又向定闲师妹竭力劝说而致。定静倘若要做掌门,当年早就做了,还用得着旁人来撺掇摆唆?”9 T# t. p4 q/ ~* N4 r/ Q/ T
  钟镇叹了口气,道:“左师哥之言,果然不错。”定静师太道:“他说甚么了?”钟镇道:“我此番南下之前,左师哥言道:‘恒山派定静师太人品甚好,武功也是极高,大家向来都是很佩服的,就可惜不识大体。’我问他这话怎么说。他说:‘我素知定静师太为人,她生性清高,不爱虚名,又不喜理会俗务,你跟她去说五派合并之事,定会碰个老大钉子。只是这件事实在牵涉太广,咱们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倘若定静师太只顾一人享清闲之福,不顾正教中数千人的生死安危,那是武林的大劫难逃,却也无可如何了。”
& D$ W2 }3 n4 f& V* S% `) n3 }  定静师太站起身来,冷冷的道:“你种种花言巧语,在我跟前全然无用。& Z. G) g$ B, g  _# d, U. z
  你嵩山派这等行径,不但乘人之危,简直是落井下石。”
) J4 K$ _6 d9 E. k* K  钟镇道:“师太此言差矣。师太倘若瞧在武林同道的份上,肯毅然挑起重担,促成我嵩山、恒山、泰山、华山、衡山五派合并,则我嵩山派必定力举师太出任‘五岳派’掌门。可见我左师哥一心为公,绝无半分私意……”1 i! }7 b' G1 I! @. z. `
  定静师太连连摇手,喝道:“你再说下去,没的污了我耳朵。”双掌一起,掌力挥出,砰的一声大响,两扇木板脱臼飞起。她身影晃动,便出了仙安客店。
4 a. P* o3 W* J  出得门来,金风扑面,热辣辣的脸上感到一阵清凉,寻思:“那姓钟的说道,魔教在廿八铺左近有一巢穴,本派的女弟子们都失陷在那里。不知此言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彷徨无策,踽踽独行,其时月亮将沉,照得她一条长长的黑影映在青石板上。
. D% ]: v* a& l* Z  走出数丈后,停步寻思:“单凭我一人之力,说甚么也不能救出众弟子了。古来英雄豪杰,无不能屈能伸。我何不暂且答允了那姓钟的?待众弟子获救之后,我立即自刎以谢,教他落一个死无对证。就算他宣扬我无耻食言,一应污名,都由我定静承担便了。”
/ f7 h9 T# l+ ?4 i& Q, F( K) |  她一声长叹,回过身来,缓缓向仙安客店走去,忽听得长街彼端有人大声吆喝:“你奶奶的,本将军要喝酒睡觉,你奶奶的店小二,怎不快快开门?”+ b# e3 j3 p8 c( E$ t& L! w
  正是昨日在仙霞岭上所遇那参将吴天德的声音。定静师太一听之下,便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条大木材。( r; V" L( H& r* p$ b5 P' P# [3 s/ R
  令狐冲在仙霞岭上助恒山派脱困,甚是得意,当即快步赶路,到了廿八铺镇上。其时饭店刚打开门,他走进店去,大喝一声:“拿酒来!”店小二见是一位将军,何敢怠慢,斟酒做饭,杀鸡切肉,毕恭毕敬、战战兢兢的侍候他饱餐一顿。令狐冲喝得微醺,心想:“魔教这次大受挫折,定不甘心,十九又会去向恒山派生事。定静师太有勇无谋,不是魔教对手,我暗中还得照顾着她们才是。”结了酒饭帐后,便到仙安客店中开房睡觉。4 Z! ^* n, a! V) L
  睡到下午,刚醒来起身洗脸,忽听得街上有几人大声吆喝:“乱石岗黄风寨的强人今晚要来洗劫廿八铺,逢人便杀,见财便抢。大家这便赶快逃命罢!”片刻之间,吆喝声东边西边到处响起。店小二在他房门上擂得震天价响,叫道:“军爷,军爷大事不好!”* P. z% T3 s) ~' \1 P
  令狐冲道:“你奶奶的,甚么大事不好了?”店小二道:“军爷,军爷,乱石岗黄风寨的大王们,今晚要来洗劫。家家户户都在逃命了。”令狐冲打开房门,骂道:“你奶奶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有甚么强盗了?本将军在此,他们敢放肆么?”店小二苦着脸道:“那些大王,可凶……可凶狠得紧,他……他们又不知将军你……你在这里。”令狐冲道:“你去跟他们说去。”店小二道:“小……小人万万不敢去说,没的给强人将脑袋瓜子砍了下来。”令狐冲道:“乱石岗黄风寨在甚么地方?”店小二道:“乱石岗在甚么地方,倒没听说过,只知道黄风寨的强人十分厉害,两天之前,刚洗劫了廿八铺东三十里的榕树头,杀了六七十人,烧了一百多间屋子。将军,你……你老人家虽然武艺高强,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山寨里大王爷不算,听说单是小喽罗便有三百多人。”6 j( Q! u5 y1 ^% Q" w; C* l" p: m9 T
  令狐冲骂道:“你奶奶的,三百多人便怎样?本将军在千军万马的战阵之中,可也七进七出,八进八出。”店小二道:“是!是!”转身快步奔出。' q4 v' F7 w& g, C- H5 a8 m
  外面已乱成一片,呼儿唤娘之声四起。浙语闽音,令狐冲懂不了一成,料想都是些甚么“阿毛的娘啊,你拿了被头没有?”甚么“大宝,小宝,快走,强盗来啦!”之类,走到门外,只见已有数十人背负包裹,手提箱笼,向南逃去。
& v( Z" z- i% D! D. |0 @1 Q  令狐冲心想:“此处是浙闽交界之地,杭州和福州的将军都管不到,致令强盗作乱,为害百姓。我泉州府参将吴天德大将军既然撞上了,可不能袖手不理,将那些强盗头子杀了,也是一件功德。这叫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G! U/ T8 E6 k, b3 B+ [" G
  你奶奶的,有何不可,哈哈!”想到此处,忍不住笑出声来。叫道:“店小二,拿酒来。本将军要喝饱了酒杀贼。”
% f; x, D2 N  f8 M+ `% f  但其时店中住客、掌柜、掌他的大老婆、二姨太、三姨太、以及店小二、厨子都已纷纷夺门而出,唯恐走得慢了一步,给强人撞上了。令狐冲叫声再响,也是无人理会。0 |; c. s) r& x/ z3 J' ]
  令狐冲无奈,只得自行到灶下去取酒,坐在大堂之上,斟酒独酌,但听得鸡鸣犬吠、马嘶猪嚎之声大作,料想是镇人带了牲口逃走。又过一会,声息渐稀,再喝得三碗酒,一切惶急惊怖的声音尽都消失,镇上更无半点声息。
4 E4 c, _6 ]  x. m% R  心想:“这次黄风寨的强人运气不好,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待得来到镇上时,可甚么也抢不到了。”( L# M7 }' T/ b8 g' h
  这样偌大一座镇甸,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倒也是生平未有之奇。万籁俱寂之中,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有四匹马从南急驰而来。  ]6 k7 ?6 V/ k+ \% {( B7 F
  令狐冲心道:“大王爷到啦,但怎地只这么几个人?”耳听得四匹马驰到了大街,马蹄铁和青石板相击,发出铮铮之声。一人大声叫道:“廿八铺的肥羊们听着,乱石岗黄风寨的大王有令,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通统站到大门外来。在门外的不杀,不出来的一个个给砍了脑袋。”口中呼喝,纵马在大街上奔驰而来。令狐冲从门缝中向外张望,四匹马风驰而过,只见到马上乘者的背影,心念一动:“这可不对了!瞧这四人骑在马上的神态,显然武功不弱。强盗窝中的小喽罗,怎会有如此人物?”
9 q! y2 k# ^5 U4 W- n) ^; X1 Y  d  推出门来,在空无一人的镇上走出十余丈,见一处土地庙侧有株大槐树,枝叶茂盛,当即纵身而上,爬到最高的一根横枝上坐下。四下里更无半点声息,他越等得久,越知其中必有蹊跷,黄风寨先行的喽罗来了这么久,大队人马仍没来到,难道是派几名喽罗先来通风报信,好让镇上百姓逃避一空?0 C. m6 j, d/ w2 O
  直等了大半个时辰,才隐约听到人声,却是叽叽喳喳的女子声音。凝神听得几句,便知是恒山派的众人到了,心想:“她们怎地这时候方到?是了,她们日间定是在山野中休息过了。”耳听得她们到仙安客店打门,又去另一家客店打门。南安客店和土地庙相距颇远,恒山派众人进了客店后干些甚么,说些甚么,便听不到了。他心下隐隐觉得:“这多半是魔教安排下陷阱,要让恒山派上钩。”当下仍是隐身树顶,静以待变。
! q& z) L% G2 j  过了良久,见到仪清等七人出来点灯,大街上许多店铺的窗户中都透了灯光出来。又过一会,忽听得东北角上有个女子声音大叫:“救命!”令狐冲吃了一惊:“啊哟不好,恒山派的弟子中了魔教毒手。”当即从树上跃下,奔到了那女子呼救处的屋外。
, n( d- B  F. Z" t/ U3 Z  s; u5 `  从窗缝中向内张去,屋内并无灯火,窗中照入淡淡月光,见七八名汉子贴墙而立,一个女子站在屋子中间,大叫:“救命,救命,杀了人哪!”令狐冲只见到她的侧面,但见她脸上神色凄厉,显然是候人前来上钩。
- T  q0 B: z1 l% C9 {+ p5 W  C  果然她叫声未歇,外边便有一个女子喝道:“甚么人在此行凶?”那屋子大门并未关上,门一推开,便有七个女子窜了进来,当先一人正是仪清。7 V7 }- T6 B! B2 L+ ]) |9 N4 b0 ?# z
  这七人手中都执长剑,为了救人,进来甚急。6 u2 V9 s  l+ D
  突见那呼救的女子右手一扬,一块约莫四尺见方的青布抖了起来,仪清等六人立时身子发颤,似是头晕眼花,转了几个圈子,立即栽倒。令狐冲大吃一惊,心念电转:“那女子手中这块布上,定有极厉害的迷魂毒药。我若冲进去救人,定也着了她的道儿,只有等着瞧瞧再说。”见贴墙而立的汉子一拥而上,取出绳子,将仪清等七人手足都绑住了。
- Z0 ^4 J. ]: b0 \  过不多时,外面又有声响,一个女子尖声喝道:“甚么人在这里?”令狐冲在过仙霞岭时,曾和这个急性子的尼姑说过许多话,知道是仪和到了,心想:“你这人鲁莽暴躁,这番又非变成一只大粽子不可。”只听得仪和又叫:“仪清师妹,你们在这里么?”接着砰的一声,大门踢开,仪和等人两个一排,并肩齐入。一踏进门,便使开剑花,分别护住左右,以防敌人从暗中来袭。第七人却是倒退入内,使剑护住后路。
6 [0 i* I2 o# i! G# y/ L  屋中众人屏息不动,直等七人一齐进屋,那女子又展开青布,将七人都迷倒了。! U6 z0 L; P) q& h+ ~; }
  跟着于嫂率领六人进屋,又被迷倒,前后二十一名恒山女弟子,尽数昏迷不醒,给绑缚了置在屋角。隔了一会,一个老者打了几下手势,众人从后门悄悄退了出去。
5 q4 N, O' z, F$ l  H' I  令狐冲纵上屋顶,弓着身子跟去,正行之间,忽听得前面屋上有衣襟带风之声,忙在屋脊边一伏,便见十来名汉子互打手势,分别在一座大屋的屋脊边伏下,和他藏舅处相距不过数丈。令狐冲溜着墙轻轻下来,只见定静师太率领着三名弟子正向这边赶来。令狐冲心道:“不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1 O, l' \0 i7 p
  留在南安客店中的尼姑可要糟糕。”遥遥望见几个人影向南安客店急奔过去,正想赶去看个究竟,忽听得屋顶上有人低声道:“待会那老尼姑过来,你们七人在这里缠住他。”这声音正在他头顶,令狐冲只须一移动身子,立时便给发觉,只得便在墙角后贴墙而立。$ Q1 P" l$ R" J- o4 D. G0 u6 K+ I
  耳听得定静师太踢开板门,大叫:“仪和、仪清、于嫂,你们听到我声音吗?”叫声远远传了过去,又见她绕屋奔行,跟着纵上屋顶,却没进屋察看。令狐冲心想:“她干么不进去瞧瞧?一进去便见到廿一名女弟子被人绑缚在地。”随即省悟:“她不进去倒好。魔教人众守在屋顶,只待她进屋,便即四下里团团围困,那是瓮中捉鳖之势。”
( e7 g/ s9 n$ [" s$ O8 x/ f& C9 j  眼见定静师太东驰西奔,显是六神无主,突然间她奔回南安客店,奔行奇速,身后三名女弟子追赶不上。但见街角边转出数人,青布一扬,那三名女弟子又即栽倒,给人拖进了屋中,朦胧月光之下隐约见那三人中似有仪琳在内。令狐冲心念一动:“是否须当即去救了仪琳小师妹出来?”随即又想:
1 @+ p" d# u- N1 p2 S  “我此刻一现身,便是一场大打。恒山派这许多人给魔教擒住了,投鼠忌器,可不能跟他们正面相斗,还是暗中动手的为是。”
# v$ z0 u$ o' Q: C0 h4 C" r  跟着便见定静师太从南安客店中出来,在街上高声叫骂,又纵上屋顶,大骂东方不败,果然魔教人众忍耐不住,有七人上前缠斗。令狐冲看得几招,寻思:“定静师太剑术精湛,虽然以一敌七,一时不致落败。我还是先去救了仪琳师妹的为是。”
3 M. _" R+ R2 R% s' @  当下闪身进了那屋,只见厅堂中有一人持刀而立,三个女子给绑住了,横卧在他脚边。令狐冲一跃而前,腰刀连鞘挺出,直刺其喉。那人尚未惊觉,已然送命。令狐冲不禁一呆:“我这一刀怎地如此快法?手刚伸出,刀鞘已戳中了他咽喉要害?”自己也不知自从修习了“吸星大法”之后,桃谷六仙、不戒和尚、黑白子等人留在他体内的真气已尽为其用。他原意是这刀刺出,敌人举刀封挡,刀鞘便戳他双腿,教他栽倒在地,然后救人,不料对方竟无丝毫招架还手的余暇,一下便制了他死命。
, K! r: u$ h  V4 z1 |% s7 o  令狐冲心下微有歉意,拖开死尸,低头看去,果见地下所卧的三个女子中有仪琳在内,伸手探她鼻息,呼吸调匀,除了昏迷不醒之外并无他碍,当即到灶下取了一构冷水,泼了少许在她脸上。
8 N/ q2 ~6 D+ p/ _. q; f  过得片刻,仪琳嘤咛一声,醒了转来。她初时不知身在何地,微微睁眼,突然省悟,当即跃起,想去摸身边长剑时,才知手足被缚,险些重又跌倒。
0 Z6 C+ W# D  V' M3 L7 i9 t  令狐冲道:“小师太,别怕,那坏人已给本将军杀了。”拔刀割断了她手足上绳索。' O% @! j  |; b0 y# `
  仪琳在黑暗中乍闻他声音,依稀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令狐大哥”,又惊又喜,叫道;“你……你是令狐大……”这个“哥”字没说出口,便觉不对,只羞得满脸通红,嗫嚅道:“你……你是谁?”# l8 X8 \. \4 O
  令狐冲听她已将自己认了出来,却又改口,低声道:“本将军在此,那些小毛贼不敢欺侮你们。”仪琳道:“啊,原来是吴将军。我……我师伯呢?”  C$ I, W! i; l1 U
  令狐冲道:“她在外边和敌人交战,咱们便过去瞧瞧。”仪琳道:“郑师姊、秦师妹……”从怀中摸出火折晃亮了,见到二人卧在地下,说道:“嗯,她们都在这里。”便欲去割她们子足上的绳素。令狐冲道:“别忙,还是去帮你师伯要紧。”仪琳道:“正是。”$ X3 {/ T: A' l% z1 m2 U) `
  令狐冲转身出外,仪琳跟在她身后。没走出几步,只见七个人影如飞般窜了出去,跟着便听得叮叮当当的击落暗器之声,又听得有人大声称赞定静师太剑法高强,定静师太认出对方是嵩山派的人物,不久见定静师太随着十几名汉子走入仙安客店。令狐冲向仪琳招招手,跟着潜入客店,站在窗外偷听。
# o3 ]0 |1 q$ Y5 d# v% V+ o  只听到定静师太在屋中和钟镇说话,那姓钟的口口声声要定静师太先行答允恒山派赞同并派,才能助她去救人。令狐冲听他乘人之危,不怀好意,心下暗暗生气,又听得定静师太越说越怒,独自从店中出来。
) ]! c; y, m! s9 U) I  令狐冲待定静师太走远,便去仙安客店外打门大叫:“你奶奶的,本将军要喝酒睡觉,你奶奶的店小二,怎不快快开门?”9 Z' A/ ?! C; b4 A, n4 [/ D# q
  定静师太正当束手无策之际,听得这将军呼喝,心下大喜,当即抢上。: a3 F3 S; Q) P9 i9 }; S/ i
  仪琳迎了上去,叫道:“师伯!”定静师太又是一喜,忙问:“刚才你在哪里?”仪琳道:“弟子给魔教妖人擒住了,是这位将军救了我……”这时令狐冲已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h: r  U7 B) w! e1 r
  大堂上点了两枝明晃晃的蜡烛。钟镇坐在正中椅上,阴森森的道:“甚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给我滚了出去。”
3 v" g6 i. ~: u' [, `  令狐冲破口大骂:“你奶奶的,本将军乃堂堂朝廷命官,你胆敢出言冲撞?掌柜的,老板娘,店小二,快快给我滚出来。”. g, W% B  q  f) `1 u$ l
  嵩山派诸人听他骂了两句后,便大叫掌柜的、老板娘,显然是色厉内在,心中已大存怯意,都觉好笑。钟镇心想正有大事在身,半夜里却撞来了这个狗官,低声道:“把这家伙点倒了,可别伤他性命。”锦毛狮高克新点了点头,笑嘻嘻走上前去,说道:“原来是一位官老爷,这可失敬了。”' N0 a: c5 m) a/ Q  B/ K
  令狐冲道:“你知道了就好,你们这些蛮子老百姓,就是不懂规矩……”
3 ~, C9 ]& h7 U  高克新笑道:“是,是!”闪身上前,伸出食指,往令狐冲腰间戳去。令狐冲见到他出指的方位,急运内息,鼓于腰间。高克新这指正中今狐冲“笑腰穴”,对方本当大笑一阵,随即昏晕。不料令狐冲只嘻的一笑,说道:“你这人没规没矩,动手动脚的,跟本将军开甚么玩笑?”
5 }& R) B7 w+ P2 R& i  高克新大为诧异,第二指又即点出,这一次劲贯食指,已使上了十成力。  X) l9 ?  O! U
  令狐冲哈哈一笑,跳了起来,笑骂:“你奶奶的,在本将军腰里摸啊摸的,想偷银子么?你这家伙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却干么不学好?”9 N: c% `6 U$ V) t" D
  高克新左手一翻,已抓住了令狐冲右腕,向右急甩,要将他拉倒在地。
: _7 M) t, V) Z5 v' d$ l% [, t  不料手掌刚和他手腕相触,自己内力立时从掌心中倾泻而出,再也收束不住,不由得惊怖异常,想要大叫,可是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 Z4 q% m- E" b7 `& h  令狐冲察觉对方内力正注向自己体内,便如当日自己抓住了黑白子手腕的情形一般,心下一惊:“这邪法可不能使用。”当即用力一甩,摔脱了他手掌。- B! Z5 y% _  F8 w
  高克新犹如遇到皇恩大赦,一呆之下,向后纵开,只觉全身软绵绵的恰似大病初愈,叫道:“吸星大法,吸……吸星大法!”声音嘶哑,充满了惶惧之意。钟镇、邓八公和嵩山派诸弟子同时跃将起来,齐问:“甚么?”高克新道:“这……这人会使吸……吸星大法。”% B3 W5 U. P9 {) w4 L/ N4 t2 Z
  霎时间青光乱闪,锵锵声响,各人长剑出鞘,神鞭邓八公手握的却是一条软鞭。钟镇剑法最快,寒光一颤,剑光便已疾刺令狐冲咽喉。  A: K- z9 Q( j) W9 a% |
  当高克新张口大叫之时,今狐冲便料到嵩山派诸人定会一拥而上,向自己攒刺,眼见众人长剑出手,当即取下腰刀,连刀带鞘当作长剑使用,手腕抖动,向各人手背上点去,但听得呛啷、呛啷响声不绝,长剑落了一地。钟镇武功最高,手背虽给他刀鞘头刺中,长剑却不落地,惊骇之下,向后跃开。8 q/ v: _) U3 c7 x* L4 q3 a. |
  邓八公可狼狈了,鞭柄脱手,那软鞭却倒卷上来,卷住了他头颈,箍得他气也透不过来。$ D( k0 L9 A* Q" |
  钟镇背靠墙壁,脸上己无半点血色,说道:“江湖上盛传,魔教前任教主复出,你……你……便是任教主……任我行么?”令狐冲笑道:“他奶奶的甚么任我行,任你行,本将军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姓吴,官讳天德的便是。你们却是甚么岗、甚么寨的小毛贼啊?”1 ?: `' y6 O( ^
  钟镇双手一拱,道:“阁下重临江湖,钟某自知不是敌手,就此别过。”4 i& Q3 c* C5 q# g
  纵身跃起,破窗而出。高克新跟着跃出,余人一一从窗中飞身出去,满地长剑,谁也不敢去拾。( f' W& T, g- ?1 d
  令狐冲左手握刀鞘,右手握刀柄,作势连拔数下,那把刀始终拔不出来,说道:“这把宝刀可真锈得厉害,明儿得找个磨剪刀的,给打磨打磨才行。”% h" I; z8 V' X- D' T. |
  定静师太合十道:“吴将军,咱们去救了几个女徒儿出来如何?”9 B1 c7 C5 m# g: r% x7 S
  令狐冲料想钟镇等人一去,再也无人抵挡得住定静师太的神剑,说道:“本将军要在这里喝几碗酒,老师太,你也喝一碗么?”
% S. H4 U& H! a  仪琳听他又提到喝酒,心想:“这位将军倘若遇到令狐大哥,二人倒是一对酒友。”妙目向他偷看过去,却见这将军的目光也在向她凝望,脸上微微一红,便低下了头。
# a7 D. N6 a" `: }; ~  定静师太道:“恕贫尼不饮酒,将军,少陪了!”合十行礼,转身而出。6 X( {4 K. o4 p' X
  仪琳跟着出去。将出门口时忍不住转头又向他瞧了一眼,只见他起身找酒,大声呼喝:“他奶奶的,这客店里的人都死光了,这会儿还不滚出来。”
. W& M+ c5 _! f1 j  她心中想:“听他口音似乎有点像令狐大哥。但这位将军出口粗俗,每一句话都带个他甚么的,令狐大哥决不会这样,他武功比令狐太哥高得多。我……我居然会这样胡思乱想,唉,当真……”
& S4 s( W, r8 W5 b# f" n  令狐冲找到了酒,将嘴就在酒壶上喝了半壶,心想:“这些尼姑、婆娘、姑娘们就要回来,叽叽喳喳、罗罗嗦嗦的说个没完,一个应付不当,那可露出了马脚,还是溜之大吉的为妙。将这些人一个个的救醒来,总得花上小半个时辰,肚子可饿得狠了,先得找些吃的。”
) I) I. [5 E( q0 R: D' z; i  将一壶酒喝干,走到灶下想去找些吃的,忽听得远远传来仪琳尖锐的叫声:“师伯,师伯,你在哪里?”声音大是惶急。/ m1 w2 {# c  O9 s* T
  令狐冲急冲出店,循声而前,只见仪琳和两个年轻姑娘站在长街上,大叫:“师伯,师父!”令狐冲问道:“怎么啦?”仪琳道:“我去救醒了郑师姊和秦师妹,师怕挂念着众师姊,赶着去找寻。我们三人出来,可又……不知她老人家到哪里去啦。”
. P7 h" o, L4 G  S6 r: d  令狐冲见郑萼不过二十一二岁,秦绢年龄更稚,只十五六岁年纪,心想:
9 w1 u' C" T# M6 I; V  “这些年轻姑娘毫没见识,恒山派派她们出来干甚么?”微笑道:“我知道她们在哪里,你们跟我来。”快步向东北角上那间大屋走去,到得门外,一脚踢开大门,生怕那女子还在里面,又抖迷魂药害人,说道:“你们用手帕掩住口鼻,里面有个臭婆娘会放毒。”左手捏住鼻孔,嘴唇紧闭,直冲进屋,一进大堂,不禁呆了。
; K3 K" I1 f  b# [: ?; p  本来大堂中躺满了恒山派女弟子,这时却已影踪全无。他“咦”的一声,见桌上有只烛台,晃火折点着了,厅堂中空荡荡地,哪里还有人在?在大屋各处搜了一遍,没见到丝毫端倪,叫道:“这又是奇哉怪也!”4 ?. {* }2 @4 R4 ~2 _
  仪琳、郑萼、秦绢三人眼睁睁的望着他,脸上尽是疑色。令狐冲道:“他奶奶的,你们这许多师姊们,都给一个会放毒的婆娘迷倒了,给绑了放在这里,只这么一转眼功夫,怎地都不见啦?”郑萼问道:“吴将军,你见到我们那些师姊,是给迷倒在这里的么?”令狐冲道:“昨晚我睡觉发梦,亲眼目睹,见到许多尼姑婆娘,横七竖八的在这厅堂上躺了一地,怎会有错?”6 U, f$ Z/ O; j" B0 M
  郑萼道:“你……你……”她本想说你做梦见到,怎作得准?但知他喜欢信口胡言,说是发梦,其实是亲眼见到,当即改口道:“你想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啦?”3 Q$ Y" |& s+ r2 d# [# q& l
  令狐冲沉吟道:“说不定甚么地方有大鱼大肉,她们都去大吃大喝了,又或者甚么地方做戏文,她们在看戏。”招招手道:“你们三个小妞儿,最好紧紧跟在我身后,不可离开,要吃肉看戏,却也不忙在一时。”
: r  s1 \6 c7 o& t% K# o$ _  秦绢年纪虽幼,却也知情势凶险,众师姊都已落入了敌手,这将军瞎说一通,全当不得真,恒山派数十人出来,只剩下了自己三个年轻弟子,除了听从这位将军吩咐之外,别无其他计较,当下和仪琳、郑萼二人跟了他走到门外。* B# }% @8 N4 w7 @: l/ y. Q' y
  令狐冲自言自语:“难道我昨晚这个梦发得不准,眼花看错了人?今晚非得再好好做过一个梦不可。”心下寻思:“这些女弟子就算给人掳了去,怎么定静师太也突然失了踪迹?只怕她落了单,遭了敌人暗算,该当立即去追寻才是。仪琳她们三个年轻女子倘若留在廿八铺,却大大不妥,只得带了她们同去。”说道:“咱们左右也没甚么事,这就去找找你们的师伯,看她在哪里玩儿,你们说好不好?”+ d: w, L' n- o. k1 m- \
  郑萼道,”那好极了!将军武艺高强,见识过人,若不是你带领我们去找,只怕难以找到。”令狐冲笑道:“‘武艺高强、见识过人’,这八个字倒说得不错。本将军将来挂帅平番,升官发财,定要送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给你们三个小妞儿买新衣服穿。”
2 Y# R' x/ P3 ~1 Y7 a1 Y# M' l/ a& {  他信口开河,将到廿八铺尽头,跃上屋顶,四下望去。其时朝暾初上,白雾弥漫,树梢上烟雾霭霭,极目远眺,两边大路上一个人影也无。突然见到南边大路上有一件青色物事,相距远了,看不清楚。但一条大路空荡荡地,路中心放了这样一件物事,显得颇为触目。他纵身下屋,发足奔去,抬起那物,却是一只青布女履,似乎便和仪琳所穿的相同。
' a2 ^% W6 \+ B1 u, W" b9 s  V, r  他等了一会,仪琳等三人跟着赶到。他将那女履交给仪琳,问道:“是你的鞋子吗?怎么落在这里?”仪琳接过女履,明知自己脚上穿着鞋子,还是不自禁的向脚下瞧了一眼,见两只脚上好端端都穿着鞋子。郑萼道:“这……
7 r3 ]% c) d# w5 ]. [, r8 J  这是我们师姊妹穿的,怎么会落在这里?”秦绢道:“定是哪一位师姊给敌人掳去,在这里挣扎,鞋子落了下来。”郑萼道:“也说不定她故意留下一只鞋子,好教我们知道。”令狐冲道:“不错,你武艺高强,见识过人。0 ]) j8 p* T/ T) O) o# O5 b
  咱们该向南追,还是向北?”郑萼道:“自然是向南了。”
( k% X2 s  L* k; ~  O3 M- P" f  令狐冲发足向南疾奔,顷刻间便在数十丈外,初时郑萼她们三人还和他相距不远,后来便相距甚远。令狐冲沿途察看,不时转头望着她们三人,唯恐相距过远,救援不及,这三人又给敌人掳了去,奔出里许,便住足等候。
/ a0 P6 C& N+ x& r; D' ]  待得仪琳等三人追了上来,又再前奔,如此数次,已然奔出了十余里。
! h/ Y9 `! c$ b% w* M- z* c5 [/ g  眼见前面道路崎岖,两旁树木甚多,倘若敌人在转弯处设伏,将仪琳等掳去,那可救援不及,又见秦绢久奔之下,已然双颊通红,知她年幼,不耐长途奔驰,当下放慢了脚步,大声道:“他奶奶的,本将军足登皮靴,这么快跑,皮靴磨穿了底,可还真有些舍不得,咱们慢慢走罢。”
, c: l! h/ s7 w0 ?7 t7 P4 Y  四人又走出七八里路,秦绢突然叫道:“咦!”奔到一丛灌木之下,拾起了一顶青布帽子,正是恒山派众女尼所戴的。郑萼道:“将军,我们那些师姊,确是给敌人掳了,从这条路上去的。”三名女弟子见走对了路,当下加快脚步,令狐冲反而落在后面。$ |1 [! N# d' o8 Z, A
  中午时分,四人在一家小饭店打尖。饭店主人见一名将军带了一名小尼姑、两个年轻姑娘同行,甚是诧异,侧过了头不住细细打量。令狐冲拍桌骂道:“你奶奶的,有甚么好看?和尚尼姑没见过么?”那汉子道:“是,是!小人不敢。”
6 T# ~! h: ?1 m9 X) S  郑萼问道:“这位大叔,你可见到好几个出家人,从这里过去吗?”那汉子道:”好几个是没有,一个倒是有的。有一个老师太,可比这小师太年纪老得多了……”令狐冲喝道:“罗里罗嗦!一位老师太,难道还会比小师太年纪小?”那汉子道:“是,是。”郑萼忙问:“那老师太怎样啦?”那汉子道:“那老师太匆匆忙忙的问我,可见到有好几个出家人,从这条路上过去。我说没有,她就奔下去了。唉,这样大的年纪,奔得可真快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倒像是戏台上做戏的。”
6 V# x: F; ~1 o  秦绢拍手道:“那是师父了,咱们快追。”令狐冲道:“不忙,吃饱了再说。”四人匆匆吃了饭,临去时秦绢买了四个馒头,说要给师父吃。令狐冲心中一酸:“她对师父如此孝心,我虽欲对师父尽孝,却不可得。”
# I: [1 S7 W0 T! z  可是直赶到天黑,始终没见到定静师太和恒山派众人的踪迹。一眼望去尽是长草密林,道路越来越窄,又走一会,草长及腰,到后来路也不大看得出了。
+ P% t# |. [- Q- s; E' O  突然之间,西北角上隐隐传来兵刃相交之声。. n( m+ K7 D* k/ O! n' F
  令狐冲叫道:“那里有人打架,可有热闹瞧了。”秦绢道:“啊哟,莫不是我师父?”令狐冲循声奔去,奔出数十丈,眼前忽地大亮,十数枝火把高高点起,兵刃相交之声却更加响了。
) v. f8 U( n8 {. A  他加快脚步,奔到近处,只见数十人点了火把,围成个圈子,圈中一人大袖飞舞,长剑霍霍,力敌七人,正是定静师太。圈子之外躺着数十人,一看服色,便知是恒山派的众女弟子。令狐冲见对方个个都蒙了面,当下一步步的走近。众人都在凝神观斗,一时谁也没发见他。令狐冲哈哈大笑,叫道:“七个打一个,有甚么味儿?”
) W7 g/ K) b) J3 V  一众蒙面人见他突然出现,都是一惊,回头察看。只有正在激斗的七人恍若不闻,仍圈着定静师太,诸般兵刃往她身上招呼。令狐冲见定静师太布袍上已有好几滩鲜血,连脸上也溅了不少血,同时左手使剑,显然右手受伤。
* q* G7 y/ G0 o3 `! o9 t. n  这时人丛中有人呼喝:“甚么人?”两条汉子手挺单刀,跃到令狐冲身前。3 w" D  f2 E! I' }
  令狐冲喝道:“本将军东征西战,马不停蹄,天天就是撞到你们小毛贼。/ c- [/ q1 X2 h7 d! c
  来将通名,本将军刀下不斩无名之将。”一名汉子笑道:“原来是个浑人。”. K; r  [7 }! O$ t
  挥刀向令狐冲腿上砍来。令狐冲叫道:“啊哟,真的动刀子吗?”身子一晃,冲入战团,提起刀鞘,拍拍拍连响七下,分别击中七人手腕,七件兵器纷纷落地。跟着嗤的一声响,定静师太一剑插入了一名敌人胸膛。那人突被击落兵刃,骇异之下,不及闪避定静师太这迅如雷电的这一剑。4 a' R# u5 J" o1 z
  定静师太身子晃了几下,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坐倒。1 f% M% [% d0 p# F
  秦绢叫道:“师父,师父!”奔过去想扶她起身。1 A6 d( V3 J# b1 l- ]
  一名蒙面人举起单刀,架在一名恒山派女弟子颈中,喝道:“退开三步,否则我一刀先杀了这女子!”; g% l. J# }; u& {7 g- I
  令狐冲笑道:“很好,很好,迟开便退开好了,有甚么希奇?别说退开三步,三十步也行。”腰刀忽地递出,刀鞘头戳在他胸口。那人“啊哟”一声大叫,身子向后直飞出去。令狐冲没料到自己内力竟然如此强劲,却也一呆,顺手挥过刀鞘,劈劈拍拍几声响,击倒了三名蒙面汉子,喝道:“你们再不退开,我将你们一一擒来,送到官府里去,每个人打你奶奶的三十大板。”
1 y& Y  T% `  n. [, p# f) V  蒙面人的首领见到他武功之高,直是匪夷所思,拱手道:“冲着任教主的金面,我们且让一步。”左手一挥,喝道:“魔教任教主在此,大家识相些,这就走罢。”众人抬起一具死尸和给击倒的四人,抛下火把,向西北方退走,顷刻间都隐没在长草之下。  C& g. _2 _  E4 p% D$ V
  秦绢将本门治伤灵药服侍师父服下。仪琳和郑萼分别解开众师姊的绑缚。四名女弟子拾起地下的火把,围在定静师太四周。众人见她伤重,都是脸有忧色,默不作声。! Q* O% F+ z0 q
  定静师太胸口不住起伏,缓缓睁开眼来,向令狐冲道:“你……你果真便是当年……当年魔教的……教主任……我行么?”令狐冲摇头道:“不是。”+ g' j% U: `+ a: L! O% z
  定静师太目光茫然无神,出气多,入气少,显然已是难以支持,喘了几口气,突然厉声道:“你若是任我行,我恒山派纵然一败涂地,尽……尽数覆灭,也不……不要……”说到这里,一口气已接不上来。令狐冲见她命在垂危,不敢再胡说八道,说道:“在下这一点儿年纪,难道会是任我行么?”定静师太问道:“那么你为甚么……为甚么会使吸星妖法?你是任我行的弟子……”" g; A# U$ Q6 V% ?; h7 o
  令狐冲想起在华山时师父、师娘日常说起的魔教种种恶行,这两日来又亲眼见到魔教偷袭恒山派的鬼蜮伎俩,说道:“魔教为非作歹,在下岂能与之同流合污?那任我行决不是我的师父。师太放心,在下的恩师人品端方,行侠仗义,乃是武林中众所钦仰的前辈英雄,跟师太也颇有渊源。”
8 c. Q7 }6 z- b! L( H8 O& M* o  定静师太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的道:“那……那我就放心了。我……我是不成的了,相烦足下将恒山派……这……这些弟子们,带……带……”她说到这里,呼吸急促,隔了一阵,才道:“带到福州无相庵中……安顿,我掌门师妹……日内……就会赶到。”
; l* C4 ^2 `3 u( n6 D  令狐冲道:“师太放心,你休养得几天,就会痊愈。”6 R; [, t7 p  d6 S/ o, X/ `: W5 p/ j
  定静师太道:“你……你答允了吗?”令狐冲见她双眼凝望着自己,满脸是切盼之色,唯恐自己不肯答应,便道:“师太如此吩咐,自当照办。”定静师太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这副重担,我……我本来……本来是不配挑的。少侠……你到底是谁?”0 S6 r, o% x0 w) W/ N
  令狐冲见她眼神涣散,呼吸极微,已是命在顷刻,不忍再瞒,凑嘴到她耳边,悄声道:“定静师伯,晚辈便是华山派门下弃徒令狐冲。”
# j' Y" ?: Y! B' C/ _, h6 B" f  u. e  定静师太“啊”的一声,道:“你……你……”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气绝。# D: l: e1 _  }6 T6 h' o( X
  令狐冲叫道:“师太,师太。”探她鼻息,呼吸已停,不禁凄然。恒山派群弟子放声大哭,荒原之上,一片哀声。几枝火把掉在地上,逐次熄灭,四周登时黑沉沉地。
* P. t* U4 Y8 X/ |; s$ v5 h  令狐冲心想:“定静师太也算得一代高手,却遭宵小所算,命丧荒郊。她是个与人无争的出家老尼,魔教却何以总是放她不过?”+ h: _4 E9 O2 G  l0 Y7 }
  突然间心念一动:“那蒙面人的头脑临去之时,叫道:‘魔教任教主在此,大家识相些,这就去罢!’魔教中人自称本教为‘日月神教’,听到‘魔教’二字,认为是污辱之称,往往便因这二字称呼,就此杀人。为甚么这人却口称‘魔教’?他既说‘魔教’,便决不是魔教中人。那么这一伙人到底是甚么来历?”耳听得众弟子哭声甚悲,当下也不去打扰,倚在一株树旁,片刻便睡着了。
- f! T" B$ }3 K. c2 E+ h" Z  次晨醒来,见几名年长的弟子在定静师太尸身旁守护,年轻的姑娘、女尼们大都蜷缩着身子,睡在其旁。令狐冲心想:“要本将军带领这一批女人赶去福州,当是古里古怪、不伦不类之至。好在我本也要去福州见师父、师娘,带领是不必了,我沿途保护便是。”当下咳嗽一声,走将过去。7 \1 ]2 N, @! k; D" U7 K: }7 w& Y
  仪和、仪清、仪质、仪真等几名为首的弟子都向他合十行礼,说道:“贫尼等俱蒙大侠搭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师怕不幸遭难,圆寂之际重托大侠,此后一切还望吩咐指点,自当遵循。”她们都不再叫他作将军,自然明白他这个将军是个冒牌货了。0 ?1 {$ p! e3 f) v
  令狐冲道:“甚么大侠不大侠,难听得很。你们如果瞧得起我,还是叫我将军好了。”仪和等互望了一眼,都只得点头。令狐冲道:“我前晚发梦,梦见你们给一个婆娘用毒药迷倒,都躺在一间大屋之中。后来怎地到了这里?”
/ d: z4 k0 j. S5 r( @, D' e1 o  仪和道:“我们给迷倒后人事不知,后来那些贼子用冷水浇醒了我们,松了我们脚下绑缚,从镇后小路上绕了出来,一路足不停步的拉着我们快奔。
8 G5 r0 Z' C  r: P8 j  走得慢一步的,这些贼子用鞭子抽打。天黑了仍是不停,后来师伯追来,他们便围住了师伯,叫她投降……”说到这里,喉头硬咽,哭了出来。
. _! @* `; Q2 H  令狐冲道:“原来另外有条小路,怪不得片刻之间,你们便走了个没影没踪。”( N7 p2 \  T! ~0 J( F
  仪清道:“将军,我们想眼前的第一件大事,是火化师伯的遗体。此后如何行止,还请示下。”令狐冲摇头道:“和尚尼姑的事情,本将军一窍不通,要我吩咐示下,当真是瞎缠三官经了。本将军升官发财,最是要紧,这就去也!”迈开大步,疾向北行。众弟子大叫:“将军,将军!”令狐冲哪去理会?
9 T5 y# u7 S7 f( x2 Y' N7 r( j& {( U  他转过山坡后,便躲在一株树上,直等了两个多时辰,才见恒山一众女弟子悲悲切切的上路。他远远跟在后面,暗中保护。
& |0 Q2 F) _% p, }. r  令狐冲到了前面镇甸投店,寻思:“我已跟魔教人众及嵩山派那些家伙动过手。泉州府参将吴天德这副大胡子模样,在江湖上不免己有了点儿小小名声。他奶奶的,老子这将军只好不做啦!”当下将店小二叫了进来,取出二两银子,买了他全身衣衫鞋帽,说道要改装之后,办案拿贼,嘱咐他不得泄漏风声,倘若教江洋大盗跑了,回来捉他去抵数。7 m% @% c% A, D& A6 o5 O+ }. F  S
  次日行到僻静处,换上了店小二的打扮,扯下满腮虬髯,连同参将的衣衫皮靴、腰刀文件,一古脑儿的掘地埋了,想到从此不能再做“将军”,一时竟有点茫然若失。: Q9 l/ ~& g& F1 Y6 @5 F! Q  |0 k
  两日之后,在建宁府兵器铺中买了一柄长剑,裹在包袱之中。
) w" g% p* M/ D+ t  且喜一路无事,令狐冲直到眼见恒山派一行进了福州城东的一座尼庵,那尼庵的匾额确是写着“无相庵”三字,这才嘘了一口长气,心想:“这副担子总算是交卸了。我答允定静师太,将她们带到福州无相庵,带虽没带,这可不都平平安安的进了无相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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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6:49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V0 y* A% y1 }5 q# `$ |0 x
二十四 蒙冤* ~3 G* V$ u* E- V( b8 L
  令狐冲转身走向大街,向行人打听了福威镖局的所在,一时却不想便去,只是在街巷间漫步而行。到底是不敢去见师父、师娘呢,还是不敢亲眼见到小师妹和林师弟现下的情状,可也说不上来,自己找寻借口拖延,似乎挨得一刻便好一刻。突然之间,一个极熟悉的声音钻进耳中:“小林子,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喝酒?”
" ]1 \0 `$ l* n2 z: v8 j  令狐冲登时胸口热血上涌,脑中一阵晕眩。他千里迢迢的来到福建,为的就是想听到这声音,想见到这声音主人的脸庞。可是此刻当真听见了,却不敢转过头去。霎时之间,竟似泥塑木雕般呆住了,泪水涌到眼眶之中,望出来模糊一片。0 A# B( E1 Y# M; o
  只这么一个称呼,这么一句话,便知小师妹跟林师弟亲热异常。
/ w, L; J0 C) l$ y: l$ O& |8 o( y  只听林平之道:“我没功夫。师父交下来的功课,我还没练熟呢。”岳灵珊道:“这三招剑法容易得紧。你陪我喝了酒,我就教你其中的窍门,好不好呢?”林平之道:“师父、师娘吩咐,要咱们这几天别在城里胡乱行走,以免招惹是非。我说呢,咱们还是回去罢。”岳灵珊道:“难道街上逛一逛也不许么?我就没见到甚么武林人物。再说,就是有江湖豪客到来,咱们跟他河水不犯井水,又怕甚么了?”两人说着渐渐走远。
  S1 K- y( D/ ~. j6 W; B6 j0 A7 O: J  令狐冲慢慢转过身来,只见岳灵珊苗条的背影在左,林平之高高的背影在右,二人并肩而行。岳灵珊穿件湖绿衫子,翠绿裙子。林平之穿的是件淡黄色长袍。两人衣履鲜洁,单看背影,便是一双才貌相当的壁人。令狐冲胸口便如有甚么东西塞住了,几乎气也透不过来。他和岳灵珊一别数月,虽然思念不绝,但今日一见,才知对她相爱之深。他手按剑柄,恨不得抽出剑来,就此横颈自刎。突然之间,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一交坐倒。+ M$ h# E- t  z2 w
  过了好一会,他定了定神,慢慢站起,脑中兀自晕眩,心想:“我是永远不能跟他二人相见的了。徒自苦恼,复有何益?今晚我暗中去瞧一瞧师父师娘,留书告知,任我行重入江湖,要与华山派作对,此人武功奇高,要他两位老人家千万小心。我也不必留下名字,从此远赴异域,再不踏入中原一步。”回到店中唤酒而饮。大醉之后,和衣倒在床上便睡。6 t  H  l; A2 G, r/ S" [, P
  睡到中夜醒转,越墙而出,径往福威镖局而去。镖局建构宏伟,极是易认。但见镖局中灯火尽熄,更无半点声息,心想:“不知师父、师娘住在哪里?此刻当已睡了。”: R7 ?6 I+ }9 h; ]4 |% f" Y
  便在此时,只见左边墙头人影一闪,一条黑影越墙而出,瞧身形是个女子,这女子向西南角上奔去,所使轻功正是本门身法。令狐冲提气追将上去,瞧那背影,依稀便是岳灵珊,心想:“小师妹半夜三更却到哪里去?”7 O1 F- D3 R$ }) {* k( ]
  但见岳灵珊挨在墙边,快步而行,令狐冲好生奇怪,跟在她身后四五丈远,脚步轻盈,没让她听到半点声音。福州城中街道纵横,岳灵珊东一转,西一弯,这条路显是平素走惯了的,在岔路上从没半分迟疑,奔出二里有余,在一座石桥之侧,转入了一条小巷。
% e  y3 i. m) f  令狐冲飞身上屋,只见她走到小巷尽头,纵身跃进一间大屋墙内。大屋黑门白墙,墙头盘着一株老藤,屋内好几处窗户中都透出光来。  T& r' \  ~' |9 L. @
  岳灵珊走到东边厢房窗下,凑眼到窗缝中向内一张,突然吱吱吱的尖声鬼叫。
/ l7 `- {) C) N; i6 B. g  令狐冲本来料想此处必是敌人所居,她是前来窥敌,突然听到她尖声叫了起来,大出意料之外,但一听到窗内那人说话之声,便即恍然。
# V' f# A% M  K9 g# p  窗内那人说道:“师姊,你想吓死我么?吓死了变鬼,最多也不过和你一样。”2 l7 S9 c7 C8 Z: ^5 a
  岳灵珊笑道:“臭林子,死林子,你骂我是鬼,小心我把你心肝挖了出来。”林平之道:“不用你来挖,我自己挖给你看。”岳灵珊笑道:“好啊,你跟我说风话,我这就告诉娘去。”林平之笑道:“师娘要是问你,这句话我是甚么时候说的,在甚么地方说的,你怎生回答?”岳灵珊道:“我便说是今日午后,在练剑场上说的。你不用心练剑,却尽跟我说这些闲话。”林平之道:“师娘一恼,定然把我关了起来,三个月不能见你的面。”岳灵珊道:“呸!我希罕么?不见就不见!喂,臭林子,你还不开窗,干甚么啦?”
/ r' c6 v9 T4 Y% V9 R9 L  林平之长笑声中,呀的一声,两扇木窗推开。岳灵珊缩身躲在一旁。林平之自言自语:“我还道是师姊来了,原来没人。”作势慢慢关窗。岳灵珊纵身从窗中跳了进去。/ M, W; z0 R% K
  令狐冲蹲在屋角,听着两人一句句调笑,浑不知是否尚在人世,只盼一句也不听见,偏偏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的钻入耳来。但听得厢房中两人笑作一团。/ n+ T3 m# v& N3 {" B4 [
  窗子半掩,两人的影子映上窗纸,两个人头相偎相倚,笑声却渐渐低了。
+ V, N- U7 u; z9 V  令狐冲轻轻叹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去。忽听得岳灵珊说道:“这么晚还不睡,干甚么来着?”林平之道:“我在等你啊。”岳灵珊笑道:“呸,说谎也不怕掉了大牙,你怎知我会来?”林平之道:“山人神机妙算,心血来潮,屈指一算,便知我的好师姊要大驾光临。”岳灵珊道:“我知道啦,瞧你房中乱成这个样子,定是又在找那部剑谱了,是不是?”
& w% B( j+ ^5 S( M  令狐冲已然走出几步,突然所到“剑谱”二字,心念一动,又回转身来。2 H" T( v, E7 [7 N! d
  只听得林平之道:“几个月来,这屋子也不知给我搜过几遍了,连屋顶上瓦片也都一张张翻过了,就差着没将墙上的砖头拆下来瞧瞧……啊,师姊,这座老屋反正也没甚么用了,咱们真的将墙头都拆开来瞧瞧,好不好?”岳灵珊道:“这是你林家的屋子,拆也好,不拆也好,你问我干甚么?”林平之道:“是林家的屋子,就得问你。”岳灵珊道:“为甚么?”林平之道:“不问你问谁啊?难道你……你将来不姓……不姓我这个……哼……哼……嘻嘻。”# y9 h: A( V+ n4 A6 }+ q" J, t
  只听得岳灵珊笑骂:“臭林子,死林子,你讨我便宜是不是?”又听得拍拍作响,显是她在用手拍打林平之。  j" M& {8 L  C. e
  他二人在屋内调笑,令狐冲心如刀割,本想即行离去,但那辟邪剑谱却与自己有莫大干系。林平之的父母临死之时,有几句遗言要自己带给他们儿子,其时只有自己一人在侧,由此便蒙了冤枉。偏生自己后来得风太师叔传授,学会了独孤九剑的神妙剑法,华山门中,人人都以为自己吞没了辟邪剑谱,连素来知心的小师妹也大加怀疑。平心而论,此事原也怪不得旁人,自己上思过崖那日,还曾与师娘对过剑来,便挡不住那“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可是在崖上住得数月,突然剑术大进,而这剑法又与本门剑法大不相同,若不是自己得了别派的剑法秘笈,怎能如此?而这别派的剑法秘笈,若不是林家的辟邪剑谱,又会是甚么?0 n: l- M; f& m5 a+ s% T
  他身处嫌疑之地,只因答允风太师叔决不泄漏他的行迹,实是有口难辩。- a% U1 {/ ]8 U3 @& ^: w, K' y) V7 V
  中夜自思,师父所以将自己逐出门墙,处事如此决绝,虽说由于自己与魔教妖人交结,但另一重要原因,多半认定自己吞没辟邪剑谱,行止卑污,不容再列于华山派门下。此刻听到岳、林二人谈及剑谱,虽然他二人亲昵调笑,也当强忍心酸,听个水落石出。
1 ]6 a/ V9 R1 E& M5 N  y7 t  只听得岳灵珊道:“你已找了几个月,既然找不到,剑谱自然不在这儿了,还拆墙干甚么?大师哥……大师哥随口一句话,你也作得真的?”令狐冲又是心中一痛:“她居然还叫我‘大师哥”!”林平之道:“大师哥传我爹爹遗言,说道向阳巷老宅中的祖先遗物,不可妄自翻看。我想那部剑谱,纵然是大师哥借了去,暂不归还……”令狐冲黯然冷笑,心道:“你倒说得客气,不说我吞没,却说是借了去暂不归还,哼哼,那也不用如此委婉其词。”6 {3 {, Z% _, N. Q' K9 x
  只听林平之接着道:“但想‘向阳巷老宅’这五个字,却不是大师哥所能编造得出的,定是我爹爹妈妈的遗言。大师哥和我家素不相识,又从未来过福州,不会知道福州有个向阳巷,更不会知道我林家祖先的老宅是在向阳巷。即是福州本地人,知道的也不多。”
! F* {& |0 ^) L9 l7 Z  岳灵珊道:“就算确是你爹爹妈妈的遗言,那又怎样?”
1 @' [4 w2 z6 e! s7 `% P7 }  林平之道:“大师哥转述我爹爹的遗言,又提到‘翻看’两字,那自不会翻看甚么四书五经,或是甚么陈年烂帐,想来想去,必定与剑谱有关。师姊,我想爹爹遗言中既然提到向阳巷老宅,即使剑谱早已不在,在这里当也能发现一些端倪。”
! V, x0 g3 ?: u7 C2 q- H  岳灵珊道:“那也说得是。这些日子来,我见你总是精神不济,晚上又不肯在镖局子里睡,定要回到这里,我不放心,因此过来瞧瞧。原来你白天练剑,又要强打精神陪我,晚间却在这里掏窝子。”
3 c, H! I; c2 I( L1 ^  林平之淡淡一笑,随即叹了口气,道:“想我爹爹妈妈死得好惨,我倘若找到剑谱,能以林家祖传剑法手刃仇人,方得慰爹爹妈妈在天之灵。”
& L7 k5 I+ P7 j) p  岳灵珊道:“不知大师哥此刻在哪里?我能见到他就好了,定要代你向他索还剑谱。他剑法早已练得高明之极,这剑谱也当物归原主啦。我说,小林子,你乘早死了这条心,不用在这旧房子里东翻西寻啦。就没这剑谱,练成了我爹爹的紫霞神功,也报得了仇。”  O; q" Q0 X* y% u4 P& x5 |
  林平之道:“这个自然。只是我爹爹妈妈生前遭人折磨侮辱,又死得这等惨,如若能以我林家剑法报仇,才真正是给爹娘出了这口气。再说,本门紫霞神功向来不轻传弟子,我入门最迟,纵然恩师、师娘看顾,众位师兄、师姊也都不服,定要说……定要说……”/ A/ J/ w! y% x9 [" ]$ D* C
  岳灵珊道:“定要说甚么啊?”
, c. d8 l" C3 d0 @# j  林平之道:“说我跟你好未必是真心,只不过瞧在紫霞神功的面上,讨恩师、师娘的欢心。”岳灵珊道:“呸!旁人爱怎么说,让他们说去。只要我知道你是真心就行啦。”林平之笑道:“你怎知道我是真心?”岳灵珊拍的一声,不知在他肩头还是背上重重打了一下,啐道:“我知道你是假情假意,是狼心狗肺!”
) x1 U8 a& g% T- D1 ?5 O  林平之笑道:“好啦,来了这么久,该回去啦,我送你回镖局子。要是给师父、师娘知道了,那可糟糕。”岳灵珊道:“你赶我回去,是不是?你赶我,我就走。谁要你送了?”语气甚是不悦。令狐冲知她这时定是撅起了小嘴,轻嗔薄怒,自是另有一番系人心处。
$ _5 q% k2 w; |# M& ~  林平之道:“师父说道,魔教前任教主任我行重现江湖,听说已到了福建境内,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心狠手辣。你深夜独行,如果不巧遇上了他,那……那怎么办?”5 J4 s/ H8 [+ x  k
  令狐冲心道:“原来此事师父已知道了。是了,我在仙霞岭这么一闹,人人都说是任我行复出,师父岂有不听到讯息之理?我也不用写那一封信了。”
- E2 n2 ]) r* y$ @" C9 @! B- U: [5 X  岳灵珊道:“哼,你送我回去,如果不巧遇上了他,难道你便能杀了他,拿住他?”- u  v4 p0 X1 e; v! ^* T
  林平之道:“你明知我武功不行,又来取笑?我自然对付不了他,但只须跟你在一起,就是要死,也死在一块。”
4 O; q; F5 B5 Z  岳灵珊柔声道:“小林子,我不是说你武功不行。你这般用功苦练,将来一定比我强。其实除了剑法还不怎么熟,要是真打,我可还真不是你对手。”4 q& ^, {6 B1 F0 `" {' a% y# s
  林平之轻轻一笑,说道:“除非你用左手使剑,或许咱们还能比比。”2 w8 g5 }0 B! G6 d) d- a) `
  岳灵珊道:“我帮你找找看。你对家里的东西看得熟了,见怪不怪,或许我能见到些甚么惹眼的东西。”林平之道:“好啊,你就瞧瞧这里又有甚么古怪。”
1 f( N5 \$ j9 y; g0 x) c& F5 C  接着便听得开抽屉、拉桌子的声音。过了半晌,岳灵珊道:“这里甚么都平常得紧。你家里可有甚么异乎寻常的地方?”林平之沉吟一会,道:“异乎寻常的地方?没有。”岳灵珊道:“你家的练武场在哪里?”林平之道:“也没甚么练武场。我曾祖父创办镖局子后,便搬到镖局去住。我祖父、父亲,都是在镖局子练的功夫。再说,我爹爹遗言中有‘翻看’二字,练武场中也没甚么可翻看的。”岳灵珊道:“对啦,咱们到你家的书房去瞧瞧。”- C% m- I# C; ^) g
  林平之道:“我们是保镖世家,只有帐房,没有书房。帐房可也是在镖局子里。”) H9 w+ F% m& \9 r4 \# H* u% R. W
  岳灵珊道:“那可真难找了。在这座屋子中,有甚么可以翻看的。”
3 Y3 ]0 l# |8 ?, c$ u( T  林平之道:“我琢磨大师哥的那句话,他说我爹爹命我不可翻看祖宗的遗物,其实多半是句反话,叫我去翻看这老宅中祖宗的遗物。但这里有甚么东西好翻看呢?想来想去,只有我曾祖的一些佛经了。”岳灵珊跳将起来,拍手道:“佛经!那好得很啊。达摩老祖是武学之祖,佛经中藏有剑谱,可没甚么希奇。”% Q) K- p# }. Y& b7 o
  令狐冲听到岳灵珊这般说,精神为之一振,心道:“林师弟如能在佛经中找到了那部剑谱,可就好了,免得他们再疑心是我吞没了。”/ ~, F* x$ c  r6 a
  却听得林平之道:“我早翻过啦。不但是翻一遍两遍,也不是十遍八遍,只怕一百遍也翻过了。我还去买了金刚经、法华经、心经、楞伽经来和曾祖父遗下的佛经逐字对照,确是一个字也不错。那些佛经,便是寻常的佛经。”
, |* U9 q8 f% `. c2 B# W  岳灵珊道:“那就没甚么可翻的了。”她沉吟半晌,突然说道:“佛经的夹层之中,你可找过没有?”
" r8 H0 ?& K# ]  |( ^  林平之一怔,说道:“夹层?我可没想到。咱们这便去瞧瞧。”
" |( ]: B3 v  i/ O6 \, V6 a  二人各持一只烛台,手拉手的从厢房中出来,走向后院。令狐冲在屋面上跟去,眼见烛光从一间间房子的窗户中透出来,最后到了西北角一间房中。  J9 F6 k% b% a
  令狐冲跟着过去,轻轻纵下院子,凑眼窗缝向内张望。只见里面是座佛堂。
! T+ o1 ]! m* A9 o- ?  居中悬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达摩老祖背面,自是描写他面壁九年的情状。) F7 y! P0 X- w, L2 Q
  佛堂靠西有个极旧的蒲团,桌上放着木鱼、钟磐,还有一叠佛经。令狐冲心想:“这位创办福威镖局的林老前辈,当年威名远震,手下伤过的绿林大盗定然不少,想来到得晚年,在这里忏悔生平的杀业。”想象一位叱咤江湖的英雄豪杰,白发苍苍之时,坐在这间阴沉沉的佛堂中敲木鱼念经,那心境可着实寂寞凄凉。* L1 {: m' w( m! m
  岳灵珊取过一部佛经,道:“咱们把经书拆了开来,查一查夹层中可有物事。如果查不到,再将经书重行钉好便是。你说好不好?”林平之道:“好!”
# x2 u1 D2 g/ |$ z: ?  拿起一本佛经,拉断了钉书的丝线,将书页平摊开来,查看夹层之中可有字迹。
/ t; A& w) C$ R, P) F/ x  岳灵珊拆开另一本佛经,一张张拿起来在烛光前映照。& ^; O9 d6 _* X5 O9 U: |( d
  令狐冲瞧着她背影,但见她皓腕如玉,左手上仍是戴着那只银镯子,有时脸庞微侧,与林平之四目交投,相对便是一笑,又去查看书页,也不知是烛光照射,还是她脸颊晕红,但见半边俏脸,当真艳若春桃。令狐冲悄立窗外,却是瞧得痴了。
2 k6 Y8 n. N2 X5 c  二人拆了一本又一本,堪堪便要将桌上十二本佛经拆完,突然之间,令狐冲听得背后轻轻一响。他身子一缩,回头过来,只见两条人影从南边屋面上欺将过来,互打手势,跃入院子,落地无声。二人随即都凑眼窗缝,向内张望。
9 h- t& e* [, H( I& W7 Y1 h9 @  过了好一会,听得岳灵珊道:“都拆完啦,甚么都没有。”语气甚是失望,忽然又道:“小林子,我想到啦,咱们去打盆水来。”声音转得颇为兴奋。林平之问道:“干甚么?”岳灵珊道:“我小时候曾听爹爹说过个故事,说有一种草,浸了酸液出来,用来写字,干了后字迹便即隐没,但如浸湿了,字迹却又重现。”0 }8 j* U. g/ l( E: Z
  令狐冲心中一酸,记得师父说这个故事时,岳灵珊还只八九岁,自己却有十七八岁了。当年旧事,霎时间涌上心来,记得那天和她去捉蟋蟀来打架,自己把最大最壮的蟋蟀让了给她,偏偏还是她的输了。她哭个不停,自己哄了她很久,她才回嗔作喜,两个人同去请师父讲故事。念及这些往事,泪水又涌到眼眶之中。
8 \2 |7 B# R. ~# T1 J/ a' W! v! `+ g  只听林平之道:“对,不妨试一试。”转身出来,岳灵珊道:“我和你同去。”
- B2 h  v6 A5 h/ K& x  两人手拉手的出来。躲在窗后的那二人屏息不动。过了一会,林平之和岳灵珊各捧了一盆水,走进佛堂,将七八张佛经的散页浸在水中。林平之迫不及待的将一页佛经提了起来,在烛光前一照,不见有甚么字迹。两人试了二十余页,没发见丝毫异状。
8 j1 A! I9 y' a  林平之叹了口气,道:“不用试啦,没写上别的字。”- m! H+ I# m+ S' M- _
  他刚说了这两句话,躲在窗外那二人悄没声的绕到门口,推门而入。林平之喝道:“甚么人?”那二人直扑进门,势疾如风。林平之举手待要招架,胁下已被人一指点中。岳灵珊长剑只拔出一半,敌人两只手指已向她眼中插去,岳灵珊只得放脱剑柄,举手上挡。那人右手连抓三下,都是指向她咽喉。
9 W6 m  Q  `1 ?- Y) ]' q  岳灵珊大骇,退得两步,背脊己靠在供桌边上,无法再退。那人左手向她天灵盖劈落,岳灵珊双掌上格,不料那人这一掌乃是虚招,右手点出,岳灵珊左腰中指,斜倚在供桌之上,无法动弹。( g$ I; G/ p" |" p( {- A4 w4 @
  这一切令狐冲全看在眼里,见林岳二人一时并无性命之忧,心想不忙出手相救,且看敌人是甚么来头。只见这二人在佛堂中东张西望,一人提起地下蒲团,撕成两半,另一人拍的一掌,将木鱼劈成了七八片。林平之和岳灵珊既不能言,亦不能动,见到这二人掌力如刀,撕蒲团,碎木鱼,显然便是未找寻那辟邪剑谱,均想:“怎没想到剑谱或许藏在蒲团和木鱼之中。”但见蒲团和木鱼中并没藏有物事,心下均是一喜。
5 J0 I2 U5 l: I! H3 o  那二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一个秃头,另一个却满头白发。二人行动迅疾,顷刻之间,便将佛堂中供桌等物一一劈碎:直至无物可碎,两人目光都向那幅达摩老祖画像瞧去。秃头老者左手伸出,便去抓那画像。白发老者伸手一格,喝道:“且慢,你瞧他的手指!”' r/ Z, P0 S% @% ^$ e+ H+ w8 }
  令狐冲、林平之、岳灵珊三人的目光都向画像瞧去,但见图中达摩左手放在背后,似是捏着一个剑决,右手食指指向屋顶。秃头老者问道:“他手指有甚么古怪?”白发老者道:“不知道!且试试看。”身子纵起,双掌对准了图中达摩食指所指之处,击向屋顶。. a2 ^  s0 o- y7 `' y
  蓬的一声,泥沙灰尘簌簌而落。秃头老者道:“哪有甚么……”只说了四个字,一团红色的物事从屋顶洞中飘了下来,却是一件和尚所穿的袈裟。% S3 u8 M" X1 V+ o6 K% V- v/ @  ]
  白发老者伸手接住,在烛光下一照,喜道:“在……在这里了。”他大喜若狂,声音也发颤了。秃头老者道:“怎么?”白发老者道:“你自己瞧。”$ k7 T( K  ?" }
  令狐冲凝目瞧去,只见袈裟之上隐隐似写满了无数小字。) S1 q; F" B: R" {' \. @# J
  秃头老者道:“这难道便是辟邪剑谱?”白发老者道:“十之八九,该是剑谱。哈哈,咱兄弟二人今日立此大功。兄弟,收了起来罢。”秃头老者喜得嘴也合不拢来,将袈裟小心折好,放入怀中,左手向林岳二人指了指,道:“毙了吗?”
5 n6 C- g$ n% X7 }3 W  令狐冲手持剑柄,只待白发老者一露杀害林岳二人之意,立时抢入,先将这两名老者杀了。哪知那白发老者说道:“剑谱既已得手,不必跟华山派结下深仇,让他们去罢。”两人并肩走出佛堂,越墙而出。- d, A- U4 D. o- N2 r
  令狐冲也即跃出墙外,跟随其后。两名老者脚步十分迅疾。令狐冲生怕在黑暗之中走失了二人,加快脚步,和二人相距不过三丈。
6 C7 r2 Z0 M3 z3 e  两名老者奔行甚急,令狐冲便也加快脚步。突然之间,两名老者倏地站住,转过身来,眼前寒光一闪,令狐冲只觉右肩、右臂一阵剧痛,竟已被对方双刀同时砍中。两人这一下突然站定,突然转身,突然出刀,来得当真便如雷轰电闪一般。  H& Y2 r0 w( W) R
  令狐冲只是内力浑厚,剑法高明,这等临敌应变的奇技怪招,却和第一流高手还差着这么一大截,对方蓦地里出招,别说拔剑招架,连手指也不及碰到剑柄,便已受重伤。* R/ n4 B9 K& c# g, K) [! u8 o
  两名老者的刀法快极,一招既已得手,第二刀跟着砍到。令狐冲大骇之下,急忙向后跃出,幸好他内力奇厚,这倒退一跃,已在两丈之外,跟着又是一纵,又跃出了两丈。两名老者见他重伤之下,倒跃仍如此快捷,也吃了一惊,当即扑将上来。
, k# \1 _, e+ L" r7 G  g  令狐冲转身便奔,肩头臂上初中刀时还不怎么疼痛,此时却痛得几欲晕倒,心想:“这二人盗去的袈裟,上面所写的多半便是辟邪剑谱。我身蒙不白之冤,说甚么也要夺了回来,去还给林师弟。”当下强忍疼痛,伸手去拔长剑。
0 ~% a6 F5 {) `3 t) p  一拨之下,长剑只出鞘一半,竟尔拔不出来,右臂中刀之后,力气半点也无法使出。耳听得脑后风响,敌人钢刀砍到,当即提气向前急跃,左手用力一扯,拉断了腰带,这才将长剑握在手中,使劲一抖,将剑鞘摔在地下。
( F9 e6 Y/ h6 y% Q0 v6 d5 u  堪堪转身,但觉寒气扑面,双刀同时砍到。
* q0 b8 |8 W- h- I  R9 F  他又倒跃一步。其时天色将明,但天明之前一刻最是黑暗,除了刀光闪闪之外,睁眼不见一物。他所学的独孤九剑,要旨是看到敌人招数的破绽所在,乘虚而入,此时敌人的身法招式全然无法看到,剑法便使不出来。只觉左臂又是一痛,被敌人刀锋划了一道口子,只得斜向长街急冲出去,左手握剑,将拳头按住右肩伤口,以免流血过多,不支倒地。4 O" t! M0 H, L0 W
  两名老者追了一阵,眼见他脚步极快,追赶不上,好在剑法秘谱已然夺到,不愿多生枝节,当即停步不追。转身回去。令狐冲叫道:“喂,大胆赋子,偷了东西想逃吗?”反而转身追来。两名老者大怒,又即转身,挥刀向他砍去。令狐冲不和他们正面交锋,返身又逃,心下暗暗祷祝:“有人提一盏灯笼过来,那就好了。”奔得几步,灵机一动,跃上屋顶,四下一望,见左前方一间屋中有灯光透出,当即向灯光处奔去。两名老者却又停步不追。
) W5 ~+ {( d" x  令狐冲俯身拿起两张瓦片,向二人投了过去,喝道:“你们盗了林家的辟邪剑谱,一个秃头,一个白发,便逃到天涯海角,武林好汉也要拿到你们,碎尸万段。”拍刺刺一声响,两张瓦片在大街青石板上跌得粉碎。# T7 v" k+ x/ [# p' H
  两名老者听他叫出《辟邪剑谱》的名称,当即上屋向他追去。
9 U$ g1 r2 o. z& A. @" Y$ e, r  令狐冲只觉脚下发软,力气越来越弱,猛提一口气,向灯光处狂奔一阵,突然间一个踉跄,从屋面上摔了下来,急忙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靠墙而立。0 N* K  m8 U% f4 f$ u  M! R
  两名老者轻轻跃下,分从左右掩上。秃头老者狞笑道:“老子放你一条生路,你偏生不走。”令狐冲见他秃头上油光晶亮,心头一凛:“原来天亮了。”笑道:“两位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为甚么定要杀我而甘心?”2 F9 x- K; q- S; h$ R8 R5 d* z
  白发老者单刀一举,向令狐冲头顶疾劈而下。
& W: ?& D  z: Z7 i# }, r  令狐冲剑交右手,轻轻一刺,剑尖便刺人了他咽喉。1 ~9 \1 o1 t& K! r; k+ b' v
  秃头老者大吃一惊,舞刀直扑而前。令狐冲一剑削出,正中其腕,连刀带手,一齐切了下来,剑尖随即指住他喉头,喝道:“你二人到底是甚么门道,说了出来,饶你一命。”秃头老者嘿嘿一笑,跟着凄然道:“我兄弟横行江湖,罕逢敌手,今日死在尊驾剑下,佩服佩服,只是不知尊驾高姓大名,我死了……死了也是个胡涂鬼。”
4 N# U# T' P: {4 b( }  令狐冲见他虽断了一手,仍是气概昂然,敬重他是条汉子,说道:“在下被迫自保,其实和两位素不相识,失手伤人,可对不住了。那件袈裟,阁下交了给我,咱们就此别过。”
3 {- }5 R; H4 m' `2 f3 Y2 o  秃头老者森然道:“秃鹰岂是投降之人?”左手一翻,一柄匕首插入自己心窝。$ v6 X6 u/ l: Y2 J  ^* p
  令狐冲心道:“这人宁死不屈,倒是个人物。”俯身去他怀中掏那件袈裟。只觉一阵头晕,知道是失血过多,于是撕下衣襟,胡乱扎住肩头和臂上的伤口,这才在秃头老者怀中将袈裟取了出来。8 _/ X2 V' P1 l
  这时又觉一阵头晕,当即吸了几口气,辨明方向,径向林平之那向阳巷老宅走去。走出数十丈,已感难以支持,心想:“我若倒了下来,不但性命不保,死后人家还道我是偷了辟邪剑谱,赃物在身,死后还是落了污名。”当下强自支撑,终于走进了向阳巷。/ D. t' R) x( {
  但林家大门紧闭,林平之和岳灵珊又被人点倒,无人开门,要他此刻跃墙入内,却无论如何无此力气,只得打了几下门,跟着出脚往大门上踢去。这一脚大门没踢开,一下震荡,晕了过去。
, J* c# E/ {* o1 R/ A- R, x$ d+ m/ Q  待得醒转,只觉身卧在床,一睁眼,便见到岳不群夫妇站在床前,令狐冲大喜,叫道:“师父,师娘……我……我……”心情激动,泪水不禁滚滚而下,挣扎着坐起身来。岳不群不答,只问:“却是怎么会事?”/ ?& P6 p6 l2 j/ }& P4 A
  令狐冲道:“小师妹呢?她……她平安无事吗?”岳夫人道:“没事!你……你怎么到了福州?”语音中充满了关怀之意,眼眶却不禁红了。
: r& N* E5 ^9 L3 U  令狐冲道:“林师弟的辟邪剑谱,给两个老头儿夺了去,我杀了那二人,抢了回来。那两人……那两人多半是魔教中的好手。”一摸怀中,那件袈裟已然不见,忙问:“那……那件袈裟呢?”岳夫人问道:“那是甚么?”令狐冲道:“袈裟上写得有字,多半便是林家的辟邪剑谱。”岳夫人道:“那么这是平之的物事,该当由他收管。”令狐冲道:“正是。师娘,你和师父都好?众位师弟师妹也都好?”, n" L% y. G/ f9 o
  岳夫人眼眶红了,举起衣袖拭了拭眼泪,道:“大家都好。”
' Q8 S0 s  c; t+ c- x5 D  令狐冲道:“我怎么到了这里?是师父、师娘救我回来的么?”岳夫人道:“我今儿早晨到平之的向阳巷老宅去,在门外见你晕在地下。”令狐冲“嗯”了一声,道:“幸亏师娘到来,否则如果给魔教的妖人先见到,孩儿就没命了。”他知师娘定是早起不见了女儿,便赶到向阳巷去找寻,只是这件事不便跟自己说起。0 t& R5 {, X" u; }! U6 ?0 c
  岳不群道:“你说杀了两名魔教妖人,怎知他们是魔教的?”令狐冲道:“弟子南来,一路上遇到不少魔教中人,跟他们动了几次手。这两个老头儿武功怪异,显然不是我正派中人。”心下暗暗喜欢:“我夺回了林师弟的辟邪剑谱,师父、师娘、小师妹便不会再对我生疑:而我杀了这两名魔教妖人,师父当也不再怪我和魔教勾结了。”) S9 T2 \4 c+ T. e3 z- ?
  哪知岳不群脸色铁青,哼了一声,厉声道:“你到这时还在胡说八道!难道我便如此容易受骗么?”令狐冲大惊,忙道:“弟子决不敢欺瞒师父。”  g: b" J- s6 a% J& O
  岳不群森然道:”谁是你师父了?岳某早跟你脱却了师徒名份。”8 w9 X0 k# O" q$ t
  令狐冲从床上滚下地来,双膝跪地,磕头道:“弟子做错了不少事,愿领帅父重责,只是……只是逐出门墙的责罚,务请师父收回成命。”5 R. Z  D+ }* D( r. _( L
  岳不群向旁避开,不受他的大礼,冷冷的道:“魔教任教主的小姐对你青眼有加,你早已跟他们勾结在一起,还要我这师父干甚么?”令狐冲奇道:“魔教任教主的小姐?师父这话不知从何说起?虽然听说那任……任我行有个女儿,可是弟子从来没见过。”
" |5 i4 [. `4 n8 ~) [( Q  岳夫人道:“冲儿,到了此刻,你又何必再说谎?”叹了口气,道:“那位任小姐召集江湖上旁门左道之士,在山东五霸冈上给你医病,那天我们又不是没去……”
7 e* \' B1 ^$ K" E  令狐冲大为骇异,颤声道:“五霸冈上那位姑娘,她……她……盈盈……她是任教主的女儿?”岳夫人道:“你起来说话。”令狐冲慢慢站起,心下一片茫然,喃喃的道:“她……她是任教主之女?这……这真是从何说起?”  T1 O4 l2 J! y" z  |0 p
  岳夫人怫然不悦,道:“为甚么对着师父、师娘,你还要说谎?”0 F( x7 z+ W' b5 i/ U( k. E& J
  岳不群怒道:“谁是他师父、师娘了?”伸手在桌上重重一击,拍的一声响,桌角登时掉下了一块。
9 {# g/ Z2 P/ m/ p5 K  令狐冲惶恐道:“弟子决不敢欺骗师父、师娘……”0 k  `5 h7 r& h* V! n- s
  岳不群厉声道:“岳某当初有眼无珠,收容了你这无耻小儿,实是愧对天下英豪。你是不是要我长此负这污名?你再叫一声‘师父、师娘”,我立时便将你毙了!”怒喝时脸上紫气忽现,实是恼怒已极。5 e% N9 n7 ~5 {0 w. q8 p0 _% b
  令狐冲应道:“是!”伸手扶着床缘,脸上全无血色,身子摇摇欲坠,说道:“他们给我治伤疗病,那是有的。可是……可是谁也没跟我说过,她……便是任教主的女儿。”岳夫人道:“你聪明伶俐,何等机警,怎会猜想不到?4 G# ?  m& f  E% k
  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只这么一句话,便调动了三山五岳的左道之士,个个争着来给你治病。除了魔教的任小姐,又谁能有这样的天大面子?”令狐冲道:“弟……我……我当时只道她是一位年老婆婆。”岳夫人道:“她易容改装了么?”令狐冲道:“没有,只不过……只不过我当时一直没见到她脸。”
7 x# |0 t  d4 ?- M" r3 ^+ h  岳不群“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脸上却无半分笑意。- C! X1 @: B' k9 e+ A' b
  岳夫人叹了口气,道:“冲儿,你年纪大了,性格儿也变了。我说的话,你再也不放在心上啦。”令狐冲道:“师……师……我对你老人家的说话,可……可……可真不……”他想要说“我对你老人家的说话,可真不敢违背”,但事实俱在,师父、师娘一再命他不可与魔教中人结交,他和盈盈、向问天、任我行这些人的干系,又岂仅是“结交”而已?7 Z+ p, t; O& o% I
  岳夫人又道:“就算那个任教主的女儿对你好,你为了活命,让她召人给你治病,或者说情有可原……”岳不群怒道:“甚么情有可原?为了活命,那就可以无所不为么?”他平时对这位师妹兼夫人向来彬彬有礼,当真是相敬如宾,但今日却一再疾言厉色,打断她的话头,可见实是怒不可遏。岳夫人明白丈夫的心情,也不和他计较,继续说道:“但你为甚么又和魔教那个大魔头向问天勾结在一起,杀害了不少我正派同道?你双手染满了正教人士的鲜血,你……你快快走罢!”: e% m4 a7 W0 d' F
  令狐冲背上一阵冰冷,想起那日在凉亭之中,深谷之前,和向问天并肩迎敌,确有不少正教中人因自己而死,虽说当其时恶斗之际,自己若不杀人,便是被杀,委实出于无奈,可是这大笔血债,总是算在自己身上了。9 o$ q/ g* [. M* F3 H5 h) D
  岳夫人道:“在五霸冈下,你又与魔教的任小姐联手,杀害了好几个少林派和昆仑派弟子。冲儿,我从前视你有如我的亲儿.但事到如今,你……你师娘无能,可再没法子庇护你了。”说到这里,两行泪水从面颊上直流下来。
3 ^8 q( A4 {4 A  U. p: P" i! y8 Q8 R  令狐冲黯然道:“孩儿的确是做错了事,罪不可赦。但一身做事一身当,决不能让华山派的名头蒙污。请两位老人家大开法堂,邀集各家各派的英雄与会,将孩儿当场处决,以正华山派的门规便是。”% S5 g4 e$ V. j$ [2 s3 j$ _+ i7 I
  岳不群长叹一声,说道:“令狐师傅,你今日倘若仍是我华山派门下弟子,此举原也使得。你性命虽亡,我华山派清名得保,你我师徒之情尚在。
4 X5 H8 U! ^) \5 q1 J6 s$ N  可是我早已传书天下,将你逐出门墙。你此后的所作所为,与我华山派何涉?
: T, b0 s* a, ]; m  我又有甚么身分来处置你?嘿嘿,正邪势不两立,下次你再为非作歹,撞在我的手里,妖孽奸贼,人人得而诛之,那就容你不得了。”0 i: s! ]& ]+ l
  正说到这里,房外一人叫道:“师父、师娘。”却是劳德诺。岳不群问道:“怎么?”劳德诺道:“外面有人拜访师父、师娘,说道是嵩山派的钟镇,还有他的两个师弟。”岳不群道:“九曲剑钟镇,他也来福建了吗?好,我便出来。”径自出房。
% m$ Y3 p" g1 s  岳夫人向令狐冲瞧了一眼,眼色中充满了柔情,似是叫他稍待,回头尚有说话,跟着走了出去。
$ B1 l0 N1 h4 \. |  令狐冲自幼对师娘便如与母亲无异,见她对自己爱怜,心中懊悔已极,寻思:“种种情事,总是怪我行事任性,是非善恶,不辨别清楚。向大哥明明不是正人君子,我怎地不问情由,上前便帮他打架?我一死不足惜,可教师父、师娘没脸见人。华山派门中出了这样一个不肖弟子,连众师弟、师妹们也都脸上少了光彩。”
% o7 f; ]# ~/ f, ]4 A  又想:“原来盈盈是任教主的女儿,怪不得老头子、祖千秋他们对她如此尊崇。她随口一句话,便将许多江湖豪士充军到东海荒岛,终身不得回归中原。唉,我原该想到才是。武林之中,除了魔教的大头脑,又有谁能有这等权势?可是她和我在一起之时,扭扭捏捏,娇羞腼腆,比之小师妹尚且胜了三分,又怎想得到她竟会是魔教中的大人物?然而那时任教主尚给东方不败囚在西湖底下,他的女儿又怎会有偌大权势?”2 j7 f9 m$ T8 [* w- F
  正自思涌如潮,起伏不定,忽听得脚步声细碎,一人闪进房来,正是他日思夜想、念兹在兹的小师妹。令狐冲叫道:“小师妹!你……”下面的话便接不下去了。岳灵珊道:“大师哥,快……快离开这儿,嵩山派的人找你晦气来啦。”语气甚是焦急。
; q' v  t. }$ E+ }, F  s  令狐冲只一见到她,天大的事也都置之脑后,甚么嵩山派不嵩山派,压根儿便没放在心上,双眼怔怔的瞧她,一时甜、酸、苦、辣,诸般滋味尽皆涌向心头。
* e! o# @* ^" `" b  岳灵珊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有个甚么姓钟的,带着两个师弟,说你杀了他们嵩山派的人,一直追寻到这儿来。”
$ N" T5 X; C! j6 n6 F: g) {3 v: X  令狐冲一呆,茫然道:“我杀了嵩山派的人?没有啊。”" ^7 [7 u# y1 ]; h- ~' g' g+ y: o
  突然间砰的一声,房门推开,岳不群怒容满脸走了进来,厉声道:“令狐冲,你干的好事!你杀了嵩山派属下的武林前辈,却说是魔教妖人,欺瞒于我。”令狐冲奇道:“弟……我……我杀了嵩山派属下的武林前辈?我……我没有……”; u6 x* T8 `' s0 |; E
  岳不群怒道:“‘白头仙翁’卜沉,‘秃鹰’沙天江,这两人可是你杀的?”( a2 Z% Y' N7 z% N
  令狐冲听到这二人的外号,记起那秃顶老者自杀之时,曾说过“秃鹰岂是投降之人”这句话,那么另一个白发老者,便是甚么“白头仙翁”卜沉了,便道:“一个白头发的老人,一个秃头老者,那确是我杀的。我……我可不知他们是嵩山派门下。他们使的是单刀,全不是嵩山派武功。”岳不群神色愈是严峻,问道:“那么这两个人,确是你杀的?”令狐冲道:“正是。”
& Q! `# f1 D0 Q. P( S% ?1 M  岳灵珊道:“爹,那个白头发和那秃顶的老头儿……”岳不群喝道:“出去!谁叫你进来的?我在这里说话,要你插甚么嘴?”岳灵珊低下了头,慢慢走到房门口。2 U/ Z, x  u0 n: i0 S
  令狐冲心下一阵凄凉,一阵喜欢:“师妹虽和林师弟要好,毕竟对我仍有情谊。她干冒父亲申斥,前来向我示警,要我尽速避祸。”
- p% o7 r8 a$ S3 s  岳不群冷笑道:“五岳剑派各派的武功,你都明白么?这卜沙二人出于嵩山派的旁枝,你心存不规,不知用甚么卑鄙手段害死了他们,却将血迹带到了向阳巷平之的老宅。嵩山派一查,便跟着查到了这里。眼下嵩山派的钟师兄便在外面,向我要人,你有甚么话说?”  N  {9 s. X4 p
  岳夫人走进房来,说道:“他们又没亲眼见到是冲儿杀的?单凭几行血迹,也不能认定是咱们镖局中人杀的。咱们给他们推个一干二净,那便是了。”/ O6 T9 F. G' E: A
  岳不群怒道:“师妹,到了这时候,你还要包庇这无恶不作的无赖子。% k0 u- K5 U( |: R1 z. X& B$ X4 H
  我堂堂华山派掌门,岂能为了这小畜生而说谎?你……你……咱们这么干,非搞到身败名裂不可。”; e, @. m7 G$ f
  令狐冲这几年来,常想师父、师娘是师兄妹而结成眷属,自己若能和小师妹也有这么一天,那真是万事俱足,更无他求,此刻见师父对师娘说话,竟如此的声色俱厉,心中忽想:“倘若小师妹是我妻子,她要干甚么,我便由得她干甚么,是好事也罢,是坏事也罢,我决不会有半点拂逆她的意愿。
  @8 \2 D9 t+ d8 @/ E  她便要我去干十恶不赦的大坏事,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 }% i3 m; p4 \- r2 h- {& C  岳不群双目盯在令狐冲脸上,忽然见他脸露温柔微笑,目光含情,射向站在房门口的女儿,怒喝:“小畜生,在这当儿,你心中还在打坏主意么?”
. e. B( @8 M4 a+ g  岳不群这一声大喝,登时教令狐冲从胡思乱想中醒觉过来,一抬头,只见师父脸上紫气隐隐,手掌提起,便要往自己头顶击落,突然间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欢喜,只觉在这世上委实苦涩无味之极,今日死在师父掌底,那是痛痛快快的解脱,尤其小师妹在旁,看着自己被他父亲一掌劈死,更是自己全心所企求之事。他微微一笑,目光向岳灵珊瞧去,只待师父挥掌打落。1 L  R4 m3 D2 Q% N) ?3 x% X9 {* M
  但觉脑顶风生,岳不群右掌劈将下来,却听得岳夫人叫道:“使不得!”/ `, J5 Y6 t' |% x
  手指便往丈夫后脑“玉枕穴”上点去。他二人自幼同门学艺,相互拆招,已然熟极而流,岳夫人这一指所点之处,乃是致命要穴,岳不群自然而然回掌拆格。岳夫人已闪身挡在令狐冲身前。0 e4 ?  a: F, e$ n) d' {8 _
  岳不群脸色铁青,怒道:“你……你干甚么?”岳夫人急叫:“冲儿,快走!快走!”令狐冲摇头道:“我不走,师父要杀我,便杀好了。我是罪有应得。”岳夫人顿足道:“有我在这里,他杀不了你的,快走,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8 d$ I9 T* E! ^6 g) `' @; t
  岳不群道:“哼,他一走了之,外面厅上嵩山派那三人,咱们又如何对付?”
( O" O4 ^% E  D' _8 t  令狐冲心道:“原来师父担心应付不了钟镇他们,我可须先得去替他打发了。”朗声说道:“好,我去见见他们。”说着大踏步往外走去,岳夫人叫道:“去不得,他们会杀了你的。”但令狐冲走得极快,立时已冲入了大厅。
2 F( m3 N' \4 S. A' c0 I2 O/ s1 r  果见嵩山派的九曲剑钟镇、神鞭邓八公、锦毛狮高克新三人大刺刺的坐在西首宾位。令狐冲往对面的太师椅中一坐,冷冷的道:“你们三个,到这里干甚么来了?”! H- D$ G  E" K( z
  此刻令狐冲身上穿着店小二衣衫,除去虬髯,与廿八铺客店中夜间相逢时的参将模样已全不相同。钟镇等三人突然见到这样一个满身血迹的市井少年如此无礼,都是勃然大怒。高克新喝道:“你是甚么东西?”令狐冲笑道:“你们三个,是甚么南北?”高克新一怔,心想:“怎叫做是甚么南北’?”
* {1 x, A& z5 U$ ?/ ?4 |7 P% |8 ^  但想那定然不是甚么好话,怒道:“快去请岳先生出来!凭你也配跟我们说话?”6 A6 U, E, z, a0 L! Y" c3 ~6 S
  这时岳不群、岳夫人、岳灵珊以及华山派众弟子都已到了屏门之后,听着令狐冲跟这三人对答。岳灵珊听他问“你们三个是甚么南北?”忍不住好笑,但知眼前这三人都是嵩山派好手,大师哥杀了他们的人,又对他们如此无礼,待会定要动手,未免凶多吉少,而父亲、母亲势难插手相助,可不知如何是好,心中一发愁,便笑不出来。
- m  B, {, I& w( W% Y  令狐冲道:“岳先生是谁?啊,你说的是华山派掌门。我正来寻他的晦气。嵩山派有两个不肖之徒,一个叫甚么白头妖翁卜沉,一个叫秃果沙天江,已经给我杀了。听说嵩山派还有三个家伙,躲在福威镖局之中。我要岳先生交出人来,岳先生却是不肯。气死我也,气死我也!”跟着纵声大叫:“岳先生,嵩山派有三个无聊家伙,一个叫烂铁剑钟镇,一个叫小鬼邓八婆,还有一个懒皮猫高克新。请你快快交出人来,我要跟他们算帐。你想包庇他们,那可不成!你们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我可不卖这个帐。”7 F1 F8 b# q7 r) l+ g
  岳不群等听了,无不骇然,均知他如此叫嚷,是要表明华山派与杀人之事无关。可是嵩山派这三人成名已久,那九曲剑钟镇更是了得。听他所嚷的言语,显已知道钟镇等三人的来历。那日夜战,他打败剑宗封不平,刺瞎十五名江湖好手双眼,剑法确是非同小可,但他此刻受伤极重,只怕再站立一会便会倒下,何以这等胆大妄为,贸然上前挑战?
1 Y9 M7 `1 x5 T' W  高克新大怒跃起,长剑出鞘,便要向令狐冲刺出。钟镇举手拦住,向令狐冲问道:“尊驾是谁?”
" e; B8 Q, N2 [4 o6 Y; v2 H  令狐冲道:“哈哈,我认得你,你却不认得我。你们嵩山派想将五岳剑派合而为一,由你嵩山吞并其余四派。你们三个南北来到福建,一来是要抢夺林家的辟邪剑谱,二来是要戕害华山、恒山各派的重要人物。种种阴谋,可全给我知悉了。嘿嘿,好笑啊好笑!”& U5 W, g/ b5 K8 U: y9 i3 E
  岳不群和岳夫人对瞧了一眼,均想:“他这话倒未必全是无稽之谈。”
2 n3 _  C) U; y- F/ |  钟镇脸有惊疑之色,问道:“尊驾是哪一派的人物?”  Q' ~$ c5 K1 R% \1 E1 r
  令狐冲道:“我大庙不收,小庙不受,是个无主孤魂,荒山野鬼,决不会来抢你们嵩山派的生意,你这可放心了罢?哈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凄凉之意。: i6 w) O- C. V& B/ X5 J7 D
  钟镇道:“尊驾既非华山派人物,咱们可不能骚扰了岳先生,这就借步到外面说话。”这几句话语调平淡,但目露凶光,充满了杀机,显是令狐冲揭了他的底,己决心诛却。他对岳不群毕竟有所忌惮,不敢在福威镖局中拔剑杀人,要将令狐冲引到镖局之外再行动手。. ?/ b5 a* W, y! m
  这句话正合令狐冲心意,大声叫道:“岳先生,你今后可得多加提防。
( |9 Y" n" M6 n- M5 t, s/ `( x2 t  魔教教主任我行复出,此人身有吸星大法,专吸旁人内功,他说要跟华山派为难。还有,嵩山派想并吞你华山派。你是彬彬君子,人家的狼心狗肺,却不可不防。”他此番来到福州,为的便是要向师父说这几句话,说罢便即大踏步出门。钟镇等跟了出来。
( @( _5 U$ I4 P/ W  令狐冲迈步走出福威镖局,只见一群尼姑、妇女站在大门外,正是恒山派那批女弟子。仪和与郑萼二人手持拜盒,走在最前,当是到镖局来拜会岳不群和岳夫人。令狐冲一怔,急忙转头,不让她们见到,但已跟仪和她们打了个照面,好在仪琳远远在后,没见到他面目。
/ O  E. g/ n  i  钟镇等三人出来时,仪和与郑萼却认得他们,不禁一怔,同时停住了脚步。9 G$ x! W2 A% V+ v8 B' }
  令狐冲心想:“恒山派弟子既知我师父在此,自当前来拜会,有我师父、师娘照料,她们也不会吃亏了。”他不愿给仪琳见到,斜刺里便欲溜走。
8 M  i- q! a" h/ v1 d6 `5 l  钟镇、邓八公、高克新同时兵刃出手,拦在他面前,喝道:“你还想逃吗?”
0 `* o2 R: K% M6 S. {  Q& L  令狐冲笑道:“我没兵器,怎生打法?”
, ~( x! R! q: r3 ?% R6 k3 K3 f9 T  这时岳不群、岳夫人和华山派众弟子都来到门前,要看令狐冲如何对付钟镇等三人。岳灵珊拔剑出鞘,叫道:“大……”想将长剑掷过去给他。岳不群左手两指伸出,搭在她剑刃之上,摇了摇头。岳灵珊急道:“爹!”岳不群又摇了摇头。- s: f. S& S( \. P9 \, X9 a
  这一切全瞧在令狐冲眼里,心中大慰:“小师妹对我,毕竟还有昔日之情。”- o2 ]! a5 D9 F, s4 |
  突然之间,好几人齐声惊呼。
! `: c2 b" [2 z0 a1 n  令狐冲情知必是有人偷袭,不及回头,立即向前急纵而出。他内力奇厚,这一跃既高且速,但饶是如此,只觉脑后生风,一剑在背后直劈而下,刚才这一跃只须慢得刹那,又或是力道不足,跃得近了半尺,身子只给人劈成两半,当真凶险已极。$ r# l0 S& h' x9 `6 u! j! z4 P7 w
  他站定后立即回头,但听得一声呼叱,白光闪动。恒山派女弟子同时出手。七人一队,分成三队,七柄长剑指住一人,将钟镇等三人分别围住。这一下拔剑、移步、围敌、出招,动作也是迅捷无比,加之身法轻盈,姿式美观,显是习练有素的阵法。每柄长剑剑尖指住对方一处要害,头、喉、胸、腹、腰、背、胁,每人身上七处要害,均被一柄长剑指住。阵法既成,七名女弟子便不再动。& n3 @1 {2 ?7 p' q- m' k
  适才出手向令狐冲偷袭的,便是钟镇。听得令狐冲的言语对嵩山派甚是不利,当即乘其不备,忽施杀手,意欲尽速灭口,以免他多嘴多舌,更增岳不群的疑心。他出手固是极毒,却还是让对方避了开去,而恒山派众女弟子剑阵一成,他武功虽强,可也半点动弹不得,四肢百骸,只须哪里动上一动,料想便有一柄剑刺将过来。' r7 p6 z+ @4 k
  岳不群、岳夫人等不知恒山派与钟镇等在廿八铺中曾有一番过节,突见双方动手,都大为惊奇,眼见恒山派众女弟子所结剑阵甚是奇妙,二十一人分成三堆,除了衣袖衫角在风中飘动之外,二十一柄长剑寒光闪闪,竟是纹丝不动,其中却蕴藏着无限杀机。
4 W6 _/ A+ B( X) r( `# F  令狐冲但见恒山剑阵凝式不动,七柄剑既攻敌,复自守,七剑连环,绝无破绽可寻,宛然有独孤九剑“以无招破有招”之妙诣,气喘吁吁的喝采:“妙极!这剑阵精彩之至!”# o/ o1 n3 K2 s. c1 j
  钟镇眼见受制,当即哈哈一笑,说道:“大家是自己人,开甚么玩笑?
8 H4 ]1 ?8 Y( R( N8 k9 L  我认输了,好不好?”当的一声,掷剑下地。围住他的七人以仪和为首,见对方掷剑认输,当即长剑一抖,收了转去,其余六人跟着收剑。不料钟镇左足足尖在地下长剑剑身上一点,那剑猛地跳起。钟镇手指间一碰剑柄,剑锋如电,蓦地刺出。& l" O( ^# Y4 X. X5 Z8 X. x; y
  仪和“啊”的一声惊呼,右臂中剑,手中长剑呛啷落地。钟镇长笑声中,寒光连闪,恒山派众弟子纷纷受伤。这么一乱,其余两个剑阵中的十四名女弟子心神稍分,邓八公和高克新同时乘隙发动,登时兵刃相交,铮铮之声大作。5 H1 V; N2 W% a( H' l$ [) ^- P& N2 F
  令狐冲抢起仪和掉在地下的长剑,挥剑击出。但听得呛啷,啊,嘿,几下声响,高克新手腕被击,长剑落地。邓八公的软鞭倒了转来,圈在自己头颈之中。钟镇手腕被剑背击中,退了几步,长剑总算还握在手中,但整条手臂已然酸软无力。! y7 I# Q$ c, [" C/ d! R) E  i
  两个少女同时尖声叫了起来,一个叫:“吴将军!”一个叫:“令狐大哥!”
4 y/ A& G- D6 V. d  叫“吴将军”的是郑萼。适才令狐冲击退三人所使手法,与在廿八铺客店中对付这三人时所用剑招一模一样,连高克新茫然失措、邓八公险些窒息、钟镇又惊又怒的神情也殊无二致。郑萼心思机敏,当日曾见令狐冲如此出招,他容貌衣饰虽已大变,还是立即认了出来。另一个叫“令狐大哥”的却是仪琳。她本来和仪真、仪质等六位师姊结成剑阵,围住了邓八公。每人全神贯注,双目盯住敌人,绝不斜视,目中所见,只是他身上一处要害,视头则只见其头,视胸则只见其胸,连敌人别处肢体都无法瞧见,自然更加无法见到旁人,直至剑阵散开,她才见到今狐冲。阕别经年,陡然相遇,仪琳全身大震,险些晕去。5 J! c% k7 F% u. s% R1 b- f5 O
  令狐冲真相既显,眼见已无法隐瞒,笑道:“你奶奶的,你这三个家伙太也不识好歹,恒山派众位师太饶了你们一命,你们居然恩将仇报。本将军可实在太瞧着不顺眼了。我……我……”说到这里,突然脑中晕眩,眼前发黑,咕咚倒地。
. [5 m# M+ M3 L0 K  仪琳抢上扶起,急叫:“令狐大哥,令狐大哥!”只见他肩头、臂上血如泉涌,急忙卷起他衣袖,取出本门治伤灵药白云熊胆丸塞入他口中。郑萼、仪真等取过天香断续胶,替他搽上伤口。恒山派众女弟子个个感念他救援之德,当日若不是他出手相救,人人都已死于非命,不但惨死,说不定还会受贼子污辱,是以递药的递药,抹血的抹血,包扎的包扎,便在这长街之上尽心救治。天下女子遇到这等紧急事态,自不免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围住了议论不休。恒山派众女弟子虽是武学之士,却也难免,或发叹息,或示关心,或问何人伤我将军,或曰凶手狠毒无情,言语纷纭,且杂“阿弥陀佛”之声。
9 a, }  \# {/ @# L( C- K$ W  J  华山派众人见到这等情景,尽皆诧异。  Y( P: O& g! M0 w
  岳不群心想:“恒山派向来戒律精严,这些女弟子却不知如何,竟给令狐冲这无行浪子迷得七颠八倒,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避男女之嫌,叫大哥的叫大哥,呼将军的呼将军。这小贼几时又做过将军了?当真昏天黑地,一塌胡涂。怎地恒山派的前辈也不管管?”
9 v. D) C% T! K- M  钟镇向两名师弟打个手势,三人各挺兵刃,向令狐冲冲去。三人均知此人不除,后患无穷,何况两番失手在他剑底,乘他突然昏迷,正是诛却此人的良机。
3 D# @0 X' ~, y! g1 t. O  仪和一声呼啸,立时便有十四名女弟子排成一列,长剑飞舞,将钟镇三人挡住。这些女弟子个别武功并不甚高,但一结成阵,攻者攻,守者守,十四人便挡得住四五名一流高手。) l: w- c: |* E3 R7 l
  岳不群初时原有替双方调解之意,只是种种事端,皆大出意料之外,既不知双方何以结怨,又对嵩山、恒山双方均生反感,心想暂且袖手旁观,静待其变。但见恒山派十四女弟子守得极是严密,钟镇等连连变招,始终无法攻近。高克新一个大意,攻得太前,反给仪清在大腿上刺了一剑,伤势虽然不重,却也已鲜血淋漓,甚是狼狈。
, N; s- `4 I" ?% Z. m  令狐冲迷迷糊糊之中,听得兵刃相交声叮当不绝,眼睁一线,见到仪琳脸上神色焦虑,口中喃喃念佛:“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他心下感激,站了起来,低声道:“小师妹,多谢你,将剑给我。”仪琳道:“你……你别……别……”令狐冲微微一笑,从她手中接过剑来,左手扶着她肩头,摇摇晃晃的走出去。仪琳本来担心他伤势,但一觉自己肩头正承担着他身子重量,登时勇气大增,全身力气都运上右肩。0 I6 @+ F6 a* R' \4 R0 X
  令狐冲从几名女弟子身旁走过去,第一剑挥出,高克新长剑落地,第二剑挥出,邓八公软鞭绕颈,第三剑当的一声,击在钟镇的剑刃之上。钟镇知他剑法奇幻,自己决非其敌,但见他站立不定,正好凭内力将他兵刃震飞,双剑相交,当即在剑上运足了内劲,猛觉自身内力急泻外泄,竟然收束不住。
1 D( Z, K+ R/ G" v  原来令狐冲的吸星大法在不知不觉间功力日深,不须肌肤相触,只要对方运劲攻来,内力便会通过兵刃而传入他体内。# U2 z0 b# z& z6 E0 p
  钟镇大惊之下,急收长剑,跟着立即刺出。令狐冲见到他胁下空门大开,本来只须顺势一剑,即可制其死命,但手臂酸软,力不从心,只得横剑挡格。1 d' x( w( l4 q
  双剑相交,钟镇又是内力急泻,心跳不已,惊怒交集之下,鼓起平生之力,长剑疾刺,剑到中途,陡然转向,剑尖竟刺向令狐冲身旁仪琳的胸口。
8 F" d0 T* V; J: N  这一招虚虚实实,后着甚多,极是阴狠,令狐冲如横剑去救,他便回剑刺其小腹,如若不救,则这一剑真的刺中了仪琳,也要教令狐冲心神大乱,便可乘机猛下杀手。
0 P* I  p4 w1 {- |" K  众人惊呼声中,眼见剑尖已及仪琳胸口衣衫,令狐冲的长剑蓦地翻过,压上他剑刃。
+ u4 t8 `# l7 a  钟镇的长剑突然在半空中胶住不动,用力前送,剑尖竟无法向前推出分毫,剑刃却向上缓缓弓起,同时内力急倾而出。总算他见机极快,急忙撤剑,向后跃出,可是前力已失,后力未继,身在半空,突然软瘫,重重的直挞下来。这一下挞得如此狼狈,浑似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常人。他双手支地,慢慢爬起,但身子只起得一半,又侧身摔倒。' M2 t5 p: d7 i" h/ f' p2 u  i
  邓八公和高克新忙抢过将他扶起,齐问:“师哥,怎么了?”钟镇双目盯住在令狐冲脸上,随即想起,数十年前便己威震武林的魔教教主任我行,决不能是这样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说道:“你是任我行的弟……弟子,会使吸星……吸星妖法!”高克新惊道:“师哥,你的内力给他吸去了?”钟镇道:“正是!”但身子一挺,又觉内力渐增。原来令狐冲所习吸星大法修为未深,又不是有意要吸他内力,只是钟镇突觉内劲倾泻而出,惶怖之下,以致摔得狼狈不堪。2 f5 B0 x5 p9 q: g3 K# c8 r% S1 p
  邓八公低声道:“咱们去罢,日后再找回这场子。”钟镇将手一挥,对着令狐冲大声道:“魔教妖人,你使这等阴毒绝伦的妖法,那是与天下英雄为敌。姓钟的今日不是你对手,可是我正教的千千万万好汉,决不会屈服于你妖法的淫威之下。”说着转过身来,向岳不群拱了拱手,说道:“岳先生,这个魔教妖人,跟阁下没甚么渊源罢?”& G. A7 o% E' R% L: ~* N; u
  岳不群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5 _$ s# z. y8 m0 ]7 k6 R1 E  钟镇在他面前也不敢如何放肆,说道:“真相若何,终当大白,后会有期。”带着邓高二人,径自走了。1 Q6 ?- Y$ o3 V/ M5 ]
  岳不群从大门的阶石走了下来,森然道:“令狐冲,你好,原来你学了任我行的吸星妖法。”令狐冲确是学了任我行这一项功夫,虽是无意中学得,但事实如此,却也无从置辩。$ k, K- H8 D, |8 |- V% y2 ?
  岳不群厉声道:“我问你,是也不是?”令狐冲道:“是!”- Y, }( Y/ M; o- ]8 L
  岳不群厉声道:“你习此妖法,更是正教中人的公敌。今日你身上有伤,我不来乘人之危。第二次见面,不是我杀了你,便是你杀了我。”侧身向众弟子道:“这人是你们的死敌,哪一个对他再有昔日的同门之情,那便自绝于正教门下。大家听到了没有?”众弟子齐声应道:“是!”岳不群见女儿嘴唇动了一下,想说甚么话,说道:“珊儿,你虽是我的女儿,却也并不例外,你听到了没有?”岳灵珊低声道:“听到了。”
4 g  _2 Y6 k! ~- h  S4 B- x  令狐冲本己衰弱不堪,听了这几句话,更觉双膝无力,当的一声,长剑落地,身子慢慢垂了下去。5 {' g: s, U7 V( w4 h  H! E- z
  仪和站在他身旁,伸臂托在他右胁之下,说道:“岳师伯,这中间必有误会,你没查问明白,便如此绝情,那可忒也鲁莽了。”岳不群道:“有甚么误会?”仪和道:“我恒山派众人为魔教妖人所辱,全仗这位令狐吴将军援手。他倘若是魔教教下,怎么会来帮我们去和魔教为敌?”她听仪琳叫他“令狐大哥”,岳不群又叫“令狐冲”,自己却只知他是“吴将军”,只好两个名字一起叫了。
) p! Q( K7 B7 k! B/ o! ~  岳不群道:“魔教妖人诡计多端,你们可别上了他的当。贵派众位南来,是哪一位师太为首?”他想这些年轻的尼姑、姑娘们定是为令狐冲的花言巧语所感,只有见识广博的前辈师太,方能识破他的奸计。
8 P8 [" E% V' d% |! J  仪和凄然道:“师伯定静师太,不幸为魔教妖人所害。”
. `! B$ Y: V5 e0 k" e  岳不群和岳夫人都“啊”的一声,甚感惊惋。
+ v- E0 F+ P5 v: z7 {3 J" v# g  便在此时,长街彼端一个中年尼姑快步奔来,说道:“白云庵信鸽有书传到。”走到仪和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竹筒,双手递将过去。; l/ y1 G1 g+ P9 K. S# H
  仪和接过,拔开竹筒一端的木塞,倒出一个布卷,展开一看,惊叫:“啊哟,不好!”恒山派众弟子听得白云庵有书信到来,早就纷纷围拢,见仪和神色惊惶,忙问:“怎么?”“师父信上说甚么?”“甚么事不好?”仪和道:“师妹你瞧。”将布卷递给仪清。  X$ P/ W1 ]# T3 ^6 i
  仪清接了过来,朗声读道:“余与定逸师妹,被困龙泉铸剑谷。”又道:“这是掌门师尊的……的血书。她老人家怎地到了龙泉?”
" Y$ R# A) |: o$ H4 y2 L6 D  仪真道:“咱们快去!”仪清道:“却不知敌人是谁?”仪和道:“管他是甚么凶神恶煞,咱们急速赶去。便是要死,也和师父死在一起。”! L! x/ D) V; x" W4 y: h8 m
  仪清心想:“师父和师叔的武功何等了得,尚且被困,咱们这些人赶去,多半也无济于事。”拿着血书,走到岳不群身前,躬身说道:“岳师伯,我们拿门师尊来信,说道:‘被困于龙泉铸剑谷。’请师伯念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谊,设法相救。”# i, X8 O0 V% p0 ^7 z" @
  岳不群接过书信,看了一眼,沉吟道:“尊师和定逸师太怎地会去浙南?. |  L$ X0 I- I6 {$ h7 I
  她二位武功卓绝,怎么会被敌人所困,这可奇了?这通书信,可是尊师的亲笔么?”仪清道:“确是我师父亲笔。只怕她老人家已受了伤,仓卒之际,蘸血书写。”岳不群道:“不知敌人是谁?”仪清道:“多半是魔教中人,否则敝派也没甚么仇敌。”岳不群斜眼向令狐冲瞧去,缓缓的道:“说不定是魔教妖人假造书信,诱你们去自投罗网。妖人鬼计层出不穷,不可不防。”
! v- x+ c# K+ M. n5 r; i  仪和朗声叫道:“师尊有难,事情急如星火,咱们快去救援要紧。仪清师妹,咱们速速赶去,岳师伯没空,多求也是无用。”仪真也道:“不错,倘若迟到了一刻,那可是千古之恨。”恒山派见岳不群推三阻四,不顾义气,都是心头有气。2 o, s( Q8 n; i* |
  仪琳道:“令狐大哥,你且在福州养伤,我们去救了师父、师伯回来,再来探你。”令狐冲大声道:“大胆毛贼又在害人,本将军岂能袖手旁观?7 j4 i( S/ M) k! Q3 i+ X9 U
  大伙儿一同前去救人便了。”仪琳道:“你身受重伤,怎能赶路?”令狐冲道:“本将军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何足道哉?去,去,快去。”1 ?, |( h7 e0 e. G* r9 Y
  恒山众弟子本来全无救师尊脱险的把握,有令狐冲同去,胆子便大了不少,登时都脸现喜色。仪真道:“那可多谢你了。我们去找坐骑给你乘坐。”
: a% e8 U( Y7 K8 |& C# y" X  令狐冲道:“大家都骑马!出阵打仗,不骑马成甚么样子?走啊,走啊。”- z" [* D6 M2 g# r
  他眼见师父如此绝情,心下气苦,狂气便又发作。* G$ X: Y( N- Y0 }% Y
  仪清向岳不群、岳夫人躬身说道:“晚辈等告辞。”仪和气忿忿的道:“这种人跟他客气甚么?陡然多费时刻,哼,全无义气,浪得虚名!”仪清喝道:“师姊,别多说啦!”0 O2 A( K0 ?. z! q& @  {+ S
  岳不群笑了笑,只当没听见。
" Z+ |- @0 b9 |% e4 u5 i# H0 y4 w  劳德诺闪身而出,喝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甚么?我五岳剑派本来同气连枝,一派有事,四派共救。可是你们和令狐冲这魔教妖人勾结在一起,行事鬼鬼祟祟,我师父自要考虑周详。你们先得把令狐冲这妖人杀了,表明清白。否则我华山派可不能跟你恒山派同流合污。”
* N5 ]4 O9 `! t' C- Y5 E! o( J" G  仪和大怒,踏上一步,手按剑柄,朗声问道:“你说甚么‘同流合污’?”# H% x; x6 k/ d/ |3 G
  劳德诺道:“你们跟魔教勾勾搭搭,那便是同流合污了。”仪和怒道:“这位令狐大侠见义勇为,急人之难,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丈夫,哪像你们这种人,自居豪杰,其实却是见死不救、临难苟免的伪君子!”: [3 K% T( T& G7 j) X* E3 h
  岳不群外号“君子剑”,华山门下最忌的便是“伪君子”这三字。劳德诺听她言语中显在讥讽师父,刷的一声,长剑出鞘,直指仪和的咽喉。这一招正是华山剑法中的妙着“有凤来仪”。仪和没料到他竟会突然出手,不及拔剑招架,剑尖已及其喉,一声惊呼。跟着寒光闪动,七柄长剑已齐向劳德诺刺到。' b: x, g6 t# s: X4 s; i! L; h! q- y
  劳德诺忙回剑招架,可是只架开刺向胸膛的一剑,嗤嗤声响,恒山派的六柄长剑,已在他衣衫上划了六道口子,每一道口子都有一尺来长。总算恒山派弟子并没想取他性命,每一剑都是及身而止,只郑萼功夫较浅,出剑轻重拿捏不准,划破他右臂袖子之后,剑尖又刺伤了他右臂肌肤。劳德诺大惊,急向后跃,拍的一声,怀中掉下一本册子。日光照耀下,人人瞧得清楚,只见册子上写着“紫霞秘笈”四字。/ U) U! V7 a8 e) |$ U6 R
  劳德诺脸色大变,急欲上前抢还。今狐冲叫道:“阻住他!”仪和这时已拔剑在手,刷刷刷连刺三剑。劳德诺举剑架开,却进不得一步。2 q3 A0 K9 P+ w8 D
  岳灵珊道:“爹,这本秘笈,怎地在二师哥身上?”
* j$ G0 u& }. E: _7 f' S" `  令狐冲大声道:“劳德诺,六师弟是你害死的,是不是?”" ^: q9 Y6 z% m" C4 a  v- N
  那日华山上绝顶六弟子陆大有被害,《紫霞秘笈》失踪,始终是一绝大疑团,不料此刻恒山女弟子割断了劳德诺衣衫的带子,又划破了他口袋,这本华山派镇山之宝的内功秘笈竟掉了出来。
& G8 m  R+ H% n: `% q  劳德诺道:“胡说八道!”突然间矮身疾冲,闯入了一条小胡同中,飞奔而去。. b$ a0 K4 @8 ?, w. \% m
  令狐冲愤极,发足追去,只奔出几步,便一晃倒地。仪琳和郑萼忙奔过去扶起。
- b! l' _1 i! j* s3 {: Y# ]: u  岳灵珊将册子拾了起来,交给父亲,道:“爹,原来是给二师哥偷了去的。”6 z- ]; \( _( w: g% N6 J
  岳不群脸色铁青,接过来一看,果然便是本派历祖相传的内功秘笈,幸喜书页完整,未遭损坏,恨恨的道:“都是你不好,拿了去做人情。”
- c. B9 I3 w4 ~, C6 I  仪和口舌上不肯饶人,大声道:“这才叫做同流合污呢!”
- B$ K% g+ G/ K+ J" o  于嫂走到令狐冲跟前,问道:“令狐大侠,觉得怎样?”令狐冲咬牙道:“我师弟给这奸贼害死了,可惜追他不上。”见岳不群及众弟子转身入内,掩上了镖局大门,心想:“师父的大弟子学了魔教阴毒武功,二弟子又是个戕害同门、偷盗秘本的恶贼,难怪他老人家气恼!”说道:“尊师被困,事不宜迟,咱们火速去救人要紧。劳德诺这恶贼,迟早会撞在我手里。”于嫂道:“你身上有伤,如此……如此……唉,我不会说……”她是佣妇出身,此时在恒山派中身分已然不低,武功也自不弱,但知识有限,不知如何向他表示感激才好。  ~5 a  n: o, r- n2 v
  令狐冲道:“咱们快去骡马市上,见马便买。”掏出怀中金银,交给于嫂。
* D" S# w& h1 g9 x% `+ i  但市上买不够马匹,身量较轻的女弟子便二人共骑,出福州北门,向北飞驰。6 W+ t! J% d3 w$ r1 h5 W# R7 @
  奔出十余里,只见一片草地上有数十匹马放牧,看守的是六七名兵卒,当是军营中的官马。令狐冲道:“去把马抢过来!”于嫂忙道:“这是军马,只怕不妥。”令狐冲道:“救人要紧,皇帝的御马也抢了,管他甚么妥不妥。”1 V( E& i& {* i* u+ D1 }
  仪清道:“得罪了官府,只怕……”令狐冲大声道:“救师父要紧,还是守王法要紧?去他奶奶的官府不官府!我吴将军就是官府。将军要马,小兵敢不奉号令吗?”仪和道:“正是。”令狐冲叫道:“把这些兵卒点倒了,拉了马走。”仪清道:“拉十二匹就够了。”令狐冲叫道:“尽数拉了来!”. J' z4 A; Q) [8 n! f- G, a/ e2 `
  他呼号喝令,自有一番威严。自从定静师太逝世后,恒山派弟子凄凄惶惶,六神无主,听令狐冲这么一喝,众人便拍马冲前,随手点倒几名牧马的兵卒,将几十匹马都拉了过来。
4 z' {: i( Q! q" g  O. B# v% L  那些兵卒从未见过如此无法无天的尼姑,只叫得一两句“干甚么?”“开甚么玩笑?”已摔在地下,动弹不得。
, S$ \$ N; O5 z/ C  众弟子抢到马匹,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大是兴奋。大家贪新鲜,都跃到官马之上,疾驰一阵。中午时分,来到一处市镇上打尖。$ L# B5 V) r4 a2 L: X4 o
  镇民见一群女尼姑带了大批马匹,其中却混着一个男人,无不大为诧异。
8 \; z0 ~* b& e0 q9 j( J6 Q2 F  吃过素餐粉条,仪清取钱会帐,低声道:“令狐师兄,咱们带的钱不够了。”适才在骡马市上买马,众人救师心切,哪有心情讨价还价,已将银两使了个干净,只剩下些铜钱。令狐冲道:“郑师妹,你和于嫂牵一匹马去卖了,官马却不能卖。”郑萼答应了,牵了马和于嫂到市上去卖。众弟子掩嘴偷笑,均想:“于嫂倒也罢了,郑萼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居然在市上卖马,倒也希罕得很。”但郑萼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来到福建没多日,天下最难讲的福建话居然已给她学会了几百句,不久便卖了马,拿了钱来付帐。8 d  B- n0 M5 k
  傍晚时分,在山坡上遥遥望见一座大镇,屋宇鳞比,至少有七八百户人家。众人到镇上吃了饭,将卖马钱会了钞,已没剩下多少。郑萼兴高采烈,笑道:“明儿咱们再卖一匹。”令狐冲低声道:“你到街上打听打听,这镇上最有钱的财主是谁,最坏的坏人是谁。”
$ {& p. S9 b9 S$ j( a7 b  郑萼点点头,拉了秦绢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回来说道:“本镇只有一个大财主,姓白,外号叫做白剥皮,又开当铺,又开米行。这人外号叫做白剥皮,想来为人也好不了。”令狐冲笑道:“今儿晚上,咱们去跟他化缘。”7 ?6 U! x8 O. U7 F5 |' `
  郑萼道:“这种人最是小气,只怕化不到甚么钱米。”令狐冲微笑不语,隔了一会,说道:“大伙儿上路罢。”. ], v: Q; c+ l* ?0 S4 i) l8 x
  众人眼见天色已黑,但想师父有难,原该不辞辛劳,连夜赶路的为是,当即出镇向北。行不数里,令狐冲道:“行了,咱们便在这里歇歇。”众人依言在一条小溪边坐地休息。8 p3 U% o% S  `& b
  令狐冲闭目养神,过了大半个时辰,睁开眼来,向于嫂和仪和道:“你们两位各带六位师妹,到白剥皮家去化缘,郑师妹带路。”于嫂和仪和等心中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 P& `! ]" q! B- ^  令狐冲道:“至少得化五百两银子,最好是二千两。”仪和大声道:“啊哟,哪能化到这么多?”令狐冲道:“小小二千两银子,本将军还不瞧在眼里呢。二千两,咱们自己使一千,余下一千分给了镇上穷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面面相觑。仪和道:“你是……是要咱们劫富济贫?”令狐冲道:“劫是不劫的,咱们是化富济贫。咱们几十个人,身边凑起来也没几两银子,那是穷得到了姥姥家啦。不请富家大举布施,来周济咱们这些贫民,怎到得了龙泉铸剑谷哪?”
# _3 i4 W; u- ^  众人听到“龙泉铸剑谷”五字,更无他虑,都道:“这就化缘去!”
; v0 h, z. w& C! h1 i  令狐冲道:“这种化缘,恐怕你们从来没化过,法子有点儿小小不同。
; f' V. x$ S9 |! ?/ ~  你们脸上用帕子蒙了起来,跟白剥皮化缘之时,也不用开口,见到金子银子,随手化了过来便是。”郑萼笑道:“要是他不肯呢?”令狐冲道:“那就太也不识抬举了。恒山派门下英杰,都是武林中非同小可之士,旁人便用八人大轿来请,轻易也请不到你们上门化缘,是不是?白剥皮只不过是一个小小镇上的土豪劣绅,在武林中有甚么名堂位份?居然有十五位恒山派高手登门造访,大驾光临,那不是给他脸上贴金么?他倘若当真瞧你们不起,那也不妨跟他动手过招,比划比划。且看是白剥皮的武功厉害,还是咱们恒山派郑师妹的拳脚了得。”0 K9 i4 v7 {% g1 g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起来。群弟子中几个老成持重的如仪清等人,心下隐隐觉得不妥,暗想恒山派戒律精严,戒偷戒盗,这等化缘,未免犯戒。* l! ]9 y8 ]3 I) p# [
  但仪和、郑萼等已快步而去,那些心下不以为然的,也已来不及再说甚么。* D6 j% y3 j  f% ]; d9 J
  令狐冲一回头,只见仪琳一双妙目正注视着自己,微笑道:“小师妹,你说不对么?”仪琳避开他的眼光,低声道:“我不知道。你说该这么做,我……我想总是不错的。”令狐冲道:“那日我想吃西瓜,你不也曾去田里化了一个来吗?”
+ B) s$ p$ y" Y5 V$ i  仪琳脸上一红,想起了当日和他在旷野共处的那段时光,便在此时,天际一个流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闪烁而过。令狐冲道:“你记不记得心中许愿的事?”仪琳低声道:“怎么不记得?”她转过头来,说道:“令狐大哥,这样许愿真的很灵。”令狐冲道:“是吗?你许了个甚么愿?”
, _% r/ E/ s0 K3 Q  仪琳低头不语,心中想:“我许过几千几百个愿,盼望能再见你,终于又见到你了。”
+ i8 m2 y3 j: }0 D; i! v& _  突然远远传来马蹄声响,一骑马自南疾驰而来,正是来自于嫂、仪和她们一十五人的去路,但她们去时并未乘马,难道出了甚么事?众人都站了起来,向马蹄声来处眺望。5 e. |4 X7 M  N/ C
  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令狐冲,令狐冲!”令狐冲心头大震,那正是岳灵珊的声音,叫道:“小师妹,我在这里!”仪琳身子一颤,脸色苍白,退开了一步。
5 N; x! G  u. r. N( F( Z  黑暗中一骑白马急速奔来,奔到离众人数丈处,那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这才停住,显是岳灵珊突然勒马。令狐冲见她来得仓卒,暗觉不妙,叫道:“小师妹!师父、师母没事吗?”岳灵珊骑在马上,月光斜照,虽只见到她半边脸庞,却也见到她铁青着脸,只听她大声道:“谁是你的师父、师母?我爹爹妈妈,跟你又有甚么相干?”4 I  W1 m2 H& E  ]
  令狐冲胸口犹如给人重重打了一拳,身子晃了晃,本来岳不群对他十分严厉,但岳夫人和岳灵珊始终顾念旧情,没令他难堪,此刻听她如此说,不禁凄然道:“是,我已给逐出华山派门墙,无福再叫师父、师娘了。”岳灵珊道:“你既知不能叫,又挂在嘴上干甚么?”令狐冲垂头不语,心如刀割。5 k0 b6 N, R+ v! B/ E0 T5 Q6 r
  岳灵珊哼了一声,纵马上前数步,说道:“拿来!”伸出了右手。令狐冲有气没力的道:“甚么?”岳灵珊道:“到这时候还在装腔作势,能瞒得了我么?”突然提高嗓子,叫道:“拿来!”令狐冲摇头道:“我不明白。* r  v$ `* U: m- y& T6 t
  你要甚么?”岳灵珊道:“要甚么?要林家的辟邪剑谱!”令狐冲大奇,道:“辟邪剑谱?你怎会向我要?”) _" F) q0 j' A! @
  岳灵珊冷笑道:“不问你要,却问谁要?那件袈裟,是谁从林家老宅中抢去的?”令狐冲道:“是嵩山派的两个家伙,一个叫甚么‘白头仙翁’卜沉,一个叫‘秃鹰’沙天江。”岳灵珊道:“这姓卜姓沙的两个家伙,是谁杀的?”令狐冲道:“是我。”岳灵珊道:“那件袈裟,又是谁拿了?”令狐冲道:“是我。”岳灵珊道:“那么拿来!”1 b* E& U$ B0 h( Z2 R) ^' K3 x; f
  令狐冲道:“我受伤晕倒,蒙师……师……蒙你母亲所救。此后这件袈裟、便不在我身上。”岳灵珊仰起头来,打个哈哈,声音中却无半分笑意,说道:“依你说来,倒是我娘吞没了?这等卑鄙无耻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K, [7 e9 O2 v  ]. V  q* f6 l
  令狐冲道:“我决没说是你母亲吞没。老天在上,令狐冲心中,可没半分对你母亲不敬之意。我只是说……只是说……”岳灵珊道:“甚么?”令狐冲道:“你母亲见到这件袈裟,得知是林家之物,自然交给了林师弟。”0 T7 u+ L& H/ j7 w$ c/ J3 O
  岳灵珊冷冷的道:“我娘怎会来搜你身上之物?就算要交还林师弟,是你拚命夺来的物事,哼哼,你醒过来后,自己不会交还么?怎会不让你做这个人情?”( h  ^/ _7 {" R& q9 A8 q
  令狐冲心道:“此言有理。难道这袈裟又给人偷去了?”心中一急,背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说道:“既是如此,其中必有别情。”将衣衫抖了抖,说道:“我全身衣物,俱在此处,你如不信,尽可搜搜。”7 e* g( u0 c" n* I1 Y( ]
  岳灵珊又是一声冷笑,说道:“你这人精灵古怪,拿了人家的物事,难道会藏在自己身上?再说,你手下这许多尼姑和尚、不三不四的女人,哪一个不会代你收藏?”
6 K% y) A, s. u, q# q+ p: z  岳灵珊如此审犯人般对付令狐冲,恒山派群弟子早已俱都忿忿不平,待听她如此说,登时有几人齐声叫了出来:“胡说八道!”“甚么叫做不三不四的女人!”“这里有甚么和尚了?”“你自己才不三不四!”4 N% H/ j1 U/ _: [9 B
  岳灵珊手持剑柄,大声道:“你们是佛门弟子,纠缠着一个大男人,跟他日夜不离,那还不是不三不四?呸!好不要脸!”4 j, A, B6 U* l: v) M  l
  恒山群弟子大怒,刷刷刷之声不绝,七八人都拔出了长剑。% ]% |% {1 [- N' r/ l; Y
  岳灵珊一按剑上簧扣,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叫道:“你们要倚多为胜,杀人灭口,尽管上来!岳姑娘怕了你们,也不是华山门下弟子了!”
4 d, v( e+ J2 b  [% G  令狐冲左手一挥,止住恒山群弟子,叹道:“你始终见疑,我也无法可想。劳德诺呢?你怎不去问问他?他既会偷《紫霞秘笈》,说不定这件袈裟也是给他偷去了?”岳灵珊大声道:“你要我去问劳德诺是不是?”令狐冲奇道:“正是!”岳灵珊喝道:“好,那你上来取我性命便是!你精通林家的辟邪剑法,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对手!”令狐冲来道:“我……我怎会伤你?”8 b2 Z% O9 B& s- k2 e
  岳灵珊道:“你要我去问劳德诺,你不杀了我,我怎能去阴世见着他?”
( e9 T0 j8 _4 f$ v# o: b! K  令狐冲又惊又喜,说道:“劳德诺他……他给师……师……给你爹爹杀了?”他知劳德诺带艺投师,华山门下除了自己之外,要数他武功最强,若非岳不群亲自动手,旁人也除不了他。此人害死陆大有,自己恨之入骨,听说已死,实是一件大喜事。" Y* h: ?+ }5 t
  岳灵珊冷笑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你杀了劳德诺,又为何不认?”' }8 a' x; s  W" Y, D
  令狐冲奇道:“你说是我杀的?倘若真是我杀的,却何必不认?此人害死六师弟,早就死有余辜,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 e6 R1 S! ~" ?5 i/ L, }9 U) P' ~- v1 \  岳灵珊大声道:“那你为甚么又害死八师哥?他可没得罪你啊,你……你好狠心!”
* ^7 B- O; v3 z5 \  令狐冲更是大吃一惊,颤声道:“八师弟跟我向来很好,我……我怎会杀他?”岳灵珊道:“你……你自从跟魔教妖人勾结之后,行为反常,谁又知道你为甚么……为甚么要杀八师哥,你……你……”说到这里,不禁垂下泪来。令狐冲踏上一步,说道:“小师妹,你可别胡乱猜想。八师弟他年纪轻轻,和人无冤无仇,别说是我,谁都不会忍心加害于他。”岳灵珊柳眉突然上竖,厉声道:“那你又为甚么忍心杀害小林子?”
% e* F! _) P1 [7 _1 j2 `! g  令狐冲大惊失色,道:“林师弟……他……他也死了?”岳灵珊道:“现下是还没死,你一剑没砍死他,可是……可是谁也不知他……他……能不能好。”说到这里,呜咽起来。令狐冲舒了口气,问道:“他受伤很重,是吗?他自然知道是谁砍他的。他怎么说?”岳灵珊道:“世上又有谁像你这般狡猾?你在他背后砍他,他……他背后又没生眼睛。”/ r" T( G, ?: V% Z2 M
  令狐冲心头酸苦,气不可遏,拔出腰间长剑,一提内力,运劲于臂,呼的一声,掷了出去。那剑平平飞出,削向一株径长尺许的大乌桕树,剑刃拦腰而过,将那大树居中截断。半截大树摇摇晃晃的摔将下来,砰的一声大响,地下飞沙走石,尘土四溅。& {6 `5 V4 T9 t8 d
  岳灵珊见到这等威势,情不自禁的勒马退了两步,说道:“怎么?你学会了魔教妖法,武功厉害,在我面前显威风么?”) f. M0 e  w! {
  令狐冲摇头道:“我如要杀林师弟,不用在他背后动手,更不会一剑砍他不死。”3 ]6 @& E+ P/ |3 f9 d6 Q
  岳灵珊道:“谁知道你心中打甚么鬼主意了?哼,定然是八师哥见到你的恶行,你这才杀他灭口,还将他面目剁得稀烂,便如你对付二……劳德诺一般。”
! z  x  H8 p) }" Z- @* c0 F  令狐冲沉住了气,情知这中间定有一件自己眼下猜想不透的大阴谋,问道:“劳德诺的面目,也给人剁得稀烂了?”岳灵珊道:“是你亲手干下的好事,难道自己不知道?却来问我!”令狐冲道:“华山派门下,更有何人受到损伤?”岳灵珊道:“你杀了两个,伤了一个,这还不够么?”
2 ~7 A$ t' `  t  令狐冲听她这般说,知道华山派中并无旁人受到伤害,心下略宽,寻思:”
/ c7 u! {, U. v7 p' w  这是谁下的毒乎?”突然之间心中一凉,想起任我行在杭州孤山梅庄听说的话来,他说自己倘若不允加入魔教,便要将华山派尽数屠灭,莫非他已来到福州,起始向华山派下手?急道:“你……你快快回去,禀告你爹爹、妈妈,恐怕……恐怕是魔教的大魔头来对华山派痛下毒手了。”- ^8 F0 G3 s1 Z+ x4 t& V. J( R
  岳灵珊扁了扁嘴,冷笑道:“不错,确是魔教的大魔头在对我华山派痛下毒手。不过这个人魔头,以前却是华山派的。这才叫做养虎贻患,恩将仇报!”3 n5 \! I9 y% \
  令狐冲只有苦笑,心想:”我答应去龙泉相救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可是我师父、师娘他们又面临大难,这可如何是好?倘若真是任我行施虐,我自然也决不是他敌手,但恩师、师娘有难,纵然我赶去徒然送死,无济于事,也当和他们同生共死。事有轻重,情有亲疏,恒山派的事,只好让他们自己先行料理了。要是能阻挡了任我行,当再赶去龙泉赴援。”他心意已决,说道:“今日自离福州之后,我跟恒山派的这些师姊们一直在一起,怎么分身去杀八师弟、劳德诺?你不妨问问她们。”7 w! @+ C' D" b- o
  岳灵珊道:”哼,我问她们?她们跟你同流合污,难道不会跟你圆谎么?”
% H7 ~2 B% ?9 j7 l1 O; r# `6 Z  恒山众弟子一听,又有七八个叫嚷起来。几个出家人言语还算客气,那些俗家弟子却骂得甚是尖刻。# |" r% S( I3 Z, }
  岳灵珊勒马退开几步,说道:“令狐冲,小林子受伤极重,昏迷之中仍是挂念剑谱,你如还有半点人性,便该将剑谱还了给他。否则……否则……”# B  v0 A* B' v) }! }
  令狐冲道:“你瞧我真是如此卑鄙无耻之人么?”岳灵珊怒道:“你若不卑鄙无耻,天下再役卑鄙无耻之人了!”
, S6 W2 q7 u& L& S  仪琳在旁听着二人对答之言,心中十分激动,这时再也忍不住,说道:”; k- K' o. h# q6 u: B. t
  岳姑娘,令狐大哥对你好得很。他心中对你实在是真心诚意,你为甚么这样凶的骂他?”岳灵珊冷笑道,“他对我好不好,你是出家人,又怎么知道了?”6 A! g- f" {" Z/ F4 D1 f
  仪琳突然感到一阵骄傲,只觉得令狐冲受人冤枉诬蔑,自己纵然百死,也要为他辩白,至于佛门中的清规戒律,日后师父如何责备,一时全部置之脑后,当即朗声说道:“是令狐大哥亲口跟我说的。”岳灵珊道:“哼,他连这种事也对你说。他……他就想对我好,这才出手加害林师弟。”
* o0 w$ b5 Y  M7 i! h0 {( t# ^8 m  令狐冲叹了口气,说道,“仪琳师妹,不用多说了。贵派的天香断续胶和白云熊胆丸治伤大有灵效,请你给一点我师……给一点岳姑娘,让她带去救人治伤。”0 ~/ J$ Y, G* J& j
  岳灵珊一抖马头,转身而去,说道:“你一剑斩他不死,还想再使毒药么?我才不上你的当。令狐冲,小林子倘若好不了,我……我……”说到这里,语音已转成了哭声,急抽马鞭,疾驰向南。: ^) V& G, f/ j1 w
  令狐冲听着蹄声渐远,心中一片酸苦。9 \5 U5 \) V, [& k; H
  秦绢道:“这女人这等泼辣,让她那个小林子死了最好。”仪真道:“秦师妹,咱们身在佛门,慈悲为怀,这位姑娘虽然不是,却也不可咒人死亡。”, f6 j8 M& u0 G/ d- u
  令狐冲心念一动,道:“仪真师妹,我有一事相求,想请你辛苦一趟。”$ |$ x' ?- F6 I- I3 j  N" Y
  仪真道:“令狐师兄但有所命,自当遵依。”令狐冲道:“不敢。那个姓休之人,是我的同门师弟,据那位岳姑娘说受伤甚重。我想贵派的金创药灵验无比……”仪真道:“你要我送药去给他,是不是?好,我这就回福州城去,仪灵师妹,你陪我同去。”令狐冲拱手道:“有劳两位师妹大驾。”仪真道:“令狐师兄一直跟咱们在一起,怎会去杀人了?这等冤枉人,我们也须向岳师伯分说分说。”
2 u8 _+ E3 [/ T; T7 d: [  令狐冲摇头苦笑,心想师父只当我已然投入魔教麾下,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哪还能信你们的话?眼见仪真、仪灵二人驰马而去,心想:“她们对我的事如此热心,我倘若撇下她们,回去福州,此心何安?何况定闲师太她们确是为敌所困,而任我行是否来到福州,我却一无所知……”见秦绢过去拾起轿断大树的长剑,给他插入腰间剑鞘,忽然想起:“我说若要杀死林平之,何必背后斩他?又岂会一剑斩他不死?倘若下手之人是任我行,他更怎么一剑斩他不死?那定然是另有其人了。只须不是任我行,我师父怕他何来?”3 L" x) ?( l; c9 k! I
  想到此节,心下登时一宽,只听得远处蹄声隐隐,听那马匹的数目,当是于嫂她们化缘回来了。果然过不多时,一十五骑马奔到跟前。于嫂说道:“令狐少侠,咱们化……化了不少金银,可使不了……使不了这许多。黑夜之中,也不能分些去救济贫苦。”仪和道:“这当儿去龙泉要紧。济贫的事,慢慢再办不迟。”转头向仪清道:“刚才道上遇到了个年轻女子,你们见到没有?也不知是甚么来头,却跟我们动上了手。”, f$ T# C' a& `! B$ K
  令狐冲惊道:“跟你们动上了手?”仪和道:“是啊。黑暗之中,这女子骑马冲来,一见到我们,便骂甚么不三不四的尼姑,甚么也不怕丑。”令狐冲暗暗叫苦,忙问:“她受伤重不重?”仪和奇道:“咦,你怎知她受了伤?”令狐冲心想:“她如此骂你们,你又是这等火爆霹雳的脾气,她一个对你们一十五人,岂有不受伤的?”又问:“她伤在哪里?”+ L; R& n0 x( l2 }! \0 I
  仪和:“我先问她。为甚么素不相识,一开口就骂人?她说:‘哼,我才识得你们呢。你们是恒山派中一群不守清规的尼姑。’我说:‘甚么不守清规?胡说八道,你嘴里放干净些。’她马鞭一扬,不再理我,喝道:‘让开!’我伸手抓住了她马鞭,也喝道:‘让开!’这样便动起手来啦。”  a5 b8 Q; @. q; b2 p' e3 y1 B
  于嫂道:“她拔剑出手,咱们便瞧出她是华山派的,黑暗之中当时看不清面貌,后来认出好像便是岳先生的小姐,我急忙喝阻,可是她手臂上已中了两处剑伤,却也个怎么重。”6 p1 y2 }9 ?- {% c1 h! Z
  仪和笑道:“我可早认出来啦。他们华山派在福州城中,对令狐帅兄好生无礼,叫们恒山派有难,又是袖手不理,我有心要她吃些苦头。”郑萼道:“仪和师姊对这岳姑娘确是手下留情,那一招‘盒针渡劫’砍中了她左膀,只轻轻一划,便收了转来,若是真打哪,还不卸下了她一条手臂。”
+ p& L0 `+ i$ _2 W6 T# j. @* N  令狐冲心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师妹心高气傲,素来不肯认输,今晚这一战定然认为是毕生奇耻大辱,多半还要怪在自己头上。一切都是运数使然,那也无可如何,好在她受伤不重,料想当无大碍。
/ p/ [( G, `7 i! o4 _9 b4 r/ {& I  郑萼早瞧出令狐冲对这岳姑娘关心殊甚,说道:“咱们倘若早知是令狐师兄的师妹,就让她骂上几句也没甚么,偏生黑暗之中,甚么也瞧不清楚。! l6 F; B: v$ k: {$ x$ |$ Y1 E0 }6 u
  日后见到,倒要好生向她赔罪才是。”仪和气忿忿的道:“赔甚么罪?咱们又没得罪她,是她一开口就骂人。走遍天下,也没这个道理。”9 @# Q+ `+ y7 Q, f8 A7 h- ]
  令狐冲道:“几位化到了缘,咱们走罢。那白剥皮怎样?”他心中难过,不愿再提岳灵珊之事,便岔开了话题。) |# ^/ t. ~8 n% r! S- H7 ?
  仪和等人说起化缘之事,大为兴奋,登时滔滔不绝,还道:“平时向财主化缘,要化一两二两银子也为难得紧,今晚却一化便是几千两。”郑萼笑道:“那白剥皮躺在地下,又哭又嚷,说道几十年心血,一夜之间便化为流水。”秦绢笑道:“谁叫他姓白呢?他去剥人家的皮,搜刮财物,到头来还是白白的一场空。”) I6 B# X* Z/ S- f
  众人笑了一阵,但不久便想起师伯、师父她们被困,心情又沉重起来。, I2 N! l& T: Q9 j
  令狐冲道:“咱们盘缠有了着落,这就赶路罢!” , A# s8 U% Y" I# r4 E,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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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6:53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 w, ^) [& e2 O5 z1 j二十五 闻讯4 I) E, j4 c& k& i* G1 [: q  r( L
  一行人纵马疾驰,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沿途毫无耽搁,数日后便到了浙南龙泉。令狐冲给卜沉和沙天江二人砍伤,流血虽多,毕竟只是皮肉之伤。& i2 u3 ]0 P+ h5 @) Q; N
  他内力浑厚,兼之内服外敷恒山派的治伤灵药,到得浙江境内时已好了大半。
+ m, s7 X( x! J" D# \7 y  众弟子心下焦急,甫入浙境便即打听铸剑谷的所在,但沿途乡人均无所知。到得龙泉城内,见铸刀铸剑铺甚多,可是向每家刀剑铺打听,竟无一个铁匠知道铸剑谷的所在。众人大急,再问可见到两位年老尼姑,有没听到附近有人争斗打架。众铁匠都说并没听到有甚么人打架,至于尼姑,那是常常见到的,城西水月庵中便有好几个尼姑,却也不怎么老。
% B' z2 M2 ?- k/ t2 ~' I" S  众人问明水月庵的所在,当即驰马前往,到得庵前,只见庵门紧闭。3 e$ ]6 x2 u, }; }: X+ W! ?
  郑萼上前打门,半天也无人出来。仪和见郑萼又打了一会门,没听见庵中有丝毫声音,不耐再等,便即拔剑出鞘,越墙而入。仪清跟着跃进。仪和道:“你瞧,这是甚么?”指着地下。只见院子中有七八枚亮晶晶的剑头,显是被人用利器削下来的。仪和叫道:“庵里有人么?”寻向后殿。仪清拔闩开门,让令狐冲和众人进来。她拾起一枚剑头,交给令狐冲道:“令狐师兄,这里有人动过手。”
& m7 s# b; r" |0 S" _  令狐冲接过剑头,见断截处极是光滑,问道:“定闲、定逸两位师伯,使的可是宝剑么?”仪清道:”她二位老人家部不使宝剑。我师父曾道,只须剑法练得到了家,便是木剑竹剑,也能克敌制胜,她老人家又道,宝刀宝剑太过霸道,稍有失手,便取人性命,残人肢体……”令狐冲沉吟道:”那么这不是两位师伯削断的?”仪清点了点头。8 Y& t1 n5 F; G0 {! ]& Z- j! q
  只听得仪和在后殿叫道:“这里又有剑头。”众人跟着走向后殿,见殿党中地下桌上,到处积了灰尘。天下尼庵佛堂,必定洒扫十分干净,这等尘封上积,至少也有数日无人居住了。令狐冲等又来到庵后院子,只见好几株树木被利器劈断,检视断截之处,当也已历时多日。后门洞开,门板飞出在数丈之外,似是被人踢开。
: c( t$ N; o! x  后门外一条小径通向群山,走出十余丈后,便分为两条岔路。
# U/ o+ a9 N" }: U. @# B  y  仪清叫道:“大伙儿分头找找,且看有无异状。”过不多时,秦绢在右首的岔路上叫了起来:“这里有一枚袖箭。”又有一人跟着叫道:“铁锥!有一枚铁锥。”眼见这条小路通入一片丘岭起伙的群山,众人当即向前疾驰,沿途不时见到暗器和断折的刀剑。
$ Z2 ]' M  w7 Q  突然之间,仪清“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从草丛中拾起一柄长剑,向令狐冲道:“本门的兵器!”令狐冲道:“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和人相斗,定是向这里过去。”众人皆知掌门人和定逸师太定是斗不过敌人,从这里逃了下去,令狐冲这么说,不过措词冠冕些而已。眼见一路上散满了兵刃暗器,料想这一场争斗定然十分惨烈,事隔多日,不知是否还来得及相救。众人忧心仲忡,发足急奔。
4 `0 k, e3 n% @2 U! c$ l6 @& a  山路越走越险,盘旋而上,绕入了后山。行得数里,遍地皆是乱石,已无道路才循。恒山派中武功较低的弟子仪琳、秦绢等已然落后。又走一阵,山中更无道路,亦不再见有暗器等物指示方向。
' d$ C1 j& A# j+ B4 y  众人正没做理会处,突见左侧山后有浓烟升起。令狐冲道:“咱们快到那边瞧瞧。”疾向该处奔去。但见浓烟越升越高,绕过一处山坡后,眼前好大一个山谷,谷中烈焰腾空,柴草烧得劈拍作响。令狐冲隐身石后,回身挥手,叫仪和等人不可作声。
' ^' w* k! n7 G3 c# x  便在此时,听得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叫道:“定闲、定逸,今日送你们一起上西方极乐世界,得证正果,不须多谢我们啦。”令狐冲心中一喜:“两位师太并未遭难,幸喜没有来迟,”又有一个男子声音叫道:“东方教主好好劝你们归降投诚,你们偏偏固执不听,自今而后,武林中可再没恒山一派了。”先前那人叫道:“你们可怨不得我日月神教心狠手辣,只好怪自己顽固,累得许多年轻弟子枉自送了性命,实在可惜。哈哈,哈哈!”8 F  ]# F" E7 o7 \2 ~$ s) f& f
  眼见谷中火头越烧越旺,显是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已被困在火中,令狐冲执剑在手,提一口气,长声叫道:“大胆魔教贼子,竟敢向恒山派众位师太为难。五岳剑派的高手们四方来援,贼子们还不投降?”口中叫嚷,向山谷冲了下去。" `4 T& L' E- p% B- a) q+ e
  一到谷底,便是柴草阻路,枯枝千草堆得两三丈高,令狐冲更不思索,涌身从火堆中跳将进去。幸好火圈之中的柴草燃着的还不甚多,他抢前几步,见有两座石窑,却不见有人,便叫:”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恒山派的救兵来啦!”/ l7 ~" T9 B4 P% d3 C& C
  这时仪和、仪清、于嫂等众弟子也在火圈外纵声大呼,大叫:“师父、师伯,弟子们都到了。”跟着敌人呼叱之声大作:”一起都宰了!”“都是恒山派的尼姑!”“虚张声势,甚么五岳剑派的高手。”随即兵刃相交,恒山派众弟子和敌人交上了手。
& R9 o, r: U+ S) u% c4 t% K  只见窑洞口中一个高大的人影钻了出来,满身血迹,正是定逸师太,子执长剑,当门而立,虽然衣衫破烂,脸有血污,但这么一站,仍是神威凛凛,丝毫不失一代高手的气派。
6 h( R5 h5 e( p, |  `0 b  她一见令狐冲,怔了一怔,道:“你……你是……”令狐冲道:“弟子令狐冲。”定逸师太道:“我正识得你是令狐冲……”她在衡山群玉院外,曾隔窗见过令狐冲一面。令狐冲道:“弟子开路,请众位一齐冲杀出去。”  O; ?- e% b* T3 u- s) {
  俯身拾起一根长条树枝,挑动燃着的柴草。定逸师太道:”你已投入魔教……”
, m6 [5 u7 t2 D8 T8 r3 O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人喝道:“甚么人在这里捣乱!”刀光闪动,一柄钢刀在火光中劈将下来。令狐冲眼见火势甚烈,情势危急,而定逸师太对自己大有见疑之意,竟然不肯随己冲出,当此情势,只有快刀斩乱麻,大开杀戒,方能救得众人脱险,当即退了一步。那人一刀不中,第二刀又复砍下。
' A! e3 z/ B8 C# N8 n  令狐冲长剑削出,嗤的一声响,将他右臂连刀一齐斩落。却听得外边一个女子尖声惨叫,当是恒山派女弟子遭了毒手。
7 P: x8 T" F% f8 X% f- m! e  令狐冲一惊,急从火圈中跃出,但见山坡上东一团、西一堆,数百人已斗得甚急。恒山派群弟子七人一队,组成剑阵与敌人相抗,但也有许多人落了单,不及组成剑阵,便已与敌人接战。组成剑阵的即使未占上风,一时之间也是无碍,但各自为战的凶险百出,已有两名女弟子在这顷刻之间尸横就地。
1 d6 \. h& v, f8 A6 c  令狐冲双目向战场扫了一圈,见仪琳和秦绢二人背靠背的正和三名汉子相斗。他提气急冲过去,猛见青光闪动,一柄长剑疾刺而至。令狐冲长剑挺出,刺向那人咽喉,登即了帐。几个起落,已奔到仪琳之前,一剑刺入一名汉子背心,又一剑从另一名汉子胁下通入。第三名汉子举起钢鞭,正要往秦绢头顶砸下,令狐冲长剑反迎上去,将他一条手臂齐肩卸落。
4 K. q2 O6 z1 s0 f. j/ X9 i  仪琳脸色惨白,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阿弥陀佛,令狐大哥。”
3 Y' ?+ _- |; T9 h7 G0 V: M  令狐冲眼见于嫂被两名好手攻得甚急,纵身过去,刷刷两剑,一中小腹、一断右腕,敌方两名好手一死一伤;回过身来,长剑到处,三名正和仪和、仪清剧斗的汉子在惨呼声中倒地不起。9 A- B9 x+ D6 E
  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合力料理他,先杀了这厮。”
9 x* E  y0 U% K  三条灰影应声扑至,三剑齐出,分指令狐冲的咽喉、胸口和小腹。
4 E0 j9 I0 P+ d& I7 z/ T" s# k  这三剑剑招精奇,势道凌厉,实是第一流好手的剑法。令狐冲吃了一惊,心道:“这是嵩山派剑法!难道他们竟是嵩山派的?”
4 j/ L* k) ?' u+ t! I' V" ~' k  他心念只这么一动,敌人三柄长剑的剑尖已逼近他三处要害。令狐冲运起“独孤九剑”中“破剑式”要诀,长剑圈转,将敌人攻来的三剑一齐化解了,剑意未尽,又将敌人逼得迟开了两步,只见左首是个胖大汉子,四十来岁年纪,颏下一部短须。居中是个于瘦的老者,皮色黝黑,双目炯炯生光。
- _( b! F4 m8 @/ \4 s; u; V, p, N  他不及瞧第三人,斜身窜出,反手刷刷两剑,刺倒了两名正在夹攻郑萼的敌人。那三人大声吼叫,追了上来。令狐冲已打定主意:“这三人剑法甚高,一时三刻打发不了。缠斗一久,恒山门下损伤必多。”他提起内力,足下丝毫不停,东刺一招,西削一剑,长剑到处,必有一名敌人受伤倒地,甚或中剑身亡。8 i" m- z2 D  [6 d3 ^$ {' t
  那三名高手大呼追来,可是和他始终相差丈许,追赶不及。只一盏茶功夫,已有三十余名敌人死伤在今狐冲剑下,果真是当者披靡,无人能挡得住他的一招一式。敌方顷刻间损折了三十余人,强弱之势登时逆转。令狐冲每杀伤得几名敌人,恒山派女弟子便有数人缓出手来,转去相助同门,原是以寡敌众,反过来渐渐转为以强凌弱,越来越占上风。: a# o7 {) u1 s% O4 d8 x6 s
  今狐冲心想今日这一战性俞相搏,决计不能有丝毫容情,若不在极短时刻内杀退敌人,火势渐旺,困在石窑中的定闲师太等人便无法脱险。他奔行如飞,忽而直冲,忽而斜进,足迹所到之处,丈许内的敌人无一得能幸兔,过不多时,又有二十余人倒地。$ A- ]2 d. S% u: _3 B' X  G
  定逸站在窑顶高处,眼见令狐冲如此神出鬼没的杀伤敌人,剑法之奇,直是生平从所未见,欢喜之余,亦复骇然。, J3 E. {* Z; d- P( ^6 r
  余下敌人尚有四五十名,眼见令狐冲如鬼如魅,直非人力所能抵挡,摹地里发一声喊,有二十余人向树丛中逃了进去。令狐冲再杀数人,其余各人更无斗志,也即逃个干干净净。只有那三名高手仍是在他身后追逐,但相距渐远,显然也已大有怯意。3 B  y3 [5 I$ ~, A& v- V0 u) J+ K
  令狐冲立定脚步,转过身来,喝道:”你们是嵩山派的,是不是?”6 ]- I( O- _- m# H# I0 e( S; h  Z
  那三人急向后跃。一个高大汉子喝道:“阁下何人?”$ g3 z8 x+ L" J
  令狐冲不答,向于嫂等人叫道:“赶快拨开火路救人。”众弟子砍下树枝,扑打燃着的柴草。仪和等几名弟子已跃进火圈。枯枝干草一经着火,再也扑打不熄,但十余人台力扑打下,火圈中已开了个缺口,仪和等人从窑中扶了凡名奄奄一息的尼姑出来。" A5 D; o9 P2 c4 e4 ^5 N4 F
  令狐冲问道:“定闲师太怎样了?”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说道:“有劳挂怀!”一个中等身材的老尼从火圈中缓步而出。她月白色的衣衫上既无血迹,亦无尘土,手中不持兵刃,只左手拿着一串念珠,面目慈样,神定气闲。令狐冲大为诧异,心想:“这位定闲师太竟然如此镇定,身当大难,却没半分失态,当真名不虚传。”当即躬身行礼,说道:“拜见师太。”定闲师太合十回礼,却道:“有人偷袭,小心了。”6 r2 R0 g0 I0 ]6 l' [0 j
  令狐冲应道:“是!”竟不回身,反手挥剑,挡开了那胖大汉子刺过来的一剑,说道:“弟子赴援来迟,请师太恕罪。”当当连声,又挡开背后刺来的两剑。
/ @' q* Y& M6 r. ]  这时火圈中又有十余名尼姑出来,更有人背负着尸体。定逸师太大踏步走出,厉声骂道:“无耻奸徒,这等狼子野心……”她袍角着火,正向上延烧,她却置之不理。于嫂过去替她扑熄。令狐冲道:“两位师太无恙,实是万千之喜。”& e' _% |6 n1 g6 D. X8 ?( F
  身后嗤嗤风响,三柄长剑同时刺到,令狐冲此刻不但剑法精奇,内功之强也已当世少有匹敌,听到金刃劈风之声,内力感应,自然而然知道敌招来路,长剑挥出,反刺敌人手腕。那三人武功极高,急闪避过,但那高大汉子的手背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涔涔。
7 Y, ~* E! Z4 ^% A1 \7 L  令狐冲道:“两位帅太,嵩山派是五岳剑派之首,和恒山派同气连枝,何以忽施偷袭,实令人大惑不解。”
, L7 I, j% K6 K) u0 G: l  定逸师太问道:”师姊呢?她怎么没来?”秦绢哭道:“师……师父为奸人围攻,力战身……身亡……”定逸师太悲愤交集,骂道:”好贼子!”8 A: z9 D8 B1 Z; j% F$ V
  踏步上前,可是只走得两步,身子一晃,便即坐倒,口中鲜血狂喷。! N* [9 l2 j/ D7 B& ^5 D6 W
  嵩山派三名高乎接连变招,始终奈何不了令狐冲分毫,眼见他背向己方,反手持剑,剑招已神妙难测,倘若转过身来,更怎能是他之敌?三人暗暗叫苦,只想脱身逃走。$ k5 R3 `0 E1 t- W! j: [: v
  令狐冲转过身来,刷刷数剑急攻,剑招之出,对左首敌人攻其左侧,对右首敌人攻其右侧,逼得三人越挤越紧。他一柄长剑将三人圈住,连攻一十八剑,那三人挡了一十八招,竟无余裕能还得一手。三人所使均是嵩山派的精妙剑法,但在“独孤九剑”的攻击之下,全无还手余地。令狐冲有心逼得他们施展本门剑法,再也无可抵赖,眼见三人满脸都是汗水,神情狰狞可怖,但剑法却并无散乱,显然每人数十年的修为,均是大非寻常。
* H% g, K+ N7 X0 p2 h# b. Y; w% M  定闲师太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赵师兄、张师兄、司马师兄,我恒山派和贵派无怨无仇,三位何以如此苦苦相逼,竞要纵火将我烧成焦炭?贫尼不明,倒要请教。”" o  i+ N4 P/ @
  那嵩山派三名好手正是姓赵、姓张、姓司马。三人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只道自己身分十分隐秘,本已给令狐冲迫得手忙脚乱,忽听定闲师太叫了姓氏出来,都是一惊。呛啷、呛啷两响,两人手腕中剑,长剑落地。令狐冲剑尖指在那姓赵矮小老者喉头,喝道:“撤剑!”那老者长叹一声,说道:“天下居然有这等武功,这等剑法!赵某人栽在阁下剑底,却也不算冤枉。”手腕一振,内力到处,手中长剑断为七八截,掉在地下。" P! [6 |' G" G' o
  令狐冲退开几步,仪和等七人各出长剑,围住三人。7 n! @" K; S6 z! ^7 y
  定闲师太缓缓的道:“贵派意欲将五岳剑派合而为一,并成一个五岳派。贫尼以恒山派传世数百年,不敢由贫尼手中而绝,拒却了贵派的倡议。此事本来尽可从长计议,何以各位竟冒充魔教,痛下毒手,要将我恒山派尽数诛灭。如此行事,那不是太霸道了些吗?”9 d9 ^1 X$ K+ ~  H' X2 T; L* m
  定逸师太怒道,“师姊跟他们多说甚么?一概杀了,免留后患,咳……咳……”她咳得几声,又大口吐血。
) \! ?5 h9 e. a0 z  那姓司马的高大汉子道:“我们是奉命差遣,内中详情,一概不知……”
: G- C: M0 x4 J/ O2 Y  那姓赵老者怒道:“任他们要杀要剐便了,你多说甚么?”那姓司马的被他这么一喝,便不再说,脸上颇有惭愧之意。
: V# Y, Q$ Z. f, M  定闲师太说道:“三位三十年前横行冀北,后来突然销声匿迹。贫尼还道三位已然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却不料暗中投入嵩山派,另有图谋。唉,嵩山派左掌门一代高人,却收罗了许多左道……这许多江湖异士,和同道中人为难,真是居心……唉,令人大惑不解。”她虽当此大变,仍不愿出言伤人,说话自觉稍有过份,便即转口,长叹一声,问道:“我师姊定静师太,也是伤在贵派之手吗?”
  J# x) [5 G& y  那姓司马的先前言语中露了怯意,急欲挽回颜面,大声道:“不错,那是钟师弟……”那姓赵老者“嘿”的一声,向他怒目而视。那姓司马的才知失言,兀自说道:“事已如此,还隐瞒甚么?左掌门命我们分兵两路,各赴浙闽干事。”
' B2 w5 \) I$ A! R; L# E5 P+ j  ^! V  定闲师太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左掌门已然身为五岳剑派盟主,位望何等尊崇,何必定要归并五派,由一人出任掌门?如此大动干戈,伤残同道,岂不为天下英雄所笑?”定逸师太厉声道:“师姊,贼子野心,贪得无厌……你……”定闲师太挥了挥手,向那三人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义,必遭恶报。你们去罢!相烦三位奉告左掌门,恒山派从此不再奉左掌门号令。敝派虽然都是孱弱女子,却也决计不屈于强暴。左掌门并派之议,恒山派恕不奉命。”, H" y  k6 ]9 M1 S
  仪和叫道:”师伯,他们……他们好恶毒……”定闲师太道:“撤了剑阵!”仪和应道:“是!”长剑一举,六人收剑退开。
: M) X2 ^- i% y3 a  这三名嵩山派好手万料不到居然这么容易便获释放,不禁心生感激,向定闲师太躬身行礼,转身飞奔而去。那姓赵的老者奔出数丈,停步回身,朗声道:“请问这位剑法通神的少侠尊姓大名。在下今日栽了,不敢存报仇之望,却想得知是栽在哪一位英雄的剑底。”
- }2 A& j3 b/ h' U( r' \+ W* O  令狐冲笑道:“本将军泉州府参将吴天德便是!来将通名。”那老者明知他说的是假话,长叹一声,转头而去。
" X, v3 d$ G, w; E  其时火头越烧越旺,嵩山派死伤的人众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下。十余名伤势较轻的慢慢爬起走开,重伤的卧于血泊之中,眼见火势便要烧到,无力相避,有的便大声呼救。" _9 L8 t/ {2 i
  定闲师太道:“这事不与他们相干,皆因左掌门一念之差而起。于嫂、仪清,便救他们一救。”众人知道掌门人素来慈悲,不敢违拗,当下分别去检视嵩山派中死伤之辈,只要尚有气息的,便扶在一旁,取药给之敷治。; s5 w+ W: @) i
  定闲师太举首向南,泪水滚滚而下,叫道:“师姊!”身子晃了两下,向前直摔下去。
1 {: p8 ^% e2 J% ?8 E0 ~- |! s& ]  众人大惊,抢上扶起,只见她口中一道道鲜血流出,而定逸师太伤势亦重。众弟子十分惶急,不知如何是好,一齐望着令狐冲,要听他的主意。0 f7 v# I5 N+ B6 V% O
  令狐冲道:“快给两位师太服用伤药。受伤的先裹伤止血。此处火气仍烈,大伙儿到那边休息。请几位师姊师妹去找些野果或甚么吃的。”众人应命,分头办事。郑萼、秦绢用水壶装了山水,服侍定闲、定逸以及受伤的众位同门喝水服药。9 Q& }- {6 Q6 H3 E
  龙泉一战,恒山派弟子死了三十六人。众弟子想起定静师太和战死了的师姊师妹,尽皆伤感,突然有人放声大哭,余人也都哭了起来。霎时之间,山谷充满了一片悲号之声。! E9 I; a& b2 p" p/ V! |
  定逸师太厉声喝道:“死的已经死了,怎地如此想不开?大家平时学佛诵经,为的便是参悟这“生死’两字,一副臭皮囊,又有甚么好留恋的?”- {' b( J0 }, ]" L2 I5 R
  众弟子素知这位师太性如烈火,谁也不敢拗她之意,当下便收了哭声,但许多人兀是抽噎不止。定逸师太又道:“师姊到底如何遭难?萼儿,你口齿清楚些,给掌门人禀告明白。”
* f- N) n' `+ `1 C  郑萼应道:“是。”站起身来,将如何仙霞岭中伏,得令狐冲援手,如何廿八铺为敌人迷-药迷倒被擒,如何定静师太为嵩山派钟镇所胁,又受蒙面人围攻,幸得令狐冲赶到杀退,而定静师太终于伤重圆寂等情,一一说了。
6 |. D2 ~, a, b) e3 C  定逸师太道:“这就是了。嵩山派的贼子冒充魔教,胁迫师姊赞同并教之议。哼,用心好毒。倘若你们皆为嵩山派所擒,师姊便欲不允,那也不可得了。”她说到后来,已是气力不继,声音渐渐微弱,喘息了一会,又道:“师姊在仙霞岭遭到围攻,便知敌人不是易与之辈,信鸽传书,要我们率众来援,不料……不料……这件事,也是落在敌人算中。”
& V" ^2 @. I- i3 F  定闲师太座下的二弟子仪文说道:”师叔,你请歇歇,弟子 来述说咱们遇敌的经过。”定逸师太怒道:“有甚么经过?水月庵中敌人夜袭,乒乒乓乓的一直打到今日。”仪文道:“是。”仍是简单叙述数日来遇敌的情景。0 b) X# K! ]8 z' z
  原来当晚嵩山派大举来袭,各人也都蒙面,冒充是魔教的教众。恒山派仓卒受攻,当时大有覆没之虞,幸好水月庵也是武林一脉,庵中藏得五柄龙泉宝剑,住持清晓师太在危急中将宝剑分交定闲、定逸等御敌。龙泉宝剑削铁如泥,既将敌人兵刃削断了不少,又伤了不少敌人,这才且战且迟,逃到了这山谷之中。清晓师太却因护友殉难。这山谷旧产精铁,数百年前原是铸铁之所,后来精铁采完,铸剑炉搬往别处,只剩下几座昔日炼焦的石窑。也幸得这几座石窑,恒山派才支持多日,未遭大难。嵩山派久攻不下,堆积柴草,使起火攻毒计,倘若令狐冲等来迟半日,众人势难幸免了。
- t* F: g+ u2 h* x  定逸师太不耐烦去听仪文述说往事,双目瞪着令狐冲,突然说道:“你……你很好啊。你师父为甚么将你逐出门墙?说你和魔教勾结?”令狐冲道:“弟子交游不慎,确是结识了几个魔教中的人物。”定逸师太哼了一声,道:“像嵩山派这样狼子野心,却比魔教更加不如了。哼,正教中人,就一定比魔教好些吗?”4 ?  @3 ~; D! {* H3 M$ M
  仪和道:“令狐师兄,我不敢说你师父的是非。可是他……他明知我派有难,却袖手旁观,这中间……这中间……说不定他早已赞成嵩山派的并派之议了。”8 I3 Y* C# U4 t% G4 k
  令狐冲心中一动,觉得这活也未尝无理,但他自幼崇仰恩师,心中决不敢对他存丝毫不敬的念头,说道:“我恩师也不是袖手旁观,多半他老人家另有要事在身……这个……”
3 A1 \8 w5 ?$ Q% ^  定闲师太一直在闭目养神,这时缓缓睁开眼来,说道:”敝派数遭大难,均蒙令狐少侠援手,这番大恩大德……”令狐冲忙道:“弟子稍效微劳,师泊之言,弟子可万不敢当。”定闲师太摇了摇头,道:“少侠何必过谦?岳师兄不能分身,派他大弟子前来效力,那也是一样。仪和,可不能胡言乱语,对尊长无礼。”仪和躬身道:“是,弟子不敢了。不过……不过令狐师兄已被逐出华山派,岳师伯早已不要他了。他也不是岳师伯派来的。”定闲师太微微一笑,道:“你就是不服气,定要辩个明白。”
& [( \6 r. w- B" X  仪和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令狐师兄若是女子,那就好了。”定闲师太问道:“为甚么?”仪和道:“他已被逐出华山,无所归依,如是女子,便可改入我派。他和我们共历患难,已是自己人一样……”定逸师太喝道:“胡说八道,你年纪越大,说话越像个孩子。”定闲师太微微一笑,道:“岳师兄一时误会,将来辨明真相,自会将令狐少侠重收门户。嵩山派图谋之心,不会就此便息,华山派也正要倚仗令狐少侠呢。就算他不回华山,以他这样的胸怀武功,就是自行创门立派,也非难事。”4 B& f5 E6 T! t' I
  郑萼道:“掌门师叔说得真对。令狐师兄,华山派这些人都对你这么凶,你就来自创一个……创个‘令狐派’给他们瞧瞧。哼,难道非回华山派不可,好希罕么?”令狐冲脸现苦笑,道:“师伯奖饰之言,弟子何以克当?但愿恩师日后能原恕弟子过失,得许重入门墙,弟子便更无他求了。”秦绢道:“你更无他求?你小师妹呢?”4 I9 G% u' @0 y/ X
  令狐冲摇了摇头,岔开话头,说道:“一众殉难的师姊遗体,咱们是就地安葬呢,还是火化后将骨灰运回恒山?”. r3 s5 I% V/ d  o* T9 S
  定闲师太道:“都火化了罢!”她虽对世事看得透沏,但见这许多尸体横卧地下,都是多年相随自己的好弟子,说这句话时,声音也不免哽咽了。众弟子又有好几人哭了出来。
; @" i4 I" k2 p; N. _' T  F0 N  有些弟子已死数日,有的尸体还远在数十丈外。众弟子搬移同门尸身之时,无不痛骂嵩山派掌门左冷禅居心险恶,手段毒辣。" g; b- M9 x" Z/ G% u8 u
  待诸事就绪,天色已黑,当晚众人便在荒山间露宿一宵。次晨众弟子背负了定闲师太、定逸师太,以及受伤的同门,到了龙泉城内,改行水道,雇了七艘乌篷船,向北进发。  令狐冲生怕嵩山派又再在水上偷袭,随着众人北上。恒山派既有两位长辈同行,令狐冲深自收敛,再也不敢和众弟子胡说八道了。定闲师太、定逸师太等受伤本来颇为不轻,幸好恒山派治伤丸散极具神效,过钱塘江后,便已脱险境。恒山派此次元气大伤,不愿途中再生事端,尽量避开江湖人物,到得长江边上,便即另行雇船,溯江西上。如此缓缓行去,预拟到得汉口后,受伤众人便会好得十之六六,那时再舍舟登陆,折向北行,回归恒山。
$ G! G, {) f/ e9 H5 _  这一日来到鄱阳湖畔,舟泊九江口。其时所乘江船甚大,数十人分乘两船。令狐冲晚间在后艄和艄公水手同宿。睡到半夜,忽听得江岸之上有人轻轻击掌,击了三下,停得一停,又击三下。跟着西首一艘船上也有人击掌三响,停得一停,再击三下。击掌声本来极轻,但令狐冲内力既厚,耳音随之极好,一闻异声,立即从睡梦中醒觉,知是江湖上人物相互招呼的讯号。这些日来,他随时随刻注视水面上的动静,防人袭击,寻思:“不妨前去瞧瞧,若和恒山派无关,那是最好,否则暗中便料理了,免得惊动定闲师太她们。”
8 o1 F' ~+ d) h; j0 l1 g( M  s  凝目往西首的船只上瞧去,果见一条黑影从数丈外跃起,到了岸上,轻功却也平平。令狐冲轻轻一纵,悄没声息的上岸,绕到东首排在江边的一列大油篓之后,掩将过去,只听一人说道:“那船上的尼姑,果然是恒山派的。”8 }  K  R7 x& R8 f* V5 S1 k
  另一人道:“你说怎么办?”% t9 D1 S# e2 U' n/ s/ M
  令狐冲慢慢欺近,星月微光之下,只见一人满脸胡子,另一人脸形又长又尖,不但是瓜子脸,而且是张葵花子脸。只听这尖脸汉子说道:“单凭咱们白蛟帮,人数虽多,武功可及不上人家,明着动手是不成的。”那胡子道:“谁说明着动手了?这些尼姑武功虽强,水上的玩艺却未必成。明儿咱们驾船掇了下去,到得大江上,跳下水去凿穿了她们坐船,还不一一的手到擒来?”那尖脸汉子喜道:“此计大妙。咱哥儿俩立此大功,九江白蛟帮的万儿,从此在江湖上可响得很啦。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担心。”那胡子道:”担心甚么?”& t& Y7 w% ~; i1 z0 R" Z9 Z% K
  那尖脸的道:“他们五岳剑派结盟,说甚么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要是给莫大先生得知了,来寻咱们晦气,白蛟帮可吃不了要兜着走啦。”那胡子道:“哼,这几年来咱们受衡山派的气,可也受得够啦。这一次咱们倘若不替朋友们出一番死力,下次有事之时,朋友们也不会出力相帮。这番大事干成后,说不定衡山派也会闹个全军覆没,又怕莫大先生作甚?”那尖脸的道:“好,就是这个主意。咱们去招集人手,可得拣水性儿好的。”
! g! I4 r+ P( c  令狐冲一窜而出,反转剑柄,在那尖脸的后脑一撞,那人登时晕了过去。: g% O" o4 r/ L
  那胡子挥拳打来,令狐冲剑柄探出,登的一声,正中他左边太阳穴。那胡子如陀螺般转了几转身,一交坐倒。令狐冲横过长剑,削下两只大油篓的盖子,提起二人,分别塞入了油篓。油篓中装满了菜油,每一篓装三百斤,原是要次日装船,运往下游去的。这二人一侵入油篓,登时油过口鼻,冷油一激,便即醒转,骨嘟骨嘟的大口吞油。9 C  w( \- }" U2 T2 }
  忽然背后有人说道:“令狐少侠,勿伤他们性命。”正是定闲师大的声音。
) U: J$ }& |9 [/ t0 |+ D  令狐冲微微一惊,心想:“定闲师太何时到了身后,我竟没知晓。”当下松开按在二人头上的双手,说道:“是!”那二人头上一松,便欲跃出。. o) F; E( ^! r, x4 D; H
  令狐冲笑道:“别动!”伸剑在二人头顶一击,又将二人迫入了油篓。那二人屈膝而蹲,菜油及颈,双眼难睁,竟不知何以会处此狼狈境地。
1 z; b6 T6 a" }) C7 I  只见一条灰影从船上跃将过来,却是定逸师太,问道:“师姊,捉到了小毛贼么?”定闲师太道:“是九江白蛟帮的两位堂主,令狐少侠跟他们开开玩笑。”她转头向那胡子道:“阁下姓易还是姓齐?史帮主可好?”那胡子正是姓易,奇道:“我……我姓易,你怎么知道?咱们史帮主很好啊。”* H8 x* E4 A$ }6 E* ?+ ?2 e
  定闲微笑道:”白蛟帮易堂主、齐堂主,江湖上人称‘长江双飞鱼’,鼎鼎大名,老尼早已如雷贯耳。”7 y* U7 i) i& r$ L( |6 d. [- J' W2 {
  定闲师太心细如发,虽然平时极少出庵,但于江湖上各门各派的人物,无一不是了如指掌,否则怎能认出嵩山派中那三名为首高手?以这姓易的胡子,这姓齐的尖脸汉子而论,在武林中只是第三四流人物,但她一见到两人容貌,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来历。; w' I2 w2 H! R+ ~8 H' O( w4 J; d
  那尖脸汉子甚是得意,说道:“如雷贯耳,那可不敢。”令狐冲手上一用力,用剑刃将他脑袋压入了油中,又再松手,笑道:“我是久仰大名,如油贯耳。”那汉子怒道:“你……你……”想要破口骂人,却又不敢。令狐冲道:“我问一句,你们就老老实实答一句,若有丝毫隐瞒,叫你‘长江双飞鱼”变成一对’油浸死泥鳅’。”说着将那胡子也按在油中浸了一下。那胡子先自有备,没吞油入肚,但菜油从鼻孔中灌入,却也说不出的难受。
( h1 J; o, J8 m. E0 o, X  定闲和定逸忍不住微笑,均想:”这年轻人十分胡闹顽皮。但这倒也不失为逼供的好法子。”
! D, Q" W. k: ?- P  令狐冲问道:“你们白蛟帮几时跟嵩山派勾结了?是谁叫你们来跟恒山派为难的?”那胡子道:“和嵩山派勾结?这可奇了。嵩山派英雄,咱们一位也不识啊。”令狐冲道:“啊哈!第一句话你就没老实回答。叫你喝油喝一个饱!”挺剑平按其顶,将他按入油中。这胡子虽非一流好手,武功亦不甚弱,但令狐冲浑厚的内力自长剑传到,便如千斤之重的大石压在他头顶,丝毫动弹不得。菜油没其口鼻,露出了双眼,骨碌碌的转动,甚是狼狈。
1 @1 C+ Q9 p- u* w  令狐冲向那尖脸汉子道:“你快说!你想做长江飞鱼呢,还是想做油浸泥鳅?”
& T3 \! F- q- ?; m  那姓齐的道:“遇上了你这位英雄,想不做油浸泥鳅,可也办不到了。  x1 t& @  G+ ]" D) I! a# P; V
  不过易大哥可没说谎,咱们确是不识得嵩山派的人物。再说,嵩山派和恒山派结盟,武林中人所共知。嵩山派怎么叫咱们白蛟帮来跟……贵派过不去?”
4 _- B7 c( l6 J; i2 l  令狐冲松开长剑,放了那姓易的抬起头来,又问:“你说明儿要在长江之中,凿沉恒山派的坐船,用心如此险恶,恒山派到底甚么地方得罪你们了?”
/ D' P" C* c$ l( R  定逸师太后到,本不知令狐冲何以如此对待这两名汉子,听他一说,登时勃然大怒,喝道:“好贼子,想在长江中淹死我们啊。”她恒山派门下十之八九是北方女子,全部不会水性,大江之中倘若坐船沉没,势不免葬身鱼腹,想起来当真不寒而栗。
' f( `; _" Y8 v; h  那姓易的生怕令狐冲再将他脑袋按入油中,抢先答道:“恒山派跟我们白蛟帮本来无怨无仇。我们只是九江码头上一个小小帮会,又有甚么能耐跟恒山派众位师太结下梁子。只不过……只不过我想大家都是佛门一脉,贵派向西而去,多半是前去应援。因此……这个……我们不自量力,起下了歹心,下次是再也不敢了。”
4 c% e- _- h0 {/ o  令狐冲越听越胡涂,问道:“甚么叫做佛门一脉,西去赴甚么掇?说得不清不楚,莫名其妙!”那姓易的道:“是,是!少林派虽不是五岳剑派之一,但我们想和尚尼姑都是一家人……”定逸师太喝道:“胡说!”那姓易的吃了一惊,自然而然的身子一缩,吞了一大口油,腻住了口,说不出话来。
9 c# ~/ \% I: v% P% n" i/ R# P+ O  定逸师太忍住了笑,向那尖脸汉子道:“你来说。”
. S. h1 I. _5 d& e! a5 S) C  那姓齐的道:“是,是!有一个‘万里独行’田伯光,不知师太是否和他相熟?”8 B5 d: Y" h# H% H; C8 x- u8 p0 i! i
  定逸师太大怒,心想这“万里独行”田伯光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采花淫贼,我如何会和他相熟?这厮竟敢问出这句话来,当真是莫大的侮辱,右手一扬,便要往他顶门拍落。8 x) @+ \$ u9 N( M: }
  定闲师太伸手一拦,道:“师妹勿怒。这二位在油中耽得久了,脑筋不大清楚。且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问那姓齐的道,“田伯光怎么了?”那姓齐的道:“‘万里独行’田伯光田大爷,跟我们史帮主是好朋友。早几日田大爷……”定逸师太怒道:“甚么田大爷?这等恶行昭彰的贼子,早就该将他杀了。你们反和他结交,足见白蛟帮就不是好人。”那姓齐的道:“是,是,是。我们不是……不是好人。”定逸师太问道:“我们只问你,白蛟帮何以要和恒山派为难,又牵扯上田伯光甚么了?”田伯光曾对她弟子仪琳非礼,定逸师太一直未能杀之泄愤,心下颇以为耻,雅不愿旁人提及此人名字。
' q" Y9 q3 y5 Q3 [( z  那姓齐的道:“是,是。大伙儿要救任大小姐出来,生怕正教中人帮和尚的忙,因此我哥儿俩猪油蒙了心,打起了胡涂主意,这就想对贵派下手……”% `, |- i3 c) H
  定逸师太更是摸不着半点头脑,叹道:“师姊,这两个浑人,还是你来问罢。”4 a! }$ F7 a& t, R5 @% F0 ]
  定闲师太微微一笑,问道:“任大小姐,可便是日月神教前教主的大小姐吗?”) ^+ ^, T3 H- l! c9 t& k
  令狐冲心头一震:“他们说的是盈盈?”登时脸上变色,手心出汗。
  y4 l& }- J! b  那姓齐的道:“是。田大爷……不,那田……田伯光前些时来到九江,在我白蛟帮总舵跟史帮主喝酒,说道预期十二月十五,大伙儿要大闹少林寺,去救任大小姐出来。”
8 I; q9 c- I- T, p/ o7 _  定逸师太忍不住插嘴道:“大闹少林寺?你们又有多大能耐,敢去太岁头上动土?”
3 |1 X7 w, W. \3 m9 @9 i4 R$ ?0 q  那姓齐的道:“是,是。我们自然是不成。”
. a( @% I9 n$ r* d- _$ X4 R  定闲师太道:“那田伯光脚程最快,由他来往联络传讯,是不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在从中主持?”5 V: \9 ?, s( l4 ?' ~. }7 b/ Y
  那姓易的说道:“大家一听得任大小姐给少林寺的贼……不,少林寺的和尚扣住了,不约而同,都说要去救人,也没甚么人主持。大伙儿想起任大小姐的恩义,都说,便是为任大小姐粉身碎骨,也是甘愿。”" ^6 j8 ?9 y4 C8 m
  一时之间,令狐冲心中起了无数疑团:“他们说的任大小姐,到底是不是便是盈盈?她怎么会给少林寺的僧人扣住?她小小年纪,平素有甚么恩义待人?为何这许多人一听到她有难的讯息,便会奋不顾身的去相救?”' i- e; G# R( R, `/ G% t9 u+ n
  定闲师太道:“你们怕我恒山派去相助少林派,因此要将我们坐船凿沉,是不是?”那姓齐的道:“是,我们想和尚尼姑……这个那个……”定逸师太怒道:“甚么这个那个?”那姓齐的忙道:“是,是。这个……那个……小人不敢多说。小人没说甚么定闲师太道:“十二月十五之前,你们白蛟帮也要去少林寺?”姓易姓齐二人齐声道:”这可得听史帮主号令。”姓齐的又道:“既然大伙儿都去,我们白蛟帮总也不能落在人家后面。”定闲师太问道:”大伙儿?到底有哪些大伙儿?”那姓齐的道:“那田……田伯光说,浙西海沙帮、山东黑风会、湘西排教……”一口气说了江湖上三十来个大大小小帮会的名字。此人武功平平,帮会门派的名称倒记得挺熟。定逸师太皱眉道:“都是些不务止业的旁门左道人物,人数虽多,也未必是少林派的对手。”
7 Z( d, j3 i2 j0 Y7 y  令狐冲听那姓齐的所说人名中,有天河帮帮主“银髯蛟”黄伯流,长鲸岛岛主司马大,还有几人,也都是当日在五霸冈上会过的,心下更无怀疑,他们所要救的定然便是盈盈,斗然得到她的讯息,甚是欢喜,但想到她为少林派所扣押,而她曾杀过好几名少林弟子,又不禁担忧,问道:”少林派为甚么要扣住这位……这位任大小姐?”那姓齐的道:“这可不知道了。多半是少林派的和尚们吃饱了饭没事干,故意找些事来跟大伙儿为难。”
( I2 z( }4 b' `6 W8 g; g6 W  w  定闲师太道:“请二位回去拜上贵帮主,便说恒山派定闲、定逸和这位朋友路过九江,没来拜会史帮主,多有失礼,请史帮主包涵则个。我们明日乘船西行,请二位大度包容,别再派人来凿沉我们的船只。”她说一句,二人便说一句:“不敢。”; n' u# l9 Q" U  ~& y
  定闲师太向令狐冲道:“月白风清,少侠慢慢领略江岸夜景。恕贫尼不奉陪了。”携了定逸之手,缓步回舟。
6 C6 n  E) n2 W# c( Q+ ?  令狐冲知她有意相避,好让自己对这二人仔细再加盘问,但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竟想不出更有甚么话要问,在岸边走来走去,又悄立良久,只见半钩月亮映在江心,大江滚滚东去,月光颤动不已,猛然想起:“今日已是十一月下旬。他们下月十五要去少林寺,为时已然无多。少林派方证、方生两位大师待我甚好。这些人为救盈盈而去,势必和少林派大动干戈,不论谁胜谁败,双方损折必多。我何不赶在头里,求方证方丈将盈盈放出,将一场血光大灾化于无形,岂不甚好?”
( z) a) o9 h& g0 R5 ?; G  又想:“定闲、定逸两位师太伤势已痊愈了大半。定闲师太外表瞧来和寻常老尼无异,其实所知既博,见识又极高超,实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高人。由她率众北归,只要不再遇到嵩山派这样的大批强敌,该不会有甚么应付不了的危难。只是我怎生向她们告辞才好?”这些日来,和这些尼姑、姑娘们共历患难,众人对他既恭敬,又亲切,于他被逐出师门、为小师妹所弃之事,虽然从不提及,但神情之间,显然犹似她们自身遭此不幸一般。华山众同门中,除陆大有外,反而无人待他如此亲厚,突然要中途分手,颇感难以启齿。; r5 k) _3 o' ]; f& _* d) \' }& w
  只听得脚步声细碎,两人缓缓走近,却是仪琳和郑萼,走到离令狐冲二三丈外,叫了声:“令狐大哥。”便停住了脚步。令狐冲迎将上去,说道:“你们也给惊醒了?”仪琳道:“令狐大哥,掌门师伯吩咐我们来跟你说……”推了推郑萼,道:“你跟他说。”郑萼道:“掌门师叔要你说的。”仪琳道:“你说也是一样。”
, p! w! J# V% h6 W* I3 E  郑萼说道:“令狐大哥,掌门师叔说道,大恩不言谢,今后你不论有甚么事,恒山派都供你驱策。你如要去少林寺救那位任大小姐,大家自当尽力效命。”) Z' u  T: N" D; z# r
  令狐冲大奇,心想:“我又没说要去相救盈盈,怎地定闲师太却恁他说?啊哟,是了!群雄在五霸冈上聚会,设法为我治病,那都是瞧在盈盈的份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连这两个不成材的‘长江双飞鱼’都知道,定闲师太焉有不知?”想及此事,不由得脸上一红。
1 l- }3 h' |4 V: c1 i  郑萼又道:“掌门师叔说道,此事最好不要硬来。她老人家和定逸师叔两位,此刻已过江去了,要赶赴少林寺,去向方丈大师求情放人,请令狐大哥带同我们,缓缓前去。”
9 m& p9 t& B6 h$ U; K3 \9 s  令狐冲听了这番话,登时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举目向长江中眺望,果见一时小舟,挂起了一张小小白帆,正自向北航去,心中又是感激,又觉惭愧,心想:“两位师太是佛门中有道大德,又是武林高人。她们肯亲身去向少林派求情,原是再好不过,比之我这浪迹江湖、素行不端的一介无名小卒,面子是大上百倍了。多半方证方丈能瞧着二位师太的金面,肯放了盈盈。”想到此处,心下登时一宽。. j" B- \( y0 \( u( a7 _
  回过头来,只见那姓易、姓齐的兀自在油篓子中探头探脑,不敢爬将出来,心想这二人一片热心,为的是去救盈盈,自己可将他们得罪了,颇觉过意不去,迈步上前,拱了拱手,说道:“在下一时鲁莽,得罪了白蛟帮‘长江双飞鱼’两位英雄,实因事先未知其中缘由,还请恕罪。”说着深深一揖。
9 y7 J9 P, j* A, I, V& S& D  “长江双飞鱼”突然见他前倨后恭,大感诧异,急忙抱拳还礼,这一手忙脚乱,无数菜油飞溅出来,溅得令狐冲身上点点滴滴的都是油迹。, T! R2 @. q' Y
  令狐冲微笑着点了点头,向仪琳和郑萼道:“咱们走罢!”5 s, H: J/ M' ^! q1 `( n6 ~0 J
  回到舟中,恒山派众弟子竟绝口不提此事,连仪和、秦绢这些素来事事好奇之人,居然也不向他问一句话,自是定闲师太临去时已然嘱咐,免得令他尴尬。令狐冲暗自感激,但见到好几名女弟子似笑非笑的脸色,却又不免颇为狼狈,寻思:“她们这副模样,心中可咬定盈盈是我的情人了。其实我和盈盈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甚么逾规越礼之事。但她们不问,我又如何辩白?”眼见秦绢眼中闪着狡狯的光芒,忍不住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你们可别胡思乱想。”* @0 T9 j" D5 D) W
  秦绢笑道:“我胡思乱想甚么了?”令狐冲脸上一红,道:“我猜也猜得到。”秦绢笑道:“猜到甚么?”令狐冲还未答话,仪和道:“秦师妹,别多说了,掌门师叔吩咐的话,你忘了吗?”秦绢抿嘴笑道:“是,是,我没忘记。”
$ E1 h1 G8 {4 i9 v  令狐冲转过头来,避开她眼光,只见仪琳坐在船舱一角,脸色苍白,神情却甚为冷漠,不禁心中一动:“她心中在想甚么?为甚么她不和我说话?”
# t# [  Y4 Q0 m9 q  怔怔的瞧着她,忽然想到那日在衡山城外,自己受伤之后,她抱了自己在旷野中奔跑时的脸色。那时她又是关切,又是激动,浑不是眼前这般百事不理的模样。为甚么?为甚么?
2 A6 m2 I( w, h; h' w3 h, _  仪和忽道:“令狐师兄!”令狐冲没听见,没有答应。仪和大声又叫:$ x  F+ `! Q7 t6 r/ b5 s% v) p
  “令狐师兄!”令狐冲一惊,回过头道:“嗯,怎么?”仪和道:“掌门师怕说道,明日咱们或是改行陆道,或是仍走水路,悉听令狐师兄的意思。”, I0 S) R! ?1 u/ B6 K/ t& i. c
  令狐冲心中只盼改行陆道,及早得知盈盈的讯息,但斜眼一脱,只见仪琳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道:“掌门师太叫咱们缓缓行去,那么还是仍旧坐船罢。谅来那白蛟帮也不敢对咱们怎地。”秦绢笑道:“你放心得下吗?”令狐冲脸上微微一红,尚未作答,仪和喝道:“秦师妹,小孩儿家,少说几句行不行?”秦绢笑道:“行!有甚么不行?阿弥陀佛,我可不大放心。”5 M. @* S8 n6 Q7 c2 ^8 E2 A0 E
  次晨舟向西行,令狐冲命舟子将船靠近岸旁航行,以防白蛟帮来袭,但直至湖北境内,一直没有动静。此后数日之中。令狐冲也不和恒山弟子多说闲话,每逢晚间停泊,便独自一人上岸饮酒,喝得醺醺而归。
6 u8 d7 e# q1 _' `( ~8 p  这一日舟过夏口,折而向北,溯汉水而上,傍晚停泊在小镇鸡鸣渡旁。! W# i& r3 f0 f' w- R' ^
  他又上岸去,在一家冷酒铺中喝了几碗酒,忽想:“小师妹的伤不知好了没有?仪真、仪灵两位师姊送去恒山灵药,想来必可治好她的剑伤。林师弟的伤势又不知如何?倘若林师弟竟致伤重不治,她又怎样?”想到这里,心下不禁一惊,寻思:“令狐冲啊令狐冲,你真是个卑鄙小人!你虽盼小师妹早日痊愈,内心却又似在盼望林师弟伤重而死?难道林师弟死了,小师妹便会嫁你不成?”自觉无聊,连尽了三碗酒,又想:“劳德诺和八师弟不知是谁杀的?那人为甚么又去暗算林师弟?师父、师娘不知近来若何?”% _( E2 W% L, V
  端起酒碗,又是一饮而尽,小店之中无下酒物,随手抓起几粒成水花生,抛人口中,忽听背后有人叹了口气,说道:“唉!天下男子,十九薄幸。”! k3 t0 ~% E; i' k0 J' i
  令狐冲转过面来,向说话之人瞧去,摇晃的烛光之下,但见小酒店中除了自己之外,便只店角落里一张板桌旁有人伏案而卧。板桌上放了西壶、酒杯,那人衣衫槛楼,形状猥琐,不像是如此吐属文雅之人。当下令狐冲也不理会,又喝了一碗酒,只听得背后那声音又道:“人家为了你,给幽禁在不见天日之处。自己却整天在脂粉堆中厮混,小姑娘也好,光头尼姑也好,老太婆也好,照单全收。唉,可叹啊可叹。”; r5 h$ p; [2 u3 Y# T. M! @" H
  令狐冲知他说的是自己,却不回头,寻思:“这人是谁?他说‘人家为了你,给幽禁在不见天日之处’,说的是盈盈吗?为甚么盈盈是为了我而给人幽禁?”只听那人又道:“不相干之辈,倒是多管闲事,说要去拚了性命,将人救将出来。偏生你要做头子,我也要做头子,人还没救,自己伙里己打得昏天黑地。唉,这江湖上的事,老子可真没眼瞧的了。”( n" t& E3 b3 T# D' y
  令狐冲拿着酒碗,走过去坐在那人对面,说道:“在下多事不明,要请老兄指教。”& Z8 k+ E! h8 X+ c
  那人仍然伏在桌上,并不抬头,说道:”唉,有多少风流,便有多少罪孽。恒山派的姑娘、尼姑们,这番可当真糟糕之极了。”
$ w2 U, d, m+ B0 B  令狐冲更是心惊,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道:“令狐冲拜见前辈,还望赐予指点。”突然见到那人凳脚旁放着一把胡琴,琴身深黄,久经年月,心念一动,已知此人是谁,当即拜了下去,说道:“晚辈令狐冲,有幸拜见衡山莫师伯,适才多有失礼。”
  h( P3 V0 J% J5 ^3 V& a  e  那人抬起头来,双目如电,冷冷的在令狐冲脸上一扫,正是衡山派掌门“潇湘夜雨”莫大先生。他哼了一声,说道:“师伯之称,可不敢当。令狐大侠,这些日来可快活哪!”
4 P% M3 @' u# w8 [$ v( O* t* |  令狐冲躬身道:“莫师伯明鉴,弟子奉定闲师伯之命,随同恒山派诸位师姊师妹前赴少林。弟子虽然无知,却决不敢对恒山师姊妹们有丝毫失礼。”; _, w) |+ Q" W5 ?+ b
  莫大先生叹了口气,道:“请坐!唉,你怎不知江湖上人言纷纷,众口铄金?”
. X) \8 o: Y/ B0 Q. ^, ]$ l  令狐冲苦笑道:“晚辈行事狂妄,不知检点,连本门也不能容,江湖上的闲言闲语,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 K* Y! c2 p* {. m4 }* U$ e1 t3 U  莫大先生冷笑道:“你自己甘负浪子之名,旁人自也不来理你。可是恒山派数百年的清誉,竟败坏在你的手里,你也毫不动心吗?江湖上传说纷坛,说你一个大男人,混在恒山派一群姑娘和尼姑中间。别说几十位黄花闺女的名声给你损了,甚至连……连那几位苦守戒律的老师太,也给人作为笑柄,这……这可太不成话了。”/ ^' I/ v7 g3 ?7 j3 e1 d) G# b
  令狐冲退开两步,手按剑柄,说道:“不知是谁造谣,说这些无耻荒唐的言语,请莫师伯告知。”0 M+ Z6 b% O! ?8 q; r7 h/ _
  莫大先生道:“你想去杀了他们吗?江湖上说这些话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杀得干净么?哼,人家都羡慕你艳福齐天,那又有甚么不好了?”# {) A: T: K1 p" R; b8 C+ A
  令狐冲颓然坐下,心道:“我做事总是不顾前,不顾后,但求自己问心无愧,却没想到累了恒山派众位上下。这……这便如何是好?”
% p7 Y  E+ b# f, }/ o6 S  莫大先生叹了口气,温言道:“这五日里,每天晚上,我都曾到你船上窥探……”令狐冲“啊”的一声,心想:“莫师怕接连五晚来船窥探,我竟半点不知,可算是十分无能。”
/ F& S! p: x! Z. G- V) m& k8 [  莫大先生续道:“我见你每晚总是在后艄和衣而卧,别说对恒山众弟子并无分毫无礼的行为,连闲话也不说一句。令狐世兄,你不但不是无行浪子,实是一位守礼君子。对着满船妙龄尼姑,如花少女,你竟绝不动心,不仅是一晚不动心,而且是数十晚始终如一。似你这般男子汉、大丈夫,当真是古今罕有,我莫大好生佩服。”大拇指一翘,右手握拳,在桌上重重一击,说道:“来来来,我莫大敬你一杯。”说着便提起酒壶斟酒。% F* M8 M6 i# i1 O
  令狐冲道:“莫师伯之言,倒教小侄好生惶恐。小侄品行不端,以致不容于师门,但恒山派同道的师妹,却如何可以得罪?”莫大先生呵呵笑道:“光明磊落,这才是男儿汉的本色。我莫大如年轻二十岁,教我晚晚陪着这许多姑娘,要像你这般守身如玉,那就办不到。难得啊难得!来,干了!”5 s# R4 k) W( ]/ O4 [! s
  两人举碗一饮而尽,相对大笑。* @9 I6 M4 i; ]
  令狐冲见莫大先生形貌落拓,衣饰寒酸,哪里像是一位威震江湖的一派掌门?偶尔眼光一扫,锋锐如刀,但这霸悍之色一露即隐,又成为一个久困风尘的潦倒汉子,心想:“恒山掌门定闲师太慈祥平和,泰山掌门天门道长威严厚重,嵩山掌门左冷禅阴鸳险刻,我恩师是位彬彬君子,这位莫师伯外表猥琐平庸,似是个市井小人。但五岳剑派的五位掌门人,其实个个是十分深沉多智之人。我令狐冲草包一个,可和他们差得远了。”) Z+ _: ?2 ?5 F- J6 X
  莫大先生道:“我在湖南,听到你和恒山派的尼姑混在一起,甚是诧异,心想定闲师太是何等样人物,怎容门下做出这等事来?后来听得白蛟帮的人说起你们行踪,便赶了下来。令狐老弟,你在衡山群玉院中胡闹,我莫大当时认定你是个儇薄少年。你后来助我刘正风师弟,我心中对你生了好感,只想赶将上来,善言相劝,不料却见到后一辈英侠之中,竟有你老弟这样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很好,很好!来来来,咱们同干三杯!”说着叫店小二添酒,和令狐冲对饮。
$ S: i& y5 E2 H" Y4 [8 n  几碗酒一下肚,一个寒酸落拓的莫大先生突然显得逸兴遄 飞,连连呼酒,只是他酒量和令狐冲差得甚远,喝得几碗后,已是满脸通红,说道:“令狐老弟,我知你最喜喝酒。莫大无以为敬,只好陪你多喝几碗。嘿嘿,武林之中,莫大肯陪他喝酒的,却也没有几人。那日嵩山大会,座上有个大嵩阳手费彬。此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莫大越瞧越不顺眼,当时便一滴不饮。
2 D$ S# w( t+ Y7 ^  此人居然还口出不逊之言,他臭妹子的,你说可不可恼?”
! |" m; v! n7 W8 ~& P/ j2 c- q  令狐冲笑道:“是啊,这种人不自量力,横行霸道,终究没好下场。”
7 {  w" }, r. v+ W0 Q  莫大先生道:“后来听说此人突然失了踪,下落不明,不知到了何处,倒也奇怪。”7 q% R5 u" {+ K
  令狐冲心想,那日在衡山城外,莫大先生施展神妙剑法杀了费彬,他当日明明见到自己在旁,此刻却又如此说,自是不愿留下了形迹,便道:“嵩山派门下行事令人莫测高深,这费彬嘛,说不定是在嵩山哪一处山洞之中隐居了起来,正在勤练剑法,也未可知。”
7 g9 Y: T( n6 N  莫大先生眼中闪出一丝狡狯的光芒,微微一笑,拍案叫道:“原来如此,若不是老弟提醒,我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其中缘由。”喝了一口酒,问道:“令狐老弟,你到底何以和恒山派的人混在一起?魔教的任大小姐对你情深一住,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她啊。”% K* \* i( ]0 e- K  A3 I! O
  令狐冲脸上一红,说道:”莫师伯明鉴,小侄情场失意,于这男女之事,可早已瞧得淡了。”想起了小师妹岳灵珊,胸口一酸,眼眶不由得红了,突然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小侄本想看破红尘,出家为僧,便怕出家人戒律太严,不准饮酒,这才没去做和尚。哈哈,哈哈。”虽是大笑,笑声中毕竟大有凄凉之意。过了一会,便叙述如何遇到定静、定闲、定逸三位师太的经过,说到自己如何出手援救,每次都只轻描淡写的随口带过。, P) `6 W- B7 c3 k
  莫大先生静静听完,瞪着酒壶呆呆出神,过了半晌,才道:“左冷禅意欲吞并四派,联成一个大派,企图和少林、武当两大宗派鼎足而三,分庭抗礼。他这密谋由来已久,虽然深藏不露,我却早已瞧出了些端倪。操他奶奶的,他不许我刘师弟金盆洗手,暗助华山剑宗去和岳先生争夺掌门之位,归根结底,都是为此。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对恒山派明目张胆的下手。”6 v, q0 j% o/ u
  今狐冲道:“他倒也不是明目张胆,原本是假冒魔教,要逼得恒山派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答允并派之议。”0 ]5 f- T/ `# `1 _( s' l
  莫大先生点头道;“不错。他下一步棋子,当是去对付泰山派天门道长了。哼,魔教虽毒,却也未必毒得过左冷禅。令狐兄弟,你现下已不在华山派门下,闲云野鹤,无拘无束,也不必管他甚么正教魔教。我劝你和尚倒也不必做,也不用为此伤心,尽管去将那位任大小姐救了出来,娶她为妻便是。
0 F3 b( F+ f0 Z$ o  别人不来喝你的喜酒,我莫大偏来喝你三杯。他妈的,怕他个鸟?”他有时出言甚是文雅,有时却又夹几句粗俗俚语,说他是一派掌门,也真有些不像。
6 _# G% u& N5 w2 {8 @& _# f  y  令狐冲心想:“他只道我情场失意乃是为了盈盈,但小师妹之事,也不便跟他提起。”便问,“莫师伯,到底少林派为甚么要拘留任小姐?”
' M# ]" x( B/ P: @  莫大先生张大了口,双眼直视,脸上充满了惊奇之状,道:“少林派为甚么要拘留任小姐?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江湖上众人皆知,你……你……还问甚么?”" i2 \" Q/ e) K9 G2 g! g
  令狐冲道:“过去数月之中,小侄为人囚禁,江湖上之事一无所闻。那任小姐曾杀过少林派四名弟子,原也是从小侄身上而起,只不知后来怎地失手,竟为少林派所擒?”2 Y( V, A7 C' @% S1 m9 {  @5 ?5 @
  莫大先生道:“如此说来,你是真的不明白其中原委了。你身中奇异内伤,无药可治,听说旁门左道中有数千人聚集五霸冈,为了讨好这位任大小姐而来治你的伤,结果却人人束手无策,是也不是?”令狐冲道:“正是。”
' K- ~9 a  W, E5 v  莫大先生道:”这件事轰传江湖,都说令狐冲这小子不知几生修来的福气,居然得到黑木崖圣姑任大小姐的垂青,就算这场病医不好,也是不枉的了。”
2 M5 Z% {1 c4 k+ _  令狐冲道:“莫师伯取笑了。”心想:“老头子,袒千秋他们虽然是一番好意,毕竟行事太过鲁莽,这等张扬其事,难怪盈盈生气。”/ s" U3 T& j3 G% I" J& S' k, @
  莫大先生问道:“你后来怎地却好了?”是修习了少林派的‘易筋经’神功,是不是?”
8 ^% X% N, {" j+ S  令狐冲道:“不是。少林派方丈方证大师慈悲为怀,不念旧恶,答允传授少林派无上内功。只是小侄不愿改投少林派,而这门少林神功又不能传授派外之人,只好辜负了方丈大师的一番美意。”莫大先生道:“少林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你其时已被逐出华山门墙,正好改投少林。那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却为何连自己性命也不顾了?”令狐冲道:“小侄自幼蒙恩师、师娘收留,养育之恩,粉身难报,只盼日后恩师能许小侄改过自新,重列门墙,决不愿贪生怕死,另投别派。”
5 f8 K0 x5 a: O/ Z7 E  莫大先生点头道:“这也有理。如此说来,你的内伤得愈,那是由于另一桩机缘了。”令狐冲道:“正是。其实小侄的内伤也没完全治好。”
0 _) c+ p  W' r/ Z$ U# q  莫大先生凝视着他,说道:“少林派和你向来并无渊源,佛门中人虽说慈悲为怀,却也不能随便传人以本门的无上神功。方证大师答应以‘易筋经’相授,你当真不知是甚么缘故吗?”令狐冲道:“小侄确是不知,还望莫师伯示知。”  L0 K! U1 f6 n
  莫大先生道:“好!江湖上都说,那日黑木崖任大小姐亲身背负了你,来到少林寺中,求见方丈,说道只须方丈救了你的性命,她便任由少林寺处置,要杀要剐,绝不皱眉。”
& l" F+ o( I& b, r, S, S& O4 I1 ^  令狐冲“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将桌上一大碗酒都带翻了,全身登时出了一阵冷汗,手足发抖,颤声道:“这……这……这……”脑海中一片混乱,想起当时自己身子一日弱似一日,一晚睡梦之中,听到盈盈哭泣甚哀,说道:“你一天比一天瘦,我……我……”说得诚挚无比,自己心中感激,狂吐鲜血,就此人事不知。待得清醒,已是在少林寺的一间斗室之中,方生大师已费了无数心力为己施救。自己一直不知如何会到少林寺中,又不知盈盈到了何处,原来竟是她舍命相救,不由得热泪盈眶,跟着两道眼泪扑簌簌的直流下来。, \' B" M4 p9 j; z! d$ F3 Q
  莫大先生叹道:“这位任大小姐虽然出身魔教,但待你的至诚至情,却令人好生相敬。少林派中,辛国梁、易国梓、黄国柏、觉月禅师四名大弟子命丧她手。她去到少林,自无生还之望,但为了救你,她……她是全不顾己了。方证大师不愿就此杀她,却也不能放她,因此将她囚禁在少林寺后的山洞之中。任大小姐属下那许多三山五岳之辈,自然都要去救她出来。听说这几个月来,少林寺没一天安宁,擒到的人,少说也有一百来人了。”
  x8 R9 ^, T- B  令狐冲心情激荡,良久不能平息,过了好一会,才问:“莫师伯,你刚才说,大家争着要做头子,自己伙里已打得昏天黑地,那是怎么一回事?”, X7 C1 W3 k2 }
  莫大先生叹了口气,道:“这些旁门左道的人物,平日除了听从任大小姐的号令之外,个个狂妄自大,好勇斗狠,谁也不肯服谁。这次上少林寺救人,大家知道少林寺是天下武学的祖宗,事情很是棘手,何况单独去闯寺的,个个有去无回。因此上大家说要广集人手,结盟而往。既然结盟,便须有个盟主。听说这些日子来为了争夺盟主之位,许多人动上了手,死的死,伤的伤,着实损折了不少人。令狐老弟,我看只有你急速赶去,才能制得住他们。* Y1 A0 Z; ?' V2 P0 L' w$ J& T2 B
  你说甚么话,那是谁也不敢违拗的,哈哈,哈哈!”
# E) R3 U: B6 i/ f1 D. F6 W' F- V  莫大先生这么一笑,令狐冲登时满脸通红,情知他这番话不错,但群豪服了自己,只不过是瞧在盈盈的面上,而盈盈日后知道,一定要大发脾气,突然间心念一动:“盈盈对我情意深重,可是她脸皮子薄,最怕旁人笑话于她,说她对我落花有意,而我却流水无情。我要报答她这番厚意,务须教江湖上好汉众口纷传,说道令狐冲对任大小姐一往情深,为了她性命也不要了。9 j: n' t  j" O5 y; V1 I
  我须孤身去闯少林,能救得出她来,那是最好,倘若救不出,也要闹得众所周知。”说道:“恒山派的定闲、定逸两位师伯上少林寺去,便是向少林方丈求情,请他放了这位任小姐出来,以免酿成一场大动干戈的流血浩劫。”' c9 C) d/ p- d
  莫大先生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奇怪,定闲师太如此老成待重之人,怎么会放心由你陪伴她门下的姑娘、尼姑,自己却另行他往,原来是为你作说客去了。”
. [9 @, U5 Z$ b( E1 v5 K( J, b( }# M  令狐冲道:“莫师伯,小侄既知此事,着急得了不得,恨不得插翅飞去少林寺,瞧瞧两位师太求情的结果如何。只是恒山派这些师姊妹都是女流之辈,倘若途中遇上了甚么意外,可又难处。”
" b; S1 N9 W1 L, Z6 x  莫大先生道:“你尽管去好了!”令狐冲喜道:“我先去不妨?”莫大先生不答,拿起倚在板凳旁的胡琴,咿咿呀呀的拉了起来。7 Z) z4 K$ s  A7 y
  今狐冲知道他既这么说,那便是答应照料恒山派一众弟子了,这位莫师伯武功识见,俱皆非凡,不论他明保还是暗护,恒山派自可无虞,当即躬身行礼,说道:“深感人德。”8 S) T' @8 g8 d' P0 }2 S& w- H
  莫大先生笑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我帮恒山派的忙,要你来谢甚么?那位任大小姐得知,只怕要喝醋了。”  U  i' z+ j+ x4 r( k
  令狐冲道:“小侄告辞。恒山派众位师姊妹,相烦莫师伯代为知照。”说着直冲出店。+ f& l; p5 ?5 X  }
  一凝步,向江中望去,只见坐船的窗中透出灯光,倒映在汉水之中,一条黄光,缓缓闪动。身后小酒店中,莫大先生的琴声渐趋低沉,静夜听来,甚是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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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6:54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h& s! {+ i9 z& C1 S
二十六 围寺  O$ v3 w7 x9 l+ c( ]
  今狐冲向北疾行,天明时到了一座大镇,走进一家饭店。湖北最出名的点心是豆皮,以豆粉制成粉皮,裹以菜肴,甚是可口。令狐冲连尽三大碟,付帐出门。/ S: ^* \5 b  j
  只见迎面走来一群汉子,其中一人又矮又胖,赫然便是“黄河老祖”之一的老头子。令狐冲心中人喜,大声叫道:“老头子!你好阿。”
% e% d% ]$ x, Q" h  老头子一见是他,登时脸上神色尴尬之极,迟疑半响,刷的一声,抽出了大刀。
' R0 Z* a6 R* B  u  令狐冲又向前迎了一步,说道:”祖千秋……”只说了三个字,老头子举刀便向他砍将过来,可是这一刀虽然力劲势沉,准头却是奇差,和令狐冲肩头差着一尺有余,呼的一声,直削了下去。令狐冲吓了一跳,向后跃开,叫道:“老先生,我……我是令狐冲!”- C# E0 Y9 W$ h
  老头子叫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令狐冲。众位朋友听了,圣姑当日曾有令谕,不论哪一人见到令狐冲,务须将他杀了,圣姑自当重重酬谢。这一句话,大伙儿可都知道么?”
! g' S3 j, R* H3 s5 {  众人轰然道:“咱们都知道的。”众人话虽如此,但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神情甚是古怪,并无一人拔刀刃动手,有些人甚至笑嘻嘻的,似觉十分有趣。" c% N0 B- w$ e9 n
  令狐冲脸上一红,想起那日盈盈要老头子等传言江湖,务须将自己杀了,她是既盼自己再不离开她身边,又要群豪知道,她任大小姐决非痴恋令狐冲,反而恨他入骨。此后多经变故,早将当时这句话忘了,此刻听老头子这么说,才想起她这号令尚未通传取消。/ y" g/ @7 d% h. W
  当时老头子等传言出去,群豪已然不信,待得她为救令狐冲之命,甘心赴少林寺就死,这事由少林寺俗家弟子泄漏了出来,登时轰动江湖。人人固赞她情深义重,却也不免好笑,觉得这位大小姐太也要强好胜,明明爱煞了人家,却又不认,拚命掩饰,不免欲盖弥彰。这件事不但盈盈属下那些左道旁门的好汉知之甚详,连正派中人也多有所闻,日常闲谈,往往引为笑柄。5 F0 {( }! k" G& B% A
  此刻群豪突然见到今狐冲出现,惊喜交集之下,却也有些不知所措。* p: n9 x: y) H3 M
  老头子道:“令狐公子,圣姑有令,叫我们将你杀了。但你武功甚高,适才我这一刀砍你不中,承你手下留情,没取我性命,足感盛情。众位朋友,大家亲眼目睹,咱们决不是不肯杀令狐公子,实在是杀他不了,我老头子不行,当然你们也都不行的了。是不是?”
+ j: F0 T2 U) G6 d  V  众人哈哈大笑,都道:“正是!”一人道:“适才咱们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双方打得筋疲力尽,谁也杀不了谁,只好不打。大伙儿再不妨斗斗酒去。倘若有哪一位英雄好汉,能灌得令狐公子醉死了,日后见到圣姑,也好有个交代。”群豪棒腹狂笑,都道:“妙极,妙极!”又一人笑道:“圣姑只要咱们杀了令狐公子,可没规定非用刀子不可。用上好美酒灌得醉死了他,那也是可以啊。这叫做不能力敌,便当智取。”' _3 A, |5 I! X
  群豪欢呼大叫,簇拥着令狐冲上了当地最大的一间酒楼,四十余人坐满了六张桌子。几个人敲台拍凳,大呼:“酒来!”! ?, A. u" B0 F6 X- O. \
  令狐冲一坐定后,便问:“圣姑到底怎样啦?这可急死我了。”
* Q$ s: ^2 E" ^6 K8 t. t& {  群豪听他关心盈盈,尽皆大喜。' e  j- E8 H) ]& a8 @
  老头子道:“大伙儿定了十二月十五,同上少林寺去接圣姑出寺。这些日子来,却为了谁做盟主之事,大家争闹不休,大伤和气,令狐公子驾到,那是再好不过了。这盟主若不是你当,更有谁当?倘若别人当了,就算接了圣姑出来,她老人家也必不开心。”% U- {3 N) J: ~( ?- q" ?3 r8 K% V
  一个白须老者笑道:“是啊。只要由令狐公子主持全局,纵然一时遇上阻难,接不到圣姑,她老人家只须得知讯息,心下也是欢喜得紧。这盟主一席,天造地设,是由令狐公子来当的了。”
: j9 g: Q5 {% X& n7 A# R  令狐冲道:“是谁当盟主,那是小事一件,只须救得圣姑出来,在下便是粉身碎骨,也所甘愿。”这几句话倒不是随口胡诌,他感激盈盈为己舍身,若要他为盈盈而死,那是一往无前,决不用想上一想。不过如在平日,这念头在自己心头思量也就是了,不用向人宣之于口,此刻却要拚命显得多情多义,好叫旁人不去笑话盈盈。- p2 A/ d: E4 r5 T% J
  群豪一听,更是心下大慰,觉得圣姑看中此人,眼光委实不错。4 l0 f9 G- j- ~
  那白发老者笑道:“原来令狐公子果然是位有情有义的英雄,倘若是如江湖上所讹传那般,说道令狐公子置身事外,全不理会,可教众人心凉了。”3 H* H, E; r+ z5 G) v
  令狐冲道:“这几个月来,在下失手身陷牢笼,江湖上的事情一概不知。  k5 u( Q) r. I  R5 m3 ]7 s
  但日夜思念圣姑,想得头发也白了。来来来,在下敬众位朋友一杯,多谢各位为圣姑出力。”说着站起身来,举杯一饮而尽,群豪也都干了。
% V- O- R0 ?" ~( |8 w0 `& t0 Y  令狐冲道:“老先生,你说许多朋友在争盟主之位,大伤和气,事不宜迟,咱们便须立即赶去劝止。”老头子道:“正是。祖千秋和夜猫子都已赶去了。我们也正要去。”令狐冲道:“不知大伙儿都在哪里?”老头子道:“都在黄保坪聚会。”令狐冲道:“黄保坪?”那白须老者道:“那是在襄阳以西的荆山之中。”% \! P* t+ g9 o) u
  令狐冲道:”咱们快些吃饭喝酒,立即去黄保坪。咱们已斗了三日三夜酒,各位费尽心机,始终灌不死令狐冲,日后见到圣姑,已大可交代了。”
$ b) Q6 r# J! h- L7 ]  群豪大笑,都道:“令狐公子酒量如海,只怕再斗三日三夜,也奈何不了你。”
# H, [% r7 ~% G& Q  令狐冲和老头子并肩而行,问道:“令爱的病,可大好了?”# g0 [9 p$ t2 a: Z
  老头子道:“多承公子关怀,她虽没怎么好,幸喜也没怎么坏。”4 M9 K: O2 p( _0 c% A+ K
  令狐冲心中一直有个疑团,眼见余人在身后相距数丈,便问:“众位朋友都说圣姑于各位有大恩德。在下委实不明其中原因,圣姑小小年纪,怎能广施恩德于这许多江湖朋友?”老头子问道:“公子真的不知其中缘由?”4 l1 a: A3 e8 M0 H! K
  令狐冲摇头道:“不知。”老头子道:“公子不是外人,原本不须相瞒,只是大家向圣姑立过誓,不能泄漏此中机密。请公子恕罪。”令狐冲点头道:“既不便说,还是不说的好。”老头子道:“日后由圣姑亲口向公子说,那不是好得多么?”令狐冲道:“但愿此日越早到来越好。”
! M+ x8 b; ^/ B% ^  群豪在路上又遇到了两批好汉,也都是去黄保坪的,三伙人相聚,已有一百余人。
* H. y0 D% q2 }. ~) V* j7 i5 c  群豪赶到黄保坪时已是深夜,群雄聚会处是在黄保坪以西的荒野。还在里许之外,便已听到人声嘈杂,有人粗声喝骂,有人尖声叫嚷。令狐冲加快脚步奔去,月光之下,只见群山围绕的一块草坪上,黑压压地聚集着无数人众,一眼望去,少说也有千余人。
0 d7 [" P* M1 I  e/ B) f3 A; H  只听有人大声说道:“盟主,盟主,既然称得这个‘主’字,自然只好一人来当。你们六个人都要当,那还成甚么盟主?”! P0 _% M/ {+ x+ X2 f
  另一人道:“我们六个人便是一个人,一个人便是六个人。你们都听我六兄弟的号令,我六兄弟便是盟主了。你再罗里罗嗦,先将你撕成四块再说。”. K8 ^: g/ j. n7 P7 A7 H3 ]
  令狐冲不用眼见其人,便知是“桃谷六仙”之一,但他六兄弟说话声音都差不多,却分辨不出是六人中的哪一个。
: e& p: w  M/ S$ {/ R; Y1 i# L% G  先前那人给他一吓,登时不敢再说。但群雄对“桃谷六仙”显然心中不服,有的在远处叫骂,有的躲在黑暗中大声嘻笑,更有人投掷石块泥沙,乱成一团。9 L2 y" z7 {9 n# K, W
  桃时仙大声嚷道:“是谁向老子投掷石块?”黑暗中有人道:“是你老子。”桃花仙怒道:“甚么?你是我哥哥的老子,也就是我的老子了?”有人说道:“那也未必!”登时数百人齐声轰笑。桃花仙道:“为甚么未必?”% [' ?  M7 n# ~; d% v- E2 X* W
  另一人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生一个儿子。”桃根仙道:“你只生一个儿子,跟我有甚么相干?”又一个粗嗓子的大声笑道:“跟你没相干,多半跟你兄弟相干了。”桃干仙道:“难道跟我相干么?”先一人笑道:“那得看相貌像不像。”桃实仙道:“你说跟我的相貌有些相像,出来瞧瞧。”
# V: q0 ]& k5 ]$ K8 ~3 Y  那人笑道:“有甚么好瞧的,你自己照镜子好了!”& j4 R5 ?* ~/ F# O1 z. p
  突然之间,四条人影迅捷异常的纵起,一扑向前,将那人从黑暗中抓了出来。这人又高又大,足足有二百来斤,给桃谷四仙抓住了四肢,竟丝毫动弹不得。四人将他抓到月光底下一照。桃实仙道:“不像我,我哪有这样难看?老三,只怕有些像你。”桃枝仙道:“呸,我就比你难看吗?天下英雄在此,不妨请大伙儿品评品评。”# a0 Z# C; P$ `5 \
  群雄早就见到桃谷六仙都是五官不正,面貌丑陋,要说哪一个更好看些,这番品评功夫可也真着实不易,这时眼见那大汉给四仙抓在手中,顷刻之间便会给撕成了四块,人人栗栗危惧,谁也笑不出来。0 N  g  {+ }% _0 A% b* x
  令狐冲知道桃谷六仙的脾气,一个不对,便会将这大汉撕了,朗声说道:“桃谷六仙,让我令狐冲来品评品评如何?”说着缓步从暗处走了出来。, V3 E3 z. Y7 e# ?
  群雄一听到“令狐冲”三字,登时耸动,千余对目光都注集在他身上。  Z- l+ u' o- @8 U
  令狐冲却目不转晴的凝视着桃谷四仙,唯恐他们一时兴起,登时便将这大汉撕裂,说道:“你们将这位朋友放下,我才瞧得清楚。”桃谷四仙当即将他放下。: j- t. r4 ?7 y0 h* Y' B/ Q  D
  这条大汉身材雄伟已极,站在当地,便如一座铁塔相似。他适才死里逃生,已然吓得魂不附体,脸如死灰,身子籁籁发抖。他明知如此当众发抖,实非英雄行径,可是全身自己要抖,却也勉强不来,要想说几句撑门面之言,只颤声道:“我……我……我令狐冲见他吓得厉害,但此人五官倒也端正,向桃谷六仙道:“六位桃兄,你们的相貌和这位朋友全然不像,可比他俊美得多了。桃根仙骨格清奇、桃干仙身材魁伟、桃枝仙四肢修长、桃叶仙眉清目秀、桃花仙呢……这个……这个目如朗星,桃实仙精神饱满,任谁一见到,立刻都知是六位行侠仗义的玉面英雄,英俊少……这个英俊中年。”
; }4 D) n4 ]- P1 i% O) h  群雄听了,尽皆大笑。桃谷六仙更是大为高兴。, A$ k  |# H: [2 d# C; J1 f; Q
  老头子吃过这六兄弟的苦头,知道他们极不好惹,跟着凑趣,说道:“依在下之见,环顾天下英雄,武功高的固多,说到相貌,那是谁也比不上桃谷六仙了。”  D1 l8 G2 f- D! \7 P; z" {8 B
  群豪跟着起哄,有的说:“岂仅俊美而已,简直是风流潇洒。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的说:“潘安退避三舍,宋玉甘拜下风。”有的说:“武林中从第一到第六的美男子,自当算他们六位。令狐公子最多排到第七。”7 g/ b3 F& i' g! F5 y# P
  桃谷六仙不知众人取笑自己,还道是真心称赞,更加笑得合不拢嘴。桃枝仙道,“我妈当年说咱六个是丑八怪,原来说得不对。”有人笑道:“当然不对了,你们只有六个人,怎能成为丑八怪?”有人轻道:“加上他们爹娘……”一句话没说完,便给人掩住了嘴巴。
. M# j3 Q( M2 l; n  老头子大声道:“众位朋友,大伙儿运气不小。令狐公子正要单枪匹马,独闯少林,去接圣姑出来,道上遇到了我们,听说大伙儿在此,便过来和大家商议商议。说到相貌之美,自然要算桃谷六仙……”群雄一听,又都轰笑。& m# g7 p. G; z- l$ H, M+ W0 k5 c
  老头子连连摇手,在众人大笑声中继续说道:“可是这闯少林、接圣姑的大事,和相貌如何,干系也不太大。以在下之见,咱们公奉令狐公子为盟主,请他主持全局,发号施令,大伙儿一体凛遵,众位意下如何?”
# @% W& o5 Z2 D  D' X+ n. ?  群雄人人都知圣姑是为了令狐冲而陷身少林,令狐冲武功卓绝,当日在河南和向问天联手,大战各路英雄,此事早已轰动江湖,但即令他手无缚鸡之力,瞧在圣姑面上,也当奉他为主,是以听到老头子的话,当即欢声雷动,许多人都鼓掌叫好。; x7 K. ]/ A, j
  桃花仙突然怪声道:“咱们去救任大小姐,救了她出来,是不是给令狐冲做老婆?”/ [5 i( i( ?1 ]# t
  群雄对任大小姐十分尊敬,虽觉桃花仙这话没错,却谁也不敢公然称是。! I2 n  x! N: ^: `4 r. ~
  令狐冲更十分尴尬,只好默不作声。: s5 ]  c3 F- d7 |/ w* i
  桃叶仙道:“他又得老婆,又做盟主,那可太过便宜他了。我们去帮他救老婆,盟主却要我们六兄弟来做。”桃根仙道:“正是!除非他本事强过我们,却又当别论。”
$ h; g, Y0 x7 B* L/ g/ I0 R) `/ X  蓦地里桃根、桃干、桃枝、桃实四仙一齐动手,将令狐冲四肢抓住,提在空中。他四人出手实在太快,事先又无半点朕兆,说抓便抓,令狐冲竟然闪避不及。
2 S; f. k1 }# V  群雄齐声惊呼:“使不得,快放手!”
5 B3 J' u+ e) L/ _2 ~9 T  桃叶仙笑道:“大家放心,我们决不伤他性命,只要他答应让我们六兄弟做盟主……”
$ G, @% I9 N/ ?; A# a8 q  一句话没说完,桃根、桃干、桃枝、桃实四仙忽地齐声怪叫,忙不迭的将令狐冲抛下,嚷道:“啊哟,你……你使甚么妖法?”
$ S. `& N. q* ]5 z- g$ B  原来令狐冲手足分别被四人抓住,也真怕四人傻头傻脑,甚么怪事都做得出来,别要真的将自己撕了,当即运起吸星大法。桃谷四仙只觉内力源源从掌心中外泄,越是运功相抗,内力奔泻得越快,惊骇之下,立即撒手。令狐冲腰背一挺,稳稳站直。: W  b4 g" R- o
  桃叶仙忙问:“怎么?”桃根仙、桃实仙齐道:“这……这令狐冲的功夫好奇怪,咱们可抓他不住。”桃干仙道:“不是抓他不住,而是忽然之间,不想抓他了。”群雄欢呼之声大作,都道:“桃谷六仙,你们这次可服了么?”; ]- Z( V2 z" d1 F
  桃根仙道:”令狐冲是我们六兄弟的好朋友,令狐冲就是桃谷六仙,桃谷六仙就是令狐冲。令狐冲来当盟主,就等如是桃谷六仙当盟主,那有甚么不服?”桃花仙道:“天下哪有自己不服自己之理?你们问得太笨了。”9 V3 g9 d7 E" G- @4 _9 e. S4 z
  群雄见桃谷六仙的神情,料想适才抓住令狐冲时暗中已吃了亏,只是死要面子,不肯承认,虽不明其中缘由,却都嘻笑欢呼。
. A. {: u# N: C7 K6 G  l! F  令狐冲道:“众位朋友,咱们这次去迎接圣姑,并相救失陷在少林寺中的许多朋友。少林寺乃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七十二绝技数百年来驰名天下,任何门派都不能与之抗衡。但咱们人多势众,除了这里已有千余位英雄之外,尚有不少好汉前来。咱们的武功就算不及少林寺僧俗弟子,十个打一个,总也打赢了。”2 W' z" O" Z; q7 _5 ~
  众人轰叫:“对,对!难道少林寺的和尚真有三头六臂不成?”% `2 q4 L- J) `, ~; U& l4 x
  令狐冲又道:“可是少林寺的大师们虽留住了圣姑,却也没有为难于她。) E( f7 I' g- x3 _+ m
  寺中大师都是有道的高僧,慈悲为怀,令人好生相敬。咱们纵然将少林寺毁了,只怕江湖上的好汉要说我们倚多为胜,不是英雄所为。因此依在下之见,咱们须得先礼后兵,如能说得少林寺让了一步,对圣姑和其他朋友们不再留难,免得一场争斗,那是再好不过。”
. j. s3 J6 X' ]' b+ C2 u  祖千秋道:“令狐公子之言,正合我意,倘若当真动手,双方死伤必多。”
# w9 ~3 \/ o; Y  W$ F' c# C  桃枝仙道:“令狐公子之言,却不合我意。双方如不动手,死伤必少,那还有甚么趣味?”祖千秋道:”咱们既奉令狐公子为盟主,他发号施令,大伙儿自当听从。”桃根仙道:“不错,这发号施令之事,还是由我们桃谷六仙来干好了。”
# h: a6 s( h0 z2 ^& `  群雄听他六兄弟尽是无理取闹,阻挠正事,都不由得发恼,许多人手按刀柄,只待令狐冲稍有示意,便要将这六人乱刀分尸,他六人武功再高,终究挡不住数十人刀剑齐施。
  {1 f2 ^3 N' G7 Z& G* B% M5 O: e& c, K  祖千秋道:“盟主是干甚么的?那自然是发号施令的了。他如不发号施令,那还叫甚么盟主?这个‘主’字,便是发号施令之意。
" f( f5 J8 ?* u; k5 F  桃花仙道:“既是如此,便单叫他一个‘盟’字,少了那‘主’字便了。”
; m, z% a, w5 k! p+ X0 U  桃叶仙摇头道:“单叫一个“盟”字,多么别扭。”桃干仙道:“依我的高见,单是一个‘盟’字既然别扭,便可拆将开来,称他为‘明血’!”桃枝仙叫道:“错了,错了!‘盟’字拆开来,下面不是‘血’字,比‘血’字少了一撇。那是甚么字?”
$ a: x) U- b; S* b+ s  桃谷六仙都不识那器皿的“皿”字,群雄任由他们出丑,无人出声指点。
. }* R1 @; P: U( Y2 ?  G2 b2 m  桃干仙道:“少了一些,也还是血。好比我割你一刀,割得深,出的血多,固然是血,倘若我顾念手足之情,割得很轻,出的血甚少,虽然少了些,那仍然是血。”桃枝仙怒道:“你割我一刀,就算割得轻,也不是顾念手足之情了。你为甚么要割我一刀?”桃干仙道:“我可没有割,我手里也没有刀。”桃花仙道:“如果你手里有刀呢?”3 o0 z2 A) z0 Q
  群雄听他们越扯越远,不禁怒喝:“安静些,大家听盟主的号令。”" q$ J& G  D1 g3 K4 D. y
  桃枝仙道:“他号令便号令好了,又何必安静?”& M# p1 ~: W: x6 d
  令狐冲提高嗓子说道:“众位朋友,屈指算来,离十二月十五还有十六日,大伙儿动身慢慢行去,到得嵩山,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这次可不是秘密行事,乃是大张旗鼓而去。明日咱们去买布制旗,写明‘天下英雄齐赴少林恭迎圣姑’的字样,再多买些皮鼓,一路敲击前往,好教少林的僧俗弟子们听到,先自心惊胆战。”8 Q% s1 O7 x6 t0 Y
  这些左道豪客十之八九是好事之徒,听他说要如此大闹,都是不胜之喜,欢呼声响震山谷。其中也有若干老成稳重之辈,但见大伙都喜胡闹,也只有不置可否、捋须微笑而已。
: n+ G% Z4 x: \6 U% Z- w) W" E5 P$ @  次日清晨,令狐冲请祖千秋、计无施、老头子三人去赶制旗帜,采办皮鼓。到得中午时分,已写就了数十面白布大旗,皮鼓却只买到两面。令狐冲道:“咱们便即起程,沿路经过城镇,不停添购便是。”
+ C' y: T  [4 j7 s/ ^6 e6 v  当即有人擂起鼓来,群豪齐声呐喊,列队向北进发。
8 n) ?& |/ ]/ K8 r- B# L* x: W  令狐冲见过恒山派弟子在仙霞岭上受人袭击的情形,当下与计无施等商议,派出七个帮会,两帮在前作为前哨,两帮左护,两帮右卫,另有一帮殿后接应,余人则是中军大队;又派汉水的神乌帮来回传递消息。神乌帮是本地帮会,自鄂北以至豫南皆是其势力范围,若有风吹草动,自能尽早得悉。
, s( s9 q$ o( s2 S  群豪见他分派井井有条,除桃谷六仙外,尽皆悦服凛遵。5 w" H) _# E: Y- m4 _5 O/ j6 H: C
  行了数日,沿途不断有豪士来聚。旗帜皮鼓,越置越多,蓬蓬皮鼓声中,二千余人喧哗叫嚷,涌向少林。) ~4 ~( f5 p; H5 Z
  这日将到武当山脚下。令狐冲道:“武当派是武林中的第二大派,声势之盛,仅次于少林。咱们这次去迎接圣姑,连少林派也不想得罪,自然更不想得罪武当派了。咱们还是避道而行,以示对武当派掌门人冲虚道长尊重之意。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老头子道:“令狐公子怎么说,便怎么行。咱们只须接到圣姑,那便心满意足,原不必旁生枝节,多树强敌。倘若接不到圣姑,就算将武当山踏平了,又有个屁用?”
+ p5 e% k! [# |$ G$ X' {$ T: s+ X  令狐冲道:“如此甚好!便请传下令去,偃旗息鼓,折向东行。”# B) T: d2 b% s0 h8 C( y
  当下群豪改道东行。这日正行之际,迎面有人骑了一头毛驴过来,驴后随着两名乡农,一个挑着一担菜,另一个挑着一担山柴。毛驴背上骑着个老者,弯着背不住咳嗽,一身衣服上打满了补钉。群豪人数众多,手持兵刃,一路上大呼小叫,声势甚壮,道上行人见到,早就避在一旁。但这三人竟如视而不见,向群豪直冲过来。
* Q- C; h2 l7 `$ _  桃根仙骂道:“干甚么的?”伸手一推,那毛驴一声长嘶,摔了出去,喀喇几声,腿骨折断。驴背上老者摔倒在地,哼哼卿卿的半天爬不起来。5 T1 B0 i6 H2 o* V; B- ?
  令狐冲好生过意不去,当即纵身过去扶起,说道:“真对不起。老丈,可摔痛了吗?”
- [' A3 r/ i( p; t& d4 b& G  那老者哼哼卿卿,说道:“这……这……这算甚么?我穷汉两名乡农放下肩头担子,站在大路正中,双手■腰,满脸怒色。挑菜的汉子气喘吁吁的道:“这里是武当山脚下,你们是甚么人,胆敢在这里出手打人?”桃根仙道:“武当山脚下,那便怎地?”那汉子道:“武当山脚下,人人都会武功。
" L0 C7 c) S% E2 H. }! M  你们外路人到这里来撒野,当真是不知死活,自讨苦吃。”2 L) O3 b$ r  D0 p! G9 K
  群豪见这二人面黄肌瘦,都是五十来岁年纪,这挑菜的说话中气不足,居然自称会武,登时有数十人大笑起来。" M: a$ z; e! `- H* w
  桃花仙笑道:“你也会武功?”那汉子道:“武当山脚下,三岁孩儿也会打拳,五岁孩子就会使剑,那有甚么希奇?”桃花仙指着那挑柴汉子,笑道:“他呢?他会不会使剑?”挑柴的汉子道:“我……我……小时候学过几个月,有几十年没练,这功夫……咳咳,可都搁下了。”挑菜的道:“武当派武功天下第一,只要学过几个月,你就不是对手。”桃叶仙笑道:“那么你练几手给我们瞧瞧。”
7 D& {2 l  ?) a9 A2 Y; ~% q0 F  挑柴汉子道:“练甚么?你们又看不懂。”群豪轰然大笑,都道:“不懂也得瞧瞧。”挑柴汉子道:“唉,既然如此,我便练几手,只不知是否还记得全?哪一位借把剑来。”
) p3 d/ x# w2 K  当下便有一人笑着递了把剑过去。那汉子接了过来,走到干硬的稻田中,东刺一剑、西劈一剑的练了起来,使得三四下,忽然忘记了,搔头凝思,又使了几招。3 ^) T0 |$ e. m  s
  群豪见他使得全然不成章法,身手又笨拙之极,无不捧腹大笑。
7 ~6 |3 a6 S0 M& t0 N  那挑菜汉子道:“有甚么好笑?让我来练练,借把剑来。”接了长剑在手,便即乱劈乱刺,出手极快,犹如发疯一般,更引人狂笑不已。; O  v8 s4 f. J4 B3 C) Y
  令狐冲初时也是负手微笑,但看到十几招时,不禁渐觉讶异,这两个汉子的剑招一个迟缓,一个迅捷,可是剑法中破绽之少,实所罕见。二人的姿式固是难看之极,但剑招古朴浑厚,剑上的威力似乎只发挥得一二成,其余的却是蓄势以待,深藏不露,当即跨上几步,拱手说道:“今日拜见两位前辈,得睹高招,实是不胜荣幸。”语气甚是诚恳。: D( [& ?2 [: ^& V
  两名汉子收起长剑。那挑柴的瞪眼道:“你这小子,你看得懂我们的剑法么?”令狐冲道:“不敢说懂。两位剑法博大精深,这个‘懂’字,哪里说得上?武当派剑法驰名天下,果然令人叹为观止。”那挑菜汉子道:“你这小子,叫甚么名字?”% j0 i- W/ D, t
  令狐冲还未答话,群豪中已有好几人叫了起来:“甚么小子不小子的?”5 b  [* t& A6 S3 }
  “这位是我们的盟主,令狐公子。”“乡巴佬,你说话客气些!”
) c. t& l/ ~( _8 E3 m0 A3 I2 Q. H" L  挑柴汉子侧头道:“令狐瓜子?不叫阿猫阿狗,却叫甚么瓜子花生,名字难听得紧。”令狐冲抱拳道:“令狐冲今日得见武当神剑,甚是佩服,他日自当上山叩见冲虚道长,谨致仰慕之诚。两位尊姓大名,可能示知吗?”
" k8 C; }) x' A5 `" |0 ^  挑柴汉子向地下吐了口浓痰,说道:“你们这许多人,哗啦哗啦的,打锣打鼓,可是大出丧吗?”
8 f: `. z4 `) Q0 m2 x* W  令狐冲情知这两人必是武当派高手,当下恭恭敬敬的躬身说道:“我们有一位朋友,给拘留在少林寺中,我们是去求恳方证方丈,请他老人家慈悲开释。”挑菜汉子道:“原来不是大出丧!可是你们打坏了我伯伯的驴子,赔不赔钱?”
) l( A5 P: l- L5 ^2 e) B# G  令狐冲顺手牵过三匹骏马,说道:“这三匹马,自然不及前辈的驴子了,只好请前辈将就骑骑。晚辈们不知前辈驾到,大有冲撞,还请恕罪。”说着将三匹马送将过去。
2 |% u4 \" ~) i( Z) j" R% W  群豪见令狐冲神态越来越谦恭,绝非故意做作,无不大感诧异。* o' w2 P& @, `: Z  x! s) V
  挑菜汉子道:“你既知我们的剑法了得,想不想比上一比?”令狐冲道:“晚辈不是两位的敌手。”挑柴汉子道:“你不想比,我倒想比比。”歪歪斜斜的一剑,向令狐冲刺来。令狐冲见他这一剑笼罩自己上身九处要害,确是精妙。叫道:“好剑法!”拔出长剑,反刺过去。那汉子向着空处乱刺一剑。令狐冲长剑回转,也削在空处。两人连出七八剑,每一剑都刺在空处,双剑未曾一交。但那挑柴汉子却一步又一步的倒退。
& s2 L5 B0 Z0 F1 o7 Z0 |  那挑菜汉子叫道:“瓜子花生,果然有点门道。”提起剑来一阵乱刺乱削,刹那间接连劈了二十来剑。每一剑都不是劈向令狐冲,剑锋所及,和他身子差着七八尺。+ j6 w7 I  r+ k8 Y! t% \
  令狐冲提起长剑,有时向挑柴汉子虚点一式,有时向挑菜汉子空刺一招,剑刃离他们身子也均有七八尺。但两人一见他出招,便神情紧迫,或跳跃闪避,或舞剑急挡。
- O( G1 s7 b6 R+ Q  群豪都看得呆了,令狐冲的剑刃明明离他们还有老大一截,他出剑之时又无半点劲风,决非以无形剑气之类攻人,为何这两人如此避挡唯恐不及?# C& {" S+ ?! }9 Y1 {
  看到此时,群豪都已知这两人乃是身负深湛武功的高手。他们出招攻击之时虽仍一个呆滞,一个癫狂,但当闪避招架之际,身手却轻灵沉稳,兼而有之,同时全神贯注,不再有半分惹笑的做作。
$ ^* b, A) T5 T  忽听得两名汉子齐声呼啸,剑法大变,挑柴汉长剑大开大阖,势道雄浑,挑菜汉疾趋疾退,剑尖上幻出点点寒星。令狐冲手中长剑剑尖微微上斜,竟不再动,一双目光有时向挑柴汉瞪视,有时向挑菜汉斜睨。他目光到处,两汉便即变招,或大呼倒退,或转攻为守。
: T* V3 O5 W$ F# |( N' B  计无施、老头子、祖千秋等武功高强之士,已渐渐瞧出端倪,发觉两个汉子所闪避卫护的,必是令狐冲目光所及之处,也正是他二人身上的要穴。8 {' B$ c. W; o! X
  只见挑柴汉举剑相砍,令狐冲目光射他小腹处的“商曲穴”,那汉子一剑没使老,当即回过,挡在自己“商曲穴”上。这时挑菜汉挺剑向令狐冲作势连刺,令狐冲目光看到他左颈“天鼎穴”处,那汉子急忙低头,长剑砍在地下,深入稻田硬泥,倒似令狐冲的双眼能发射暗器,他说甚么也不让对方目光和自己“天鼎穴”相对。
, {6 n7 m( C$ d0 ~" m1 F/ M  两名汉子又使了一会剑,全身大汗淋漓,顷刻间衣裤都汗湿了。
% i0 t% Z5 U1 {3 x5 ]; X+ g  那骑驴的老头一直在旁观看,一言不发,这时突然咳嗽一声,说道:“佩服,佩服,你们退下吧!”两名汉子齐声应道:“是!”但令狐冲的目光还是盘旋往复,不离二人身上要穴。二人一面舞剑,一面倒退,始终摆脱不了令狐冲的目光。那老头道:“好剑法!令狐公子,让老汉领教高招。”令狐冲道:“不敢当!”转过头来,向那老者抱拳行礼。
/ B" z+ r1 ^: k+ N* `  那两名汉子至此方始摆脱了令狐冲目光的羁绊,同时向后纵出,便如两头大鸟一般,稳稳的飞出数丈之外。群豪忍不住齐声喝采,他二人剑法如何,难以领会,但这一下倒纵,跃距之远,身法之美,谁都知道乃是上乘功夫。
' n1 i( D& P9 @2 f& w2 q1 u  那老者道:“令狐公子剑底留情,若是真打,你二人身上早已千孔百创,岂能让你们将一路剑法从容使完?快来谢过了。”
5 y/ M$ J/ a: i: X1 g  两名汉子飞身过来,一躬到地。挑菜汉子说道:“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公子高招,世所罕见,适才间言语无礼,公子恕罪。”令狐冲拱手还礼,说道:“武当剑法,的是神妙。两位的剑招一阴一阳,一刚一柔,可是太极剑法吗?”挑菜汉道:“却教公子见笑了。我们使的是‘两仪剑法’,剑分阴阳,未能混而为一。”令狐冲道:“在下在旁观看,勉强能辨别一些剑法中的精微。要是当真出于相斗,也未必便能乘隙而进。”' f( z! Z  Z, i/ T
  那老头道:“公子何必过谦?公子目光到处,正是两仪剑法每一招的弱点所在。唉,这路剑法……这路剑法……”不住摇头,说道:“五十余年前,武当派有两位道长,在这路两仪剑法上花了数十年心血,自觉剑法中有阴有阳,亦刚亦柔,唉!”长长一声叹息,显然是说:“哪知遇到剑术高手,还是不堪一击。”% T. r0 q; g4 e9 l$ E3 v$ b& @
  令狐冲恭恭敬敬的道:“这两位大叔剑术已如此精妙。武当派冲虚道长和其余高手,自必更是令人难窥堂奥。晚辈和众位朋友这次路过武当山脚下,只因身有要事,未克上山拜见冲虚道长,甚为失礼。此事一了,自当上真武观来,向真武大帝与冲虚道长磕头。”令狐冲为人本来狂傲,但适才见二人剑法刚柔并济,内中实有不少神奇之作,虽然找到了其中的破绽,但天下任何招式均有破绽,因之心下的确好生佩服,料想这老者定是武当派中的一流高手,因之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挚。
( j, C0 i! J' |3 d. b! ]8 G  那老者点头道:“年纪轻轻,身负绝艺而不骄,也当真难得。令狐公子,你曾得华山风清扬前辈的亲传吗?”令狐冲心头一惊:“他目光好生厉害,竟然知道我所学的来历。我虽不能吐露风太师叔的行迹,们他既直言相询,可不能撒谎不认。”说道:“晚辈有幸,曾学得风太师叔剑术的一些皮毛。”
: ^7 m* t. \8 O  这句话模棱两可,并不直认曾得风清扬亲手传剑。6 b/ g9 }4 x; X( ~
  那老者微笑道:“皮毛,皮毛!嘿嘿,风前辈剑术的皮毛,便已如此了得么?”从挑柴汉下中接过长剑,握在左手,说道:“我便领教一些风老前辈剑术的皮毛。”$ t9 x9 q6 ~1 u% {4 d
  令狐冲道:“晚辈如何敢与前辈动手?”
1 ^; b% Z+ ~+ X1 y  那老者又微微一笑,身子缓缓右转,左手持剑向上提起,剑身横于胸前,左右双掌掌心相对,如抱圆球。令狐冲见他长剑未出,已然蓄势无穷,当下凝伸注视。那老者左手剑缓缓向前划出,成一弧形。令狐冲只觉一股森森寒气,直逼过来,若不还招,已势所不能,说道:“得罪了!”看不出他剑法中破绽所在,只得虚点一剑。突然之间,那老者剑交右手,寒光一闪,向令狐冲颈中划出。这一下快速无伦,旁观群豪都情不自禁的叫出声来。但他如此奋起一击,令狐冲已看到他胁下是个破绽,长剑刺出,径指他胁下“渊液穴”。
6 s  P7 C0 t5 h! |' C/ D7 Z  那老者长剑竖立,当的一声响,双剑相交,两人都退开了一步。令狐冲但觉对方剑上有股绵劲,震得自己右臂隐隐发麻。那老者“咦”的一声,脸上微现惊异之色。
& ^- G6 s2 a6 }0 H# ?  那老者又是剑交左手,在身前划了两个圆圈。今狐冲见他剑劲连绵,护住全身,竟无半分空隙,暗暗惊异:“我从未见过谁的招式之中,竟能如此毫无破绽。他若以此相攻,那可如何破法?任我行前辈剑法或许比这位老先生更强,但每一招中难免仍有破绽。难道一人使剑,竟可全无破绽?”心下生了怯意,不由得额头渗出汗珠。; e* [- a# p, f. h) ^) k
  那老者右手捏着剑诀,左手剑不住抖动,突然平刺,剑尖急颤,看不出攻向何处。
" U! l6 M+ y# z5 g  他这一招中笼罩了令狐冲上盘七大要穴,但就因这一抢攻,令狐冲已瞧出了他身上三处破绽,这些破绽不用尽攻,只攻一处已足制死命,登时心中一宽:“他守御时全无破绽,攻击之时,毕竟仍然有隙可乘。”当下长剑平平淡淡的指向对方左眉。那老者倘若继续挺剑前刺,左额必先中剑,待他剑尖再刺中令狐冲时,已然迟了一步。
8 }  I4 a# Z/ e# ?" W  那老者剑招未曾使老,已然圈转。突然之间,令狐冲眼前出现了几个白色光圈,大圈小圈,正圈斜圈,闪烁不已。他眼睛一花,当即回剑向对方剑圈斜攻。当的一响,双剑再交,令狐冲只感手臂一阵酸麻。
# h+ z( o6 k& s4 _9 ]5 h& d- n$ z  那老者剑上所幻的光圈越来越多,过不多时,他全身已隐在无数光阴之中,光圈一个未消,另一个再生,长剑虽使得极快,却听不到丝毫金刃劈风之声,足见剑劲之柔韧已达于化境。这时令狐冲已瞧不出他剑法中的空隙,只觉似有千百柄长剑护住了他全身。那老者纯采守势,端的是绝无破绽。可是这座剑锋所组成的堡垒却能移动,千百个光圈犹如浪潮一般,缓缓涌来。8 y9 D6 ^2 b9 K) k( J. o
  那老者并非一招一招的相攻,而是以数十招剑法混成的守势,同时化为攻势。/ A5 X7 K6 H5 b% N" K  B
  令狐冲无法抵御,只得退步相避。
1 Z: D4 `4 b2 x) [' ~( S  他退一步,光圈便逼进一步,顷刻之间,令狐冲已连退了七八步。
  s: D" r  b& E1 a" ~" }9 Q  群豪眼见盟主战况不利,已落下风,屏息而观,手心中都捏了把冷汗。4 A+ W' d: G0 G2 U8 F
  桃根仙忽道:“那是甚么剑法?这是小孩子乱画圈儿,我也会画。”桃花仙道:“我来画圈,定然比他画得还要圆。”桃枝仙道:“令狐兄弟,你不用害怕,倘若你打输了,我们把这老儿撕成四块,给你出气。”桃叶仙道:“此言差之极矣,第一,他是令狐盟主,不是令狐兄弟。第二,你又怎知道他害怕?”桃枝仙道:“令狐冲虽然做了盟主,年纪总还是比我小,难道一当盟主,便成为令狐哥哥、令狐伯伯、令狐爷爷、令狐老太爷了?”# C8 P9 r( t. W8 [" I# Y  U
  这时令狐冲又再倒退,群豪都十分焦急,耳听得桃谷六仙在一旁胡言乱语,更增恼怒。
8 M# o: c* @' q0 t8 I- P2 E  令狐冲再退一步,波的一声,左足踏入了一个小水坑,心念一动:“风太师叔当日谆谆教导,说道天下武术千变万化,神而明之,存乎一心,不论对方的招式如何精妙,只要是有招,便有破绽。独孤大侠传下来的这路剑法,所以能打遍天下无故手,便在能从敌招之中瞧出破绽。眼前这位前辈的剑法圆转如意,竟无半分破绽,可是我瞧不出破绽,未必便真无破绽,只是我瞧不出而已。”
8 z0 X) r* P9 c( m) z9 F: W3 @+ N  他又退几步,凝视对方剑光所幻的无数圆圈,摹地心想:“说不定这圆圈的中心,便是破绽。但若不是破绽,我一剑刺入,给他长剑这么一绞,手臂便登时断了。”+ u  a% ~% O9 G: i
  又想:“幸好他如此攻逼,只能渐进,当真要伤我性命,却也不易。但我一味退避,终究是输了。此仗一败,大伙儿心虚气馁,哪里还能去闯少林,救盈盈?”想到盈盈对自己情深义重,为她断送一条手臂,又有何妨?内心深处,竟觉得为她断送一条手臂,乃是十分快慰之事,又觉自己负她良多,须得为她受到甚么重大伤残,方能稍报深恩。9 E2 Z# b; Y7 Y! {* e% R
  言念及此,内心深处,倒似渴望对方能将自己一条手臂斩断,当下手臂一伸,长剑便从老者的剑光圈中刺了进去。
7 R7 b* X( y0 H9 e, _. }% k) X+ B  当的一声大响,令狐冲只感胸口剧烈一震,气血翻涌,一只手臀却仍然完好。
0 @7 g0 v+ E0 V- S  那老者退开两步,收剑而立,脸上神色古怪,既有惊诧之意,亦有惭愧之色,更带着几分惋惜之情,隔了良久,才道:“令狐公子剑法高明,胆识过人,佩服,佩服!”
3 r$ W% G4 l) M; k! w4 e  令狐冲此时方知,适才如此冒险一击,果然是找到了对方剑法的弱点所在,只是那老者剑法实在太高,光圈中心本是最凶险之处,他居然练得将破绽藏于其中,天下成千成万剑客之中,只怕难得有一个胆敢以身犯险。他一逞而成,心下暗叫:“侥幸,侥幸!”只觉得一道道汗水从背脊流下,当即躬身道:“前辈剑法通神,承蒙指教,晚辈得益非浅。”这句话倒不是寻常的客套,这一战于他武功的进益确是大有好处,令他得知敌人招数中之最强处,竟然便是最弱处,最强处都能击破,其余自是迎刃而解了。2 k, V) ^  Y. ^6 k; w9 A/ N1 m9 z8 _
  高手比剑,一招而决。那老者即见令狐冲敢于从自己剑光圈中挥刃直入,以后也就不必再比。他向令狐冲凝视半晌,说道:“令狐公子,老朽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令狐冲道:“是,恭聆前辈教诲。”那老者将长剑交给挑菜汉子,往东走去。令狐冲将长剑抛在地下,跟随其后。
8 d  ^+ j( k* N( U( v  J  到得一棵大树之旁,和群豪已相去数十丈,虽可互相望见,话声却已传不过去。那老者在树荫下坐了下来,指着树旁一块圆石,道:“请坐下说话。”2 G+ s9 ?* {* A2 p
  待令狐冲坐好,缓缓说道:“令狐公子,年轻一辈人物之中,如你这般人才武功,那是少有得很了。”# w7 y1 b; k* I' l; R8 G! q: `  g' q
  令狐冲道:“不敢。晚辈行为不端,声名狼藉,不容于师门,怎配承前辈如此见重?“那老者道:“我辈武人,行事当求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你的所作所为,虽然有时狂放大胆,不拘习俗,却不失为大丈夫的行径。我暗中派人打听,并没查到你甚么真正的劣迹。江湖上的流言蜚语,未足为凭。”
  o! j  ?% O- h* S6 @/ F& o; A  令狐冲听他如此为自己分辩,句句都打进了心坎之中,不由得好生感激,又想:“这位前辈在武当派中必定位居尊要,否则怎会暗中派人查察我的为人行事。”
: \  @- t& d% J. a& Y  S  那老者又道:“少年人锋芒太露,也在所难免。岳先生外貌谦和,度量却嫌不广……”令狐冲当即站起,说道:“恩师待晚辈情若父母,晚辈不敢闻师之过。”
' l6 u' @4 g" v* s  那老者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忘本,那便更好。老朽失言。”
3 ]5 ]8 @7 U/ S3 h; G+ k  忽然间脸色郑重,问道:“你习这‘吸星大法’有多久了?”
! q. o0 @0 ~- ]5 i* o  令狐冲道:“晚辈于半年前无意中习得,当初修习,实不知是‘吸星大法’。”
1 o) A2 f* [1 [0 J  R' M9 L, H  那老者点头道:“这就是了!你我适才三次兵刃相交,我内力为你所吸,但我察觉你尚不善运用这项为祸人间的妖法。老朽有一言相劝,不知少侠能听否?”令狐冲大是惶恐,躬身道:“前辈金石良言,晚辈自当凛遵。”那老者道:“这吸星妖法临敌交战,虽然威力奇大,可是于修习者本身却亦大大有害,功行越深,为害越烈。少侠如能临崖勒马,尽弃所学妖术,自然最好不过,否则也当从此停止修习。”
( l" P* T9 k1 h' @! n  令狐冲当日在孤山梅庄,便曾听任我行言道,习了“吸星大法”后有极大后患,要自己答允参与魔教,才将化解之法相传,其时自己曾予坚拒,此刻听这老者如此说,更信所言非虚,说道:“前辈指教,晚辈决不敢忘。晚辈明知此术不正,也曾立意决不用以害人,只是身上既有此术,纵想不用,亦不可得。”; L3 b3 r. x8 j3 X2 W7 T
  那老者点头道:“据我所闻,确是如此。有一件事,要少侠行来,恐怕甚难。但英雄豪杰,须当为人之所不能为。少林寺有一项绝艺《易筋经》,少侠想来曾听见过。”6 `0 `: O" u& }  {1 o
  令狐冲道,“正是。听说这是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内功,即是少林派当今第一辈的高僧大师,也有未蒙传授的。”
, {6 N# L; D5 Q* @& a7 b' o  那老者道,“少侠这番率人前往少林,只怕此事不易善罢,不论哪一边得胜,双方都将损折无数高手,实非武林之福。老朽不才,愿意居间说项,请少林方丈慈悲为怀,将《易筋经》传于少侠,而少侠则向众人善为开导,就此散去,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少侠以为如何?”令狐冲道:“然则被少休寺所拘的任氏小姐却又如何?”那老者道:“任小姐杀害少林弟子四人,又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为害人间。方证大师将她幽禁,决不是为了报复本派私怨,实是出于为江湖同道造福的菩萨心肠。少侠如此人品武功,岂无名门淑女为配?何必抛舍不下这个魔教妖女,以致坏了声名,自毁前程?”: H% A* W. o# T' H5 L0 w
  令狐冲道:“受人之恩,必当以报。前辈美意,晚辈衷心感激,却不敢奉命。”
1 K1 S8 G! J& _+ ]  那老者叹了口气,摇头道:“少年人溺于美色,脂粉陷阱,原是难以自拔。”) d$ ~+ f3 Y9 o; b
  令狐冲躬身道:“晚辈告辞。”
2 j! L7 |9 ]3 T7 u  那老者道:“且慢。老朽和华山派虽少往来,但岳先生多少也要给老朽一点面子,你若依我所劝,老朽与少林寺方丈一同拍胸口担保,叫你重回华山派中。你信不信得过我?”
# R9 c( Y9 G7 R7 K2 }; }  w  令狐冲不由得心动,重归华山原是他最大的心愿,这老者武功如此了得,听他言语,必是武当派中一位响当当的前辈脚色,他说可和方证方丈一同担保,相信必能办成此事。师父向来十分顾全同道的交谊,少林、武当是当今武林中最大的两个门派,这两派的头面人物出来说项,师父极难不卖这个面子。师父对自己向来情同父子,这次所以传书武林,将自己逐出门墙,自是因自己与向问天、盈盈等人结交,令师父无颜以对正派同道,但既有少林、武当两大掌门人出面,师父自然有了最好的交代。但自己回归华山,日夕和小师妹相见,却难道任由盈盈在少林寺后山阴寒的山洞之中受苦?想到此处,登时胸口热血上涌,说道:“晚辈若不能将任小姐救出少林寺,枉自为人。此事不论成败若何,晚辈若还留得命在,必当上武当山真武观来,向冲虚道长和前辈叩谢。”
3 R6 H) N4 Q! m  那老者叹了口气,说道:”你不以性命为重,不以师门为重,不以声名前程为重,一意孤行,便是为了这个魔教妖女。将来她若对你负心,反脸害你,你也不怕后悔吗?”% V4 `, ^0 Z3 F) G& ^
  令狐冲道:“晚辈这条性命,是任小姐救的,将这条命还报了她,又有何足惜?”& f3 m8 j* Y" C0 [( T! O( u
  那老者点头道:“好,那你就去罢!”
9 z' {" B4 U6 \' h- }% O0 e9 [  令狐冲又躬身行礼,转身回向群豪,说道:“走罢!”
1 c8 M/ D8 M( A8 ^  桃实仙道:“那老头儿跟你比剑,怎么没分胜败,便不比了?”适才二人比剑,确是胜败未分,只是那老者情知不敌,便即罢手,旁观众人都瞧不出其中关窍所在。
% {! c& ^& |6 i7 P  令狐冲道:“这位前辈剑法极高,再斗下去,我也必占不到便宜,不如不打了。”
& d2 K, X. F. W* t5 R  桃实仙道:“你这就笨得很了。既然不分胜败,再打下去你就一定胜了。”
  Z1 d- S. I; E2 I* T  令狐冲笑道:“那也不见得。”桃实仙道:“怎么不见得?这老头儿的年纪比你大得多,力气当然没你大,时候一长,自然是你占上风。”令狐冲还没回答,只听桃根仙道:“为甚么年纪大的,力气一定不大?”令狐冲登时省悟,桃谷六仙之中,桃根仙是大哥,桃实仙是六弟,桃实仙说年纪大的力气不大,桃根仙便不答应。* C! N& i' {( w  f
  桃干仙道:“如果年纪越小,力气越大,那么三岁孩儿力气最大了?”4 ]$ n1 `$ w# C
  桃花仙道:“这话不对,三岁孩儿力气最大这个‘最’字,可用错了,两岁孩儿比他力气更大。”桃干仙道:“你也错了,一岁孩儿比两岁孩儿力气又要大些。”桃叶仙道:“还没出娘胎的胎儿,力气最大。”( w( F" S. n0 {! c
  群豪一路向北,到得河南境内,突然有两批豪士分从东西来会,共有二千余人,这么一来,总数已在四千以上。这四千余人晚上睡觉倒还罢了,不论草地树林、荒山野岭,都可倒头便睡,这吃饭喝酒却是极大麻烦。接连数日,都是将沿途城镇上的饭铺酒店,吃喝得锅镬俱烂,桌椅皆碎。群豪酒不醉,饭不饱,恼起上来,自是将一干饭铺酒店打得落花流水。
, h' W4 S- D- `, \0 P  令狐冲眼见这些江湖豪客凶横暴戾,却也皆是义气极重的直性汉子,一旦少林寺不允释放盈盈,双方展开血战,势必惨不忍睹。他连日都在等待定闲、定逸两位师太的回音,只盼凭着她二人的金面,方证方丈释放盈盈,就可免去一场大厮杀的浩劫。屈指算来,距十二月十五日只差三日,离少林寺也已不过一百多里,却始终没得两位师太的回音。
4 P3 L  f+ P) j  s  这番江湖群豪北攻少林,大张旗鼓而来,早已远近知闻,对方却一直没任何动静,倒似有恃无恐一般。令狐冲和祖千秋、计无施等人谈起,均也颇感忧虑。
; ]7 S8 [1 A; x) Y- ?  D  这晚群豪在一片旷野上露宿,四周都布了巡哨,以防敌人晚间突来偷袭。
7 V. n( n$ X1 }4 d; ^  寒风凛冽,铅云低垂,似乎要下大雪。方圆数里的平野上,到处烧起了一堆堆柴火。这些豪士并无军令部勒,乌合之众,聚在一起,但听得唱歌吆喝之声,震动四野。更有人挥刀比剑,斗拳摔角,吵嚷成一片。) \3 Y5 p, L' ], p3 R( Q
  令狐冲心想:“最好不让这些人真的到少林寺去。我何不先去向方证、方生两位大师相求?要是能接盈盈出来,岂不是天大的喜事?”想到此处,全身一热,但转念又想:“但若少林僧众对我一人动手,将我擒住甚或杀死,我死不足惜,但无人主持大局,群豪势必乱成一团,盈盈固然救不出来,这数千位血性朋友,说不定都会葬身于少室山上。我凭了一时血气之勇而误此大事,如何对得住众人?”
& }3 X- G- p0 n$ s  站起身来,放眼四望,但见一个个火堆烈焰上腾,火堆旁人头涌涌,心想:“他们不负盈盈,我也不能负了他们。”; T9 ]7 p; {8 T
  两日之后,群豪来到少室山上、少林寺外。这两日中,又有大批豪士来会。当日在五霸冈上聚会的豪杰如黄伯流、司马大、蓝凤凰等尽皆到来,九江白蛟帮史帮主带着“长江双飞鱼”也到了,还有许许多多是令狐冲从未见过的,少说也有五六千人众。数百面大皮鼓同时擂起,蓬蓬之声,当真惊天动地。4 `0 l: N/ ~4 X, w0 s2 P# H7 v
  群豪擂鼓良久,不见有一名僧人出来。令狐冲道:“止鼓!”
- K/ ]8 w$ H  @5 H; Q; z  号令传下,鼓声渐轻,终于慢慢止歇。令狐冲提一口气,朗声说道:“晚辈令狐冲,会同江湖上一众朋友,前来拜访少林寺方丈。敬请赐予接见。”, o9 ~6 f0 E) \( J4 H* J# ^$ N
  这几句话以充沛内力传送出去,声闻数里。
. X$ ?( P% P( ]. x: d( c& N  但寺中寂无声息,竟无半点回音。令狐冲又说了一遍,仍是无人应对。
* b4 v# o* P4 w( a$ d  令狐冲道:“请祖兄奉上拜帖。”0 i$ g: }( z8 y( d. f3 u
  祖千秋道:“是。”持了事先预备好的拜盒,中藏自令狐冲以下群豪首领的名帖,来到少林寺大门之前,在门上轻叩数下,倾听寺中寂无声息,在门上轻轻一推,大门并未上闩,应手而开,向内望去,空荡荡地并无一人。
: Y& F" u; I# f8 R5 ~- T& T  他不敢擅自进内,回身向令狐冲禀报。
9 F* {3 g2 q# l8 n( `" c! P1 F  令狐冲武功虽高,处事却无阅历,更无统率群豪之才,遇到这等大出意料之外的情境,实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呆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 Y8 J; R( @; I2 d6 o5 S  桃根仙叫道:“庙里的和尚都逃光了?咱们快冲进去,见到光头的便杀。”
: L- K3 E1 b5 j# n; {/ C% c* M2 e  桃干仙道:“你说和尚都逃光了,哪里还有光头的人给你来杀?”桃根仙道:“尼姑不是光头的吗?”桃花仙道:“和尚庙里,怎么会有尼姑?”桃根仙指着游迅,说道:“这个人既不是和尚,也不是尼姑,却是光头。”桃干仙道:“你为甚么要杀他?”7 V7 C5 H/ A- E& x: N4 b3 j' N6 C
  计无施道:“咱们进去瞧瞧如何?”令狐冲道:“甚好,请计兄、老兄、祖兄、黄帮主四位陪同在下,进寺察看。请各位传下令去,约束属下弟兄,不得我的号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不得对少林僧人有任何无礼的言行,亦不可毁损少室山上的一草一木。”桃枝仙道:“当真拔一根草也不可以吗?”
3 I! D; t. K) R) s" i  令狐冲心下焦虑,挂念盈盈不知如何,大踏步向寺中走去。计无施等四人跟随其后。
% Z# R& W  q9 b+ w9 ?2 U- h7 G& H5 ^  进得山门,走上一道石级,过前院,经前殿,来到大雄宝殿,但见如来佛宝相庄严,地下和桌上却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祖千秋道:“难道寺中僧人当真都逃光了?”令狐冲道:“祖兄别说这个‘逃’字。”7 j! D+ g2 K$ }8 p0 O8 \+ |* V# ~/ C
  五个人静了下来,侧耳倾听,所听到的只是庙外数千豪杰的喧哗,庙中却无半点声息。5 \' k" O% ^4 D: r
  计无施低声道:“得防少林僧布下机关埋伏,暗算咱们。”令狐冲心想:! U# E6 Z& b# e, o  B
  “方证方丈、方生大师都是有道高僧,怎会行使诡计?但咱们这些旁门左道大举来攻,少林僧跟我们斗智不斗力,也非奇事。”眼见偌大一座少林寺竟无一个人影,心底隐隐感到一阵极大的恐惧,不知他们将如何对付盈盈。5 q- W+ O* Q6 l  ~7 W8 N+ p8 }$ i
  五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步步向内走去,穿过两重院子,到得后殿,突然之间,令狐冲和计无施同时停步,打个手势。老头子等一齐止步。令狐冲向西北角的一间厢房一指,轻轻掩将过去。老头子等跟着过去。随即听到厢房中传出一声极轻的呻吟。; x' n( P* ^) a/ ]
  令狐冲走到厢房之前,拔剑在乎,伸手在房门上一推,身子侧在一旁,以防房中发出暗器。那房门呀的一声开了,房中又是一声低呻。令狐冲探头向房中行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两位老尼躺在地下,侧面向外的正是定逸师太,眼见她脸无血色,双目紧闭,似已气绝身亡。他一个箭步抢了进去。
* I! a+ i& N0 R" y/ G  祖千秋叫道:“盟主,小心!”跟着进内。令狐冲绕过躺在地下的定逸师太身子,去看另一人时,果然便是恒山掌门定闲师太。
0 E  B& ?/ s1 h  令狐冲俯身叫道:“师太,师太。”定闲师太缓缓张开眼来,初时神色呆滞,但随即目光中闪过一丝喜色,嘴唇动了几动,却发不出声音。7 B7 \; c7 d2 Y$ u6 y! j
  令狐冲身子俯得更低,说道:“是晚辈令狐冲。”, `5 R$ W+ E' f" t& \; y: e) X- K
  定闲师太嘴唇又动了几下,发出几下极低的声音,令狐冲只听到她说:
7 r' k" e, X/ _  c* E& D  “你……你……你……”眼见她伤势十分沉重,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定闲师太运了口气,说道:“你……你答允我……”令狐冲忙道:“是,是。师太但有所命,令狐冲纵然粉身碎骨,也当为师太办到。”想到两位师太为了自己,只怕要双双命丧少林寺中,不由得泪水直滚而下。
) D! D& J. m: r  定闲师太低声说道:“你……你一定能答允……答允我?”
, i( ~; A' P# `0 B2 ?9 Q  令狐冲道:“一定能够答允!”5 ]0 I  \( f2 h  l) W/ T3 V
  定闲师太眼中又闪过一道喜悦的光芒,说道:“你……你答允接掌……接掌恒山派门户……”说了这几个字,已是上气不接下气。8 d  W+ t7 B" |4 A  N' o
  令狐冲太吃一惊,说道:“晚辈是男子之身,不能作贵派掌门。不过师太放心,贵派不论有何艰巨危难,晚辈自当尽力担当。”
, u. s* P$ V, b- q+ I  b: m* H  定闲师太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不是。我……我传你令狐冲,为恒山派……恒山派掌门人,你若……你若不答应,我死……死不瞑目。”$ [3 B0 n- `; h- V- v$ T5 g
  祖千秋等四人站在令狐冲身后,面面相觑,均觉定闲师太这遗命太也匪夷所思。
7 Q' F* B# W& _' ~  u: l" h  令狐冲心神大乱,只觉这实在是件天大的难事,但眼见定闲师太命在顷刻,心头热血上涌,说道:“好,晚辈答应师太便是。”, J! e1 A9 `$ }5 n) u8 |! |
  定闲师太嘴角露出微笑,低声道:“多……多谢!恒山派门下数百弟……弟子,今后都要累……累你令狐少侠了。”  令狐冲又惊又怒,又是伤心,说道:“少林寺如此不讲情理,何以竟对两位师太痛下毒手,晚辈……”只见定闲师太将头一侧,闭上了眼睛。令狐冲大惊,伸手去探她鼻息时,已然气绝。他心中伤痛,回身去摸了摸定逸师太的手,着手冰凉,已死去多时,心中一阵愤激难过,忍不住痛哭失声。
+ D  @& @; \1 Y# k. V  老头子道:“令狐公子,咱们必当为两位师太报仇。少林寺的秃驴逃得一个不剩,咱们一把火将少林寺烧了。”令狐冲悲愤填膺,拍腿道:“正是!咱们一把火将少林寺烧了。”
' {& V: x6 P, E2 G2 a2 E  计无施忙道:“不行!不行!倘若圣姑仍然囚在寺中,岂不烧死了她?”
) |8 j" L& k) s: c$ {9 R$ Y* X$ q  令狐冲登时恍然,背上出了一阵冷汗,说道:“我鲁莽胡涂,若不是计兄提醒,险些误了大事。眼前该当如何?”计无施道:“少林寺千房百舍,咱们五人难以遍查,请盟主传下号令,召唤二百位弟兄进寺搜查。”令狐冲道:“对,便请计兄出去召人。”计无施道:“是!”转身出外。祖千秋叫道:“可千万别让桃谷六怪进来。”3 \- D) W7 g  D9 }
  令狐冲将两位师太的尸身扶起,放在禅床之上,跪下磕了几个头,心下默祝:“弟子必当尽力,为两位师太报仇雪恨,光大恒山派门户,以慰师太在天之灵。”站起身来,察行二人尸身上的伤痕,不见有何创伤,亦无血迹,却不便揭开二人衣衫详查,料想是中了少林派高手的内功掌力,受内伤而亡。
4 p' w( _1 Y2 ~% X  只听得脚步声响,二百名豪士涌将进来,分往各处查察。  P; w/ E# W" X8 b( n, E2 |' b' }
  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令狐冲不让我们进来,我们偏要进来,他又有甚么法子?”正是桃枝仙的声音。令狐冲眉头一皱,装作没有听见。只听桃干仙道:“来到名闻天下的少林寺,不进来逛逛,岂不冤枉?”桃叶仙道:“进了少林寺,没见到名闻天下的少林和尚,那更加冤枉。”桃枝仙道:“见不到少林寺和尚,便不能跟名闻天下的少林派武功较量较量,那可冤枉透顶,无以复加了。”桃花仙道:“大名鼎鼎的少林寺中,居然看不到一个和尚,真是奇哉怪也。”桃实仙道:“没一个和尚,倒也不奇,奇在却有两个尼姑。”! o7 F* [! p: G# d$ p- j
  桃根仙道:“有两个尼姑,倒也不奇,奇在两个尼姑不但是老的,而且是死的。”六兄弟各说各的,走向后院。
& r2 z! N3 r1 ^  令狐冲和祖千秋、老头子、黄伯流三人走出厢房,带上了房门。但见群豪此来彼往,在少林寺中到处搜查。过得一会,便有人不断来报,说道寺中和尚固然没有一个,就是厨子杂工,也都不知去向。有人报道:寺中藏经、簿籍、用具都已移去,连碗盏也没一只。有人报道:寺中柴米油盐,空无所有,连菜园中所种的蔬菜也拔得干干净净。
9 K. x$ H- e" r8 a  t  令狐冲每听一人禀报,心头便低沉一分,寻思:“少林寺僧人布置得如此周详,甚至青菜也不留下一条,自然早将盈盈移往别处。天下如此之大,却到哪里去找?”9 J1 T5 p; `8 A" D* I7 i) X# I& ?( Y4 }
  不到一个时辰,二百名豪士已将少林寺的千房百舍都搜了个遍,即令神像座底,匾额背后,也都查过了,便一张纸片也没找到。有人得意洋洋的说道:“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名门大派,一听到咱们来到,竟然逃之夭夭,那是千百年来从所未有之事。”有人说道:“咱们这一下大显威风,从此武林中人,再也不敢小觑了咱们。”有人却道:“赶跑少林寺和尚固然威风,可是圣姑呢?咱们是来接圣姑,却不是来赶和尚的。”群豪均觉有理,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望着令狐冲听他示下。
# x& }- D6 X) ]3 g8 I; D2 H) X$ h5 N, K  令狐冲道:“此事大出意料之外,谁也想不到少林僧人竟会舍寺而去。
9 H0 ?$ C$ @( L5 _9 s  眼前之事如何办理,在下可没了主意。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还请众位各抒高见。”1 h# m) i1 [7 S4 s8 B
  黄伯流道:“依属下之见,找圣姑难,找少林僧易。少林寺僧众不下千人,这些人总不会躲将起来,永不露面。咱们找到了少林僧,着落在他们身上,说出圣姑芳驾的所在。”祖千秋道:“黄帮主之言不错。咱们便住在这少林寺中,难道少林派弟子竟会舍得这千百年的基业,任由咱们占住?只要他们想来夺回此寺,便可向他们打听圣姑的下落了。”有人道:“打听圣姑的下落?他们又怎肯说?”老头子道:“所谓打听,只是说得客气些而已,其实便是逼供。所以啊,咱们见到少林僧,须得只擒不杀,但教能捉得十个八个来,还怕他们不说吗?”又一人道:“要是这些和尚倔强到底,偏偏不说,那又如何?”; m2 Q2 S' x7 P, _
  老头子道:“那倒容易。请蓝教主放些神龙、神物在他们身上,怕他们不吐露真相?”众人点头称是。大家均知所谓“蓝教主的神龙、神物”,便是五毒教教主蓝凤凰的毒蛇、毒虫,这些毒物放在人身,咬啮起来,可比任何苦刑都更厉害。蓝凤凰微微一笑,说道:“少林寺和尚久经修练,我的神龙、神物制他们不了,也未可知。”) C7 T1 S5 O; q" x0 l* F
  令狐冲却想:“如此滥施刑罚,倒也不必。咱们却只管尽量捉拿少林僧人,捉到一百个后,以百换一,他们总得释放盈盈了。”
6 Z% a( y/ d0 q0 V. [. {& N  突然间一个粗鲁的声音说道:“这半天没吃肉,可饿坏我了。偏生庙里没和尚,否则捉个细皮白肉的和尚蒸他一蒸,倒也妙得很!”说话之人身材高大,正是“漠北双熊”中的大个子白熊。群豪知他和另一个和尚黑熊都爱吃人肉,他这几句话虽然听来令人作呕,但来到少室山上已有好几个时辰,无饮无食,均感饥渴,有的肚子中已咕咕咕的响了起来。  q" ]4 U5 W/ q  R& T( k) g0 P
  黄伯流道:“少林派使的是坚甚么清甚么之计。”祖千秋道:“坚壁清野。”黄伯流道:“正是。他们盼望咱们在寺中挨不住,就此乖乖的退下山去,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f. V& u: N1 R7 h/ U6 N
  令狐冲道:“不知黄帮主有甚么高见?”黄伯流道:“咱们一面派遣兄弟,下山打探少林僧的去向,一面派人采办粮食,大伙儿便在寺中守……甚么待兔,以便大和尚们自投……自投甚么网。”这位黄帮主爱用成语,只是不大记得清楚,用起来也往往并不贴切。9 K+ `* ^/ [) I+ c5 j
  令狐冲道:“这个甚是。便请黄帮主传下令去,派遣五百位精明干练的弟兄们下山,打听到少林僧众的下落。采购粮食之事,也请黄帮主一手办理。”- y) B2 f3 b; }  e% I1 s  p. d" S
  黄伯流答应了,转身出去。蓝凤凰笑道:“黄帮主可得赶着办,要不然白熊、黑熊两位饿得狠了,甚么东西部会吃下肚去。”黄伯流笑道:“老朽理会得。2 u( ]/ u0 Q# X6 ^( u. a1 v
  但漠北双熊就算饿瘪了肚子,也不敢碰蓝教主的一根手指头儿。”
( _3 d: r) i- J" ]  祖千秋道:“寺中和尚是走清光的了,请各位朋友辛苦一番,再到各处瞧瞧,且看有何异状,说不定能找到甚么线索。”群豪轰然答应,又到各处察看。
% h, L" B  O" o  Q& t! G  令狐冲坐在大雄宝殿的一个蒲团之上,眼见如来佛像宝相庄严,脸上一副怜悯慈悲的神情,心想:“方证方丈果然是有道高僧,得知我们大举而来,宁可自堕少林派威名,也不愿率众出战,终于避开了这场大杀戮、大流血的浩劫。但他们何以又将定逸、定闲两位师太害死?料想害死两位师太的,多半是寺中的凶悍僧人,决非出于方丈大师之意。我当体念方证大师的善意,不可去找少林僧人为难,须得另行设法相救盈盈才是。”( S- b+ Z. o3 ^, A. ~3 `
  突然之间,一阵朔风从门中直卷进来,吹得神座前的帷子扬了起来,风势猛烈,香炉中的香灰飞得满殿都是。令狐冲步到殿口,只见天上密云如铅,北风甚紧,心想:“这早晚便要下大雪了。”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半空已有一片片雪花飘下,又忖:“天寒地冻,不知盈盈身上可有寒衣?少林派人多势众,部署又如此周密。咱们这些人都是一勇之夫,要想救盈盈出来,只怕是千难万难了。”负手背后,在殿前长廊上走来走去,一片片细碎的雪花飘在头上、脸上、衣上、手上,迅即融化。8 ?% g/ O% P5 f/ M9 r
  又想:“定闲师太临死之时,受伤虽重,神智仍很清醒,丝毫无迷乱之象,她却何以要我去当恒山派的掌门?恒山派门下没一个男人,听说上一辈的掌门人也都是女尼,我一个大男人怎能当恒山派掌门?这话传将出去,岂不教江湖上好汉都笑掉了下巴?哼,我既已答允了她,大丈夫岂能食言?我行我素,旁人耻笑,又理他怎地?”想到此处,胸中豪气顿生。( o7 |5 L% E6 L5 X, i
  忽听得半山隐隐传来一阵喊声,过不多时,寺外的群豪都喧哗起来。令狐冲心头一惊,抢出寺门,只见黄伯流满脸鲜血,奔将过来,肩上中了一枝箭,箭杆兀自不住颤动,叫道:“盟主,敌……敌人把守了下山的道路,咱们这……这可是自投那个网了。”令狐冲惊道:“是少林寺僧人吗?”黄怕流道:“不是和尚,是俗家人,他奶奶的,咱们下山没够三里,便给一阵急箭射了回来,死了十几名弟兄,伤的怕有七八十人,那真是全军覆没了。”
5 g$ G( t% V4 i8 Y8 ?. V. c  只见数百人狼狈退回,中箭的着实不少。群豪喊声如雷,都要冲下去决一死战。, P/ m# n) f5 }  x& [& u
  令狐冲又问:“敌人是甚么门派,黄帮主可瞧出些端倪么?”* K' L2 s' b6 ~% @1 K: f8 j6 r  R1 y
  黄伯流道:“我们没能跟敌人近斗,他奶奶的,弓箭厉害得很,还没瞧清楚这些王八蛋的模样,一枝枝箭便射了过来。当真是远交近攻,箭无虚发。”
0 L2 L3 _6 h! j; j5 I% |8 t4 c% s  祖千秋道:“看来少林派是故意布下陷阱,乃是个瓮中捉鳖之计。”老头子道:”甚么瓮中捉鳖?岂不自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是个……这是个诱敌深入之计。”祖千秋道:“好,就算是诱敌深入,咱们来都来了,还有甚么可说的?这些和尚要将咱们都活生生的饿死在这少室山上。”, z6 ]( z) T; i2 J; D; F% }
  白熊大声叫道:“哪一个跟我冲下去杀了这些王八蛋?”登时有千余人轰然答应。' P4 o, t& T, E- Z& b" d9 |  S
  令狐冲道:“且慢!对方弓箭了得,咱们须得想个对付之策,免得枉自损伤。”计无施道:“这和尚庙中别的没有,蒲团倒有数千个之多。”这一言提醒了众人,都道:“当作盾牌,当真是再好不过。”当下便有数百人冲入寺中,搬了许多蒲团出来。
/ ^, _5 f7 }! ^$ e2 l' I/ v  令狐冲叫道:“以此挡箭,大伙儿便冲下山去。”计无施道:“盟主,下山之后在何处聚会,以后作何打算,如何设法搭救圣姑,现下都须先作安排。”令狐冲道:“正是。你瞧我临事毫无主张,哪里能作甚么盟主?我想下山之后,大伙儿暂且散归原地,各自分别访查圣姑的下落,互通声气,再定救援之策。”  计无施道:“那也只好如此。”当即将令狐冲之意大声说了。' v  A6 O$ \# @; h4 }
  那吃人肉的和尚黑熊叫道:“少林寺的秃驴们如此可恶,大伙儿把这鬼庙一把火烧了,再冲下去,跟他们拚个死活。”他自己也是和尚,但骂人“秃驴”,却也毫无避忌。群豪轰然叫好。令狐冲连连摇手,说道:“圣姑眼下还受他们所制,大家可鲁莽不得,免得圣姑吃了眼前亏。”众人一想不错,都道:”好,那就便宜了他们。”
) ?6 y$ _7 x7 [  令狐冲道:“计兄,如何分批冲杀,请你分派。”
7 R$ z/ S. V5 p+ M6 [  计无施见令狐冲确无统率群豪以应巨变之才,便也当仁不让,朗声说道:“众位朋友听了,盟主有令,大伙儿分为八路下山,东南西北四路,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又是四路。咱们只求突围而出,却也不须多所杀伤。”当下分派各各各派。从哪一方下山,每一路或五六百人,或七八百人不等。$ P4 R# K7 {% H, n
  计无施道:“正南方是上山的大路,想必敌人最多,盟主,咱们先从正南下山,牵制敌人,好让其余各路兄弟从容突围。”令狐冲拔剑在手,也不持蒲团,大踏步便向山下奔去。
6 C. x/ `- P4 n  群豪齐声呐喊,分从八方冲下山去。上山的道路本无八条之多,众人奔跃而前,初时还分八路,到后来漫山遍野,蜂涌而下。. \4 [& s# n! i1 A1 D5 k6 U
  令狐冲奔出数里,便听得几声锣响,前面树林中一阵箭雨。
" ]0 t' n0 T( E. V, {  急射而至。他使开独孤九剑中的“破箭式”,拨挑拍打,将迎面射来的羽箭一一拨开,脚下丝毫不停,向前冲去。) [3 s8 ^: q' `9 z3 _: _
  忽听得身后有人“啊”的一声,却是蓝凤凰左腿、左肩同时中箭,倒在地下,令狐冲急忙转身,将她扶起,说道:“我护着你下山。“蓝凤凰道:“你别管我,你……你……自己下山要紧。”这时羽箭仍如飞蝗般攒射而至,令狐冲信手挥洒,尽数挡开,却见四下里群豪纷纷中箭倒地。
+ z6 y6 q; K1 s& S8 H9 w( x  令狐冲左手揽住了蓝凤凰,向山下奔去,羽箭射来,便挥剑拨开。只觉来箭势道劲急,发箭之人都是武功高强,来箭又是极密,以致群豪手中虽有蒲团,却也难以尽数挡开,中箭之人越来越多,令狐冲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当冲下山去,还是回去接应众人。' F0 o0 H, l4 z, _4 B/ [. g9 K  y  Y
  计无施叫道:“盟主,敌人弓箭厉害,弟兄们冲不下去,伤亡已众,还是叫大伙儿暂且退回,再作计较。”
) l, d% Y- G: d* d  令狐冲早知败势已成,若给对方冲杀上来,更加不可收拾。当下纵声叫道:“大伙儿退回少林寺!大伙儿退回少林寺!”他内力充沛,这一叫喊,虽在数千人高呼酣战之时,仍是四处皆闻。计无施、祖千秋等数十人齐声呼唤:“盟主有令,大伙儿退回少林寺。”( c2 d: K& L, q# S3 C2 W
  群豪听得呼声,陆续退回。& B. G* P8 z$ c4 S8 t
  少林寺前但闻一片咒骂声、呻吟声、叫唤声,地下东一滩,西一片,尽是鲜血。计无施传下号令,命八百名完好无伤之人分为八队,守住了八方,以防敌人冲击。来到少林寺的数千人众,其中约有半数分属门派帮会,各有统属,还守规矩号令,其余二千余人却皆是乌合之众,这一仗败了下来,更是乱成一团,各说各的。谁都不知下一步该当如何。! H' {( Q2 r) @, j
  令狐冲道:“大伙儿快去替受伤的弟兄们敷药救治。”心想:“可惜恒山派的女弟子们不在山上,缺了治伤的灵药。”又想:“倘若恒山派众人在此,是帮我呢,还是帮他们正教各派?嗯,两位师太被害,恒山派众弟子一定帮我。”- j  z0 }9 [+ Y7 a- Z: u, C; ^; a
  耳听得群豪仍是喧拢不已,不由得心乱如麻,倘若是他独自一人被困山上,早已冲了下去,死也好,活也好,也不放在心上,但自己是这群人的首领,这数千人的生死安危,全在自己一念之间,偏生束手无策,这可真为难了。6 j7 o2 F+ w3 I7 U
  眼见天色将暮,突然间山腰里擂起鼓来,喊声大作。令狐冲拔出长剑,抢到路口。群豪也是各执兵刃,要和敌人决一死战。只听得鼓声越敲越响,敌人却并不冲上。+ L9 p* W1 `' A' N
  过了一会,鼓声同时止歇,群豪纷纷论议:“鼓声停了,要上来了。”
" x* j/ e, [; Z: }! J6 P; o9 F  “冲上来倒好,便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免得在这里等死。”“他奶奶的,这些王八蛋便是要咱们在这里饿死、渴死。”“龟儿子不上来,咱们便冲下去。”“只要冲得下去,那还用你多说?”. ]2 X$ j% S* G3 q# E; W
  计无施悄声对令狐冲道:“咱们今晚要是不能脱困,再饿得一日一晚,大伙儿可无力再战了。”令狐冲道:“不错。咱们挑选二三百位武功高强的朋友开路,黑夜中敌人射箭没准头,只消打乱了敌人的阵脚,大家便可一涌而下。”计无施道:“也只有如此。”
2 H: y. d1 V5 S* G4 f8 {% C1 q  便在此时,山腰里鼓声响起,跟着便有百余名头缠白布之人冲上山来。
$ }1 T% g: d% V" I7 Q  群豪大声呼喝,涌上去接战。但攻上来的这一百余人只斗得片刻,一声呼哨,便都退下山去。群豪放下兵刃休息。跟着鼓声又起,另有一批头缠白布之人攻上山来,杀了一阵,又即退去。敌人虽迟,擂鼓声、呐喊声此伏彼起,始终不息。- t8 [; Y, P- Z1 u
  计无施道:“盟主,敌人使的显是疲兵之计,要扰得咱们难以休息。”
; ]  `7 w5 I7 v. M' P2 s, M  令狐冲道:“正是。请计兄安排。”计无施传下令去,若再有敌人冲上,只由把守山口的数百人接战,余人只管休息,不可理会。祖千秋道:“在下倒有个计较,咱们选定三百名好手,等到半夜,敌人再来进攻,这三百人便乘势冲下。一入敌阵混战,王八羔子们便不能放箭,大伙儿就乘势下山。为今之计,只有先搅得天下大乱,才能乘乱脱身。”令狐冲道:“极好,请祖兄去分别挑选,嘱咐众朋友,只待势头一乱,便即猛冲。”
. i5 c+ d4 ]& {  不到半个时辰,祖千秋回报三百人已挑选定当,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以此精锐奋力下冲,敌人纵有数千人列队拦阻,也未必挡得住这三百头猛虎。
+ k( L# t. Y" ?; F  令狐冲精神一振,跟着祖千秋走到西首山边,只见那三百人一行,排得整整齐齐,便道:“众位请坐下稍息,待到天色全黑,大伙儿下去决个死战。”
! |$ I6 R% N1 |6 h- a. u- f  群豪轰然答应。
1 R: S( Y' d! t$ l" C# I1 s: E  这时候雪下得更大了,雪花一大片一大片的飘将下来,地下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群豪头上、衣上都飘满了雪花。寺中所有水缸固已倒得滴水不存,连水井也都用泥土填满。各人抓起地下积雪,捏成一团,送人口中解渴。天色越来越黑,到后来即是两人相对,面目也已模糊。祖千秋道:“幸好今晚下雪,否则刚好十五,月光可亮得很呢。”
' B- J. k+ `& x% J: j  n  突然之间,四下里万籁无声。少林寺寺内寺外聚集豪土数千之众,少室山自山腰以至山脚,正教中人至少也有二三千人,竟不约而同的谁都没有出声,便有人想说话的,也为这寂静的气氛所慑,话到嘴边都缩了回去。似乎只听到雷花落在树叶和丛草之上,发出轻柔异常的声音。令狐冲心中忽想:  g# [, V% {* n. z5 D
  “小师妹这时候不知在干甚么了?”0 A5 l# q% P1 C
  暮地里山腰间传上来一阵呜呜呜的号角声,跟着四面八方喊声大作。这一次敌人似是乘黑全力进攻,再不如适才那般虚张声势。( u& j) z# ~  D* V
  令狐冲长剑一挥,低声道:“冲!”向西北方的山道抢先奔下,计无施、祖千秋、田伯光、漠北双熊,以及那三百名精选的豪士跟着冲了下去。& {2 @6 j* ~$ U4 i
  三百余人一路冲下,前途均无阻拦。奔出里许后,祖千秋取出一枚大炮仗。晃火折点燃了,砰的一声响,射入半空,跟着火光一闪。拍的一声巨响,炸了开来。这是通知山上群豪的讯号,寺中群豪也即杀出。
- x: b. E2 x/ p% a  令狐冲正奔之际,然觉脚底一痛,踹着了一枚尖钉,心知不妙,急忙提气上跃,落在一株树上,只听得祖千秋等纷纷叫了起来:“啊哟,不好,地下有鬼!”各人脚底都踹到了耸起的尖钉,有的尖钉直穿过脚背,痛不可当。7 V; @$ n( |' ^8 J  y
  数十人继续奋勇下冲,突然啊啊大叫,跌入一个大陷坑中,树丛中伸出十几枝长枪,往坑中戳去,一时惨呼之声,响遍山野。) q. U0 q4 x& z3 Q8 E+ v
  计无施叫过:“盟主快传号令,退回山上!”0 {8 h5 N$ f- P) t7 z4 h0 b. u9 J
  令狐冲眼见这等情势,显然正教门派在山下布满了陷阱,若再贸然下冲,非全军覆没不可,当即纵声高叫道:“大伙儿退回少林寺!大伙儿退回少林寺!”
5 n# m& t3 q( N' V1 N, I% j  他从一株树顶跃到另一株树顶,将到陷坑之边,长剑下掠。/ \0 u( v$ I( y7 m( |" b) Z$ X7 P
  刺倒了三名长枪手,纵身下地,落在一名长枪手身边,料想此人立足处必无尖钉,霎时间刺倒了七八人。其余的长枪手发一声喊,四下退走。落在陷坑中的四十余人才一一跃起,但已有十余人丧身坑中。群豪望出去漆黑一片,地下虽有积雪反光,却不知何处布有陷阱,各人垂头丧气,一跛一拐的回到山上,幸好敌人并不乘势来追。
1 o1 ]; S4 d- P2 s  群豪回入寺中,在灯烛光下检视伤势,十人中倒有九人的足底给刺得鲜血淋漓,人人破口大骂,显得对方这几个时辰中擂鼓呐喊,乃是遮掩在山腰里挖坑布钉的声音。这些铁钉长达一尺。
: m3 Y! q( K& R% {- P  有七寸埋在土中,三寸露在地面,钉头十分尖利,若是满山都布满了,怕不有数十万枚?这许多利钉当然是事先预备好了的,敌人如此处心积虑,群豪中凡是稍有见识的,思之无不骇然。) n. l& [* H' V( y: Q
  计无施将令狐冲拉在一边,悄声说道:“令狐公子,大伙儿要一齐全身而退,势已万万不能。咱们日思夜想,只是盼望救圣姑脱险,这件大事,只好请公子独力承担了。”% [& ?! g+ V( Y0 O8 ]* G& h5 f0 z- H8 S
  令狐冲惊道:“你……你……是甚么意思?”! _  E7 [% ?# W" O% \: P4 f! x& u5 \
  计无施道:“我自然知道公子义薄云天,决不肯舍众独行。但人人在此就义,将来由谁来为大伙儿报此大仇?圣姑困于苦狱,又有谁去救她重出生天?”* X/ n6 l5 p+ D" }/ O( L
  令狐冲嘿嘿一笑,说道:“原来计兄要我独自下山逃命,此事再也休提。, y! |+ ~: ^$ ?: @8 ^8 ~* G) p0 z  H$ L
  大伙儿死就死了,又怎能理会得这许多?世人有谁不死?咱们一起死了,圣姑困在狱中,将来也就死了。正教门派今日虽然得胜,过得数十年,他们还不是一个个都死了?胜负之分,也不过早死迟死之别而已。”
% X% K# B) T8 l' J& B0 q6 {5 B  计无施眼见劝他不听,情知多说也是无用,但如今晚不乘黑逃走,明日天一亮,敌人大举来攻,那可再也没有脱身之机了,不由得摊手长叹。
& t7 L5 D1 W( B% w3 G* y$ J: u  忽听得几个人嘻嘻哈哈的大笑,越笑越是欢畅。群豪大败之余,坐困寺中,性命便在旦夕之间,居然还有人笑得这么开心,令狐冲和计无施一听,便知桃谷六仙,均想:“世上也只有这六个怪物,死到临头,还能如此嘻笑。”. c9 C. z! O) f6 n' Y& [! `, l8 o
  只听桃谷六仙中一人说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傻子!把好好一双脚,踏到铁钉上去,哈哈哈,真笑死我也。”另一人道:“你们这些笨蛋,定是要试试到底脚板厉害,还是铁钉了得,哈哈,铁钉穿足,味道可舒服得很罢?”4 Q& q  y5 f# F4 V  [/ F/ i+ \. M
  又一人笑道:“你们要尝尝铁钉穿足的滋味,何不用个大铁锤,将铁钉从脚背上自己锤下去?哈哈哈,嘿嘿嘿,呵呵呵。”六兄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天下滑稽之事,莫过于此。
; N/ q1 ~7 o9 g  群豪被铁钉穿足的,本已痛得叫苦连天,偏生有如此不识趣之人在旁嘲笑,无不破口大骂。可是和桃谷六仙对骂,那是艰难无比之事,每一句话他都要和你辩个明白。你骂他“直娘贼”,他就问你为甚么是“直娘”而不是“弯娘”;你骂他“王八蛋”,他就苦苦追问为何不是“王七蛋、王九蛋”,而定要“王八蛋”。
3 C# z$ h  W9 F7 N( @: z* y  一时殿上嘈声四起,有人抄起兵刃,便要动手。
8 x+ P) s# o. l9 J2 j1 G  令狐冲眼见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突然叫道:“咦,这是甚么东西?有趣啊有趣,古怪之极了!”桃谷六仙一听,一齐奔了过来,问道:“甚么东西如此有趣?”令狐冲道:“我瞧见六只老鼠咬住一只猫,从这里奔了过去。”: Z  r4 ~: K1 n0 i% f: \" }& q
  桃谷六仙大喜,都道:“老鼠咬猫,我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走向哪里去了?”: [( r) _& c2 s% y+ A
  令狐冲随手一指,道,“向那边过去了。”桃根仙拉住他手腕,道:“去,去!大伙儿都去瞧瞧。”群豪知道令狐冲绕弯儿骂他们是六只老鼠,他们居然信以为真,都纵声大笑。桃谷六仙却簇拥着令狐冲,径向后殿奔去。
% C9 q3 l6 h+ y/ |: u4 E6 o  冲笑道:“咦!那不是吗?”桃实仙道:“我怎地没瞧见?”令狐冲有意将他们远远引开,免得和群豪争闹相斗,当下信手乱指,七人越走越远。
8 _6 Y  X0 K8 v2 F  桃干仙砰的一声,推开一间偏殿之门,里面黑漆漆地一无所见。令狐冲笑道:“啊哟,六只老鼠抬了一只大猫,钻进洞里去啦。”桃根仙道:“你可别骗人。”晃亮火折,但见房中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只一尊菩萨石像面壁而坐。: p" m+ ~% [- [# B
  桃根仙过去点燃了供桌上的油灯,说道:“哪里有洞?”咱把老鼠赶出来。”拿了油灯四下照看,却一个洞穴也没有。3 R+ f5 L  N! C! p4 ]
  桃枝仙道:“只怕是在菩萨的背后?”桃干仙道:“菩萨的背后,就是咱们七人,难道咱们是老鼠么?”桃枝仙道:“菩萨对着墙壁,他的背后,就是前面。”桃干仙道:“你明明说错了,偏不承认!背后怎么会就是前面?”! X# d; t5 w% J) G' ~+ z& R  d
  桃花仙道:“是背后也好,前面也好,咱们拉开来瞧瞧。”桃叶仙、桃实仙齐道:“正是。”三人伸手便去拉动石像。8 L5 d' [$ w3 G* g5 d. g3 P8 A
  令狐冲叫道:“使不得,这是达摩老祖。”他知达摩老祖乃少林寺的祖师,少林寺武学领袖群伦,历千余年而不衰,便是自达摩老祖一脉相承。达摩当年曾面壁九年,终于大彻大悟,因此寺中所供奉的达摩像,也是面向墙壁。达摩老祖又是中土禅宗之祖,不论在武林或在佛教,地位均甚尊崇。此番来到少林寺,群豪均遵从他的告诫,对寺中各物并无损毁,这达摩老祖的石像,决不可对之稍有轻侮。
7 D1 D' c2 I/ j9 j  但桃花仙等野性已发,哪去理会令狐冲的呼唤,三人一齐使劲,力逾千斤,只听得轧轧连声,已将达摩石像扳了转来。突然之间,七人齐声大叫,只见眼前一块铁板缓缓升起,露出了一个大洞。铁板的机括日久生锈,纠结甚固。在桃花仙等三人的大力拉扯之下,发出叽叽格格之声,闻之耳刺牙酸。
# R% J7 }& `$ u  桃枝仙叫道:“果然有个洞!”桃根仙道:“去瞧瞧六只老鼠抬猫。”
; n. W3 G6 k: I, J  头一低,已从洞中钻了进去。桃干仙等五人谁肯落后,纷纷钻进。洞内似乎极大,六人进去之后,但听得脚步之声。但片刻之间,六人哇哇叫喊,又奔了出来。桃枝仙叫道:“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桃叶仙道:“既是黑漆漆的,又怎知一定很深?说不定再走几步,便到了尽头呢。”桃枝仙道:“你既知再走几步便到尽头,干么不再走几步,以便知道尽头所在?”桃叶仙道:“我说的是‘说不定’,却不是‘一定’。‘说不定’与‘一定’之间,大有分别。”桃枝仙道:“你既知是‘说不定’,又何必多说?”桃根仙道:“吵甚么?快点两根火把,进去瞧瞧。”桃实仙道:“为甚么只点两根,点三根不可以么?”桃花仙道:“既然点得三根,为甚么便点不得四根?”
: n" V, f7 w% A, t9 g- x  六人口中不停,手下却也十分迅捷,顷刻间已扳下桌腿,点起了四根火把。六人你争我夺,抢了火把,钻入洞中。
$ e+ _* A$ x+ R& r% X  令狐冲寻思:“瞧这模样,分明是少林寺的一条秘密地道。当日我在孤山梅庄被困,也是经过一条长长的地道,看来盈盈便是囚在其中。”思念及此,一颗心怦怦大跳,当即钻入洞中,加快脚步,追上桃谷六仙。这地道甚是宽敞,与梅庄地道的狭隘潮湿全然不同,只是洞中毒气甚重,呼吸不畅。
/ X$ p& {4 i: ^& s1 o) \' }1 ?  桃实仙道:“那六只老鼠还是不见?只怕不是钻到这洞里来的。咱们回去吧,到别的地方找找。”桃干仙道:“到了尽头再回去。也还不迟。”
" x4 V. Z. B3 A* ]  六人又行一阵,突然间呼的一声响,半空中一根禅杖当头直击下来。桃花仙走在最前,急忙后跃,重重撞在桃实仙胸前。只见一名僧人手执禅杖,迅速闪入右边山壁之中。桃花仙大怒,喝道:“你奶奶的,贼秃驴,却躲在这里暗算老爷。”伸手往山壁中抓去,呼的一声响,左边山壁中又有一条禅杖击了出来。这一杖将桃花仙的退路尽数封死,他无可退避,只得向前纵出,左足刚落地,右侧又有一条禅杖飞出。
. o6 |6 e- p1 P$ K  这时令狐冲已看得清楚,使禅杖的并非活人,乃是机括操纵的铁人,只是装置得极妙,只要有人踏中了地下机括,便有禅杖击出,而且进退呼应,每一杖都是极精妙厉害之着。桃花仙抽出短铁棒挡架。当的一声大响,短铁棒登时给震得脱手飞出。
6 @9 k* l9 A  l' S  桃花仙叫声“啊哟”,着地滚倒,又有一柄铁禅杖搂头击落。桃根仙、桃枝仙各抽短铁棒,抢过去相救兄弟,双棒齐上,这才挡住。但一杖甫过,二杖又至,桃干仙、桃叶仙、桃实仙三人扑将进去。五根短铁棒使开,与两壁不断击到的禅杖斗了起来。
! M+ S$ G+ Q' t: g: n6 a  使禅杖的铁和尚虽是死物,但当时装置之人却是心思机灵之极的大匠,若非本人身具少林绝艺,便是有少林高僧在旁指点,是以这些铁和尚每一杖击出,尽属妙着,更有一桩极厉害处,铁和尚的手臂和禅杖均系镔铁所铸,近百斤的重量再加机括牵引,下击力道之强,不逊大力高手。桃谷六仙武功虽强,可是短铁棒实在太短,难以挡架禅杖的撞击。六兄弟叫苦连天,只想退出,后路呼呼风响,尽是禅杖影子,但每向前踏出一步,又增添了几个铁和尚参与夹击。
% K2 W7 a& T: i8 ?  令狐冲眼见势危,又看出这些铁和尚招数固然极精,每一招中均具极大破绽,当即抽出长剑,刺向两个铁和尚的手腕,当当两声,剑尖都刺中铁和尚的手腕穴道,火花微溅,长剑却弹了转来。便在此时,猛听得桃根仙一声大叫,已被禅杖击中,倒在地下。令狐冲本已心下惊惶,这一来神智更乱,眼见禅杖晃动,想也不想,又是两剑刺出,铮铮两声,仍是刺中了铁和尚的要害,但这两下剑术中的至精至妙之着,只刮去了铁和尚胸口和小腹上的一些铁锈,头顶风响,一杖罩将下来。令狐冲大惊,踏前闪避,左前方又有一杖击到。- W( Z9 C' e7 w. I; N8 m- T
  蓦地里眼前一黑,接着甚么也看不到了。原来桃谷六仙携入四根火把,抢前接战铁和尚时都抛在地下,这些火把是燃着的桌脚,横持在手时可以烧着,一抛落地,不久便即熄灭。令狐冲抢上之时,已有三根火把熄灭,避得几杖时连第四根火把也熄灭了。他目不见物,登时手足无措,接着左肩一阵剧痛,俯跌了下去,但听得“啊哟!”“哼!”“我的妈啊!”喊叫连连,桃谷六仙一一都被击倒。
8 L% H# e9 T4 ~  令狐冲俯伏在地,只听得背后呼呼风响,尽是禅杖扫掠之声,便如身在梦魇之中,心下惶怖已达极点,却是全然的无能为力。但不久风声渐轻,叽叽格格之声不绝,似是各个铁和尚回归了原位。+ _" _" t7 w" [" v
  忽然间眼前一亮,有人叫道:“令狐公子,你在这里么?”令狐冲大喜,叫道:“我……我在这里……”伏在地下,不敢稍动,脚步声响,几个人走了进来,听得计无施“咦”的一声,甚是惊奇。令狐冲道:“别……别过来……机关……机关厉害得紧。”- T8 U7 l- t% }
  计无施等久候令狐冲不归,心下挂念,十余人一路寻将过来,在达摩堂中发现了地道的入口,眼见令狐冲和桃谷六仙横卧于地,身上尽是鲜血,无不骇然。祖千秋叫道:“令狐公子,你怎么了?”令狐冲道:“站住别动,一动便触发了机关。”祖千秋道:“是!我用软鞭拖你们出来可好?”令狐冲道:“最好不过!”祖千秋软鞭甩出,卷住桃枝仙的左足,将他着地拖出。
" K8 ]. B. X( X& d( P" w1 E- V  n  桃枝仙躺在地道的最外处,祖千秋将他拉了出来,这才用软鞭卷住令狐冲右足,叫声:“得罪了!”又将他拉出。如此陆续将余下桃谷五仙都拉了出来,并未触动机括,那些装在两壁的铁和尚也就没再跃出伤人。1 U2 y- Y5 r/ u. i# \6 u: I; Y
  令狐冲摇摇晃晃的站起,忙去察看桃谷六仙。六人肩头、背上都被禅杖击伤,幸好六人皮粗肉厚,又以深厚内力相抗,受的都只是皮肉之伤。
; N# D; z4 ]7 V8 ^, f9 E3 h; B  桃根仙便即吹牛:“这些铁做的和尚好生厉害,可都教桃谷六仙给破了。”/ b2 C" `/ I% [
  桃花仙觉得不便尽居其功,说道,“令狐公子也有一点功劳,只不过功劳及不上我六兄弟而已。”令狐冲强忍肩头疼痛,笑道:“这个自然,谁又及得上桃谷六仙了?”
; ~$ C7 f+ q2 T0 g  祖千秋问道:”令狐公子,到底是怎么一会事?”令狐冲将情形简略说了,说道:“多半圣姑便给囚在其内,咱们怎生想个计较,将这些铁和尚破了?”祖千秋向桃谷六仙瞧了一眼,道:“原来铁和尚还没破去。”
% ~% n8 W$ \' {1 t2 b  桃干仙道:“要破铁和尚,又有何难?我们只不过一时还不想出手而已。”
6 u! E7 B; X# d( U% Y  桃实仙道:“是啊,桃谷六仙所到之处,无坚不摧,无敌不克,”计无施道:“不知这些铁和尚到底怎样厉害法,请桃谷六仙再冲进去引动机括,让大伙儿开开眼界如何?”  q4 w$ o4 M, v. o4 _7 H8 G
  桃谷六仙适才吃过苦头,哪肯再上前去领略那禅杖飞舞、无处可避的困境。桃于仙道:“众位,猫捉老鼠,大家都见过了,可是老鼠咬猫,有人见过没有?”桃叶仙道:“我们七个人,适才便见了,当真是大开眼界,从来没见过。”他六兄弟另有一项绝技,遇上难题无法对答,便即顾左右而言他,扯开话题。
+ Z4 i2 A9 ^! c8 j7 U3 W+ H  令狐冲道:“请哪一位去搬几块大石来,都须一二百斤的。”当下便有三人出外,搬了三块大石进来,都是少林寺庭院中的假山石笋。令狐冲端起一块,运起内力,着地滚去。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响,引发机括,两壁轧轧连声,铁和尚一个个闪将出来,眼前杖影晃动,呼呼风声不绝,一柄柄铁杖横扫竖击,过了良久,一个个铁和尚才缩回石壁。* J. W, x& `, L9 U' z
  群豪只瞧得目眩神驰,挢舌不下。
; |9 l/ `8 n/ B8 a* G) ~  k  计无施道:“公子,这些铁和尚有机括牵引,机括之力有时而尽,须得以绞盘绞紧机簧铁链,铁人方能再动,只须再用大石滚动几次,机簧力道一尽,铁和尚便不能动了。”1 _2 ^- i! G* P# ?% q/ a7 J: z
  令狐冲急于要救盈盈脱险,说道:“我看铁和尚出杖之势毫不缓慢,不知要再舞几次,机簧力道方尽,再试得七八次,天也亮了。哪一位兄长有宝刀宝剑,请借来一用。”4 ]+ k) b) j; [. o
  当即有人越众而前,拔刀出鞘,道:“盟主,在下这口兵刃颇为锋利。”
8 K! s1 v" V' Z. m( t  令狐冲见那人高鼻深目,颏下一部黄须,似是西域人氏。按过那口刀来,果然冷气森森,大非寻常,说道:“多谢了!要惜兄长宝刀,去削铁人,若有损伤莫怪。”那人笑道:“为接圣姑,大伙儿性命尚且不惜,刀剑是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 q0 _& ?8 b& {: w  令狐冲点点头,向前踏出。桃谷六仙齐叫:”小心!”令狐冲又踏出两步,呼的一声,一柄禅杖当头击下。这招式他已是第三次见到,毫不思索的举刀一挥,嗤的一声,铁和尚人腕应声而断,铁下和铁杖掉在地下。令狐冲赞道:“好宝刀!”; H  R# `: }; K
  他初时尚恐这口刀不够锋利,不能一举削断铁和尚的手腕,待见此刀削铁如泥,登时精神大振,刷刷两声,又已削断了两只铁和尚的手腕。他以刀作剑,所使的全是“孤独九剑”中的招数。铁和尚不绝从两壁进攻,但手腕一断,禅杖跌落。两只手臂虽仍上下左右的不绝挥舞,但既无禅杖,也就全无威胁之力了。令狐冲眼见越向前行,铁和尚所出的招数越是精妙,心下暗暗佩服,但毕竟是铁铸的死物,一招既出,破绽大露,手腕一断之后。机括虽仍不住作响,却全成废物了。+ G" a6 u5 a( R+ K
  群豪高举火把跟随,替他照明,削断了百余只铁手之后,石壁中再无铁和尚跃出。有人一数,铁和尚共是一百零八名。群豪在地道中齐声欢呼,震得人人耳中嗡嗡作响。
* x% U/ z* p) D. {3 x  令狐冲亟盼及早见到盈盈,接过一个火把,抢前而行,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恐又触上甚么机关,地道不住向下倾斜,越走越低,直行出三里外,地道通入了几个天生的洞穴,始终没再遇到甚么机关陷阶。突然之间,前面透过来淡淡的光芒,令狐冲快步抢前,一步踏出,足底一软。竟是踏在一层积雪之上,同时一阵清新的寒气灌入胸臆,身子竟然已在空处。! S. f9 D" B5 r' D& t+ w' X1 V
  他四下一望,黑沉沉的夜色之中,大雪纷飞飘落,跟着听得淙淙水响,却是处身在一条山溪之畔。霎时之间,心下好生失望,原来这地道并非通向囚禁盈盈之处。
: ]. R1 L, q, ]( I- V  却听计无施在身后说道:“大家传话下去,千万别出声,多半咱们已在少室山下。”令狐冲间道:“难道咱们已然脱险了?”计无施尴:”公子,隆冬之际,山上的溪流不会有水,看来咱们通过地道,已到了山脚。”祖千秋喜道:”是了,咱们误打误撞,找到了少林寺的秘密地道。”
% [) H1 v6 M5 b% |1 Z$ E' T  V  令狐冲惊喜交集,将宝刀还给了那西域豪士。说道:“那就伙伙传话进去,要大伙儿从地道中出来。”
- L/ c1 w4 X4 y0 z- L/ y/ @  计无施命众人散开探路,再命数十人远远守住地道的出口。以防敌人陡然来攻,倘若地道的前后都给堵死,未及出来的兄弟可就生生困死了。
% C, ]2 O2 T  `  过不多时,已有探路的人回报,确是到了少室山山脚,处身之所是在后山,抬头可以望到山顶的寺院。群豪此时未曾脱险,谁也不敢大声说话,从地道中出来的豪士渐渐增多,跟着连伤者和死者的尸体也部抬了出来。/ h# Y- q( n1 U
  群豪死里逃生,虽不纵声欢呼,但窃窃私议,无不喜形于色。
4 s. D, F! D: K+ t  漠北双熊中的黑熊说道:“盟主,那些王八羔子只道咱们仍在寺中,不如就去攻他们的屁股,斩断王八蛋的尾巴,也好出一口胸中恶气,”桃干仙插口道:“王八蛋有尾巴吗?”令狐冲道:“咱们来到少林寺是为迎接圣姑,圣姑既然接不到,当再继续寻访,不必多所杀伤。”白熊道:“哼,好歹我要捉几个王八蛋来吃了,否则给他们欺负得太过厉害。”
& p0 F# y) c  K  令狐冲道:“请各位传下号令,大伙儿分别散去,遇到正教门下,最好不要打斗动粗。有谁听到圣姑的消息,务须广为传布。我令狐冲有生之日,不论经历多大艰险,定要助圣姑脱困。寺中的兄弟可都出来了么?”
1 e) P$ q6 y- i" a  计无施走到地道出口之处,向内叫了几声,隔了半晌,又叫了几声,里面无人答应,这才回报:“都出来了!”
" t# k. F: B% [6 x' Y0 Q  令狐冲童心忽起,说道:“咱们一齐大叫三声,好教正教中人吓一大跳。”- j. `( ^/ o; K
  祖千秋笑道:“妙极!大伙儿跟着盟主齐声大叫。”/ W" J# j1 X$ S& k
  令狐冲运起内力叫道:“大家跟着呼叫,一、二、三!‘喂,我们下山来啦!’”数千人跟着齐声大叫:“喂,我们下山来啦!”令狐冲又叫:“你们便在山上赏雪罢!”群豪跟着大叫:“你们便在山上赏雪罢!”令狐冲再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群豪也都大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令狐冲笑道:“走罢!”! u6 S' c2 \' [1 g% ^
  忽然有人大声叫道:“你们这批乌龟儿子王八蛋,去你奶奶的祖宗十八代。”群豪跟着大叫:“你们这批乌龟儿子王八蛋,去你奶奶的祖宗十八代!”
3 z$ S+ r7 C+ o  这等粗俗下流的骂人之声,由数千人齐声喊了出来,声震山谷,当真是前所未有。
* i0 V2 e  ^0 X% _7 b& f  令狐冲大声叫道:“好啦,不用叫了,大伙儿走罢!”) @  r2 N5 `5 h' Z' h
  群豪喊得兴起,跟着又叫:“好啦,不用叫了,大伙儿走罢!”% U" D* E3 b, ?
  众人叫嚷了一阵,眼见半山里并无动静,天色渐明,便纷纷告别散去。) N8 e/ n4 D$ {. g+ P+ O- p; X
  令狐冲心想:“眼前第一件大事,是要找到盈盈的所在,其次是须得查明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是何人所害,要办这两件大事,该去何处才是?”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少林僧和正教中人已知我们都下了少室山,既然围歼不成,自然都会回入少林寺去。说不定他们将盈盈带在身边。办此二事,须回少林。”又想:“要混入少林寺中,人越少越好,可不能让计无施他们同行。”2 T, w9 u/ ?  m
  当下向计无施、老头子、祖千秋、蓝凤凰、黄伯流等一干人作别,说道:“大家分头努力,迎到圣姑之后,再行欢聚痛饮。”计无施问道:“公子,你要到哪里去。”令狐冲道:“请恕小弟眼下不便明言,日后自当详告。”
7 n  y+ T8 @; b) q$ o; _9 _  众人不敢多问,当下施礼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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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6:54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b* H# W" m9 ?/ c  Q2 p' I' C' j
二十七 三战
1 r8 \) o4 Z3 O; A$ ~% N  令狐冲窜入树林,随即纵身上树,藏身在枝叶浓密之处,过了好半晌,耳听得群豪暄哗声渐歇,终于寂然无声,料想各人已然散去,当下缓步回向地道的出口处,果然已无一人。出口处隐藏在两块大石之后,长草掩映,不知内情之人即使到了其旁,亦决不会发现。
& Q, d& G, u( w% n; H3 c  他口入地道,快步前行,回到达摩堂中,只听得前殿隐隐已有人声,想来正教中人行事持重,缓缓查将过来,只怕中了陷阱机关。令狐冲凝力双臂,将达摩石像慢慢推回原处,寻思:“该去哪里偷听正教领袖人物议事,设法查知囚禁盈盈的所在?少林寺中千房百舍,可不知他们将在哪一间屋子中聚会。”  w7 n2 B! W' _5 \. r  y
  想起当日方生大师引着自己去见方丈,依稀记得方丈禅房的所在,当即奔出达摩堂,径向后行。少林寺中房舍实在太多,奔了一阵,始终找不到方丈的禅房。耳听得脚步声响,外边有十余人走近,他处身之所是座偏殿,殿上悬着一面金字木匾,写着“清凉境界”四字,四顾无处可以藏身,纵身便钻入了木匾之后。) d4 P0 R5 R( l4 j$ i
  脚步声渐近,有六八人走进殿来。一人说道:“这些邪魔外道本事也真不小,咱们四下里围得铁桶也似,居然还是给他们逃了下山。”另一人道:“看来少室山上有甚么地道秘径通向山下,否则他们怎么逃得出去?”又一人道:“地道秘径是决计没有的。小僧在少林寺出家二十余年,可从来没听过有甚么秘密的下山路径。”先前那人道:“既然说是秘径,自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啦。”那少林僧道:“就算小僧不知,难道我们当家方丈也不知道?寺中若有此秘径地道,敝寺方丈事先自会知照各派首领,怎能容这些邪魔外道从容脱身?”
) l0 G1 f: B% N  忽听得一人大声喝道:“甚么人?给我出来!”0 C' o% P+ }% N4 I
  令狐冲大吃一惊:“原来我踪迹给他们发现了?”正想纵身跃出,忽听得东侧的木匾之后传出哈哈一笑,一人说道:“老子透了口大气,吹落了几片灰尘,居然给你们见到了。眼光倒厉害得很哪!”声音清亮,正是向问天的口音。
& n/ `  \. p4 v7 ]" `8 L  令狐冲又惊又喜,心道:“原来向大哥早就躲在这儿,他屏息之技甚是了得,我在这里多时.却没听出来。若不是灰尘跌落,谅来这些人也决不会知觉……”1 o8 k* W" s9 d: M+ N7 [8 W& q' H9 i
  便在这心念电转之际,忽听得嗒嗒两声,东西两侧忽有一人跃下,跟着有三人齐声呼喝:“什………”“你………”“干……”这三人的呼喝声都只吐得一个字,随即哑了。
! P* F. L* Z" L" Y$ ^, c  令狐冲忍不住探头出去,只见大殿中两条黑影飞舞,一人是向问天,另一人身材高大,却是任我行。这两人出掌无声,每一出掌,殿下便有一人倒下,顷刻之间,殿中便倒下了八人,其中五人俯伏且动,三人仰面向天,都是双目圆睁,神情可怖,脸上肌肉一动不动,显然均已被任、向二人一掌击毙。任我行双乎在身侧一擦,说道:“盈儿,下来罢!”8 }/ ~7 k; M4 Z. j- H+ f9 C
  西首木匾中一人飘然而落,身形婀娜,正是多日不见的盈盈。, c% p% }, a3 U0 {) g' h3 N
  令狐冲脑中一阵晕眩,但见她身穿一身粗布衣衫,容色憔悴。他正想跃下相见,任我行向着他藏身处摇了摇手。令狐冲寻思:“他们先到,我藏身木匾之后,他们自然都见到了。任老先生叫我不可出来,却是何意?”但刹那之间,便明白了任我行的用意。
  l; W8 r7 b& \/ H) `" b  只见殿门中几个人快步抢进,一瞥之下,见到了师父师娘岳不群夫妇和少林方丈方证大师,其余尚有不少人众。他不敢多看,立即缩头匾后,一颗心剧烈跳动,心想:“盈盈他们陷身重围,我……我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救她脱险。”# w' }* _. q$ |: z
  只听得方证大师说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好厉害的掌力。女施主既已离去少林,却何以去而复回?这两位想必是黑木崖的高手了,恕老衲眼生,无缘识荆。”/ k- d% }" i- V% z
  向问天道:“这位是日月神教任教主,在下向问天。”0 `, N3 q. ^8 k# H  A. Y
  他二人的名头当真响亮已极,向问天这两句话一出口,便有数人轻轻“咦”的一声。: y( [4 p  {. b9 D5 E- _- h
  方证说道:“原来是任教主和向左使,当真久仰大名。两位光临,有何见教?”
6 S9 }0 x+ c8 s4 W7 i' ~& e  任我行道:”老夫不问世事已久,江湖上的后起之秀,都不识得了,不知这几位小朋友都是些甚么人。”& z0 C+ q2 ~7 C2 d
  方证道:“待老衲替两位引见。这一位是武当派掌门道长,道号上冲下虚。”7 v% M0 }5 o0 P3 G7 w2 g4 ~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贫道年纪或许比任先生大着几岁,但执长武当门户,确是任先生退隐之后的事。后起是后起,这个‘秀’字,可不敢当了,呵呵。”5 M  i+ d8 N7 H8 h8 t% Z
  令狐冲一听他声音,心想:“这位武当掌门道长口音好熟。”随即恍然:
+ w( y6 F7 }. s" c  “啊哟!我在武当山下遇到三人,一个挑柴,一个挑菜,另一位骑驴的老先生,剑法精妙无比,原来竟然便是武当派掌门。”霎时间心头涌起了一阵自得之情,手心中微微出汗。武当派和少林派齐名数百年,一柔一刚,各擅胜场。冲虚道长剑法之精,向来众所推崇。他突然得知自己居然曾战胜冲虚道长,实是意外之喜。
5 ~$ P( m: @* |) c2 K+ S8 \- B  却听任我行道:“这位左大掌门,咱们以前是会过的。左师傅,近年来你的‘大嵩阳神掌’又精进不少了罢?”令狐冲又是微微一惊:“原来嵩山派掌门左师伯也到了。”只听一个冷峻的声音道:“听说任先生为属下所困,蛰居多年,此番复出,实是可喜可贺。在下的‘大嵩阳神掌’已有十多年未用,只怕倒有一半忘记了。”任我行笑道:“江湖上那可寂寞得很啊。老夫一隐,就没一人能和左兄对掌,可叹啊可叹。”左冷禅道:“江湖上武功与任先生相埒的,数亦不少,只是如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些有德之士,决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教训在下就是了。”任我行道:“很好。几时有空,要再试试你的新招。”左冷禅道:“自当奉陪。”听他二人对答;显然以前曾有一场剧斗,谁胜谁败,从言语中却听不出来。. ~) p& |+ J% }9 o2 L
  方证大师道:“这位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长,这位是华山派掌门岳先生,这位岳夫人,便是当年的宁女侠,任先生想必知闻。”
- Q7 l: _" \4 r6 _" p  任我行道:“华山派宁女侠我是知道的,岳甚么先生,可没听见过。”2 s8 F' N* R& ], V! d' e3 X$ c
  今狐冲心下不快:“我师父成名在师娘之先,他倘若二人都不知,那也罢了,却决无只知宁女侠、不知岳先生之理。他被困西湖湖底,也不过是近十年之事,那时我师父早就名满天下。显然他是在故意向我师父招惹。”) H* ~4 O( m$ e. J6 g
  岳不群淡然道:“晚生贱名,原不足以辱任先生清听。”任我行道:“岳先生,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可知他下落。听说此人从前是你华山派门下。”/ T0 ]5 W0 L8 [3 h
  岳不群道:“任先生要问的是谁?”任我行道:“此人武功极高,人品又是世所罕有。有些睁眼睛子妒忌于他,将他排挤,我姓任的却和他一见如故,一心一意要将我这个宝贝女儿许配给他……”( ^$ a8 N% u; d; _- E. w
  令狐冲听他说到这里,心中怦怦乱跳,隐隐觉得即将有件十分为难之事出现。0 _" z- V* T- i* K" Y
  只听任我行续道:“这个年轻人有情有义,听说我这个宝贝女儿给囚在少林寺中,便率领了数千位英雄豪杰,来到少林寺迎妻。只是一转眼间却不知了去向,我做泰山的心下焦急之极,因此上要向你打听打听。”
6 ~9 G3 ]# ^& V" b. q1 ]. W/ A  岳不群仰天哈哈一笑,说道:“任先生神通广大,怎地连自己的好女婿也弄得不见了?任先生所说的少年,便是敝派弃徒令狐冲这小贼么?”
- H& ~% f2 Q# W4 _# a8 N* E  任我行笑道:“明明是珠玉,你却当是瓦砾。老弟的眼光,可也当真差劲得很了。我说的这少年,正是令狐冲。哈哈,你骂他是小贼,不是骂我为老贼么?”
  ]- B# I; b5 V" ]! ^9 ^- I% I  岳不群正色道:“这小贼行止不端,贪恋女色,为了一个女子,竟然鼓动江湖上一批旁门左道,狐群狗党,来到天下武学之源的少林寺大肆捣乱,若不是嵩山左师兄安排巧计,这千年古刹倘若给他们烧成了白地,岂不是万死莫赎的大罪?这小贼昔年曾在华山派门下,在下有失教诲,思之汗颜无地。”  U1 t; V" _+ U* g# d: J% v
  向问天接口道:”岳先生此言差矣!令狐兄弟来到少林,只是迎接任姑娘,决无妄施捣乱之心。你且瞧瞧,这许多朋友们在少林寺中一日一夜,可曾损毁了一草一木?连白米也没吃一粒,清水也没喝一口。”% d: k$ r0 s# w; T( A) \
  忽然有人说道:“这些猪朋狗友们一来,少林寺中反而多了些东西。”# ~+ R2 r( u1 n6 Y- m5 O: k
  令狐冲听这人声音尖锐,辨出是肯城派掌门余沧海,心道:“这人也来了。”/ k$ D# M# I& M) \  O. L3 F
  向问天道:“请问余观主,少林寺多了些甚么?”
" E: S/ F: g9 Z4 P  余沧海道:“牛矢马溺,遍地黄白之物。”当下便有几个人笑了起来。0 _8 Z4 L- h$ O: P/ S( H( {
  令狐冲心下微感歉仄:“我只约束众兄弟不可损坏物事,却没想到叮嘱他们不得随地便溺。这些粗人拉开裤子便撒,可污秽了这清净佛地。”  A# l' R: ^, d7 P! M/ Y
  方证大师道:“令狐公子率领众人来到少林,老衲终日忧心忡忡,唯恐眼前出现火光烛天的惨状。但众位朋友于少林物事不损毫末,定足令狐公子菩萨心肠,极力约束所敛,合寺上下,无不感激。日后见到今狐公子,自当亲谢,余观主戏谑之言,向先生不必介意。”) D5 ]# n8 _4 u) S
  向问天赞道:“究竟人家是有道高僧,气度胸襟,何等不凡?与甚么伪君子、甚么真小人,那是全然不同了。”
  j+ y, p; i8 y  方证又道:“老衲却有一事不明,恒山派的两位师太,何以竟会在敝寺圆寂?”
& a8 x9 S0 A: c0 z5 A  盈盈“啊”的一声尖叫,颤声道:“甚……甚么?定闲、定逸两……两位师太死了?”, E0 `1 \* _8 [. k" g. B
  方证道:“正是。她两位的遗体在寺中发见,推想她两位圆寂之时,正是众位江湖朋友进入敝寺的时刻。难道令狐公子未及约束属下,以致两位师太众寡不敌,命丧于斯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跟着一声长叹。- j$ B6 m3 f7 _' e! l
  盈盈道:“这……这可真奇了。那日小女子在贵寺后殿与两位师太相见。
, K; T8 |( _3 y7 |6 j8 f$ S& j  蒙方丈大师慈悲,说道瞧在两位师太面上,放小女子离寺……”5 H# V: Z  X0 k# }
  令狐冲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难过:“两位师太向方丈求情,原来方丈果真是放了盈盈出去,她二位却在这里送了性命。那是为了我和盈盈而死。到底害死她们的凶手是谁?我非为她们报仇不可。”" ]: O) ^, c, c4 w' B  P4 b! |* T8 F
  只听盈盈道:“这些日子来,不少江湖上的朋友,为了想救小女子脱身,前来少林寺滋扰。给少林派擒住了一百多人。方丈大师慈悲为怀,说道要向他们说十天法,盼望能消解他们的戾气,然后尽做释放。们小女子被禁已久,可以先行离去。”
* g9 D/ A3 ]9 X6 O  令狐冲心道:“这位方证大师当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只不过未免有些迂腐。盈盈下下那些江湖豪客,又怎能听你说十天法,便即化除了戾气?”
: }2 W; `* O9 ~! g# k- ]$ n! N  只听盈盈续道:“小女子感激无已,拜谢了方丈大帅后,随同两位师太离开少室山,第三日上,便听说令狐……令狐公子率领江湖上朋友,到少林寺来迎接小女子。定闲师太言道:须得兼程前往,截住众人,以免惊扰了少林寺的众位高僧。这天晚上,我们又遇上了一位江胡朋友,他说众人从四面八方分道而来,定十二月十五聚集少林。两位师太便即计议,说道江湖豪士龙蛇混杂,而且来自四方,未必都听令狐公子的号令。当下定闲师太吩咐小女子赶着去和他……令狐公子相见,请众人立即散去。两位师太则重上少林,要在方丈人师座下效一臂之力,维护佛门福地的清净。”
6 O" X4 p# p% P$ l4 l  她娓娓说来,声音府脆,吐属优雅,说到两位师太时,带着几分伤感之意,说到“令狐公子”之时,却又掩不住腼腆之情。令狐冲在木匾之后听着,不由得心情一阵阵激荡。3 R! [6 d7 o7 p* ^: \* o
  方证道:“阿弥陀佛!两位师太一番好意,老衲感激之至。少林寺有难的讯息一传出,正教各门派的同道,不论识与不识,齐来援手,敝派实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幸得双方未曾大动干戈,免去了一场浩劫。唉,两位师太妙悟佛法,慈悲有德,我佛门中少了两位高人,可惜,叮叹。”5 V: }( z; }) ?: |: I4 }
  盈盈又道:“小女子和两位师太分子之后,当天晚上便受嵩山派劫持,寡不敌众,为左先生的门下所擒,又给囚禁了数日,侍得爹爹和向叔叔将我救出,众位江湖上的朋友却已进了少林寺。向叔叔和我父女三人,来到少林寺还不到半个时辰,既不知众人如何离去,更不知两位师太的死讯。”. _% i0 J8 n4 `( @; h
  方证说道:“如此说来,两位师太不是任先生和向左使所害了。”盈盈道:”两位师太于小女子有相救的大德,小女子只有感恩图报。倘若我爹爹和向叔叔遇上了两位师太,双方言语失和,小女子定当从中调解,决不会不加劝阻。”方证道:”那也说得是。”
5 m2 ?! H0 A7 z  m4 _  余沧海突然插口道:“魔教中人行径与常人相反,常人是以德报德,奸邪之徒却是恩将仇报。”向问天道:”奇怪,奇怪!余观主是几时入的日月神教?”余沧海怒道:“甚么?谁说我入了魔教?”向问天道:”你说我神教中人恩将仇报。但福建福威镖局林总镖头,当年救过你全家性命,每年又送你一万两银子,你青城派却反而害死了林总镖头。余观主恩将仇报之名播于天下,无人不知。如此说来,余观主必是我教的教友了。很好,很好,欢迎之至。”余沧海怒道:”胡说八道,乱放狗屁!”向问天道:”我说欢迎之至,乃是一番好意。余观主却骂我乱放狗屁,这不是恩将仇报,却是甚么?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一生一世恩将仇报,便在一言一动之中也流露了出来。”$ Q  o" L. g4 ~, O& ?  X
  方证怕他二人多作无谓的争执,便道:“两位师太到底是何人所害,咱们向令狐公子查询,必可水落石出。但三位来到少林寺中,一出手便害了我正教门下八名弟子,却不知又是何故?”任我行道:“老夫在江湖上独来独往,从无一人敢对老夫无礼。这八人对老夫大声呼喝,叫老夫从藏身之处出来,岂不是死有余辜?”方证道:”阿弥陀佛,原来只不过他八人呼喝了几下,任先生就下此毒手,那岂不是太过了吗?”! x& h* T+ {* o' N" K
  任我行哈哈一笑,说道:“方丈大师说是太过,就算太过好了。你对小女没加留难,老夫很承你的情,本来是要谢谢你的,这一次不跟你多辩,道谢也免了,双方就算扯直。”' q1 a! ^/ O5 ~+ A. |3 \# G
  方证道:“任先生既说扯直,就算扯直便了。只是三位来到敝寺,杀害八人,此事却又如何了断?”任我行道:“那又有甚么了断?我日月教教下徒众甚多,你们有本事,尽管也去杀八人来抵数就是。”方证道:“阿弥陀佛。胡乱杀人,大增罪业。左施主,被害八人之中,有两位是贵派门下的,你说该当如何?”9 {* h4 P: I# V7 E; a8 c5 f% ?
  左冷禅尚未答话,任我行抢着道:“人是我杀的。为甚么你去问旁人该当如何,却不来问我?听你口气,你们似是恃着人多,想把我三人杀来抵命,是也不是?”
+ [+ n* C& T8 h' d0 t- T' R  方证道:“岂敢?只是任先生复出,江湖上从此多事,只怕将有无数人命伤在任先生手下。老衲有意屈留三位在敝寺盘桓,诵经礼佛,教江湖上得以太平,三位意下如何?”
" |$ A0 B4 [: s& `8 e8 X# g  任我行仰天大笑,说道:“妙,妙,这主意甚是高明。”" E1 l9 U! ?% u7 ~* g3 S* Z
  方证续道:“令爱在敝寺后山驻足,本寺上下对她礼敬有加,供奉不敢有缺。老衲所以要屈留令爱,倒不在为本派已死弟子报仇。唉,冤冤相报,纠缠不已,岂是佛门弟子之所当为?少林派那几名弟子死于令爱手下,也是前生的业报,只是……只是女施主杀业太重,动辄伤人,若在敝寺修心养性,于大家都有好处。”任我行笑道:“如此说来,方丈大师倒是一番美意了。”
- {6 [9 x6 Q7 Z- w2 x) N" x  v  方证道:“正是。不过此事竟引得江湖上大起风波,却又非老衲始料之所及了。再说,令爱当日背负令狐少侠来寺求救,言明只须老钠肯救令狐少侠的性命,她甘愿为所杀本寺弟子抵命。老衲说道,抵命倒是不必,但须在少室山上幽居,不得老衲许可,不得擅自离山。她当即一口答允。任小姐,这话可是有的?”5 S0 D6 |' ~; ^
  盈盈低声道:“不错。”# X' f! C9 z* N0 E
  今狐冲听方证大师亲口说及当日盈盈背负自己上山求救的情景,心下好生感激,此事虽然早已听人说过,但从方证大师口中说出,而盈盈又直承其事,比之闻诸旁人之口,又自不同,不由得眼眶湿润。
" h3 d% ?; _+ L+ B  余沧海冷笑道:“倒是有情有意得紧。只可惜这令狐冲品行太差,当年在衡阳城中嫖妓宿娼,贫道亲眼所见,却是辜负任大小姐一番恩情了。”向问天笑问:“是余观主在妓院中亲眼目睹,并未看错?”余沧海道:“当然,怎会看错?”向问天低声道:“余观主,原来你常逛窑子,倒是在下的同道,你在那妓院里的相好是谁?相貌可不错罢?”! _1 n) @3 X$ N2 p$ W7 ?
  余沧海人怒,喝道:“放屁,放屁!”向问天道:“好臭,好臭!”7 Z. i' A" g$ E+ P
  方证道:“任先生,你们三位便在少室山上隐居,大家化敌为友。只须你们三位不下少室山一步,老衲担保无人敢来向三位招惹是非。从此乐享清净,岂不是皆大欢喜?”
/ v: \2 W8 ?! Q$ m0 F6 b3 q  令狐冲听方证大师说得十分诚挚,心想:“这位佛门高僧不通世务,当真迂得厉害。这三人杀人不眨眼,你想说得他们自愿给拘禁在少室山上,可真异想天开之至了。”7 F/ ?! }4 c0 g
  任我行微笑道:“方丈的美意,想得面面俱到,在下原该遵命才是。”
" h7 e6 o/ b# u8 ~& \+ z  方证喜道:“那么施主是愿意留在少室山了?”任我行道:“不错。”方证喜道:“老衲这就设斋款待,自今而后,三位是少林寺的嘉宾。”任我行道:“只不过我们最多只能留上三个时辰,再多就不行了。”方证大为失望,说道:“三个时辰?那有甚么用?”任我行笑道:“在下本来也想多留数日,与诸位朋友盘桓,只不过在下的名字取得不好,这叫做无可如何。”
  F5 e9 v" X# l  o7 A# O# E4 ^  方证茫然道:“老衲这可不明白了。为甚么与施主的大号有关?”+ n1 P* B6 N: P  _" `
  任我行道:“在下姓得不好,名字也取得不好。我既姓了个‘任’,又叫作‘我行’。早知如此,当年叫作‘你行’,那就方便得多了。现下已叫作‘我行’,只好任着我自己性子,喜欢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 N# P! k2 D  R. X; z; a
  方证怫然道:“原来任先生是消遣老衲来着。”& L5 m2 ^- o) U1 E
  任我行道:“不敢,不敢。老夫于当世高人之中,心中佩服的没有几个,数来数去只有三个半,大和尚算得是一位。还有三个半,是老夫不佩服的。”
/ E. d* x5 b- a  y: K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绝无讥嘲之意。方证道:“阿弥陀佛,老衲可不敢当。”
: b5 v( p* q5 M% f. R  令狐冲听他说于当世高人之中,佩服三个半,不佩服三个半,甚是好奇,亟盼知道他所指的,除了方证之外更有何人。7 x/ {- B7 }8 R# H- p
  只听一个声音洪亮之人问道:“任先生,你还佩服哪几位?”适才方证只替任我行等引见到岳不群夫妇,双方便即争辩不休,余人一直不及引见。
+ p5 p1 m8 s! I% N  S7 V, v/ ]  令狐冲听下面呼吸之声,方证等一行共有十人,除了方证大师、师父、师娘、冲虚道长、左冷禅、天门道长,余沧海,此外尚有三人,这声音洪亮之人,便不知是谁。
( b5 `6 k# [' O1 z! x  任我行笑道:“抱歉得很,阁下不在其内。”那人道:“在下如何敢与方证大师比肩?自然是任先生所不佩服了。”任我行道:“我不佩服的三个半人之中,你也不在其内。你再练三十年功夫,或许会让我不佩服一下。”
4 b9 L! N$ u& E& i1 {9 R  q1 K  那人嘿然不语。
& Q6 V. v0 m! V2 P) {) d  令狐冲心道:“原来要叫你不佩服,却也不易。”, u9 e3 S9 q$ P) p. W5 @* W6 m
  方证道:“任先生所言,倒是颇为新颖。”任我行道:“大和尚,你想不想知道我佩服的是谁,不佩服的又是谁?”方证道:“正要恭聆施主的高论。”任我行道:“大和尚,你精研易筋经,内功已臻化境,但心地慈祥,为人谦退,不像老夫这样嚣张,那是我向来佩服的。”方证道:“不敢当。”
+ u5 [5 E7 x; S' }0 c  任我行道:“不过在我所佩服的人中,大和尚的排名还不是第一。我所佩服的当世第一位武林人物,是篡了我日月神教教主之位的东方不败。”0 ~: _5 T- d1 c7 y/ O! ^) M
  众人都是“啊”一声,显然大出意料之外。令狐冲幸而将这个“啊”字忍住了,心想他为东方不败所算,被囚多年,定然恨之入骨,哪知竟然心中对之不胜佩服。, w2 S% r' v, l7 w4 H' H' N- T$ y7 R
  任我行道:“老夫武功既高,心思又是机敏无比,只道普天下已无抗手,不料竟会着了东方不败的道儿,险些葬身湖底,永世不得翻身。东方不败如此厉害的人物,老夫对他敢不佩服?”方证道:“那也说得是。”
9 H9 V0 F4 R; i  任我行道:“第三位我所佩服的,乃是当今华山派的绝顶高手。”令狐冲又大出意料之外,他适才言语之中,对岳不群不留半分情面,哪知他内心竟会对之颇为佩服。7 y) R, R1 D7 t7 y1 Z
  岳夫人道:“你不用说这等反语,讥刺于人。”& o4 }  Z, Y; b1 n$ u" b, |
  任我行笑道:“哈哈,岳夫人,你还道我说的是尊夫么?他……他可差得远了。我所佩服的,乃是剑术通神的风清扬风老先生。风老先生剑术比我高明得多,非老夫所及,我是衷心佩服,并无虚假。”4 M+ R5 Z& _2 o, n9 L
  方证道:“岳先生,难道风老先生还在人世么?”8 `& j# d7 B* G& V# P
  岳不群道:“风师叔于数十年前便已……便已归隐,与本门始终不通消息。他老人家倘若尚在人世,那可真是本门的大幸。”
+ \8 ]! z& S5 ~  任我行冷笑道:“凤老先生是剑宗,你是气宗。华山派剑气二宗势不两立,他老人家仍在人世,于你何幸之有?”5 v2 ^) h/ g: H+ Y6 _$ |5 B
  岳不群给他这几句抢白,默然不语。
7 Q0 v: E0 t5 m7 ~0 H  令狐冲早就猜到风清扬是本派剑宗中的人物,此刻听任我行一说,师父并不否认,那么此事自是确然无疑。
! _% s+ a* H" P) F  任我行笑道:“你放心。风老先生是世外高人,你还道他希罕你这华山派掌门,会来抢你的宝座么?”岳不群道:“在下才德庸驽,若得风师叔耳提面命,真是天大的喜事。任先生,你可能指点一条明路,让在下去拜见风师叔,华山门下,尽感大德。”说得甚是恳切。任我行道:“第一,我不知风老先生在哪里。第二,就算知道,也决不跟你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小人容易对付,伪君子可叫人头痛得很。”岳不群不再说话。
. c; u) o* l3 C9 B, R% j$ `  令狐冲心道:“我师父是彬彬君子,自不会跟任先生恶言相向。”. b. ]1 E. W  s0 Z) X5 S$ ~! ~
  任我行侧身过来,对着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道:“老夫第四个佩服的,是牛鼻子老道。你武当派太极剑颇有独到之妙,你老道却洁身自爱,不去多管江湖上的闲事。只不过你不会教徒弟,武当门下没甚么杰出人材,等你牛鼻子鹤驾西归,太极剑法的绝艺只怕要失传。再说,你的太极剑法虽高,未必胜得过老夫,因此我只佩服你一半,算是半个。”
4 C) l0 O* a9 w( F; m  冲虚道人笑道:“能得任先生佩服一半,贫道已是脸上贴金,多谢了!”. H( b8 S9 T& w3 ]) y2 p& G* I5 k
  任我行道:“不用客气。”转头向左冷禅道:“左大掌门,你倒不必脸上含笑,肚里生气,你虽不属我佩服之列,但在我不佩服的三个半高人之中,阁下却居其首。”左冷禅笑道:“在下受宠若惊。”任我行道:”你武功了得,心计也深,很合老夫的脾胃。你想合并五岳剑派,要与少林、武当鼎足而三,才高志大,也算了不起。可是你鬼鬼祟祟,安排下种种阴谋诡计,不是英雄豪杰的行径,可教人十分的不佩服。”
# A6 R( d. Z6 b4 k& W) N/ B6 S2 A  左冷禅道:”在下所不佩服的当世三个半高人之中,阁下却只算得半个。”* y" ~9 l: [- ]$ y# m* v/ m; |
  任我行道:“拾人牙慧,全无创见,因此你就不令人佩服了。你所学嵩山派武功虽精,却全是前人所传。依你的才具,只怕这些年中,也不见得有甚么新招创出来。”9 m4 w5 H- }/ t( v
  左冷禅哼了一声,冷笑道:“阁下东拉西扯,是在拖延时辰呢,还是在等救兵?”
9 b, E" Q2 e1 C" G4 p; N  任我行冷笑道:“你说这话,是想倚多为胜,围攻我们三人吗?”4 a0 m. V. D- A) m) e1 k+ J- N8 j
  左冷禅道:“阁下来到少林,戕害良善,今日再想全身而退,可太把我们这些人不放在眼里了。你说我们倚多为胜也好,不讲武林规矩也好,你杀了我嵩山派门下弟子,眼放着左冷禅在此,今日要领教阁下高招。”0 V0 `+ ~4 M  u
  任我行向方证道:“方丈大师,这里是少林寺呢,还是嵩山派的下院?”: {% z" j: V, k5 L4 T7 G
  方证道:“施主明知故问了,这里自然是少林寺。”任我行道:“然则此间事物,是少林方丈作主,还是嵩山派掌门作主?”方证道:“虽是老衲作主,但众位朋友若有高见,老衲自当听从。”- U* V( S( `: h
  任我行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不错,果然是高见,明知单打独斗是输定了的,便要群殴烂打。姓左的,你今日拦得住任我行,姓任的不用你动手,在你面前横剑自刎。”1 P5 \! D$ f6 t3 S
  左冷禅冷冷的道:“我们这里十个人,拦你或许拦不住,要杀你女儿,却也不难。”
; Q' d2 M7 d1 ?: e/ M  方证道:“阿弥陀佛,杀人可使不得。”: P; p- S2 r; t/ E0 f7 ?: Q# v
  令狐冲心中怦怦乱跳,知道左冷禅所言确是实情,下面十人中,虽不知余下三人是谁,但料想也必与方证、冲虚等身分相若,不是一派掌门,便是绝顶高手。任我行武功再强,最多不过全身而退。向问天是否能够保命脱困,已是难言,盈盈是更加没指望了。" A( G5 f' S- [5 ^" B
  任我行道:“那妙得很啊。左大掌门有个儿子,听说武功差劲,杀起来挺容易。岳君子有个女儿,余观主好像有几个爱妾,还有三个小儿子。天门道长没儿子女儿,心爱徒弟却不少。莫大先生有老父、老母在堂。昆仑派乾坤一剑震山子有个一脉单传的孙子。还有这位丐帮的解大帮主呢,向左使,解帮主世上有甚么舍不得的人啊?”" W: P$ e0 i- I7 `
  令狐冲心道:“原来莫大师伯也到了。任先生其实不用方证大师引见,于对方十人不但均早知形貌,而且他们的身世眷属也都已查得清清楚楚。”; m/ G# T3 x3 U0 X
  向问天道:“听说丐帮中的青莲使者、白莲使者两位,虽然不姓解,却都是解帮主的私生儿子。”任我行道:“你没弄错罢?咱们可别杀错了好人?”6 p, \  J' ]9 a* [$ J( J+ s) i) V
  向问天道:“错不了,属下已查问清楚。”任我行点头道:“就算杀错了,那也没有法子,咱们杀他丐帮中三四十人,总有几个杀对了的。”向问天道:“教主高见!”
1 l6 B1 e/ O+ j: R1 Z% o  他一提到各人的眷属,左冷禅、解帮主等无不凛然,情知此人言下无虚,众人拦他是拦不住的,若是杀了他的女儿,他必以毒辣手段相报,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只怕个个难逃他的毒手,思之不寒而栗。一时殿中鸦雀无声,人人脸上变色。
" b& R8 E* f, \7 ^/ R5 S  隔了半晌,方证说道:“冤冤相报,无有已时。任施主,我们决计不伤任大小姐,却要屈三位大驾,在少室山居留十年。”3 }* u3 t1 R6 o0 v, b+ P3 {
  任我行道:“不行,我杀性已动,忍不住要将左大掌门的儿子、余观主那几个爱妾和儿子一并杀了。岳先生的令爱,更加不容她活在世上。”; q) \7 q& P" V- r" E- [
  令狐冲大惊,不知这个喜怒难测的大魔头只不过危言耸听,还是真的要大开杀戒。7 h/ d! U* n" ~( m
  冲虚道人说道:“任先生,咱们来打个赌,你瞧如何?”8 ~5 R7 d0 |* [, o! L* M
  任我行道:“老夫赌运不佳,打赌没有把握,杀人却有把握。杀高手没有把握,杀高手的父母子女、大老婆小老婆却挺有把握。”冲虚道人道:“那些人没甚么武功,杀之不算英雄。”任我行道:“虽然不算英雄,却可教我的对头一辈子伤心,老夫就开心得很了。”冲虚道人道:“你自己没了女儿,也没甚么开心。没有女儿,连女婿也没有了。你女婿不免去做人家的女婿,你也不见得有甚么光彩。”任我行道:“没有法子,没有法子。我只好将他们一古脑儿都杀了,谁叫我女婿对不住我女儿呢?”
/ f* ~# J' H4 M/ E" X; S# c  冲虚道人道:“这样罢,我们不倚多为胜,你也不可胡乱杀人。大家公公平平,以武功决胜败。你们三位,和我们之中的三个人比斗三场,三战两胜。”9 Q5 f+ ]) t! j/ U
  方证忙道:“是极,冲虚道兄高见大是不凡。点到为止,不伤人命。”
  z* `! f; h6 c; `1 }0 n+ j  任我行道:“我们三人倘若败了,便须在少室山上居留十年,不得下山,是也不是?”& A: C0 }  O8 ]/ t( I7 F; s
  冲虚道人道:“正是。要是三位胜了两场,我们自然服输,任由三位下山。这八名弟子也只好算是白死了。”+ O6 [( n! @% o/ h$ _8 V0 ^
  任我行道:“我心中对你牛鼻子有一半佩服,觉得你所说的话,也有一半道理。那你们这一方是哪三位出场?由我挑选成不成?”1 I( y7 ^9 ], X& x! ^5 w
  左冷禅道:“方丈大师是主,他是非下场不可的。老夫的武功搁下了十几年,也想试上一试。至于第三场吗?这场赌赛既是冲虚道长的主意,他终不成袖手旁观,出个难题让人家顶缸?只好让他的太极剑法露上一露了。”1 t* t" Q& G2 [) t/ r% _
  他们这边十人之中,虽然个个不是庸手,毕竟以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和他自己三人武功最高。他一口气便举了这三人出来,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盈盈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武功再高,修为也必有限,不论和哪一位掌门相斗,注定是要输的。
9 M% q* {& m: B4 n* O3 m# s9 _  岳不群等一齐称是。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左冷禅三人是正教中的三大高手,任谁一人的武功都不见得会在任我行之下,比之向问天只怕尚可稍胜半筹,三战两胜,赢面占了七八成,甚至三战三胜,也是五五之数。各人所担心的,只是怕擒不住任我行,给他逃下山去,以阴险毒辣手段戕害各人的家人弟子,只要是正大光明决战,那就无所畏惧了。' u/ x% L3 N7 J$ t1 Y1 Z
  任我行道:“三战两胜,这个不妥,咱们只比一场。你们挑一位出来,我们这里也挑一人,干干脆脆只打一场了事。”8 x% S. O- }0 k
  左冷禅道:“任兄,今日你们势孤力单,处在下风。别说我们这里十个人,已比你方多了三倍有余,方丈大师一个号令出去,单是少林派一等一的高手,便有二三十位,其余各派好手还不计在内。”任我行道:“因此你们要倚多为胜。”左冷掸道:“不错,正是要倚多为胜。”任我行道:“不要脸之至。”左冷禅道:“无故杀人,才不要脸。”
; v% C4 w: Z- |& s0 r9 s4 u4 S* k  任我行道:“杀人一定要有理由?左大掌门,你吃荤还是吃素?”左冷禅哼了一声道:“在下杀人也杀,干么吃素?”任我行道:“你每杀一人,死者都是罪有应得的了?”左冷禅道:“这个自然。”任我行道:“你吃牛吃羊,牛羊又有甚么罪?”/ ]( n$ b" h% s( q- i6 [, l7 H% x7 g
  方证大师道:“阿弥陀佛,任施主这句话,大有菩萨心肠。”左冷禅道:“方证大师别上他的当。他将咱们这八个无辜丧命的弟子比作了牛羊。”任我行道:“虫蚁牛羊,仙佛凡人,都是众生。”方证又道:“是,是。阿弥陀佛。”
# a, M: G: T% E  左冷禅道:“任兄,你一意迁延时刻,今日是不敢一战的了?”
; q/ k  i/ U3 Y" x' o. k  任我行突然一声长啸,只震得屋瓦俱响,供桌上的十二支蜡烛一齐暗了下来,待他啸声止歇,烛光这才重明。众人听了他这一啸声,都是心头怦怦而跳,脸上变色。2 J. Y" A+ R0 O) W' \6 R# A- W7 }4 f
  任我行道:“好,姓左的,咱们就比划比划。”左冷禅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三战两胜,你们之中若有三个人输了两个,三人便都得在少室山停留十年。”& p, U) b7 i- [4 ~0 ?
  任我行道:“也罢!三战两胜,我们这一伙人中,若有三个人输了两个,我们三人便在少室山上停留十年。”
- f& R5 O$ M" x' |& d  正教中人听他受了左冷禅之激,居然答允下来,无不欣然色喜。
: Q8 _# X9 @6 Z2 v. U  任我行道:“我就跟你再打一场,向左使斗余矮子,我女儿女的斗女的,便向宁女侠请教。”左冷禅道:“不行。我们这边由哪三人出场,由我们自己来推举,岂能由你指定。”任我行道:“一定要自己来选,不能由对方指定?”. X  F- g  f- M5 A0 A
  左冷掸道:“正是。少林、武当两大掌门,再加上区区在下。”任我行道:“凭你的声望、地位和武功,又怎能和少林、武当两大掌门相提并论?”
; ^6 U8 v5 H" D) g6 X3 t$ d' U  左冷禅哼了一声,说道:“在下自不敢和少林、武当两大掌门相提并论,却勉强可跟阁下斗斗。”2 d. s5 C# h: Q4 r8 |- v
  任我行哈哈大笑,说道:“方证大师,在下向你讨教少林神拳,配得上吗?”
2 c0 M- O: }& v  方证道:“阿弥陀佛,老钠功夫荒疏已久,不是施主对手。只是老衲亟盼屈留大驾,只好拿几根老骨头来挨挨施主的拳脚。”: J; K2 X, y. `2 L  e
  左冷禅见他竟向方证大师挑战,固是摆明了轻视自己,心下却是一喜,暗想:“我本来担心你跟我斗,让向问天跟冲虚斗,却叫你女儿去斗方证。冲虚道人若有疏虞,我又输给了你,那就糟了。”当下不再多言,向旁退开了几步。
$ \/ F. p$ Y# n* |5 V/ ?  ?" p  余人将地下的八具尸体搬在一旁,空出殿中的战场。* g& M9 y8 ], C. h; O) y' r1 L
  任我行道:“方丈大师请。”双袖一摆,抱拳为礼。方证合十还札,说道:“施主请先发招。”任我行道:“在下使的是日月教正宗功夫,大师使的是少林派正宗武艺。咱们正宗对正宗,这一架原是要打的。”
# K5 I$ g. Q7 V' d3 q* `% e  余沧海道:“呸!你魔教是甚么正宗了?也不怕丑!”任我行道:“方丈,让我先杀了余矮子,再跟你斗。”方证忙道:“不可。”知道此人出手如电,若是如雷霆般一击,说不定余沧海真的给他杀了,当下更不耽搁,轻飘飘拍出一掌,叫道:“任施主,请接掌。”
. S; I" v3 N8 y  P; M/ ^  这一掌招式寻常,但掌到中途,忽然微微摇晃,登时一掌变两掌,两掌变四掌,四掌变八掌。任我行脱口叫道:“千手如来掌!”知道只须迟得顷刻,他便八掌变十六掌,进而幻化为三十二掌,当即呼的一掌拍出,攻向方证右肩。方证左掌从右掌掌底穿出,仍是微微晃动,一变二、二变四的掌影飞舞。任我行身子跃起,呼呼还了两掌。9 D3 v( C1 |. S3 \
  令狐冲居高临下,凝神细看,但见方证大师掌法变幻莫测,每一掌击出,甫到中途,已变为好几个方位,掌法如此奇幻,直是生平所未睹。任我行的掌法却甚是质朴,出掌收掌,似乎显得颇为窒滞生硬,但不论方证的掌法如何离奇莫测,一当任我行的掌力送到,他必随之变招,看来两人旗鼓相当,功力悉敌。, v. I! P- o4 w, c' |3 b
  令狐冲拳脚功夫造诣甚浅,因之独孤九剑中那“破掌式”一招,便也学不到家,既看不出对方拳脚中的破绽,便无法乘虚而入。这两大高手所施展的乃当世最高深的掌法,他看得莫名其妙,浑不明其中精奥,寻思:“剑法上我可胜得冲虚道长,与任先生相斗,也不输于他。但遇到眼前这两位的拳掌功夫,我只好以利剑一味抢攻,风太师叔说,我要练得二十年后,方可与当世高手一争雄长,主要当是指‘破掌式’那一招而言。”看了一会,只见任我行突然双掌平平推出,方证大师连退三步,令狐冲一惊,暗叫:“啊哟,糟糕,方证大师要输。”接着便见方证大师左掌划了几个圈子,右掌急拍,上拍下拍,左拍右拍,拍得几拍,任我行便退一步,再拍几拍,任我行又退一步。令狐冲心道:“还好,还好!”
. F( X5 L6 g* i6 e  他轻吁一口气,忽想:“为甚么我见方证大师要输,便即心惊,见他扳回,则觉宽慰?是了,方证大师是有道高僧,任教主毕竟是左道之士,我心中总还有善恶是非之念。”转念又想:“可是任教主若输,盈盈便须在少室山上囚禁十年,岂是我心中所愿?”一时之间,连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盼望谁胜谁败,内心只隐隐觉得,任我行父女与向问天一入江湖,世上便即风波大作,但心中又想:“风波大作,又有甚么不好?那不是很热闹么?”
7 Z8 A% |" |  T4 j1 _9 m' M  他眼光慢慢转过去,只见盈盈倚在柱上,娇怯怯地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秀眉微蹙,若有深忧,突然间怜念大盛,心想:“我怎忍让她在此再给囚禁十年?她怎经得起这般折磨?”想到她为了相救自己,甘愿舍生,自己一生之中,师友厚待者虽也不少,可没一个人竟能如此甘愿把性命来交托给了自己。胸口热血上涌,只觉别说盈盈不过是魔教教主的女儿,纵然她万恶不赦、天下人皆欲杀之而甘心,自己宁可性命不在,也决计要维护她平安周全。
7 ^8 }* X2 p  _% o  殿上的十一对目光,却都注视着方证大师和任我行的掌法之上,心下无不赞叹。左冷禅心想:“幸亏任老怪挑上了方证大师,否则他这似拙实巧的掌法,我便不知如何对付才好。本门的大嵩阳神掌与之相比,显得招数太繁,变化大多,不如他这掌法的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向问天却想:“少林派武功享名千载,果然非同小可。方证大师这‘千手如来掌’掌法虽繁,功力不散,那真是千难万难。倘若教我遇上了,只好跟他硬拚内力,掌法是比他不过的了。”岳不群、余沧海等各人心中,也均以本身武功,与二人的掌法相印证。; g& t- D. s+ N# w
  任我行酣斗良久,渐觉方证大师的掌法稍形缓慢,心中暗喜:“你掌法虽妙,终究年纪老了,难以持久。”当即急攻数掌,劈到第四掌时,猛觉收掌时右臂微微一麻,内力运转,不甚舒畅,不由得大惊,知道这是自身内力的干扰,心想:“这老和尚所练的易筋经内功竟如此厉害,掌力没和我掌力相交,却已在克制我的内力。”心知再斗下去,对方深厚的内力发将出来,自己势须处于下风,眼见方证大师左掌拍到,一声呼喝,左掌迅捷无伦的迎了上去,拍的一声响,双掌相交,两人各退了一步。
3 ]+ f. F: M- ~% _0 h; Q8 o  任我行只觉对方内力虽然柔和,却是浑厚无比,自己使出了“吸星大法”,竟然吸不到他丝毫内力,心下更是惊讶。方证大师道:“善哉!善哉!”跟着右掌击将过来。' l. P2 w7 e) s5 Z3 ]& b
  任我行又出右掌与之相交。两人身子一晃,任我行但觉全身气血都是晃了一晃,当即疾退两步,陡地转身,右手已抓住了余沧海的胸口,左掌往他天灵盖疾拍下去。, z+ n! u  z% _2 V, E. [+ ^
  这一下兔起鹘落,实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奇变,眼见任我行与方证大师相斗,情势渐居不利,按理说他力求自保尚且不及,哪知竟会转身去攻击余沧海。这一着变得太奇太快,不然余沧海也是一代武学宗匠,若与任我行相斗,虽然最后必败,却决不致在一招之间便为他所擒。众人“啊”的一声,齐声呼叫。
- X& L9 g" `3 g8 }. x% b1 E  方证大师身子跃起,犹似飞鸟般扑到,双掌齐出,击向任我行后脑,这是武学中“围魏救赵”之策,攻敌之不得不救,旨在逼得任我行撤回击向余沧海头顶之掌,反手挡架。
, g0 e6 a# c# I4 A$ R9 t5 f  众高手见方证大师在这瞬息之间使出这一掌,都大为钦服,却来不及喝采,知道余沧海这条性命是有救了。岂知任我行这一掌固是撤了回来,却不反手挡架,一把便抓住了方证大师的“膻中穴”,跟着右手一指,点中了他心口。方证大师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B; T3 q* _% H' o. c
  众人大惊之下,纷纷呼喝,一齐拥了上去。
0 H3 v( v! P) w  左冷禅突然飞身而上,发掌猛向任我行后心击到。任我行反手回击,喝道:“好,这是第二场。”左冷禅忽拳忽掌,忽指忽抓,片刻间已变了十来种招数。' L9 }2 w" q% i4 o3 s) X
  任我行给他陡然一轮急攻,一时只能勉力守御。他适才和方证大师相斗,最后这三招虽是用智,却也使尽了平生之力,否则以少林派掌门人如此深厚的内力,如何能让他一把抓住“膻中穴”?一指点中了心口?这几招全力以搏,实是孤注一掷。
- v8 K% r% c+ f4 Y+ R, K& a4 [  任我行所以胜得方证大师,纯是使诈。他算准了对方心怀慈悲,自己突向余沧海痛下杀手,一来余人相距较远,纵欲救援也是不及,二来各派掌门与余沧海无甚交情,决不会干冒大险,舍生相救,只有方证大师却定会出手。& G- t) ~/ I6 J! [. a
  当此情境之下,这位少林方丈唯有攻击自己,以解余沧海之困,但他对方证大师击桑之掌偏又不挡不格,反拿对方要穴。这一着又是险到了极处。方证大师双掌击他后脑,不必击实,掌风所及,便能使他脑浆迸裂。他反擒余沧海之时,便已拿自己性命来作此大赌,赌的是这位佛门高僧菩萨心肠,眼见双掌可将自己后脑击碎,便会收回掌力。但方证身在半空,双掌击出之后随即全力收回,纵是绝顶高手,胸腹之间内力亦必不继。他一拿一点,果然将方证大师点倒。只是方证浑厚的掌力所及,已扫得他后脑剧痛欲裂,一口丹田之气竟然转不上来。
/ f: d" w1 {3 }0 f3 L8 [! \! \  冲虚道人忙扶起方证大师,拍开他被封的穴道,叹道:“方丈师兄一念之仁,反遭奸人所算。”方证道:“阿弥陀佛。任施主心思机敏,斗智不斗力,老夫原是输了的。”
2 T3 |+ R+ @8 V4 ?  岳不群大声道:“任先生行奸使诈,胜得毫不光明正大,非正人君子之所为。”向问天笑道:“我日月神教之中,也有正人君子么?任教主若是正人君子,早就跟你同流合污了,还比试甚么?”岳不群为之语塞。
5 o1 P2 y5 B; O; V  任我行背靠木柱,缓缓出掌,将左冷禅的拳脚一一挡开。左冷禅向来自负,若在平时,决不会当任我行力斗少林派第一高手之后,又去向他索战。
; h: R, N' c. a7 F- G$ [( P  明占这等便宜,绝非一派宗师之所为,未免为人所不齿。但任我行适才点倒方证大师,纯是利用对方一片好心,胜得奸诈之极,正教各人无不为之扼腕大怒。他奋不顾身的上前急攻,旁人均道他是激于义愤,已顾不到是否车轮战。在左冷禅却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J9 ~. Q; a& l# b! z
  向问天见任我行一口气始终缓不过来,抢到柱旁,说道:“左大掌门,你捡这便宜,可要脸么?我来接你的。”左冷禅道:“待我打倒了这姓任的匹夫,再跟你斗,老夫还怕你车轮战么?”' z; g  q1 Z% M' i4 ?- L$ W3 q
  呼的一拳,向任我行击出。2 N2 j2 z: Z8 Q+ Q" X
  任我行左手撩开,冷冷的道:“向兄弟,退开!”% g! C7 \5 r9 U. \
  向问天知道教主极是要强好胜,不敢违拗,说道:“好,我就暂且退开。7 g' r1 I3 s" O7 s) T: J
  只是这姓左的太也无耻,我踢他的屁股。”飞起一脚,便往左冷禅后臀踢去。
" `+ F# F0 y2 V  c2 M# O, {% _  u  左冷禅怒道:“两个打一个吗?”斜身避让。岂知向问天虽作飞腿之状,这一腿竟没踢出,只是右脚抬了起来,微微一动,乃是一招虚招。他见左冷禅上当,哈哈一笑,道:“孙子王八蛋才倚多为胜。”一纵向后,站在盈盈身旁。
1 F( J( ?4 ^! j  左冷禅这么一让,攻向任我行的招数缓了一缓。高手对招,相差原只一线,任我行得此余暇,深深吸一口气,内息畅通,登时精神大振,砰砰砰三掌劈出。左冷禅奋力化解,心下暗暗吃惊:“这老儿十多年不见,功力大胜往昔,今日若要赢他,可须全力从事。”
! X  S2 S: k  u6 C) f- N  两人此番二度相逢,这一次相斗,乃是在天下顶尖儿人物之前一决雌雄。$ m& w" D* V6 q6 p6 M. v1 g
  两人都将胜败之数看得极重,可不像适才任我行和方证大师较量之时那样和平。任我行一上来便使杀着,双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左冷禅忽拳忽掌,忽抓忽拿,更是极尽变化之能事。& c4 Y' M0 q" ~8 n5 q- k* d; _
  两人越斗越快,令狐冲在木匾之后,瞧得眼也花了。他看任我行和方证大师相斗,只不过看不懂二人的招式精妙所在,但此刻二人身形招式快极,竟连一拳一掌如何出,如何收,也都看不明白。他转眼去看盈盈,只见她脸色雪白,双眼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脸上却无惊异或担心的神态。向问天的脸色却是忽喜忽忧,一时惊疑,一时惋惜,一时攒眉怒目,一时咬牙切齿,倒似比他亲自决战犹为要紧。令狐冲心想:“向大哥的见识自比盈盈高明得多,他如此着紧,只怕任先生这一仗很是难赢。”
6 v) R1 G* {' r# ~0 L" l$ x9 Y  慢慢斜眼过去,见到那边厢师父和师娘并肩而立,其侧是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两人身后一个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一个是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 Y$ h2 Z8 P7 K/ p7 X
  莫大先生来到殿中之后,始终未曾出过半分声息,令狐冲一见到他瘦瘦小小的身子,胸中登时感到一阵温暖,随即心想:“仪琳师妹她们这群恒山弟子没了师父,可不知怎样了。”青城派掌门余沧海独个儿站在墙后,手按剑柄,满脸怒色。站在西侧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乞丐,当是丐帮帮主解风。另一个穿一袭青衫,模样颇为潇洒,当是昆仑派掌门乾坤一剑震山子了。
( d5 D6 r) W( L8 t" J  这九个人乃当今正教中最强的好手,若不是九人都在全神贯注的观战,自己在木匾后藏身这么久,虽然竭力屏气凝息,多半还是早已给下面诸人发觉了。他暗想:“下面聚集着这许多高人,尤其有师父、师娘在内,而方证大师、武当掌门、莫大先生这三位,更是我十分尊敬的前辈。我在这里偷听他们说话,委实不敬之极,虽说是我先到而他们后至,但不论如何,总之是我在这里窃听,要是给他们发觉了,我可当真是无地自容了。”只盼任我行尽快再胜一场,三战两胜,便可带着盈盈从容下山,一旁方证大师他们退出后殿,自己便赶下山去和盈盈相会。  O( _$ B: k9 f. ]8 i
  一想到和盈盈对面相晤,不由得胸口一热,连耳根子也热烘烘的,自忖:+ y+ Q# Z+ r1 ]# ~% Z9 f# h7 ?
  “自今而后,我真的要和盈盈结为夫妻吗?她待我情深义重,可是我……可是我……”这些日子来,虽然时时想到盈盈,但每次念及,总是想到要报她相待之恩,要助她脱却牢狱之灾,要在江湖上大肆宣扬,是自己对她倾心,并非她对己有意,免得江湖豪士讥嘲于她,令她尴尬羞惭。每当盈盈的倩影在脑海中出现之时,心中却并不感到喜悦不胜之情、温馨无限之意,和他想到小师妹岳灵珊时缠绵温柔的心意,大不相同,对于盈盈,内心深处竞似乎有些惧怕。
' z0 S- ^2 R9 L  他和盈盈初遇,一直当她是个年老婆婆,心中对她有七分尊敬,三分感激:其后见她举手杀人,指挥群豪,尊敬之中不免掺杂了几分惧怕,直至得知她对自己颇有情意,这几分厌憎之心才渐渐淡了,及后得悉她为自己舍身少林,那更是深深感激。然而感激之意虽深,却井无亲近之念,只盼能报答她的恩情;听到任我行说自己是他女婿,心底竟然颇感为难。这时见到她的丽色,只觉和她相距极远极远。
; k" @& m9 v" T1 d' O) A+ f  他向盈盈瞧了几眼,不敢再看,只见向问天双手握拳,两目圆睁,顺着他目光看任我行和左冷禅时,见左冷禅已缩在殿角,任我行一掌一掌的向他劈将过去,每一掌都似开山大斧一般,威势惊人。左冷禅全然处于下风,双臂出招极短,攻不到一尺便即缩回,显似只守不攻。突然之间,任我行一声大喝,双掌疾向对方胸口推去。四掌相交,蓬的一声大响,左冷禅背心撞在墙上,头顶泥沙灰尘籁籁而落,四掌却不分开。令狐冲只感到身子摇动,藏身的那张木匾似乎便要跌落。他一惊之下,便想:“左师伯这番可要糟了。. [, Y* h- C2 d/ m  j  [# B9 ~7 Y$ j7 Y
  他二人比拚内力,任先生使出‘吸星大法’吸他内力,时刻一长,左师伯非输不可。”
# l% ?8 x" E  h  却见左冷禅右掌一缩,竟以左手单掌抵御对方掌力,右手伸出食中二指向任我行戳去。任我行一声怪叫,急速跃开。左冷禅右手跟着点了过去。他连指三指,任我行连退三步。
) j: |  b% v( x  方证大师、冲虚道长等均大为奇怪:“素闻任我行的‘吸星大法’擅吸对方内力,何以适才他二人四掌相交,左冷禅竟安然无恙?难道他嵩山派的内功居然不怕吸星妖法?”! ?3 C+ T5 V, x; J/ l  m( |
  旁观众高手固觉惊异,任我行心下更是骇然。- P3 U; k, ]2 W  ]
  十余年前任我行左冷禅剧斗,未曾使用“吸星大法”,已然占到上风,眼见便可制住了左冷禅,突感心口奇痛,真力几乎难以使用,心下惊骇无比,自知这是修练“吸星大法”的反击之力,若在平时,自可静坐运功,慢慢化解,但其时劲敌当前,如何有此余裕?正彷徨无计之际,忽见左冷禅身后出现了两人,是左冷禅的师弟托塔手丁勉和大嵩阳手费彬。任我行立即跳出圈子,哈哈一笑,说道:“说好单打独斗,原来你暗中伏有帮手,君子不吃眼前亏,咱们后会有期,今日爷爷可不奉陪了。”, S" q  |# `- K
  左冷禅败局已成,对方居然自愿罢战,自是求之不得,他也不敢讨嘴头上便宜,说甚么“要人帮手的不是好汉”之类,只怕激恼了对方,再斗下去,丁勉与费彬又不便插手相助,自己一世英名不免付于流水,当即说道:“谁教你不多带几名魔教的帮手来?”, V* i8 G, R' }3 b
  任我行冷笑二声,转身就走。
) B# z' v! q' T: f  这一场拚斗,面子上似是未分胜败,但任左二人内心均知,自己的武功之中具有极大弱点,当日不输,实乃侥幸,自此分别苦练。# N. \$ i* g( g1 `0 A) h. X) W
  尤其任我行更知“吸星大法”之中伏有莫大隐患,便似是附骨之疽一般。* j. U3 d3 X/ h2 J. Z
  他以“吸星大法”吸取对手功力,但对手门派不同,功力有异,诸般杂派功力吸在自身,无法融而为一,作为己用,往往会出其不意的发作出来。他本身内力甚强,一觉异派内功作怪,立时将之压服,从未遇过凶险,但这一次对手是极强高手,激斗中自己内力消耗甚巨,用于压制体内异派内力的便相应减弱,大敌当前之时,既有外患,复生内忧,自不免狼狈不堪。此后潜心思索,要揣摩出一个法门来制服体内的异派内功,心无二用,乃致聪明一世的枭雄,竟连变生时腋亦不自知,终于为东方不败所困。他在西湖湖底一囚十年,心无旁骛,这才悟出了压制体内异派内功的妥善法门,修习这“吸星大法”才不致有惨遭反噬之危。/ e  ]  [4 E, k
  此番和左冷禅再度相逢,一时未能取胜,当即运出“吸星大法”,与对方手掌相交,岂知一吸之下,竟然发现对方内力空空如也,不知去向。任我行这一惊非同小可。对方内力凝聚,一吸不能吸到,那并不奇,适才便吸不到方证的内力,但在瞬息间竟将内力藏得无影无踪,教他的“吸星大法”无力可吸,别说生平从所未遇,连做梦也没想到过有这等奇事。; G$ }: H) s, F0 _9 p/ |
  他又连吸了几下,始终没摸到左冷禅内力的半点边儿,眼见左冷禅指法凌厉,于是退了三步,随即变招,狂砍狠劈,威猛无俦。左冷禅改取守势。
7 j9 U! X# h  v7 {( `; X. G0 f$ |  两人又斗了二三十招,任我行左手一掌劈将出去,左冷禅无名指弹他手腕,右手食指戳向他左肋。任我行见他这一指劲力狠辣,心想:“难道你这一指之中,竟又没有内力?”当下微微斜身,似是闪避,其实却故意露出空门,让他戳中胸肋,同时将“吸星神功”布于胸口,心想:“你有本事深藏内力,不让我吸星大法吸到,但你以指攻我,指上若无内力,那么刺在我身上只当是给我搔痒,但若有分毫内力,便非尽数给我吸来不可。”6 T: {- d7 ?* u5 K* U! C
  便在心念电闪之际,噗的一声响,左冷禅的手指已戳中他左胸“天池穴”。! n0 v5 V% T) q' ~
  旁观众人啊的一声,齐声呼叫。( @, z2 S# f% Y+ Z
  左冷禅的手指在任我行的胸口微一停留,任我行立即全力运功,果然对方内力犹如河堤溃决,从自己“天池穴”中直涌进来。他心下大喜,加紧施为,吸取对方内力越快。- B3 S  {0 y5 J( p3 y" y
  突然之间,他身子一晃,一步步的慢慢退开,一言不发的瞪视着左冷禅,身子发颤,手足不动,便如是给人封了穴道一般。
1 u) v$ ?- q* N5 e5 b8 h  盈盈惊叫:“爹爹!”扑过去扶住,只觉他手上肌肤冰凉彻骨,转头道:“向叔叔!”向问天纵身上前,伸掌在任我行胸口推拿了几下。任我行嘿的一声,回过气来,脸色铁青,说道:“很好,这一着棋我倒没料到。咱们再来比比。”4 z( Q* Y* f4 B+ s  l
  左冷禅缓缓摇了摇头。  F( ]3 P2 V  |
  岳不群道:“胜败已分,还比甚么?任先生适才难道不是给左掌门封了‘天池穴’?”
) G  D9 y' j( S4 _* l  任我行呸的一声,喝道:“不错,是我上了当,这一场算我输便是。”5 a" L5 i7 c) V6 R3 P# `
  原来左冷禅适才这一招大是行险,他已修练了十余年的“寒冰真气”注于食指之上,拚着大耗年力,将计就计,便让任我行吸了过去,不但让他吸去,反而加催内力,急速注入对方穴道。这内力是至阴至寒之物,一瞬之间,任我行全身为之冻僵。左冷禅乘着他“吸星大法”一窒的顷刻之间,内力一催,就势封住了他的穴道。穴道被封之举,原只见于第二三流武林人物动手之时,高手过招,决不使用这一类平庸招式。左冷掸却舍得大耗功力,竟以第二三流的手段制胜,这一招虽是使诈,但若无极厉害的内力,却也决难办到。
2 ^4 c  e7 C0 h7 S  向问天知道左冷禅虽然得胜,但已大损真元,只怕非花上几个月时光,无法复元,当即上前说道:“适才左掌门说过,你打倒了任教主之后,再来打倒我。现下便请动手。”4 C$ |8 e) e# @, R& t6 e/ i# ~* |9 p
  方证大师、冲虚道人等都看得明白,左冷禅自点中任我行之后,脸色惨白,始终不敢开声说话,可见内力消耗之重,此刻二人倘若动手,不但左冷禅非败不可,而且数招之间便会给向问天送了性命。但这一句话,左冷禅刚才确是说过了的,眼见向问天挑战,难道是自食前言不成?0 \6 G$ c  g! i: {' H8 `" e6 A9 X4 C
  众人正踌躇间,岳不群道:“咱们说过,这三场比试,哪一方由谁出马,由该方自行决定,却不能由对方指名索战。这一句话,任教主是答应过了的,是不是?任教主是大英雄、大豪杰,说过了的话岂能不算?”
! y: b6 J2 Y0 S2 Q  向问天冷笑道:“岳先生能言善辩,令人好生佩服,只不过和‘君子’二字,未免有些不称。这般东拉西扯,倒似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8 e- t+ t' C/ z  岳不群淡淡的道:“自君子的眼中看出来,天下滔滔,皆是君子。自小人的眼中看来,世上无一而非小人。”
# R* Z3 z/ v9 e8 G2 f3 {$ w: q  左冷禅慢慢挨了几步,将背脊靠到柱上,以他此时的情状,简直要站立不倒也是十分为难,更不用说和人动手过招了。. ]( r, X9 h* f
  武当掌门冲虚道人走上两步,说道:“素闻向左使人称‘天王老子’,实有惊天动地的能耐。贫道忝居武当掌门,于正教诸派与贵教之争,始终未能出甚么力,常感惭愧,今日有幸,若能以‘天王老子’为对手,实感荣宠。”2 x( z$ ]1 _9 v
  他武当掌门何等身分,对向问天说出这等话来,那是将对方看得极重了,向问天在情在理,实是难以推却,便道:“恭敬不如从命。久仰冲虚道长的‘太极剑法’天下无双,在下舍命陪君子,只好献丑。”抱拳行礼,退了两步。冲虚道人宽袍大袖双手一摆,躬身还礼。; t- K0 P! C( t
  两人相对而立,凝目互视,一时却均不拔剑。
3 ]0 u  ?9 i, G, g2 g( V  任我行突然说道:“且慢!向兄弟,你且退下。”一伸手,从腰间拔出了长剑。3 T; o4 `5 ^$ @. x* e, _
  众人尽皆骇然:“他已连斗两位高手,内力显已大为耗损,竟然要连斗三阵,再来接冲虚道长。”左冷禅更是惊诧,心想:“我苦练十多年的寒冰真气倾注于他‘天池穴’中,纵是武功高他十倍之人,只怕也得花三四个时辰,方能化解。难道此人一时三刻之间便又能与人动手?”众人怎知此刻任我行丹田之中,犹似有数十把小刀在乱攒乱刺,他使尽了力气,才将这几句话说得平平稳稳,没泄出半点痛楚之情。# ~$ o1 s% y9 o  A1 Q6 v% R& @
  冲虚道人微笑道:“任教主要赐教么?咱们先前说过,双方由哪一位出手,由每一方自定,任教主若要赐教,原也不违咱们约定之议。只是贫道这个便宜,却占得太大了。”) Q; M! e2 s9 `$ m' e) H  g% A
  任我行道:“在下拚斗了两位高手之余,再与道长动手,未免小觑了武当派享誉数百年的神妙剑法,在下虽然狂妄,却还不致于如此。”- W3 M5 ^' c% O, x" V
  冲虚道人心下甚喜,点头道:“多谢了。”他一见到任我行拔剑,心下便大为踌躇,以车轮战胜得任我行,说不上有何光彩,但此仗若败,武当派在武林中可无立足之地了,听说不是他自己出战,这才宽心。3 m4 Q7 ]/ b6 K0 @. e' N- B
  任我行道:“冲虚道长在贵方是生力军,我们这一边也得出一个生力军才是。”抬头叫道:“令狐冲小兄弟,你下来罢!”
! O. f3 R. F( R6 w& l" T4 K% y/ n  众人大吃一惊,都顺着他目光向头顶的木匾望去。
& i9 ^! K4 B. g  令狐冲更为惊讶,一时手足无措,狼狈之极,当此情势,无法再躲,只得涌身跳下,向方证大师跪倒在地,纳头便拜,说道:“小子擅闯宝刹,罪该万死,谨领方丈责罚。”) C+ ?' P0 _, W7 v/ s) ?: f
  方证呵呵笑道:“原来是令狐少侠。我听得少侠呼吸匀净,内力深厚,心下正在奇怪,不知是哪一位高人光临敝寺。请起,请起,行此大礼,可不敢当。”说着合十还礼。- H, [1 e. A5 \' a& V8 |' b9 Y: J& r! j
  令狐冲心想:“原来他早知我藏在匾后了。”1 a% z5 ], B6 c! r/ E* @
  丐帮帮主解风忽道:“令狐冲,你来瞧瞧这几个字。”/ D! ]: p! G1 |
  令狐冲站起身来,顺着他手指向一根木柱后看去,见柱上刻着三行字。6 e2 z; r+ Z- C  ~' K
  第一行是:“匾后有人。”第二行是:“我揪他下来。”第三行是:“且慢,此人内功亦正亦邪,未知是友是敌。”每一行都深入柱内,木质新露,自是方证大师和解风二人以指力在柱上所刻。
+ r8 z* i. d1 R  令狐冲甚是惊佩,心想:“方证大师从我极微弱的呼吸之中,能辨别我武功家数,真乃神人。”随即抱拳躬身,团团行礼,说道:“众位前辈来到殿上之时,小子心虚,未敢下来拜见,还望恕罪。”料想此刻师父的脸色定是难看之极,哪敢和他目光相接?: z# u/ Q' P" Q6 F3 ?
  解风笑道:“你作贼心虚,到少林寺偷甚么来啦?”令狐冲道:“小子闻道任大小姐留居少林,斗胆前来接她出去。”解风笑道:“原来是偷老婆来着,哈哈,这不是贼胆心虚,这叫做色胆包天。”令狐冲正色道:”任大小姐有大恩于我,小子纵然为她粉身碎骨,亦所甘愿。”解风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可惜。好好一个年轻人,一生前途却为女子所误。你若不堕邪道,这华山派掌门的尊位,日后还会逃得出你的手掌么?”( G/ ?$ |1 s! U# ]2 w" i) P( x
  任我行大声道:“华山掌门,有甚么希罕?将来老夫一命归天,日月神教教主之位,难道还逃得出我乘龙快婿的手掌么?”
* D. B$ F- J, p* N: m! X9 n( A" Y  令狐冲吃了一惊,颤声道:“不……不……不能……”
. _* @" `6 @' k, {  任我行笑道:“好啦。闲话少说。冲儿,你就领教一下这位武当掌门的神剑。冲虚道长的剑法以柔克刚,圆转如意,世间罕有,可要小心了。”他改口称他为“冲儿”,当真是将他当作女婿了。
5 u: l. D5 a: c" C9 R4 m" |0 j  令狐冲默察眼前局势,双方已各胜一场,这第三场的胜败,将决定是否能救盈盈下山;自己曾和冲虚道人比过剑,剑法上可以胜得过他,要救盈盈,那是非出场不可,当下转过身来,向冲虚道人跪倒在地,拜了几拜。. p* F0 H  B/ |& |
  冲虚道人忙伸手相扶,奇道:“何以行此大礼?”令狐冲道:“小子对道长好生相敬,迫于情势,要向道长领教,心中不安。”冲虚道人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忒也多礼了。”& |; }7 f  [3 ]9 |% b% ]) O" G5 k
  令狐冲站起身来,任我行递过长剑。令狐冲接剑在手,剑尖指地,侧身站在下首。
/ ~, ?, o0 I: [( j( B8 T. j  冲虚道人举目望着殿外天井中的天空,呆呆出神,心下盘算令狐冲的剑招。
8 l1 l* g5 B6 K. l9 D8 G* N  众人见他始终不动,似是入定一般,都觉十分奇怪。
$ D! G" \0 q: o  过了良久,冲虚道人长吁一口气,说道:“这一场不用比了,你们四位下山去罢。”  \: E8 I9 c; i: v0 k5 m* Y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骇然。令狐冲大喜,躬身行礼。解风道:“道长,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冲虚道;“我想不出破解他的剑法之道,这一场比试,贫道认输。”解风道:”两位可还没动手啊。”冲虚道:“数日之前,在武当山下,贫道曾和他拆过三百余招,那次是我输了。今日再比,贫道仍然要输。”方证等都问:“有这等事?”冲虚道:”令狐小兄弟深得风清扬风前辈剑法真传,贫道不是他的对手。”说着微微一笑,退在一旁。
3 n1 e% u( |5 R" e  任我行呵呵大笑,说道:“道长虚怀若谷,令人好生佩服。老夫本来只佩服你一半,现下可佩服你七分了。”说是七分,毕竟还没十足。他向方证大师拱了拱手,说道:“方丈大师,咱们后会有期。”
  \$ D; V: a, m# K8 S2 {  令狐冲走到师父、师娘跟前,跪倒磕头。岳不群侧身避开,冷冷的道:“可不敢当!”岳夫人心中一酸,泪水盈眶。令狐冲又过去向莫大先生行礼,知他不愿旁人得悉两人之间过去的交往,只磕了三个头,却不说话。$ S* ^+ t) v- H' _
  任我行一手牵了盈盈,一手牵了令狐冲,笑道:“走罢!”大踏步走向殿门。
3 a" z$ e) c7 W" o! {5 v  解风、震山子、余沧海、天门道人等自知武功不及冲虚道人,既然冲虚自承非令狐冲之敌,他们心下虽将信将疑,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自取其辱。. S0 m: C! T% b8 Q+ H2 p
  任我行正要出殿,忽听得岳不群喝道:“且慢!”任我行回头道:“怎么?”岳不群道:“冲虚道长大贤不和小人计较,这第三场可还没比。令狐冲,我来跟你比划比划。”
7 Z: `  y$ o5 D0 i  令狐冲大吃一惊,不由得全身皆颤,嗫嚅道:“师父,我……我……怎能……”/ b0 R2 P# _) o
  岳不群却泰然自若,说道:“人家说你蒙本门前辈风师叔的指点,剑术已深得华山派精髓,看来我也已不是你的对手。虽然你已被逐出本门,但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使的仍是本门剑法。我管教不善,使得正教中各位前辈,都为你这不肖少年怄气,倘若我不出手,难道让别人来负此重任?我今天如不杀了你,你就将我杀了罢。”说到后来,已然声色俱厉,刷的一声,抽出长剑,喝道:“你我已无师徒之情,亮剑!”
2 G# c9 u3 M4 |# i4 H) A  令狐冲退了一步,道:“弟子不敢!”
( r5 q% ^. |( c/ a  岳不群嗤的一剑,当胸平刺。令狐冲侧身避过。岳不群接着又刺出两剑,令狐冲又避开了,长剑始终指地,并不出剑挡架。岳不群道:“你已让我三招,算得已尽了敬长之义,这就拔剑!”# A/ C7 Q5 i& s' ]6 G6 q4 i, d/ Z$ Y! w
  任我行道:”冲儿,你再不还招,当真要将小命送在这儿不成?”0 A$ a7 h  \/ G2 K3 I% n# F
  令狐冲应道:“是。”横剑当胸。这场比试,是让师父得胜呢,还是须得胜过师父?倘若故意容让,输了这一场,纵然自己身受重伤,也不打紧,可是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三人却得在少室山上苦受十年囚禁。方证大师固是有道高僧,但左冷禅和少林寺中其他僧众,难保不对盈盈他们三人毒计陷害,说是囚禁十年,然是否得保性命,挨过这十年光阴,却难说得很。若说不让罢,自己自幼孤苦,得蒙师父、师娘教养成材,直与亲生父母一般,大恩未报,又怎能当着天下英雄之前,将师父打败,令他面目无光,声名扫地?6 ^9 y7 F$ F+ W( a" ]& |+ a6 |& |
  便在他踌躇难决之际,岳不群已急攻了二十余招。令狐冲只以师父从前所授的华山剑法挡架,“独孤九剑”每一剑都攻人要害,一出剑便是杀着,当下不敢使用。他自习得“独孤九剑”之后,见识大进,加之内力浑厚之极,虽然使的只是寻常华山剑法,剑上所生的威力自然与畴昔大不相同。岳不群连连催动剑力,始终攻不到他身前。' h) Y2 d. `3 `- i  \* R* U
  旁观众人见令狐冲如此使剑,自然均知他有意相让。任我行和向问天相对瞧了一眼,都是深有忧色。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那日在杭州孤山梅庄,任我行邀令狐冲投身日月神教,许他担当光明右使之位,日后还可出任教主,又允授他秘诀,用以化解“吸星大法”中异种内力反噬的恶果。但这年轻人丝毫不为所动,足见他对师门十分忠义。此刻更见他对旧日的师父师娘神色恭谨之极,直似岳不群便要一剑将他刺死,也是心所甘愿。他所使招式全是守势,如此斗下去焉有胜望?令狐冲显然决计不肯胜过师父,更不肯当着这许多成名的英雄之前胜过师父。若不是他明知这一仗输了之后,盈盈等三人便要在少室山囚禁,只怕拆不上十招,便已弃剑认输了。任、向二人彷徨无计,相对又望了一眼,目光中便只三个字:“怎么办?”
: {3 i) P6 n. Y, L% t  任我行转过头来,向盈盈低声道:“你到对面去。”盈盈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怕令狐冲顾念昔日师门之恩,这一场比试要故意相让,他叫自己到对面去,是要令狐冲见到自己之后,想到自己待他的情意,便会出力取胜。& ^$ a9 N+ r, P3 d$ }0 H
  她轻轻嗯了一声,却不移动脚步。* n+ s* }  n$ i& ~" c" |/ L
  过了片刻,任我行见令狐冲不住后退,更是焦急,又向盈盈道:“到前面去。”盈盈仍是不动,连“嗯”的那一声也不答应。她心中在想:“我待你如何,你早已知道。你如以我为重,决意救我下山,你自会取胜。你如以师父为重,我便是拉住你衣袖哀哀求告,也是无用。我何必站到你的面前来提醒你?”深觉两情相悦,贵乎自然,倘要自己有所示意之后,令狐冲再为自己打算,那可无味之极了。5 q) S3 [( s' U# \0 i
  令狐冲随手挥洒,将师父攻来的剑招一一挡开,所使已不限于华山剑法。
3 a: L* Q# q# V  W& B! ?$ k  他若还击,早能逼得岳不群弃剑认输,眼见师父剑招破绽大露,始终不出手攻击。岳不群早已明白他的心意,运起紫霞神功,将华山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既知令狐冲不会还手,每一招便全是进手招数,不再顾及自己剑法中是否有破绽。这么一来,剑法威力何止大了一倍。) u# M4 T* w# i# Y- N# g
  旁观众人见岳不群剑法精妙,又占尽了便宜,却始终无法刺中令狐冲;又见令狐冲出剑有时有招,有时无招,而无招之时,长剑似乎乱挡乱架,却是曲尽其妙,轻描淡写的便将岳不群巧妙的剑招化解了,越看越是佩服,均想:“冲虚道长自承剑术不及,当非虚言。”
; J2 q: P# s/ P1 P  岳不群久战不下,心下焦躁,突然想起:“啊哟,不好!这小贼不愿负那忘恩负义的恶名,却如此跟我缠斗。他虽不来伤我,却总是叫我难以取胜。: L# X- r' f! f" N2 i, M
  这里在场的个个都是目光如炬的高手,便在此时,也早已瞧出这小贼是在故意让我。我不断的死缠烂打,成甚么体统?哪里还像是一派掌门的模样?这小贼是要逼我知难而退,自行认输。”; E6 y4 f0 k& t5 B
  他当即将紫霞神功都运到了剑上,呼的一剑,当头直劈。令狐冲斜身闪开。岳不群圈转长剑,拦腰横削。令狐冲纵身从剑上跃过。岳不群长剑反撩,疾刺他后心,这一剑变招快极,令狐冲背后不生眼睛,势在难以躲避。众人“啊”的一声,都叫了出来。8 ^% F( s4 ]& [& \' B. z: z
  令狐冲身在半空,既已无处借势再向前跃,回剑挡架也已不及,却见他长剑挺出,拍在身前数尺外的木柱之上,这一借力,身子便已跃到了木柱之后,噗的一声响,岳不群长剑刺入木柱。剑刃柔韧,但他内劲所注,长剑竟穿柱而过,剑尖和令狐冲身子相距不过数寸。
1 @* R% M" g% a& }  众人又都“啊”的一声。这一声叫唤,声音中充满了喜悦、欣慰和赞叹之情,竟是人人都不禁为令狐冲欢喜,既佩服他这一下躲避巧妙之极,又庆幸岳不群终于没刺中他。! A' F. a  ?) r; a9 W- x6 A+ G
  岳不群施展平生绝技,连环三击,仍然奈何不了令狐冲,又听得众人的叫唤,竟是都在同情对方,心下大是懊怒。
7 O3 t8 o! s( E5 T  这“夺命连环三仙剑”是华山派剑宗的绝技,他气宗弟子原本不知。当年两宗自残,剑宗弟子曾以此剑法杀了好几名气宗好手。当气宗弟子将剑宗的弟子屠戮殆尽、夺得华山派掌门之后,气宗好手仔细参详这三式高招“夺命连环三仙剑”。诸人想起当日拚斗时这三式连环的威力,心下犹有余悸,参研之时,各人均说这三招剑法入了魔道,但求剑法精妙,却忘了本派“以气驭剑”的不易至理,大家嘴里说得漂亮,心中却无不佩服。2 w- V8 B5 D& S" _& Y0 y; Z$ y
  当岳不群与令狐冲两人出剑相斗,岳夫人就已伤心欲涕,见丈夫突然使出这三招,心头大震:“当年两宗同门相残,便因重气功、重剑法的纷争而起。他是华山气宗的掌门弟子,在这时居然使用剑宗的绝技,倘若给外人识破了,岂不令人轻视齿冷?唉,他既用此招,自是迫不得已,其实他非冲儿敌手,早已昭然,又何必苦苦缠斗?”有心上前劝阻,但此事关涉实在太大,并非单是本门一派之事,欲前又却,手按剑柄,忧心如焚。( ~; E9 d5 W$ M/ q* ], W
  岳不群右手一提,从柱中拔出了长剑。令狐冲站在柱后,并不转出。岳不群只盼他就此躲在木柱之后,不再出来应战,算是怕了自己,也就顾全了自己的颜面。两人相对而视。令狐冲低头道:“弟子不是你老人家的敌手。咱们不用再比试了罢?”岳不群哼了一声。
# d8 c. }: N4 G  任我行道:“他师徒两人动手,无法分出胜败。方丈大师,咱们这三场比试,双方就算不胜不败。老夫向你赔个罪,咱们就此别过如何?”( R! r- ^: c& a8 z! B# I
  岳夫人暗自舒了口长气,心道:“这一场比试,我们明明是输了。任教主如此说,总算顾全到我们的面子,如此了事,那是再好不过。”8 O3 C8 n/ G" W, |
  方证说道:“阿弥陀佛!任施主这等说,大家不伤和气,足见高明,老衲自无异……”这个“议”字尚未出口,左冷禅忽道:“那么我们便任由这四人下山,从此为害江湖,屠杀无辜?任由他们八只乎掌沾满千千万万人的鲜血,任由他们残杀天下良善?岳师兄以后还算不算是华山派掌门?”方证迟疑道:“这个嗤的一声响,岳不群绕到柱后,挺剑向令狐冲刺去。' Y3 L* `7 A" @
  令狐冲门身避过,数招之间,二人又斗到了殿心。岳不群快剑进击,令狐冲或挡或避,又成了缠斗闷战之局。
  t! R  k2 F; q! k8 c( H6 L  再拆得二十余招,任我行笑道:“这场比试,胜败终究是会分的,且看谁先饿死,再打得七八天,相信便有分晓了。”
$ S5 }4 |( b. b. `9 {  s! E! V  众人觉得他这番话虽是夸张,但如此打法,只怕几个时辰之内,也的确难有结果。2 W# A% v- D7 @% A" [3 |& }5 }# G
  任我行心想:“这岳老儿倘若老起脸皮,如此胡缠下去,他是立于不败之地,说甚么也不会输的。可是冲儿只须有一丝半分疏忽,那便糟了,久战下去,可于咱们不利。须得以言语激他一激。”便道:“向兄弟,今日咱们来到少林寺中,当真是大开眼界。”
$ Y8 A% ?2 `( @3 V2 T: `0 X  向问天道:“不错。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尽集于此……”任我行道:“其中一位,更是了不起。”向问天道:“是哪一位?”任我行道:“此人练就了一项神功,令人叹为观止。”向问天道:“是甚么神功?”任我行道:“此人练的是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向问天道:“属下只听过金钟罩,铁布衫,却没听过金脸罩、铁面皮。”任我行道:“人家金钟罩、铁布衫功夫是周身刀枪不入,此人的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却只练硬一张脸皮。”向问天道:“这金脸罩、铁面皮神功,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任我行道:“这功夫说来非同小可,乃是西岳华山,华山派掌门人,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君子剑岳不群岳先生所创。”向问天道:“素闻君子剑岳先生气功盖世,剑术无双,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这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将一张脸皮练得刀枪不入,不知有何用途?”任我行道:“这用处可说之不尽。我们不是华山派门下弟子,其中诀窍,难以了然。”向问天道:“岳先生创下这路神功,从此名扬江湖,永垂不朽的了。”任我行道:“这个自然。咱们以后遇上华山派的人物,对他们这路铁面皮神功,可得千万小心在意。”向问天道:“是,属下牢记在心。”- O0 B; ~8 N, C* g& k# K1 P
  他二人一搭一档,便如说相声一般,尽量的讥刺岳不群。余沧海听得嘻笑不绝,大为幸灾乐祸。岳夫人一张粉脸胀得通红。
& d( T5 ?/ V: i4 _0 e; O3 O  岳不群却似一句话也没听进耳中。他一剑刺出,令狐冲向左闪避,岳不群侧身向右,长剑斜挥,突然回头,剑锋猛地倒刺,正是华山剑法中一招妙着,叫作“浪子回头”。令狐冲举剑挡格,岳不群剑势从半空中飞舞而下,却是一招“苍松迎客”。令狐冲挥剑档开。& v" W! ~! I9 y6 D1 C
  岳不群刷刷两剑,令狐冲一怔,急退两步,不由得满脸通红,叫道:“师父!”岳不群哼的一声,又是一剑刺将过去,令狐冲再退了一步。" w8 T4 q( r- f) |, l( l- O9 K9 E$ i
  旁观众人见令狐冲神情忸怩,狼狈万状,都是大惑不解,均想:“他师父这三剑平平无奇,有甚么了不起?何以竟使令狐冲难以抵挡?”
; ^6 [( p7 A; U2 b  众人自均不知,岳不群所使的这三剑,乃是令狐冲和岳灵珊二人练剑时私下所创的“冲灵剑法”。当时令狐冲一片痴心,只盼日后能和小师妹共缔鸳盟,岳灵珊对他也是极好。二人心中都有个孩子气的念头,觉得岳不群夫妇所传的武功,其余同门都会,这一套“冲灵剑法”,天下却只他二人会使;因此使到这套剑法时,内心都有丝丝甜意。" r$ D& W2 Z: [' A1 a
  不料岳不群竟在此时将这三招剑法使了出来,令狐冲登时手足无措,又是羞惭,又是伤心,心道:“小师妹对我早已情断义绝,你却使出这套剑法来,叫我触景生情,心神大乱。你要杀我,便杀好了。”只觉活在世上了无意趣,不如一死了之,反而爽快。6 j5 _: C6 S/ e! u
  岳不群长剑跟着刺到,这一招却是“弄玉吹萧”。令狐冲熟知此招,迷迷糊糊中顺手挡架。岳不群跟着使出下一式“萧史乘龙”。这两式相辅相成,姿式曼妙,尤其“萧史乘龙”这一式,长剑矫夭飞舞,直如神龙破空一般,却又潇洒蕴藉,颇有仙气。; H! N* k0 f1 t  @0 U: L
  相传春秋之时,秦穆公有女,小字弄玉,最爱吹萧。有一青年男子萧史,乘龙而至,奏萧之技精妙入神,前来教弄玉吹萧。秦穆公便将爱女许配他为妻。“乘龙快婿”这典故便由此而来。后来夫妻双双仙去,居于华山中峰。
( s7 j6 ~9 d& i* p  华山玉女峰有“引凤亭”,中峰有玉女祠、玉女洞、玉女洗头盆、梳妆台,皆由此传说得名。这些所在,令狐冲和岳灵珊不知曾多少次并肩同游,萧史和弄玉这故事中的绸缪之意,逍遥之乐,也不知曾多少次缭绕在他二人心底。7 b* x* R& y8 y8 `1 o( l
  此刻眼见岳不群使出这招“萧史乘龙”,令狐冲心下乱成一片,随手挡架,只想:“师父为甚么要使这一招?他要激得我神智错乱,以便乘机杀我么?”# T* Q# e4 ?# p& B7 _
  只见岳不群使完这一招后,又使一招“浪子回头”,一招“苍松迎客”,三招“冲灵剑法”,跟着又是一招“弄玉吹萧”,一招“萧史乘龙”。高手比武,即令拚到千余招以上,招式也不会重复,这一招既能为对方所化解,再使也必无用,反而令敌方熟知了自己的招式之后,乘隙而攻。岳不群却将这几招第二次重使,旁观众人均是大惑不解。
+ y; F( P' D' H4 r% l* _  f  令狐冲见岳不群第二次“萧史乘龙”使罢,又使出三招“冲灵剑法”时,突然之间,脑海中灵光一闪,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师父是以剑法点醒我。只须我弃邪归正,浪子回头,便可重入华山门下。”
0 ^7 r9 Y: W: u6 |  华山上有数株古松,枝叶向下伸展,有如张臂欢迎上山的游客一样,称为“迎客松”。这招“苍松迎客”,便是从这几株古松的形状上变化而出。
% t/ X% Y6 t  ~5 R6 V; x  他想:“师父是说,我若重归华山门户,不但同门欢迎,连山上的松树也会欢迎我了。”蓦地里心头大震:“师父是说,不但我可重入华山门户,他还可将小师妹配我为妻。师父使那数招‘冲灵剑法’,明明白白的说出了此意,只是我胡涂不懂,他才又使‘弄玉吹萧’、‘萧史乘龙’这两招。”  C& W, l. a0 ]( |7 T. z
  重归华山和娶岳灵珊为妻,那是他心中两个最大的愿望,突然之间,师父当着天下高手之前,将这两件事向他允诺了,虽非明言,但在这数招剑法之中,已说得明白无比。令狐冲素知师父最重然诺,说过的话决无反悔,他既答允自己重归门户,又将女儿许配自己为妻,那自是言出如山,一定会做到的事。霎时之间,喜悦之情充塞胸臆。  ~" G5 l  @5 t. P
  他自然知道岳灵珊和林平之情爱正浓,对自己不但已无爱心,且是大有恨意。但男女婚配,全凭父母之命,做儿女的不得自主,千百年来皆是如此。9 a/ ]! q0 r/ L
  岳不群既允将女儿许配于他,岳灵珊决计无可反抗。令狐冲心想:“我得重回华山门下,已是谢天谢地,更得与小师妹为偶,那实是喜从天降了。小师妹初时定然不乐。但我处处将顺于她,日子久了,定然感于我的至诚,慢慢的回心转意。”: I2 D- e4 ^/ J: Q" g- v: N
  他心下大喜,脸上自也笑逐颜开。岳不群又是一招“浪子回头”,一招“苍松迎客”,两招连绵而至。剑招渐急,若不可耐。令狐冲猛地里省悟:
8 p( K' o1 c: W+ z- N  “师父叫我浪子回头,当然不是口说无凭,是要我立刻弃剑认输,这才将我重行收入门下。我得返华山,再和小师妹成婚,人生又复何求?但盈盈、任教主、向大哥却又如何?这场比试一输,他们三人便得留在少室山上,说不定尚有杀身之祸。我贪图一己欢乐,却负人一至于斯,那还算是人么?”言念及此,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眼中瞧出来也是模模糊糊,只见岳不群长剑一横,在他自己口边掠过,跟着剑锋便推将过来,正是一招“弄玉吹萧”。. g0 N9 z- X! M( v) w
  令狐冲心中又是一动:“盈盈甘心为我而死,我竟可舍之不顾,天下负心薄幸之人,还有更比得上我令狐冲吗?无论如何,我可不能负了盈盈对我的情义。”突然脑中一晕,只听得铮的一声响,一柄长剑落在地下。9 |. ?0 w/ ~2 Z& Y
  旁观众人“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 K, l0 ~# }6 u  X0 d  令狐冲身子晃了晃,睁开眼来,只见岳不群正向后跃开,满脸怒容,右腕上鲜血涔涔而下,再看自己长剑时,剑尖上鲜血点点滴滴的掉将下来。他大吃一惊,才知适才心神混乱之际,随手挡架攻来的剑招,不知如何,竟使出了“独孤九剑”中的剑法,刺中了岳不群的右腕。他立即抛去长剑,跪倒在地,说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
4 ~- `) }# E, C) [, \  岳不群一腿飞出,正中他胸膛。这一腿力道好不凌厉,令狐冲登时身子飞起,身在半空之时,便只觉眼前一团漆黑,直挺挺的摔将下来,耳中隐约听得砰的一声,身子落地,却已不觉疼痛,就此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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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6:55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 k4 W1 C) o% M6 f" K二十八 积雪
' j7 \9 ~/ U# C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令狐冲渐觉身上寒冷,慢慢睁开眼来,只觉得火光耀眼,又即闭上,听得盈盈欢声叫道:“你……你醒转来啦!”# a( T  U& S. f3 N. f
  令狐冲再度睁眼,见盈盈一双妙目正凝视着自己,满脸都是喜色。令狐冲便欲坐起,盈盈摇手道:“躺着再歇一会儿。”令狐冲一看周遭情景,见处身在一个山洞之中,洞外生着一堆大火,这才记得是给师父踢了一脚,问道:“我师父、师娘呢?”; z( p' J' s2 N- V2 e# x6 J! X
  盈盈扁扁嘴道:“你还叫他作师父吗?天下也没这般不要脸的师父。你一味相让,他却不知好歹,终于弄得下不了台,还这么狠心踢你一腿。震断了他腿骨,才是活该。”9 A  r7 J2 m% p! E3 j0 }- B
  令狐冲惊道:“我师父断了腿骨?”盈盈微笑道:“没震死他是客气的呢?爹爹说,你对吸星大法还不会用,否则也不会受伤。”令狐冲喃喃的道:“我刺伤了师父,又震断了他腿骨,真是……真是……”盈盈道:“你懊悔吗?”令狐冲心下惶愧已极,说道:“我实是大大的不该。当年若不是师父、师娘抚养我长大,说不定我早已死了,焉能得有今日?我恩将仇报,真是禽兽不如。”# G$ H4 G& U- ]8 m
  盈盈道:“他几次三番的痛下杀手,想要杀你。你如此忍让,也算已报了师恩。像你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不会死,就算岳氏夫妇不养你,你在江湖上做小叫化,也决计死不了。他把你逐出华山,师徒间的情义早已断了,还想他作甚?”说到这里,慢慢放低了声音,道:“冲哥,你为了我而得罪师父、师娘,我……我心里……”说着低下了头,晕红双颊。7 O" P$ C$ P9 `: m* T
  令狐冲见她露出了小儿女的腼腆神态,洞外熊熊火光照在她脸上,直是明艳不可方物,不由得心中一荡,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左手,叹了口气,不知说甚么才好。
. X1 q0 m. ^8 \) \  t  C; `7 M  盈盈柔声道:“你为甚么叹气?你后悔识得我吗?”令狐冲道:“没有,没有!我怎会后悔?你为了我,宁肯把性命送在少林寺里,我以后粉身碎骨,也报不了你的大恩。”盈盈凝视他双目,道:“你为甚么说这等话?你直到现下,心中还是在将我当作外人。”
; N2 O2 A/ s! Z' }% T( u  令狐冲内心一阵惭愧,在他心中,确然总是对她有一层隔膜,说道:“是我说错了,自今而后,我要死心塌地的对你好。”这句话一出口,不禁想道:“小师妹呢?小师妹?难道我从此忘了小师妹?”
# i* r3 x/ f9 o+ r1 _  盈盈眼光中闪出喜悦的光芒,道:“冲哥,你这是真心话呢,还是哄我?”
1 s0 b- S4 n1 ~9 ?4 C+ k* S  令狐冲当此之时,再也不自计及对岳灵珊铭心刻骨的相思,全心全意的道:“我若是哄你,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N6 _' R, X9 \9 L' N. C2 e: K$ h3 J
  盈盈的左手慢慢翻转,也将令狐冲的手握住了,只觉一生之中,实以这一刻光阴最是难得,全身都暖烘烘地,一颗心却又如在云端飘浮,但愿天长地久,永恒如此。过了良久,缓缓说道:“咱们武林中人,只怕是注定要不得好死的了。你日后倘若对我负心,我也不盼望你天打雷劈,我……我……我宁可亲手一剑刺死了你。”+ n8 b- C: [" Q$ Q: m. i% g7 s- Y
  令狐冲心头一震,万料不到她竟会说出这一句话来,怔了一怔,笑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早就归于你了。你几时要取,随时来拿去便是。”盈盈微微一笑,道:“人家说你是个浮滑无行的浪子,果然说话这般油腔滑调,没点正经。也不知是甚么缘份,我就是……就是喜欢了你这个轻薄浪子。”/ L7 q- d; i4 [  _
  令狐冲笑道:“我几时对你轻薄过了?你这么说我,我可要对你轻薄了。”说着坐起身来。
9 k) _( F; u2 M' K$ {  盈盈双足一点,身子弹出数尺,沉着脸道:“我心中对你好,咱们可得规规矩矩的。你若当我是个水性女子,可以随便欺我,那可看错人。”$ j) ]% F" r' \; q
  令狐冲一本正经的道:“我怎敢当你是水性女子?你是一位年高德劭、不许我回头瞧一眼的婆婆。”
' R! |4 P2 y. K$ H) ?  盈盈噗哧一笑,想起初识令狐冲之时,他一直叫自己为“婆婆”,神态恭谨之极,不由得笑靥如花,坐了下来,却和令狐冲隔着有三四尺远。: D; b: N+ ?- K2 {: c8 I
  令狐冲笑道:“你不许我对你轻薄,今后我仍是一直叫你婆婆好啦。”
/ Q. s* |8 _# N5 r4 M, V% [9 d  盈盈笑道:“好啊,乖孙子。”令狐冲道:“婆婆,我心中有……”盈盈道:“不许叫婆婆啦,待过得六十年,再叫不迟。”令狐冲道:“若是现下叫起,能一直叫你六十年,这一生可也不枉了。”
7 c' y0 d2 K2 W6 q  盈盈心神荡漾,寻思:“当真得能和他厮守六十年,便天上神仙,也是不如。”
. A/ \3 h2 K7 i1 r2 `  令狐冲见到她的侧面,鼻子微耸,长长睫毛低垂,容颜娇嫩,脸色柔和,心想:“这样美丽的姑娘,为甚么江湖上成千成万桀骜不驯的豪客,竟会对她又敬又畏,又甘心为她赴汤蹈火?”想要询问,却觉在这时候说这等话未免大煞风景,欲言又止。) w9 S. u9 p4 G) A% e+ ~( z8 ?. D3 {
  盈盈道:“你想说甚么话,尽管说好了。”令狐冲道:“我一直心中奇怪,为甚么老头子、祖千秋他们,会对你怕得这么厉害。”盈盈嫣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你若不问明白这件事,总是不放心。只怕在你心中,始终当我是个妖魔鬼怪。”令狐冲道:“不,不,我当你是位神通广大的活神仙。”
/ E( B6 T1 u5 ]* Q  盈盈微笑道:“你说不了三句话,便会胡说八道。其实你这人,也不见得真的是浮薄无行,只不过爱油嘴滑舌,以致大家说你是个浪荡子弟。”令狐冲道:”我叫你作婆婆之时,可曾油嘴滑舌吗?”盈盈道:“那你一辈子叫我作婆婆好了。”令狐冲道:“我要叫你一辈子,只不过不是叫婆婆。”
* b: _- P2 H2 E2 s( G$ B! ^  盈盈脸上浮起红云,心下甚甜,低声道:“只盼你这句话,不是油嘴滑舌才好。”令狐冲道:“你怕我油嘴滑舌,这一辈子你给我煮饭,菜里不放猪油豆油。”盈盈微笑道:“我可不会煮饭,连烤青蛙也烤焦了。”
# Y/ s' N8 Q, X  令狐冲想起那日二人在荒郊溪畔烤蛙,只觉此时此刻,又回到了当日的情景,心中满是缠绵之意。  盈盈低声道:“只要你不怕我煮的焦饭,我便煮一辈子饭给你吃。”今狐冲道:“只要是你煮的,每日我便吃三大碗焦饭,却又何妨?”盈盈轻轻的道:“你爱说笑,尽管说个够好了。其实,你说话逗我欢喜,我也开心得很呢。”
& V& W" _* y4 O; ^$ r# P  两人四目交投,半晌无语。隔了好一会,盈盈缓缓道:“我爹爹本是日月伸教的教主,你是早知道的了。后来东方叔叔……不,东方不败,我一直叫他叔叔,可叫惯了,他行使诡计,把爹爹囚禁起来,欺骗大家,说爹爹在外逝世,遗命要他接任教主。当时我年纪还小,东方不败又机警狡猾,这件事做得不露半点破绽,我也就没丝毫疑心。东方不败为了掩人耳目,对我异乎寻常的优待客气,我不论说甚么,他从来没一次驳回。因此我在教中,地位甚是尊荣。”今狐冲道:“那些江湖豪客,都是日月伸教属下的了?”盈盈道:“他们也不算正式的教众,不过一向归我教统属,他们的首领也大都服过我教的‘三尸脑神丹’。”
/ Z: \2 |  J6 D7 }$ I# ~- I  令狐冲哼了一声,当日他在孤山梅庄,曾见魔教长老鲍大楚、秦伟邦等人一见任我行那几颗火红色的“三尸脑神丹”,登即吓得魂不附体,想到当日情景,不由得眉头微皱。' n: n1 m5 y: `" \5 v
  盈盈续道:“这‘三尸脑神丹”服下之后,每年须服一次解药,否则毒性发作,死得惨不堪言。东方不败对那些江湖豪士十分严厉,小有不如他意,便扣住解药不发,每次总是我去求情,讨得解药给了他们。”令狐冲道:“那你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了。”4 @  w" Q' Y- G* m* D7 H0 S
  盈盈道:“也不是甚么恩人。他们来向我磕头求告,我可硬不了心肠,置之不理。原来这也是东方不败掩人耳目之策,他是要使人人知道,他对我十分爱护尊重。这样一来,自然再也无人怀疑他的教主之位是篡夺来的。”
1 K) I0 V! z* \; Q  令狐冲点头道:“此人也当真工于心计。”盈盈道:“不过老是要我向东方不败求情,实在太烦。再者,教里的情形也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人人见了东方不败都要满口谀词,肉麻无比。前年春天,我叫师侄绿竹翁陪伴,出来游山玩水,既免再管教中的闲事,也不必向东方不败说那些无耻言语。想不到竟撞到了你。”她向令狐冲瞧了一眼,想起绿竹巷中初遇的情景,轻轻叹息一声,心中充满了柔情。过了好一会,说道:“来到少林寺的这数千豪客,当然并非都曾服过我求来的解药。但只要有一人受过我的恩惠,他的亲人好友、门下弟子、所属帮众等等,自然也都承我的情了。再说,他们到少室山来,也未必真的是为了我,多半还是应令狐大侠的召唤,不敢不来。”. c4 c# y, m7 ^- q9 f! }/ Y  _
  说到这里,抿嘴一笑。
6 w2 S( ]% g1 g5 f& }2 s  令狐冲叹道:“你跟着我没甚么好处,这油嘴滑舌的本事,倒也长进了三分。”6 n: n5 k8 Z# A" x; h
  盈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一生下地,日月神教中人人便当她公主一般,谁也不敢违拗她半点,待得年纪愈长,更是颐指气使,要怎么便怎么,从无一人敢和她说一句笑话。此刻和令狐冲如此笑谑,当真是生平从无此乐。; X& l4 \$ r6 Y( X9 X! S- i
  过了一会,盈盈将头转向山壁,说道:“你率领众人到少林寺来接我,我自然喜欢。那些人贫嘴贫舌,背后都说我……说我对你好,而你却是个风流浪子,到处留情,压根儿没将我放在心上……”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幽幽的道:“你这般大大的胡闹一场,总算是给足了我面子,我……我就算死了,也不枉担了这个虚名。”
9 V. M8 A3 B$ l, g+ i  令狐冲道:“你负我到少林寺求医,我当时一点也不知道,后来又给关在西湖底下,待得脱困而出,又遇上了恒山派的事。好容易得悉情由,再来接你,已累你受了不少苦啦。”
( L, `% o9 ?3 B  i  \+ A. f  盈盈道:“我在少林寺后山,也没受甚么苦。我独居一间石屋,每隔十天,便有个老和尚给我送柴送米,除此之外,甚么人也没见过。直到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来到少林,方丈要我去相见,才知道他没传你易筋经。我发觉上了当,生气得很,便骂那老和尚。定闲师太劝我不用着急,说你平安无恙,又说是你求她二位师太来向少林方丈求情的。”( t* Z6 n+ y: ?6 d8 `
  令狐冲道:“你听她这么说,才不骂方丈大师了?”
* `) L: D$ ?, }0 d  盈盈道:“少林寺的方丈听我骂他,只是微笑,也不生气,说道:“女施主,老衲当月要令狐少侠归入少林门下,算是我的弟子,老衲便可将本门易筋经内功相授,助他驱除体内的异种真气。但他坚决不允,老衲也是无法相强。再说,你当日背负他上……当日他上山之时,奄奄一息,下山时内伤虽然未愈,却已能步履如常,少林寺对他总也不无微功。’我想这话也有道理,便说:‘那你为甚么留我在山?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不是骗人么?’”
8 d- f$ D( O) B* _5 G  令狐冲道:“是啊,他们可不该瞒着你。”盈盈道:“这老和尚说起来却又是一片道理。他说留我在少室山,是盼望以佛法化去我的甚么暴戾之气,当真胡说八道之至。”令狐冲道:“是啊,你又有甚么暴戾之气了?”盈盈道:“你不用说好话讨我喜欢。我暴戾之气当然是有的,不但有,而且相当不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发作。”令狐冲道:“承你另眼相看,那可多谢了。”2 X7 D7 e  \4 }, e0 P7 {
  盈盈道:“当时我对老和尚说:‘你年纪这么大了,欺侮我们年纪小的,也不怕丑。’老和尚道:‘那日你自愿在少林寺舍身,以换令狐少侠这条性命。我们虽没治愈令狐少侠,可也没要了你的性命。听恒山派两位师太说,今狐少侠近来在江湖上着实做了不少行侠仗义之事,老衲也代他欢喜。冲着恒山两位师太的金面,你这就下山去罢。’他还答应释放我百余名江湖朋友,我很承他的情,向他拜了几拜。就这么着,我跟恒山派两位师太下山来了。. y% c3 ^* ?; V2 }3 X
  后来在山下遇到一个叫甚么万里独行田伯光的,说你已率领了数千人到少林寺来接我。两位师太言道:少林寺有难,她们不能袖手。于是和我分手,要我来阻止你。不料两位心地慈祥的前辈,竟会死在少林寺中。”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K  _7 |; \. K! X
  令狐冲叹道:“不知是谁下的毒手。两位师太身上并无伤痕,连如何丧命也不知道。”* U1 L( a) u. g: t
  盈盈道:“怎么没伤痕?我和爹爹、向叔叔在寺中见到两位师太的尸身,我曾解开她们衣服察看,见到二人心口都有一粒针孔大的红点,是被人用钢针刺死的。”
$ N  g! @2 ]  W  令狐冲“啊”的一声,跳了起来,道:“毒针?武林之中,有谁是使毒针的?”
2 Y0 Z2 c. m7 a6 D6 A8 _7 \  盈盈摇头道:“爹爹和向叔叔见闻极广,可是他们也不知道。爹爹说,这针并非毒针,其实是件兵刃,刺人要害,致人死命,只是刺入定闲师太心口那一针略略偏斜了些。”令狐冲道:“是了。我见到定闲师太之时,她还没断气。这针既是当心刺入,那就并非暗算,而是正面交锋。那么害死两位师太的,定是武功绝顶的高手。”盈盈道:“我爹爹也这么说。既有了这条线索,要找到凶手,想亦不难。”
2 _: j0 L; [% e( m& ^5 I  令狐冲伸掌在山洞的洞壁上用力一拍,大声道:“盈盈,我二人有生之年,定当为两位师太报仇雪恨。”盈盈道:“正是。”
# x- A. s  I& ^" a  K: I  令狐冲扶着石壁坐起身来,但觉四肢运动如常,胸口也不疼痛,竟似没受过伤一般,说道:“这可奇了,我师父踢了我这一腿,好似没伤到我甚么。”
) B: D* e; J8 v5 u1 L- c  盈盈道:“我爹爹说,你已吸到不少别人的内力,内功高出你师父甚远。2 y  x5 K1 Q. e3 r, v! u
  只因你不肯运力和你师父相抗,这才受伤,但有深厚内功护体,受伤甚轻。
$ g/ w7 {2 C" }7 }  F6 [  向叔叔给你推拿了几次,激发你自身的内力疗伤,很快就好了。只是你师父的腿骨居然会断,那可奇怪得很。爹爹想了半天,难以索解。”令狐冲道:”
3 W- m1 S# s' _  p. Q% q  我内力既强,师父这一腿踢来,我内力反震,害得他老人家折断腿骨,为甚么奇怪?”盈盈道:“不是的。爹爹说,吸自外人的内力虽可护体,但必须自加运用,方能伤人,比之自己练成的内力,毕竟还是逊了一筹。”) D; Y: c: S8 P
  令狐冲道:“原来如此。”他不大明白其中道理,也就不去多想,只是想到害得师父受伤,更当着天下众高手之前失尽了面子,实是负咎良深。
, E% m+ O% F/ t' [  }' t" i  一时之间,两人相对默然,偶然听到洞外柴火燃烧时的轻微爆裂之声,但见洞外大雪飘扬,比在少室山上之时,雪下得更大了。
- i( }1 V$ k  t8 Q+ G  突然之间,令狐冲听得山洞外西首有几下呼吸粗重之声,当即凝神倾听,盈盈内功不及他,没听到声息,见了他的神情,便问:“听到了甚么?”令狐冲道:”刚才我听到一阵喘气声,有人来了。但喘声急促,那人武功低微,不足为虑。”又问:“你爹爹呢?”( A4 t+ e7 G( h6 O
  盈盈道:“爹爹和向叔叔说出去溜跶溜跶。”说这句话时,脸上一红,知道父亲故意避开,好让令狐冲醒转之后,和她细叙离情。+ k% u0 k$ x6 t( k
  令狐冲又听到了几下喘息,道:“咱们出去瞧瞧。”两人走出洞来,见向任二人踏在雪地里的足印已给新雪遮了一半。令狐冲指着那两行足印道:“喘息声正是从那边传来。”
- a: R/ d! g) D  两人顺着足迹,行了十余丈,转过山坳,突见雪地之中,任我行和向问天并肩而立,却一动也不动。两人吃了一惊,同时抢过去。
) K1 W* h( R# @  盈盈叫道:“爹!”伸手去拉任我行的左手,刚和父亲的肌肤柏接,全身便是一震,只觉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气,从他手上直透过来,惊叫:“爹,你……你怎么……”一句话没说完,已全身战栗,牙关震得格格作响,心中却已明白,父亲中了左冷禅的“寒冰真气”后,一直强自抑制,此刻终于镇压不住,寒气发作了出来,向问天是在竭力助她父亲抵挡。任我行在少林寺中如何被左冷禅以诡计封住穴道,下山之后,曾向她简略说过。
* D/ s) D0 [: Q  令狐冲却尚未明白,白雪的反光之下,只见任向二人脸色极是凝重,跟着任我行又重重喘了几口气,才知适才所闻的喘息声是他所发。但见盈盈身子战抖,当及伸手去握她左手,立觉一阵寒气钻入了体内,他登时恍然,任我行中了敌人的阴寒内力,正在全力散发,于是依照西湖底铁板上所刻散功之法,将钻进体内的寒气缓缓化去。- w& \9 j  [3 I# i) I3 j
  任我行得他相助,心中登时一宽,向问天和盈盈的内力和他所习并非一路,只能助他抗寒,却不能化散。他自己全力运功,以免全身冻结为冰,已再无余力散发寒气,坚持既久,越来越觉吃力。令狐冲这运功之法却是釜底抽薪,将“寒冰真气”从他体内一丝丝的抽将出来,散之于外。' d/ ^% B6 @5 b; J
  四人手牵手的站在雪地之中,便如僵硬了一般。大雪纷纷落在四人头上脸上,渐渐将四人的头发、眼睛、鼻子、衣服都盖了起来。1 a# K2 [3 m0 n  T2 H
  令狐冲一面运功,心下暗自奇怪:“怎地雪花落在脸上,竟不消融?”
4 f; x$ c" C1 ~  他不知左冷禅所练的“寒冰真气”厉害之极,散发出来的寒气远比冰雪寒冷。# w/ ]  O  R' i8 p
  此时他四人只脏腑血液才保有暖气,肌肤之冷,已若坚冰,雪花落在身上,竟丝毫不融,比之落在地下还积得更快。% h( }. R1 K' `1 T# j2 |5 d
  过了良久良久,天色渐明,大雪还是不断落下。令狐冲担心盈盈娇女弱质,受不起这寒气长期侵袭,只是任我行体内的寒毒并未去尽,虽然喘息之声已不再闻,却不知此时是否便可罢手。罢手之后是否另有他变。他拿不定主意,只好继续助他散功,好在从盈盈的手掌中觉到,她肌肤虽冷,身子却早已不再颤抖,自己掌心察觉到她手掌上脉搏微微跳动。这时他双眼上早已积了数寸白雪,只隐隐觉到天色已明,却甚么也看不到了。当下不住加强运功,只盼及早为任我行化尽体内的阴寒之气。
2 D( v) z/ _8 K: \  又过良久,忽然东北角上远远传来马蹄声,渐奔渐近,听得出是一骑前,一骑后,跟着听得一人大声呼叫:“师妹,师妹,你听我说。”6 \3 \/ r6 N. ~2 b
  令狐冲双耳外虽堆满了白雪,仍听得分明,正是师父岳不群的声音。两骑不住驰近,又听得岳不群叫道:“你不明白其中缘由,便乱发脾气,你听我说啊。”跟着听得岳夫人叫道:“我自己不高兴,关你甚么事了?又有甚么好说?”听两人叫唤和马匹奔跑之声,是岳夫人乘马在前,岳不群乘马在后追赶。7 z5 ^3 o$ V2 _/ T1 c9 ^
  令狐冲甚是奇怪:“师娘生了好大的气,不知师父如何得罪了她。”% F# F6 \% A8 ?8 {
  但听得岳夫人那乘马笔直奔来,突然间她“咦”的一声,跟着坐骑嘘哩哩一声长嘶,想必是她突然勒马止步,那马人立了起来。不多时岳不群纵马赶到,说道,“师妹,你瞧这四个雪人堆得很像,是不是?”岳夫人哼的一声,似是余怒未息,跟着自言自语:“在这旷野之中,怎么有人堆了这四个雪人?”
) @0 y+ B3 {1 h' n5 I+ d7 c2 B* }  令狐冲刚想:“这旷野间有甚么雪人?”随即明白:“我们四人全身堆满了白雪,臃肿不堪,以致师父、师娘把我们当作了雪人。”师父、师娘便在眼前,情势尴尬,但这件事却实在好笑之极。跟前却又栗栗危惧:“师父一发觉是我们四人,势必一剑一个。他此刻要杀我们,那是用不着花半分力气。”6 x  n  }( |+ K
  岳不群道:“雪地里没足印,这四个雪人堆了有好几天啦。师妹,你瞧,似乎三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岳夫人道:“我看也差不多,又有甚么男女之别了?”一声 喝,催马欲行。岳不群道:“师妹,你性子这么急!这 里左右无人,咱们从长计议,岂不是好?”岳夫人道:“甚么性急性缓?我自回华山去。你爱讨好左冷禅,你独自上嵩山去罢。”5 ^& d$ D6 A- E
  岳不群道:“谁说我爱讨好左冷禅了?我好端端的华山派掌门不做,干么要向嵩山派低头?”岳夫人道:“是啊!我便是不明白,你为甚么要向左冷禅低首下心,听他指使?虽说他是五岳剑派盟主,可也管不着我华山派的事。五个剑派合而为一,武林中还有华山派的字号吗?当年师父将华山派掌门之位传给你,曾说甚么话来?”岳不群道:“恩师要我发扬光大华山一派的门户。”岳夫人道:“是啊。你若答应了左冷禅,将华山派归入了嵩山,怎对得住泉下的恩师?常言道得好:宁为鸡口,毋为牛后。华山派虽小,咱们尽可自立门户,不必去依附旁人。”
! ^* p% ^/ P0 X  岳不群叹了口气,道,“师妹,恒山派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武功,和咱二人相较,谁高谁下?”岳夫人道:“没比过,我看也差不多。你问这个又干甚么了?”岳不群道:“我也看是差不多,这两位师太在少林寺中丧身,显然是给左冷禅害的。”
% v  ~# G& M7 a1 q  令狐冲心头一震,他本来也早疑心是左冷禅作的手脚,否则别人也没这么好的功夫。少林、武当两派掌门武功虽高,但均是有道之土,决不会干这害人的勾当。嵩山派数次围攻恒山三尼不成,这次定是左冷禅亲自出手。任我行这等厉害的武功,尚且败在左冷禅手下,恒山派两位师太自然非他之敌。
* [/ K  l# f; I7 D: E% J  岳夫人道:“是左冷禅害的,那又如何?你如拿到了证据,便当邀集正教中的英雄,齐向左冷禅问罪,替两位师太伸冤雪恨才是。”岳不群道:“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又是强弱不敌。”
6 _% z% n! F( O) S1 K+ ^  岳夫人道:“甚么强弱不敌?咱们把少林派方证方丈、武当派冲虚道长两位都请了出来主持公道,左冷禅又敢怎么样了?”岳不群道:“就只怕方证方丈他们还没请到,咱夫妻已如恒山派那两位师太一样了。”岳夫人道:“你说左冷禅下手将咱二人害了?哼,咱们既在武林立足,那又顾得了这许多?前怕虎,后怕狼的,还能在江湖上混么?”& R/ G3 {# k+ `1 v
  令狐冲暗暗佩服:“师娘虽是女流之辈,豪气尤胜须眉。”
; }' r) x& w3 Y3 D0 B5 [2 q  岳不群道:“咱二人死不足惜,可又有甚么好处?左冷禅暗中下手,咱二人死得不明不白,结果他还不是开山立派,创成了那五岳派?说不定他还会捏造个难听的罪名,加在咱们头上呢。”岳夫人沉吟不语。岳不群又道:“咱夫妇一死,华山门下的群弟子尽成了左冷禅刀下鱼肉,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不管怎样,咱们总得给珊儿想想。”+ F1 j. u) v: \- ?+ t
  岳夫人唔了一声,似已给丈夫说得心动,隔了一会,才道:“嗯,咱们那就暂且不揭破左冷禅的阴谋,依你的话,面子上跟他客客气气的敷衍,待机而动。”3 e% g. t& `6 p
  岳不群道:“你肯答应这样,那就很好。平之那家传的《辟邪剑谱》,偏偏又给令狐冲这小贼吞没了,倘若他肯还给平之,我华山群弟子大家学上一学,又何惧于左冷禅的欺压?我华山派又怎致如此朝不保夕、难以自存?”8 [: B; [% ^: e& b
  岳夫人道:“你怎么仍在疑心冲儿剑术大进,是由于吞没了平儿家传的《辟邪剑谱》?少林寺中这一战,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等高人,都说他的精妙剑法是得自风师叔的真传。虽然风师叔是剑宗,终究还是咱们华山派的。
: v1 i- k* k7 ]% q  [9 _  冲儿跟魔教妖邪结交,果然是大大不对,但无论如何,咱们再不能冤枉他吞没了《辟邪剑谱》。倘若方证大师与冲虚道长的话你仍然信不过,天下还有谁的话可信?”4 `( @) A. e- D( y- E5 w3 L* A/ Q
  令狐冲听师娘如此为自己分说,心中感激之极,忍不住便想扑出去抱住她。
* {$ i3 X1 S9 s! g9 ?( V  突然之间,他头上震动了几下,正是有人伸掌在他头顶拍击,心道:“不好,咱们的行藏给识破了。任教主寒毒尚未去尽,师父、师娘又再向我动手,那便如何是好?”只觉得盈盈手上传过来的内力跟着剧震数下,料想任我行也是心神不定。但头顶给人这么轻轻拍了几下后,便不再有甚么动静。
0 z4 C8 C/ a( B: l8 e* B  只听得岳夫人道:“昨天你和冲儿动手,连使‘浪子回头’、‘苍松迎客’、‘弄玉吹萧’、‘萧史乘龙’这四招,那是甚么意思?”岳不群嘿嘿一笑,道:“这小贼人品虽然不端,毕竟是你我亲手教养长大,眼看他误入歧途,实在可惜,只要他浪子回头,我便许他重归华山门户。”岳夫人道:“这意思我理会得。可是另外两招呢?”岳不群道:“你心中早已知道,又何必问我?”岳夫人道:“倘若冲儿肯弃邪归正,你就答允将珊儿许配他为妻,是不是?”岳不群道:“不错。”岳夫人道:“你这样向他示意,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呢,还是确有此意?”9 J# Q/ {8 _* I2 w  r
  岳不群不语。令狐冲又感到头顶有人轻轻敲击,当即明白,岳不群是一面沉思,一面伸手在雪人的头上轻拍,倒不是识破了他四人。
' s& ~& U+ f, p$ j! y% [  只听岳不群道:“大丈夫言出如山,我既答允了他,自无反悔之理。”
; q( [- R- r1 E! ~! u2 M/ i$ D% q  岳夫人道:“他对那魔教妖女十分迷恋,你岂有不知?”岳不群道:“不,他对那妖女感激则有之,迷恋却未必。平日他对珊儿那般情景,和对那妖女大不相同,难道你瞧不出来?”岳夫人道:“我自然也瞧出了。你说他对珊儿仍然并未忘情?”岳不群道:“岂但并未忘情,简直是……简直是相思入骨。他一明白了我那几招剑招的用意之后,你不见他那一股喜从天降、心花怒放的神气?”岳夫人冷冷的道:“正因为如此,因此你是以珊儿为饵,要引他上钩?要引得他为了珊儿之故,故意输了给你?”/ z, H- j5 ~' u, O
  令狐冲虽积雪盈耳,仍听得出师娘这几句话中,充满着愤怒和讥刺之意。+ B8 l5 D+ |9 b% r& S
  这等语气,他从来没听到曾出之于师娘之口。岳不群夫妇向来视他如子,平素说话,在他面前亦无避忌。岳夫人性子较急,在家务细事上,偶尔和丈夫顶撞几句,原属常有,但遇上门户弟子之事,她向来尊重丈夫的掌门身分,绝不违拗其意。此刻如此说法,足见她心中已是不满之极。% {3 K3 ~; R9 a+ c: _- i
  岳不群长叹一声;道:“原来连你也不能明白我的用意。我一己的得失荣辱事小,华山派的兴衰成败却是事大。倘若我终能劝服令狐冲,令他重归华山,那可是一举四得,大大的美事。”岳夫人道:“甚么一举四得?”岳不群道:“令狐冲剑法高强之极,远胜于我。他是得自辟邪剑谱也好,是得自风师叔的传授也好,他如重归华山,我华山派声威大振,名扬天下,这是第一桩大事。左冷禅吞并华山派的阴谋固然难以得逞,连泰山、恒山、衡山三派也得保全,这是第二桩大事。他重归正教门下,令魔教不但去了一个得力臂助,反而多了一个大敌,正盛邪衰,这是第三桩大事。师妹,你说是不是呢?”* V  c$ m: W4 D& z5 ?$ n  D
  岳夫人道:“嗯,那第四桩呢?”岳不群道,“这第四桩啊,我夫妇膝下无子,向来当冲儿是亲生孩儿一般。他误入歧途,我实在痛心非凡。我年纪已不小了,这世上的虚名,又何足道?只要他真能改邪归正,咱们一家团圆,融融泄泄,岂不是天大的喜事?”1 k3 Z: X  ^* s) i8 ]) @
  令狐冲听到这里,不由得心神激荡,“师父!师娘!”这两声,险些便叫出口来。
& Y* ]& W6 s- r% a  岳夫人道:“珊儿和平之情投意合,难道你忍心硬生生的将他二人拆开,令珊儿终身遗恨?”岳不群道:“我这是为了珊儿好。”岳夫人道:“为珊儿好?平之勤勤恳恳,规规矩矩,有甚么不好了?”岳不群道:“平之虽然用功,可是和令狐冲相比,那是天差地远了,这一辈子拍马也追他不上。”- I0 C& ?$ h; m6 ?/ t, |
  岳夫人道:“武功强便是好丈夫吗?我真盼冲儿能改邪归正、重入本门。但他胡闹任性、轻浮好酒,珊儿倘若嫁了他,势必给他误了终身。”
# [9 J3 T8 y, T! F- ]1 A  令狐冲心下惭愧,寻思:“师母说我‘胡闹任性,轻浮好酒’,这八字确是的评。可是倘若我真能娶小师妹为妻,难道我会辜负她吗?不,万万不会!”& o7 s8 b# k% Z2 W, c& ~
  岳不群又叹了口气,说道:“反正我枉费心机,这小贼陷溺已深,咱们这些话,也都是白说了。师妹,你还生我的气么?”  y4 B$ I2 V5 O- @1 l
  岳夫人不答,过了一会,问道:“你腿上痛得厉害么?”岳不群道:“那只是外伤,不打紧。咱们这就回华山去罢。”岳夫人“嗯”了一声。但听得二骑踏雪之声,渐渐远去。
8 V" a- w5 F! E  令狐冲心乱如麻,反复思念师父师娘适才的说话,竟尔忘了运功,突然一股寒气从手心中涌来,不禁机伶伶的打个冷战,只觉全身奇寒彻骨,急忙运功抵御,一时运得急了,忽觉内息在左肩之处阻住,无法通过,他急忙提气运功。可是他练这“吸星大法”,只是依据铁板上所刻要诀,无师自通,种种细微精奥之处,未得明师指点,这时强行冲荡,内息反而岔得更加厉害,先是左臂渐渐僵硬,跟着麻木之感随着经脉通至左胁、左腰,顺而向下,整条左腿也麻木了,令狐冲惶急之下,张口大呼,却发觉口唇也已无法动弹。; O$ W8 F5 |( g9 F
  便在此时,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近。有人说道:“这里蹄印杂乱,爹爹、妈妈曾在这里停留。”正是岳灵珊的声音。令狐冲又惊又喜:“怎地小师妹也来了?”听得另一人道:“师父腿上有伤,别要出了岔子,咱们快随着蹄印追去。”却是林平之的声音。令狐冲心道:”是了,雪地中蹄印清晰。小师妹和林师弟追寻师父、师娘,一路寻了过来。”
7 f" ?4 ?5 D' l  岳灵珊忽然叫道:“小林子,你瞧这四个雪人儿多好玩,手拉手的站成一排。”林平之道:“附近好像没人家啊,怎地有人到这里堆雪人玩儿?”3 D! {$ a$ W" P/ E3 J% T
  岳灵珊笑道:“咱们也堆两个雪人玩玩好不好?”林平之道:“好啊,堆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也要手拉手的。”岳灵珊翻身下马,捧起雪来便要堆砌。$ A. k! e& ]8 d! L
  林平之道:”咱们还是先去找寻师父、师娘要紧。找到他二位之后,慢慢再堆雪人玩不迟。”岳灵珊道:“你便是扫人家的兴。爹爹腿上虽然受伤,骑在马上便和不伤一般无异,有妈妈在旁,还怕有人得罪他们么?他两位双剑纵横江湖之时,你都还没生下来呢。”林平之道:“话是不错。不过师父、师娘还没找到,咱们却在这里贪玩,总是心中不安。”岳灵珊道:“好罢,就听你的。不过找到了爹妈,你可得陪我堆两个挺好看的雪人。”林平之道:“这个自然。”9 p3 n! h/ Q4 o* {) e+ j* V' z6 J* b
  令狐冲心想:“我料他必定会说:‘就像你这般好看。’又或是说:‘要堆得像你这样好看,可就难了。’不料他只说‘这个自然’,就算了事。”+ s! O/ ^7 M0 v7 D: Z
  转念又想:“林师弟稳重厚实,哪似我这般轻佻?小师妹倘若要我陪她堆雪人,便有天大的事,我也置之脑后了。偏生小师妹就服他的,虽然不愿意,却半点也不使小性儿,没闹别扭,哪里像她平时对我这样?嗯,林师弟身子是大好了,不知那一剑是谁砍他的,小师妹却把这笔帐算在我头上。”
- }- i  }6 T" B. Y  他全神贯注倾听岳灵珊和林平之说话,忘了自身僵硬,这一来,正合了“吸星大法”行功的要诀:“无所用心,浑不着意。”左腿和左腰的麻木便渐渐减轻。) a: z& _) S- c! Y# q
  只听得岳灵珊道:“好,雪人便不堆,我却要在这四个雪人上写几个字。”1 ?  m3 ~0 ^) d+ T+ ~9 ^8 I1 U" q
  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 ^4 C2 p( B: @8 F* k
  令狐冲又是一惊:“她要用剑在我们四人身上乱划乱刺,那可糟了。”
# C# L* j1 E* R  K0 G( Q  O1 P  要想出声叫唤,挥手阻止,苦于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听得嗤嗤几声轻响,她已用剑尖在向问天身外的积雪上划字,一路划将过来,划到了令狐冲身上。
, Z4 C2 a$ z% I/ u! r# ^  幸好她划得甚浅,没破雪见衣,更没伤到今狐冲的皮肉,令狐冲寻思:“不知她在我们身上写了些甚么字?”
9 t7 [2 q5 L  [' j  只听岳灵珊柔声道:“你也来写几个字罢。”林平之道:“好!”接过剑来,也在四个雪人身上划字,也是自左而右,至令狐冲身上而止。# p: y$ f1 ~0 |, a& |' o" K# K  B  K
  令狐冲心道:“不知他又写了甚么字?”
  a+ n2 [7 R0 J' }9 f: \  只听岳灵珊道:“对了,咱二人定要这样。”良久良久,两人默然无语。( S: T+ a) K" w, j- e$ m/ t
  令狐冲更是好奇,寻思:“一定要怎么样?只有他二人走了之后,任教主身上的寒毒去净,我才能从积雪中挣出来看。啊哟不好,我身子一动,积雪跌落,他们在我身上刻的字可就毁了。倘若四人同时行动,更加一个字也无法看到。”3 T$ h" |1 Z/ L9 Q; m3 |9 \0 r
  又过一会,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蹄之声,相隔尚远,但显是向这边奔来。令狐冲听蹄声共有十余骑之多,心道:“多半是本派其余的师弟妹们来啦。”蹄声渐近,但林岳二人似乎始终未曾在意。听得那十余骑从东北角上奔来,到得数里之外,有七八骑向西驰去,列成横队后才继续驰近,显然要两翼包抄。令狐冲心道:“来人不怀好意!”% j6 _/ Y- _) J$ |7 D( y- q
  突然之间,岳灵珊惊呼:“啊哟,有人来啦!”蹄声急响,十余骑发力疾驰,随即飕飕两声响,两只长箭射来,两匹马齐声悲嘶,中箭倒地。令狐冲心道:“来人武功不弱,用意更是歹毒,先射死小师妹和林师弟的坐骑,教他们难以逃走,”0 e1 {( d3 I2 E9 v
  只听得十余人大笑 喝,纵马逼近。岳灵珊惊呼一声,退了几步。只听一人笑道:“一个小弟弟,一个小妹妹,你们是哪一家,哪一派的门下啊?”6 \2 v6 D4 j# Y, O! [9 r1 x
  林平之朗声道:“在下华山门下林平之,这位是我师姊姓岳。众位素不相识,何故射死了我们的坐骑?”那人笑道:“华山门下?嗯,你们师父,便是那个比剑败给徒儿的,甚么君子剑岳先生了?”- O0 ~  F" W3 U, p0 C
  令狐冲心头一痛:“此番群豪聚集少林,我得罪师父,只是昨日之事,但顷刻间便天下皆知。我累得师父给旁人如此耻笑,当真罪孽深重。”
  j* [3 X' M% B( e  林平之道:“令狐冲素行不端,屡犯门规,早在一年之前,便已逐出了华山派门户。”意思是说,师父虽然输给了他,却只是输于外人,并非输给本门弟子。- S/ b8 u" ?/ _$ N( c. E
  那人笑道:“这个小妞儿姓岳,是岳不群的甚么人?”岳灵珊怒道:“关你甚么事了?你射死我的马,赔我马来。”那人笑道:“瞧她这副浪劲儿,多半是岳不群的小老婆。”其余十余人轰然大笑起来。/ H* Q- E8 p' L8 m
  令狐冲暗自吃惊:“此人吐属粗鄙,绝非正派人物,只怕对小师妹不利。”9 P$ u8 p, q+ n/ V# A
  林平之道:“阁下是江湖前辈,何以说话如此不干不净?我师姊是我师父的千金。”% [: E9 {+ G% V0 O, }* W( x7 U( E
  那人笑道:“原来是岳不群的大小姐,当真是浪得虚名。”旁边一人问道:“卢大哥,为甚么浪得虚名?”那人道:“我曾听人说,岳不群的女儿相貌标致,算是后一辈人物中的美女,一见之下,却也不过如此。”另一人笑道:“这妞儿相貌稀松平常,却是细皮白肉,脱光了瞧瞧,只怕不差。哈哈,哈哈!”十几个人又都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淫秽之意。, n* r8 Q/ f3 F& ^3 l
  岳灵珊、林平之、令狐冲听到如此无礼的言语,尽皆怒不可遏。林平之拔出长剑,喝道:“你们再出无耻之言,林某誓死周旋。”
# J9 U7 M( t! u  c2 y  那人笑道:“你们瞧,这两个奸夫淫妇,在雪人上写了甚么字啊?”6 z' A2 I9 Q/ J3 g" A( R
  林平之大叫:“我跟你们拚了!”令狐冲只听得嗤的一声响,知是林平之挺剑刺出,跟着乒乒乓乓声响,有人跃下马来,跟他动上了手。随即岳灵珊挺剑上前。七八名汉子同时叫道:“我来对付这妞儿。”一名汉子笑道:“大家别争,谁也轮得到。”兵刃撞击,岳灵珊也和敌人动上了手。猛听一名汉子大声怒吼,叫声中充满了痛楚,当是中剑受伤。一名汉子道:“这妞儿下手好狠,史老三,我跟你报仇。”, M/ M$ k: B& c2 M0 i
  刀剑格斗声中,岳灵珊叫道:“小心!”当的一声大响,跟着林平之哼了一声。岳灵珊惊叫:“小林子!”似乎是林平之受了伤。有人叫道:“将这小子宰了罢!”那带头的道:“别杀他,捉活的。拿了岳不群的女儿女婿,不怕那伪君子不听咱们的。”
1 E3 J( M3 l5 ?: F5 E' p  令狐冲凝神倾听,只闻金刃劈空之声呼呼而响。突然当的一声,又是拍的一响。一名汉子骂道:“他妈的,臭小娘。”令狐冲忽觉有人靠在自己身上,听得岳灵珊喘息甚促,正是她靠在自己这个“雪人”之上。叮当数响,一名汉子欢声叫道:“这还拿不住你?”岳灵珊“啊”的一声惊叫,不再听得兵刃相交,众汉子却都哈哈大笑起来。
% w8 \: L  U1 R" I* `- H  令狐冲感到岳灵珊被人拖开,又听她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一人笑道:“闵老二,你说她一身细皮白肉,老子可就不信,咱们剥光了她衣衫瞧瞧。”众人鼓掌欢呼。林平之骂道:“狗强……”拍的一声,给人踢了一脚,跟着嗤的一声响,竟是布帛撕裂之声。
9 f& R3 \- w+ a' l/ [0 R  令狐冲耳听小师妹为贼人所辱,哪里还顾得任我行的寒毒是否已经驱尽,使力一挣,从积雪中跃出,右手拔出腰间长剑,左手便去抹脸上积雪,岂知左手并不听使唤,无法动弹。; u) k% ?. c6 L
  众人惊呼声中,他伸右臂在脸上一抹,一见到光亮,长剑递出,三名汉子咽喉中剑。他回过身来,刷刷两剑,又刺倒二人。眼见一名汉子拿住了岳灵珊双手,将她双臂反在背后,另一名汉子站在她身前,拔刀欲待迎敌,令狐冲长剑从他左胁下刺入,右腿一抬,将那人踢开,长剑从尸身中拔出,耳听得背后有人偷袭,竟不回头,反手两剑,刺中了背后二人的心口,顺手挺剑,从岳灵珊身旁掠过,直刺拿住她双手那人的咽喉。那人双手一松,扑在岳灵珊肩头,喉头血如泉涌。5 i" M, w8 o( U
  这一下变故突兀之极,令狐冲连杀九人,仅是瞬息间之事。那带头的一声 喝,舞动双铁牌向令狐冲头顶砸到。令狐冲长剑抖动,从他两块铁牌间 的空隙中穿入,直刺他左眼。那人大叫一声,向后便倒。令狐冲回过头来,横削直刺,又杀了三人。余下四人只吓得心胆俱裂,发一声喊,没命价四下奔逃。5 n' |8 _2 i- G. M2 R' E5 q
  令狐冲叫道:“你们辱我小师妹,一个也休想活命。”追上二人,长剑疾刺,都是从后背穿向前胸。这二人奔行正急,中剑气绝,脚下未停,兀自奔出十余步这才倒地。% e' \+ v4 M% c6 v' ]1 m7 [
  眼见余下二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令狐冲疾奔往东,使致一掷,长剑幻作一道银光,从那人背腰插入。令狐冲转头向西首那人追去,奔行十余丈后,已追到那人身后,一伸手,这才发觉手中并无兵刃。他运力于指,向那人背心戳去。那人背上一痛,回刀砍来。令狐冲拳脚功夫平平,适才这一指虽戳中了敌人,但不知运力之法,却伤不了他,见他举刀砍到,不由得心下发慌,急忙闪避,见他右胁下是个老大破绽,左手一拳直击过去,不料左臂只微微一动,抬不起来,敌人的钢刀却己砍向面前。
% j' N+ Q( I; {% d* {  令狐冲大骇之下,急向后跃。那汉子举刀猛扑。令狐冲手中没了兵刃,不敢和他对敌,只得转身而逃。岳灵珊拾起地下长剑,叫道:“大师哥,接剑!”将长剑掷来。令狐冲右手一抄,接住了剑,转过身子,哈哈一笑。那汉子钢刀举在半空,作势欲待砍下,突然见到他手中长剑闪烁,登时吓呆了,这一刀竟尔砍不下来。+ O9 Z0 {6 F1 p$ c8 ^
  令狐冲慢慢走近,那汉子全身发抖,双膝一屈,跪倒在雪地之中。令狐冲怒道:“你辱我师妹,须饶你不得。”长剑指在他咽喉之上,心念一动,走近一步,低声问道:“写在雪人上的,是些甚么字?”那汉子颤声道:“是……是……‘海枯……海枯……石烂,两……情……情不……不渝’。”自从世上有了“海枯石烂,两情不渝”这八个字以来,说得如此胆战心惊、丧魂落魄的,只怕这是破题儿第一遭了。令狐冲一呆,道:“嗯,是海枯石烂,两情不渝。”心头酸楚,长剑送出,刺入他咽喉。1 ~) m  m8 q. N; N8 `. j
  回过身来,只见岳灵珊正在扶起林平之,两人满脸满身都是鲜血。林平之站直身子,向令狐冲抱拳道:“多谢令狐兄相救之德。”令狐冲道:“那算得甚么?你伤得不重吗?”林平之道:“还好!”令狐冲将长剑还给了岳灵珊,指着地下两行马蹄印痕,说道:“师父、师娘,向此而去。”林平之道:“是。”
3 n6 k+ ?, |9 ]2 \. f  岳灵珊牵过敌人留下的两匹坐骑,翻身上马,道:“咱们找爹爹、妈妈去。”林平之挣扎着上了马。岳灵珊纵马驰过令狐冲身边,将马一勒,向他脸上望去。
. f& f/ B; ?: p9 q6 Z  令狐冲见到她的目光,也向她瞧去。岳灵珊道:“多……多谢你……”
! O5 ^; o' D: H( }+ a  一回头,提起缰绳,两骑马随着岳不群夫妇坐骑所留下的蹄印,向西北方而去。
9 _0 U+ ^* [$ ]: \: x/ |& L: d7 S  令狐冲怔怔的瞧着他二人背影没在远处树林之后,这才慢慢转过身子,只见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三人都已抖去身上积雪,凝望着他。9 x4 L& `/ a$ ~* Z: |# m+ l! F) m9 d
  令狐冲喜道,“任教主,我没累到你的事?”任我行苦笑道:“我的事没累到,你自己可糟得很了。你左臂怎么样?”令狐冲道:“臂上经脉不顺,气血不通,竟不听使唤。”
0 B) p+ d% m, o. ?) j, }- a; x1 G  任我行皱眉道:“这件事有点儿麻烦,咱们慢慢再想法子。你救了岳家大小姐,总算报了师门之德,从此谁也不欠谁的情。向兄弟,卢老大怎地越来越不长进了。干起这些卑鄙龌龊的事来?”向问天道:“我听他口气,似是要将这两个年轻人擒回黑木崖去。”任我行道:“难道是东方不败的主意?他踉这伪君子又有甚么梁子了?”4 @, u7 \6 `# P
  令狐冲指着雪地中横七竖八的尸首,问道:“这些人是东方不败的属下?”任我行道:“是我的属下。”令狐冲点了点头。5 E- a$ e0 Q4 N* H' [6 {. a
  盈盈道:“爹爹,他的手臂怎么了?”任我行笑道:“你别心急!乖女婿给爹爹驱除寒毒,泰山老儿自当设法治好他手臂。”说着呵呵大笑,瞪视令狐冲,瞧得他甚感尴尬。% R7 j7 g0 V5 ?$ T: ~' f2 t
  盈盈低声道,“爹爹,你休说这等言语。冲哥自幼和华山岳小姐青梅竹马,一同长大,适才冲哥对岳小姐那样的神情,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任我行笑道:“岳不群这伪君子是甚么东西?他的女儿又怎能和我的女儿相比?4 y% V9 W# q; l' Q5 F$ h4 _
  再说,这岳姑娘早已另外有了心上人,这等水性的女子,冲儿今后也不会再将她放在心上。小孩子时候的事,怎作得准?”盈盈道:“冲哥为了我大闹少林,天下知闻,又为了我而不愿重归华山,单此两件事,女儿已经心满意足,其余的话,不用提了。”
7 p/ y  ?2 d/ U  h6 }6 M4 n0 z  任我行知道女儿十分要强好胜,令狐冲既未提出求婚,此刻就不便多说,反正那也只是迟早间之事,当下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很好,很好,终身大事,慢慢再谈。冲儿,打通左臂经脉的秘诀,我先传你。”将他招往一旁,将如何运气、如何通脉的法门说 了,待听他复述一遍,记忆无误,又道:“你助我驱除寒毒,我教你通畅经脉,咱俩仍是两不亏欠。要令左臂经脉复元,须得七日时光,可不能躁进。”令狐冲应道:“是。”  任我行招招手,叫向问天和盈盈过来,说道:“冲儿,那日在孤山梅庄,我邀你入我日月神教,当时你一口拒却。今日情势已大不相同,老夫旧事重提,这一次,你再不会推三阻四了罢?”令狐冲踌躇未答,任我行又道:“你习了我的吸星大法之后,他日后患无穷,体内异种真气发作之时,当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夫说过的话,决无反悔,你若不入本教,纵然盈盈嫁你,我也不能传你化解之道。就算我女儿怪我一世,我也是这一句话。我们眼前大事,是去向东方不败算帐,你是不是随我们同去?”! L4 R  J$ Q. X! t8 T. c
  令狐冲道:“教主莫怪,晚辈决计不入日月神教。”这两句话朗朗说来,斩钉截铁,绝无转圜余地。/ ?- t6 _* C2 y' n( R% q! E) P
  任我行等三人一听,登时变色。向问天道:“那却是为何?你瞧不起日月神教吗?”
, J* B4 ^. B/ h$ ]$ ]" N2 X" ?  令狐冲指着雪地上十余具尸首,说道:“日月神教中尽是这些人,晚辈虽然不肖,却也羞与为伍。再说,晚辈已答应了定闲师太,要去当恒山派的掌门。”
, ~& H- D( V' A* K; r% J  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三人脸上都露出怪异之极的神色。令狐冲不愿入教,并不如何出奇,而他最后这一句话当真是奇峰突起,三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O: w  c5 _. _
  任我行伸出食指,指着令狐冲的脸,突然哈哈大笑,直震得周遭树上的积雪籁籁而落。他笑了好一阵,才道:“你……你……你要去做尼姑?去做众尼姑的掌门人?”
% {( p. F) U8 e- i" @( ^  令狐冲正色道,“不是做尼姑,是去做恒山派掌门人。定闲师太临死之时,亲口求我,晚辈若不答应,老师太死不瞑目。定闲师太是为我而死,晚辈明知此事势必骇人听闻,却是无法推却。”
4 g0 E1 a. i, t3 h( @" M, I  任我行仍是笑声不绝。
1 V4 @5 _. A  ^2 d9 Y8 k3 Z) v  盈盈道:“定闲师太是为了女儿而死的。”令狐冲向她瞧去,眼光中充满了感激之意。/ g* g  o6 \6 V+ Y
  任我行慢慢止住了笑声,道:“你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令狐冲道:“不错。定闲师太是受我之托,因此丧身。”任我行点头道:“那也好!我是老怪,你是小怪。不行惊世骇俗之事,何以成惊天功地之人?你去当大小尼姑的掌门人罢。你这就上恒山去?”# D2 m4 H' z) `
  令狐冲摇头道:“不!晚辈要上少林寺去。”2 C% [8 f% b6 T- R0 z9 h
  任我行微微一奇,随即明白,道:“是了,你要将两个老尼姑的尸首送回恒山。”转头向盈盈道:“你要随冲儿一起上少休寺去罢?”盈盈道:“不,我随着爹爹。”
3 M  ]1 V8 d. K3 ]& B$ X4 K  任我行道:“对啦,终不成你跟着他上恒山去做尼姑。”说着呵呵呵的笑了几声,笑声中却尽是苦涩之意。
$ x9 }  o: w& [" ^/ ?1 L* d  令狐冲一拱到地,说道:“任教主,向大哥,盈盈,咱们就此别过。”
9 t2 R. {( b' A+ g3 K& ~  转过身来,大踏步的去了。他走出十余步,回头说道:“任教主,你们何时上黑木崖去!”
+ n+ n0 b8 p( W- i" k0 ^/ h  N  任我行道:“这是本教教内之事,可不劳外人操心。”他知道令狐冲问这句话,意欲届时拔刀相助,共同对付东方不败,当即一口拒却。; v# n  V( i, h: }* S. K
  令狐冲点了点头,从雪地里拾起一柄长剑,挂在腰间,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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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6:56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 V9 n( r& n$ h. x- V1 T; F
二十九 掌门
( n3 H# v# |1 K: }  傍晚时分,令狐冲又到了少林寺外,向知客僧说明来意,要将定闲、定逸两位师太的遗体迎归恒山。知客僧进内禀告,过了一会,出来说道:“方丈言道:两位师大的法体已然火化。本寺僧众正在诵经恭送。两位师太的茶昆舍利,我们将派人送往恒山。”
5 c( d' ]2 i8 r' K5 \  令狐冲走到正在为两位师太做法事的偏殿,向骨灰坛和莲位灵牌跪倒,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暗暗祷祝:“令狐冲有生之日,定当尽心竭力,协助恒山一派发扬光大,不负了师太的付托。”
' l: x& A6 l% i  令狐冲也不求见方证方丈,径和知客僧作别,便即出寺。到得山下,大雪兀自未止,当下在一家农家中借宿。次晨又向北行,在市集上买了一匹马代步。每日只行七八十里,便即住店,依着任我行所授法门,缓缓打通经脉,七日之后,左臂经脉运行如常。
2 l, p0 Q' @( ?7 n7 g( i  o2 e  又行数日,这一日午间在一家酒楼中喝酒,眼见街上人来人往,甚是忙碌,家家户户正在预备过年,一片喜气洋洋。令狐冲自斟自饮,心想:“往年在华山之上,师娘早已督率众师弟妹到处打扫,磨年糕,办年货,缝新衣,小师妹也已剪了不少窗花,热闹非凡。今年我却孤零零的在这里喝这闷酒。”3 U0 o! `# Q4 x
  正烦恼间,忽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有人说道:“口干得很了,在这里喝上几杯,倒也不坏。”另一人道:“就算口不干,喝上几杯,难道就坏了?”) W) l. f- o* I! U
  又一人道:“喝酒归喝酒,口干归口干,两件事岂能混为一谈?”又一人道:“越是喝酒口越干,两件事非但不能混为一谈,而且是截然相反。”令狐冲一听,自知是桃谷六仙到了,心中大喜,叫道:“六位桃兄,快快上来,跟我一起喝酒。”
( s( ^  P& Y9 }  突然间呼呼声响,桃谷六仙一起飞身上楼,抢到今狐冲身旁,伸手抓住他肩头、手臂,纷纷叫嚷:”是我先见到他的。”“是我先抓到他。”“是我第一个说话,令狐公子才听到我的声音。”“若不是我说要到这里来,怎能见得到他?”8 Q8 r- J9 ]( J9 K2 L: }% E
  令狐冲大是奇怪,笑问:“你们六个又捣甚么鬼了?”
$ x% q8 w8 a0 }5 `, k" Q9 s/ y  桃花仙奔到酒楼窗边,大声叫道:“小尼姑,大尼姑,老尼姑,不老不小中尼姑!我桃花仙找到今狐公子啦,快拿一千两银子来。”桃枝仙跟着奔过去,叫道:“是我桃枝仙第一个发现他,大小尼姑,快拿银子来。”桃根仙和桃实仙各自抓住令狐冲一条手臂,兀自叫嚷:“是我寻到的!”“是我!是我!”
: p6 D- p( i- u% O- w! z+ S0 e  只听得长街彼端有个女子声音叫道:“找到了令狐大侠么?”
. G2 z- k4 @5 V2 h; e' `- }  桃实仙道:“是我找到了令狐冲,快拿钱来。”桃干仙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桃根仙道:“对,对!小尼姑倘若赖帐,咱们便将令狐冲藏了起来,不给她们。”桃枝仙问道:“怎生藏法?将他关起来,不给小尼姑们见到么?”
' r% X3 o7 ?, N* D  楼梯上脚步声响,抢上几个女子,当先一人正是恒山派弟子仪和,后面跟着四个尼姑,另有两个年轻姑娘,却是郑萼和秦绢。七人一见令狐冲,满脸喜色,有的叫“令狐大侠”,有的叫“令狐大哥”,也有的叫“令狐公子”的。; v  J0 c& E5 x, I2 I  \9 B. H
  桃于仙等一齐伸臂,拦在令狐冲面前,说道:“不给一千两银子,可不能交人。”
: N7 X% U! E3 T9 @* a1 I9 i1 J  令狐冲笑道:“六位桃兄,那一千两银子,却是如何?”桃枝仙道:“刚才我们见到她们,她们问我有没有见到你。我说暂时还没见到,过不多时便见到了。”秦绢道:“这位大叔当面撒谎,他说:‘没有啊,令狐冲身上生脚,他这会儿多半到了天涯海角,我们怎见得到?’”桃花仙道:“不对,不对。我们早有先见之明,早就算到要在这里见到今狐冲。”桃干仙道:“是啊!否则的话,怎地我们不去别的地方,偏偏到这里来?”" F/ j* h9 Q! e
  令狐冲笑道:“我猜到啦。这几位师姊师妹有事寻我,托六位相助寻访,你们便开口要一千两银子,是不是?”7 W" G0 T# n8 K; k
  桃干仙道:“我们开口讨一千两银子,那是漫天讨价,她们倘若会做生意,该当着地还钱才是。哪知她们大方得紧,这个中尼姑说道:‘好,只要找到今狐大侠,我们便给一千两银子。’这句话可是有的?”仪和道:“不错,六位相帮寻访到了令狐大侠,我们恒山派该当奉上纹银一千两便是。”9 e3 ~& M- }4 l- G  ?. ?" p
  六只手掌同时伸出,桃谷六仙齐道:“拿来。”
3 R, _# G6 E( s1 T7 x  仪和道:“我们出家人,身上怎会带这许多银子?相烦六位随我们到恒山去取。”她只道桃谷六仙定然怕麻烦,岂知六人竟是一般的心思,齐声道:“很好,便跟你们上恒山去,免得你们赖帐。”  ^; h- v) p/ S( p, x
  令狐冲笑道:“恭喜六位发了大财啦,将区区在下卖了这么大价钱。”2 @( `3 n" ?! d0 c3 s* ?2 E3 o
  桃谷六仙橘皮般的脸上满是笑容,拱手道:“托福,托福!沾光,沾光!”
* \- B, T7 [/ s  k' [  仪和等七人却惨然变色,齐向令狐冲拜倒。令狐冲惊道:“各位何以行此大礼?”急忙还礼。仪和道:“参见掌门人。”令狐冲道:”你们都知道了?快请起来。”- O, s) x& |: B; u% `
  桃根仙道:“是啊,跪在地下,说话可多不方便。”令狐冲站起身来,说道:“六位桃兄,我和恒山派这几位有要紧事情商议,请六位在一旁喝酒,不可打扰,以免你们这一千两银子拿不到手。”桃谷六仙本来要大大的罗唆一番,听到最后一句话,当即住口,走到靠街窗口的一张桌旁坐下,呼酒叫菜。: K  ]3 {" E9 K7 S/ d# O6 S' G" g
  仪和等站起身来,想到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惨死,不禁都痛哭失声。
4 U' s: J. X! w- U  桃花仙道:“咦,奇怪,奇怪,怎么忽然哭了起来?你们见到今狐冲要哭,那就不用见了。”令狐冲向他怒目而视,桃花仙吓得伸手按住了口。# d5 Y. x3 p5 @4 {3 p6 ]
  仪和哭道:“那日令狐大哥……不,掌门人你上岸喝酒,没再回船,后来衡山派的莫大师伯来向我们谕示,说你到少林寺去见掌门师叔和定逸师叔去了。大伙儿一商量,都说不如也往少林寺来,以便和两位师叔及你相聚。不料行到中途,便遇到几十个江湖豪客,听他们高谈阔论,大讲你如何率领群豪攻打少林寺,如何将少林寺数千僧众尽数吓跑之事。有一个大头矮胖子,说是姓老,他说……他说掌门师叔和定逸师叔两位,在少林寺中为人所害。掌门师叔临终之时,要你……要你接任本派掌门,你已经答允了。这一句话,当时许多人都是亲耳听见的……”她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其余六名弟子也都抽抽噎噎的哭泣。
: Y% j0 L, d: g9 L8 S  令狐冲叹道:“定闲师太当时确是命我肩担这个重任,但想我是个年轻男子,声名又是极差,人人都知我是个无行浪子,如何能做恒山派的掌门?
) s; j6 _+ g9 E# C) R7 r0 n4 T6 I/ ?  只不过眼见当时情势,我若不答应,定闲师太死不瞑目。唉,这可为难得紧了。”
- A' R# M6 H7 {2 S" k  仪和道:“我们……我们大伙儿都盼望你……盼望你来执掌恒山门户。”
! o1 ^7 C8 p5 Y  郑萼道:“掌门师叔,你领着我们出生入死,不止一次的救了众弟子性命。3 ^, w# S0 ^* ]- h, E. @8 q2 E
  恒山派众弟子人人都知你是位正人君子。虽然你是男子,但本门门规之中,也没不许男子做掌门那一条。”一个中年尼姑仪文道:“大伙儿听到两位师叔圆寂的消息,自是不胜悲伤,但得悉由掌门师叔你来接掌门户,恒山一派不致就此覆灭,都大感宽慰。”仪和道:“我师父和两位师叔都给人害死,恒山派‘定’字辈三位师长,数月之间先后圆寂,我们可连凶手是谁也不知道。掌门师叔,你来做掌门人当真最好不过,若不是你,也不能给我们三位师长报仇。”/ z9 c) R3 ?3 _4 q- x: N
  令狐冲点头道:“为三位师太报仇雪恨的重担,我自当肩负。”
. _) l1 r0 `+ K/ A$ p! A: P1 D  秦绢道:“你给华山派赶了出来,现下来做恒山派掌门。西岳北岳,武林中并驾齐驱,以后你见到岳先生,也不用叫他做师父啦,最多称他一声岳师兄便是。”
2 y9 J% d/ M* L( f) E, e9 i  令狐冲只有苦笑,心道:“我可没面目再去见这位‘岳师兄’了。”0 k! Y3 a* H9 Q: C
  郑萼道:“我们得知两位师叔的噩耗后,兼程赶往少林寺,途中又遇到了莫大师伯。他说你已不在寺中,要我们赶快寻访你掌门师叔。”秦绢道:“莫大师怕说道,越早寻着你越好,要是迟了一步,你给人劝得入了魔教,正邪双方,水火不相容,恒山派可就没了掌门人啦。”郑萼向她白了一眼,道:“秦师妹便口没遮拦。掌门师叔怎会去入魔教?”秦绢道:“是,不过莫大师伯可真的这么说。”
- D1 o5 D7 l/ D* N) k' C% j  令狐冲心想:“莫大师怕对这事推算得极准,我没参与日月教,相差也只一线之间。当日任教主若不是以内功秘诀相诱,而是诚诚恳恳的邀我加入,我情面难却,又瞧在盈盈和向大哥的份上,说不定会答应料理了恒山派大事之后,便即加盟。”说道:“因此上你们便定下一千两银子的赏格,到处捉拿令狐冲了?”4 O4 h1 E8 O# i& K0 V
  秦绢破涕为笑,说道:“捉拿令狐冲?我们怎敢啊?”郑萼道:“当时大家听莫大师伯的吩咐后,便分成七人一队,寻访掌门师叔,要请你早上恒山,处理派中大事。今日见到桃谷六仙,他们出口要一千两银子。只要寻到掌门师叔,别说一千两,就是要一万两,我们也会设法去化了来给他们。”& {0 z! M" ~" T+ ]. k+ E
  令狐冲微笑道:“我做你们掌门,别的好处没有,向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化缘要银子,这副本事大家定有长进。”
" e- @8 p9 E$ j, g3 M+ e  C5 R  七名弟子想起那日在福建向白剥皮化缘之事,悲苦少抑,忍不住都脸露微笑。
% X$ j& R, `2 g/ P2 G0 o# o' p9 `  令狐冲道:“好,大家不用担心,令狐冲既然答应了定闲师太,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恒山派掌门人我是做定了。咱们吃饱了饭,这就上恒山去罢。”七名弟子尽皆大喜。
6 a0 I2 Z+ x& n0 W  令狐冲和桃谷六仙共席饮酒,问起六人要一千两银子何用。桃根仙道:“夜猫子计无施穷得要命,若没一千两银子,便过不了日子,我们答允给他凑乎凑乎。”桃干仙道:“那日在少林寺中,我们兄弟跟计无施打了个赌……”
$ W* @2 p7 Y4 m$ l; \, w  桃花仙抢着道:“结果自然是计无施输了,这小子怎能赢得我们兄弟?”令狐冲心道:“你们和计无施打赌,输得定然是你们。”问道:“赌甚么事?”( H! D1 y' T1 a2 E1 v: z
  桃实仙道:“打赌的这件事,可和你有关。我们料你一定不会做恒山派掌门,不……不……我们料定你一定做恒山派掌门。”桃花仙道:“夜猫子却料定你必定不做恒山派掌门,我们说,大丈夫言而有信,你已答允那老尼姑做恒山派掌门,天下英雄,尽皆知闻,哪里还能抵赖?”桃枝仙道:“夜猫子说道,令狐冲浪荡江湖,不久便要娶魔教的圣姑做老婆,哪肯去跟老尼姑、小尼姑们磨菇?”
/ {/ W" O. _" R8 v  令狐冲心想:“夜猫子对盈盈十分敬重,哪会口称‘魔教’?定是桃谷六仙将言语颠倒了来说。”说道:”于是你们便赌一千两银子?”
8 M% `: F4 R0 |! z% b5 w8 P3 a; J  桃根仙道:“不错,当时我们想那是赢定了的。计无施又道,这一千两银子可得正大光明挣来,不能去偷去抢。我说这个自然,桃谷六仙还能去偷去抢么?”桃叶仙道:“今天我们撞到这几个尼姑,她们打起了锣到处找你,说要请你去当恒山派掌门,我们答应帮她们找你,这寻访费是一千两银子。”
, O. s' j. |, J! X% m( ]- c  令狐冲微笑道:“你们想到夜猫子要输一千两银子,太过可怜,因此要挣一千两银子来给他,好让他输给你们?”桃谷六仙齐声说道:“正是,正是,你料事如神。”桃叶仙道:“和我们六兄弟料事的本领,也就相差并不太远。”: D3 z- z, U$ m! t* G( W
  令狐冲等一行往恒山进发,不一日到了山下。' O( b5 Q7 k6 g1 u" p- Z
  派中弟子早已得到讯息,齐在山脚下恭候,见到今狐冲部拜了下去。令狐冲忙即还礼。说起定闲、定逸两位师太逝世之事,尽皆伤感。令狐冲见仪琳杂在众弟子之中,容色憔悴,别来大见清减,问道:“仪琳师妹,近来你身子不适么?”仪琳眼圈儿一红,道:“也没甚么。”顿了一顿,又道:“你做了我们掌门人,可不能再叫我做师妹啦。”
" j, W; R" j3 Y  一路之上,仪和等部叫令狐冲作“掌门师叔”。他叫各人改口,众人总是不允,此刻听仪琳又这般叫,朗声道:“众位师姊师妹,令狐冲承本派前掌门师太遗命,前来执掌恒山派门户,其实是无德无能,决不敢当。”众弟子都道:“掌门师叔肯负此重任,实是本派的大幸。”令狐冲道:“不过大家须得答允我一件事。”仪和等道:“掌门人有何吩咐,弟子等无有不遵。”0 Q4 ?1 s' e3 }8 B3 I6 \! ]5 p, P
  令狐冲道:“我只做你们的掌门师兄,却不做掌门师叔。”
& y8 u. r: A* W: I  仪和、仪清、仪真、仪文等诸大弟子低声商议了几句,回禀道:“掌门人既如此谦光,自当从命。”令狐冲喜道:“如此甚好。”1 y0 c( }4 S: e' q) K2 [
  当下众人共上恒山。恒山主峰甚高,众人脚程虽快,到得见性峰峰顶,也花了大半日时光。恒山派主庵无色庵是座小小庵堂,庵旁有三十余间瓦屋,分由众弟子居住。令狐冲见无色庵只前后两进,和构筑宏伟的少林寺相较,直如蝼蚁之比大象。来到庵中,见堂上供奉一尊白衣观音,四下里一尘不染,陈设简陋,想不到恒山派威震江湖,主庵竟然质朴若斯。
4 z" z, q' O" W9 k* ^  令狐冲向观音神像跪拜,由于嫂引导,来到定闲师太日常静修之所,但见四壁萧然,只地下有个旧蒲团,此外一无所有。令狐冲最爱热闹,爱饮爱食,如何能在这静如止水般的斗室中清修?若将酒坛子、熟狗腿之类搬到这静室来,未免太过亵渎了,向于嫂道:“我虽来做恒山掌门,但既不出家,又不做尼姑,派中师姊师妹们都是女流,我一个男子,住在这庵中诸多不便。请你在远处搬空一间屋子,我和桃谷六仙到那边居住,较为妥善。”
) }% t: h& ~2 X, |& L  于嫂道:“是。峰西有三间大屋,原是客房,以供本派女弟子的父母们上峰探望时住宿之用。掌门人倘若合意,便暂且住在那边如何?咱们另行再为掌门人建造新居。”9 Q! N9 _- u7 \: q& Q3 ?0 c3 o& i) ~, _
  令狐冲喜道:“那再好没有了,又另建甚么新居?”心下寻思:“难道我一辈子当这恒山派掌门人?一旦在派中找到合适的人选,只要群弟子都服她,我这掌门人之位立即便传了给她,我拍拍屁股走路,到江湖上逍遥快乐去也。”2 E  U9 v) \% U( I
  来到峰西的客房,只见床褥桌椅便和乡间的富农人家相似,虽仍粗陋,却已不似无色庵那样空荡荡地一无所有。
6 ?' U7 r$ R, s5 `. ~6 q, v  于嫂道:“掌门人请坐,我去给你拿酒。”令狐冲喜道:“这山上有酒?”
) Z1 o, ?5 D2 G$ I( j  这件事可令他喜出望外。于嫂微笑道:“不但有酒,而且有好酒,仪琳小师妹听说掌门人要上恒山来,跟我说若无好酒,只怕你这掌门人做不长。我们连夜派人下山,买得有数十坛好酒在此。”令狐冲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本派人人清苦,为我一人太过破费,那可说不过去。”仪清微笑道:“那日向白剥皮化来的银子,虽然分了一半救济穷人,还剩下许多:又卖了那几十匹官马,掌门师兄便喝十年二十年,酒钱也足够了。”
7 W" i+ m# U& q( `' B/ ?  当晚令狐冲和桃谷六仙痛饮一顿。次日清晨,便和于嫂、仪清、仪和等人商议如何迎国两位师大的骨灰,如何设法为三位师太报仇。  仪清道:“掌门师兄接任此位,须得公告武林中同道才是,也须得遣人告知五岳剑派的盟主左师伯。”仪和怒道:“呸,我师父就是他嵩山派这批好贼害死的,两位师叔多半也是他们下的毒手,告知他们干甚么?”仪清道:“礼数可不能缺了。待得咱们查明确实,倘若三位师尊当真是嵩山派所害,那时在掌门师兄率领之下,自当大举向他们问罪。”! n$ r& L, t' q2 [- h
  令狐冲点头道:“仪清师姊之言有理。只是这掌门人嘛,做就做了,却不用行甚么典礼啦。”记得幼年之时,师父接任华山掌门,繁文缛节,着实不少,上山来道贺观礼的武林同道不计其数;又想起衡山派刘正风“金盆洗手”,衡山城中也是群豪毕集。恒山派和华山、衡山齐名,自己出任掌门,到贺的人如果寥寥无几,未免丢脸,但如到贺之人极多,眼见自己一个大男人做一群女尼的掌门人,又未免可笑。
2 B8 o* S# F: a. @4 c- w  仪清明白他心意,说道:“掌门师兄既不愿惊动武林中朋友,那么届时不请宾客上山观礼,也就是了,但咱们总得定下一个正式就任的日子,知会四方。”
" R: m7 H5 G' c+ m4 C  今狐冲心想恒山派是五岳剑派之一,掌门人就任倘若太过草草,未免有损恒山派威名,点头称是。+ G- {4 i+ `5 b" @1 J5 ?1 V. b! }
  仪清取过一本历本,翻阅半晌,说道:“二月十六、三月初八、三月二十七,这三天都是黄道吉日,大吉大利。掌门师兄你瞧哪一天合适?”! U9 y( N0 n0 s) F; d% M
  令狐冲素来不信甚么黄道吉日、黑道凶日那一套,心想典礼越行得早,上山来参预的人越少,就可免了不少尴尬狼狈,说道:“正月里有好日子吗?”
8 `0 Q8 k2 v# C  K0 @  仪清道:“正月里好日子倒也不少,不过都是利于出行、破土、婚姻、开张等等的,要到二月里,才有利于‘接印、坐衙’的好日子。”令狐冲笑道:”我又不是做官,甚么接印、坐衙?”仪和笑道:“你不是做过大将军吗?做掌门人,也是接印。”. h4 Z7 q5 n3 [/ E
  令狐冲不愿拂逆众意,道:“既是如此,便定在二月十六罢。”当下派遣弟子,分赴少林寺迎回两位师太的骨灰,向各门派分送通知。他向下山的诸弟子一再叮嘱,千万不可张扬其事,又道:“你们向各派掌门人禀明,定闲师太圆寂,大仇未报,恒山派众弟子在居丧期内,不行甚么掌门人就任的大典,请勿遣人上山观礼道贺。”* q5 ~. f" i& d7 u
  打发了下山传讯的弟子后,令狐冲心想:“我既做恒山掌门,恒山派的剑法武功,可得好好揣摩一下才是。”当下召集留在山上的众弟子,命各人试演剑法武功,自入门的基本功夫练起,最后是仪和、仪清两名大弟子拆招,施展恒山剑法中最上乘的招式。3 u- f: H( p* L5 ?
  令狐冲见恒山派剑法绵密严谨,长于守御,而往往在最令人出其不意之处突出杀着,剑法绵密有余,凌厉不足,正是适于女子听使的武功。恒山派历代高手都是女流,自不及男子所练的武功那样威猛凶悍。但恒山剑法可说是破绽极少的剑法之一,若言守御之严,仅逊于武当派的”太极剑法”,但偶尔忽出攻招,却又在“太极剑法”之上。恒山一派在武林中卓然成家,自有其独到处。
% h* R; h, m6 x7 }$ W  心想在华山思过崖后洞石壁之上,曾见到刻有恒山剑法,变招之精奇,远在仪和、仪清所使剑法之上。但纵是那套剑法,亦为人所破,恒山派日后要在武林中发扬光大,其基本剑术显然尚须好好改进才是。又想起曾见定静师太与人动手,内功浑厚,招式老辣,远非仪和等诸弟子所及,听说定闲师太的武功更高,看来三位前辈师大的功夫,尚有一大半未能为诸弟子所习得。
) g/ N, m; O; ?" r' r& C# u* [  三位师太数月间先后谢世,恒山派许多精妙功夫,只怕就此失传了。
! h- o  o7 d2 w! |* ~  仪和见他呆呆出神,对诸弟子的剑法不置可否,便道:“掌门师兄,我们的剑法你自是瞧不入眼,还请多多指点。”
% f9 c  G! U, o& d; U& W  令狐冲道:“有一套恒山派的剑法,不知三位师太传过你们没有?”从仪和手中接过剑来,将石壁上所刻的恒山派剑法,一招招使了出来。他使得甚慢,好让众弟子看得分明。
0 s3 K' G4 I% D" o2 T! M5 N  使不数招,群弟子便都喝采,但见他每一招均包含了本派剑法的精要,可是变化之奇,却比白己以往所学的每一套剑法都高明得不知多少,一招一式,人人瞧得血脉贲张,心旷神怡。这套剑招刻在石壁之上,乃是死的,令狐冲使动之时,将一招招串连在一起,其中转折连贯之处,不免加上一些门创的新意。一套剑法使罢,群弟子轰然喝采,一齐躬身拜服。
! L& _  X7 M3 {; O8 d8 w  仪和道:“掌门师兄,这明明是我们恒山派的剑法,可是我们从未见过,只怕师父和两位师叔也是不会,不知你从何处学来?”令狐冲道:“我是在一个山洞中的石壁上看来的。你们倘若愿学,便传了你们如何?”群弟子大喜,连声称谢。
! o% \4 Q$ A- V* s, i  这日令狐冲便传了她们三招,将这三招中奥妙之处细细分说,命各弟子自行练习。* ?# U5 v# S0 Q/ a. `
  剑法虽只三招,但这三招博大精深,纵是仪和、仪清等大弟子,也得七八日功夫,才略明其中精要所在,至于郑萼、仪琳、秦绢等人,更是不易领悟。到第九日上,令狐冲又传了她们两招剑法。这套石壁上的剑法,招数并不甚多,却也花了一个多月时光,才大致授完,至于是否能融会贯通,那得瞧各人的修为与悟性了。
/ i; t- P% C, b) u$ p  Y  这一个多月中,下山传讯的众弟子陆续回山,大都面色不愉,向令狐冲回禀时说话吞吞吐吐。令狐冲情知她们必是受人讥嘲羞辱,说她们一群尼姑,却要个男子来做掌门,也不细问,只好言安慰几句,要她们分别向师姊学习所传剑法,遇有不明之处,亲自再加指点。) D7 }) B% u* x" }: u# s/ G
  华山派那通书信,由于嫂与仪文两名老成持重之人送去。华山和恒山相距不远,按理该当早回。但往南方送信的弟子都已归山,于嫂和仪文却一直没回来,眼见二月十六将届,始终不见于嫂和仪文的影踪,当下又派了两名弟子仪光、仪识前去接应。( B; \1 [8 \3 T& u
  群弟子料想各门各派无人上山道贺观礼,也不准备宾客的食宿,大家只是除草洗地,将数十座屋子打扫得于干净净,各人又均缝了新衣新鞋。郑萼等替令狐冲缝了一件黑布长袍,以待这日接任时穿着。恒山是五岳中的北岳,服色尚黑。- }/ D4 ?, @6 N# P
  二月十六日清晨,令狐冲起床后出来,只见见性峰上每一座屋子前悬灯结彩,布置得一片喜气。一众女弟子心细,连一纸一线之微,也均安排得十分妥贴。令狐冲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心道:“因我之故,累得两位师太惨死,她们非但不来怪我,反而对我如此看重。令狐冲若不能为三位师太报仇,当真枉自为人了。”
- z" d' f% b( s, \* `  h  忽听得山坳后有人大声叫道:“阿琳,阿琳,你爹爹瞧你来啦,你好不好?阿琳,你爹爹来啦!”声音洪亮,震得山谷间回声不绝:”阿琳……阿琳……你爹爹……你爹爹……”
: e3 T9 W& x* ~# I# p  仪琳听到叫声,忙奔出庵来,叫道:“爹爹,爹爹!”0 O/ B7 A. x) }( q" H
  山坳后转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和尚,正是仪琳的父亲不戒和尚,他身后又有一个和尚。两人行得甚快,片刻间已走近身来。不戒和尚大声道:“令狐公子,你受了重伤居然不死,还做了我女儿的掌门人,那可好得很啊。”
) ^) ?0 g& [. l( E8 B4 _7 a* o% x  令狐冲笑道:“这是托大师的福。”
5 X+ u  Z5 O# X. r/ j% t  仪琳走上前去,拉住父亲的手,甚是亲热,笑道:“爹,你知道今日是令狐大哥接任恒山派掌门的好日子,因此来道喜吗?”
% V: [4 @0 T5 J$ l6 u8 I  不戒笑道:“道喜也不用了,我是来投入恒山派。大家是自己人,又道甚么喜?”) ]+ D4 l3 `" b4 m: z
  令狐冲微微一惊,问道:“大师要投入恒山派?”不戒道:“是啊。我女儿是恒山派,我是她老子,自然也是恒山派了。他奶奶的。我听到人家笑话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却来做一群尼姑和女娘的掌门人。他奶奶的,他们不知你多情多义,别有居心……”他眉花眼笑,显得十分欢喜,向女儿瞧了一眼,又道:“老子一拳就打落了他满口牙齿,喝道:“你这小子懂个屁!恒山派怎么全是尼姑和女娘们?老子就是恒山派的,老子虽然剔了光头,你瞧老子是尼姑吗?老子解开裤子给你瞧瞧!”我伸子便解裤子,这小子吓得掉头就跑,哈哈,哈哈!”令狐冲和仪琳也都大笑。仪琳笑道:“爹爹,你做事就这么粗鲁,也不怕人笑话!”0 G9 o3 e* `! Z
  不戒道:“不给他瞧个清楚,只怕这小子还不知老子是尼姑还是和尚。
! d* `# T0 W+ Q' G  c  令狐兄弟,我自己入了恒山派,又带了个徒孙来。不可不戒,快参见今狐掌门。”
) ~. q- w) W9 z" l  他说话之时,随着他上山的那个和尚一直背转了身子,不跟令狐冲、仪琳朝相,这时转过身来,满脸尴尬之色,向令狐冲微微一笑。% N0 [* v8 k& V3 j  C: u
  令狐冲只觉那和尚相貌极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一怔之下,才认出他竟然便是万里独行田伯光,不由得大为惊奇,冲口而出的道:“是……是田兄?”# U% p- S1 Z. Y' I
  那和尚正是田伯光。他微微苦笑,躬身向仪琳行礼,道:“参……参见师父。”
0 x+ `8 {( M9 u( e  仪琳也是诧异之极,道:“你……你怎地出了家?是假扮的吗?”
- K/ d' ]0 a! i* G  不戒大师洋洋得意,笑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的确确是个和尚。不可不戒,你法名叫做甚么,说给你师父听。”田伯光苦笑道:“师父,太师父给我取了个法名,叫甚么‘不可不戒’。”仪琳奇道:“甚么‘不可不戒’,哪有这样长的名字?”" s. N+ e& G+ H5 o4 L" ]" _
  不戒道:“你懂得甚么?佛经中菩萨的名字要多长便有多长。’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名字不长吗?他的名字只有四个字,怎会长了?”
, v( R3 I6 i1 g3 ]  仪琳点头道:“原来如此。他怎么出了家?爹,是你收了他做徒弟吗?”不戒道:“不。他是你的徒弟,我是他祖师爷。不过你是小尼姑,他拜你为师,若不做和尚,于恒山派名声有碍。因此我劝他做了和尚。”仪琳笑道:“甚么劝他?爹爹,你定是硬逼他出家,是不是?”不戒道:“他是自愿,出家是不能逼的。这人甚么都好,就是一样不好,因此我给他取个法名叫做‘不可不戒’。”
) E9 u$ }5 O& n) \7 x# }1 ?( T2 i  仪琳脸上微微一红,明白了爹爹用意。田伯光这人贪花好色,以前不知怎样给她爹爹捉住了,饶他不杀,却有许多古怪的刑罚加在他身上,这一次居然又硬逼他做了和尚。  n8 E3 v+ x" q6 P/ @
  只听不戒大声道:“我法名叫不戒,甚么清规戒律,一概不守。可是这田伯光在江湖上做的坏事大多,倘若不戒了这一桩坏事,怎能在你门下,做你弟子?令狐公子也不喜欢啊。他将来要传我衣钵,因此他法名之中,也应该有‘不戒’二字。”
! i  g" x4 t/ @+ x5 G# X* `  忽听得一人说道:“不戒和尚和不可不戒投入恒山派,我们桃谷六仙也入恒山派。”正是桃谷六仙到了,说话的是桃于仙。' p- l- m0 F0 Y4 i6 x, O7 F4 R
  桃根仙道:“我们最先见到今狐冲,因此我们六人是大师兄,不戒和尚是小师弟。”
7 e5 [# ]/ ^- O  w& d; ^- Q! _  令狐冲心想:“恒山派既有不戒大师和田伯光,不妨再收桃谷六仙,免得江湖上说令狐冲是一群尼姑、姑娘的掌门。”说道:“六位桃兄肯入恒山派,那是再好不过。师兄师弟排起来麻烦得紧,大家都免了罢!”$ V% @7 _$ ~# a# s" E
  桃叶仙忽道:“不戒的弟子叫做不可不戒,不可不戒将来收了徒弟,法名叫作甚么?”桃实仙道:“不可不戒的弟子,法名中须有不可不戒四字,可以称为‘当然不可不戒’。”桃枝仙问道:“那么‘当然不可不戒’的弟子,法名又叫做甚么?”
  J( _! v4 r" R; e. x+ B  令狐冲见田伯光处境尴尬,便携了他手道:“我有几句话问你。”田伯光道:“是。”二人加紧脚步,走出了数丈,却听得背后桃于仙说道:“他的法名可以叫做‘理所当然不可不戒’。”桃花仙道:“那么‘理所当然不可不戒’的弟子,法名又叫做甚么?”" Y: \4 l6 ~2 ^  q/ B+ E) g9 M9 D
  田伯光苦笑道:“令狐掌门,那日我受太师父逼迫,来华山邀你去见小师太,这中间的经过,当真一言难尽。”令狐冲道:“我只知他逼你服了毒药,又骗你说点了你死穴。”8 j) x6 h- ?/ E1 v* B, y/ B, D
  田伯光道:“这件事得从头说起。那日在衡山群玉院外跟余矮子打了一架,心想这当儿湖南白道上的好手太多,不能多耽,于是北上河南。这天说来惭愧,老毛病发作,在开封府黑夜里摸到一家富户小姐的闺房之中。我掀开纱帐,伸手一摸,竟摸到一个光头。”7 j* G5 d' M+ n
  令狐冲笑道:“不料是个尼姑。”田伯光苦笑道:“不,是个和尚。”
* o/ Z0 g" V6 |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小姐绣被之内,睡着个和尚,想不到这位小姐偷汉,偷的却是个和尚。”7 h! B( X" ]2 M! M2 x$ y
  田伯光摇头道:“不是!那位和尚,便是太师父了。原来太师父一直便在找我,终于得到线索,找到了开封府。我白天在这家人家左近踩盘子,给太师父瞧在眼里。他老人家料到我不怀好意,跟这家人说了,叫小姐躲了起来,他老人家睡在床上等我。”
' q2 y& Z. i  X& m% w! S, S  令狐冲笑道:“田兄这一下就吃了苦头。”田伯光苦笑道:“那还用说吗?当时我一伸手摸到太师父的脑袋,便知不妙,跟着小腹上一麻,已给点中了穴道。太师父跳下床来,点了灯,问我要死要活。我自知一生作恶多端,终有一日会遭到报应,当下便道:‘要死!’太师父大为奇怪,问我:‘为甚么要死?’我说:‘我不小心给你制住,难道还能想活命吗?’太师父脸孔一板,怒道,‘你说不小心给我制住,倒像如果小心些,便不会给我制住了。好!’他说了这‘好’字,一伸手便解开了我的穴道。
' x% i3 a$ x+ K  @- D% Q  “我坐了下来,问道:‘有甚么吩咐?’他说:‘你带得有刀,于么不向我砍?你生得有脚,干么不跳窗逃走?’我说:‘姓田的男子汉大丈夫,岂是这等无耻小人?’他哈哈一笑,道:‘你不是无耻小人?你答应拜我女儿为师,怎地赖了?’我大是奇怪,问道:‘你女儿?’他道:‘在那酒楼之上,你和那华山派的小伙子打赌,说道输了便拜我女儿为师,难道那是假的?我上恒山去找我女儿,她一五一十,从头至尾的都跟我说了。’我道:‘原来如此。那个小尼姑是你大和尚的女儿,那倒奇了。’他道:‘有甚么奇怪了?’”' N& {: S8 x4 i3 I0 Q! b3 T; A# E
  令狐冲笑道:“这件事本来颇为奇怪。人家是生了儿女再做和尚,不戒大师却是做了和尚再生女儿,他法名叫做不戒,那便是甚么清规戒律都不遵守之意。”
" P  t* p& `" H( W$ Q3 C& D0 z2 ~  田伯光道:“是。当时我说:‘打赌之事,乃是戏言,又如何当得真?这场打赌是我输了,那不错,我再也不去骚扰那位小师太,也就是了。’太师父道:‘那不行。你说过要拜师,一定得拜师。你非拜我女儿为师不可。: i6 w7 I2 D/ D1 |
  我可不能生了个女儿,却让人欺侮。我一路上找你,功夫花得着实不小。你这小子滑溜得紧,你如不再干这采花的勾当,要捉到你可还真不容易。’我见他纠缠不清,当下一个‘倒踩三叠云’,从窗口中跳了出去。在下自以为轻功了得,太师父定然追赶不上,不料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太师父直追了下来。我叫道:‘大和尚,刚才你没杀我,我此刻也不杀你。你再追来,我可要不客气了。’“太师父哈哈笑道:‘你怎生不客气?’我拔刀转身,向他砍了过去。) i/ }/ V' b$ l: ~8 i. Y1 A8 t) N
  但太师父的武功也真高强,他以一双肉掌和我拆招,封得我的快刀无法递进招去,拆到四十招后,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后颈,跟着又将我的单刀夺了下来,问我:‘服了没有?’我说:‘服了,你杀了我罢!’他道:‘我杀了你有甚么用?又救不活我的女儿了?’我吃了一惊,问道:‘小师太死了吗?’他道:‘这时候还没死,可也就差不多了。我在恒山见到她,她瘦得皮包骨头似的,见到我就哭,我慢慢问明白了她的事,原来都是给你害的。’我说:  O% G6 r6 D; R4 R8 e) H0 N
  ‘你要杀便杀,田伯光生平光明磊落,不打谎语。我本想对你的小姐无礼,可是她给华山派的令狐冲救了,田某可没侵犯到你小姐,她仍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姑娘。’太师父道:‘你奶奶的,冰清玉洁有甚么用?我闺女生了相思病啦,倘若令狐冲不娶她,她便活不了。但我一提到这件事,我闺女便骂我,说甚么出家人不可动凡心,否则菩萨责怪,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他说了一会,忽然揪住我头颈,骂我:‘臭小子,都是你搞出来的事。那日若不是你对我女儿非礼,令狐冲便不会出于相救,我女儿就不致瘦成这个样子。’我道:‘那倒不然。小师太美若天仙,当日我就算不对她无礼,今狐冲也必定会另借因头,上前去勾勾搭搭。’”$ F' Y* c9 @  z$ [: r" i3 }
  令狐冲皱眉道:“田兄,你这几句话可未免过份了。”! a& N* A2 e5 r9 H
  田伯光笑道:“对不起,这可得罪了。当时情势危急,我若不是这么说,太师父决计不会放我。果然他一听之下,便即转怒为喜,说道:‘臭小子,你自己想想,你一生做过多少坏事?要不是你非礼我女儿,老子早就将你脑袋捏扁了。’”令狐冲奇道:“你对她女儿无礼,他反而高兴?”田伯光道:“那也不是高兴,他赞我有眼光。”令狐冲不禁莞尔。; q; W" I& N- m) X8 g, H
  田伯光道:“太师父左手将我提在半空,右手打了我十七八个耳光,我给他打得晕了过去:他将我浸入小河之中,浸醒了我,说道:‘我限你一个月之内,去请令狐冲到恒山来见我女儿,就算一时不能娶她,让他们说说情话,也是好的,我女儿的一条性命,就可保得下来。师父有难,你做徒弟的怎可不救?’他点了我几处穴道,说是死穴,又逼我服了一剂毒药,说道倘若一个月之内邀得你去见小师太,便给解药,否则剧毒发作,无药可救。”
5 A1 S; p' }' l% m  令狐冲这才恍然,当日田伯光到华山来邀自己下山,满腹难言之隐,甚么都不肯明说,怎料到其间竟有这许多过节。# h) N& P' k" L! q
  田伯光续道:“我到华山来邀你大驾,却给你打得一败涂地,只道这番再也性命难保,不料太师父放心不下,亲自带同小师太上华山找你,又给了我解药,我听你的劝,从此不再做采花奸淫的勾当。不过田伯光天生好色,女人是少不了的,反正身边金银有的是,要找荡妇淫娃、娼妓歌女,丝毫不是难事。半个月前,太师父又找到了我,说你做了恒山派掌门,却给人家背后讥笑,江湖上的名声不大好听,他老人家爱屋及乌,爱女及婿……”+ Z: v: j' A6 ^) l# K8 e
  令狐冲皱眉道:“田兄,这等无聊的话,以后可再也不能出口。”& _7 u) C$ m/ S/ x# C' d
  田伯光道:“是,是。我只不过转述太师父的话而已。他说他老人家要投入恒山派,叫我跟着一起来,第一步他要代女收徒。我不肯答应,他老人家挥拳就打,我打是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只好拜师。”说到这里,愁眉苦脸,神色甚是难看。8 l& e. J  T) q. I- P
  令狐冲道:“就算拜师,也不一定须做和尚。少林派不也有许多俗家弟子?”2 L: d0 ~4 k% ~3 H5 Z
  田伯光摇头道:“太师父是另有道理的。他说:‘你这人太也好色,入了恒山派,师伯师叔们都是美貌尼姑,那可大大不妥。须得斩草除根,方为上策。’他出手将我点倒,拉下我的裤子,提起刀来,就这么喀的一下,将我那话儿斩去了半截。”
7 a3 A8 Q3 k7 Y' X  令狐冲一惊,“啊”的一声,摇了摇头,虽觉此事甚惨,但想田伯光一生所害的良家妇女太多,那也是应得之报。
# L) Y+ \" R4 S; [1 {! \6 c* o  田伯光也摇了摇头,说道:“当时我便晕了过去。待得醒转,太师父已给我敷上了金创药,包好伤口,命我养了几日伤。跟着便逼我剃度,做了和尚,给我取个法名,叫做‘不可不戒’。他说:‘我已斩了你那话儿,你已干不得采花坏事,本来也不用做和尚。我叫你做和尚,取个“不可不戒”的法名,以便众所周知,那是为了恒山派的名声。本来嘛,做和尚的人,跟尼姑们混在一起,大大不妥,但打明招牌“不可不戒”,就不要紧了。’”4 }6 o! D# ]3 ]' v
  令狐冲微笑道:“你太师父倒想得周到。”田伯光道:“太师父要我向你说明此事,又要我请你别责怪我师父。”令狐冲奇道:“我为甚么要责怪你师父?全没这回子事。”
& j9 s% ?: N6 N: K: H" T  田伯光道:“太师父说:每次见到我师父,她总是更瘦了一些,脸色也越来越坏,问起她时,她总是流泪,一句话不说。太师父说:定是你欺负了她。”令狐冲惊道:”没有啊!我从来没重言重语说过你师父一句。再说,她甚么都好,我怎会责骂她?”田伯光道:”就是你从来没骂过她一句,因此我师父要哭了。”令狐冲道:“这个我可不明白了。”田伯光道:“太师父为了这件事,又狠狠打了我一顿。”$ b9 ~% @3 n& E0 ?- G4 B
  令狐冲搔了搔头,心想这不戒大师之胡缠瞎搅,与桃谷六仙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2 |8 j' _! ~4 Z: R& a* s  田伯光道:“太师父说:他当年和太师母做了夫妻后,时时吵嘴,越是骂得凶,越是恩爱。你不骂我师父,就是不想娶她为妻。”
8 |0 i/ E  u1 g% b  B4 @  令狐冲道:“这个……你师父是出家人,我可从来没想过这件事。”田伯光道:“我也这样说,太师父大大生气,便打了我一顿。他说:我太师母本来是尼姑,他为了要娶他,才做和尚。如果出家人不能做夫妻,世上怎会有我师父这个人?如果世上没我师父,又怎会有我?”令狐冲忍不住好笑,心想你比仪琳小师妹年纪大得多,两桩事怎能拉扯在一起?田伯光又道:“大师父还说:如果你不是想娶我师父,干么要做恒山派掌门?他说:恒山派尼姑虽多,可没一个比我师父更貌美的。你不是为我师父,却又为了哪一个尼姑?”
7 B+ @+ O7 U, u' R  l' z6 `  令狐冲心下暗暗叫苦不迭,心想:“不戒大师当年为要娶一个尼姑为妻,才做和尚,他只道普天下人个个和他一般的心肠。这句话如果传了出去,岂不糟糕之至?”
: y8 H* k$ \- a9 Q' V7 Z  田伯光苦笑道:“太师父问我:我师父是不是世上最美貌的女子,我说:
% s& ]! s- L6 w$ s8 F  ‘就算不是最美,那也是美得很了。’他一拳打落了我两枚牙齿,大发脾气,说道:‘为甚么不是最美?如果我女儿不美,你当日甚么意图对她非礼?令狐冲这小子为甚么舍命救她?’我连忙说:‘最美,最美。太师父你老人家生下来的姑娘,岂有不是天下最美貌之理?’他听了这话,这才高兴,大赞我眼光高明。”
! x$ B9 q+ v; _9 a9 @0 }5 G  令狐冲微笑道:“仪琳小师妹本来相貌甚美,那也难怪不戒大师夸耀。”! }" g& i. _- F/ |5 y
  田伯光喜道:“你也说我师父相貌甚美,那就好极啦。”令狐冲奇道:“为甚么那就好极啦?”田伯光道:“太师父交了一件好差使给我,说道着落在我身上,要我设法叫你……叫你……”令狐冲道:“叫我甚么?”田伯光笑道:“叫你做我的师公。”
( w# N2 y) u1 S) y$ S  令狐冲一呆,道:“田兄,不戒大师爱女之心,无微不至。然而这桩事情,你也明知是办不到的。”田怕光道:“是啊。我说那可难得很,说你曾为了神教的任大小姐,率众攻打少林寺。我说:‘任大小姐的相貌虽然及不上我师父的一成,可是令狐公子和她有缘,已给她迷上了,旁人也是无法可施。’公子,在太师父面前,我不得不这么说,以便保留几枚牙齿来吃东西,你可别见怪。”令狐冲微笑道:“我自然明白。”
$ B2 Q2 ~2 e5 ]. `4 ~  田伯光道:“太师父说:这件事他也知道,他说那很好办,想个法子将任大小姐杀了,不让你知道,那就成了。我忙说不可,倘若害死了任大小姐,令狐公子一定自杀。太师父道:‘这也说得是。令狐冲这小子死了,我女儿要守活寡,岂不倒霉?这样罢,你去跟令狐冲这小子说,我女儿嫁给他做二房,也无不可。’我说:‘太师父,你老人家的食堂千金,岂可如此委屈?’他叹道:‘你不知道,我这个姑娘如嫁不成令狐冲,早晚便死,定然活不久长。’他说到这里,突然流下泪来。唉,这是父女天性,真情流露,可不是假的。”
$ h- S: x- |. e( l  ^  两人面面相对,都感尴尬。田伯光道:“令狐公子,太师父对我的吩咐我都对你说了。我知道这其中颇有难处,尤其你是恒山派掌门,更加犯忌。- l+ g, F" D. W6 J1 T
  不过我劝你对我师父多说几句好话,让她高高兴兴,将来再瞧着办罢。”
7 S# K, e0 `1 a- @  令狐冲点头道:“是了。”想起这些日来每次见到仪琳,确是见她日渐瘦损,却原来是为相恩所苦。仪琳对他情深一往,他如何不知?但她是出家人,又年纪幼小,料想这些闲情稍经时日,也便收拾起了,此后在仙霞岭上和她重逢,自闽至赣,始终未曾单独跟她说过甚么话。此番上恒山来,更是大避嫌疑。自己名声早就不佳,于世人毁誉原不放在心上,可不能坏了恒山派的清名,是以除了向恒山女弟子传授剑法之外,平日极少和谁说甚么闲话,往日装疯乔痴的小丑模样,更早已收得干干净净。此刻听田伯光说到往事,仪琳对自己的一番柔情,蓦地里涌上心头。; q* e& g% |2 a3 l' q* R7 q3 g
  眼望着远处山头皑皑积雪,正自沉思,忽听得山道上有大群人喧哗之声。
4 D# z1 d1 k6 O7 D. _. t  见性峰上向来清静,从无有人如此吵嚷,正诧异间。# v- [7 A3 Y4 m$ b# R- L
  只听得脚步声响,数百人涌将上来,当先一人叫道:“恭喜令狐公子,你今日大喜啊。”这人又矮又肥,正是老头子。他身后计无施、祖千秋、以及黄伯流、司马大、蓝凤凰、游迅、漠北双熊等一干人竟然都到了。3 f/ s) ?) z) X; K
  令狐冲又惊又喜,忙迎上前去,说道:“在下受定闲师太遗命,只得前来执掌恒山派门户,没敢惊动众位朋友。怎地大伙儿都到了?”% t' c: P8 H1 ?6 i  K% \
  这些人曾随令狐冲攻打少林寺,经过一场生死搏斗,已足患难之交。众人纷纷抢上,将他围在中间,十分亲热。老头子大声道:“大伙儿听得公子已将圣姑接了出来,人人部十分欢喜。公于出任恒山派掌门,此事早已轰传江湖,大伙儿今日若不上山道喜,可真该死之极了。”这些人豪迈爽快,三言两语之间,已是笑成一片。- S2 W' O9 w& C4 Z) [# W$ y
  令狐冲自上恒山之后,对着一群尼姑、姑娘,说话行事,无不极尽拘束,此刻陡然间遇上这许多老友,自是不胜之喜。" ?& o$ b2 z; p- S; c  [
  黄伯流道:“我们是不速之客,恒山派未必备有我们这批粗胚的饮食,酒食饭菜,这就挑上山来了。”令狐冲喜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心想:* u# T$ @1 o# l/ L/ N$ k
  “这情景倒似当年五霸冈上的群豪大会。”说话之间,又有数百人上山。计无施笑道:“公子,咱们自己人不用客气。你那些斯斯文文的女弟子,也招呼不来我们这些浑人。大家自便最好。”9 O8 l2 n: @3 @2 v
  这时见性峰上已喧闹成一片。恒山众弟子绝未料到竟有这许多宾客到贺,均各兴奋。有些见多识广的老成弟子,察觉来贺的这些客人颇为不伦不类,虽有不少知名之士,却均是邪派高手,也有许多是绿林英雄、黑道豪客。' W4 V# t5 l/ W) L) s9 y1 r6 |
  恒山派门规素严,群弟子人人洁身自爱,纵然同是正教之士,也少交往。这些左道旁门的人物,向来对之绝不理睬,今日竟一窝蜂的涌上峰来。但眼见掌门人和他们抱腰拉手,神态亲热,也只好心下嘀咕而已。; M  I6 o0 G$ T3 W+ R  ]' L
  到得午间,数百名汉子挑了鸡鸭牛羊、酒菜饭面来到峰上。令狐冲心想:. C1 O* J* ^+ c, J- {! E
  “见性峰上供奉白衣观音,自己一做掌门人,便即大鱼大肉,杀猪宰羊,未免对不住恒山派历代祖宗。”当下命这些汉子在山腰间埋灶造饭。一阵阵酒肉香气飘将上来,群尼无不暗暗皱眉。
6 v# W, i$ q% T: V3 H' \$ y  群豪用过中饭,团团在见性峰主庵前的旷地上坐定。令狐冲坐在西首之侧,数百名女弟子依着长幼之序,站在他身后,只待吉时一到,便行接任之礼。
# e" m7 H  q8 S1 T3 B  忽听得丝竹声响,一群乐手吹着萧笛上峰。中间两名青衣老者大踏步走上前来,豪群中“咦、啊”之声四起,不少人站起身来。: o1 h; h7 C' B) A. ?; K, N, \: w
  左首青衣老者蜡黄面皮,朗声说道:“日月神教东方教主,委派贾布、上官云,前来祝贺令狐大侠荣任恒山派掌门。恭祝恒山派发扬光大,令狐掌门威震武林。”
  L/ M7 t5 p$ s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啊”的一声,轰然叫了起来。/ c% J, H, r; [2 v, q; r. E) Y" v
  这些左道之士大半与魔教颇有瓜葛,其中还有人服了东方不败的“三尸脑神丹”,听到“东方教主”四字便即心惊胆战。群豪就算不识得这两个老者的,也都久闻其名,左首那人是“黄面尊者”贾布,右首那人复姓上官,单名一个云字,外号叫做“雕侠”。两人武功之高,据说远在一般寻常门派的掌门人与帮主、总舵主之上。两人在日月神教之中,资历也不甚深,但近数年来教中变迁甚大,元老眷宿如向问天一类人或遭排斥,或自行退隐,眼前贾布与上官云是教中极有权势、极有头脸的第一流人物。这一次东方不败派他二人亲来,对令狐冲可说是给足面子了。
: a7 s* ^! T( |7 V9 x: J3 [7 F  令狐冲上前相迎,说道:“在下与东方先生素不相识,有劳二位大驾,愧不敢当。”他见那“黄面尊者”贾布一张瘦脸蜡也似黄,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便如藏了一枚核桃相似。那“雕侠”上官云长手长脚,双目精光灿烂,甚有威势,足见二人内功均甚深厚。3 S+ D) r& G5 K/ I6 ~: k+ D
  贾布说道:“令狐大侠今日大喜,东方教主说道原该亲自前来道贺才是。! ?; A2 ], N$ Q- p2 n! ~+ @, T
  只是教中俗务羁绊,无法分身,令狐掌门勿怪才好。”
% ]% R2 w. ?& e9 N$ a; x  令狐冲道:“不敢。”心想:“瞧东方不败这副排场,任教主自是尚未夺回教主之位,不知他和向大哥、盈盈三人现下怎样了?”
  \* Y3 X, d. L) X; o! ~  贾布侧过身来,左手一摆,说道:“一些薄礼,是东方教主的小小心意,请令狐掌门晒纳。”丝竹声中,百余名汉子抬了四十口朱漆大箱上来。每一口箱子都由四名壮汉抬着,瞧各人脚步沉重,箱子中所装物事着实不轻。) G2 Y8 _1 |* r: s
  令狐冲忙道:“两位大驾光临,令狐冲已感荣宠,如此重札,却万万不敢拜领。还请上复东方先生,说道令狐冲多谢了,恒山弟子山居清苦,也不需用这些华贵的物事。”/ z8 v: Z* b) D- A/ h
  贾布道:“令狐掌门若不笑纳,在下与上官兄弟可为难得紧了。”略略侧头,向上官云道:“上官兄弟,你说这话对不对?”上官云道:“正是!”( g2 q" s4 j: e2 l2 O
  令狐冲心下为难:“恒山派是正教门派,和你魔教势同水火,就算双方不打架,也不能结交为友。再说,任教主和盈盈就要去跟东方不败算帐,我怎能收你的礼物?”便道:“两位兄台请复上东方先生,所赐万万不敢收受。- E. D# l; }7 r  t  g, s) g- X
  两位倘若不肯将原礼带回,在下只好遣人送到贵教总坛来了。”+ h+ K* k: m4 `5 O, o& S
  贾布微微一笑,说道:“令狐掌门可知这四十口箱中,装的是甚么物事?”
8 o1 _7 |- W' P, N: d8 ^6 D6 ^1 R7 _7 C  令狐冲道:“在下自然不知。”贾布笑道:“令狐掌门看了之后,一定再也不会推却了。这四十口箱子中所装,其实也并非全是东方教主的礼物,有一部分原是该属令狐掌门所有,我们抬了来,只是物归原主而已。”令狐冲大奇,道:“是我的东西?那是甚么?”贾布踏上一步,低声道:“其中大多数是任大小姐留在黑木崖上的衣衫首饰和常用物事,东方教主命在下送来,以供任大小姐应用。另外也有一些,是教主送给令狐大侠与任大小姐的薄礼。/ ~% m0 G. m6 {5 V# Q
  许多事物混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令狐掌门也不用客气了。哈哈,哈哈。”1 Q' K; X9 x! Q7 m- _" k. w& f3 w
  令狐冲生性豁达随便,向来不拘小节,见东方不败送礼之意甚诚,其中又有许多是盈盈的衣物,却也不便坚拒,跟着哈哈一笑,说道:“如此便多谢了。”4 d8 ]/ h; j5 w4 Q" r; g
  只见一名女弟子快步过来,禀道:“武当派冲虚道长亲来道贺。”令狐冲吃了一惊,忙迎到峰前。只见冲虚道人带着八名弟子,走上峰来。令狐冲躬身行礼,说道:“有劳道长大驾,令狐冲感激不尽。”冲虚道人笑道:“老弟荣任恒山掌门,贫道闻知,不胜之喜。少林寺方证、方生两位大师也要前来道贺,不知他们两位到了没有?”令狐冲更是惊讶。2 y" h' k  C6 ^$ ~6 ]4 x3 g
  便在此时,山道上走上来一群僧人,当先二人大袖飘飘,正是方证方丈和方生大师。方证叫道:“冲虚道兄,你脚程好快,可比我们先到了。”: }+ r) s" P* }& I1 m
  令狐冲迎下山去,叫道:“两位大师亲临,令狐冲何以克当?”方生笑道:“少侠,你曾三入少林,我们到恒山来回拜一次,那也是礼尚往来啊,”$ H* @* Y! W1 V- y+ H- x) h
  令狐冲将一众少林僧和武当道人迎上峰来。峰上群豪见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身驾到,无不骇异,说话也不敢这么大声了。恒山一众女弟子个个喜形于色,均想:“掌门师兄的面子可大得很啊。”
" a* M1 q/ E- h3 x" e/ g- y; x* J% S  贾布与上官云对望了一眼,站在一旁,对方证、方生、冲虚等人上峰,似是视而不见。
$ o1 R& a3 C1 l1 b* @- |7 y4 V9 m  令狐冲招呼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上座,寻思:“记得师父当年接任华山派掌门,少林派和武当派的掌门人并未到来,只遣人到贺而已。其时我虽年幼,不知有哪些宾客,但师父、师娘后来跟众弟子讲述当年就任掌门时的风光,也从未提过少林、武当的掌门人大驾光临。今日他二位同时到来,难道真的是向我道贺,还是别有用意?”
: f. T- h; V+ O$ s, R+ [2 }  这时上峰来的宾客络绎不绝,大都是当日曾参与攻打少林寺之役的群豪。昆仑派、点苍派、峨嵋派、崆峒派、丐帮,各大门派帮会,也都派人呈上掌门人、帮主的贺帖和礼物。令狐冲见贺客众多,心下释然:“他们都是瞧着恒山派和定闲师太的脸面,才来道贺,可不是凭着我令狐冲的面子。”7 ~( S9 _+ E6 K0 ^* b4 \$ L
  嵩山、华山、衡山、泰山四派,却均并未遣人来贺。# \, m3 O$ O* O/ Q2 f* `" C
  耳听得砰砰砰三声号炮,吉时已届。令狐冲站到场中,躬身抱拳,向众人团团为礼,朗声说道:“恒山派前任掌门定闲师太不幸遭人暗算,与定逸师大同时圆寂。令狐冲兼承定闲师太遗命,接掌恒山一派的门户。承众位前辈、众位朋友不弃,大驾光临,恒山派上下,同蒙荣宠,不胜感激。”/ D/ j: T% r/ o% J
  磬钹声中,恒山派群弟子列成两行,鱼贯而前,居中是仪和、仪清、仪真、仪质四名大弟子。四名大弟子手捧法器,走到今狐冲面前,躬身行札。: p; h4 y# |3 c9 R. }7 T9 U
  令狐冲长揖还礼。" u) t1 K7 E; j* m) Q- x
  仪和说道:“四件法器,乃恒山派创派之祖晓风师太所传,向由本派掌门人接管。新任掌门人令狐师兄便请收领。”令狐冲应道:“是。”
- \; p+ {4 h' ~' B) ^  四名大弟子将法器依次递过,乃是一卷经书,一个木鱼,一串念珠,一柄短剑。令狐冲见到木鱼、念珠,不由得发窘,只得伸手接过,双眼视地,不敢与众人目光相接。5 w$ s# K! y0 k) \3 O+ B7 T
  仪清展开一个卷轴,说道:“恒山派五大戒律,一戒犯上忤逆,二戒同门相残,三戒妄杀无辜,四戒持身不正,五戒结交奸邪。恒山派祖宗遗训,掌门师兄须当身体力行,督率弟子,一概凛遵。”令狐冲应道:“是!”心想:“前三戒倒也罢了,可是令狐冲持身不大端正,至于不得结交奸邪那一款,更加令人为难。今日上峰来的宾客,倒有一大半是左道旁门之士。”
  O1 B* \3 A1 p' ^5 G7 R* Q  忽听得山道上有人叫道:“五岳剑派左盟主有令,令狐冲不得擅篡恒山派掌门之位。”. Y' }( z- v. v# y* N& f  Y
  呼喝声中,五个人飞奔而至,后面跟着数十人。当先五人各执一面锦旗,正是五岳剑派的盟旗。五人奔至人群外数丈处站定,居中那人矮矮胖胖,面皮黄肿,五十来岁年纪。1 i4 P/ y  ?2 N. z
  令狐冲认得此人姓乐名厚,外号“大阴阳手”,是嵩山派的一名好手,当日在河南荒郊曾和他交过手,长剑透他双掌而过,是结下了极深梁子的。但他为人倒也光明磊落,那日偷袭得手而制住了自己,却并不乘机便下杀手,重行跃开再斗,自己很承他的情,当下抱拳说道:“乐前辈,您好。”
, m" }/ l9 X1 U; N) H  乐厚将手中锦旗一展,说道:“恒山派是五岳剑派之一,须遵左盟主号令。”7 g9 J2 g% ^: {" F9 x
  令狐冲道:“令狐冲接掌恒山门户后,是否还加盟五岳剑派,可得好好商议商议。”7 v. b) A7 [# D" F) @- b* @
  这时其余数十人都已上峰,却是嵩山、华山、衡山、泰山四派的弟子。, j# r6 X: t4 N( B0 K
  华山派那八人均是令狐冲当年的师弟,林平之却不在其内。这数十人分成四列,手按剑柄,默不作声。( \; f" q. Q1 F2 {, Z
  乐厚大声道:“恒山一派,向由出家的女尼执掌门户。令狐冲身为男子,岂可坏了恒山派数百年来的规矩?”6 r7 `: Q; B+ P! N: l: i% x% |+ A
  令狐冲道:“规矩是人所创,也可由人所改,这是本派之事,与旁人并不相干。”# s; J, v3 H! F( ?: f' y( ^
  群豪之中已有人向乐厚叫骂起来:“他恒山派的事,要你嵩山派来多管甚么鸟闲事?”“你奶奶的,快给我滚罢!”“甚么五岳盟主?狗屁盟主,好不要脸。”
( q& _/ h7 q" k) e1 k3 Z5 }8 i% w; C6 b" ]  乐厚向令狐冲道:“这些口出污言之人,在这里干甚么来着?”令狐冲道:“这些兄台都是在下的朋友,是上峰来观礼的。”乐厚道:“这就是了。恒山派五大戒律,第五条是甚么?”令狐冲心道:”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我便来跟你强辩。”说道:“恒山五大戒律,第五戒是不得结交奸邪。像乐兄这样的人,令狐冲是决计不会和你结交的。”! T! l. M+ c8 n
  群豪一听,登时轰笑起来,都道:“奸邪之徒,快快滚罢!”7 k) R9 ^& m2 y9 R6 Y$ v0 O+ _+ M% C
  乐厚以及嵩山、华山等各派弟子见了这等声势,均想敌众我寡,对方倘若翻脸动手,那可糟糕。乐厚更想:“左师哥这次可失算了。他料想见性峰上冷冷清清,只不过一些恒山派的尼姑、姑娘,我们四派数十名好手,尽可制得住。令狐冲剑术虽精,我们乘他手中无剑之时,师兄弟五人突以拳脚夹攻,必可取他性命。哪知道贺客竟这么多,连少林、武当的二大掌门也到了。”
  y0 Y3 g) k3 p: b/ @. ]  当下转身向方证和冲虚说道:“两位掌门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人所共仰,今日须请两位说句公道话。令狐冲招揽了这许多妖魔鬼怪来到恒山,是不是坏了恒山派不得结交好邪这一条门规?恒山派这样一个历时已久、享誉甚隆的名门正派,在令狐冲手中转眼便闹得万劫不复,两位是否坐视不理?”
' l% d) n) r& s. y  方证咳嗽一声,说道:“这个……这个……唔……”心想此人的话倒也有理,这里果然大多数是旁门左道之士,可是难道要令狐冲将他们都逐下山去不成?
0 w3 B) B8 z: ^" t' L* ]8 D  忽听得山道上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叫声:“日月神教任大小姐到!”9 t2 ]- [7 f- b' U
  令狐冲惊喜交集,情不自禁的冲口而出:“盈盈来了!”急步奔到崖边,只见两名大汉抬着一乘青呢小轿,快步上峰。小轿之后跟着四名青衣女婢。) S: c/ H; x! g
  左道群豪听得盈盈到来,纷纷冲下山道去迎接,欢声雷动,拥着小轿,来到峰顶。
8 _; x6 C" {4 M& _8 M6 e. ]  小轿停下,轿帷掀开,走出一个身穿淡绿衣衫的艳美少女,正是盈盈。7 h6 [* P5 s/ m# v, k6 U
  群豪大声欢呼,“圣姑!圣姑!”一齐躬身行礼。瞧这些人的神情,对盈盈又是敬畏,又是感佩,欢喜之情出自心底。6 x  R" A8 }" M8 b: q1 ~# a
  令狐冲走上几步,微笑道:“盈盈,你也来啦!”
/ k9 y2 Y( J! R# m  盈盈微笑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怎能不来?”眼光四下一扫,走上几步,向方证与冲虚二人敛衽为礼,说道:“方丈大师,掌门道长,小女子有礼。”
$ i9 A! u# M/ |8 D  方证和冲虚一齐还礼,心下都想:“你和令狐冲再好,今日却也不该前来,这可叫令狐冲更加为难了。”$ @  m& x, a3 Y$ N& l
  乐厚大声道:“这个姑娘,是魔教中的要紧人物。令狐冲,你说是也不是?”令狐冲道:“是又怎样?”乐厚道:“恒山派五大戒律,规定不得结交奸邪,你若不与这些奸邪人物一刀两断,便做不得恒山派掌门。”令狐冲道:“做不得便做不得,那又有甚么打紧?”
6 k( r5 N' D, T. q7 o  j. ]  盈盈向他瞧了一眼,目光中深情无限,心想:“你为了我,甚么都不在乎了。”问道:“请问令孤掌门,这位朋友是甚么来头?凭甚么来过问恒山派之事?”/ N6 l5 i. ?: Q& K) ~  W6 m8 `
  令狐冲道:“他自称是嵩山派左掌门派来的,手中拿的,便是左掌门的令旗。别说这是左掌门的一面小小令旗,就是左掌门自己亲至,又怎能管得了我恒山派的事。”+ D4 z: t/ b: L' ]
  盈盈点头道:“不错。”想起那日少林寺比武,左冷禅千方百计的为难,寒冰真气又使爹爹身受重伤,险些性命不保,不由得恼怒,说道:“惟说这是五岳剑派的盟旗?他是来骗人的……”一言未毕,身子微晃,左手中己多了柄寒光闪闪的短剑,疾向乐厚胸口刺去。* n2 d  c' ]0 n& w$ g
  乐厚万料不到这样一个娇怯怯的美貌女子说打便打,事先更没半点朕兆,出手如电,一剑便刺了过来,拔剑招架己然不及,只得侧身闪避。他更没料到盈盈这一招乃是虚招,身子略转之际,右手一松,一面锦旗已给对方夺了过去。盈盈身子不停,连刺五剑,连夺了五面锦旗,所使身法剑招,一模一样,五招皆是如此。嵩山派其余四人都是乐厚的师兄弟,拳脚功夫着实了得,左冷禅派了来,原定是以拳脚袭击令狐冲的,可是盈盈出手实在太快,一霎之间,给她奇兵突出,攻了个措手不及,与其说是输招,还不如说是中了奇袭暗算。3 `& S! @' m& B$ h4 {
  盈盈手到旗来,转到了令狐冲身后,大声道:“令狐掌门,这旗果然是假的。这哪里是五岳剑派的令旗,这是五仙教的五毒旗啊。”
% `, M+ q1 P! a8 ^6 T  她将手中五面锦旗张了开来,人人看得明白,五面旗上分别绣着青蛇、蜈蚣、蜘蛛、蝎子、蟾蜍五样毒物,色彩鲜明,奕奕如生,哪里是五岳剑派的令旗了?
# A$ I, A: k7 ~3 I  乐厚等人只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老头子、祖千秋等群豪却大声喝采。人人均知盈盈夺到今旗之后,立即便掉了包,将五岳令旗换了五毒旗,只是她手脚实在太快,谁也没有看清楚她掉旗之举。9 r9 _2 Q& w8 N: Q" R/ [& {
  盈盈叫道:“蓝教主!”人群中一个身穿苗家装束的美女站了出来,笑道:“在!圣姑有何吩咐?”正是五仙教教主蓝凤凰。盈盈问道:“你教中的五毒旗,怎么会落入了嵩山派手中?”蓝凤凰笑道。“这几个嵩山弟子,都是我教下女弟子的好朋友,想必是他们甜言蜜语,将我教中的五毒旗骗了去玩儿。”盈盈道:“原来如此。这五面旗儿,便还了你罢。”说着将五面旗子掷将过去。蓝凤凰笑道:“多谢。”伸手接了。* `/ P0 g9 O. ~) r+ f  d* p
  乐厚怒极大骂:“无耻妖女,在老子面前使这掩眼的妖法,快将令旗还来。”盈盈笑道:“你要五毒旗,不会向蓝教主去讨吗?”乐厚无法可施,向方证和冲虚道:“方丈大师,冲虚道长,请你二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主持公道。”
8 a" `1 _: ^8 R6 `! C' |+ t  方证道:“这个……唔……不得结交奸邪,恒山派戒律中原是有这么一条,不过……不过……今日江湖上朋友们前来观礼,令狐掌门也不能闭门不纳,太不给人家面子……”
- s) Z! F' F- |  乐厚突然指着人群中一人,大声道:“他……他……我认得他是采花大盗田伯光,他这么扮成个和尚,便想瞒过我的眼去吗?像这样的人,也是令狐冲的朋友?”厉声道:“田伯光,你到恒山于甚么来着?”田怕光道:“拜师来着。”乐厚奇道:“拜师?”" T! n/ O* j4 i7 m
  田伯光道:“正是。”走到仪琳面前,跪下磕头,叫道:“师父,弟子请安。弟子痛改前非,法名叫做‘不可不戒’。”仪琳满脸通红,侧身避过,道:“你……你……”
4 r, z: ^! t6 t7 ~  盈盈笑道:“田师傅有心改邪归正,另投明师,那是再好不过。他落发出家,法名‘不可不戒’,更显得其意极诚。方证大师,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个人只要决心改过迁善,佛门广大,便会给他一条自新之路,是不是?”+ I: R: Y# b" o& F
  方证喜道:“正是!不可不戒投入恒山派,从此严守门规,那是武林之福。”- U& c5 t3 o5 I. ?- ~3 c" t7 f( o6 {
  盈盈大声道:“众位听了,咱们今日到来,都是来投恒山派的。只要令狐掌门肯收留,咱们便都是恒山弟子了。恒山弟子,怎么算是妖邪?”
, ~$ ~+ W4 E9 b3 P6 A$ x6 B  令狐冲恍然大悟:“原来盈盈早料到我身为众女弟子的掌门,十分尴尬,倘若派中有许多男弟子,那便无人耻笑了。因此特地叫这一大群人来投入恒山派。”当即朗声问道:“仪和师姊,本派可有不许收男弟子这条门规么?”$ J" u5 S% B; s3 v) x
  仪和道:“不许收男弟子的门规倒没有,不过……不过……”她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总觉派中突然多了这许多男弟子出来,实是大大不妥。
" V3 \* f9 e6 H5 o+ _% I1 [  令狐冲道:“众位要投入恒山派,那是再好不过。但也不必拜师。恒山派另设一个……唔……一个‘恒山别院’,安置各位,那边通无谷,便是二个极好去处。”% Y! G! \* t6 s$ Q+ w4 {
  那通元谷在见性峰之侧,相传唐时仙人张果老曾在此炼丹。恒山大石上有蹄印数处,历代相传为张果老所骑驴子踏出。如此坚强的花岗石上,居然有驴蹄之痕深印,若不是仙人遗迹,何以生成?唐玄宗封张果老为“通元先生”,通元谷之名,便由此而来。通元谷和见性峰上主庵相距虽然不远,但由谷至峰,山道绝险。令狐冲将这批江湖豪客安置在通元谷中,令他们男女隔绝,以免多生是非。
4 d: I' `5 _% ]* K( n" V* \* s( R  方证连连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这些朋友们归入了恒山派,受恒山派门规约束,真是武林中一件大大的美事。”4 d) {) X; {3 C" Y! f0 w
  乐厚见方证大师也如此说,对方又人多势众,今日已无法阻止令狐冲出任恒山派掌门,只得传达左冷禅的第二道命令,咳嗽一声,朗声说道:“五岳剑派左盟主有令:三月十五清晨,五岳剑派各派师长弟子齐集嵩山,推举五岳派掌门人,务须依时到达,不得有误。”! w9 s2 |6 A. v8 K
  令狐冲问道:“五岳剑派并为一派,是谁的主意?”
: I; f- `/ Z: X% o2 l0 U5 Z$ i/ U! D  乐厚道:“嵩山、泰山、华山、衡山四派,均已一致同意。你恒山派倘若独持异议,便是公然跟四派过不去,只有自讨苦吃了。”转身向泰山派等人问道:“你们说是不是?”站在他身后的数十人齐声道:“正是!”乐厚一阵冷笑,转身便走。走出几步,不禁回头向盈盈瞧了一眼,心想:“那五面令旗,如何想法子夺回来才好。”) {/ Y% A3 ?4 }9 F; {
  蓝凤凰笑道:“乐老师,你失了旗子,回去怎么向左掌门交代啊?不如我还了你罢!”说着右手一样,将一面锦旗掷了过去。) A' i  ~3 r' c! l7 C) B
  乐厚眼见一面小旗势挟劲风飞来,心想:“这是你的五毒旗,又不是五岳令旗,我要来干甚么?”心念甫转,那旗已飞向面前,戳向他咽喉,当即伸手抄住。突然一声大叫,急忙将旗掷下,只觉掌心犹似烈火燃炙,提手一看,掌心已成淡紫之色,知道旗杆上喂有剧毒,已受了五毒教暗算,又惊又怒,气急败坏的骂道:“妖女……”8 ~* \+ R, D/ B& _! L
  蓝凤凰笑道:“你叫一声‘令狐掌门’,向他求情,我便给你解药,否则你这只手掌要整个儿烂掉。”5 n$ a0 V2 ^4 Y8 u  e
  乐厚素知五毒教使毒的厉害,一犹豫间,但觉掌心麻木,知觉渐失,心想我毕生功力,全在两掌,烂掉手掌变成废人,情急之下,只得叫道:“令狐掌门,你……”蓝凤凰笑道:“求情啊。”乐厚道:“令狐掌门,在下得罪了你,求……求你赐给解……解药。”$ C  h5 I* }, c
  令狐冲微笑道:“蓝姑娘,这位乐兄不过奉左掌门之命而来,请你给他解药罢!”* r3 x) d# P8 w7 F& P
  蓝凤凰一笑,向身畔一名苗女挥手示意。那苗女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纸小包,走上几步,抛给了乐厚。乐厚伸手接过,在群豪轰笑声中疾趋下峰。其余数十人都跟了下去。0 w5 a# p* M- ^( }  N
  令狐冲朗声道:“众位朋友,大伙儿既愿在恒山别院居住,可得遵守本派的戒律。这戒律其实也不怎么难守,只是第五条不得结交奸邪,有些麻烦。% ?) @! f" t2 c0 f  N
  但自今而后,大伙儿都算是恒山派的人,恒山派弟子自然不是奸邪。不过和派外之人交友时,却得留神些了。”群豪轰然称是。令狐冲又道:“你们要喝酒吃肉,也无不可,可是吃荤之人,过了今日,便不能再到这见性峰来。”
- L4 k( {7 j6 B5 C  方证合十道:“善哉,善哉!清净佛地,原是不可亵渎了。”
9 L( W; }7 a5 u' P. M' E  令狐冲笑道:“好啦,我这掌门人,算是做成了。大家肚子也饿啦,快开素斋来,我陪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和各位前辈用饭。到得明日,再和各位喝酒。”# q0 f9 e7 O# F! J$ j- g
  素斋后,方证道:“令狐掌门,老衲和冲虚道兄二人有几句话,想和掌门人商议。”
4 P, F( q! p) J' `# u  令狐冲应道:“是。”心想:“当今武林中二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身来到恒山,必有重要话说。见性峰上龙蛇混杂,不论在哪里说话,都不免隔墙有耳。”当下吩咐仪和、仪清等弟子分别招待宾客,向方证、冲虚二人道:“下此峰后,磁窗口侧有一座山,叫作翠屏山,峭壁如镜。山上有座悬空寺,是恒山的胜景。二位前辈若有雅兴,让晚辈导往一游如何?”5 u  X# u" x$ w" w
  冲虚道人喜道:“久闻翠屏山悬空寺建于北魏年间,于松不能生、猿不能攀之处,发偌大愿力,凭空建寺。那是天下奇景,贫道仰慕已久,正欲一开眼界。” 9 C& ^1 f' k! M& `6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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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7 16:56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2 ], q  }) m: ]% Y* D. o
三十 密议7 m* O; d7 m5 {2 {( i. b+ w& K6 ^
  令狐冲引着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下见性峰,趋磁窑口,来到翠屏山下。( Q6 b" h2 W# O) W' V* l( U
  方证与冲虚仰头而望,但见飞阁二座,耸立峰顶,宛似仙人楼阁,现于云端。
- _$ O' `. N' D$ \/ Q  方证叹道:“造此楼阁之人当真妙想天开,果然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 H/ o+ _' i, j  三人缓步登山,来到悬空寺中。那悬空寺共有楼阁二座,皆高三层,凌虚数十丈,相距数十步,二楼之间,联以飞桥。寺中有一年老仆妇看守打扫,见到今狐冲等三人到来,瞠目以视,既不招呼,也不行礼。令狐冲于十多日前曾偕仪和、仪清、仪琳等人来过,知道这仆妇又聋又哑,甚么事也不懂,当下也不理睬,径和方证、冲虚来到飞桥之上。
5 Z9 Q0 c7 B8 f' m  飞桥阔仅数尺,若是常人登临,放眼四周皆空,云生足底,有如身处天上,自不免心目俱摇,手足如废,但三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临此胜境,胸襟大畅。. k0 L7 T( }! Q' ?' y1 E5 _
  方证和冲虚向北望去,于缥缈烟云之中,隐隐见到城郭出没,磁窑口双峰夹峙,一水中流,形势极是雄峻。方证说道:“古人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的形势,确是如此。”
' Z9 Y+ C# b$ A8 t/ s7 r  冲虚道:“北宋年间杨老令公扼守三关,镇兵于此,这原是兵家必争的要塞。始见悬空寺,觉鬼斧神工,惊诧古人的毅力,但看到这五百里开凿的山道,悬空寺又渺不足道了。”令狐冲奇道:“道长,你说这数百里山道,都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冲虚道:“史书记载,魏道武帝天兴元年克燕,将兵自中山归平城,发卒数万人凿恒岭,通直道五百余里,磁窑口便是这直道的北端。”方证道:“所谓直道五百余里,当然大多数是天生的。北魏皇帝发数万兵卒,只是将其间阻道的山岭凿开而已。但纵是如此,工程之大,也已令人桥舌难下。”
1 w: E" {; _2 [+ N  令狐冲道:“无怪乎有这许多人想做皇帝。他只消开一句口,数万兵卒便将阻路的山岭给他凿了开来。”冲虚道:“权势这一关,古来多少英雄豪杰,都是难过。别说做皇帝了,今日武林中所以风波迭起,纷争不已,还不是为了那‘权势’二字。”9 V: {. A" e1 A2 Q& c- H* g7 s; e
  令狐冲心下一凛,寻思:“他说到正题了。”便道:“晚辈不明,请二位前辈指点。”* k& L" t0 E* d; i3 D- R0 @# y
  方证道:“令狐掌门,今日嵩山派的乐老师率众前来,为的是甚么?”# g* x" W% V( N0 r- V: Q
  令狐冲道:“他传达左盟主的号令,不许晚辈接任恒山派掌门。”方证道:“左盟主为甚么不许你做恒山派掌门?”令狐冲道:“左盟主要将五岳剑派并而为一,晚辈曾一再阻挠他的大计,杀了不少嵩山派之人,左盟主对晚辈自是痛恨之极。”方证问道:“你为甚么要阻挠他的大计?”
+ C* r1 X- G& F/ M) q  |  令狐冲一呆,一时难以回答,顺口重复了一句:“我为甚么要阻挠他的大计?”2 N5 G7 _3 e% |( m  T$ z5 J3 p
  方证问道:“你以为五岳剑派合而为一,这件事不妥么?”
$ V% H% g5 w9 n. U" E' @  令狐冲道:“晚辈当时也没想过此事妥与不妥。只是嵩山派为了胁迫恒山派答允,假扮日月教教众,劫掳恒山弟子,围攻定静师太,所使的手段太过卑鄙。晚辈刚巧遇上此事,心觉不平,是以出手相助。后来嵩山派火烧铸剑谷,要烧死定闲、定逸两位师太,那是更加可恶了。晚辈心想,五岳剑派合并之举倘是美事,嵩山派何不正大光明的与各派掌门商议,却要干这鬼鬼祟祟的行径?”
& {- O% {" [7 ]  j6 F* ^  冲虚点头道:“令狐掌门所见不差。左冷禅野心极大,要做武林中的第一人。自知难以服众,只好暗使阴谋。”方证叹道:“左盟主文才武略,确是武林中的杰出人物,五岳剑派之中,原本没第二人比得上。不过他抱负太大,急欲压倒武当、少林两派,未免有些不择手段。”冲虚道:“少林派向为武林领袖,数百年来众所公认。少林之次,便是武当。更其次是昆仑、峨嵋、崆峒诸派。令狐贤弟,一个门派创建成名,那是数百年来无数英雄豪杰,花了无数心血累积而成,一套套的武功家数,都是一点一滴、千锤百炼的积聚起来,决非一朝一夕之功。五岳剑派在武林崛起,不过是近六七十年的事,虽然兴旺得快,家底总还不及昆仑、峨嵋,更不用说和少林派博大精深的七十二绝艺相比了。”令狐冲点头称是。
$ {) h. X, ?7 ^( H8 m8 v  冲虚又道:“各派之中,偶尔也有一二才智之士,武功精强,雄霸当时。
' I& {+ Q* u, V1 H  一个人在武林中出人头地,扬名立万,事属寻常。但若只凭一人之力,便想压倒天下各大门派,那是从所未有。左冷禅满腹野心,想干的却正是这件事。
7 w# B1 h/ l, j1 {  当年他一任五岳剑派的盟主,方丈大师就料到武林中从此多事。近年来左冷禅的所作所为,果然证明了方丈大师的先见。”方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8 p! y  R7 f6 U; j" Z) l+ t: n% m) U- i  冲虚道:“左冷禅当上五岳剑派盟主,那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将五派归一,由他自任掌门。五派归一之后,实力雄厚,便可隐然与少林、武当成为鼎足而三之势。那时他会进一步蚕食昆仑、峨嵋、崆峒、青城诸派,一一将之合并,那是第三步。然后他向魔教启衅,率领少林、武当诸派,一举将魔教挑了,这是第四步。”
6 R0 F8 \6 V1 l" U. X9 P9 @  令狐冲内心感到一阵惧意,说道:“这种事情难办之极,左冷禅的武功未必当世无敌,他伺以要花偌大心力?”
, v, h3 I6 t% |; G% z0 W/ ]. W, e* [  冲虚道:“人心难测。世上之事,不论多么难办,总是有人要去试上一试。你瞧,这五百里山道,不是有人凿开了?这悬空寺,不是有人建成了?
8 \, |: L3 c1 M: R% ^  左冷禅若能灭了魔教,在武林中已是唯我独尊之势,再要吞并武当,收拾少林,也未始不能。干办这些大事,那也不是全凭武功。”方证又念了一句:”$ q$ m3 e# N( ]" N$ x
  阿弥陀佛!”
$ {: l2 ]: @8 [% X  l4 z/ a8 v# S% {  令狐冲道:“原来左冷禅是要天下武林之士,个个遵他号令。”冲虚说道:“正是!那时候只怕他想做皇帝了,做了皇帝之后,又想长生不老,万寿无疆!这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英雄豪杰之士,绝少有人能逃得过这‘权位’的关口。”0 D$ f& N! i) `5 N7 a
  令狐冲默然,一阵北风疾刮过来,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说道:“人生数十年,但贵适意,却又何苦如此?左冷禅要消灭崆峒、昆仑,吞并少林、武当,不知将杀多少人,流多少血?”- p6 r" g% q- ]  k$ p! T' {4 v
  冲虚双手一拍,说道:”着啊,咱三人身负重任,须得阻止左冷禅,不让他野心得逞,以免江湖之上,遍地血腥。”+ D" J5 V: q8 l, Q# p3 m$ ^
  令狐冲悚然道:“道长这等说,可令晚辈大是惶恐。晚辈见识浅陋,谨奉二位前辈教诲驱策。”
" F4 s; [0 J7 L: c  冲虚说道:”那日你率领群豪,赴少林寺迎接任大小姐,不损少林寺一草一木,方丈大师很承你的情。”令狐冲脸上微微一红,道:“晚辈胡闹,甚是惶恐。”冲虚道:“你走了之后,左冷禅等人也分别告辞,我却又在少林寺中住了七日,和方丈大师日夜长谈,深以左冷禅的野心勃勃为忧。那日任我行使诡计占了方证大师的上风,左冷禅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来那也算不了甚么,但武林中无知之徒不免会说:‘方证大师敌不过任我行,任我行又敌不过左冷禅……’”
  W( @( q# Q6 y( f  }+ u+ o( V: U  令狐冲连连摇头,道:“不见得,不见得!”冲虚道:”我们都知不见得。可是经此一战,左冷禅的名头终究又响了不少,也增长了他的自负与野心。后来我们分别接到你老弟出任恒山派掌门的讯息,决定亲自上恒山来,一来是向老弟道贺,二来是商议这件大事。”
- f' l, D7 `" O8 b& s; r2 G  令狐冲道:“两位如此抬举,晚辈实不敢当。”. j7 m$ G2 O& a6 U
  冲虚道:“那乐厚传来左冷禅的号令,说道三月十五,五岳剑派人众齐集嵩山,推举五岳派的掌门人。此举原早在方丈大师的意料之中,只是我们没想到左冷禅会如此性急而已。他说推举五岳派掌门人,倒似五岳剑派合而为一之事已成定局。其实,衡山莫大先生脾气怪僻,是不会附和左冷禅的。; `. f% [, g" i
  泰山天门道兄性子刚烈,也决计不肯屈居人下。令师岳先生外圆内方,对华山一派的道统看得极重,左冷禅要他取消华山派的名头,岳先生该会据理力争。只有恒山一派,三位前辈师太先后圆寂,一众女弟子无力和左冷禅相抗,说不定就此屈服。岂知定闲师太竟能破除成规,将掌门人一席重任,交托在老弟手中。我和方丈师兄谈起定闲师太的胸襟远见,当真钦佩之极。她在身受重伤之际,仍能想到这一着,更是难得,足见定闲师太平素修为之高,直至寿终西归,始终灵台清明。只要泰山、衡山、华山、恒山四派联手,不允并成五岳派,左冷禅为祸江湖的阴谋便不能得逞了。”! j, i1 K% M3 U
  令狐冲道:“然而瞧乐厚今日前来传令的声势,似乎泰山、衡山、华山三派均已受了左冷禅的挟制。”冲虚点头道:“正是。令师岳先生的动向,也令方丈大师和贫道大惑不解。听说福州林家有一名子弟,拜在令师门下,是不是?”令狐冲道:“正是。这林师弟名叫林平之。”冲虚道:“他祖传有一部《辟邪剑谱》,江湖上传言已久,均说谱中所载剑法,威力极大,老弟想来必有所闻。”令狐冲道:“是。”当下将如何在福州向阳巷中寻到一件袈裟、如何嵩山派有人谋夺、自己如何受伤晕倒等情说了。& X5 C; O: A+ c7 w+ h# l. Y# l
  冲虚沉吟半晌,道:“按情理说,令师见到了这件袈裟,自会交给你林师弟。”9 I  ~' E/ ]) [% `- X, j& \' Z6 p
  令狐冲道:“是。可是后来师妹却又向我追讨《辟邪剑谱》。其中疑难,实无法索解。晚辈蒙冤已久,那也不去理他,但辟邪剑法到底实情如何,要向二位前辈请教。”# c' M7 v2 i: }* ~7 K4 P3 W. d% r2 m
  冲虚向方证瞧了一眼,道:“方丈大师,其中原委,请你向令狐老弟解说罢。”1 g6 G- y8 k9 }0 Q( e+ p7 `
  方证点了点头,说道:“令狐掌门,你可听到过《葵花宝典》的名字?”
+ O/ x0 j5 @: o  令狐冲道:“曾听晚辈师父提起过,他老人家说,《葵花宝典》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秘笈,可是失传已久,不知下落。后来晚辈又听任教主说,他曾将《葵花宝典》传给了东方不败,然则这部《葵花宝典》,目下是在日月教手中了。”方证摇头道:“日月教所得的残缺不全,并非原书。”令狐冲应道:“是。”心想武林中的重大隐秘之事,这两位前辈倘若不知,旁人更不会知道了,料来有一件武林大事,即将从方证大师口中透露出来。1 Y: E0 L& M5 K/ {& H+ h
  方证抬起头来,望着天空悠悠飘过的白云,说道:“华山派当年有气宗、剑宗之分,一派分为两宗。华山派前辈,曾因此而大动干戈,自相残杀,这一节你是知道的?”令狐冲道:“是。只是我师父亦未详加教诲。”方证点头道:”本派中同室操戈,实非美事,是以岳先生不愿多谈。华山派所以有气宗、剑宗之分,据说便是因那部《葵花宝典》而起。”
% N4 _$ ]( h! k3 [  他顿了一顿,缓缓说道:“这部《葵花宝典》,武林中向来都说,是前朝皇官中一位宦官所著。”令狐冲道:“宦官?”方证道:“宦官就是太监。”. x0 g, O  e5 F0 i! I. V: |
  令狐冲点头道:“嗯。”方证道:“至于这位前辈的姓名,已经无可查考,以他这样一位大高手,为甚么在皇官中做太监,那是更加谁也不知道了。至于宝典中所载的武功,却是精深之极,三百余年来,始终无一人能据书练成。
. r. o# T" a1 M9 W! G1 L0 V8 v  百余年前,这部宝典为福建莆田少林寺下院所得。其时莆田少林寺方丈红叶禅师,乃是一位大智大慧的了不起人物,依照他老人家的武功悟性,该当练成宝典上所载武功才是。但据他老人家的弟子说道,红叶禅师并未练成。更有人说,红叶禅师参究多年,直到逝世,始终就没起始练宝典中所载的武功。”% O6 L2 ?- S' _/ \6 a
  令狐冲道:“说不定此外另有秘奥诀窍,却不载在书中,以致以红叶禅师这样的智慧之士,也难以全部领悟,甚至根本无从着手。”
# j7 G) _1 }& a9 t$ T  T: T- x* A  方证大师点头道:“这也大有可能,老衲和冲虚道兄都无缘法见到宝典,否则虽不敢说修习,但看看其中到底是些甚么高深莫测的文字,也是好的。”( Q" J. `1 \6 Q" P
  冲虚微微一笑,道:“大师却动尘心了。咱们学武之人,不见到宝典则已,要是见到,定然会废寝忘食的研习参悟,结果不但误了清修,反而空惹一身烦恼。咱们没有缘份见到,其实倒是福气。”
& |* T# Q! |! T, q0 C' \  方证哈哈一笑,说道:“道兄说得是,老衲尘心不除,好生惭愧。”他转头又向令狐冲道:“据说华山派有两位师兄弟,曾到莆田少林寺作客,不知因何机缘,竟看到了这部《葵花宝典》。”& M% u4 v1 `# e' c) P2 K9 D
  令狐冲心想:“《葵花宝典》既如此要紧,莆田少林寺自然秘不示人。# O# X+ \( `& M; F9 d4 a9 H! a, }
  华山派这两名师兄弟能够见到,定是偷看。方证大师说得客气,不提这个‘偷’字而已。”
" X. o3 N) W, G  方证又道:“其实匆匆之际,二人不及同时遍阅全书,当下二人分读,一个人读一半,后来回到华山,共同参悟研讨。不料二人将书中功夫一加印证,竟然牛头不对马嘴,全然合不上来。二人都深信对方读错了书,只有自己所记得的才是对的。可是单凭自己所记得的一小半,却又不能依之照练。
6 y% E* X9 [) L8 o2 p3 v$ Z; e" y  两个本来亲逾同胞骨肉的师兄弟,到后来竟变成了对头冤家。华山派分为气宗、剑宗,也就由此而起。”0 G8 M' s5 L- T
  令狐冲道:“这两位前辈师兄弟,想来便是岳肃和蔡子峰两位华山前辈了?”岳肃是华山气宗之祖,蔡子峰则是剑宗之祖。华山一派分为二宗,那是许多年前之事了。. q% z! Y6 z, K2 D9 a* f
  方证道:“正是。岳蔡二位私阅《葵花宝典》之事,红叶禅师不久便即发觉。他老人家知道这部宝典中所载武学不但博大精深,兼且凶险之极。据说最难的还是第一关,只消第一关能打通,以后倒也没有甚么。天下武功都是循序渐进,越到后来越难。这《葵花宝典》最艰难之处却在第一步,修习时只要有半点岔差,立时非死即伤。当下派遣他的得意弟子渡元禅师前往华山,劝谕岳蔡二位,不可修习宝典中的武学。”
4 |9 m; k# x) h( ~) Y& x  令狐冲道:”这门武功竟是第一步最难,如果无人指点,照书自练,定然凶险得紧。但想来岳蔡二位前辈并未听从。”方证道:“其实,那也怪不得岳蔡二人。想我辈武学之人,一旦得窥精深武学的秘奥,如何肯不修习?
$ M9 ^6 ]& K$ U" `6 G0 q; R  老衲出家修为数十载,一旦想到宝典的武学,也不免起了尘念,冲虚道兄适才以此见笑。何况是俗家武师?不料渡元禅师此一去,却又生出一番事来。”' b8 L2 V0 i) m" O
  令狐冲道:“难道岳蔡二位,对渡元禅师有所不敬吗?”6 m. H/ J2 f, A& ~: s9 S) X
  方证摇头道:”那倒不是。渡元禅师上得华山,岳蔡二人对他好生相敬,承认私阅《葵花宝典》,一面深致歉意,一面却以经中所载武学,向他请教。/ P% u6 i1 H* i# q
  殊不知渡元禅师虽是红叶禅师的得意弟子,宝典中的武学却是未蒙传授。只因红叶禅师自己也不大明白,自不能以之传授弟子。岳蔡二人只道他定然精通宝典中所载的学问,哪想得到其中另有原由?当下渡元禅师并不点明,听他们背诵经文,随口解释,心下却暗自记忆。渡元禅师武功本极高明,又是绝顶机智之人,听到一句经文,便以己意演绎几句,居然也说来头头是道。”  令狐冲道:“这样一来,渡元禅师反从岳蔡二位那里,得悉 了宝典中的经文?”方证点头道:“不错。不过岳蔡二人所记的,本已不多,经过这么一转述,不免又打了折扣。据说渡元禅师在华山之上住了八日,这才作别,但从此却也没再回莆田少林寺去。”令狐冲奇道:“他不再回去?却到了何处?”方证道:“当时就无人得知了。不久红叶禅师就收到渡元禅师的一通书信,说道他凡心难抑,决意还俗,无面目再见师父云云。”令狐冲大为奇怪,心想此事当真出乎意料之外。& K2 |1 {; h" W+ `6 x
  方证道:“由于这一件事,少林下院和华山派之间,便生了许多嫌隙,而华山弟子偷窥《葵花宝典》之事,也流传于外。过不多时,即有魔教十长老攻华山之举。”
6 L+ N7 l7 _. _0 b# g  令狐冲登时想起在思过崖后洞所见的骷髅,以及石壁上所刻的武功剑法,不禁“啊”的一声。方证道:“怎么?”令狐冲脸上一红,道:“打断了方丈的话题,恕罪则个。”' u" b! q: `, N8 u
  方证点了点头,说道:”算来那时候连你师父也还没出世呢。魔教十长老攻华山,便是想夺这部《葵花宝典》,其实华山派已与泰山、嵩山、恒山、衡山四派结成了五岳剑派,其余四派得讯便即来援。华山脚下一场大战,魔教十长老多数身受重伤,铩羽而去,但岳肃、蔡子峰两人均在这一役中毙命,而他二人所笔录的《葵花宝典》残本,也给魔教夺了去,因此这一仗的输赢却也难说得很。五年之后魔教卷土重来。这一次十长老有备而来,对五岳剑派剑术中的精妙之着,都想好了破解之法。冲虚道兄与老衲推想,魔教十长老武功虽高,但要在短短五年之内,尽破五岳剑派的精妙剑招,多半也还是由于从《葵花宝典》中得到了好处。二次决斗,五岳剑派着实吃了大亏,高手耆宿,死伤惨重,五派许多精妙剑法从此失传湮没。只是那魔教十长老却也不得生离华山。想象那一场恶战,定是惨烈非凡。”# m3 k- y/ N# A0 L7 B- \1 H# ^
  令狐冲道:“晚辈曾在华山思过崖的一个洞口之中,见到这魔教十长老的遗骨,又见到石壁上刻下的若干题字。”冲虚道:“有这等事?题字中写些甚么?”令狐冲道:“有十六个大字,写的是‘五岳剑派,无耻下流,比武不胜,暗算害人。’此外还有许多小字,都是咒骂五岳剑派卑鄙无赖,不要脸等等。”冲虚道:“华山派怎地容得这些诽谤的字迹留在石壁之上,这倒奇了。”令狐冲道:“这石洞是晚辈无意中发见的,旁人均不知道。”当下将如何发见这石洞的经过说了,又说那使斧之人以利斧开山数百丈,却只相差不到一尺,力尽而死,毅力可佩,而命运之蹇,着实令人可叹。
( X: n5 V" v8 ?+ o- q' ^0 s  方证大师道:“使斧头的?难道是十长老中的‘大力神魔’范松?”令狐冲道:“正是!石壁上刻有一行字,说‘范松赵鹤破恒山派剑法于此’。”* I! w1 H7 `1 r4 U2 |' N  r8 y' Z4 L
  方证道:“赵鹤?他是十长老中的‘飞天神魔’。他是不是使雷震挡的?”4 J% {. s$ i) b
  令狐冲道:“这个晚辈却不知道,但石洞中地下,确有一具雷震挡。晚辈记得石壁上题字,破了华山派剑法的,是两个姓张的,叫甚么张乘风、张乘云。”8 e' Y/ d2 Y6 B, ~% T5 N
  方证道:“果然不错,‘金猴神魔’张乘风,‘白猿神魔’张乘云,乃是兄弟二人,据说所使兵刃是熟铜棍。”令狐冲道:“正是。石壁上图形,确是以棍棒破了我华山派的剑法,设想之奇,令人叹服。”- d; Y  [8 R2 v
  方证道:”从你所见者推想,似乎魔教十长老中了五岳剑派的埋伏,被诱入山洞之中,囚禁了起来,无法脱身。”令狐冲道:“晚辈也这么想,料想因此这些人心怀不平,既在石壁上刻字痛骂五岳剑派,又刻下破解五岳剑派的法门,好使后人得知,他们并非战败,只是误中机关而已。石壁上所刻华山派剑法,确是精妙非凡,我师父师娘似乎并不知晓。此中缘故,晚辈一直大惑不解,适才听了方丈大师述说往事,才知华山派前辈大都在此役中丧命,这些高招就此失传。恒山、泰山等四派想来也是这样。”冲虚道:“确是如此。”& B* b, F* P' K4 i4 y- g8 v! g
  令狐冲道:“在魔教十长老的骷髅之旁,还有好几柄长剑,却是五岳剑派的兵刃。”( \1 B9 Z$ p3 {9 c
  方证出了一会神,道:“那就难以推想了,说不定是十长老从五岳剑派手中夺来的。你在后洞中所见,一直没跟人说起过?”令狐冲道:“晚辈发见了后洞中的奇事之后,变故迭生,一直没机缘向师父、师娘提起此事。风太师叔却早就知道了。”) z+ K0 R& M% n9 b/ J0 q. ~
  方证点头道:“我方生师弟当年曾与风老前辈有数面之缘,颇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方生师弟说道,你的剑法确是风老前辈嫡传。我们只道风老前辈当年在华山气剑两宗火并之后便已仙去,原来尚自健在,实乃可喜。”
5 X# W/ \  I: t2 ?, a, O  冲虚道:“当年武林中传说,华山两宗火并之时,风老前辈刚好在江南娶亲,得讯之后赶回华山,剑宗好手已然伤亡殆尽,一败涂地。否则以他剑法之精,倘若参与斗剑,气宗无论如何不能占到上风。风老前辈随即发觉,江南娶亲云云,原来是一场大骗局,他那岳丈暗中受了华山气宗之托,买了个妓女来冒充小姐,将他羁绊在江南。风老前辈重回江南岳家,他的假岳丈全家早已逃得不知去向。江湖上都说,风老前辈恼怒羞愧,就此自刎而死。”
- U: E. \% S, I: z0 ?  方证连使眼色,要他住口。冲虚却装作并未会意,最后才道:“令狐掌门,贫道对风老前辈好生敬仰,决不敢揭他老人家的旧日隐私。今日所以重提此事,是盼你明白,英雄难过美人关,大丈夫一时误中奸计,那也算不了甚么,只是不可愈陷愈深。”5 ^9 f1 J6 R5 k8 a6 B  ?
  令狐冲知他其意所指,说的是盈盈,他言语中比喻不伦,不过总是一番好意,当下喟然不答,寻思:“风太师叔这些年来一直在思过崖畔隐居,原来是忏悔前过,想是他无面目见武林中同道,因此命我决计不可泄露他的行踪,又说从此不再见华山派之人。他一生遭遇极惨,数十年来孤单寂寞,待我大事一了,须得上思过崖去陪陪他说话解闷才是。我现下已不属华山派,去拜见他老人家,不算是不遵嘱咐。”
7 ?3 U- ?' z7 B" |7 R' O  三人说了半天话,太阳快下山了,照映得半天皆红。
7 c# R! G2 r8 r, m  方证道:“华山派岳肃、蔡子峰二人录到《葵花宝典》不久,便即为魔教十长老所杀,两人都来不及修习,宝典又给魔教夺了去。因此华山派中没人学到宝典中的丝毫武功。但两人由于所见宝典经文不同,在武学上重气、重剑的偏歧,却已分别跟门人弟子详细讲沦过,华山派后来分为气剑两宗,同门相残,便种因于此。说这部宝典是不祥之物,也不为过。”冲虚点头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本来就是这个道理。”方证道:“魔教得到了岳蔡二人手录的宝典残本,恐怕也没甚么得益。十长老惨死华山,那不必说了。令狐掌门说道,任教主将那宝典传给了东方不败。那么两人交恶,说不定也与这部手录本有关。其实这部手录本残缺不全,本上所录,只怕还不及林远图所悟。”6 h1 T, N2 X/ X; o7 {
  令狐冲问道:“林远图是谁?”方证道:“嗯,林远图便是你林师弟的曾祖,福威镖局的创办人,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镇慑群小的便是他了。”令狐冲道:“这位林前辈,也曾得见《葵花宝典》吗?”方证道:”他便是渡元禅师,便是红叶禅师的弟子!”令狐冲身子一震,道:”原来如此。”方证道:”渡元禅师本来姓林,还俗之后,便复了本姓。”8 E8 w& u! j5 U% J1 ~6 v
  令狐冲道:“原来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威震江湖的林前辈,便是这位渡元禅师,那真是料想不到。”那天晚上衡山城外破庙中林震南临死时的情景,蓦地里涌上心头。
/ D. G. l4 J) s; j7 e5 l+ H! x  方证道:“渡元就是图远。这位前辈禅师还俗之后,复了原姓,却将他法名颠倒过来,取名为远图,后来娶妻生子,创立镖局,在江湖上轰轰烈烈的干了一番事业。这位林前辈立身甚正,吃的虽是镖局子饭,但行侠仗义,急人之难,他不在佛门,行的却是佛门之事。一个人只要心地好,心即是佛,是否出家,也没多大分别。红叶禅师当然不久即知,这林镖头便是他的得意弟子,但听说师徒之间,以后也没来往。”3 m# W; Z; S: N  q9 e' Q
  令狐冲道:“这位林前辈从华山派岳蔡二位前辈口中,获知《葵花宝典》的精要,不知那《辟邪剑谱》又从何而来?而林家传下来的辟邪剑法,却又不甚高明?”6 B; a' J  n0 c5 |$ a) _
  方证道:”辟邪剑法是从《葵花宝典》残本中悟出来的武功,两者系出同源,但都只得到了原来宝典的一小部分。”转头向冲虚道:”道兄,剑法之道,你是大行家,比我懂得多了,这中间的道理,你向令狐少侠说说。”8 d0 r5 Z6 y2 X% `
  冲虚笑道:”你这么说,若非多年知己,老道可要怪你取笑我了。当今剑术之精,除了风老前辈,又有谁及得上令狐少侠?”方证道:”令狐少侠剑术虽精,剑道上的学问却远不及你。大家是自己人,无话不说,那也不用客气。”
# ^3 W1 n1 T1 L- T7 y! \1 E  冲虚叹道:“其实以老道之所知,与剑道中浩如烟海的学问相比,实只太仓一粟而已。将来也不知是否得有机缘拜见风老前辈,向他老人家请教疑难。”向令狐冲道:”今日林家的辟邪剑法平平无奇,而林远图前辈曾以此剑法威震江湖,却又绝不虚假。当年青城派掌门长青子,号称‘三峡以西剑法第一’,却也败在林前辈手下。今日青城派的剑法,可就比福威镖局的辟邪剑法强得太多,其中一定别有原因。这个道理,老道已想了很久,其实,天下学剑之士,人人都曾想过这个道理。”: G5 |" y1 d% q; R, `' w
  令狐冲道:”林师弟家破人亡,父母双双惨死,便是由于这个疑团难解而起?”9 K4 T! C1 `2 l: Y* j2 d
  冲虚道:“正是。辟邪剑法的威名太甚,而林震南的武功太低,这中间的差别,自然而然令人推想,定然是林震南太蠢,学不到家传武功。进一步便想,倘若这剑谱落在我手中,定然可以学到当年林远图那辉煌显赫的剑法。
) j( u; Z% J  S% t7 N: H  老弟,百余年来以剑法驰名的,原不只林远图一人。但少林、武当、峨嵋、昆仑、点苍、青城以及五岳剑派诸派,后代各有传人,旁人决计不会去打他们的主意。只因林震南武功低微,那好比一个三岁娃娃,手持黄金,在闹市之中行走,谁都会起心抢夺了。”
6 g( L# O5 A2 U0 v; y  令狐冲道:“这位林远图前辈既是红叶禅师的高足,然则他在莆田少林寺中,早已学到了一身惊人武功,甚么辟邪剑法,说不定只是他将少林派剑法略加变化而已,未必真的另有剑谱。”
4 j" p3 r! |. }. \  冲虚道:“这么想的人,本来也是不少。不过辟邪剑法与少林派武功截然不同,任何学剑之士,一见便知。嘿嘿,起心抢夺剑谱的人虽多,终究还是青城矮子脸皮最老,第一个动手。可是余矮子脸皮虽厚,脑筋却笨,怎及得上令师岳先生不动声色,坐收巨利。”
% P* M0 q4 V; q& ~9 T0 t  令狐冲脸上变色,道:“道长,你……你说甚么?”7 U9 s# p, a9 r" Z
  冲虚微微一笑,说道:“那林平之拜入了你华山门下,《辟邪剑谱》自然跟着带进来了。听说岳先生有个独生爱女,也要许配你那林师弟,是不是?果然是深谋远虑。”
9 k/ \) J4 e* I9 R+ q% l3 W4 ~4 x& o' U  令狐冲初时听冲虚悦“令师岳先生不动声色、坐收巨利”,辱及师尊,颇为忿怒,待又听到他说到师父“深谋远虑”,突然想起,那日师父派遣二师弟劳德诺乔装改扮,携带小师妹到福州城外开设酒店,当时不知师父用意,此刻想来,自是为了针对福威镖局。林震南武功平平,师父如此处心积虑,若说不是为了《辟邪剑谱》,又为了甚么?只是师父所用的策略乃是巧取,不像余沧海和木高峰那样豪夺罢了。随即又想:“小师妹是个妙龄闺女,只是师父为甚么要她抛头露面,去开设酒店?”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涌起一阵寒意,突然之间省悟:“师父要将小师妹许配给林师弟,其实在他二人相见之前,早就有这个安排了。”+ }- P; T. f) z6 L8 W' r
  方证和冲虚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神气甚是难看,知他向来尊敬师父,这番话颇伤他的脸面。方证道:“这些言语,也只是老衲与冲虚道兄闲谈之时,胡乱推测。尊师为人方正,武林中向有君子之称。只怕我们是以小人之心,妄度君子之腹了。”冲虚微微一笑。* a2 B8 ]  z/ D- O
  令狐冲心下一片混乱,只盼冲虚所言非实,但内心深处,却知他每句话说的都是实情,忽然又想:“是了,原来林远图前辈本是和尚,因此他向阳巷老宅之中,有一佛堂,而那剑谱,又是写在袈裟上。猜想起来,他在华山与岳肃、蔡子峰两位前辈探讨葵花宝典,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当时他尚是禅师,到得晚上,便笔录在袈裟之上,以免遗忘。”
/ z2 L4 h! s+ K* o* `% ~2 _  冲虚道:“时至今日,这部《葵花宝典》上所载的武学秘奥,魔教手中有一些,令师岳先生手上有一些。你林师弟既拜入华山派门下,左冷禅便千方百计的来找岳先生麻烦,用意显然有二:一是想杀了岳先生,便于他归并五岳剑派;其二自然是劫夺《辟邪剑谱》了。”) x" M3 I4 a) H$ _3 k
  令狐冲连连点头,说道:“道长推想甚是。那宝典原书是在莆田少林寺,左冷禅可知道吗?倘若他得知此事,只怕更要去滋扰莆田少林寺。”+ b0 B1 f& o3 i% r. Q2 b8 E, w3 j
  方证微笑道:“莆田少林寺中的《葵花宝典》早已毁了。那倒不足为虑。”
1 Z9 e2 [) B! V# H/ f6 W  令狐冲奇道:“毁了?”方证道:“红叶禅师临圆寂之时,召集门人弟子,说明这部宝典的前因后果,便即投入炉中火化,说道:‘这部武学秘笈精微奥妙,但其中许多关键之处,当年的撰作人并未能妥为参通解透,留下的难题太多,尤其是第一关难过,不但难过,简直是不能过、不可过,流传后世,实非武林之福。’他有遗书写给嵩山本寺方丈,也说及了此事。”2 v1 n" X8 R# `3 p+ m8 f  q
  令狐冲叹道:“这位红叶禅师前辈见识非凡。倘若世上从来就没有《葵花宝典》,这许许多多变故,也就不会发生。”他心中想的是:”没有《葵花宝典》就没有辟邪剑法,师父就不会安排将小师妹许配给林师弟,林师弟不会投入华山派门下,就不会遇见小师妹。”但转念又想:”可是我令狐冲浮滑无行,与旁门左道之士结交,又跟《葵花宝典》有甚么干系了?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种因,自己得果,不用怨天尤人。”
7 }1 s6 L6 [% W3 X) [9 [  冲虚道:”下月十五,左冷禅召集五岳剑派齐集嵩山推举掌门,令狐少侠有何高见?”令狐冲微笑道:“那有甚么推举的?掌门之位,自然是非左冷禅莫属。”冲虚道:“令狐少侠便不反对吗?”令狐冲道:“他嵩山、泰山、衡山、华山四派早已商妥,我恒山派孤掌难鸣,纵然反对,也是枉然。”
9 h+ _7 v: e$ B2 ^  G1 p. a, w5 W  冲虚摇头道:“不然!泰山、衡山、华山三派,慑于嵩山派之威,不敢公然异议,容或有之,若说当真赞成并派,却为事理之所必无。”* g9 \& |. m, }7 }1 F
  方证道:”以老衲之见,少侠一上来该当反对五派合并,理正辞严,他嵩山派未必说得人心尽服。倘若五派合并之议终于成了定局,那么掌门人一席,便当以武功决定。少侠如全力施为,剑法上当可胜得过左冷禅,索性便将这掌门人之位抢在手中。”
* i$ |# z+ ?; p. H; E# Z/ t# m9 {5 |5 ]  令狐冲大吃一惊,道:“我……我……那怎么成?万万不能!”" t6 z7 i8 a6 h5 u! x
  冲虚道:“方丈大师和老道商议良久,均觉老弟是直性子人,随随便便,无可无不可,又跟魔教左道之士结交,你倘若做了五岳派的掌门人,老实说,五岳派不免门规松弛,众弟子行为放纵,未必是武林之福……”, H, q7 n. M& m5 R6 V% e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道长说得真是,要晚辈去管束别人,那如何能够?上梁不正下梁歪,令狐冲自己,便是个好酒贪杯的无行浪子。”
- K9 j- Y  {) u) y  冲虚道:“浮滑无行,为害不大,好酒贪杯更于人无损,野心勃勃,可害得人多了。老弟如做了五岳派掌门,第一,不会欺压五岳剑派的前辈耆宿与门人弟子:第二,不会大动干戈,想去灭了魔教,不会来吞并我们少林、武当:第三,大概吞并峨嵋、昆仑诸派的兴致,老弟也不会太高。”方证微笑道:“冲虚道兄和老衲如此打算,虽说是为江湖同道造福,一半也是自私自利。”冲虚道:“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和尚、老道士来到恒山,一来是为老弟捧场,二来是为正邪双方万千同道请命。”方证合十道:“阿弥陀佛,左冷禅倘若当上了五岳派掌门人,这杀劫一起,可不知伊于胡底了。”7 \  a& ?% E! k& S' s
  令狐冲沉吟道:“两位前辈如此吩咐,令狐冲本来不敢推辞。但两位明鉴,晚辈后生小子,这么一块胡涂材料,做这恒山掌门,已是狂妄之极,实在是迫于无奈,如再想做五岳派掌门,势必给天下英雄笑掉了牙齿。这三分自知之明,晚辈总还是有的。这么着,做五岳派掌门,晚辈万万不敢,但三月十五这一天,晚辈一定到嵩山去大闹一场,说甚么也要左冷禅做不成五岳派掌门。令狐冲成事不足,捣捣乱或许还行。”
8 K) b& k/ ?( G+ ^3 X  冲虚道:“一味捣乱,也不成话。届时倘若事势所逼,你非做掌门人不可,那时却不能推辞。”令狐冲只是摇头。
0 _( C0 ~; @: q' t8 H* ^- b  冲虚道:“你倘若不跟左冷禅抢,当然是他做掌门。那时五派归一,左掌门手操生杀之权,第一个自然来对付你。”令狐冲默然,叹了口气,说道:”6 p3 J) h. U( L' l
  那也无可奈何。”冲虚道:“就算你一走了之,他捉不到你,左冷禅对付你恒山派门下的弟子,却也不会客气。定闲师太交在你手上的这许多弟子,你便任由她们听凭左冷禅宰割么?”令狐冲伸手在栏干一拍,大声道:”不能!”2 v: m. e$ t8 b
  方证又道:“那时你师父、师娘、师弟、师妹,左冷禅一定也容他们不得数年之间,他们一个个大祸临头,你也忍心不理吗?”
5 \# U7 H& e* \  G  令狐冲心头一凛,不禁全身毛骨悚然,退后两步,向方证与冲虚两人深深作揖,说道:“多蒙二位前辈指点,否则令狐冲不自努力,贻累多人。”! n8 h% _1 T( M) T# P, J! |6 g
  方证、冲虚行礼作答。方证道:“三月十五,老衲与冲虚道兄率同本门弟子,前赴嵩山为令狐少侠助威。”冲虚道:“他嵩山派若有甚么不轨异动,我们少林、武当两派自当出手制止。”  令狐冲大喜,说道:“得有二位前辈在场主持大局,谅那左冷禅也不敢胡作非为。”
) \% s$ F9 z9 u* {( v3 Q  三人计议已罢,虽觉前途多艰,但既有了成算,便觉宽怀。冲虚笑道:“咱们该回去了罢。新任掌门人陪着一个老和尚。一个老道士不知去了哪里,只怕大家已在担心了。”
5 y, D# L3 V" p& K  三人转身过来,刚走得七八步,突然间同时停步。令狐冲喝道:“甚么人?”他察觉天桥彼端传来多人的呼吸之声,显然悬空寺左首的灵龟阁中伏得有人。) X3 }! o  i. R! K1 U" Z
  他一声呼喝甫罢,只听得砰砰砰几声响,灵龟阁的几扇窗户同时被人击飞,窗口露出十余枝长箭的箭头,对准了三人。便在此时,身后神蛇阁的窗门也为人击飞,窗口也有十余人弯弓搭箭,对准三人。$ r) J9 r2 y4 Z' r0 O6 t
  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均是当世武林中顶尖高手,虽然对准他们的强弓硬弩,自非寻常弓箭之可比,而伏在窗后的箭手料想也非庸手,但毕竟奈何不了三人。只是身处二阁之间的天桥之上,下临万丈深渊,既不能纵跃而下,而天桥桥身窄仅数尺,亦无回旋余地,加之三人身上均未携带兵刃,猝遇变故,不禁都吃了一惊。6 C4 u- v8 }  K1 e
  令狐冲身为主人,斜身一闪,挡在二人身前,喝道:“大胆鼠辈,怎地不敢现身?”
) Q8 M  B4 A8 O0 y7 y& E  只听一人喝道:“射!”却见窗中射出十七八道黑色水箭。这些水箭竟是从箭头上射将出来,原来这些箭并非羽箭,而是装有机括的水枪,用以射水。水箭斜射向天,颜色乌黑,在夕阳反照之下,显得诡异之极。
. @1 j- C/ B* O/ }9 {  令狐冲等三人跟着便觉奇臭冲鼻,既似腐烂的尸体,又似大批死鱼死虾,闻着忍不住便要作呕。十余道水箭射上天空,化作雨点,洒将下来,有些落上了天桥栏干,片刻之间,木栏干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孔。方证和冲虚虽然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这等猛烈的毒水。若是羽箭暗器,他三人手中虽无兵刃,也能以袍袖运气开挡,但这等遇物即烂的毒水,身上只须沾上一点一滴,只怕便腐烂至骨,二人对视一眼,都见到对方脸上变色,眼中微露惧意。要令这二大掌门眼中显露惧意,那可真是难得之极了。
/ a3 ~3 ]: H& T  一阵毒水射过,窗后那人朗声说道:“这阵毒水是射向天空的,要是射向三位身上,那便如何?”只见十七八枝长箭慢慢斜下,又平平的指向三人。* I5 P# {' N. {* o; k6 F
  天桥长十余丈,左端与灵龟阁相连,右端与神蛇阁相连,双阁之中均伏有毒水机弩,要是两边机弩齐发,三人武功再高,也必难以逃生。( {1 c5 ]4 d% i9 s& d/ b7 T) }
  令狐冲听得这人的说话声音,微一凝思,便已记起,说道:“东方教主派人前来送札,送的好礼!”
" g  h. g( }. T- d0 W9 N) o; D  伏在灵龟阁中说话之人,正是东方不败派来送礼道贺的那个黄面尊者贾布。' y8 |$ P' W7 [+ p' W/ A
  贾布哈哈一笑,说道:“令狐公子好聪明,认出了在下口音。既是在下暗使卑鄙诡计,占到了上风,聪明人不吃眼前亏,令狐公子那便暂且认输如何?”他把话说在头里,自称是“暗使卑鄙诡计”,倒免得令狐冲出言指责了。
& \% b- \7 f( Q0 g* Q# Q6 n  令狐冲气运丹田,朗声长笑,山谷鸣响,说道:“我和少林、武当两位前辈在此闲谈,只道今日上山来的都是好朋友,没作防范的安排,可着了贾兄的道儿。此刻便不认输,也不可得了。”4 c6 B% O! b7 M& R
  贾布道:”如此甚好。东方教主素来尊敬武林前辈,看重后起之秀的少年英侠。何况任大小姐自幼跟东方教主一起长大,便看在任大小姐面上,我们也不敢对令狐公子无礼。”7 c9 M1 b2 u9 E0 E# I
  令狐冲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 ~6 `2 X. `5 s/ e  }- h  方证和冲虚当令狐冲和贾布对答之际,察看周遭情势,要寻觅空隙,冒险一击,但见前后水枪密密相对,僧道二人同时出于,当可扫除得十余枝水枪,但若要一股尽歼,却万万不能,只须有一枝水枪留下发射毒水,三人便均难保性命。僧道二人对望了一眼,眼光中所示心意都是说:“不能轻举妄动。”/ X3 Y* R, G! z4 R5 O
  只听贾布又道:“既然令狐公子愿意认输,双方免伤和气,正合了在下心愿。我和上官兄弟下山之时,东方教主吩咐下来,要请公子和少林寺方丈、武当掌门道长,同赴黑木崖敝教总坛盘桓数日。此刻三位同在一起,那是再好不过,咱们便即起行如何?”
9 S  ^8 \  M: {  W% d# I  令狐冲又哼了一声,心想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已方三人只消一离开天桥,要制住贾布、上官云和他一干手下,自是易如反掌。' s; ?9 s0 r- E# L0 u
  果然贾布跟着便道:“只不过三位武功太高,倘若行到中途,忽然改变主意,不愿去黑木崖了,我们可无法交差,吃罪不起,因此斗胆向三位借三只右手。”令狐冲道:“借三只右手?”贾布道:“正是,请三位各自砍下右臂,那我们就放心得多了。”4 ^- Z  g7 c, n9 o$ _+ |2 y0 ]
  令狐冲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如此。东方不败是怕了我们三人的武功剑术,因此布下了这个圈套。只要我们砍下了自己右臂,使不了兵刃,他便高枕无忧了。”贾布道:“高枕无忧倒不见得。任我行少了公子这样一位强援,那便势孤力弱得多了。”令狐 冲道:”阁下说话倒坦率得很。”) T6 H3 Z. ?+ Q
  贾布道:“在下是真小人。”他提高嗓子说道:”方丈大师,掌门道长,两位是宁可舍却一臂呢,还是甘愿把性命拚在这里?”4 G" Y1 I. m+ [$ G3 e
  冲虚道:“好!东方不败要借手臂,我们把手臂借给他便是。只是我们身上不带兵刃,要割手臂,却有些难。”1 v: B# G( B3 g- P! y* |5 W7 U7 V: m3 n
  他这个“难”字刚脱手,窗口中寒光一闪,一个钢圈掷了出来。这钢圈直径近尺,边缘锋利,圈中有一横条作为把手,乃是外门的短打兵刃,若有一对,便是“乾坤圈”之类了。令狐冲站在最前,伸手一抄,接了过来,不由得微微苦笑,心想这贾布也真工于心计,这钢圈外缘锋利如刀,一转之下,便可割断手臂,但不论舞得如何迅捷,总因兵刃太短,无法挡开飞射过来的水箭。
6 I% b' ^1 f  z! i: I  贾布厉声喝道:“既已答应,快快下手!别要拖延时刻,妄图救兵到来。我叫一、二、三!若不断臂,毒水齐发。一!”
7 [9 Y( A- j9 @% |* N1 f  令狐冲低声道:“我向前急冲,两位跟在我身后!”冲虚道:“不可!”- J  I2 S2 n  U
  贾布道:”二!”2 d. h, @) r: R$ @- Y
  令狐冲左手将钢圈一举,心想:“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是我恒山客人,说甚么也不能让他二位受到伤害。他‘三’字一叫出口,我掷出钢圈,舞动袍袖冲上,只要毒水都射在我身上,他二位便有机会乘隙脱身。”只听得贾布叫道:“大家预备,我要叫‘三’了!”
$ X* s1 |) S! x& M/ {  忽听得灵龟阁屋顶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喝道:“且慢!”跟着便似有一团绿云冉冉从阁顶飘落,挡在令狐冲身前,正是盈盈。) v. [! b, `5 j
  令狐冲急叫:“盈盈,退后!”盈盈反过左手,在身后摇了摇,叫道:“贾叔叔,黄面尊者在江湖上好响的万儿,怎地干起这等没出息的勾当来啦!”贾布道:“这个……大小姐,你……退开,别蹚混水。”盈盈道:“你在这里干甚么来着?东方叔叔叫你和上官叔叔来送礼给我,你怎地受了嵩山派左冷禅的贿赂,竟来对恒山派掌门无礼?”贾布道:“谁说我受了左冷禅的贿赂?我奉有东方教主密令,捉拿令狐冲送交总坛。”
: n: @3 }. `' H' k/ j  盈盈道:“你胡说八道。教主的黑木令在此。教主有令:贾布密谋不轨,一体教众见之即行擒拿格杀,重重有赏!”说着右手高高举起,手中果然是一根黑木令牌。. B! |3 F3 p5 ?& x4 x+ A
  贾布大怒,喝道:“放箭!”盈盈道:“东方教主叫你杀我吗?”贾布道:“你违抗教主令旨……”盈盈叫道:“上官叔叔,你将叛徒贾布拿下,你便升作青龙堂长老。”
/ Q, p; r* T- n9 A5 e  上官云自负武功较贾布为高,入教资历也较他为深,但贾布是青龙堂长老,自己是白虎堂长老,排名反在其下,本来就对贾布颇有心病,一听盈盈的呼唤,不禁迟疑。盈盈是前任教主之女,现下任教主重入江湖,谋复教主之位,东方教主虽然向来对这位任大小姐十分尊重,今后却势必不同,但要他指挥部属向盈盈发射毒水,却是万万不能。
1 x2 ~/ z" v$ [* X1 G& |8 k  贾布又叫:“放箭!”但他那些部属一直视盈盈有若天神,又见她手中持有黑木令,如何敢对她无礼?
% n, E3 V0 w9 ?% I! x; \( S  正僵持间,灵龟阁下忽然有人叫道:“火起,火起!”红光闪动,黑烟冲上,正是阁楼底下着了火。盈盈大声叫道:“贾布,你好狠心,干么放火想烧死你的老部下?”贾布怒道:“胡说八盈盈叫道:“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日月神教教众,东方教主有令:快下去救火!”说着向前疾冲。令狐冲、方证、冲虚三人乘势奔前。盈盈叫的是本教切口,加之阁下火起,混乱中诸教众只一呆,令狐冲等三人便已横越半截飞桥,破窗入阁。) M3 {( p" h0 b; ^" y
  三人冲入阁内,毒水机弩即已无所施其技。令狐冲抢到真武大帝座前,提起一只烛台,右臂一振,蜡烛飞出。他知道毒水实在太过厉害,只须身上溅到一点,那便后患无穷,眼见方证、冲虚二人掌劈足踢,下手毫不容情,霎时间已料理了七八人,他提起烛台当作剑使,手臂一抬,便刺入了一人咽喉,顷刻间杀了六人。' P) Z0 D: i7 W8 x/ R: k6 I
  贾布与上官云这次来到恒山,共携带四十口箱子,每口箱子两人扛抬,一共有八十名汉子。这八十人其实均是日月教中的得力教众,武功均颇了得。
, O5 P9 I! o9 r, _, Y  四十人分布于悬空寺四周,其余四十人便取出暗藏在身的机弩,分自神蛇阁、灵龟阁中出袭。令狐冲等三人片刻之间,将贾布手下的二十人屠戮干净,毒水机弩散了一地。( z2 G- h$ u* a2 R" b
  贾布手持一对判官笔,和盈盈手中一长一短的双剑斗得甚紧。& J% i( j; }) \/ t
  令狐冲和盈盈交往,初时是闻其声而不见其人,随后是见其威慑群豪而不知其所由,感其深情而不知其所踪。当日她手杀少林弟子,力斗方生大师,令狐冲也只是见其影而不见其形,直至此刻,才初次正面见到她与人相斗。. q4 s! }* ]3 e8 C7 U+ N2 m
  但见她身形轻灵,倏来倏往,剑招攻人,出手诡奇,长短剑或虚或实,极尽飘忽,虽然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便在眼前,令狐冲心中,仍是觉得飘飘缈缈,如烟如雾。
3 z1 l- E; y0 r5 ?8 t  贾布所使的一对判官笔份量极重,挥舞之际,发出有似钢鞭、铁锏般声息。盈盈的双剑始终不和他判官笔相碰。贾布每一招都是笔尖指向盈盈身上各处大穴,但总是差之毫厘。
; d4 k0 E# ^) o$ [  t  方证大师喝道:“孽障,还不撤下兵刃就擒?”
/ D" l+ ?6 m  K2 D9 R, x* K3 M- M  贾布眼见今日之势已是有死无生,双笔归一,疾向盈盈喉头戳去。令狐冲一惊,生怕盈盈避不开这一招,手中烛台刺出,嗤嗤两声,刺在贾布双手腕脉之上。贾布手指无力,判官笔脱手,双掌一起,和身向令狐冲扑来。
, Z  K: O$ ^: a9 n# G  方证大师斜刺里穿上,一举臂,两只手掌将他双掌拿住了。贾布使力挣扎,无法脱出对方手掌,当即飞起左腿,踢向方证下阴,招式甚是毒辣。方证叹一口气,双手一送,贾布向外直飞,穿门而出。只听得叫声惨厉,越叫越远,跌入翠屏山外深谷之中。: H+ m5 H0 e+ b# W
  令狐冲向盈盈一笑,说道:“亏得你来相救!”0 I) t5 v4 K7 p% j0 w% s8 ~
  盈盈微笑道:“总算及时赶到!”纵声叫道:“扑熄了火!”阁下有人应道:“是!”原来楼阁下起火,是以硫磺硝石之属烧着茅草,用以扰乱贾布心神,并非真的起火。+ D" e! [3 @; d! x  b3 [; z+ j% W7 E
  盈盈走到窗口,向对面神蛇阁叫道:“上官叔叔,贾布抗命,自取其祸,你率领部属下阁来罢,我不跟你为难。”上官云道:“大小姐,你可得言而有信。”盈盈道:“我向本教历代神魔发誓,只要上官云听我号令,今后我决不加害于他,若违此誓,给三尸虫嚼食脑髓而死。”这是日月教最重的毒誓,上官云一听,便即放心,率领二十名部属下阁。0 P8 Q* Z2 A1 @7 A6 F& Y
  令狐冲等四人走下灵龟阁,只见老头子、祖千秋等数十人已候在阁下。' r: ~/ P8 F5 a. e0 P% p
  令狐冲问盈盈道:”你怎知贾布他们前来偷袭?”盈盈道:“东方不败哪有这等好心,会诚心来给你送礼?我初时还道四十口箱子之中藏着甚么诡计,后来见贾布鬼鬼祟祟,领着从人到这边来,我起了疑心,带老先生他们一起过来瞧瞧。那些守在翠屏山下的饭桶居然不许我们上山,一下子便露出了马脚。”  老头子、祖千秋等尽皆大笑。上官云低下了头,脸上深有惭色。0 P0 \* H( q. J" y6 V
  令狐冲叹道:“我这恒山派掌门第一天上任,也便露出了胡涂无能的马脚。明知东方不败派人前来决无善意,却也不加防范。令狐冲死了,那是活该,倘若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竟也遭到奸人暗算……唉!”说着不住摇头。* C- N4 |+ }7 X) k$ O4 g
  盈盈道:“上官叔叔,今后你是跟我呢,还是跟东方不败?”上官云脸上变色,在这顷刻之间,要他决定背叛东方教主,那可为难之极。盈盈道:“神教十长老之中,已有六人服了我爹爹给他们的三尸脑神丹。这一颗丹丸,你服是不服?”说着伸出手掌,一颗殷红色的药丸,在她手中滴溜溜的打转。9 r; s- z: S' f& j( g! U* F
  上官云颤声道:“大小姐,你说本教十大长老之中,已有六位长老……六位长老……”盈盈道:“不错,你从未跟过我爹爹办事,这几年跟随东方不败,并不算是背叛我爹爹。你苦能弃暗投明,我固然定当借重,我爹爹自也另眼相看。”
0 U+ [9 C" N6 v$ Z; w/ b% O  上官云向四周一瞧,心想:“我若不投降,眼见便得命丧当场,既然十长老中已有六长老归顺了任教主,大势所趋,我上官云也不能独自向东方教主效忠。”当即上前,从盈盈掌上取过三尸脑神丹,咽入腹中,说道:”上官云蒙大小姐不杀之恩,今后奉命驱使,不敢有违。”一面说,一面躬身行礼。盈盈笑道:“今后咱们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多礼。你手下这些兄弟,自然也跟着你罢?”8 k& R" g4 n2 x
  上官云转头向二十名部属瞧去。那些汉子见首领已降,且已服了三尸脑神丹,当即向盈盈拜伏于地,说道:”愿听圣姑差遣,万死不辞。”
' y, N3 D; j3 P( \  这时群豪已扑熄了火,见盈盈收服上官云,尽皆庆贺。上官云在日月教中武功既高,职位又尊,归降盈盈,于任我行夺回教主之事自必助力甚大。# g1 {/ s( H9 Q
  方证与冲虚见事已平息,当即告辞下山。令狐冲送出数里,这才互道珍重而别。
9 y* L4 j, B+ E5 a( n! B" p  盈盈与令狐冲并肩缓缓回见性峰来,说道:”东方不败此人行事阴险毒辣,适才你已亲见。我爹爹和向大哥刻下正在向教中故旧游说,要他们重投旧主。欣然顺服的自然最好,不肯归降的便一一解决,以削弱东方不败的势力。东方不败这当儿也已展开反攻,他派遣贾布和上官云来向你下手,便是一着极厉害的棋子。只因我爹爹和向大哥行踪隐秘,东方不败无法找到他们,若是伤害了你,我……我……”说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红,转过了头。0 I* q0 ?, [% M
  其时暮色苍茫,晚风吹动她柔发,从后脑向双颊边飘起。令狐冲见到她雪白的后颈,心中一荡,寻思:“她对我一往情深,天下皆知,连东方不败也想到要擒拿了我,向她要胁,再以此要胁她爹爹。适才悬空寺天桥之上,她明知毒水中人即死,却挡在我身前,唯恐我受伤。有妻如此,令狐冲复有何求?”伸出双臂,便往她腰中抱去。4 [0 R: f1 W1 Q) _
  盈盈嗤的一笑,身子微侧,令狐冲便抱了个空。他剑法虽精,内力浑厚,但于拳脚、擒拿、轻身等等功夫,却差得远了。盈盈笑道:“一派掌门大宗师,如此没规没矩吗?”, t8 Q3 d- |' N6 E% _. H! M
  令狐冲笑道:“普天下掌门人之中,以恒山派掌门最为莫名奇妙,贻笑大方了。”; u+ x- `5 Q' a& w  }5 _
  盈盈正色道:“你为甚么这样说?连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对你也礼敬有加,还有谁敢瞧你不起?你师父将你逐出华山门墙,你可别永远将这件事放在心头,自觉愧对于人。”  x4 s, L- D' G* B* h4 y
  盈盈这几句话,正说中了令狐冲的心事,他生性虽然豁达,但于被逐出师门之事,却是一直既惭愧又痛心,不由得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U8 {7 E7 D4 F5 t4 O2 H; `1 C
  盈盈拉住他手,说道:“你身为恒山掌门,已于天下英雄之前扬眉吐气。# S# W; E3 V3 V# q$ z9 Z
  恒山华山两派向来齐名,难道堂堂恒山派掌门,还及不上一个华山派的弟子吗?”令狐冲道:“多谢你相劝。只是我总觉做尼姑头儿,有些尴尬可笑。”
/ @$ Y3 U$ f1 k, |3 W  盈盈道:“今日已有近千名英雄好汉投入恒山派麾下,五岳剑派之中,说到声势之盛,只嵩 山派尚可和你较量一下,泰山、衡山、华山三派,又怎能及得上你?”+ C1 x& m( M1 D% S6 I$ _* J  z
  令狐冲道:“这件大事,我还没谢你呢。”盈盈微笑道:“谢甚么?”# f( @/ s& m( \; A' q0 V: _
  令狐冲道:“你怕我做尼姑头儿不大体面光彩,于是派遣手下好汉,投归恒山。若不是圣姑有令,这些放荡不羁、桀骜不驯的江湖朋友,怎肯来做大小尼姑的同门?来乖乖的受我约束?”盈盈抿嘴一笑,说道:“那也未必尽然,你做他们的盟主,攻打少林寺,大伙儿都很服你呢。”: H4 }) ]9 {2 C( h% u) ^! J+ e
  两人谈谈说说,离主庵已近,隐隐听到群豪笑语喧哗。盈盈停步道:“咱们暂且分手,待爹爹大事已定,我再来见你。”' A, Q! q: Q+ L" q
  令狐冲胸口突然一热,说道:“你去黑木崖吗?”盈盈道:“是。”令狐冲道:“我和你同去。”盈盈目光中放出十足喜悦的光彩,却缓缓摇头。  Q3 B3 c" x% H
  令狐冲道:“你不要我同去?”盈盈道:“你今天刚做恒山派掌门,便和我一起去办日月教的事。虽说恒山派新掌门行事,令人莫测高深,但这样干,总未免过份些罢?”令狐冲道:“对付东方不败,那是艰危之极的事,我难道能置身事外,忍心你去涉险?”盈盈道:”那些江湖汉子住在恒山别院之中,难保他们不向恒山派的姑娘罗唣。”令狐冲道:“只须你去传个号令,谅他们便有天大胆子,再也不敢。”
/ T! `) S2 F4 L  盈盈道:“好,你肯和我同去,我代爹爹多谢了。”令狐冲笑道:“咱二人你谢我、我谢你的,干么这样客气?”盈盈嫣然一笑,道:“以后我对你不客气,可别怪我。”3 B  s1 p. v8 `+ Y4 o9 z8 d' @
  走了一阵,盈盈道:“我爹爹说过,你既不允入教,他去夺回教主之事,便不能要你相助,可是……可是……”说着红晕上脸。令狐冲道:“我虽不属日月教,跟你却不是外人。就算你爹爹见了我,要撵我走,我也是厚了脸皮,死赖活挨。”盈盈微笑道:“我爹爹得你相助,心中也一定挺欢喜的。”' q2 U) s: ]6 k( h4 C9 G
  二人回到见性峰上,分别向众弟子吩咐。令狐冲命诸弟子勤练武功,说自己要送盈盈一程,办完事后,即行回山。盈盈则叮嘱群豪,过了今天之后,若是有人踏上见性峰一步,上左足砍左足,上右足砍右足,双足都上便两腿齐砍。
9 f0 |: x( D0 x; J# W8 c  次日清晨,令狐冲和盈盈跟众人别过,带同上官云及二十名教众,向黑木崖进发。
: E" N; z# H2 k( T/ H0 {4 V1 O  黑木崖是在河北境内,由恒山而东,不一日到了平定州。令狐冲和盈盈一路都分别坐在两辆大车之中,车帷低垂,以防为东方不败的耳目知觉。当晚盈盈和令狐冲在平定客店之中歇宿。该地和日月教总坛相去不远,城中颇多教众来往,上官云派遣四名得力部属,在客店前后把守,不许闲杂人等行近。
; f! r% q9 V+ b  {  晚膳之时,盈盈陪着令狐冲小酌。店房中火盆里的熊熊火光映在盈盈脸上,更增娇艳。
. F7 O: K7 y6 L8 j2 c* n7 J  令狐冲喝了几怀酒,说道:“你爹爹那日在少林寺中,说道他于当世豪杰之中,佩服三个半人,其中以东方不败居首。此人既能从你爹爹手中夺得教主之位,自然是个才智极高之士。江湖上又向来传言,天下武功以东方不败为第一,不知此言真假如何?”6 x# I! N9 W$ N: r$ O2 v  f- B& t# i
  盈盈道:“东方不败这厮极工心计,那是不必说了。武功到底如何,我却不大了然,近几年来我极少见到他面。”
! L1 o) R1 u- v% I8 v( R  令狐冲点头道:“近几年你在洛阳城中绿竹巷住,自是少见他面。”盈盈道:“那倒也不尽然。我虽在洛阳城,每年总回黑木崖一两次,但回到黑木崖,往往也见不着东方不败。听教中长老说,这些年来,越来越难见到教主。”令狐冲道:“身居高位之人,往往装神弄鬼,令人不易见到,以示与众不同。”盈盈道:“这自然是一个原因。但我猜想他是在苦练《葵花宝典》上的功夫,不愿教中的事物打扰他的心神。”令狐冲道:“你爹爹曾说,当年他日夕苦思‘吸星大法’中化解异种真气之法,不理教务,这才让东方不败篡夺了权位。难道东方不败又来重蹈覆辙么?”
0 @; R* g; h# _3 Z  盈盈道:“东方不败自从不亲教务之后,这些年来,教中事务,尽归那姓杨的小子大权独揽了。这小子不会夺东方不败的权,重蹈覆辙之举,倒决不至于。”令狐冲道:“姓杨的小子?那是谁啊?怎地我从来没听见过?”
: B# |; d4 |% ~3 j; b2 P  盈盈脸上忽现忸怩之色,微笑道:“说起来没的污了口。教中知情之人,谁也不提;教外之人,谁也不知。你自然不会听见了。”- X/ O4 F4 `- ?3 n% b' G* l
  令狐冲好奇之心大起,道:“好妹子,你便说给我听听。”盈盈道:“那姓杨的叫做杨莲亭,只二十来岁年纪,政功既低,又无办事才干,但近来东方不败却对他宠信得很,真是莫名奇妙。”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嘴角微斜,显得甚是鄙夷。( @7 {/ k: n) f
  令狐冲恍然道:“啊,这姓杨的是东方不败的男宠了。原来东方不败虽是英雄豪杰,却喜欢……喜欢娈童。”2 U" E& y1 ~' ^
  盈盈道:“别说啦,我不懂东方不败捣甚么鬼。总之他把甚么事儿都交给杨莲亭去办,教里很多兄弟都害在这姓杨的手上,当真该杀……”8 f) L) v4 T2 {9 c% g
  突然之间,窗外有人笑道:“这话错了,咱们该得多谢杨莲亭才是。”$ r5 l. k3 F, X& D/ A- W, u
  盈盈喜叫:“爹爹!”快步过去开门。
' K6 U( R5 z3 z6 e  任我行和向问天走进房来。二人都穿着庄稼汉衣衫,头上破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若非听到声音,当真见了面也认不出来。令狐冲上前拜见,命店小二重整杯筷,再加酒菜。
6 S+ d- B% ^, G: ]  y& h  任我行精神勃勃,意气风发,说道:“这些日子来,我和向兄弟联络教中旧人,竟出乎意料之外的容易。十个中倒有八个不胜之喜,均说东方不败近年来倒行逆施,已近于众叛亲离的地步。尤其那杨莲亭,本来不过是神教中一个无名小卒,只因巴结上东方不败,大权在手,作威作福,将教中不少功臣斥革的斥革,害死的害死。若不是限于教中严规,早已有人起来造反了。# x) [8 R: G( A9 S6 W# Q, ?
  那姓杨的帮着咱们干了这桩大事,岂不是须得多谢他才是。”
& d& V4 b+ g: K( k, G! P1 Q  盈盈道:“正是。”又问:“爹爹,你们怎知我们到了?”
, r8 \  p0 S* O+ r0 P$ x  I0 S  任我行笑道:“向兄弟和上官云打了一架,后来才知他已归降了你。”
3 F9 e: T; {/ y, G, A. r1 h3 J  盈盈道:“向叔叔,你没伤到他罢?”向问天微笑道:“要伤到上官雕侠,可不是易事。”
# |$ p  `( O; h2 S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外面嘘溜溜、嘘溜溜的哨子声响,静夜中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 G- d. E0 k5 ], G  V  盈盈道:“难道东方不败知道我们到了?”转向令狐冲解说:“这哨声是教中捉拿刺客、叛徒的讯号,本教教众一闻讯号,便当一体戒备,奋勇拿人。”4 c8 U+ g7 l" ^. K' @' O8 b- k6 o
  过了片刻,听得四匹马从长街上奔驰而过,马上乘者大声传令:“教主有令:风雷堂长老童百熊勾结敌人,谋叛本教,立即擒拿归坛,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6 B0 k/ u) M" v. l3 k  盈盈失声道:“童伯伯!那怎么会?”只听得马蹄声渐远,号令一路传了下去。瞧这声势,日月教在这一带嚣张得很,简直没把地方官放在眼里。
; `5 N' Q8 J6 \$ p  任我行道:“东方不败消息倒也灵通,咱们前天和童老会过面。”盈盈吁了口气,道:“童伯伯也答应帮咱们?”任我行摇头道:“他怎肯背叛东方不败?我和向兄弟二人跟他剖析利害,说了半天,最后童老说道:“我和东方兄弟是过命的交情,两位不是不知,今日跟我说这些话,那分明是瞧不起童百熊,把我当作了是出卖朋友之人。东方教主近来受小人之惑,的确干了不少错事。但就算他身败名裂,我姓童的也决不会做半件对不起他的事。& q) v( W# T' }6 R; O* t% \
  姓童的不是两位敌手,要杀要剐,便请动手。’这位童老,果然是老姜越老越辣。”
$ o, O: `# K0 f- |& @) P& v  令狐冲赞道:”好汉子!”% G% H2 \" l/ _' a* l3 B' q% L
  盈盈道:“他既不答应帮咱们,东方不败又怎地要拿他?”
! I, l" z( K4 p% `$ Y# n  向问天道:“这就叫做倒行逆施了。东方不败年纪没怎么老,行事却已颠三倒四。像童老这么对他忠心耿耿的好朋友,普天下又哪里找去?”
( k% y+ M- K# M+ v0 P  任我行拍手笑道:“连童老这样的人物,东方不败竟也和他翻脸,咱们大事必成!来,干一杯!”四个人一齐举杯喝干。
* ]% w/ r" v' |  盈盈向令狐冲道:“这位童伯伯是本教元老,昔年曾有大功,教中上下,人人对他甚是尊敬。他向来和爹爹不和,跟东方不败却交情极好。按情理说,他便犯了再大的过失,东方不败也决不会难为他。”# o% N8 Z  ~$ W/ U# N3 l
  任我行兴高采烈,说道:“东方不败捉拿童百熊,黑木崖上自是吵翻了天,咱们乘这时候上崖,当真最好不过。”向问天道:“咱们请上官兄弟一起来商议商议。”任我行点头道:“甚好。”向问天转身出房,随即和上官云一起进来。+ I- I) s  L0 w8 H" b3 W. f7 ]; I
  上官云一见任我行,便即躬身行礼,说道:“属下上官云,参见教主,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任我行笑道:“上官兄弟,向来听说你是个不爱说话的硬汉子,怎地今日初次见面,却说这等话?”上官云一愣,道:“属下不明,请教主指点。”
9 `) k( v' U& D. T1 b; x2 _$ e  盈盈道:“爹爹,你听上官叔叔说‘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觉得这句话很突兀,是不是?”任我行道:“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当我是秦始皇吗?”4 `6 _# {8 w5 A0 e# L$ R. ~# g+ m; k
  盈盈微笑道:“这是东方不败想出来的玩意儿,他要下属众人见到他时,都说这句话,就是他不在跟前,教中兄弟们互相见面之时,也须这么说。那还是不久之前搞的花样。上官叔叔说惯了,对你也这么说了。”, J8 Z# F+ }7 z0 `9 r
  任我行点头道:“原来如此。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倒想得挺美!但又不是神仙,哪里有千秋万载的事?上官兄弟,听说东方不败下了令要捉拿童老,料想黑木崖上甚是混乱,咱们今晚便上崖去,你说如何?”, P( U3 _" i) H4 M' }
  上官云道:“教主令旨英明,算无遗策,烛照天下,造福万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属下谨奉令旨,忠心为主,万死不辞。”2 |/ ~/ e; u& x
  任我行心下暗自嘀咕:“江湖上多说‘雕侠’上官云武功既高,为人又极耿直,怎他说起话来满口谀词,陈腔烂调,直似个不知廉耻的小人?难道江湖上传闻多误,他只是浪得虚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5 P" m5 U: `, t0 s; A) H3 b% Z9 P  盈盈笑道:“爹爹,咱们要混上黑木崖去,第一自须易容改装,别给人认了出来。可是更要紧的,却得学会一套黑木崖上的切口,否则你开口便错。”3 a8 R3 k  h5 B+ v3 D
  任我行道:“甚么叫做黑木崖上的切口?”盈盈道:“上官叔叔说的甚么‘教主令旨英明,算无遗策’,甚么‘属下谨奉令旨,忠心为主,万死不辞’等等,便是近年来在黑木岸上流行的切口。这一套都是杨莲亭那厮想出来奉承东方不败的。他越听越喜欢,到得后来,只要有人不这么说,便是大逆不道的罪行,说得稍有不敬,立时便有杀身之祸。”任我行道:“你见到东方不败之时,也说这些狗屁吗?”盈盈道:“身在黑木崖上,不说又有甚么法子?
/ W* W0 X1 y8 d$ Q8 ~9 Y  女儿所以常在洛阳城中住,便是听不得这些叫人生气的言语。”
' Q0 |6 h/ F1 a8 {) T) }( |  任我行道:“上官兄弟,咱们之间,今后这一套全都免了。”上官云道:“是。教主指示圣明,历百年而常新,垂万世而不替,如日月之光,布于天下,属下自当凛遵。”
5 r7 I! ^" ]4 x$ S/ d  盈盈抿着嘴,不敢笑出声来。3 {# R% @; b- V
  任我行道:“你说咱们该当如何上崖才好?”上官云道:“教主胸有成竹,神机妙算,当世无人能及万一。教主座前,属下如何敢参末议?”任我行皱眉道:“东方不败会商教中大事之时,也是无人敢发一言吗?”盈盈道:“东方不败才智超群,别人原不及他的见识。就算有人想到甚么话,那也是谁都不敢乱说,免遭飞来横祸。”
1 W- A( _$ Q( L  任我行道:“原来如此。那很好,好极了!上官兄弟,东方不败命你去捉拿令狐冲,当时如何指示?”上官云道:”他说捉到令狐大侠,重重有赏,捉拿不到,提头来见。”任我行笑道:“很好,你就绑了令狐冲去领赏。”
* `$ P, }6 `* a, M  上官云退了一步,脸上大有惊惶之色,说道:“令狐大侠是教主爱将,有大功于本教,属下何敢得罪?”任我行笑道:“东方不败的居处,甚是难上,你绑缚了令狐冲去黑木崖,他定要传见。”
: V5 c7 H- q( J. ]  盈盈笑道:“此计大妙,咱们便扮作上官叔叔的下属,一同去见东方不败。只要见到他面,大伙儿抽兵刃齐上,凭他武功再高,总是双拳难敌四手。”) j1 \6 D, ]1 L) r
  向问天道:“令狐兄弟最好假装身受重伤,手足上绑了市带,染些血迹,咱们几个人用担架抬着他,一来好叫东方不败不防,二来担架之中可以暗藏兵器。”任我行道:“甚好,甚好。”) k; Y" Z# [) O. w
  只听得长街彼端传来马蹄声响,有人大呼:“拿到风雷堂主了,拿到风雷堂主了!”. Y& p( S5 C  d  Y
  盈盈向令狐冲招了招手。两人走到客店大门之后,只见数十人骑在马上,高举火把,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疾驰而过。那老者须发俱白,满脸是血,当是经过一番剧战。他双手被绑在背后,双目炯炯,有如要喷出火来,显是心中愤怒已极。盈盈低声道:“五六年前,东方不败见到童伯伯时,熊兄长,熊兄短,亲热得不得了,哪想到今日竟会反脸无情。”
" t, g; b4 y/ P% W5 l  x  ~& c1 i  过不多时,上官云取来了担架等物。盈盈将令狐冲的手臂用白布包扎了,吊在他头颈之中,宰了口羊,将羊血洒得他满身都是。任我行和向问天都换上教中兄弟的衣服,盈盈也换上男装,涂黑了脸。各人饱餐之后,带同上官云的部属,向黑木崖进发。
4 u7 t" @% `" P$ G: m7 T  离平定州西北四十余里,山石殷红如血,一片长滩,水流湍急,那便是有名的猩猩滩。更向北行,两边石壁如墙,中间仅有一道宽约五尺的石道。
2 \: R, R8 Y! O; I( R  一路上日月教教众把守严密,但一见到上官云,都十分恭谨。一行人经过三处山道,来到一处水滩之前,上官云放出响箭,对岸摇过来三艘小船,将一行人接了过去。令狐冲暗想:“日月教数百年基业,果然非同小可。苦不是上官云作了内应,咱们要从外攻入,那是谈何容易?”) u# v# d- D; t8 |6 A
  到得对岸,一路上山,道路陡峭。上官云等在过渡之时便已弃马不乘,一行人在松柴火把照耀下徒步上坡。盈盈守在担架之侧,手持双剑,全神监视。这一路上山,地势极险,抬担架之人倘若拚着性命不要,将担架往万丈深谷中一抛,令狐冲不免命丧宵小之手。: d2 a$ v% {) d& L
  到得总坛时天尚未明,上官云命人向东方不败急报,说道奉行教主令旨,已成功而归。过了一会,半空中银铃声响,上官云立即站起,恭恭敬敬的等候。
9 B# c' w2 F- _5 I) Z& h  盈盈拉了任我行一把,低声道:“教主令旨到,快站起来。”任我行当即站起,放眼瞧去,只见总坛中一千教众在这刹那间突然都站在原地不动,便似中邪着魔一般。
5 y2 m  s  A4 O* C  银铃声从高而下的响将下来,十分迅速,铃声止歇不久,一名身穿黄衣的教徒走进来,双手展开一幅黄布,读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东方令曰:贾布、上官云遵奉令旨,成功而归,殊堪嘉尚,着即带同俘虏,上崖进见。”
+ w, U: V% R6 C6 l5 O7 S# r: \. y  上官云躬身道:“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 z3 a% ^2 x. k  令狐冲见了这情景,暗暗好笑:“这不是戏台上太监宣读圣旨吗?”  s6 ^4 d, x) m3 y' E' O' ^
  只听上官云大声道:“教主赐属下进见,大恩大德,永不敢忘。”他属下众人一齐说道:“教主赐属下进见,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 e/ N, `/ I5 {  任我行、向问天等随着众人动动嘴巴,肚中暗暗咒骂。
+ t. d7 t$ O3 S. s, y# o  一行人沿着石级上崖,经过了三道铁门,每一处铁闸之前,均有人喝问当晚口令,检查腰牌。到得一道大石门前,只见两旁刻着两行大字,右首是“文成武德”,左首是“仁义英明”,横额上刻着“日月光明”四个大红字。+ q( f) F. n# D' K) L/ p
  过了石门,只见地下放着一只大竹篓,足可装得十来石米。上官云喝道:“把俘虏抬进去。”和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三人弯腰抬了担架,跨进竹篓。$ N, Q* ~% `' Z. ^8 N5 i
  铜锣三响,竹篓缓缓升高。原来上有绞索绞盘,将竹篓绞了上去。
9 j3 |9 |2 f5 x! L, U; T& G/ c: K9 p  竹篓不住上升,令狐冲抬头上望,只见头顶有数点火星,这黑木崖着实高得厉害。盈盈伸出右手,握住了他左手。黑夜之中,仍可见到一片片轻云从头顶飘过,再过一会,身入云雾,俯视篓底,但见黑沉沉的一片,连灯火也望不到了。& r* W% d0 T! o% E" i+ e
  过了良久,竹篓才停。上官云等抬着令狐冲踏出竹篓,向左走了数丈,又抬进了另一只竹篓,原来崖顶太高,中间有三处绞盘,共分四次才绞到崖顶。令狐冲心想:“东方不败住得这样高,属下教众要见他一面自是为难之极。”5 a5 {: F, \2 s* z" w, x- _
  好容易到得崖顶,太阳已高高升起。日光从东射来,照上一座汉白玉的巨大牌楼,牌楼上四个金色大字“泽被苍生”,在阳光下发出闪闪金光,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1 r5 y" D! _+ V$ d0 S
  令狐冲心想:“东方不败这副排场,武林中确是无人能及。少林、嵩山,俱不能望其项背,华山、恒山,那更差得远了。他胸中大有学问,可不是寻常的草莽豪雄。”任我行轻声道:“泽被苍生,哼!”
2 [1 [4 m6 T; \- e' y0 Z3 C  上官云朗声叫道:“属下白虎堂长老上官云,奉教主之命,前来进谒。”
( r$ X& U4 x  d  右首一间小石屋中出来四人,都是身穿紫袍,走了过来。为首一人道:“恭喜上官长老立了大功,贾长老怎地没来?”上官云道:“贾长老力战殉难,已报答了教主的大恩。”那人道:“原来如此,然则上官长老立时便可升级了。”上官云道:“若蒙教主提拔,决不敢忘了老兄的好处。”那人听他答应行贿,眉花眼笑的道:“我们可先谢谢你啦!”他向令狐冲瞧了一眼,笑道:“任大小姐瞧中的,便是这小子吗?我还道是潘安宋玉一般的容貌,原来也不过如此。青龙堂上官长老,请这边走。”上官云道:“教主还没提拔我,可别叫得太早了,倘若传进了教主和杨总管耳中,那可吃罪不起。”
" W; j  t1 v, n6 `6 A  那人伸了伸舌头,当先领路。" G+ f( f6 A! w/ x1 Z( n& }
  从牌楼到大门之前,是一条笔直的石板大路。进得大门后,另有两名紫衣人将五人引入后厅,说道:“杨总管要见你,你在这里等着。”上官云道:“是!”垂手而立。
' U) V8 e) k3 H; _2 c  过了良久,那“杨总管”始终没出来,上官云一直站着,不敢就座。令狐冲寻思:“这上官长老在教中职位着实不低,可是上得崖来,人人没将他放在眼里,倒似一个厮养侍仆也比他威风些。那杨总管是甚么人?多半便是那杨莲亭了,原来他只是个总管,那是打理杂务琐事的仆役头儿,可是日月教的白虎堂长老,竟要恭恭敬敬的站着,静候他到来。东方不败当真欺人太甚!”$ G6 B1 b: V7 m4 n9 q
  又过良久,才听得脚步声响,步声显得这人下盘虚浮,无甚内功。一声咳嗽,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令狐冲斜眼瞧去,只见这 人三十岁不到年纪,穿一件枣红色缎面皮袍,身形魁梧,满脸虬髯,形貌极为雄健威武。
, m5 A( f! V# k/ ~  令狐冲寻思:“盈盈说东方不败对此人甚是宠信,又说二人之间,关系暧昧。我总道是个姑娘一般的美男子,哪知竟是个彪形大汉,那可大出意料之外了。难道他不是杨莲亭?”  只听这人说道:“上官长老,你大功告成,擒了令狐冲而来,教主极是喜欢。”声音低沉,甚是悦耳动听。
$ E9 I8 }& u" q2 N8 T  上官云躬身道:“那是托赖教主的洪福,杨总管事先的详细指点,属下只是遵照教主的令旨行事而已。”: t5 J' y6 c0 J+ {% [7 ?( k- N
  令狐冲心下暗暗称奇:“这人果然便是杨莲亭!”: H( B) u& }( k
  杨莲亭走到担架之旁,向令狐冲脸上瞧去。令狐冲目光散涣,嘴巴微张,装得一副身受重伤后的痴呆模样。杨莲亭道:“这人死样活气的,当真便是令狐冲,你可没弄错?”9 H+ k( y" g; c! s  k- E# [) E
  上官云道:“属下亲眼见到他接任恒山派掌门,并没弄错。只是他给贾长老点了三下重穴,又中了属下两掌,受伤甚重,一年半载之内,只怕不易复原。”杨莲亭笑道:“你将任大小姐的心上人打成这副模样,小心她找你拚命。”上官云道:“属下忠于教主,旁人的好恶,也顾不得了。若得能为尽忠于教主而死,那是属下毕生之愿,全家皆蒙荣宠。”
7 q' P4 ]; }# y) J. ^1 a. ?9 a: r  杨莲亭道:“很好,很好。你这番忠心,我必告知教主知道,教主定然重重有赏。风雷堂堂主背叛教主,犯上作乱之事,想来你已知道了?”上官云道:“属下不知其详,正要向总管请教。教主和总管若有差遣,属下奉命便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V8 P1 b. ]# B
  杨莲亭在椅中一坐,叹了口气,说道:“童百熊这老儿,平日仗着教主善待于他,一直倚老卖老,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近年来他暗中营私结党,阴谋造反,我早已瞧出了端倪,哪知他越来越无法无天,竟然去和反教大逆任我行勾结,真正岂有此理。”! }2 j! ~# U9 v7 {* }! v' g
  上官云道:“他竟去和那……那姓任的勾结吗?”话声发颤,显然大为震惊。
, z' w8 ?- `7 U& L! W4 P1 k  杨莲亭道:“上官长老,你为甚么怕得这样厉害?那任我行也不是甚么三头六臂之徒,教主昔年便将他玩弄于掌心之中,摆布得他服服贴贴。只因教主开恩,才容他活到今日。他不来黑木崖便罢,倘若胆敢到来,还不是像宰鸡一般的宰了。”上官云道:“是,是。只不知童百熊如何暗中和他勾结?”
+ ]4 O5 \# R5 X: a% J  杨莲亭道:“童百熊和任我行偷偷相会,长谈了几个时辰,还有一名反教的大叛徒向问天在侧。那是有人亲眼目睹的。跟任我行,向问天这两个大叛徒有甚么好谈的?那自是密谋反叛教主了。童百熊回到黑木崖来,我问他有无此事,他竟然一口认了!”上官云道:“他竟一口承认,那自然不是冤枉的了。”* I2 ^) b7 o% Z3 t1 K+ G  A/ A
  杨莲亭道:“我问他既和任我行见过面,为甚么不向教主禀报?他说:4 |; P: n6 q/ E; N( D6 u
  ‘任老弟瞧得起我姓童的,跟我客客气气的说话。他当我是朋友,我也当他是朋友,朋友之间说几句话,有甚么了不起?’我问他:‘任我行重入江湖,意欲和教主捣乱,这一节你又不是不知。他既然对不起教主,你怎可还当他是朋友?’他可回答得更加不成话了,他妈的,这老家伙竟说:‘只怕是教主对不起人家,未必是人家对不起教主!’”5 P: F  b  I- H! F& |9 J! x
  上官云道:“这老儿胡说八道!教主义薄云天,对待朋友向来是最厚道的,怎会对不起人?那自然是忘恩负义之辈对不起教主。”这几句话在杨莲亭听来,自然以为“教主”二字是指东方不败,令狐冲等却知他是在讨好任我行,只听他又道:“属下既决意向教主效忠,有哪个鼠辈胆敢言语中对教主他老人家稍有无礼,我上官云决计放他不过。”
, ?7 D1 |, M+ n0 O( N: K. d5 F; y  这几句话,其实是当面在骂杨莲亭,可是他哪里知道,笑道:“很好,教中众兄弟倘若都能像你上官长老一般,对教主忠心耿耿,何愁大事不成?你辛苦了,这就下去休息罢。”
1 C0 V) p- D8 l: l- T  上官云一怔,说道:“属下很想参见教主。属下每见教主金面一次,便觉精神大振,做事特别有劲,全身发热,似乎功力修为陡增十年。”
( m( C) d/ K$ i8 j6 V$ J; U  杨莲亭淡淡一笑,说道:“教主很忙,恐怕没空见你。”( E! I3 k4 j3 c/ l
  上官云探手入怀,伸出来时,掌心中已多了十来颗大珍珠,走上几步,低声道:“杨总管,属下这次出差,弄到了这十八颗珍珠,尽数孝敬了总管,只盼总管让我参见教主。教主一喜欢,说不定升我的职,那时再当重重酬谢。”
+ @1 w! I3 Q: t+ [& Z+ m  杨莲亭皮笑肉不笑的道:“自己兄弟,又何必这么客气?那可多谢你了。”
/ W% U  K) r- d) m% d/ t  放低了喉咙道:“教主座前,我尽力替你多说好话,劝他升你做青龙堂长老便了。”1 K' b  b' c* h1 f: k/ J
  上官云连连作揖,说道:“此事若成,上官云终身不敢忘了教主和总管的大恩大德。”杨莲亭道:“你在这里等着,待教主有空,便叫你进去。”# {# z7 c- v$ k6 [. i9 G& V
  上官云道:“是,是,是!”将珍珠塞在他的手中,躬身退下。杨莲亭站起身来,大模大样的进内去了。" L3 j6 z) t9 l2 J8 W) u* k* t6 u
  又过良久,一名紫衫侍者走了出来,居中一站,朗声说道:“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有令:着白虎堂长老上官云带同俘虏进见。”- t0 _" y( {: J5 u: j
  上官云道:“多谢教主恩典,愿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左手一摆,跟着那紫衫人向后进走去。任我行和向问天、盈盈抬了令狐冲跟在后面。  j. q& A( L# Y9 |/ B  J
  一路进去,走廊上排满了执戟武士,一共进了三道大铁门,来到一道长廊,数百名武士排列两旁,手中各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交叉平举。上官云等从阵下弓腰低头而过,数百柄长刀中只要有一柄突然砍落,便不免身首异处。
7 s! t# S% @+ g: v  任我行、向问天等身经百战,自不将这些武士放在眼里,但在见到东方不败之前先受如许屈辱,心下暗自不忿,令狐冲必想:“东方不败待属下如此无札,如何能令人为他尽忠效力?一于教众所以没有反叛,只是迫于淫威、不敢轻举妄动而已,东方不败轻视豪杰之士,焉得不败?”
/ U+ R8 B9 |4 d+ C4 x% e  走完刀阵,来到一座门前,门前悬着厚厚的帷幕。上官云伸手推幕,走了进去,突然之间寒光闪动,八杆枪分从左右交叉向他疾刺,四杆枪在他胸前掠过,四杆枪在他背后掠过,相去均不过数寸。
9 c" |% r5 F" x5 R$ a7 ~  令狐冲看得明白,吃了一惊,伸手去握藏在大腿绷带下的长剑,却见上官云站立不动,朗声道:“属下白虎堂长老上官云,参见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
$ Q$ p% Q% J% m1 k  殿里有人说道:“进见!”八名执枪武士便即退回两旁。令狐冲这才明白,原来这八枪齐出,还是吓唬人的,倘若进殿之人心怀不轨,眼前八枪刺到,立即抽兵刃招架,那便阴谋败露了。  K- d! _, W, q9 _( `
  进得大殿,令狐冲心道:“好长的长殿!”殿堂阔不过三十来尺,纵深却有三百来尺,长端彼端高设一座,坐着一个长须老者,那自是东方不败了。! O' {! ]! c8 A  e. O3 N. t
  殿中无窗,殿口点着明晃晃的蜡烛,东方不败身边却只点着两盏油灯,两朵火焰忽明忽暗,相距既远,火光又暗,此人相貌如何便瞧不清楚。
5 W* b$ \6 B: J7 v: I  上官云在阶下跪倒,说道:“教主文成武德,仁义英明,中兴圣教,泽被苍生,属下白虎堂长老上官云叩见教主。”1 A! O8 n/ K$ k1 g0 w% S- T
  东方不败身旁的紫衫侍从大声喝道:“你属下小使,见了教主为何不跪?”4 o; a- X. N# G$ i6 Y! H- [! ^' V
  任我行心想:“时刻未到,便跪你一跪,又有何妨?待会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当即低头跪下。向问天和盈盈见他都跪了,也即跪倒。9 `6 @+ O0 `) J7 L
  上官云道:“属下那几个小使朝思暮想,只盼有幸一睹教主金面,今日得蒙教主赐见,真是他们祖宗十八代积的德,一见到教主,喜欢得浑身发抖,忘了跪下,教主恕罪。”2 o) d8 [  d# r. I1 c, C
  杨莲亭站在东方不败身旁,说道:“贾长老如何力战殉教,你禀明教主。”
, q. c- ^  ^% Q3 r  X  上官云道:“贾长老和属下奉了教主令旨,都说我二人多年来身受教主培养提拔,大恩难报。此番教主又将这件大事交在我二人身上,想到教主平时的教诲,我二人心中的血也要沸了,均想教主算无遗策,不论派谁去擒拿令狐冲,仗着教主的威德,必定成功,教主所以派我二人去,那是无上的眷顾……”
4 w% T5 B6 ^  L! r9 u8 _+ D  令狐冲躺在担架之上,心中不住暗骂:“肉麻,肉麻!上官云的外号之中,总算也有个‘侠’字,说这等话居然脸不红,耳不赤,不知人间有羞耻事。”
! U: z- C- o4 {1 a6 j* U  便在此时,听得身后有人大声叫道:“东方兄弟,当真是你派人将我捉拿吗?”这人声音苍老,但内力充沛,一句话说了出去,回音从大殿中震了回来,显得威猛之极,料想此人便是风雷堂堂主童百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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