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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6 ]. o# n6 w( e! W第 十 回 少年英侠
& \. |; v; P9 | 耶律齐道:“三妹,你瞧仔细了。我拍她臂儒穴,她定要斜退相避,我跟着拿她巨骨穴,她不得不举刀反砍。这时出手要快,就能夺下她的兵刃。”1 H" N: f8 D5 k" ~; t. F9 g* j
那黑衣少女怒道:“呸,也没这般容易。”耶律齐道:“是这样。”说着右掌往她“臂儒穴”拍去。这一掌出手歪歪斜斜,却将她前后左右的去路都封住了,只留下左侧后方斜角一个空隙。那少女要躲他这一拍,只得斜退两步。 r1 l8 W4 y- `: T R+ `
耶律齐点了点头,果然伸手拿她“巨骨穴”。那少女心中一直记着,“千万别举刀反砍。”但形格势禁,只有举刀反砍才是连消带打的妙着,当下无法多想,立时举刀反砍。耶律齐道:“是这样!”人人以为他定是要伸手夺刀,哪知他右手也缩了回来,与左手相拱,双手笼入袖筒。那少女一刀没砍着,却见他双手笼袖,微微一呆。耶律齐右手忽地伸出,两根手指夹着刀背一提,那少女握刀不住,给他夺了过去。
! H. z' O4 I3 M* \+ x/ o! r 众人见此神技,一时呆了半晌,随即一个哄堂大彩。那黑衣少女脸色沮丧,呆立不动。众人都想:“二公子不出手擒你,明明放你一条生路。你还不出去,更待何时?”7 Y$ G2 x. N% o$ D- Z' R* ~/ B
耶律齐缓步退开,向耶律燕道:“她也没了兵刃,你再跟她试试,胆子大些,留心她的掌中腿。”耶律燕踏上两步,说道:“完颜萍,我们一再饶你,你始终苦苦相逼,难道到了今日还不死心么?”) p4 w2 m) i6 Z& B3 @
完颜萍不答,垂头沉吟。耶律燕道:“你既定要与我分个胜负,咱们就爽爽快快动手罢!”说着冲上去迎面就是两拳。完颜萍后跃避开,凄然道:“刀子还我。”耶律燕一怔,心道:“我哥哥夺了你兵刃,明明是要你和我平手相斗,怎地你又要讨还刀器?”说道:“好罢!”从哥哥手里接过柳叶刀抛给了她。一名守卫倒转手中单刀递过,说道:“三小姐,你也使兵刃。”
/ R5 V9 O- I1 {( Q2 j( T 耶律燕道:“不用。”但转念一想:“我空手打不过她,咱们就比刀。”接刀虚劈两下,觉得稍微沉了一点,但勉强也可使得。' M5 |# w9 @, F: _) f" y c, x
完颜萍脸色惨白,左手提刀,右手指着耶律楚材道:“耶律楚材,你帮着蒙古人,害死我爹爹妈妈,今生我是不能找你报仇的了。咱们到阴世再算帐罢!”说话甫毕,左手横刀就往脖子中抹去。8 H. R! H& S1 L' U
杨过听她说这几句话时眼神凄楚,一颗心怦的一跳,胸口一痛,失声叫道:“姑姑!”+ q! p" [. o% K% N% A! U2 J* |& u; G
就在此时,完颜萍已横刀自刎。耶律齐抢上两步,右手长出,又伸两指将她柳叶刀夺了过来,随手点了她臂上穴道,说道:“好端端的,何必自寻短见?”横刀自刎、双指夺刀,都只一霎间之事,待众人瞧得清楚,刀子已重入耶律齐之手。
3 ^8 q$ o% I/ l! f! [# T/ c 其时室内众人齐声惊呼,杨过的一声“姑姑”无人在意,陆无双在她身旁却听得清楚,低声问道:“你叫甚么?她是你姑姑?”杨过忙道:“不,不!不是。”原来他见完颜萍眼波中流露出一股凄恻伤痛、万念俱灰的神色,就如小龙女与他决绝分手时一模一样。他陡然间见到,不由得如痴如狂,竟不知身在何处。
- ~6 E4 r( D3 G/ y 耶律楚材缓缓说道:“完颜姑娘,你已行刺过我三次。我身为大蒙古国宰相,灭了你大金国,害你父母。可是你知我的祖先却又是为何人所灭呢?”
U) F- x/ n& q k" q 完颜萍微微摇头,道:“我不知道。”耶律楚材道:“我祖先是大辽国的皇族,大辽国是给你金国灭了的。我大辽国耶律氏的子孙,被你完颜氏杀戮得没剩下几个。我少时立志复仇,这才辅佐蒙古大汗灭你金国。唉,怨怨相报,何年何月方了啊?”说到最后这两句话时,抬头望着窗外,想到只为了几家人争为帝王,以致大城民居尽成废墟,万里之间尸积为山,血流成河。
S6 V" Q+ |* P 完颜萍茫然无语,露出几颗白得发亮的牙齿,咬住上唇,哼了一声,向耶律齐道:“我三次报仇不成,自怨本领不济,那也罢了。我要自尽,又干你何事?”耶律齐道:“姑娘只要答应以后不再寻仇,你这就去罢!”完颜萍又哼了一声,怒目而视。耶律齐倒转柳叶刀,用刀柄在她腰间轻轻撞了几下,解开她的穴道,随即将刀递了过去。完颜萍欲接不接,微一犹豫,终于接过,说道:“耶律公子,你数次手下容情,以礼相待,我岂有不知?只是我完颜家与你耶律家仇深似海,凭你如何慷慨高义,我父母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2 I9 Z7 T7 Y8 j6 o' |7 M
耶律齐心想:“这女子始终纠缠不清,她武艺不弱,我总不能寸步不离爹爹,若有失闪,如何是好?嗯,不如用言语相迫,教她只能来找我。”朗声说道:“完颜姑娘,你为父母报仇,志气可嘉。只是老一辈的帐,该由老一辈自己了结。咱们做小辈的自己各有恩怨。你家与我家的血帐,你只管来跟我算便是,若再找我爹爹,在下此后与姑娘遇到,可就十分为难了。” S0 T: W. q' o
完颜萍道:“哼,我武艺远不及你,怎能找你报仇?罢了,罢了。”说着掩面便走。
7 ^( \* P& ~( B3 P7 n7 S% n 耶律齐知她这一出去,必定又图自尽,有心要救他一命,冷笑道:“嘿嘿,完颜家的女子好没志气!”完颜萍霍地转过身来,道:“怎地没志气了?”- Z- k# x3 j" ]/ {5 [: F# \
耶律齐冷笑道:“我武功高于你,那不错,可这又有甚么希罕?只因我曾遇明师指点,并非我自己真有甚么过人之处。你所学的铁掌功夫,本来也是当世一门了不起的武功,只是教你的那位师父所学未精,你练的时日又浅,难以克敌致胜,原是理所当然。年纪轻轻,只要苦心去另寻明师,难道就找不着了?”完颜萍本来满腔怨怒,听了这几句话,不由得暗暗点头。& x. p8 c/ a K! l; X; r% N! Q' F
耶律齐又道:“我每次跟你动手,只用右手,非是我傲慢无理。只因我左手力大,出手往往便要伤人。这样罢,待你再从明师之后,随时可来找我,只要逼得我使用左手,我引颈就戮,决无怨言。”他知完颜萍的功夫与自己相差太远,纵得高人指点,也是难以胜得过自己单手;料想一个人欲图自尽,只是一时忿激,只要她去寻师学艺,心有专注,过得若干时日,自不会再生自杀的念头。
; c9 C6 h9 j- b$ P& i4 {9 @+ x: E! O 完颜萍心想:“你又不是神仙,我痛下苦功,难道两只手当真便胜不了你单手?”提刀在空中虚劈一下,沉着声音道:“好!君子一言……”耶律齐接口道:“快马一鞭!”完颜萍向众人再也不望一眼,昂首而出,但脸上掩不住流露出凄凉之色。! O' z9 K5 I( w( s5 i/ h
众恃卫见二公子放她走路,自然不敢拦阻,纷纷向耶律楚材道惊请安,退出房去。耶律晋见此处闹得天翻地覆,但杨过始终并不现身,心中暗感奇怪。耶律燕道:“二哥,你怎么又放了她走?”耶律齐道:“不放她怎么?5 L5 W# f7 E# e+ ?- g7 r
难道杀了她?”耶律燕抿嘴笑道:“你放她总是不对。”耶律齐道:“甚么?”. P# y+ K0 A) Y! L) g3 H
耶律燕笑道:“你既要她作我嫂子,就不该放她啊。”耶律齐正色道:“别胡说!”耶律燕见他认真,怕他动怒,不敢再说笑话。
6 B0 z" q+ I5 D5 j# w6 } 杨过在窗外听耶律燕说到“要她做我嫂子”几字,心中突然无缘无故的感到一阵酸意,见完颜萍上高向东南方而去,当下向陆无双道:“我瞧瞧去。”
# h7 }5 S0 ^. g+ D 陆无双道:“瞧甚么?”杨过不答,展开轻功追了出去。
* \8 i( ^& C/ H$ q. G; U& i% Z 完颜萍武功并不甚强,轻功却甚高明,杨过提气直追,直到龙驹寨镇外,才见到她的后影。只见她落入一座屋子的院子,推门进房。杨过跟着跃进,躲在墙边。过了半晌,西厢房中传出灯火,随即听到一声长叹。这一声叹息中直有千般怨愁,万种悲苦。
. N/ a2 a5 y- n' Y 杨过在窗外听着,怔怔的竟是痴了,触动心事,不知不觉的也长叹一声。8 C4 A3 r6 K; v3 a% W* X1 F2 g# B
完颜萍听得窗外有人叹息,大吃一惊,急忙吹熄灯火,退在墙壁之旁,低声喝问:“是谁?”杨过道:“跟你一般,也是伤心之人。”完颜萍更是一怔,听他语气中似乎并无恶意,又问:“你到底是谁?”杨过道:“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几次行刺不成,便想自杀,可不是将自己性命看得忒也轻了?更将这番血海深仇看得忒也轻了?”
8 ]( u6 {" L) _- l* x7 S: k) o6 @ 呀的一声,两扇门推开,完颜萍点亮烛火,道:“阁下请进。”杨过在门外双手一拱,走进房去。完颜萍见他身穿蒙古军官装束,年纪甚轻,微感惊讶,说道:“阁下指教得是,请问高姓大名。”+ J% r1 ~8 S, y) a
杨过不答,双手笼在袖筒之中,说道:“耶律齐大言不惭,自以为只用右手就算本领了得,其实要夺人之刀,点人穴道,一只手也不用又有何难?”
/ B) ]) D$ P2 j. U4 ]$ h 完颜萍心中不以为然,只是未摸清对方的底细,不便反驳。杨过道:“我教你三招武功,就能逼那耶律齐双手齐用。现下我先和你试试,我既不用手,又不使脚,跟你过几招如何?”完颜萍大奇,心道:“难道你有妖法,一口气便能将我吹倒了?”杨过见她迟疑,道:“你只管用刀子砍我,我要是避不了,死而无怨。”完颜萍道:“好罢,我也不用刀,只用拳掌打你。”杨过摇头道:“不,我不用手脚而夺下你刀子,你方能信服。”
/ D# H( m. ~* r' Z, Y$ o( k9 [ 完颜萍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微微有气,道:“阁下如此了得,真是闻所未闻。”说着抽出单刀,往他肩头劈去。她见杨过双手笼袖,浑若无事,只怕伤了他,这一刀的准头略略偏了些。杨过瞧得明白,动也不动,说道:“不用相让,要真砍!”柳叶刀从他肩旁直劈而下,与他身子相离只有寸许。完颜萍见他毫不理会,好生佩服他的胆量,又想:“难道这是个浑人?”
0 I& @& K( C# B$ s5 B 柳时刀一斜,横削过去,这次却不容情了。杨过斗地矮身,刀锋从他头顶掠过,相差仍然只有寸许。( | v/ Y$ Y) x4 y: Z/ v
完颜萍打起精神,提刀直砍。杨过顺着刀势避过,道:“你刀中还可再夹掌法。”完颜萍道:“好!”横刀砍出,左掌跟着劈去。杨过侧身闪避,道:“再快些不妨。”完颜萍将一路刀法施展开来,掌中夹刀,愈出愈快。
/ A# \% ~' _- Z# W. ~) ^. P 杨过道:“你掌法凌厉,好过刀法。耶律齐说这是铁掌功夫,是不是?”完颜萍点点头,出手更是狠辣。杨过双手始终笼在袖中,在掌影刀锋间飘舞来去。完颜萍单刀铁掌,连他衣服也碰不到半点。
6 B0 k3 E k s) C 她一套刀法使了大半,杨过道:“小心啦,三招之内,我夺你刀。”完颜萍此时对他已甚是佩服,但说要在三招之内夺去自己兵刃,却仍是不信,只是不由自主的将刀柄握得更加紧了,说道:“你夺啊!”横刀使一招“云横秦岭”,向他头颈削去。杨过一低头,从刀底下钻了过去,侧过头来,额角正好撞正她右手肘弯“曲池穴”。完颜萍手臂酸软,手指无力。杨过仰头张口,咬住刀背,轻轻巧巧的便将刀子夺过,跟着头一侧,刀柄撞在她胁下,已点中了穴道。5 W, M5 m8 o+ ~9 k
杨过抬头松齿,向上甩去,柳叶刀飞了上去,他将刀抛开,为的是要清清楚楚说话,当下说道:“怎么样,服了么?”说了这六个字,那刀落将下来,杨过张口咬住,笑嘻嘻的瞧着她。完颜萍又惊又喜,点了点头。
}9 q0 f- i" U. l4 D 杨过见她秋波流转,娇媚动人,不自禁想抱她一抱,亲她一亲,只是此事太过大胆荒唐,咬住刀背,一张脸涨得通红。完颜萍哪知他的心事,但见他神色怪异,心中微感惊奇,自觉全身酸麻,双腿软软的似欲摔倒。杨过踏上一步,距她已不过尺许,正想抛去刀子,把嘴唇凑到她眼皮上去亲一个吻,猛地想起:“她好生感激那耶律齐以礼相待,难道我就不如他了?哼,我偏要处处都胜过他。”于是低下头来,下颚一摆,将刀柄在她腰间一撞,解开她的穴道,将刀柄递了过去。
+ y7 N- | Y* X% G; S 完颜萍不接刀子,双膝跪地,说道:“求师父指点,小女子得报父母深仇,永感大德。”杨过大为狼狈,急忙扶起,伸手从口中取下单刀,说道:“我怎能做你师父?不过我能教你一个杀死那耶律齐的法门。”完颜萍大喜,道:“只要能杀了耶律齐,他哥哥和妹子我都不怕,自能再杀他父亲……”& W( c; t# Y& i5 |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一事,黯然道:“唉,待得我学到能杀他的本事,那耶律老儿怎能还在世上?我父母之仇,终究是报不了的啦。”杨过笑道:“那耶律老儿一时三刻之命,总还是有的。”完颜萍奇道:“甚么?”杨过道:“要杀耶律齐又有何难?现下我教你三招,今晚就能杀了他。”+ k9 z, i( [( j+ B a2 U
完颜萍曾三次行刺耶律楚材,三次都被耶律齐行若无事的打败,知他本领高于自己十倍,心想眼前这蒙古少年军官武功虽强,未必就胜过了耶律齐,纵使胜得,也决不能只教自己三招,就能用之杀了他,而今晚便能杀他,更是万万不能的了。她怕杨过着恼,不敢出言反驳,只是微微摇头,眼中那股叫他瞧了发痴发狂的眼色,不住滚来滚去。
* F7 ]( g7 E" D$ q 杨过明白她的心意,说道:“不错,我武功未必在他之上,当真动手,说不定我还是输多赢少。但要教你三招,今晚去杀了他,却决非难事。就只怕他曾饶你三次,你下不了手而已。”完颜萍心中一动,随即硬着心肠道:“他虽有德于我,但父母深仇,不能不报。”杨过道:“好,这三招我便教你。你若能杀他而不愿下手,那便如何?”完颜萍道:“凭你处置便了。反正你这么高的本领,要打要杀,我还能逃得了么?”杨过心道:“我怎舍得打你杀你?你杀不杀他,跟我又有什么相干?”于是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这三招也没甚么了不起。你瞧清楚了。”
* p' }: P( Y6 O8 T V8 M 当下提起刀来,缓缓自左而右的砍去,说道:“第一招,是‘云横秦岭’。”6 ~; F+ ]0 m. o. R
完颜萍心道:“这一招我早就会了,何用你教?”见刀锋横来,侧身而避。5 o( |& K2 O7 t" T6 l, n
杨过突出左手,抓住她的右掌,说道:“第二招,是你刚才使用过两次的‘枯藤缠树’。”完颜萍点头道:“是,这是我铁掌擒拿手中的一招。”杨过握着她又软又滑的手掌,心中一荡,笑道:“你该学羊脂玉掌功才是,怎么去学铁掌擒拿手了?”完颜萍不知他是出言调笑,道:“有羊脂玉掌功么?这名儿倒挺美。”只觉他捏住自己手掌,一紧一放,使力极轻,觉得这手法还不及自己所学以铁掌功为基的擒拿手厉害,心想:“你第一招与第二招都是我所会的功夫,难道单凭第三招一招,就能杀了耶律齐?”杨过凝视她眼睛,叫道:“看仔细了!”突然手腕疾翻,横刀往自己项颈中抹去。
! }3 l" ~" x8 q: k 完颜萍大惊,叫道:“你干甚么?”她右手被杨过牢牢握住,忙伸左手去夺他单刀。虽在危急之中,她的铁掌擒拿手仍是出招极准,一把抓住杨过手腕,往外力拗,叫他手中刀子不能及颈。杨过松开了手,退后两步,笑道:“你学会了么?”" K# I4 {: J& t: m! `% K, I
完颜萍惊魂未定,只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不明他的用意。杨过笑道:“你先使‘云横秦岭’横削,再使‘枯藤缠树’牢牢抓住他右手,第三招举刀自刎,他势必用左手救你。他向你立过誓,只要你逼得他用了左手,任你杀他,死而无怨。这不成了么?”完颜萍一想不错,怔怔的瞧着他。杨过道:“这三招万无一失,若不收效,我跟你磕头。”完颜萍微微摇头,说道,“他说过不用左手,一定不会用的。那便怎地?”杨过道:“那又怎地?你永世报不了仇啦,自己死了不就干净?”完颜萍凄然点头,道:“你说得对。多谢指点迷津。阁下到底是准?”) z1 G; ]& f" B# P6 ?" R
杨过还未回答,窗外忽然有个女子声音叫道:“他叫傻蛋,你别信他的鬼话。”杨过听得是陆无双的声音,只笑了笑,并不理会。完颜萍纵向窗边,只见黑影一闪,一个人影跃出了围墙。; Y7 Y1 b+ i/ f. _
完颜萍待要追出,杨过拉住她手,笑道:“不用追了,是我的同伴。她最爱跟我过不去。”完颜萍望着他,沉吟半晌,道:“你既不肯说自己姓名,那也罢了。我信得过你对我总是一番好意。”杨过见她秋波一转,神色楚楚,不由得心生怜惜,当下拉着她手,和她并肩坐在床沿,柔声道:“我姓杨名过,我是汉人,不是蒙古人。我爹爹妈妈都死啦,跟你身世一般……”
7 J# S* L8 r* z& J% C 完颜萍听他说到这里,心里一酸,两滴泪珠夺眶而出。杨过心情激荡,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完颜萍从怀里抽出一块手帕,掷给了他。杨过拿到脸上拭抹,想到自己身世,眼泪却愈来愈多。
( Q! A) U0 v* J [9 X( P$ ~8 C 完颜萍强笑道:“杨爷,你瞧我倒把你招哭啦。”杨过道:“别叫我杨爷。你今年几岁啦?”完颜萍道:“我十八岁,你呢?”杨过道:“我也是十八。”心想:“我若是月份小过她,给她叫一声兄弟,可没味儿。”说道:“我是正月里的生日,以后你叫我杨大哥得啦。我也不跟你客气,叫你完颜妹子啦。”完颜萍脸上一红,觉得此人做事单刀直入,好生古怪,但对自己确是并无恶意,于是点了点头。# ]! K0 y ^8 K0 [+ n* x
杨过见她点头,喜得心痒难搔。完颜萍容色清秀,身材瘦削,遭逢不幸,似乎生来就叫人怜惜,而最要紧的是她盈盈眼波竟与小龙女极为相似。他可没想到一个人心中哀伤,眼色中自然有凄苦之意,天下之人莫不皆然,说她眼波与小龙女相似,那也只是他自欺自慰的念头而已。他凝视着她眼睛,忽而将她的黑衣幻想而为白衣,将她瘦瘦的瓜子脸幻想成为小龙女清丽绝俗的容貌,痴痴的瞧着,脸上不禁流露出了祈求、想念、爱怜种种柔情。" M3 S5 M+ G5 R6 z9 H
完颜萍有些害怕,轻轻挣脱他手,低声道:“你怎么啦?”杨过如梦方醒,叹了口气,道:“没甚么。你去不去杀他?”完颜萍道:“我这就去。' v7 I3 T; {: X; A! Q7 ]- Q$ U4 t+ V
杨大哥,你陪不陪我?”杨过待要说“自然陪你去”,转念一想:“若我在旁,她有恃无恐,自刎之情不切,耶律齐就不会中计。”说道:“我不便陪你。”! m3 [: ?+ y& ~/ C& W
完颜萍眼中登时露出失望之色,杨过心里一软,几乎便要答应陪她,哪知完颜萍幽幽的道:“好罢,杨大哥,只怕我再也见不到你啦。”杨过忙道:“哪里?哪里?我……”* Z! B1 E# C% ^1 G3 B
完颜萍凄然摇头,径自奔出屋去,片刻之间,又已回到耶律晋的住处。+ Z. ? `/ g" Q: `; \# v
这时耶律楚材等各已回房,正要安寝。完颜萍在大门上敲了两下,朗声说道:“完颜萍求见耶律齐耶律公子。”早有几名侍卫奔过来,待要拦阻,耶律齐打开门来,说道:“完颜姑娘有何见教?”完颜萍道:“我再领教你的高招。”耶律齐心中奇怪:“怎地你如此不自量力?”于是侧身让开,右手一伸,说道:“请进。”
1 J0 f, @; R j# w 完颜萍进房拔刀,呼呼呼连环三招,刀风中夹着六招铁掌掌法,这“一刀夹双掌”自左右分进合击。耶律齐左手下垂,右手劈打戳拿,将她三刀六掌尽数化解,心想:“怎生寻个法儿,叫她知难而退,永不再未纠缠?”+ P6 ?( G J8 r
二人斗了一阵,完颜萍正要使出杨过所授的三招,门外忽有一女子声音叫道:“耶律齐,她要骗你使用左手,可须小心了。”正是陆无双出声呼叫。. ]$ C8 r9 O: d9 _& S
耶律齐一怔,完颜萍不等他会过意来,立时一招“云横秦岭”削去,待他侧身闪避,斗地伸出左手,“枯藤缠树”,已抓住他右手,自己右手回转,横刀猛往颈中抹去。
6 K! `4 g- j& d( ]: e. v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耶律齐心中转了几转:“定须救她?但她是在骗我用左手,我一使上左手,这条命就是交给她了。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见死不救?”杨过逆料耶律齐的心思,只要突然出此三招,他非出左手相救不可,哪知陆无双从中捣乱,竟尔抢先提醒。本来这法子已然不灵,但耶律齐慷慨豪侠,明知这一出手相救,乃是自舍性命,危急之际竟然还是伸出左手,在完颜萍右腕上一挡,手腕翻处,夺过了她的柳叶刀来。$ a" m) Z; X5 {: B9 p
二人交换了这三招,各自跃后两步。耶律齐不等她开口,将刀掷了过去,说道:“你已迫得了我用左手,你杀我便是,但有一事相求。”完颜萍脸色惨白,道:“甚么事?”耶律齐道:“求你别再加害家父。”完颜萍“哼”1 y5 ^. q" \4 e) L6 V+ ?8 j
了一声,慢慢走近,举起刀来,烛光下只见他神色坦然,凛凛生威,见到这般男子汉的气概,想起他是为了相救自己才用左手,这一刀哪里还砍得下去?# ~# _* D( N/ u0 `& ^
她眼中杀气突转柔和,将刀子往地下一掷,掩面奔出。
" R2 o+ B" J. @- a% w9 E2 W$ w5 X 她六神无主,信步所之,直奔郊外,到了一条小溪旁,望着淡淡的垦光映在溪中,心中乱成一团。过了良久良久,叹了一口长气。* X( O$ Y- `! J7 P3 ?# g) l- O
忽然身后也发出一声叹息。完颜萍一惊,转过身来,只见一人站在身后,正是杨过。她叫了声“杨大哥”,垂首不语。杨过上前握住她双手,安慰她道:“要为父母报仇,原非易事,那也不必性急。”完颜萍道:“你都瞧见了?”杨过点点头。完颜萍道:“以我这般无用之辈,报仇自然不易。我只要有你一半功夫,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c. W' N% r7 x
杨过携着她手,和她并排坐在一棵大树下,说道:“纵然学得我的武功,又有何用?你眼下虽不能报仇,总知道仇人是谁,日后岂无良机?我呢?连我爹爹是怎样死的也不知,是谁害死他也不知,甚么报仇雪恨,全不用提。”
; B Q. R, k4 w 完颜萍一呆,道:“你父母也是给人害死的么?”杨过叹道:“我妈是病死的,我爹爹却死得不明不白。我从来没见过我爹一面。”完颜萍道:“那怎么会?”杨过道:“我妈生我之时,我爹已经死了。我常问我妈,爹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仇人是谁?我每次问起,妈妈总是垂泪不答,后来我就不敢再问啦。那时候我想,等我年纪大些再问不迟,哪知道妈妈忽然一病不起。
! W7 s8 T' I' ?, D' h z) e 她临死时我又问起。妈妈只是摇头,说道:‘你爹爹……你爹爹……唉,孩儿,你这一生一世千万别想报仇。你答允妈,千万不能想为爹爹报仇。’我又是悲伤,又是难过,大叫:‘我不答允,我不答允!’妈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死了。唉,你说我怎生是好啊?”他说这一番话原意是安慰完颜萍,但说到后来,自己也伤心起来。常言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人若不报父仇,乃是最大的不孝,终身蒙受耻辱,为世人所不齿。杨过连杀父仇人的姓名都不知道,这件恨事藏在心中郁积已久,此时倾吐出来,语气之中自是充满了伤心怨愤。 l0 @5 ^1 c" k
完颜萍道:“是谁养大你的?”杨过道:“又有谁了?自然是我自己养自己。我妈死后,我就在江湖上东游西荡,这里讨一餐,那里挨一宿,有时肚子俄得抵不住,偷了人家一个瓜儿薯儿,常常给人抓住,饱打一顿。你瞧,这里许多伤疤,这里的骨头突出来,都是小时给打的。”一面说,一面卷起衣袖裤管给她看,星光朦胧下完颜萍瞧不清楚,杨过抓住了她手,在自己小腿的伤疤上摸去。完颜萍抚摸到他腿上凹凹凸凸的疤痕,不禁心中一酸,暗想自己虽然国破家亡,但父亲留下不少亲故旧部,金银财宝更是不计其数,与他的身世相较,自己又是幸运得多了。
. P+ W8 y% `2 \7 `* O% i3 W 二人默然半晌,完颜萍将手轻轻缩转,离开了他小腿,但手掌仍是让他握着,低声问道:“你怎么学了这一身高强武功?怎地又做了蒙古人的官儿?”杨过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蒙古的官儿。我穿蒙古衣衫,只是为了躲避仇家追寻。”完颜萍喜道:“那好啊。”杨过道:“好甚么?”完颜萍脸上微微一红,道:“蒙古人是我大金国的死对头,我自然盼望你不是蒙古的官儿。”杨过握着她温软滑腻的手掌,大是心神不定,说道:“若是我做大金的官儿,你又对我怎样?”
6 h5 h: e0 E3 @# ], o) u. k% t 完颜萍当初见他容貌英俊,武功高强,本已有三分喜欢,何况在患难之际,得他诚心相助,后来听了他诉说身世,更增了几分怜惜,此时听他说话有些不怀好意,却也并不动怒,只叹道:“若是我爹爹在世,你想要甚么,我爹爹总能给你。现下我爹娘都不在了,一切还说甚么?”1 V; @! M- Y6 r# q* r) x5 g
杨过听他语气温和,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妹子,我求你一件事。”完颜萍芳心怦怦乱跳,已自料到三分,低声问:“甚么?”
7 T& N/ ~7 o/ M; Z9 z 杨过道:“我要亲亲你的眼睛,你放心!我只亲你的眼睛,别的甚么也不犯你。”* V ?0 ?4 Z2 j. }. U
完颜萍初时只道他要出口求婚,又怕他要有肌肤之亲,自己若是拒却,他微一用强,怎能是他对手?何况她少女情怀,一只手被他坚强粗厚的手掌握着,已自意乱情迷,别说他用强,纵然毫不动粗,实在也是难以拒却,哪知他只说要亲亲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是心中却又微感失望,略觉诧异,当真是中心栗六,其乱如丝了。她妙目流波,怔怔的望着他,眼神中微带娇羞。杨过凝视她的眼睛,忽然想起小龙女与自己最后一次分别之前,也曾这般又娇羞又深情的望着自己,不禁大叫一声,跃起身来。
7 }& C" A7 n; ]* u' P 完颜萍被他吓了一跳,想问他为了甚么,又觉难以启齿。 d" P8 {" f+ T6 M
杨过心中混乱,眼前晃来晃去尽是小龙女的眼波。那日他见此眼波之时,尚是个混沌未凿的少年,对小龙女又素来尊敬,以致全然不知其中含意,但自下得山来,与陆无双共处几日,此刻又与完颜萍耳鬓厮磨,蓦地里心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对小龙女这番柔情蜜意,方始领会,不由得懊丧万端,几欲在大树上就此一头撞死,心想:“姑姑对我如此一片深情,又说要做我妻子,我竟然辜负她的美意,此时却又往何处寻她?”突然间大叫一声,扑上去一把抱住完颜萍,猛往她眼皮上亲去。
/ Z) G$ F5 A$ L$ G 完颜萍见他如痴如狂,心中又惊又喜,但觉他双臂似铁,紧紧箍在自己腰里,当下闭了眼睛,任他恣意领受那温柔滋味,只觉他嘴唇亲来亲去,始终不离自己的左眼右眼,心想此人虽然狂暴,倒是言而有信,但不知他何以只亲自己的眼睛?忽听得杨过叫道:“姑姑,姑姑!”声音中热情如沸,却又显得极是痛楚。完颜萍正要问他叫甚么,忽然背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劳您两位的驾!”
9 \# ^& J/ D9 e9 ]0 `% d! t 杨过与完颜萍同时一惊,离身跃开,见大树旁站着一人,身穿青袍。完颜萍心下怦怦乱跳,满脸飞红,低头抚弄衣角,不敢向那人再瞧上一眼。杨过却认得清楚,正是当日在小客店中盗驴引开李莫愁的那人,于自己和陆无双实有救命之恩,见这人头垂双鬟,是个女郎,当即深深一躬,说道:“日前多蒙姑娘援手,大德难忘。”
, S- d% u- `9 s/ G. X2 ~ 那女郎恭恭敬敬的还札,说道:“杨爷此刻,还记得那一同出死入生的旧伴么?”杨过道:“你说是……”那女郎道:“李莫愁师徒适才将她擒了去啦!”杨过大吃一惊,颤声道:“当真?她……她现下不碍事么?”那女郎道:“一时三刻还不碍事。陆姑娘咬定那部秘本给丐帮拿了去,赤练魔头便押着她去追讨。谅来她性命一时无妨,折磨自然是免不了。”杨过叫道:“咱们快救她去。”那女郎摇头道:“杨爷武功虽高,只怕还不是那赤练魔头的对手。咱们枉自送了性命,却于事无补。”, q2 d9 l' r' ^+ {/ Y
杨过在淡淡星光之下,见这青衣女郎的面目竟是说不出的怪异丑陋,脸上肌肉半点不动,倒似一个死人,教人一见之下,不自禁的心生怖意,向她望了几眼,便不敢正视,心想:“这位姑娘为人这么好,却生了这样一副怪相,实是可惜。我再看她面貌,难免要流露惊诧神色,那可就得罪她了。”
3 o: I3 S7 @8 O( X z e9 m 问道:“不敢请教姑娘尊姓?”
0 D" U% E2 Q/ K% ^ 那女郎道:“贱姓不足挂齿,将来杨爷自会知晓,眼下快想法子救人要紧。”她说话时脸上肌肤丝毫不动,若非听到声音是从她口中发出,真要以为他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僵尸。但说也奇怪,她话声却极是柔娇清脆,令人听之醒倦忘忧。杨过道:“既然如此,如何救人一凭姑娘计议。小人敬听吩咐便是。”那女郎彬彬有礼,说道:“杨爷不必客气,你武功强我十倍,聪明才智,我更是望尘莫及。你年纪大过我,又是堂堂男子汉,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小女子听从差遣。”( [3 f( C( R' i( J* c$ o
杨过听了她这几句又谦逊、又诚恳的话,心头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心想这位姑娘面目可怖,说话却如此的温雅和顺,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了,当下想了一想,说道,“那么咱们悄悄随后跟去,俟机救人便了。”那女郎道:“这样甚好。但不知完颜姑娘意下如何?”说着走了开去,让杨过与完颜萍商议。9 I% l( Q/ ~" I( x- z4 u
杨过道:“妹子,我要去救一个同伴,咱们后会有期。”完颜萍低头道:“我本事虽低,或许也能出得一点力。杨大哥,我随同你去救人罢。”杨过大喜,连说:“好,好!”当下提高声音,向那青衣女郎说道:“姑娘,完颜姑娘愿助我们去救人。”
# `: Z7 P: v; ^, b c 那女郎走近身来,向完颜萍道:“完颜姑娘,你是金枝玉叶之体,行事还须三思。我们的对头行事毒辣无比,江湖上称作赤练魔头,当真万般的不好惹。”语气甚是斯文有礼。完颜萍道:“且别说杨大哥于我有恩,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单凭姐姐你这位朋友,我完颜萍也很想交交。我跟了姐姐去,一切小心便是。”那女郎过来携住她手,柔声道:“那再好也没有。姐姐,你年纪比我大,还是叫我妹子罢。”! _0 I% l6 l( J% Y/ N: C- \
完颜萍在黑暗之中瞧不见她丑陋的容貌,但听得她声音娇美,握住自己手掌的一只手也是又软又嫩,只道她是个美貌少女,心中很是喜欢,问道:“你今年几岁?”那女郎轻轻一笑,道:“咱们不忙比大小。杨爷,还是救人要紧,你说是不是?”杨过道:“是了,请姑娘指引路途。”那女郎道:“我见到她们是向东南方而去,定是直奔大胜关了。”, q5 E5 V/ Y0 W: ?7 O6 y
三人当即施展轻功,齐向东南方急行。古墓派向以轻功擅长,称得上天下第一。完颜萍武艺并不如何了得,轻功却着实不弱。岂知那青衣女郎不疾不徐的跟在完颜萍身后。完颜萍奔得快,她跟得快,完颜萍行得慢了,她也放慢脚步,两人之间始终是相距一两步。杨过暗暗惊异:“这位姑娘不知是哪一派弟子,瞧她轻功,实在完颜妹子之上。”他不愿在两个姑娘之前逞能,是以始终堕后。
# a5 |; c' A: G, \% e" | 行到天色大明,那女郎从衣囊中取出干粮,分给二人。杨过见她所穿青袍虽是布质,但缝工精巧,裁剪合身,穿在身上更衬得她身形苗条,婀娜多姿,实是远胜锦衣绣服,而干粮、水壶等物,无一不安排妥善,处处显得她心细如发。完颜萍见到她的容貌,甚是骇异,不敢多看,心想:“世上怎会有如此丑陋的女子?”
5 t' E% a9 N3 A% j- F 那女郎待两人吃完,对杨过道:“杨爷,李莫愁识得你,是不是?”杨过道:“她见过我几次。”那女郎从衣囊中取出一块薄薄的丝巾般之物,道:“这是张人皮面具,你戴了之后,她就认不得你了。”杨过接过手来,见面具上露出双眼与口鼻四个洞孔,便贴在脸上,高低凹凸,处处吻合,就如生成一般,当下大喜称谢。! G/ X) r! u) F: X6 N
完颜萍见杨过戴了这面具后相貌陡变,丑陋无比,这才醒悟,说道:“妹子,原来你也戴着人皮面具,我真傻,还道你生就一副怪样呢。真对不起。”' k" H. w% s1 i8 S0 D' X3 a, o
那女郎微笑道:“杨爷这副俊俏模样,戴了面具可就委屈了他。我的相貌哪,戴不戴却都是一样。”
5 [- E, l, {0 G" M2 I) R) n 完颜萍道:“我才不信呢!妹子,你揭下面具给我瞧瞧,成不成?”杨过心中好奇,也是急欲看一看她的容貌,但那女郎退开两步,笑道:“别瞧,别瞧,我一副怪相可要吓坏了你。”完颜萍见她一定不肯,只得罢了。4 u+ b: i. c# p4 {
中午时分,三人赶到了武关,在镇上一家酒楼上拣个座头,坐下用饭。
( @, \( N* q: e+ Y 店下见杨过是蒙古军官打扮,不敢怠慢,极力奉承。
' ~8 }7 E6 S7 o: V' a' o 三人吃得一半,只见门帷掀处,进来三个女子,正是李莫愁师徒押着陆无双。杨过心想此时李莫愁虽然决计认不出自己。但一副如此古怪的容貌难免引起她疑心,行事诸多不便,当下转过头去只是扒饭,倾听李莫愁她们说话。哪知陆无双固然默不作声,李莫愁、洪凌波师徒要了饭菜后也不再说话。
( H c, T; r! x9 ~& Z$ ~8 | 完颜萍听杨过说过李莫愁师徒三人的形貌,心中着急,倒转筷子,在汤里一沾,在桌上写道:“动手么?”杨过心想,“凭我三人之力,再加上媳妇儿,仍难敌她师徒。此事只可智取,不能力敌。”将筷子缓缓摇了几摇。
: V" a' n9 S! f p8 O 楼梯脚步声响,走上两人。完颜萍斜眼看去,却是耶律齐、耶律燕兄妹。
9 T* u ]; N. d9 y# ^' s 二人忽见完颜萍在此,均觉惊奇,向她点了点头,找了个座位坐下。他兄妹二人自完颜萍去后,知她不会再来行刺,于是别过父兄,结伴出来游山玩水,在此处又遇见她,心下更是宽慰。
& q) d! M) y5 W5 K* D 李莫愁因《五毒秘传》落入丐帮之手,好生愁闷,这几日都是食不下咽,只吃了半碗面条,就放下筷子,抬头往楼外闲眺,忽见街角边站着两个乞丐,背上都负着五只布袋,乃是丐帮中的五袋弟子,心念一动,走到窗口,向两丐招手道:“丐帮的两位英雄,请上楼来,贫道有一句话,相烦转达贵帮帮主。”她知若是平白无端的呼唤,这二人未必肯来,若说有话转致帮主,丐帮的弟子却是非来不可。# v( x6 ?. E1 [& A% E% J
陆无双听师父召唤丐帮人众,必是质询《五毒秘传》的去处,不由得脸色惨白。耶律齐知丐帮在北方势力极大,这个相貌俊美的道姑居然有言语传给他们帮主,不知是何等身分来历,不由得好奇心起,停杯不饮,侧头斜睨。
. A; {' w$ a) T) J2 g3 ~3 z 片刻之间,楼梯上踏板微响,两名化子走了上来,向李莫愁行了一礼,道:“仙姑有何差遣,自当遵奉。”两人行礼后站直身子。一名化子见陆无双在侧,脸上倏地变色,原来他曾在道上拦截过她,当下一扯同伴,两人跃到梯口。
# j/ z2 c) A' w! O$ L 李莫愁微微一笑,说道:“两位请看手背。”两丐的眼光同时往自己手背上瞧去,只见每只手背上都抹着三条朱砂般的指印,实不知她如何竟用快捷无伦的手法,已神不知鬼不党的使上了五毒神掌。她这下出手,两丐固然一无所知,连杨过与耶律齐两人也未瞧得明白。两丐一惊之下,同声叫道:“你……你是赤练仙子?”
1 O1 I) D& J( O% B( t 李莫愁柔声道:“去跟你家帮主言道,你丐帮和我姓李的素来河水不犯井水,我一直仰慕贵帮英雄了得,只是无缘谋面,难聆教益,实感抱憾。”
, _: X9 O% I$ {7 C A) `, V0 R, W$ D 两丐互望了一眼,心想:“你说得倒好听,怎又无缘无故的突下毒手?”李莫愁顿了一顿,说道:“两位中了五毒神掌,那不用担心,只要将夺去的书赐还,贫道自会替两位医治。”一丐道:“甚么书?”李莫愁笑道:“这本破书,说来嘛也不值几个大钱,贵帮倘若定是不还,原也算不了甚么。贫道只向贵帮取一千条叫化的命儿作抵便了。”5 ^; {* H/ g" p
两丐手上尚未觉得有何异样,但每听她说一句,便不自禁往手背望上一眼,久闻赤练神掌阴毒无比,中了之后,死时剧痛奇痒,这时心生幻象,手背上三条殷红指印似乎正自慢慢扩大,听她说得凶恶,心想只有回去禀报本路长老再作计较,互相使个眼色,奔下楼去。
* i: ]! W( }% `; R/ X! c! ?2 @5 ] 李莫愁心道:“你帮主若要你二人性命,势必乖乖的拿《五毒秘传》来求我……啊哟不好,若是他抄了个副本留下,却将原本还我,那便如何?”
! Z: k6 a( [: I, a4 ?. i$ O' q 转念又想:“我神掌暗器诸般毒性的解法,全在书上载得明白,他们既得此书,何必再来求我?”想到此处,不禁脸色大变,飞身抢在二丐头里,拦在楼梯中路,砰砰两掌,将二丐击回楼头。她倏下倏上,只见黄影闪动,已回上楼来,抓住一丐手臂一抖,喀喇声响,那人臂骨折断,手臂软软垂下。另一个化子大惊,但他甚有义气,却不奔逃,抢上来护住受伤的同伴,眼见李莫愁抢上前来,急忙伸拳直击。李莫愁随手抓住了他手腕,顺势一抖,又折断了他臂骨。
) I: R& i# d4 Y, I 二丐都只一招之间就身受重伤,心知今日已然无幸,两人背靠着背,各举一只未伤手臂,决意负隅拚斗。李莫愁斯斯文文的道:“你二位便留着罢,等你们帮主拿书来赎。”二丐见她回到桌边坐下喝酒,背向他们,于是一步步的挨向梯边,欲待俟机逃走。李莫愁转身笑道,“瞧来只有两位的腿骨也都折断了,这才能屈留大驾。”说着站起身来。
4 P8 X8 K( {* I- A 洪凌波瞧着不忍,道:“师父,我看守着不让他们走就是了。”李莫愁冷笑道:“哼,你良心倒好。”缓缓向二丐走近。二丐又是愤怒,又是害怕。2 e4 U+ c3 N) V' a
耶律齐兄妹一直在旁观看,此时再也忍不住,同时霍然站起。耶律齐低声道,“三妹,你快走,这女人好生厉害。”耶律燕道:“你呢?”耶律齐道:“我救了二丐,立即逃命。”耶律燕只道二哥于当世已少有敌手,听他说也要逃命,心下难以相信。& `5 z( w3 y- x$ `9 v3 Y- R, q
就在此时,杨过在桌上用力一拍,走到耶律齐跟前,说道:“耶律兄,你我一起出手救人如何?”他想要救陆无双,迟早须跟李莫愁动手,难得有耶律齐这样的好手要仗义救人,不拉他落水,更待何时?+ `9 C$ R5 {6 a. l0 d
耶律齐见他穿的是蒙古军装,相貌十分丑陋,生平从未遇见此人,心想他既与完颜萍在一起,自然知道自己是谁,但李莫愁如此功夫,自己都绝难取胜,常人出手,只有在自送了性命,一时踌躇未答。
/ w; n5 _- D$ }* T2 K 李莫愁听到杨过说话,向他上下打量,只觉他话声甚是熟悉,但此人相貌一见之后决难忘记,却可断定素不相识。
1 h! h+ E& p! J# t 杨过道:“我没兵刃,要去借一把使使。”说着身形一晃,在洪凌波身边一掠而过,顺手在她衣带上摘下了剑鞘,在她脸颊上一吻,叫道:“好香!”
- W* F* W. w. @8 J) O 洪凌波反手一掌,他头一低,已从她掌底钻过,站在二丐与李莫愁之间。这一下身法之快,异乎寻常,正是在古墓斗室中捉麻雀练出来的最上乘轻功。. ]6 K! k. i( _; }6 V. u5 \: O
李莫愁心中暗惊。耶律齐却是大喜过望,叫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I$ z4 J8 g5 X' M9 v9 x
杨过左手一摆,说道:“小弟姓杨。”举起剑鞘道:“我猜里面是柄断剑。”拔剑出鞘,那口剑果然是断的。洪凌波猛然醒悟,叫道:“好小子。
2 p1 c H2 B; Y' H# X" l+ b: I 师父,就是他。”杨过揭下脸上面具,说道:“师伯,师姊,杨过参见。”* \* c* V, D9 M* j) q
这两声“师伯、师姊”一叫,耶律齐固是如堕五里雾中,陆无双更是惊喜交集:“怎地傻蛋叫她们师伯、师姊?”李莫愁淡淡一笑,说道:“嗯,你师父好啊?”杨过心中一酸,眼眶儿登时红了。
3 p2 f* c3 m. Y8 X. d 李莫愁冷冷的道:“你师父当真调教得好徒儿啊。”旧前杨过以怪招化解了她的生平绝技“三无三不手”,最后更以牙齿夺去她的拂尘,武功之怪,委实匪夷所思,虽然终于夺回了拂尘,也知杨过武功与自己相距尚远,此后回思,仍是禁不住暗暗心惊:“这坏小厮进境好快,师妹可更加了不得啦。
+ l/ |( l% \$ l4 u: S8 z0 W' S* e6 f 原来玉女心经中的武功竟然这般厉害。幸好师妹那日没跟他联手,否则……否财……”此刻见他又再现身,心下立感戒惧,不由自主的四下一望,要看小龙女是不是也到了。5 n2 o m8 }6 a/ _4 S
杨过猜到了她的心意,笑嘻嘻的道:“我师父请问师伯安好。”李莫愁道:“她在哪里呢?咱姊妹俩很久没见啦。”杨过道:“师父就在左近,稍待片时,便来相见。”他知自己远不是李莫愁的对手,纵然加上耶律齐,仍是难以取胜,于是摆下“空城计”,抬出师父来吓她一吓。李莫愁道:“我自管教我徒儿,又干你师父甚么事了?”杨过笑道:“我师父向师伯求个情,请你将陆师妹放了罢。”李莫愁微微一笑,道:“你乱伦犯上,与师父做了禽兽般的苟且之事,却在人前师父长,师父短的,羞也不羞?”
0 |2 r1 L% w! M, r 杨过听她出言辱及师父,胸口热血上涌,提起剑鞘当作剑使,猛力急刺过去。李莫愁笑道:“你丑事便做得,却怕旁人说么?”杨过使开剑鞘,连环急攻,凌厉无前,正是重阳遗刻中克制林朝英玉女剑法的武功。李莫愁不敢怠慢,拂尘摆动,见招拆招,凝神接战。
q( l8 [* d' e0 N1 y1 V 李莫愁拂尘上的招数皆是从玉女剑法中化出,数招一过,但觉对方的剑法精奇无比,自己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意料之中,竟给他着着抢先,若非自己功力远胜,竟不免要落下风,心中恨道:“师父好偏心,将这套剑法留着单教师妹。哼,多半是要师妹以此来克制我。这剑法虽奇,难道我就怕了?”
4 \# ?6 m3 e6 @; R) ]# z- { 招数一变,突然纵身而起,跃到桌上,右足斜踢,左足踏在桌边,身子前后晃动,飘逸有致,直如风摆荷叶一般,笑吟吟的道:“你姘头有没有教过你这一手?料她自己也不会使罢?”" o/ t% J S! v% a
杨过一怔,怒道:“甚么姘头?”李莫愁笑道:“我师妹曾立重誓,若无男子甘愿为她送命,便一生长居古墓,决不下山。她既随你下山,你两个又不是夫妻,那不是你姘头是甚么?”杨过怒极,更不打话,挥动剑鞘纵身一涌,也上了桌子。只是他轻功不及对方,不敢踏在桌沿,双足踏碎了几只饭碗菜碗,却也稳稳站定,横鞘猛劈。李莫愁举拂尘挡开剑鞘,笑道:“你这轻功不坏啊!你姘头待你果然很好,说得上有情有义。”
$ r1 a6 v+ k) E0 { 杨过怒气勃发,不可抑止,叫道:“姓李的,你是人不是?口中说人话不说?”挺剑鞘快刺急攻。李莫愁淡淡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E$ X! i4 g) A. q- M
我古墓派出了你这两个败类,可说是丢尽了脸面。”她手上招架,口中不住出言讥讽。她行事虽毒,谈吐举止却向来斯文有礼,说这些言语实是大违本性,只是她担心小龙女窥伺在侧,若是突然抢出来动手,那就难以抵挡,是以污言秽语,滔滔不绝,要骂得小龙女不敢现身。
7 O* m* i9 u0 G* G) E. g 杨过听她越说越是不堪,若是谩骂自己,那是毫不在乎,但竟然如此侮辱小龙女,狂怒之下,手脚颤抖,头脑中忽然一晕,只觉眼前发黑,登时站立不稳,大叫一声,从桌上摔了下来。李莫愁举起拂尘,往他天灵盖直击下去。" W9 x; ~/ U2 @" W; S
耶律齐眼见势急,在桌上抢起两只酒杯往李莫愁背上打去。李莫愁听到暗器风声,斜眼见是酒杯,当即吸口气封住了背心穴道,定要将杨过打死再说,心想两只小小酒杯何足道哉。哪知酒杯未到,酒先泼至,但觉“至阳”、“中枢”两穴被酒流冲得微微一麻,暗叫:“不好!师妹到了。酒已如此,酒杯何堪?”急忙倒转拂尘,及时拂开两只酒杯,只觉手臂一震,心中更增烦忧:“怎么这小妮子力气也练得这么大了?”" G2 v! y1 t$ Y( K$ g, z1 q$ D! T I
待得转过身来,见扬手掷杯的并非小龙女,却是那蒙古装束的长身少年,她大为惊讶:“后辈之中竟有这许多好手?”只见他拔出长剑,朗声说道:“仙姑下手过于狠毒,在下要讨教几招。”李莫愁见他慢慢走近,脚步凝重,看他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适才投掷酒杯的手劲,以及拔剑迈步的姿式,竟似有二十余年功力一般,当下凝眸笑问:“阁下是谁?尊师是哪一位?”耶律齐恭身道:“在下耶律齐,是全真派门下。”
, E' o8 H2 j$ y$ }3 E 此时杨过已然避在一旁,听得耶律齐说是全真派门下,心道:“他果然是全真派的,难道是刘处玄的弟子?料得郝大通也教不出这样的好手来。”
( s9 K. C* Q6 b( d: @# m# c! | 李莫愁问道:“尊师是马钰,还是丘处机?”耶律齐道:“不是。”李莫愁道:“是刘、王、郝中的哪一位?”耶律齐道:“都不是。”李莫愁格格一笑,指着杨过道:“他自称是王重阳的弟子,那你和他是师兄弟啦。”
" g( c6 M2 W4 ` i$ {( R8 p/ o 耶律齐奇道:“不会的罢?重阳真人谢世已久,这位兄台哪能是他弟子?”/ Y1 V5 }" V5 m" J/ q
李莫愁皱眉道:“嘿嘿,全真门下尽是撒谎不眨眼的小子,全真派乘早给我改名为‘全假派’罢。看招!”拂尘轻扬,当头击落。% y; F; e3 ]) Z b
耶律齐左手捏着剑诀,左足踏开,一招“定阳针”向上斜刺,正是正宗全真剑法。这一招神完气足,劲、功、式、力,无不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没半点瑕疵,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杨过在古墓中学过全真剑法,自然识得其中妙处,只是他武功学得杂了,这招“定阳针”就无论如何使不到如此端凝厚重。
! S W, h% V2 r$ ] 李莫愁见他此招一出,就知是个劲敌,于是跨步斜走,拂尘后挥。耶律齐但见灰影闪动,拂尘丝或左或右、四面八方的掠将过来,他接战经历甚少,此时初逢强敌,当下抖擞精神,全力应付。刹时之间二人拆了四十余招,李莫愁越攻越近,耶律齐缩小剑圈,凝神招架,眼见败象已成,但李莫愁要立时得手,却也不成。她暗暗赞赏:“这小子果是极精纯的全真武功,虽然不及丘王刘诸子,却也不输于孙不二。全真门下当真是人才辈出。”
2 T5 Z( c3 _: Z5 s7 D' h8 r 又拆数招,李莫愁卖个破绽。耶律齐不知是计,提剑直刺,李莫愁忽地飞出左脚,踢中他的手腕,耶律齐手上一疼,长剑脱手,但他虽败不乱,左手斜劈,右手竟用擒拿法来夺她拂尘。李莫愁一笑,赞道:“好俊功夫!”
8 i% M+ e6 o2 o 只数招间,便察觉耶律齐的擒拿法中蕴有余意不尽的柔劲,却是刘处玄、孙不二等人之所无,心下更是暗暗诧异。
0 y: R/ [1 [6 d& q" @ 杨过破口大骂:“贼贱人,今生今世我再不认你做师伯。”挺剑鞘上前夹攻。李莫愁见耶律齐的长剑落下,拂尘一起,卷住长剑,往杨过脸上掷去,笑道:“你是你师父的汉子,那么叫我师姊也成。”杨过看准长剑来势,举起剑鞘迎去。陆无双、完颜萍等齐声惊呼,却听得刷的一声,长剑正好插入了剑鞘之中。这一下以鞘就剑,实是间不容发,只要剑鞘偏得厘毫,以李莫愁这一掷之势,长剑自是在他身上穿胸而过。可是他在古墓中勤练暗器,于拿捏时刻、力道轻重、准头方位各节,已练到实无厘毫之差的地步,细如毛发的玉蜂针尚能挥手必中,要接这柄长剑自是浑不当一回事。他拔剑出鞘,与耶律齐联手双战。这时酒楼上凳翻台歪,碗碎碟破,众酒客早已走避一空。
8 U8 o9 W# A! ? L 洪凌波自跟师父出道以来,从未见她在战阵中落过下风,古墓中受挫于小龙女,只为了不识水性;拂尘虽曾被杨过夺去,转眼便即夺回,仍是逼得杨过落荒而逃,是以虽见二人向她夹攻,心中毫不担忧,只是站在一旁观战。三人斗到酣处,李莫愁招数又变,拂尘上发出一股劲凤,迫得二人站立不定,霎时之间,耶律齐与杨过迭遇险招。
3 M9 j( J# V" ~3 H" J 耶律燕与完颜萍叫声:“不好。”同时上前助战。只拆得三招,耶律燕左腿给拂尘拂中,登时踉跄跌出,腰间撞上桌缘,才不致摔倒。耶律齐见妹子受伤,心神微乱,被李莫愁几下猛攻,不由得连连倒退。
' v. l% m0 W. b& q6 M% @- T1 O 那青衣少女见情势危急,纵上前来扶起耶律燕退开。李莫愁于恶斗之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那少女纵起时身法轻盈,显是名家弟子,挥拂尘往她脸上掠去,问道:“姑娘尊姓?尊师是哪一位?”1 j* y4 C) @6 ]& X
二人相隔丈余,但拂尘说到就到,晃眼之间,拂尘丝已掠到她脸前。青衣少女吓了一跳,右手急扬,袖中挥出一根兵刃,将拂尘挡开。李莫愁见这兵刃甚是古怪,晶莹生光,长约三尺,似乎是根牙萧玉笛,心中琢磨:“这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兵刃?”数下急攻,要逼她尽展所长。那少女抵挡不住,杨过与耶律齐忙抢上相救。但实在难敌李莫愁那东发一招、西劈一掌、飘忽灵动的战法,顷刻间险象环生。0 d- D" u0 J8 Z2 H, Q( O: n
杨过心想:“我们只要稍有疏虞,眼前个个难逃性命。”张口大叫:“好媳妇儿,我的好妹子、穿青衣的好姊姊、耶律好师妹,大家快下楼去散散心罢!这贼婆娘厉害得紧。”四个女子听他乱叫胡嚷,人人脱不了一个“好”7 o! h* G& g2 M! s# O: K9 ] d3 F7 R" q
字,都不禁皱起了眉头,眼见情势确是紧迫已极。陆无双首先下搂,青衣少女也扶着耶律燕下去。 e9 A2 _, x: j* Y" w+ p- G/ ]
两个化子见这几个少年英侠为了自己而与李莫愁打得天翻地覆,有心要上前助战,苦干臂膀断折,动手不得。他两人甚有义气,虽然李莫愁无暇相顾,二人却始终站着不动,不肯先杨过等人逃命。
) s$ N8 H% H* c 杨过与耶律齐并肩而斗,抵挡李莫愁愈来愈凌厉的招术,接着完颜萍也退下楼去。杨过道:“耶律兄,这里手脚施展不开,咱们下楼打罢。”他想到了人多之处,就可乘机溜走。耶律齐道:“好!”两人并肩从楼梯一步步退下。李莫愁步步抢攻,虽然得胜,心中却大为恼怒:“我生平要杀谁就杀谁,今日却教这两个小子挡住了,若是陆无双这贱人竟因此逃脱,赤练仙子威名何存?”她一意要擒回陆无双,跟着追杀下楼。
: m# V) ]$ A- J( J 众人各出全力,自酒楼斗到街心,又自大街斗到荒郊。杨过不住叫嚷:“亲亲媳妇儿,亲亲好妹子,走得越快越好。耶律师妹、青衫姑娘,你们快走罢,咱两个男子汉死不了。”耶律齐却一言不发,他年纪只比杨过稍大几岁,但容色威严,沉毅厚重,全然不同于杨过的轻捷剽悍、浮躁跳脱。二人断后挡敌,耶律齐硬碰硬的挡接敌人毒招,杨过却纵前跃后,扰乱对方心神。
! |" o4 Z% T1 C7 x( K) D 李莫愁见小龙女始终没有现身,更是放心宽怀,全力施展。杨过和耶律齐毕竟功力和她相差太远,战到此时,二人均已面红心跳,呼呼气喘。李莫愁见状大喜,心道:“不用半个时辰,便可尽取这批小鬼的性命。”2 y+ D, L0 J- O+ e* I" h( s
正激斗间,忽听得空中几声唳鸣,声音清亮,两头大雕往她头顶疾扑下来,四翅鼓风,只带得满地灰沙飞扬,声势惊人。杨过识得这对大雕是郭靖夫妇所养,自己幼时在桃花岛上也曾与双雕一起玩耍,心想双雕既来,郭靖夫妇必在左近,自己反出重阳宫,可不愿再与他相见,忙跃后数步,取出人皮面具戴上。$ Z' L @* _2 T+ o2 [, t
双雕倏左倏右,上下翻飞,不住向李莫愁翅扑喙啄。原来双雕记心甚好,当年吃过她冰魄银针的苦头,一直怀恨在心,此时在空中远远望见,登时飞来搏击,但害怕她银针的厉害,一见她扬手,立即振翅上翔。
% V% B7 m0 Q) X/ l 耶律齐瞧得好生诡异,见双雕难以取胜,叫道:“杨兄,咱们再上,四面夹击,瞧她怎地?”正要猱身抢上,忽听东南方马蹄声响,一乘马急驰而至。
4 q4 ?8 T) Q0 T# H6 I4 U2 F 那马脚步迅捷无比,甫闻蹄声,便已奔到跟前,身长腿高,遍体红毛,神骏非凡。李莫愁和耶律齐都是一惊:“这马怎地如此快法?”马上骑着个红衣少女,连人带马,宛如一块大火炭般扑将过来,只有她一张雪白的脸庞才不是红色。杨过见了双雕红马,早料到马上少女是郭靖、黄蓉的女儿郭芙。
3 q9 y# R. w8 @ 只见她一勒马缰,红马倏地立住。这马在急奔之中说定便定,既不人立,复不嘶鸣,神定气闲。耶律齐自幼在蒙古长大,骏马不知见过多少,但如此英物却是从所未见,不由得更是惊讶。他不知此马乃郭靖在蒙古大漠所得的汗血宝马,当年是小红马,此时马齿已增,算来已入暮年,但神物毕竟不同凡马,年岁虽老,仍是筋骨强壮,脚力雄健,不减壮时。
& g; e" K9 q% T: ] 杨过与郭芙多年不见,偶尔想到她时,总记得她是个骄纵蛮横的女孩,哪知此时已长成一个颜若春花的美貌少女。她一阵急驰之后,额头微微见汗,双颊被红衣一映,更增娇艳。她向双雕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齐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扫到杨过脸上时,见他身穿蒙古装束,戴了面具后又是容貌怪异,不由得双蛾微蹙,神色间颇有鄙夷之意。9 t# s6 @7 |) X! r
杨过自幼与她不睦,此番重逢,见她仍是憎恶自己,自卑自伤之心更加强了,心道:“你瞧我不起,难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你爹爹是当世大侠、你妈妈是丐帮帮主、你外公是武学大宗师,普天下武学之士,无一人不敬重你郭家。可是我父母呢?我妈是个乡下女子,我爹不知是谁,又死得不明不白……哼,我自然不能跟你比,我生来命苦,受人侮辱。你再来侮辱,我也不在乎。”他站在一旁暗暗伤心,但觉天地之间无人看重自己,活在世上了无意味。只有师父小龙女对自己一片真心,可是此时又不知去了何方?
; N8 ?, _# I0 Q' W9 a 不知今生今世,是否还有重见她的日子?
5 X8 p* Z% R0 p- I: c z 心中正自难过,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来。两匹马一青一黄,也都是良种,但与郭芙的红马相形之下,可就差得太远。每匹马上骑着一个少年男子,均是身穿黄衫。 P& u" a) o' h
郭芙叫道:“武家哥哥,又见到这恶女人啦。”马上少年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二人一见李莫愁,她是杀死母亲的大仇人,数年来日夜不忘,岂知在此相见,登时急跃下马,各抽长剑,左右攻了上去。郭芙叫道:“我也来。”从马鞍旁取出宝剑,下马上前助战。: D0 S* f6 ^# B) g" \) o
李莫愁见敌人越战越多,却个个年纪甚轻,眼见两个少年一上来就是面红目赤,恶狠狠的情同拚命,剑法纯正,显然也是名家弟子,接着那红衣美貌少女也攻了上来,一出手剑尖微颤,耀目生光,这一剑斜刺正至,暗藏极厉害的后着,功力虽浅,剑法却甚是奥妙,心中一凛,叫道:“你是桃花岛郭家姑娘?”
( G9 R8 O6 N! {' c- j/ X# N 郭芙笑道:“你倒识得我。”刷刷连出两剑,均是刺向她胸腹之间的要害。李莫愁举拂尘挡开,心道:“小女孩儿骄横得紧,凭你这点儿微末本领,竟也敢来向我无礼,若不是忌惮你爹娘,就有十个也一起毙了。”拂尘回转,正想夺下她长剑,突然两胁间风声飒然,武氏兄弟两柄长剑同时指到。他哥儿俩和郭芙都是郭靖一手亲传的武艺,三人在桃花岛上朝夕共处,练的是同样剑法。三人剑招配合得紧密无比,此退彼进,彼上此落,虽非甚么阵法,三柄剑使将开来,居然声势也大是不弱。
/ n, h. K U( B ^ 三人二雕连环搏击,将李莫愁围在垓心。若凭他三人真实本领,时刻稍长,李莫愁必能俟机伤得一人,其余二人就绝难自保。但她眼见敌方人多势众,若是一拥而上,倒是不易对敌,若再惹得郭靖夫妇出手,更是讨不了好去,当下拂尘回卷,笑道:“小娃娃们,且瞧瞧赤练仙子耍猴儿的手段!”
% i/ D0 X; g1 p; B 呼呼呼连进六招,每一招都是直指要害,逼得郭芙与武氏兄弟手忙脚乱,不住跳跃避让,当真有些猴儿的模样。李莫愁左足独立,长笑声中,滴溜溜一个转身,叫道:“凌波,去罢!”师徒俩向西北方奔去。
+ w5 t7 {$ {# P0 q' t 郭芙叫道:“她怕了咱们,追啊!”提剑向前急追。武氏兄弟展开轻功,随后赶去。李莫愁将拂尘在身后一挥一拂,潇洒自如,足下微尘不起,轻飘飘的似是缓步而行。洪凌波则是发足急奔。郭芙和武氏兄弟用足力气,却与她师徒俩愈离愈远。只有两只大雕才比李莫愁更快,不断飞下搏击。武敦儒眼见今日报仇无望,吹动口哨,召双雕回转。! I9 i1 q" b# T& `7 l2 D
耶律齐等生怕三人有失,随后赶来接应,见郭芙等回转,当下上前行礼相见。众人都是少年心性,三言两语就说得极为投机。耶律齐忽然想起,叫道:“杨兄呢?”完颜萍道:“他一个儿走啦。我问他去哪里,他理也不理。”说着垂下头来。1 N8 G4 O2 `$ e1 W9 p5 u' F( w
耶律齐奔上一个小丘,四下瞭望,只见那青衣少女与陆无双并肩而行,走得已远,杨过却是没半点影踪。耶律齐茫然若失,他与杨过此次初会,联手拒敌,为时虽无多久,但数次性命出入于呼吸之间,已大起敌忾同仇之心,见他忽然不别而行,倒似不见了一位多年结交的良友一般。
/ m* H" u3 x7 e 原来杨过见武氏兄弟赶到,与郭芙三人合攻李莫愁,三人神情亲密,所施展的剑法又是极为精妙,数招之间竟将李莫愁赶跑。他不知李莫愁是忌惮郭靖夫妇这才离去,还道三人的剑招之中暗藏极厉害的内力,逼得她非逃不可。当日郭靖送他上终南山学艺,曾大展雄威,打败无数全真道士,武功之高,在他小小心灵中留下了极深印痕,心想郭靖教出来的弟子,武功自然胜己十倍,有了这先入为主的念头,见郭芙等三人一招寻常剑法,也以为其中必含奥妙后着。他越看越是不忿,想起幼时在桃花岛上被武氏兄弟两番殴打,郭芙则在旁大叫:“打得好,用力打!”又想起黄蓉故意不教自己武功,郭靖武功如此高强,却不肯传授,将自己送到重阳宫去受一群恶道折磨,只觉满腔怨愤,不能自己,眼见完颜萍、陆无双、青衣少女、耶律燕四女都是眼望自己,脸有诧异之色,心想:“李莫愁污言骂我姑姑,你们便都信了。你们瞧不起我,那也罢了,怎敢轻视我姑姑?我此刻脸色难看,那是我气不过武氏兄弟和郭芙,气不过郭伯伯、郭伯母,你们便当我跟姑姑有了苟且、因而内心有愧吗?”突然发足狂奔,也不依循道路,只在荒野中乱走。此时他心神异常,只道普天下之人都要与自己为难,却没想自己戴着人皮面具,虽然满脸妒恨不平之色,完颜萍等又如何瞧得见?平白无端的,旁人又怎会笑他?李莫愁恶名满江湖,又是众人公敌,所说的言语谁能信了?* M- d9 w3 w0 w4 G/ k, T9 N
他本来自西北向东南行,现下要与这些人离得越远越好,反而折返西北。' I j' O" G; h" N' K7 s- j
心中混乱,厌憎尘世,摘下面具,只在荒山野岭间乱走,肚子饥了,就摘些野果野菜果腹。越行越远,不到一个月,已是形容枯槁,衣衫破烂不堪,到了一处高山丛中。他也不知这是天下五岳之一的华山,但见山势险峻,就发狠往绝顶上爬去。
2 R6 y: `' Z( P( u6 |9 |5 N. S 他轻功虽高,但华山是天下之险,却也不能说上就上。待爬到半山时,天候骤寒,铅云低压,北风渐紧,接着天空竟飘下一片片的雪花。他心中烦恼,尽力折磨自己,并不找地方避雪,风雪越大,越是在巉崖峨壁处行走,行到天色向晚,雪下得一发大了,足底溜滑,道路更是难于辨认,若是踏一个空,势必掉在万仞深谷中跌得粉身碎骨。他也不在乎,将自己性命瞧得极是轻贱,仍是昂首直上。, Z0 D7 p- J2 \- [; p2 u% d
又走一阵,忽听身后发出极轻的嗤嗤之声,似有甚么野兽在雪中行走,杨过立即转身,只见后面一个人影晃动,跃入了山谷。
: I6 A" o7 y2 E! B# W( K 杨过大惊,忙奔过去,向谷中张望,只见一人伸出三根手指钩在石上,身子却是凌空。杨过见他以三指之力支持全身,凭临万仞深谷,武功之高,实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于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老前辈请上来!”
/ \ l! w% a& H h0 K, L6 @- p" k 那人哈哈大笑,震得山谷鸣响,手指一捺,已从山崖旁跃了上来,突然厉声喝问:“你是藏边五丑的同党不是?大风大雪,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在这里干甚么?”, L2 Z5 g: H! S# X5 k7 R5 S
杨过被他这般没来由的一骂,心想:“大风大雪,三更半夜,我鬼鬼祟祟的到底在这里干甚么了?”触动心事,突然间放声大哭,想起一生不幸,受人轻贱,自己敬爱之极的小龙女,却又无端怪责,抉绝而去,此生多半再无相见之日,哭到伤心处,真是愁肠千结,毕生的怨愤屈辱,尽数涌上心来。
% k7 |0 J6 u4 k! o7 A* P. H2 u4 m 那人起初见他大哭,不由得一怔,听他越哭越是伤心,更是奇怪,后来见他竟是哭得没完没了,突然之间纵声长笑,一哭一笑,在山谷间交互撞击,直震得山上积雪一大块一大块的往下掉落。1 _4 j4 V2 v+ Z+ r
杨过听他大笑,哭声顿止,怒道:“你笑甚么?”那人笑道:“你哭甚么?”杨过待要恶声相加,想起此人武功深不可测,登时将愤怒之意抑制了,恭恭敬敬的拜将下去,说道:“小人杨过,参见前辈。”那人手中拿着一根竹棒,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挑,杨过也不觉有甚么大力逼来,却身不由自主的向后摔去。依这一摔之势,原该摔得爬也爬不起来,但他练过头下脚上的蛤蟆功,在半空顺势一个筋斗,仍是好端端的站着。
/ H% ]# e4 Y9 a- f; N 这一下,两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凭杨过目前的武功,要一出手就摔他一个筋斗,虽是李莫愁、丘处机之辈也万万不能;而那人见他一个倒翻筋斗之后居然仍能稳立,也不由得另眼相看,又问:“你哭甚么?”) Q0 z) Y( `6 |) x. ?2 S
杨过打量他时,见他是个须发俱白的老翁,身上衣衫破烂,似乎是个化子,虽在黑夜,但地下白雪一映,看到他满脸红光,神采奕奕,心中肃然起敬,答道:“我是个苦命人,活在世上实是多余,不如死了的干净。”; q0 } }6 t3 x- {" r
那老丐听他言辞酸楚,当真是满腹含怨,点了点头,问道:“谁欺侮你啦?快说给你公公听。”杨过道:“我爹爹给人害死,却不知是何人害他。- V% H! s( k8 g5 e- w7 p: D
我妈又生病死了,这世上没人怜我疼我。”那老丐“嗯”了一声,道:“这是可怜哪。教你武功的师父是谁?”杨过心想:“郭伯母名儿上是我师父,却不教我半点武功。全真教的臭道士们提起来就令人可恨。欧阳锋是我义父,并非师父。我的武功是姑姑教的,但她说要做我妻子,我如说她是我师父,她是要生气的。王重阳祖师、林婆婆石室传经,又怎能说是我师父?我师父虽多,却没一个能提。”那老丐这一问触动他的心事,猛地里又放声大哭,叫道:“我没师父,我没师父!”那老丐道:“好啦,好啦!你不肯说也就罢了。”杨过哭道:“我不是不肯说,是没有。”
6 Y( P5 Y7 Z* F4 D9 {6 m- K8 r 那老丐道:“没有就没有,又用得着哭?你识得藏边五丑么?”杨过道:“不识。”那老丐道:“我见你一人黑夜行走,还道是藏边五丑的同党,既然不是,那便很好。”
) C9 ~* ~6 f, b! ^' S+ D 此人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他将丐帮帮主的位子传了给黄蓉后,独个儿东飘西游,寻访天下的异味美食。广东地气和暖,珍奇食谱最多。他到了岭南之后,得其所在,十余年不再北返中原。
8 g; u$ h# c! [ Q* i$ X( f 那百粤之地毒蛇作羹,老猫熟盅,斑鱼似鼠,巨虾称龙,肥蚝炒响螺,龙虱蒸禾虫,烤小猪而皮脆,煨果狸则肉红,洪七公如登天界,其乐无穷。& D8 X) F% B! ]( @; i
偶尔见到不平之事。便暗中扶危济困,杀恶诛奸,以他此时本领,自是无人得知他来踪去迹。有时偷听丐帮弟子谈话,得知丐帮在黄蓉、鲁有脚主持下太平无事,内消污衣、净衣两派之争,外除金人与铁掌帮之逼,他老人家无牵无挂,每日里只是张口大嚼、开喉狂吞便了。& b( ^: B# d- F5 _$ c: o8 q5 v
这一年藏边五丑中的第二丑在广东滥杀无辜,害死了不少良善。洪七公嫉恶如仇,本拟随手将他除去,但想杀他一人甚易,再寻余下四丑就难了,因此上暗地跟踪,要等他五丑聚会,然后一举屠绝,不料这一跟自南至北,千里迢迢,竟跟上了华山。此时四丑已集,尚有大丑一人未到,却在深夜雪地里遇到杨过。
- A2 A) ^4 R8 L# w 洪七公道:“咱们且不说这个,我瞧你肚子也饿啦,咱们吃饱了再说。”
9 f* ~, s' \7 {! U 于是扒开雪地,找些枯柴断枝生了个火堆。杨过帮他捡拾柴枝,问道:“煮甚么吃啊?”洪七公道:“蜈蚣!”& ?; {4 E' n( P
杨过只道他说笑,淡淡一笑,也不再问。洪七公笑道:“我辛辛苦苦的从岭南追赶藏边五丑,一直来到华山,若不寻几样异味吃吃,怎对得起它?”1 y0 [" v, Z% ~6 i; {
说着拍了拍肚子。杨过见他全身骨骼坚朗,只这个大肚子却肥肥的有些累赘。( M5 l a4 |9 L) a5 y# c5 u
洪七公又道:“华山之阴,是天下极阴寒之处,所产蜈蚣最为肥嫩。广东天时炎热,百物快生快长,蜈蚣肉就粗糙了。”杨过听他说得认真,似乎并非说笑,心中好生疑惑。/ e* w, T/ f; @
洪七公将四块石头围在火旁,从背上取下一只小铁锅架在石上,抓了两团雪放在锅里,道:“跟我取蜈蚣去罢。”几个起落,已纵到两丈高的峭壁上。杨过见山势陡峭,不敢跃上。洪七公叫道:“没中用的小子,快上来!”
! n& X9 e! |; E2 j6 ^ 杨过最恨别人轻贱于他,听了此言,咬一咬牙,提气直上,心道:“怕甚么?
- H" A Y1 q" B1 m7 p- J 摔死就摔死罢。”胆气一粗,轻功施展时便更圆转如意,紧紧跟在洪七公之后,十分险峻滑溜之处,居然也给他攀了上去。4 t/ o9 o% ]% c2 y
只一盏茶时分,两人已攀上了一处人迹不到的山峰绝顶。洪七公见他有如此胆气轻功,甚是喜爱,以他见识之广博,居然看不出这少年的武功来历,欲待查问,却又记挂着美食,当下走到一块大岩石边,双手抓起泥土,往旁抛掷,不久土中露出一只死公鸡来。杨过大是奇怪,道:“咦,怎么有只大公鸡?”随即省悟:“啊,是你老人家藏着的。”
$ o9 D. R! z+ I 洪七公微微一笑,提起公鸡。杨过在雪光掩映下瞧得分明。只见鸡身上咬满了百来条七八寸长的大蜈蚣,红黑相间,花纹斑斓,都在蠕蠕而动。他自小流落江湖,本来不怕毒虫,但蓦地里见到这许多大蜈蚣,也不禁怵然而惧。洪七公大为得意,说道:“蜈蚣和鸡生性相克,我昨天在这儿埋了一只公鸡,果然把四下里的蜈蚣都引来啦。”3 @. f" H) l- e1 Y
当下取出包袱,连鸡带蜈蚣一起包了,欢天喜地的溜下山峰。杨过跟随在后,心中发毛:“难道真的吃蜈蚣?瞧他神情,又并非故意吓我。”这时一锅雪水已煮得滚热,洪七公打开包袱,拉住蜈蚣尾巴,一条条的抛在锅里。
! f& D, z! M0 f1 x, h5 Z) x) N 那些蜈蚣挣扎一阵,便都给烫死了。洪七公道:“蜈蚣临死之时,将毒液毒尿尽数吐了出来,是以这一锅雪水剧毒无比。”杨过将毒水倒入了深谷。8 d* M3 ?- P$ D% N9 U" c! w! E
只见洪七公取出小刀,斩去蜈蚣头尾,轻轻一捏,壳儿应手而落,露出肉来,雪白透明,有如大虾,甚是美观。杨过心想:“这般做法,只怕当真能吃也未可知。”洪七公又煮了两锅雪水,将蜈蚣肉洗涤干净,再不余半点毒液,然后从背囊中取出大大小小七八个铁盒来,盒中盛的是油盐酱醋之类。
; P1 ?, Y% T: x" j# _9 ^. k 他起了油锅,把蜈蚣肉倒下去一炸,立时一股香气扑向鼻端。杨过见他狂吞口涎,馋相毕露,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 T4 M* r/ Y4 |2 c1 X \ 洪七公待蜈蚣炸得微黄,加上作料拌匀,伸手往锅中提了一条上来放入口中,轻轻嚼了几嚼,两眼微闭,叹了一口气,只觉天下之至乐,无逾于此矣,将背上负着的一个酒葫芦取下来放在一旁,说道:“吃蜈蚣就别喝酒,否则蹧蹋了蜈蚣的美味。”他一口气吃了十多条,才向杨过道:“吃啊,客气甚么?”杨过摇头道:“我不吃。”洪七公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我见过不少英雄汉子,杀头流血不皱半点眉头,却没一个敢跟我老叫化吃一条蜈蚣。嘿嘿,你这小子毕竟也是个胆小鬼。”
# W5 \$ G b) I; T( R$ L* G 杨过被他一激,心想:“我闭着眼睛,嚼也不嚼,吞他几条便是,可别让他小觑了。”当下用两条细树枝作筷,到锅中央了一条炸蜈蚣上来。洪七公早猜中他心意,说道:“你闭着眼睛,嚼也不嚼,一口气吞他十几条,这叫做无赖撒泼,并非英雄好汉。”杨过道:“吃毒虫也算是英雄好汉?”洪七公道:“天下大言不惭自称英雄好汉之人甚多,敢吃蜈蚣的却找不出几个。”4 R8 \6 Q. L; w& b E# h
杨过心想:“除死无大事。”将那条蜈蚣放在口中一嚼。只一嚼将下去,但觉满嘴鲜美,又脆又香,清甜甘浓,一生之中从未尝过如此异味,再嚼了几口,一骨碌吞了下去,又去夹第二条来吃,连赞:“妙极,妙极。”, \; B9 q5 J' v8 F% _
洪七公见他吃得香甜,心中大喜。二人你抢我夺,把百余条大蜈蚣吃得干干净净。洪七公伸舌头在嘴边舔那汁水,恨不得再有一百条蜈蚣下肚才好。+ l8 o* Z3 Q7 _2 G. s! s
杨过道,“我把公鸡再去埋了,引蜈蚣来吃。”洪七公道,“不成啦,一来公鸡的猛性已尽,二来近处已无肥大蜈蚣留下。”忽地伸个懒腰,打个呵欠,仰天往雪地里便倒,说道,“我急赶歹徒,已有五日五夜没睡,难得今日吃一餐好的,要好好睡他三天,便是天塌下来,你也别吵醒我。你给我照料着,别让野兽乘我不觉,一口咬了我半个头去。”杨过笑道:“遵命。”洪七公闭上了眼,不久便沉沉睡去。9 ~. u6 w/ L6 H( O' S0 U
杨过心想:“这位前辈真是奇人。难道当真会睡上三天?管他是真是假,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便等他三天就是。”那华山蜈蚣是天下至寒之物,杨过吃了之后,只觉腹中有一团凉意,于是找块岩石坐下,用功良久,这才全身舒畅。此时满天鹅毛般的大雪兀自下个不停,洪七公头上身上盖满了一层白雪,犹如棉花一般。人身本有热气,雪花遇热即熔,如何能停留在他脸上?! p- T/ N8 _6 g6 ?% D
杨过初时大为不解,转念一想,当即省悟:“是了,他睡觉时潜行神功,将热气尽数收在体内。只是好端端一个活人,睡着时竟如僵尸一般,这等内功,委实可惊可羡。姑姑让我睡寒玉床,就是盼望我日后也能练成这等深厚内功。唉,寒玉床哪寒玉床!”6 b4 t( S& `$ j) u. [, L) e8 K* w% q& Z
眼见天将破晓,洪七公已葬身雪坟之中,惟见地下高起一块,却已不露人形。杨过并无倦意,但见四下里都是暗沉沉地,忽听得东北方山边有刷刷的踏雪之声,凝神望去,只见五条黑影急奔而来,都是身法迅捷,背上刀光闪烁。杨过心念一动:“多半是这位老前辈所说的藏边五丑。”忙在一块大岩石后边躲起。
1 z* k/ L, V& @ 不多时五人便奔到岩石之前。一人“咦”的一声,叫道:“老叫化的酒葫芦!”另一人颤声道:“他……他在华山?”五人脸现惊惶之色,聚在一起悄悄商议。突然间五人同时分开,急奔下峰。山峰上道路本窄,一人只奔出几步,就踏在洪七公身上,只觉脚下柔软,“啊”的一声大叫。其余四人停步围拢,扒开积雪,见洪七公躺在地上,似已死去多时。五人大喜,伸手探他鼻息,已没了呼吸,身上也是冰凉一片。五人欢呼大叫,乱蹦乱跳,当真比拾到奇珍异宝还要欢喜百倍。7 p: G$ h- Q; v
一人道:“这老叫化一路跟踪,搞得老子好惨,原来死在这里。”另一人道:“洪七公这老贼武功了得,好端端的怎会死了?”又一人道:“武功再好,难道就不死了?你想想,老贼有多大年纪啦。”其余四人齐声称是,说道:“天幸阎罗王抓了他去,否则倒是难以对付。”首先那人道:“来,大伙儿来剁这老贼几刀出出气!任他九指神丐洪七公英雄盖世,到头来终究给藏边五雄剁成了他妈的十七廿八块。”
0 A, a u" c+ A 杨过心道:“原来这位老前辈便是洪七公,难怪武功如此了得。”洪七公的名头和“降龙十八掌”等绝技,他曾听小龙女在闲谈时说过,但洪七公的形貌脾气,当年连林朝英也不大清楚,小龙女自然不会知道,他手中扣了玉蜂针,心想五人难以齐敌,只得俟机偷发暗器,伤得三两人后,余下的就好打发了。但随即听那人说要剁几刀出气,只怕他们伤了洪七公,不及发射暗器,立即大喝一声,从岩石后跃将出来。他没有兵刃,随手捡起两根树枝,快招连发,分刺五人。这五招迅捷异常,就可惜先行喝了一声,五丑有了提防,否则总会有一二人给他刺中。饶是如此,五丑也已经颇为狼狈,窜闪挡架,才得避开。! [& a8 r! ?$ M0 j _) [
五人转过身来,见只是个衣衫褴楼的少年,手中拿了两段枯柴,登时把惊惧之心去了八九。那大丑喝道:“臭小子,你是丐帮的小叫化不是?你的老叫化祖宗西天去啦,快跪下给五位爷爷磕头罢。”& S! v0 l( E2 N- I& @
杨过见了五人刚才闪避的身法,已约略瞧出他们的武功。五丑均使厚背大刀,武功是一师所传,功夫有深浅之别,家数却是一般。若论单打独斗,自己必可胜得,但如五人齐上,却又抵敌不过,听大丑叫自己磕头,便道:“是,小人给五位爷磕头。”抢上一步,拜将下去。他跪下拜倒的这一招“前恭后踞”,当年孙婆婆便曾使过,于全真道人张志光出其不意之际掷出瓷瓶,差一点便打瞎了他眼睛,此刻杨过“前恭后踞”之后,接着是一招“推窗望月”,突然双手横扫,两根枯柴分左右击出。
C- C1 g4 k: h3 v0 p1 X! ^) n6 z 他左边是二丑,右边是三丑。这一招“推窗望月”甚是阴毒,三丑功夫较高,急忙竖刀挡架,被他枯柴打在刀背上,虎口发热,大刀险些脱手。五丑却被扫中了脚骨,喀喇一声,脚骨虽不折断,却已痛得站不起身。其余四丑大怒,四柄单刀呼呼呼呼的劈来。杨过身法灵便,东西闪避,四丑一时奈何不了他。斗了一阵,五丑一跷一拐加入战团,恼怒异常,出手犹似拚命。# C2 ^, B2 J) N' t
杨过轻功远在五人之上,若要逃走,原亦不难,但他挂念着洪七公,只怕一步远离,五人就下毒手。可是敌不过五人联手,顷刻间便连遇险招,当即俯身抱起洪七公,右手舞动枯柴夺路而行,提一口气,发足奔出十余丈。
8 y3 A' D& |. j" A9 c* {5 a 藏边五丑随后赶来。. L7 L9 i7 r5 O2 Q
杨过只觉手中的洪七公身子冰冷,不禁暗暗着慌,心想他睡得再沉,也决无不醒之理,莫非真的死了?叫道:“老前辈,老前辈!”洪七公毫不动弹,宛似死尸无异,只是并非僵硬而已。杨过伸手去摸他心时,似乎尚在微微跳动,鼻息却是全无。
/ z$ K7 }( m/ _4 _ 这稍一停留,大丑已然追到,只是他见杨过武功了得,心存忌惮,不敢单独逼近,侍得等齐二丑、四丑,杨过又已奔出十余丈外。藏边五丑见他只是往峰顶攀上,眼见那山峰只此一条通路,心想你难道飞上天去?倒也并不着急,一步步的追上山道越行越险,杨过转过一处弯角,见前面山道狭窄之极,一人通行也不大容易,窄道之旁便是万丈深渊,云缭雾绕,不见其底,心想:“此处最好,我就在这里挡住他们。”当下加快脚步冲过窄道,将洪七公放在一块大岩石畔,立即转身,大丑已奔到窄道路口,杨过直冲过去,喝道:“丑八怪,你敢来吗?”
5 p/ q: }4 G: p- ?' d& E4 g 那大丑真怕给他一撞之下,一齐掉下深谷,急忙后退。杨过站在路口,是时朝阳初升,大雪已止,放眼但见琼瑶遍山,水晶匝地,阳光映照白雪,更是瑰美无伦。/ j. @4 u; X+ d
杨过将人皮面具往脸上一罩,喝道:“你丑还是我丑?”藏边五丑的相貌固然难看,可也不是怪异绝伦,那一个“丑”字,倒是指他们的行径而言的居多。这时见杨过双手往脸上一抹,突然变了一副容貌,脸皮蜡黄,神情木然,竟如坟墓中钻出来的僵尸一般,五丑面面相觑,无不骇然。
4 S) ~. u; j. \ 杨过慢慢退到窄道的最狭隘处,使个“魁星踢斗势”,左足立地,右足朝天踢起,身子在晓风中轻轻晃动。瞬时之间,只觉英雄之气充塞胸臆,敌人纵有千军万马冲来,我便也是这般一夫当关。$ |$ k! s. z6 M& @: n- x# r
五丑心中嘀咕:“丐帮中哪里钻出来这样一个古怪少年?”眼见地势奇险,不敢冲向窄道,聚首相议:“咱们守在这里,轮流下山取食,不出两日,定教他饿得筋疲力尽。”当下四人一字排在桥头,由二丑下山去搬取食物。. x! g q' ?' b' @
双方便如此僵持下来,杨过不敢过去,四丑也不敢过来。! S3 s8 @, y' [9 ^0 @
到第二日上,二丑取来食物,五人张口大嚼,食得嗒嗒有声。杨过早已饥火中烧,回首看洪七公时,只见他与一日之前的姿势丝毫无变,心想:“他若是睡着,睡梦中翻个身也是有的,如此一动不动,只怕当真死了。再挨一日,我饿得力弱,更加难以抵敌,不如立即冲出,还能逃生。”缓缓站起身来,又想:“他说过要睡三日,吩咐我守着照料,我已亲口答应过了,怎可就此舍他而去?”当下强忍饥饿,闭目养神。
2 K- A' O) _' ^2 @; I! k( F 到第三日上,洪七公仍与两日前一般僵卧不动,杨过越看越是疑心,暗想:“他明明已经死了,我偏守着不走,也太傻了。再饿得半日,也不用这五个丑家伙动手,只怕我自己就饿死了。”抓起山石上的雪块,吞了几团,肚中空虚之感稍见缓和,心想:“我对父母不能尽孝,对姑姑不起,又无兄弟姊妹,连好朋友也无一个,‘义气’二字,休要提起。这个‘信’字,好歹要守他一守。”又想:“郭怕母当年和我讲书,说道古时尾生与女子相约,候于桥下,女子未至而洪水大涨,尾生不肯失约,抱桥柱而死,自后此人名扬百世。我杨过遭受世人轻贱,若不守此约,更加不齿于人,纵然由此而死,也要守足三日。”
?* n9 D, ~: p8 m7 |1 F/ W3 i$ x$ w- L 一夜一日眨眼即过,第四日一早,杨过走到洪七公身前,探他呼吸,仍是气息全无,不禁叹了一口气,向他作了一揖,说道:“洪老前辈,我已守了三日之约,可惜前辈不幸身故。弟子无力守护你的遗体,只好将你抛入深谷,免受奸人毁辱。”当下抱起他的身子,走向窄道。7 E: F% @2 S2 q4 x0 \
五丑只道他难忍饥饿,要想逃走,当即大声吆喝,飞奔过来。杨过大喝一声,将洪七公往山谷中一抛,对着大丑疾冲过去。 3 L4 ~$ P7 o5 l& [- s u1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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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风尘困顿3 f% q5 K4 I$ j, n+ J( P) X6 m: R t
杨过只奔出两步,突然间头顶一阵劲风过去,一个人从他头顶窜过,站在他与五丑之间,笑道:“这一觉睡得好痛快!”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1 s9 O, e3 a2 R7 T3 n- d* M
这一下杨过大喜过望,五丑惊骇夫色。原来洪七公初时是在雪中真睡,待得被五丑在身上踏了一脚,自然醒了。他存心试探,瞧这少年能否守得三日之约,每当杨过来探他鼻息,便闭气装死。直到此刻,才神威凛凛的站在窄道路口。他左手划个半圆,右手一掌推出,正是生平得意之作“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大丑不及逃避,明知这一招不能硬接,却也只得双掌一并,奋力抵挡。- L3 l* {. m. z% u6 I
洪七公掌力收发自如,当下只使了一成力,但大丑已感双臂发麻,胸口疼痛。二丑见他势危,生怕被洪七公掌力震入深谷,忙伸双手推他背心,洪七公掌力加强,二丑向后一仰,险些摔倒。四丑站在其后,伸臂相扶。洪七公的掌力跟着传将过来,接着四丑传三丑,三丑又传到最后的五丑身上。这五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转瞬之间,就要被洪七公运单掌之力,一鼓击毙。5 A9 O* n+ _9 y6 O. T2 V# {+ ]
洪七公笑道:“你们五个家伙作恶多端,今日给老叫化一掌震死,想来死也瞑目。”五人扎定马步,鼓气怒目,合力与他单掌相抗,只觉压力越来越重,胸口烦恶,渐渐每喘一口气都感艰难。
* l, P" a. m* I& ]' N 洪七公突然“咦”的一声,显得十分诧异,将掌力收回了八成,说道:“你们的内功很有些儿门道,你们的师父是谁?”8 ?/ A$ u9 n7 f1 H0 d: d
大丑双掌仍是和他相抵,气喘吁吁的道:“我们……是……是达尔巴师父……的……的门下。”洪七公摇头道:“达尔巴?没听见过。嗯,你们内力能互相传接,这门功夫很了不起哪。”( Z# c# s$ S3 S& u* M: w
杨过心想:“能得洪老前辈说一句‘很了不起’,那是当真了不起了。
# O, m6 ^. z* }/ A6 v: L E5 K 可是我看这五个家伙也平平无奇,没一个打得过我。”7 C: T) c/ ]! _% [3 U: d9 G
只听洪七公又道:“你们是甚么门派的?”大丑道:“我们的师父,是……是西藏圣……圣僧……金轮法王门下二……二弟子……”洪七公又摇摇头,说道:“西藏圣僧、金轮法王?没听见过。西藏有个和尚,叫甚么灵智上人,倒见过的,他武功强过你们,但所学的不是上乘功夫。你们学得功夫很好,嗯,大有道理。你去叫你们祖师爷来,跟我比划比划。”) A( V* [$ X- V/ q B6 H" Y
大丑道:“我们祖师爷是圣僧……活菩萨,蒙古第一国师,神通广大、天下无敌,怎……怎能……”二丑听得洪七公语气中有饶他们性命之意,但大丑这般说,正是自断活路,忙道:“是,是。我们去请粗师爷来,跟洪老前辈切磋……切……切……也只有我们祖师爷,才能跟洪七前辈动手。我们小辈……跟你提……提……酒……酒葫芦几……也……也……不……”8 k4 E. }$ c8 Z! B, q
站在这当口,只听锋、锋、锋几声响处,山角后转出来一人,身子颠倒,双手各持石块,撑地而行,正是西毒欧阳锋。杨过失声大叫:“爸爸!”欧阳锋恍若未闻,跃到五丑背后,伸出右足在他背心上一撑,一股大力通过五人身子一路传将过去。
+ r6 Y4 x1 f3 S& E, Q$ E 洪七公见欧阳锋斗然出现,也是大吃一惊,听杨过叫他“爸爸”,心想原来这小子是他儿子,难怪如此了得,只觉手上一沉,对方力道涌来,忙加劲反击。& [: w: s. U! @% |8 U2 n
自华山二次论剑之后,十余年来洪七公与欧阳锋从未会面。欧阳锋神智虽然胡涂,但逆练九阴真经,武功愈练愈怪,愈怪愈强。洪七公曾听郭靖、黄蓉背诵真经中的一小部分,与自己原来武功一加印证,也是大有进境,毕竟正胜于逆,虽然所知不多,却也不输于西毒。两人数十年前武功难分轩轾,此后各有际遇,今日在华山第三度相逢,一拚功力,居然仍是不分上下。就可怜藏边五丑夹在当世两大高手之间,作了试招的垫子、练拳的沙包,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呼吸紧一阵、缓一阵,周身骨骼格格作响,比经受任何酷刑更要惨上百倍。
! J" t7 }' O' T) r 欧阳锋忽问:“这五个家伙学的内功很好。是甚么门派?”杨过心想:“连我义父也说他们学的内功很好,这五丑果然不是寻常之辈。”只听洪七公道:“他们说是甚么西藏圣僧金轮法王的徒孙。”欧阳锋道:“这个金轮法王跟你相比,谁厉害些?”洪七公道:“不知道,或许差不多罢。”欧阳锋道:“比我呢?”洪七公道:“比你厉害些。”欧阳锋一怔,叫道:“不信!”
0 j6 s* ~, U% W; O 两人说话之际,手足仍是继续较劲。洪七公连发几次不同掌力,均被欧阳锋在彼端以足力化解,接着他足上加劲,却也难使洪七公退让半寸。二人一番交手,各自佩服,同时哈哈大笑,向后跃开。
$ Q- j6 ^, {$ ]8 ^- U; o 藏边五丑身上的压力骤失,不由得摇摇晃晃,就如喝醉了酒一般。五人给这两大高手的内力前后来回交逼,五脏六腑均受重伤,筋酥骨软,已成废人,便是七八岁的小儿也敌不过了。洪七公喝道:“五名奸贼,总算你们大限未到,反正今后再也不能害人,快给我滚罢。记得回去跟你们袒师爷金轮法王说,叫他快到中原来,跟我较量较量。”欧阳锋道:“跟我也较量较量。”
7 V1 _- \# Q* Z+ N D; F; ` 藏边五丑连声答应,脚步蹒跚,相携相扶的狼狈下峰。欧阳锋翻身正立,斜眼望着洪七公,依稀相识,喝道:“喂,你武功很好啊,你叫甚么名字?”洪七公一听,又见他脸上神色迷茫,知他十余年前发疯之后,始终未曾痊愈,于是说道:“我叫欧阳锋,你叫甚么名字?”欧阳锋心头一震,觉得“欧阳锋”这三字果然好熟,但自己叫甚么名字,实在想不起来,摇头道:“我不知道。喂,我叫甚么名字?”洪七公哈哈笑道:“你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快回家想想罢。”欧阳锋怒道:“你一定知道,你跟我说,”洪七公道:“好罢,你名叫臭蛤蟆。”“蛤蟆”两字,欧阳锋是十分熟悉的,听来有些相似,但细细想却又不是。% u* h( b# _ [' d/ W0 ~6 ^
他与洪七公是数十年的死仇,憎恶之意深印于脑,此时虽不明所以,但自然而然的见到他就生气。洪七公见他呆呆站立,目中忽露凶光,暗自戒备,果然听他大吼一声,恶狠狠的扑将上来,当下不敢怠慢,出手就是降龙十八掌的掌法。两人襟带朔风,足踏寒冰,在这宽仅尺许的窄道上各逞平生绝技,倾力以搏。一边是万丈深渊,只要稍有差失,便是粉身碎骨之祸,比之平地相斗,倍增凶险。二人此时年事已高,精力虽已衰退,武学上的修为却俱臻炉火纯青之境,招数精奥,深得醇厚稳实之妙诣,只拆得十余招,两人不由得都是心下钦佩。欧阳锋叫道,“老家伙厉害得很啊。”洪七公笑道:“臭蛤蟆也了不起。”
( s+ Z" X5 t1 }& G# N& t 杨过见地势险恶,生怕欧阳锋掉下山谷,但有时见洪七公遇窘,不知不觉竟也盼他转危为安。欧阳锋是他义父,情谊自深,然洪七公慷慨豪迈,这随身以俱的当世大侠风度,令他一见便为之心折。他在饥寒交迫之中,甘冒大险为洪七公苦熬三日三夜,三昼夜中两人虽不交一言片语,在杨过心中,却便如已与他共历了千百次生死患难一般。3 l; ]2 c9 a' {/ Q7 j( b: u
拆了数十招后,杨过见二人虽在对方凌厉无伦的攻击之下总是能化险为夷,便不再挂虑双方安危,只潜心细看奇妙武功九阴真经乃天下武术总纲,他所知者虽只零碎片断,但时见二人所使招数与真经要义暗合,不由得惊喜无已,心想:“真经中平平常常一句话,原来能有这许多推衍变化。”
5 p+ L% W ~1 ~% t9 f5 N% b9 s, x- d 堪堪拆到千余招,二人武功未尽,但年纪老了,都感气喘心跳,手脚不免迟缓。杨过叫道:“两位打了半日,想必肚子饿了,大家来饱吃一顿再比如何?”洪七公听到一个“吃”字,立即退后,连叫:“妙极,妙极!”杨过早见五丑用竹篮携来大批冷食,放在一旁,于是奔去提了过来,打开篮盖,但见冻鸡冻肉、白酒冷饭,一应俱全。洪七公大喜,抢过一只冻鸡,忙不迭的大口咬落,吃得格格直响。/ H' l! k: d& q# b, g
杨过拿了一块冻肉递给欧阳锋,柔声道:“爸爸,这些日子你在哪儿?”! G* a% j) `" N' d' p. C5 U& K6 q
欧阳锋瞪着眼睛道:“我在找你。”杨过胸口一酸,心想:“世上毕竟也有如此真心爱我的人。”拉着他的手臂,说道:“爸爸,你就是欧阳锋。这位洪老前辈是好人,你别跟他打架了。”" l6 s% ~5 A; ]( ]0 \- h) Q8 a
欧阳锋指着洪七公,道:“他是欧阳锋,欧阳锋是坏人。”杨过见他神智错乱,心下难过。洪七公笑道:“不错,欧阳锋是坏人,欧阳锋该死。”, X& |* Z6 r4 @: x( e
欧阳锋望望洪七公,望望杨过,双眼发直,竭力回忆思索,但脑海中始终乱成一团。5 x3 G' s( r) c
杨过服侍欧阳锋吃了些食物,站起身来,向洪七公道:“洪老前辈,他是我的义父。你怜他身患重病,神智胡涂,别跟他为难了罢。”洪七公听他这么说,连连点头,道:“好小子,原来他是你义父。”5 E* T5 g9 M5 ]' V/ G- ^& W, B$ v: y
哪知欧阳锋突然跃起,叫道:“欧阳锋,咱们拳脚比不出胜败,再比兵器。”洪七公摇摇头道:“不比啦,算你胜就是。”欧阳锋道:“甚么胜不胜的?我非杀了你不可。”回手折了一根树枝,拉去枝叶,成为一条棍棒,向洪七公兜头击落。他的蛇杖当年纵横天下,厉害无比,现下杖头虽然无蛇,但这一杖击将下来,杖头未至,一股风已将杨过逼得难以喘气。杨过急忙跃开躲避,看洪七公时,只见他抬起地下一根树枝,当作短棒,二人已斗在一起。洪七公的打狗棒法世间无双,但轻易不肯施展,除此之外尚有不少精妙棒法,此时便逐一使将出来。* r4 p S5 a6 U8 a5 \& l
这场拚斗,与适才比挤拳脚又是另一番光景,但见杖去神龙夭矫,棒来灵蛇盘舞,或似长虹经天,或若流星追月,只把杨过瞧得惊心动魄,如醉如痴。
* }, h8 s/ U! J. Q# w5 | 二人杖去棒来,直斗到傍晚,兀自难分胜败。杨过见地势险恶,满山冰雪极是滑溜,二人年事已高,再斗下去必有失门,大声呼喝,劝二人罢斗。
6 O% p. }/ N# f0 \' d 但洪七公与欧阳锋斗得兴起,哪肯停手?杨过见洪七公吃食时的馋相,心想若以美味引动,或可收效,于是在山野间挖了好些山药、木薯,生火烤得喷香。4 j/ C. K$ N8 v
洪七公闻到香气,叫道:“臭蛤蟆,不跟你打啦,咱们吃东西要紧。”
2 m7 J8 L" |. S' d7 M1 K* v 奔到杨过身旁,抓起两枚山药便吃,虽然烫得满嘴生疼,还是含糊着连声称赞。欧阳锋跟着赶到,举木杖往他头顶劈下。洪七公却不避让,拾起一枚山药往他抛去,叫道:“吃罢!”欧阳锋一呆,顺手接过便吃,浑忘了适才的恶斗。$ X$ Y! P2 V8 b/ h
当晚三人就在岩洞中睡觉。杨过想帮义父回复记忆,向他提及种种旧事。
~* M2 N8 y9 Q# f4 e 欧阳锋总是呆呆不答,有时伸拳用力敲打自己脑袋,显是在竭力思索,但茫无头绪,十分苦恼。杨过生怕他反而更加疯了,当下劝他安睡,自己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思索二人的拳法掌法,越想越兴奋,忍不住起身悄悄比拟,但觉奥妙无穷,练了半夜,直到倦极才睡。
7 F" x# M) D) j0 w& ~ T 次晨一早,杨过尚未睡醒,只听得洞外呼呼风响,夹着吆喝纵跃之声,急忙奔出,只见洪七公又与欧阳锋斗得难分难解。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两位老人家返老还童,这种架又有甚么好打?”只得坐在一旁观看,但见洪七公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条理分明,欧阳锋的招数却难以捉摸,每每洪七公已占得上风,可是被他倏使怪招,重又拉成平手。
! G: l! @% H, p6 p7 z# M' l 二人日斗晚睡,接连斗了四日,均已神困力倦,几欲虚脱,但始终不肯容让半招。
+ [4 g* a# i9 C p- C2 O) n7 K 杨过寻思:“明天说甚么也不能让他们再打了。”这晚待欧阳锋睡着了,悄声向洪七公道:“老前辈请借洞外一步说话。”洪七公跟着他出外。离洞十余丈后,杨过突然跪倒,连连磕头,却一句话也不说。洪七公一怔之间,登时明白,知他要自己可怜欧阳锋身上有病,认输退让,仰天哈哈一笑,说这“就是这么着。”倒曳木棒,往山下便走。
. [# }3 u- R4 j. C( k( _* ] 只走出数丈,突闻衣襟带风,欧阳锋从洞中窜出,挥杖横扫,怒喝:“老家伙,想逃么?”洪七公让了三招,欲待夺路而走,却被他杖风四方八面拦住了,脱身不得。高手比武差不得半分,洪七公存了个相让之心,登时落在下风,狼狈不堪,数次险些命丧于他杖下,眼见他挺杖疾进,仓向自己小腹,知他这一杖尚有厉害后着,避让不得,当即横棒挡格,忽觉他杖上传来一股凌厉之极的内力,不禁一惊:“你要和我比拚内力?”心念甫动,敌人内力已逼将过来,除了以内力招架,更无他策,当下急运功劲抗御。9 K! F' `' e, a
以二人如此修为,若是偶一疏神中了对方一杖一掌,立时内力随生,防护相抗,纵然受伤,也不致有甚大碍,此时比拚内力,却已到了无可容让、不死不休的境地。二人以前数次比武,都是忌惮对方了得,自己井无胜算,不敢轻易行此险着,生怕求荣反辱,在自送了性命。哪知欧阳锋浑浑噩噩,数日比武不胜,突运内力相攻。
" b* r$ _ {* ] 十余年前洪七公固恨西毒入骨,但此时年纪老了,火性已减,既见他疯疯癫癫,杨过又一再求情,实已无杀他之意,当下气运丹田,只守不攻,静待欧阳锋内力衰竭。哪知对方内力犹如长江浪涛,源源不绝的涌来,过了一浪又是一浪,非但无丝毫消减之象,反而越来越是凶猛。洪七公自信内力深厚,数十年来勇猛精进,就算胜不了西毒,但若全力守御,无论如何不致落败,岂知拚了几次,欧阳锋的内力竟然越来越强。洪七公想起与他隔着藏边五丑比力之际,他足上连运三次劲,竟是一次大似一次,此刻回想,似乎当时他第一次进攻的力道未消,第二次攻力已至;二次劲力犹存,第三次跟着上来。若是只持守势,由得他连连摧逼,定然难以抵挡,只有乘隙回冲,令他非守不可,来势方不能累积加强,心念动处,立即运劲反击,二人以硬碰硬,全身都是一震。
0 ^# v/ N$ B: J1 g* x) F 杨过见二人比拚内力,不禁大为担忧,他若出手袭击洪七公后心,自可相助义父得胜,然见洪七公自发满头,神威凛然中兼有慈祥亲厚,刚正侠烈中伴以随和洒脱,实是不自禁的为之倾倒,何况他己应己求恳而甘愿退让,又怎忍出手加害?
( ]( p2 ?/ g$ F) H: W/ @ 二人又僵持一会,欧阳锋头顶透出一缕缕的白气,渐渐越来越浓,就如蒸笼一般。洪七公也是全力抵御,此时己无法顾到是否要伤对方性命,若得自保,已属万幸。
O# ]2 m$ {" H A; L& j' t 从清晨直拚到辰时,又从辰时拚到中午,洪七公渐感内力消竭,但对方的劲力仍似狂涛怒潮般涌来,暗叫:“老毒物原来越疯越厉害,老叫化今日性命休矣。”料得此番拚斗定然要输,苦在无法退避,只得竭力撑持,却不知欧阳锋也已气衰力竭,支撑维艰。
! q/ W1 a) d) Q- B" m) e) V- S9 r 又拚了两个时辰,已至申刻。杨过眼见二人脸色大变,心想再拚得一时三刻,非同归于尽不可,若是上前拆解,自己功力与他们相差太远,多半分解不开,反而赔上自己一条性命,厂迟疑良久,眼见欧阳锋神色愁苦,洪七公呼呼喘气,心道:“纵冒大险,也得救他们性命。”于是折了一根树干,走到二人之间盘膝坐下,运功护住全身,一咬牙,伸树干往二人杖棒之间挑去。
! i) K* j8 F0 L g- {' I9 R 岂知这一挑居然毫不费力,二人的内力从树干上传来,被他运内力一挡,立即卸去。原来强弯之未不能穿鲁镐,北丐西毒虽然俱是当世之雄,但互耗多日,均已精力垂尽,二人给他内力反激,同时委顿在地,脸如死灰,难以动弹。杨过惊叫:“爸爸,洪老前辈,你们没事么?”二人呼吸艰难,均不回答。
0 O, n# w( G5 O: L* H& ]2 s 杨过要扶他们进山洞去休息,洪七公轻轻摇头。杨过才知二人受伤极重,移动不得,当晚就睡在二人之间,只怕他们半夜里又起来拚命。其实二人欲运内功疗伤已不可得,哪里还能互斗?次晨杨过见二人气息奄奄,比昨日更是委靡,心中惊慌,挖掘山药烤了,服侍他们吃下。直到第三日上,二人才略见回复了些生气。杨过将他们扶迸山洞,分卧两侧,自己在中间隔开。9 X, g' _' z+ g, ]# q' n* `3 A
如此休养数日,洪七公胃口一开,复元就快。欧阳锋却镇日价不言不语,神色郁郁,杨过逗他说话,他只是不答。# A: ]& _" a( \% @+ C' b
这日二人相对而卧,洪七公忽然叫道:“臭蛤蟆,你服了我么?”欧阳锋道:“服甚么?我还有许多武功尚未使出,若是尽数施展,定要打得你一败涂地。”洪七公大笑,道:“正巧我也有好多武功未用。你听见过丐帮的打狗棒法没有?”欧阳锋一凛,心想:“打狗棒法的名字倒好像听见过的,似乎厉害得紧,难道这老家伙居然会使?但他和我这般拚命恶斗,怎么又不用?或许早已使过了。要不,他就压根儿不会。”便道:“打狗棒法有甚么了不起?”, E y" Y- y8 c- g1 M
洪七公早已颇为后悔,日前与他拚斗,只消使出打狗棒法,定能压服了他,只是觉得他神智不清,自己本已占了不少便宜,再以丐帮至宝打狗棒法对付,未免胜之不武,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岂知他人虽疯癫,武功却绝不因而稍减,到头来竟闹了个两败俱伤,眼下要待再使这路棒法,已没了力气,听他这么说,心中甚不服气,灵机一动,向杨过招招手,叫他俯耳过来,说道:“我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你知道么?”杨过点点头,他在全真教重阳宫中曾听师兄们谈论当世人物,都说丐帮前任帮主九指神丐洪七公武功盖世,肝胆照人,乃是大大的英雄好汉。7 o# e( j2 d0 [( u3 I" `
洪七公道:“现下我有一套武功传给你。这武功向来只传本帮帮主,不传旁人,只是你义父出言小觑于我,我却要你演给他瞧瞧。”杨过道:“老前辈这武功既然不传外人,晚辈以不学为是。我义父神智未复,老前辈不用跟他一般见识。”洪七公摇头道:“你虽学了架式,不知运劲诀窍,临敌之际全然无用。我又不是要你去打你义父,只消摆几个姿式,他一看就明白了。* N& {, c \, X: C) t# V
因此也不能说是传你功夫。”杨过心想:“这套武功既是丐帮镇帮之宝,我义父未必抵挡得了,我又何必帮你赢我义父?”当下只是推托,说不敢学他丐帮秘传。; E: f+ V" k5 p5 ~5 B% W: L* ^5 A
洪七公窥破了他的心意,高声道,“臭蛤蟆,你义儿知道你敌不过我的打狗棒法,不肯摆式子给你瞧。”欧阳锋大怒,叫道:“孩儿,我还有好些神奇武功未曾使用,怕他怎地?快摆出来我瞧。”
7 z" V Q) \9 T 两人一股劲儿的相逼,杨过无奈,只得走到洪七公身旁。洪七公叫他取过树枝,将打狗棒法中一招“棒打双犬”细细说给了他听。杨过一学即会,当即照式演出。
( k# T/ b y s* k2 y 欧阳锋见棒招神奇,果然厉害,一时难以化解,想了良久,将一式杖法说给杨过听了。杨过依言演出。洪七公微微一笑,赞了声:“好!”又说了一招棒法。
- z3 }& u1 U% P5 H 两人如此大费唇舌的比武,比到傍晚,也不过拆了十来招,杨过却已累得满身大汗。次晨又比,直过了三天,三十六路棒法方始说完。棒法虽只三十六路,其中精微变化却是奥妙无穷,越到后来,欧阳锋思索的时刻越长,但他所回击的招数,可也尽是攻守兼备、威力凌厉的佳作,洪七公看了也不禁叹服。
2 H0 E( n% B3 T4 ^/ x) p' J1 y 到这日傍晚,洪七公将第三十六路棒法“天下无狗”的第六变说了,这是打狗棒法最后一招最后一变的绝招,这一招使将出来,四面八方是棒,劲力所至,便有几十条恶犬也一齐打死了,所谓“天下无狗”便是此义,棒法之精妙,已臻武学中的绝诣。欧阳锋自是难有对策。当晚他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 d T% {9 r: t. Y9 t% ^' G* i
次晨杨过尚未起身,欧阳锋忽然大叫:“有了,有了。孩儿,你便以这杖法破他。”叫声又是兴奋,又是紧迫。杨过听他呼声有异,向他瞧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欧阳锋虽然年老,但因内功精湛,须发也只略现灰白,这晚用心过度,一夜之间竟然须眉尽白,似乎忽然老了十多岁。
; u1 J5 j, H% G 杨过心中难过,欲待开言求洪七公休要再比,欧阳锋却一叠连声的相催,只得听他指拨。这一招十分繁复,欧阳锋反复解说,杨过方行领悟,于是依式演了出来。
H; U7 R# P; p/ `* s2 A; J, i 洪七公一见,脸色大变,本来瘫痪在地,难以动弹,此时不知如何忽生神力,一跃而起,大叫:“老毒物,欧阳锋!老叫化今日服了你啦。”说着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 W5 p; {+ l4 T/ O
杨过大惊,只道他要伤害义父,急忙拉他背心,可是他抱得甚紧,竟然拉之不动。只听洪七公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欧阳锋,亏你想得出这一着绝招,当真了得!好欧阳锋,好欧阳锋。”) m/ l E4 [; Z. D
欧阳锋数日恶斗,一宵苦思,已是神衰力竭,听他连叫三声“欧阳锋”,突然间回光反照,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镜,数十年来往事历历,尽数如在目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你是老叫化洪七公!”$ j' Q' X0 v& M5 ~+ O% x8 ]0 ?
两个白发老头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声音越来越低,突然间笑声顿歇,两人一动也不动了。+ b7 t$ a4 d7 U3 {
杨过大惊,连叫:“爸爸,老前辈!”竟无一人答应。他伸手去拉洪七公的手臂,一拉而倒,竟已死去。杨过惊骇不己,俯身看欧阳锋时,也已没了气息。二人笑声虽歇,脸上却犹带笑容,山谷间兀自隐隐传来二人大笑的回声。
& D4 W3 [7 i5 G g2 P1 n( Y 北丐西毒数十年来反复恶斗,互不相下,岂知竟同时在华山绝顶归天。
G% C. Q; {5 y9 }2 z* G 两人毕生怨愤纠结,临死之际却相抱大笑。数十年的深仇大恨,一笑而罢!( B! ]+ X* S; A
杨过霎时间又惊又悲,没了主意,心想洪七公曾假死三日三夜,莫非二老又是假死?但瞧这情形却实在不像,心想:“或许他们死了一会,又会复活。两位老人家武功这样高,不会就死的。或许他们又在比赛,瞧谁假死得久些。”
( m+ N8 j5 ^ E5 u4 P$ C) K 他在两人尸身旁直守了七日七夜,每过一日,指望便少了一分,但见两尸脸上变色,才知当真死去,当下大哭一场,在洞侧并排挖了两个坑,将两位武林奇人葬了。洪七公的酒葫芦,以及两人用以比武的棍棒也都一起埋入。
: z( h, I% G* | 只见二老当日恶斗时在雪中踏出的足印都已结成了坚冰,足印犹在,躯体却已没入黄土。杨过踏在足印之中,回思当日情景,不禁又伤心起来。又想如二老这般惊世骇俗的武功,到头来却要我这不齿于人的小子掩埋,甚么荣名,甚么威风,也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
2 {4 u. G. s# \# P$ S- _) f- Q 他在二老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心想:“义父虽然了得,终究是逊于洪老前辈一筹。那打狗棒法使出之时,义父苦思半晌方能拆解,若是当真对敌,哪容他有细细凝思琢磨的余裕?”叹息了一阵,觅路往山下而去。这番下山,仍是信步而行,也不辨东西南北,心想大地茫茫,就只我孤身一人,任得我四海飘零,侍得寿数尽了,随处躺下也就死了。在这华山顶上不满一月,他却似已度过了好几年一般。上山时自伤遭人轻贱,满腔怒愤。
$ ] C( Z, r8 z" _7 B 下山时却觉世事只如浮云,别人看重也好,轻视也好,于我又有甚么干系。
$ A5 E2 U& i; A% a; L- { 小小年纪,竟然愤世嫉俗、玩世不恭起来。
5 h5 n. U6 r9 H; L u* x S$ I 不一日来到陕南一处荒野之地,放眼望去,尽是枯树败草,朔风肃杀,吹得长草起伏不定,突然间西边蹄声隐隐,烟雾扬起,过不多时,数十匹野马狂奔而东,在里许之外掠过。眼见众野马纵驰荒原,自由自在,杨过不自禁的也感心旷神怡,纵目平野,奔马远去,只觉天地正宽,无拘无碍,正得意间,忽听身后有马发声悲嘶。; S7 C/ T- d' a
转过身来,只见一匹黄毛瘦马拖着一车山柴,沿大路缓缓走来,想是那马眼见同类有驰骋山野之乐,自己却劳神苦役,致发悲鸣。那马只瘦得胸口肋骨高高凸起,四条长腿肌肉尽消,宛似枯柴,毛皮零零落落,生满了癫子,满身泥污杂着无数血渍斑斑的鞭伤。一个莽汉坐在车上,嫌那马走得慢,不住手的挥鞭抽打。
3 H. u2 }7 e2 d: |& Z. W 杨过受人欺侮多了,见这瘦马如此苦楚,这一鞭鞭犹如打在自己身上一般,胸口一酸,泪水几乎欲夺目而出,双手叉腰,站在路中,怒喝:“兀那汉子,你鞭打这马干么?”
4 p. o0 x5 O: O+ e Z# m$ T4 g; I" ]7 k 那莽汉见一个衣衫褴楼、化子模样的少年拦路,举起马鞭喝道:“快让路,不要小命了么?”说着鞭子挥落,又重重打在马背上。杨过大怒,叫道:“你再打马,我杀了你。”那莽汉哈哈大笑,挥鞭往杨过头上抽来。$ P" J! D5 w6 I+ z3 P" {
杨过夹手夺过,倒转马鞭,吧的一声,挥鞭在空中打了个圈子,卷住了莽汉头颈,一把拉下马来,夹头夹脸的抽打了他一顿。
& f& O" @8 u8 X1 S0 L5 w 那瘦马模样虽丑,却似甚有灵性,见莽汉被打,纵声欢嘶,伸头过来在杨过腿上挨挨擦擦,显得甚是亲热。杨过拉断了它拉车的挽索,拍拍马背,指着远处马群奔过后所留下的烟尘,说道:“你自己去罢,再也没人欺侮你了。”
4 t1 |5 R+ n( r' B! @. `! ^7 Z 那马前足人立,长嘶一声,向前直奔。哪知这马身子虚弱,突然疾驰,无力支持,只奔出十余丈,前腿一软,跪倒在地。杨过见着不忍,跑过去托住马腹,喝一声:“起!”将马托了起来。那莽汉见他如此神力,只吓得连大车山柴也不敢要了,爬起身来,撒腿就跑,直奔到半里之外,这才大叫:“有强人哪!抢马哪!抢柴哪!”
: h, n Z) W9 Y' v 杨过觉得好笑,扯了些青草喂那瘦马。眼见此马遭逢坎坷。不禁大起同病相怜之心,抚着马背说:“马啊,马啊,以后你随着我便了。”牵着疆绳慢慢走到市镇,买些料豆麦子喂马吃了个饱。第二日见瘦马精神健旺,这才骑了缓缓而行。$ f; q% S7 q$ b4 U; E% I/ B6 k* q
这匹癫马初时脚步蹒跚,不是失蹄,就是打蹶,哪知却是越走越好,七八日后食料充足、精力充沛,竟是步履如飞。杨过说不出的喜欢,更是加意喂养。( M3 I& W/ Y9 t6 F+ f
这一日他在一家小酒店中打尖,那癞马忽然走到桌旁,望着邻座的一碗酒不住鸣嘶,竟似意欲喝酒。杨过好奇心起,叫酒保取过一大碗酒来,放在桌上,在马头上抚摸几下。那马一口就将一碗酒喝干了,扬尾踏足,甚是喜悦。杨过觉得有趣,又叫取酒,那马一连喝了十余碗,兴犹未尽。杨过再叫取酒时,酒保见他衣衫破烂,怕他无钱会钞,却推说没酒了。( n8 ]' X; |, \1 d& R+ y
饭后上马,癫马乘着酒意,洒开大步,驰得犹如癫了一般。道旁树木纷纷倒退,委实是迅捷无比。只是寻常骏马奔驰时又稳又快,这癫马快是快了,身躯却是忽高忽低,颠簸起伏,若非杨过一身极高的轻功,却也骑它不得。* _! o9 l1 p. A& `
这马更有一般怪处,只要见到道上有牲口在前,非发足超越不可,不论牛马骡驴,总是要赶过了头方肯罢休,这一副逞强好胜的脾气,似因生平受尽欺辱而来。杨过心想这匹千里良驹屈于村夫之手,风尘困顿,郁郁半生,此时忽得一展骏足,自是要飞扬奔腾了。4 x x, `# r% h7 E- q% Q
这一副劣脾气倒与他甚是相投,一人一马,居然便成了好友一般。他本来情怀郁闷,途中调马为乐,究是少年心性,没几日便开心起来。自此一路向南,来到汉水之畔。沿路想起调笑陆无双、戏弄李莫愁师徒之事,在马上不自禁的好笑。想起小龙女不知身在何处,何日再得和她相会,却又愁思难遣。' x, m/ s* u6 z4 o5 N) f
这一日行到正午,一路上不断遇见化于,瞧那些人的模样,不少都是身负武功,心下琢磨:“难道媳妇儿和丐帮的纠葛尚未了结?又莫非丐帮大集人众,要和李莫愁一决雌雄?这热闹倒是不可不看。”他对丐帮本来无甚好感,但因钦佩洪七公,不自禁的对丐帮有了亲近之意,心想这些叫化子只要不是跟陆无双为难,就告知他们洪七公逝世的讯息。又行一阵,见路上化子越来越多。众化子见了杨过,都是微感诧异,他衣衫打扮和化子无异,但丐帮帮众若非当真事在紧急,决不骑马。杨过也不理会,按辔徐行。3 I6 a& Z" @6 h" l4 i! R
行到申牌时分,忽听空中雕鸣啾啾,两头白雕飞掠而过,向前扑了下去。
6 ]% q& z& c6 y+ w 只听得一个化子说道:“黄帮主到啦,今晚九成要聚会。”又一个化子道:“不知郭大侠来是不来?”第一个化子道:“他夫妇俩秤不离锤,锤不离秤……”瞥眼见杨过勒定了马听他们说话,向他瞪了一眼,便住口不说了。
* I+ [5 D1 Z. D+ {' w 杨过听到郭靖与黄蓉的名字,微微一惊,随即心下冷笑:“从前我在你家吃闲饭,给你们轻贱戏弄,那时我年幼无能,吃了不少苦头。此刻我以天下为家,还倚靠你们甚么?”心念一转:“我不如装作潦倒不堪,前去投靠,且瞧他们如何待我。”$ D/ X: ~% v+ J
于是寻了一个僻静所在,将头发扯得稀乱,在左眼上重重打了一拳,面颊上抓了几把,左眼登时青肿,脸上多了几条血痕。他本就衣衫不整,这时更把衣裤再撕得七零八落,在泥尘中打了几个滚,配上这匹满身癫疮的丑马,果然是一副穷途末路、奄奄欲毙的模样。装扮已毕,一跷一拐的回到大路,马也不骑了,随着众化子而行。他不牵马缰,那丑马自行跟在他身后。丐帮中有人打切口问他是否去参与大宴,杨过瞪目不答,只是混在化子群中,忽前忽后的走着。
7 c3 K( N1 Y. E 一行人迤逦而行,天色将暮,来到一座破旧的大庙前。只见两头白雕栖息在庙前一株松树上。武氏兄弟一个手托盘子,另一个在盘中抓起肉块,抛上去喂雕。日前他哥儿俩与郭芙合斗李莫愁,杨过也曾在旁打量,只是当时一直凝神瞧着郭芙,对二人不十分在意,此时斜目而观,但见武敦儒神色剽悍,举手投足之间精神十足,武修文则轻捷灵动,东奔西走,没一刻安静。
. w* p' }) T) v1 o- p6 m 武敦儒身穿紫酱色茧绸袍子,武修文身芽宝蓝色山东大绸袍子,腰间都束着绣花锦缎英雄绦,果然是英雄年少,人才出众。
% h* u9 ?& l$ W 杨过上前打了一个躬,结结巴巴的道:“两……两位武兄请了,别来……别来安好。”这时庙前庙后都聚满了乞丐,个个鹑衣百结,杨过虽然灰尘扑面,混在众丐之中也并不显得刺眼。武敦儒还了一礼,向杨过上下一瞧,却认他不出,说道:“恕小弟眼拙,尊兄是谁?”杨过道:“贱名不足挂齿,小弟……小弟想求见黄帮主。”* v$ E; u) M9 _7 [, H* @9 I8 C
武敦儒听他的声音有些熟悉,正要查问,忽听得庙门口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叫道:“大武哥哥,我叫你给我买根软些儿的马鞭,可买到了没有?”武敦儒急忙撇下杨过,迎了上去,说道:“早买到了,你试试,可趁不趁手?”, j. H; u( m1 d4 U$ u# C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根马鞭。
" a. E# _6 m) `& N 杨过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少女穿着淡绿衫子,从庙里快步而出,但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正是郭芙。她服饰打扮也不如何华贵,只项颈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更是粉装玉琢一般。杨过只向她瞧了一眼,不由得自惭形秽,便转过了头不看。武修文也即抢上,哥儿俩同时尽力巴结。
# H* c, P3 `6 R6 ~ 武敦儒跟郭芙说了一会话,记起了杨过,转头道:“你是来赴英雄宴的罢?”杨过也不知英雄宴是甚么,顺口应了一声。武敦儒向一名化子招招手,道:“你接待这位朋友,明儿招呼他上大胜关去。”说着自顾和郭芙说话,再也不去理他。 [' H, c0 [* X7 G
那化子答应了,过来招呼,请教姓名,杨过照实说了。他原是无名之辈,那化子自然没听见过他的姓名,也不在意。那化子自称姓王行十三,是丐帮中的二袋弟子,问道,“杨兄从何处来?”杨过道:“从陕西来。”王十三道:“咦,杨兄是全真派门下的了?”杨过听到“全真派”三字就头痛,忙摇头道:“不是。”王十三道:“杨兄的英雄帖定是带在身边了?”
: s& Y" R* ~" c( j( g& t' i) R O! j 杨过一怔,道:“小弟落拓江湖,怎称得上是甚么英雄?只是先前跟贵帮黄帮主见过一面,特来求见,想告借些盘缠还乡。”王十三眉头一皱,沉吟半晌,道:“黄帮主正在接待天下英雄,只怕没空见你。”杨过此次原是特意要装得寒酸,对方愈是轻视,他心中愈是得意,当下更加可怜巴巴的求恳。
" \5 K4 F. b" O) S 丐帮帮众皆是出身贫苦,向来扶危解困,决不轻贱穷人。王十三听他说得哀苦,”道:“杨兄弟,你先饱餐一顿,明日咱们一齐上大胜关去。做哥哥的给你回禀长老,转禀帮主,瞧她老人家怎么吩咐,好不好?”王十三本来叫他杨兄,现下听他说不是英雄宴上之人,自己年纪比他大得多,就改口 称杨兄弟了。杨过连声称谢。王十三邀他走进破庙,捧出饭菜飨客。丐帮帮规,本帮弟子即使逢到喜庆大典,也先要把鸡鱼牛羊弄得稀烂,好似残羹剩肴一般才吃,以示永不忘本,但招待客人却是完整的酒饭。$ W( {4 x* i' x$ t
杨过正吃之间,眼前斗然一亮,只见郭芙笑语盈盈,飘然进殿,武氏兄弟分侍左右。只听武修文道:“好,咱们今晚夜行,连夜赶到大胜关。我去把你红马牵出来。”三人自顾说话,对坐在地下吃饭的杨过眼角也没瞥上一眼。三人走进后院取了包裹兵刃,出了破庙,但听得蹄声杂沓,已上马去了。
4 l9 l+ t* z) R$ R; c4 u 杨过的一双筷子插在饭碗之中,听着蹄声隐隐远去,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愁是恨?是怒是悲?' w1 J6 j! l- D+ x4 {
次日王十三招呼他一同上道。沿途除了丐帮帮众,另有不少武林人物,或乘马,或步行,想来都是赴英雄宴去的。杨过不知那英雄宴、英雄帖是甚么东西,料想王十三也不肯说,当下假痴假呆,只是扮苦装傻。
: {9 ~" _2 T5 F1 F 傍晚时分来到大胜关。那大胜关是豫鄂之间的要隘,地占形势,市肆却不繁盛,自此以北便是蒙古兵所占之地了。王十三引着杨过越过市镇,又行了七八里地,只见前面数百株古槐围绕着一座大庄院,各路英雄都向庄院走去。庄内房屋接着房屋,重重叠叠,一时也瞧不清那许多,看来便接待数千宾客也是绰绰有余。) Q' X+ |3 R6 `2 K+ u
王十三在丐帮只是个低辈弟子,知道帮主此时正有要务忙碌,哪敢去禀告借盘缠这等小事?安排了杨过的住处,自和朋友说话去了。( a' h, e9 n6 h/ ~: G+ o$ Y0 @+ k
杨过见这庄子气派甚大,众庄丁来去待客,川流不息,心下暗暗纳罕,不知主人是谁,何以有这等声势?忽听得砰砰砰放了三声号铳,鼓乐手奏起乐来。有人说道:“庄主夫妇亲自迎客,咱们瞧瞧去,不知是哪一位英雄到了?”但见知客、庄丁两行排开。众人都让在两旁。大厅屏风后井肩走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上下年纪,男的身穿锦袍,颏留微须,气字轩昂,颇见威严;女的皮肤白皙,却斯斯文文的似是个贵妇。众宾客悄悄议论:“陆庄主和陆夫人亲自出去迎接大宾。”
/ [) i9 P- h% Y/ P 两人之后又是一对夫妇,杨过眼见之下心中一凛,不禁脸上发热,那正是郭靖、黄蓉夫妇。数年不见,郭靖气度更是沉着,黄蓉脸露微笑,浑不减昔日端丽。杨过心想:“原来郭怕母竟是这般美貌,小时候我却不觉得。”
& v! t/ i/ e; n# H+ v 郭靖身穿粗布长袍,黄蓉却是淡紫的绸衫,但她是丐帮帮主,只得在衫上不当眼处打上几个补钉了事。靖蓉身后是郭芙与武氏兄弟。此时大厅上点起无数明晃晃红烛,烛光照映,但见男的越是英武,女的越加娇艳。众宾客指指点点:“这位是郭大侠,这位是郭夫人黄帮主。”“这个花朵般的闺女是谁?”
$ V; T. q$ ?, [* X0 g* d) @$ ] “是郭大侠夫妇的女儿。”“那两个少年是他们的儿子?”“不是,是徒儿。”
1 \2 {' x8 w2 Q8 w) p 杨过不愿在人众之间与郭靖夫妇会面,缩在一个高大汉子身后向外观看,鼓乐声中外面进来了四个道人。杨过眼见之下,不由得怒从心起,当先是个白发白眉的老道,满脸紫气,正是全真七子之一的广宁子郝大通,其后是个灰白头发的老道姑,杨过未曾见过。后面并肩而入两个中年道人,一是赵志敬,一是尹志平。
9 o- j3 X9 y" N. a1 D 陆庄主夫妇齐肩拜了下去,向那老道姑口称师父,接着郭靖夫妇、郭芙、武氏兄弟等一一上前见礼。杨过听得人丛中一个老者悄悄向人说道:“这位老道姑是全真教的女剑侠,姓孙名不二。”那人道:“啊,那就是名闻大江南北的清净散人了。”那老者道:“正是。她是陆夫人的师父。陆庄主的武艺却非她所传。”7 y7 a& y& u6 F4 O$ H% Q
原来陆庄主双名冠英,他父亲陆乘风是黄蓉之父黄药师的弟子,因此算起来他比郭靖、黄蓉还低着一辈。陆冠英的夫人程瑶迦是孙不二的弟子。他夫妇俩本居太湖归云庄,后来庄子给欧阳锋一把火烧成白地,陆乘风一怒之下,叫儿子也不要再做太湖群盗的头脑了,携家北上,定居在大胜关。此时陆乘风已然逝世。当年程瑶迪遭遇危难,得郭靖、黄蓉及丐帮中人相救,是以对丐帮一直感恩。这时丐帮广撒英雄帖招集天下英雄,陆冠英夫妇一力承担,将英雄宴设在陆家庄中。
8 f+ h2 R1 u q s, I( p5 P9 A p 郭靖等敬礼已毕,陪着郝大通、孙不二走向大厅,要与众英雄引见。郝大通扮着胡须说道:“马刘丘王四位师兄接到黄帮主的英雄帖,都说该当奉召,只是马师兄近来身子不适,刘师兄他们助他运功医治,难以分身,只有向黄帮主告罪了。”黄蓉道:“好说,好说。几位前辈太客气了。”她虽年轻,然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郝大通等自是对她极为尊重。郭靖与尹志平少年时即曾相识,此时重见,俱各欢喜,二人携手同入。郭靖询问马钰病况,甚是挂念。大厅上筵席开处,人声鼎沸,烛光映红,一派热闹气象。
( X2 F7 I1 Y L% b' c 尹志平东张西望,似在人丛中寻觅甚么人。赵志敬微微冷笑,低声道:“尹师弟,龙家那位不知会不会赏光?”尹志平脸上变色,并不答话。郭靖不知他们说的是小龙女,接口道:“哪一位姓龙的英雄?是两位师兄的朋友么?”赵志敬道:“是尹师弟的好友,贫道是不敢相交的。”郭靖见二人神色古怪,知道另有别情,也就不再追问。 V q# f3 f( \* V" r
突然之间,尹志平在人丛中见到杨过,全身一震,如中雷轰电击,他只道杨过既然在此,小龙女也必到了。赵志敬顺着他眼光瞧去,霎时间脸色大变,怒道:“杨过!是杨过!这……这小……也来了!”
6 c8 I7 C! X% ^1 v 郭靖听到“杨过”两字,忙转头瞧去。他二人别离数年,杨过人已长大,郭靖本来未必即能相识,但听了赵志敬的呼声,登时便认出了,心下又惊又喜,快步抢过去抓住了他手,欢然道:“过儿,你也来啦?我只怕荒废了你功课,没邀你来。你师父带了你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杨过反出重阳宫,全真教上下均引为本教之耻,谁也不向外泄漏一句,是以郭靖在桃花岛上一直未知。, Z& n* \ A9 e) u# I3 l% @
赵志敬此番来参与英雄宴,便是要向郭靖说知此事,不料竟与杨过相遇。3 B- @- v" B- n% r, S* C0 n
他生怕郭靖听了杨过一面之词,先人为主,此时听他如此说,知道二人也是初遇,当下脸色铁青,抬头望天,说道:“贫道何德何能,哪敢做杨爷的师父?”
( ]" X& n) a N4 N) s# W$ e 郭靖大吃一惊,忙问:“赵师兄何出此言?敢是小孩儿不听教训么?”
" z0 u3 O7 M" F4 U2 B( `8 o 赵志敬见大厅上诸路英雄毕集,提起此事,势必与杨过争吵,全真派脸上无光,当下只是嘿嘿冷笑,不再言语。% B, T9 b3 d$ _1 z8 V7 N
郭靖端详杨过,但见他目肿鼻青,脸上丝丝血痕,衣服破烂,泥污满身,显是吃了不少苦头,心中难受,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杨过一被他抱住,立时全身暗运内功,护住要害。然而郭靖乃是对他爱怜,哪有丝毫相害之意,向黄蓉叫道:“蓉儿,你瞧是谁来着?”黄蓉见到杨过,也是一怔。她可没郭靖这般喜欢,只淡淡的道:“好啊,你也来啦。”
3 |9 s" s W3 s) z5 o 杨过从郭靖怀抱中轻轻挣脱,说道:“我身上脏,莫弄污了你老人家衣服。”这两句话甚是冷淡,语气中颇含讥刺。郭靖微感难过,随即心想:“这孩子没爹没娘,瞧来他师父也不疼他。”携着他手,要他和自己坐在一桌。
1 R: Z- B3 u. A0 k( q( H, k6 ` 杨过本来给分派在大厅角落里的偏席上,跟最不相干之人共座,当下冷冷的道:“我坐在这几就是,郭伯伯你去陪贵客罢。”郭靖也觉尊客甚多,不便冷落旁人,于是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回到主宾席上敬酒。
8 i" a" Z! W$ N' m7 Y, E( `" G 三巡酒罢,黄蓉站起来朗声说道:“明日是英雄大宴的正日。尚有好几路的英雄好汉此刻尚未到来。今晚请各位放怀畅饮,不醉不休,咱们明日再说正事。”众英雄轰然称是。
9 U& W. y( _; t9 z2 c0 ] 但见筵席上肉如山积,酒似溪流,群豪或猜枚斗饮,或说故叙旧。这日陆家庄上也不知放翻了多少头猪羊、斟干了多少坛美酒。! D& l+ m+ V; v5 z9 c7 h# i, H
酒饭已罢,众庄丁接待诸路好汉,分房安息。 K: q. {8 P: ]6 c
赵志敬悄声向郝大通禀告几句,郝大通点点头。赵志敬站起身来向郭靖一拱手,说道:“郭大侠,贫道有负重托,实在惭愧得很,今日是负荆请罪来啦。”
6 I1 G, g. {, `0 j 郭靖急忙回礼,说道:“赵师兄过谦了。咱们借一步到书房中说话。小孩儿家得罪赵师兄,小弟定当重重责罚,好教赵师兄消气。”
; ~) A3 }: K; A6 s: G$ o) B6 l 他这几句话朗声而说,杨过和他相隔虽远,却也听得清清楚楚,心下计议早定:“他只要骂我一句,我起身就走,永不再见他面。他若是打我,成武功虽然不及,也要和他拚命。”心中有了这番打算,倒也但然,已不如初见赵志敬之惊惧,见郭靖向他招手,就过去跟在他身后。. R" T7 N- ]" V+ j: i: e
郭芙与武氏兄弟在另一桌喝酒,初时对杨过已不识得,后来经父母相认,才记起原来是儿时在桃花岛上的游伴。各人相隔已久,少年人相貌变化最大,数月不见即有不同,何况一别数年,又何况杨过故意扮成穷困落魄之状,混在数百人之中,郭芙自然不识了。她见杨过回来,不禁心中怦然而动,回想当年在桃花岛上争斗吵闹,不知他是否还记昔时之恨?眼见他这副困顿情状,与武氏兄弟丰神隽朗的形貌实有天渊之别,不由得隐隐起了怜悯之心,低声向武敦儒道:“爹爹送他到全真派去学艺,不知学得比咱们如何?”武敦儒还未回答,武修文接口道:“师父武功天下无敌,他怎能跟咱们比?”
) @0 e+ B& l& v9 R7 Y4 @ 郭芙点了点头,道:“他从前根基不好,想来难有甚么迸境,却怎地又弄成这副狼狈模样?”武修文道:“那几个老道跟他直瞪眼,便似要吞了他一般。) e/ ^4 i% e3 L
这小子脾气劣得紧,定是又闯了甚么大祸。”
' P- Z. P' g6 }6 k% b; e0 u 三人悄悄议论了一会,听得郭靖邀郝大通等到书房说话,又说要重责杨过,郭芙好奇心起,道:“快,咱们抢先到书房埋伏,去听他们说些甚么。”* I1 m- Y0 U; W7 S
武敦儒怕师父责骂,不敢答应。武修文却连声叫好,已抢在郭芙头里。郭芙右足一顿,微现怒色,向武敦儒道:“你就是不听我话。”武敦儒见了她这副口角生嗔、眉目含笑的美态,心中怦的一跳,再也违抗不得,当即跟她急步而行。: r; V. d) i7 H* a: k9 Y9 t
三人刚在书架后面躲好,郭靖、黄蓉已引着郝大通、孙不二、尹志平、赵志敬四人走进书房,双方分宾主坐下。杨过跟着进来,站立一旁。! |! [9 J, ], c, D
郭靖道:“过儿,你也坐罢!”杨过摇头道:“我不坐。”面对着武林中的六位高手,他纵然大胆,到这时也不自禁的惴惴不安。
0 [: b) c5 D+ s6 g! K 郭靖向来把杨过当作自己嫡亲子侄一般,对全真七子又十分敬重,心想也不必问甚么是非曲直,定然做小辈的不是,当下板起脸向杨过道:“小孩儿这等大胆,竟敢不敬师父。快向两位师叔祖、师父、师叔磕头请罪。”其时君臣、父子、师徒之间的名分要紧之极,所谓君要臣死,不敢不死;父要子亡,不敢不亡;而武林中师徒尊卑之分,亦是不容有半点儿差池。郭靖如此训斥,实是怜他孤苦,语气已温和到了万分,换作别人,早已“小畜生、小杂种”的乱骂,拳头板子夹头夹脸的打下去了。- ~4 V" _3 j7 F/ M7 k) W6 ~- Z
赵志敬霍地站起,冷笑道,“贫道怎敢妄居杨爷的师尊?郭大侠,你别出言讥刺。我们全真教并没得罪您郭大侠,何必当面辱人?杨大爷,小道士给您老人家磕头赔礼,算是我瞎了眼珠,不识得英雄好汉……” @2 y1 H" [$ E% R) e C
靖蓉夫妇见他神色大变,越说越怒,都是诧异不已,心想徒弟犯了过失,师父打骂责罚也是常事,何必如此大失体统?黄蓉料知杨过所犯之事定然重大异常,见郭靖给他一顿发作,做声不得,于是缓缓说道:“我们给赵师兄添麻烦,当真过意不去。赵师兄却也不须发怒,这孩子怎生得罪了师父,请坐下细谈。”4 J# K* k' T- `! D
赵志敬大声道:“我赵志敬这一点点臭把式,怎敢做人家师父?岂不让天下好汉笑掉了牙齿?那可不是要我的好看吗?”, T: N* y8 Y1 g) w( f+ V% u% w
黄蓉秀眉微蹩,心感不满。她与全真教本没多大交情,当年全真七子摆天罡北斗阵围攻她父亲黄药师,丘处机又曾坚欲以穆念慈许配给郭靖,都曾令她大为不快,虽然事过境迁,早已不介于怀,但此时赵志敬在她面前大声叫嚷,出言挺撞,未免太过无礼。
# s, U" T1 l/ w u; s1 U 郝大通和孙不二虽觉难怪赵志敬生气,然而如此暴躁吵闹,实非出家人本色。孙不二道:“志敬,好好跟郭大侠和黄帮主说个明白。你这般暴躁,成甚么样子?咱们修道人修的是甚么道?”孙不二虽是女流,但性子严峻,众小辈都对她极为敬畏,她这么缓缓的说了几句,赵志敬当即不敢再嚷,连称:“是,是。”退回座位。
3 c5 C5 ~' o' I# O 郭靖道:“过儿,你瞧你师父对长辈多有规矩,你怎不学个榜样?”赵志敬又待说“我不是他师父”,望了孙不二一眼,便强行忍住,哪知杨过大声道:“他不是我师父!”
- p9 k0 L* p8 i8 f) U1 A 此言一出,郭靖、黄蓉固然大为吃惊,躲在书架后偷听的郭芙及武氏兄弟也是诧异不已。武林中师徒之分何等严明,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郭靖自幼由江南七怪抚育成人。又由洪七公传授武艺,师恩深重,自幼便深信尊师之道实是天经地义,岂知杨过竟敢公然不认师父,说出这般件逆的话来?他霍地立起,指着杨过,颤声道:“你……你……你说甚么?”
$ f2 d, E, S) u* o7 C$ v$ w 他拙于言辞,不会骂人,但脸色铁青,却已怒到了极点。黄蓉平素极少见他如此气恼,低声劝道:“靖哥哥,这孩子本性不好,犯不着为他生气。”$ l0 u* c4 y3 j3 K9 t3 {9 s
杨过本来心感害怕,这时见连本来疼爱自己的郭伯怕也如此疾言厉色,把心横了,暗想:“除死无大事,最多你们将我杀了。”于是朗声说道:“我本性原来不好,可也没求你们传授武艺。你们都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何必使诡计损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他说到“没爹没娘”四字,自伤身世,眼圈微微一红,但随即咬住下唇,心道:“今日就是死了,我也不流半滴眼泪。”, Y6 I) P$ V! R9 l7 L
郭靖怒道:“你郭伯母和你师父……好心……好心传你武艺,都是瞧着我和你过世爹爹的交情份上,谁又使……又使甚么诡计了?谁……谁……又来损……损你了?”他本就不会说话,盛怒之下更是结结巴巴。
- Y2 Y4 z# M) b4 B. c 杨过见他急了,更加慢慢说话:“你郭怕伯待我很好,我永远不会忘记。”
+ m& X% e+ X2 C& q2 ^ }& _+ f8 H% b 黄蓉缓缓的道:“郭伯母自然亏待你了。你爱一生记恨,那也由得你。”8 Y0 J7 J: c4 ?% o
杨过到此地步,索性侃侃而言,说道:“郭伯母没待我好,可也没亏待我。你说传授武艺,其实是教我读书,武功一分不传。可是读书也是好事,小侄总是多认得了几个字,听你讲了许多古人之事。可是这几个老道……”* z7 L. I" l8 k1 Y N
他手指郝大通和赵志敬,恨恨的道:“总有一日,我要报那血海深仇。”0 e& L) _: V& U2 V" G. A: H' Q
郭靖大惊,忙问:“甚……甚么?甚么血海……这……这从何说起?”
7 @% e; O2 n$ s7 g2 h- z# p4 U 杨过道:“这姓赵的道人自称是我师父,不传我丝毫武艺,那也罢了,他却叫好多小道士来打我。郭伯母既不教我武功,全真教又不教,我自然只有挨打的份儿。还有这姓郝的,见到一位婆婆爱怜我,他却把人家活活打死了。姓郝的臭道士,你说这话是真是假?”想到孙婆婆为自己而死,咬牙切齿,直要扑上去和郝大通拚命。
+ z6 ?% z0 B$ P+ V$ a% I( E 郝大通是全真教高士,道学武功,俱已修到甚高境界,易理精湛,全真教中更是无出其右,只因一个失手误杀了孙婆婆,数年来一直郁郁不乐,引为生平恨事。全真七子生平杀人不少,但所杀的尽是奸恶之徒,从来不伤无辜。此时听杨过当众直斥,不由得脸如死灰,当日一掌打得孙婆婆狂喷鲜血的情景,又清清楚楚的现在眼前。他身上不带兵刃,当下伸出左手,从赵志敬腰里拔出长剑。
T3 m+ _& U6 { 众人只道他要剑刺杨过,郭靖踏上一步,欲待相护,岂知他倒转长剑,将剑柄向杨过递去,说道:“不错,我是杀错了人。你跟孙婆婆报仇罢,我决不还手就是。”
% o% Q5 l7 ^+ L7 u) {/ Q 众人见他如此,无不大为惊讶。郭靖生怕杨过接剑伤人,叫道:“过儿,不得无礼。”- n/ l" a& R5 K1 p) K; `* [0 T
杨过知道在郭靖、黄蓉面前,决计难报此仇,冷冷的道:“你明知郭伯伯定然不许我动手,却来显这般大方劲儿。你真要我杀你,干么又不在无人之处递剑给我?”& a5 ^8 T# r' y
郝大通是武林前辈,竟给这少年几句话刺得无言可对,手中拿着长剑,递出又不是,缩回又不是,手上运劲一抖,拍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他将断剑往地下一丢,长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大踏步走出书房。郭靖侍要相留,却见他头也不回的去了。3 Z! O9 j* l2 V) i1 H6 c3 t
郭靖看看杨过,又看看孙不二等三人,心想看来这孩子的说话并非虚假,过了半晌,说道:“怎么全真教的师父们不教你功夫?这几年你在于甚么了?”问这两句话时,口气已和缓了许多。) f: u y# D& O
杨过道:“郭伯伯上终南山之时,将重阳宫中数百个道士打得没还手之力,就算马刘丘王诸位真人不介意。难道旁人也不记恨么?他们不能欺你郭伯伯,难道不能在我这小小孩子身上出气么?他们恨不得打死我才痛快,又怎肯传我武功?这几年来我过的是暗无天日的日子,今日还能活着来见郭伯伯,当真是老天爷有眼了。”他轻轻几句话,将自己反出全真教的起因尽数推在郭靖身上。所谓“暗无天日”云云,倒也不是说谎,他住在古墓之中,自是不见天日,郭靖听来,怜惜之心不禁大盛。
5 C: r7 S) l# [$ g 赵志敬见郭靖倒有九成信了他的说话,着急起来,说道:“你……你……小杂种胡说八道……你……哼,我们全真教光明磊落……那……那……”
) B: e7 |1 x0 X; n% J6 @- `$ x 郭靖只道杨过所言是实。黄蓉却鉴貌辨色,见杨过眼珠滚动,满脸伶俐机变的神色,心想:“这孩子狡猾得紧,其中定然有诈。”说道:“这样说来,你一点武功也不会了?你在全真教门下这几年是白耽的了?”一面问一面慢慢站起,突然间手臂一长,挥掌往他天灵盖直拍下去。( a/ P, [/ o4 V& K5 ?: W \2 w
这一掌手指拍向脑门正中“百会穴”,手掌根拍向额头入发际一寸的“上星穴”,这两大要穴俱是致命之处,只要被重手拍中,立时毙命,无可挽救。 c3 Z' [1 X& P+ j d5 v' [* d
郭靖大惊,叫得一声:“蓉儿!”但黄蓉落手奇快,这一掌是她家传的“落英神剑掌”,毫无先兆,手动掌至,郭靖待要相救,已自不及。9 a7 r# B2 D* r
杨过身子微微向后一仰,要待避开,但黄蓉此时何等功夫,既然出手,哪里还能容他闪避,眼见手掌已拍上他脑门。杨过大惊之下,急忙伸手格架,脑中念头急转,右手微微一动,又即垂下。如郭靖这等武功高强而心智迟钝之人,心中尚未明白,便已出手。杨过却见事快极,心中立时想到:“郭伯母是试我功夫来着,要是我架了她这一掌,那就是自认撒谎。”但眼见黄蓉这一招实是极厉害的杀手,倘若她并非假意相试,自己不加招架,岂非在自送了性命?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猛地激起了倔强狠烈、肆意妄为的性儿,心道:“死就死好了!”他此时武功虽然未及黄蓉,但要伸手格开她这一掌却也井非难事,可是竟甘冒生死大险,垂手不动。8 d7 l9 D/ _! e& L ~2 f3 F7 k
黄蓉这一招果然是试他武功,手掌拍到了他头顶,却不加劲,只见他脸现惊惶之色,既不伸手招架,更不暗运内功护住要穴,显是丝毫不会武功的模样,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我不传你武功,那是为了你好。全真派的道爷们想来和我心意相同。”回身入座,向郭靖低声道:“他确然没学到全真派的武功。”
) l% F4 H( d. y 一言甫出,心中突然暗叫:“啊哟,不对!险些受了这小鬼之骗。”想起杨过在桃花岛之时,曾以蛤蝗功震伤武敦儒,武功已有了些根基,纵使这几年没半点进境,适才自己手掌拍上他的脑门,无论如何定会招架,心道:“小子啊小子,你鬼聪明得过了头,若是慌慌张张的格我一招,或许竟能给你骗过。现下你装作一窍不通,却露出破绽来了。”当下也不说破,心想且瞧你如何捣鬼再作计较。她向赵志敬望望,又向杨过瞧瞧,只是微笑。赵志敬见黄蓉试了一招,杨过并不还手,只道黄蓉已然被他瞒过,那就更加显得自己理亏,不由得怒火冲天,大声道:“这小畜生诡计多端,黄帮主你试他不出,我来试试。”走到杨过面前,指着他鼻子道:“小畜生,你当真不会武功么?你若不接招,道爷手下可不会容情,是死是活,你自己走着瞧罢。”他知杨过的武功实在自己之上,但自己猛。下杀手,却要逼得他非显露真相不可,若是仍然装假,索性一招送了他性命,最多与郭靖夫妇翻脸,拼着受教主及师父重责便是。当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心想:“你料定黄帮主不会伤你的性命,这才大着胆子、鬼模鬼样的装得好像。在我手下,瞧你敢不敢装假?”袍袖一挥,便要动手。$ P4 R9 w2 e; N; ]: S$ X
郭靖叫道:“且慢!”只怕他伤了杨过性命,便要上前干预。黄蓉一拉他的袖子,低声道:“你别管。”她知赵志敬愤怒异常,出招必定沉重,杨过无法行险以图侥幸,势须还手,那时真相便可大白了。郭靖怎知其中有这许多曲折,心下惴惴,但想妻子素来料事决无差失,也就不再说话,只踏上了一步,若是当真危险,出手相救也来得及。
, o, O$ Z, j5 R! G1 y! S- | 赵志敬向孙不二、尹志平二人说道:“孙师叔、尹师弟,这小畜生假装不会武功,我是逼得无法,这才试他。倘若他硬挺到底,我一掌击毙了他,请你们在掌教师怕、丘师怕和我师父面前作个见证。”* p6 v0 V! L. h% D) Z
杨过反出全真教的原委,孙不二自是一清二楚,见他此时凭着狡狯伎俩,挤得赵志敬下不了台,明明显得全真教理亏,也盼望赵志敬逼他现出本相,冷笑道:“这般毁师叛教逆徒,打杀了便是。”她是有道高人,岂能叫人妄开杀戒?这几句话的用意实是威吓杨过,要他不敢继续装假作伪。
! Y) A. _" ?3 p, Z3 k0 ?" i 赵志敬有师叔撑腰,胆子更加大了,提起右足,对准杨过小腹猛踢过去。
& p! G2 i! R8 d) l2 u' { 这招“天山飞渡”刚中有柔,阳劲蕴蓄阴劲,着实厉害。但这一脚劲力虽强,却并不深奥,乃是全真派武功的入门第一课,出招平淡无奇,只要稍会武功,便能拆解。凡全真教弟子第一天学武,就必先学“天山飞渡”,跟着就学“退马势”,那是避让“天山飞渡”的一着,一攻一守,乃是最简易的套子。赵志敬使出这一招,是要使郭靖、黄蓉明白:“就算我没传他高深武功,难道这入门第一课也不教么?”
% Y0 n/ e( L" S( M 杨过见他飞腿踢来,却不使那“退马势”,叫声:“啊哟!”左手下垂,挡住了小腹。赵志敬见他竟然大着胆子不闪不让,这一脚也就不再容情,直踢过去,待得足尖与他小腹相距只余三寸,灯光下猛见他左手大拇指微微翘起,对准了自己右足内踝的“大豁穴”。
a: \/ e1 A) n: q' N 这一脚若是猛力踢去,足尖尚未及到对方身体,自己先已被点中穴道,这一来不是对方伸手点穴,却是自己将穴道凑到他指尖上去给他点了。他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危急中立即变招,硬生生转过出脚方向,右足从杨过身旁擦过,总算避开了这一点之厄,但身子已不免一晃,满脸涨得通红。, x6 ]( ]7 `: {
郭靖与黄蓉都在杨过身后,看不到他的手指,还道赵志敬脚下容情,在最后关头转了去势。孙不二和尹志平却已看得清楚。尹志平默不作声。孙不二霍地站起来,喝道:“好小子,这等好猾!”& [ D1 d. s+ t5 V+ a
赵志敬左掌虚晃,右掌往杨过左颊斜劈下去,这一招“紫电穿云”却是极精妙的上乘招数,手掌到了中途,去向突换,明明劈向左颊,掌缘却要斩在敌人右颈之中。岂知杨过早已将玉女心经练得滚瓜烂熟,这心经正是全真武功的大对头。王重阳每一招厉害的拳术掌法,当年林朝英无不拟具了巧妙破法。这时杨过见他左掌晃动,忙伸手抱头,似乎极为害怕,左手食指却已暗藏右颈,只是右掌在外遮掩,教赵志敬无法看到,待他掌缘斩至,突然右手微斜,波的一声,左手食指正好点中他掌缘正中的“后溪穴”。
% C- Q# `# i1 c% V% l7 Q# d3 k 这一着仍是赵志敬自行将手掌送到他手指上去给他点穴,杨过只是料敌机先,将手指放在准确的部位而已。赵志敬掌上穴道被点,登时手臂酸麻,知道中了诡计,狂怒之下,左足横扫而出,杨过大叫:“不得了!”左臂微曲,将时尖置于左腰上二寸五分之处。赵志敬左脚踢到,足踝上“照海”“太溪”二穴同时撞正杨过时尖。他这一脚在大怒之中踢出,力道强劲已极,穴道受到的震荡便也十分厉害,左腿一麻,跪倒在地。
) H: m7 }/ \+ k, B 孙不二见师侄出丑,左臂探处,伸手挽起,在他背后拍了几下,解开了穴道。
2 r1 V4 K* a9 \3 f0 h8 @; ~ 杨过见这老道姑出手既准且快,武功远远胜过赵志敬,心中也自忌惮,忙退在一边。; z1 M4 d5 b2 O. b
孙不二虽然修道多年,性子仍是极为刚强,见杨过的功夫奇诡无比,似乎正是本门武功的克星,自己出手也未必能胜,叫道:“走罢!”也不向郭黄二人道别,袍袖一拂,纵身从书房窗中扑出,径自上了屋顶。
3 ~# H `8 E9 w# D9 @$ Q; m; Q 尹志平二直犹似失魂落魄,要待向郭靖和黄蓉解释原委,赵志敬怒道:“还说甚么?”拉拉他的袍袖,两人先后跃出窗口,随孙不二而去。
0 @# A$ h9 t8 S 以郭靖黄蓉二人眼力,自然知道赵志敬被人点了穴道,但杨过明明并未伸手出指,难道旁边有高人暗中相助不成?
9 q. t) ?8 |/ W3 k& n 郭靖立即探头到窗口一看,哪里有人?他只道赵志敬正要痛下杀手之际忽然不忍,因而假装穴道被点,借故离去。黄蓉却看出必是杨过使了诡计,只是一来她在杨过背后,眼光再好也看不到他手指手肘的动静,二来她不知世上有玉女心经这样一门武功,竟能料敌机先,将全真派武功克制得没丝毫还手之力,一时便也猜想不透。她可不会似郭靖这般君子之心度人,见全真教四道拂袖径去,大缺礼数,心下暗自意怒。) Q* N; ~- B2 B {: d$ ^- m4 A
她心下沉吟,回过身来,只见书架下露出郭芙墨绿色的鞋子,当即叫道:“芙儿,在这儿干甚么?”郭芙嘻嘻一笑,出来扮个鬼脸,道:“我和武家哥哥在这儿找书看呢。”黄蓉知道他们三人素来不亲书籍,怎能今日忽然用功起来?一看女儿的脸色,料定他们必是事先躲着偷听。正要斥骂几句,丐帮弟子禀报有远客到临,黄蓉向杨过望了一眼,自与郭靖出去迎宾。
F3 Z! X4 z; O( Q. t, I# A' C 郭靖向武氏兄弟道:“杨家哥哥是你们小时同伴,你们好好招呼他。”6 W- a. }, S |4 x6 P, `
武氏兄弟从前和杨过不睦,此时见他如此潦倒,在全真教中既没学到半分武功,又被师父“小畜生、小杂种”的乱骂,自是更加轻视,叫来一名庄丁,命他招呼杨过,安置睡处。$ Q! N: G3 e, I* H. v, i# ~
郭美对杨过却是大感好奇,问道:“杨大哥,你师父干么不要你?”杨过道:“那原因可就多啦。我又笨又懒,脾气不好,又不会装矮人侍候师父的亲人,去给买马鞭子、驴鞭子甚么的武氏兄弟听得此言刺耳,都变了脸。武修文先就忍耐不住,喝道:“你说甚么?”杨过道:“我说我不中用,讨不到师父的欢心。”0 M: P; m( d3 ?" S
郭英嫣然一笑,说道:“你师父是道爷,难道也有女儿么?”杨过见她这么一笑,犹似一朵玫瑰花儿忽然开放,明媚娇艳,心中不觉一动,脸上微微一红,将头转了开去。郭芙自来将武氏兄弟摆布得团团乱转,早已不当一回事,这时忽见杨过转头,知他已开始为自己的美貌倾倒,心中暗自得意。杨过眼望西首,见壁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桃花影落飞神剑”,下联是“碧海潮生按玉萧”。这副对联他在桃花岛试剑亭中曾经见过,知是黄药师所书,但此处的对联下面署名却是“五湖废人病中涂鸭”。他年纪比眼前这三人大不了几岁,阅历心情,却似老了十多年一般,看到“五湖废人” 四字,想起亲人或死或离,自己东飘西泊,直与废人无异,适才逼得赵志敬狼狈遁走的得意之情霎时尽消,一股凄苦萧索之意袭上心来,不禁垂下了头,暗自神伤。5 ]7 O2 [/ T' Y- O1 J8 f5 d
郭芙低声软语:“杨大哥,你这就去安置罢,明儿我再找你说话。”杨过淡淡的道:“好罢!”随着那庄丁出了书房,隐约听得郭芙在发作武氏兄弟:“我爱找他说话,你们又管得着了?他武功不好,我自会求爹爹教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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