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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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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1#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13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c, M$ x0 y1 T8 Q5 V
第 三 回 求师终南) q3 l6 g. n/ U
  郭靖在舟中潜运伸功,数日间伤势便己痊愈了大半。夫妇俩说起欧阳锋十余年不见,不但未见衰迈,武功犹胜往昔,这一掌若是打中了郭靖胸口要害,那便非十天半月之内所能痊可了。两人谈到洪七公,不知他身在何处,甚是记挂。黄蓉虽在“桃花岛隐居,仍是遥领丐帮帮主之位,帮中事务由鲁有脚奉黄蓉之名处分勾当。她此番来到江南,原拟乘便会见帮中诸长老会商帮务,井打听洪七公近况,但郭靖受伤,只有先行归岛。其后说到杨过,黄蓉便将他叫进内舱,询问前事。杨过说了母亲因病逝世、自己流落嘉兴的经过,郭靖夫妇想起和穆念慈的交情,均是不胜伤感。4 h2 J+ d3 [3 q& \4 e0 E
  待杨过回出外舱,郭靖说道:“我向来有个心愿,你自然知道。今日天幸遇到过儿,我的心愿就可得偿了。”当年郭靖之父郭啸天与杨过的祖父杨铁心义结兄弟,两家妻室同时怀孕。二人相约,日后生下的若均是男儿,就结为兄弟,若均是女儿则结为金兰姊妹,如是一男一女,则为夫妇。后来两家生下的各为男儿,郭靖与杨过之父杨康如约结为兄弟。但杨康认贼作父,多行不义,终于惨死于嘉兴王铁枪庙中。郭靖念及此事,常耿耿于怀。此时这么一说,黄蓉早知他的心意,摇头道:“我不答应。”
4 t1 K% O/ E: R' L, m  郭靖愕然道:“怎么?”黄蓉道:“芙儿怎能许配给这小子。”郭靖道:“他父虽然行止不端,但郭杨两家世代交好,我瞧他相貌清秀,聪明伶俐,今后跟着咱俩,将来不愁不能出人头地。”黄蓉道:“我就怕他聪明过份了。”
" b% _% Q6 M: r5 g. ~7 a' k  郭靖道:“你不是聪明得紧么?那有甚么不好?”黄蓉笑道:“我却偏喜欢你这傻哥哥呢。”郭靖一笑,道:“芙儿将来长大,未必与你一般也喜欢傻小子。再说,如我这般傻瓜,天下只怕再也难找第二个。”
9 g, Y' H' X# W, U0 Y( }/ V6 l  黄蓉刮脸羞他道:“好希罕么,不害臊。”
2 j# u+ i  a" E' r, \  两人说笑几句,郭靖重提话头,说道:“我爹爹就只这么一个遗命,杨铁心叔父临死之际也曾重托于我。可是于杨康兄弟与穆世姊份上,我实没尽了甚么心。若我再不将过儿当作亲人一般看待,怎对得起爹爹与杨叔父?”
& H6 M) T* S/ `: R  言下长叹一声,甚有恍然之意。黄蓉柔声道:“好在两个孩子都还小,此事也不必急。将来若是过儿当真没甚坏处,你爱怎么就怎么便了。”5 N9 f1 [9 ~1 a& v
  郭靖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正色道:“多谢相允,我实是感激不尽。”; t/ C& |" M- x( j+ s
  黄蓉也正色道:“我可没应允。我是说,要瞧那孩子将来有没有出息。”郭靖一揖到地,刚伸腰直立,听她此言,不禁楞住,随即道:“杨康兄弟自幼在金国王府之中,这才学坏。过儿在我们岛上,却决计坏不了,何况他这名字当年就是我给取的。他名杨过,字改之,就算有了过失,也能改正,你放心好啦。”黄蓉笑道:“名字怎能作数?你叫郭靖,好安静吗?从小就跳未跳去的像只大猴子。”郭靖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黄蓉一笑,转过话头,不再谈论此事。& y; A1 v1 @2 M( I, y
  舟行无话,到了桃花岛上。郭芙突然多了三个年纪相若的小朋友,自是欢喜之极。5 ?$ I4 n. A# I5 y: }8 J7 b1 `
  杨过服了黄蓉的解药后,身上余毒便即去净。他和郭芙初见面时略有嫌隙,但小孩性儿,过了几日,大家自也忘了。这几天中,四人都在捕捉蟋蟀相斗为戏。0 ^" H" ~4 I3 g5 u0 [. F8 L2 M
  这一日杨过从屋里出未,又要去捉蟋蟀,越弹指阁,经两忘峰,刚绕过清啸亭,忽听得山后笑语声喧,忙奔将过去,只见郭芙和武氏兄弟翻石拨草,也正在捕捉蟋蟀。武敦儒拿着个小竹筒,郭芙捧着一只瓦盆。  F/ p" S! _/ k
  武修文翻开一块石头,嗤的一响,一只大蟋蟀跳了出来。武修文纵身扑上,双手按住,欢声大叫。郭芙叫道:“给我,给我。”武修文拿起蟋蟀,道:“好罢,给你。”揭开瓦盆盖,放在盆里,只见这蟋蟀方头健腿、巨颚粗腰,甚是雄骏。武修文道:“这只蟋蟀定是无敌大将军,杨哥哥,你那许多蟋蟀儿都打它不过。”9 G9 T$ B/ w( ^1 Q. T1 u2 n
  杨过不服,从怀中取出几竹筒蟋蟀,挑出最凶猛的一只来与之相斗。斗得几个回合,那大蟋蟀张开巨口咬去,将杨过的那只拦腰咬住,摔出盆外,随即振翅而鸣,洋洋得意。郭芙拍手欢叫:“我的打赢啦!”杨过道:“别忙,还有呢。”可是他连出三蟀,尽数败下阵来,第三只甚至被巨蟀一口咬成两截。4 M% V4 X* W- a9 W  V  I
  杨过脸上无光,道:“不玩啦!”转身便走。忽听得后面草丛中叽叽叽的叫了三声,正是蟋蟀鸣叫,声音却颇有些古怪。武敦儒道:“又是一只。”5 ]! a2 R. n- J# r, E
  拨开草丛,突然向后急跃,惊道:“蛇,蛇!”杨过转过身来,果见一条花纹斑斓的毒蛇,昂首吐舌的盘在草中。杨过拾起一块石子,对准了摔去,正中蛇头,那毒蛇扭曲了几下,便即死了。只见毒蛇所盘之旁存一只黑黝黝的小蟋蟀,相貌奇丑,却展翅发出叽叽之声。" k  H- L4 I; r* w, c1 u
  郭芙笑道:“杨哥哥,你捉这小黑鬼啊。”杨过听出她话中有讥嘲之意,激发了胸中傲气,说道:“好,捉就捉。”当下将黑蟋蟀捉了过来。郭芙笑道:“你这只小黑鬼,要来干甚么?想跟我的无敌大将军斗斗吗?”杨过怒道:“斗就斗,小黑鬼也不是给人欺负的。”将黑蟀放在郭芙的瓦盆之中。# R6 y- a3 g- P7 L/ |1 z* m
  说也奇怪,那大蟋蟀见到小黑蟀竟有畏惧之意,不住退缩。郭芙与武氏兄弟大声叱喝,为大蟋蟀加劲助威。小黑蟋蟀昂头纵跃面前,那大蟀不敢接战,想跃出盆去。小黑蟀也即跃高,在半空咬住大蟀的尾巴,双蟀齐落,那大蟋蟀抖了几抖,翻转肚腹而死。原来蟋蟀之中有一种喜与毒虫共居,与蜈蚣共居的称为“蜈蚣蟀”,与毒蛇共居的称为“蛇蟀”,因身上染有毒虫气息,非常蟀之所能敌。杨过所捉到的小黑蟀正是一只蛇蟀。
+ B- V; S4 i% R  郭芙见自己的无敌大将军一战即死,很不高兴,转念一想,道:“杨哥哥,你这头小黑鬼给了我罢。”杨过道:“给你么,本来没甚么大不了,但你为甚么骂它小黑鬼?”郭芙小嘴一撇,悻悻的道:“不给就不给,希罕吗?”
( z+ w7 f/ \5 k. ^( J2 ~7 M7 K  拿起瓦盆一抖,将小黑蟀倒在地上,右脚端落,登时踏死。杨过又惊又怒,气血上涌,满脸涨得通红,登时按捺不住,反手一掌,重重打了她个耳光。" J; l; e0 E) V# E0 X) F  o' }
  郭芙一楞,还没决定哭是不哭,武修文骂道:“你这小子打人!”向杨过胸口就是一拳。他家学渊源,自小得父母亲传,武功己有相当根基,这拳正中杨过前胸,力道着实不轻。杨过大怒,回手也是一拳,武修文闪身避过,杨过追上扑击,武敦儒伸脚在他腿上一钩,杨过扑地倒了。武修文转身跃起,骑在他身上。兄弟俩牢牢按住.四个拳头猛往他身上击去。6 C1 C' t# N( j% Z/ B9 s. E
  杨过虽比二人大了一两岁,但双拳难敌四手.武氏兄弟又练过上乘武功,杨过却只跟穆念慈学过一些粗浅武功,不是二人对手,当下咬住牙关挨打,哼也不哼。武敦儒道:“你讨饶就放的,”杨过骂道:“放屁!”武修文砰砰两下,又打了他两拳。郭芙在旁见武氏兄弟为她出气,心下甚喜武氏兄弟知道苦是打他头脸.有了伤痕.侍会被郭靖、黄蓉看到,必受斥责,是以拳打足踢,部招呼在他身上。郭芙见打得厉害,有些害怕,但摸到自己脸上热辣辣的疼痛,又觉打得痛快,不禁叫道:“用力打,打他!”
& W; v7 @% D& s  武氏兄弟听她这般呼叫,打得更加狠了。
3 y3 Z  g- o, g+ m  杨过伏在地下,耳听郭芙如此叫唤,心道:“你这丫头如此狠恶,我日后必报此仇。”但觉腰间、背上、臀部剧痛无比,渐渐抵受不住,武氏兄弟自幼练功,拳脚有力,寻常大人也经受不起,若非杨过也练过一些内功,早已昏晕。他咬牙强忍,双手在地下乱抓乱爬,突然间左手抓到一件冰凉滑腻之物,正是适才砸死的毒蛇,当即抓起,回手挥舞。
. E1 Q3 e/ ]2 L! h  武氏兄弟见到这条花纹斑斓的死蛇,齐声惊呼。杨过乘机翻身,回手狠狠一拳,只打得武敦儒鼻流鲜血,当即爬起身来,发足便逃。武氏兄弟大怒,随后追去。郭芙要看热闹,连声叫唤:“捉住他,捉注他!”在后追赶。杨过奔了一阵,一回头,只见武敦儒满脸鲜血,模样甚是狠恶,心知若是给两兄弟捉注了,那一顿饱打必比适才更是厉害,当下不住足的奔向试剑峰山脚,直向峰上爬去。
* E1 _4 @6 u# }% F' L9 Z  武敦儒鼻上虽吃了一拳,其实并不如何疼痛。但见到了鲜血,又是害怕,又是愤怒,提气急追。杨过越爬越高,武氏兄弟丝毫不肯放松,郭芙却在半山腰里停注脚步,仰头观看。杨过奔了一阵,眼见前面是个断崖,已无路可走。当年黄药师每创新招,要跃过断崖,再到峰顶绝险之处试招。杨过却如何跃得过?他心道:“我纵然跳崖而死,也不能让这两个臭小子捉住了再打。”
5 K% `7 p( D! z  转过身来,喝道:“你们再上来一步,我就跳下去啦!”武敦儒一呆,武修文叫道:“跳就跳,谁还怕了你不成?料你也没胆子!”说音又爬上几步。/ T2 }" K( ^. X. |, d' z' M  B
  杨过气血上冲,正要踊身下跃,瞥眼忽见身旁有块大石,半截搁在几块石头之上。似乎安置得并不牢稳。他狂怒之下,哪里还想到甚么后果,伸手将大石下面的几块石头搬开,那大石果然微微摇动。他跃到大石后面,用力推去,大石晃了两下,空隆一响,向山腰里滚将下来。& r1 y6 o; M0 f: Y) S
  武氏兄弟见他推石,心知不妙,吓得脸上变色,急忙缩身门避。那大石带着无数泥沙,从武氏兄弟身侧滚过,砰嘭巨响,一路上压倒许多花木,滚入大海。武敦儒心下慌乱,一脚踏空,溜了下来,武修文急忙抱住。两人在山坡上站立不住,搂作一团的滚将下来,翻滚了六七丈,幸好给下面一株大树挡住了。9 O. |) {8 K6 u' i1 U2 w, y. O
  黄蓉在屋中远远听得响声大作,忙循声奔出,来到试剑峰下,但见泥沙飞扬,女儿藏在山边草里,吓得哭也哭不出来,武氏兄弟满头满脸都是淤损鲜血。黄蓉上前抱起女儿,问道:“甚么事?”郭芙伏在母亲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了一会,才抽抽噎噎的诉说杨过怎样无理打她、武氏兄弟怎样相帮、杨过又怎样推大石要压死二人。她将过错尽数推在杨过身上,自己踏死蟋蟀、武氏兄弟打人之事,却全瞒过了不说。黄蓉听罢,呆了半晌,见到女儿半边脸颊红肿,那一掌打得确是不轻,心下甚是怜惜,不住口的安慰。
4 V2 L/ X# D( h8 L7 V  这时郭靖也奔了出来,见到武氏兄弟的狼狈情状,问起情由,好生着恼,又怕杨过有甚不测,忙奔上山峰,可是峰前峰后找了一遍,不见影踪。他提高嗓子大叫:“过儿,过儿。”这几下高叫声传数里,但是终不见杨过出来,也不闻应声。郭靖等了一会,越加担心,下得峰来,划了小艇环岛巡绕寻找,直到天黑,杨过竟是不知去向。
, r7 A! D% Y7 k. p$ n6 [6 c  原来杨过推下大石,见武氏兄弟滚下山坡,遥遥望见黄蓉出来,心知这番必受重责,当下缩身在岩石的一个缝隙之中,听得郭靖叫唤,却不敢答应。; f' B$ Y5 c3 M# j. h  e" t0 \8 W) a
  他挨着饥饿,躲在石缝中动也不动,眼见暮色苍茫,大海上渐渐昏黑,四下里更无人声。又过一阵,天空星星闪烁,凉风吹来,身上大有寒意,他走出石缝,向山下张望,但见精舍的窗于中透出灯光,想像郭靖夫妇、柯镇恶、郭芙、武氏兄弟六人正在围坐吃饭,鸡鸭鱼肉摆了满桌,不由咽了几口唾沫。" _7 U& |6 r: y& E7 d
  但随即想到,他们必在背后数说责骂自己,不禁气愤难当。黑夜中站在山崖上的海风之中,只想着一生如何受人欺辱,但觉尘世间个个对他冷眼相待,思潮起伏,满胸孤苦怨愤,难以自己。
( v, D& i! K1 ~* T7 ]  其实郭靖寻他不着,哪有心情吃饭?黄蓉见丈夫烦恼,知道劝他不听,也不吃饭,陪他默默而坐。次日天没亮,两人又出外找寻。( q: ~: E! x+ h! b( g
  杨过饿了半日一晚,第二天一早,再也忍耐不往,悄悄溜下山峰,在溪边捉了几只青蛙,剥了皮,找些枯叶,要烧烤来吃。他在外流浪,常以此法充饥度日,此时他怕被郭靖、黄蓉见到烟火,当下藏在山侗中烧柴,一将蛙腿烤黄,立即踏火柴火,张口大嚼。耳听得郭靖叫唤“过儿,过儿。”心想:“你要叫我出去打我,我才不出来呢。”
' @0 u) M# A* r( R. ]4 e  当晚他就在山洞中睡了,迷迷糊糊的躺了一阵,忽见欧阳锋走进洞来,说道:“孩儿,我来教你练武功,免得你打不过武家那两个小鬼。”杨过大喜,跟他出洞,只见他蹲在地下,咕咕咕的叫了几声,双掌推出。杨过跟着他便练了起来,只觉发掌踢腿,无不恰到好处。忽然欧阳锋挥拳打来,他闪避不及,砰的一下,正中顶门,头上剧痛无比,大叫一声,跳起身来。; n2 s7 q2 T$ x2 @3 h
  头上又是砰的一下,他一惊而醒,原来适才是做了一梦。他摸摸头顶,撞起了一个疙瘩,甚是疼痛,不禁叹了口气,寻思:“料来爸爸此刻已经伤势痊愈,从大钟底下出来了。不知他甚么时候来接我去,真的教我武功,也免得我在这里受人白眼,给人欺辱。”走出洞来,望着天边,但见稀星数点挂在树梢,回思适才欧阳锋教导自己的武功,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他蹲下身来,口中咕咕咕的叫了几声,要将欧阳锋当日在嘉兴所传的蛤蝶功口诀用在拳脚之上,但无论如何使用不上。他苦苦思索,双掌推出,梦中随心所欲的发掌出足,这时竟已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  s/ ?7 k! r4 \  D
  他独立山崖,望着茫茫大海,孤寂之心更甚,忽听海上一声长啸隐隐传来,叫着:“过儿,过儿。”他不由自主的奔下峰去,叫道,“我在这几,我在这儿。”他奔上沙滩,郭靖远远望见,大喜之下,急忙划艇近岸,跃上滩来。星光下两人互相奔近。郭靖一把将杨过搂在怀里,只道:“快回去吃饭。”他心情激动,语音竟有些硬咽。回到屋中,黄蓉预备饭菜给郭靖和杨过吃了,大家对过去之事绝口不提。1 F1 d: B$ A. g) a
  次日清晨,郭靖将杨过、武氏兄弟、郭芙叫到大厅,又将柯镇恶请来,随即令四个孩子向江南六怪的灵位磕过了头,向柯镇恶道:“大师父,弟子要请师父恩准,跟你收四个徒孙。”柯镇恶喜道:“那再好不过,我恭喜你啦。”郭靖命杨过与武氏兄弟先向柯镇恶磕头,再对他夫妇行拜师之礼,郭芙笑问:“妈,我也得拜么?”黄蓉道:“自然要拜。”郭芙笑嘻嘻的也向三人磕了头。
- @' F; f! D  E1 ^# z  郭靖正色道,“从今天起,你们四人是师兄弟啦……”郭芙接口道:“不,还是师兄妹。”郭靖横了女儿一眼,道:“爹没说完,不许多口。”他顿了一顿,说道:“自今而后,你们四人须得相亲相爱,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如再争闹打架,我可不能轻饶。”说着向杨过看了一眼。杨过心想:“你自然偏袒女儿,以后我不去惹她就是。”
; Y& x% M% e" `7 {' f5 u; W/ \  柯镇恶接着将他们门中诸般门规说了一些,都是一些不得恃强欺人、不得滥伤无辜之类,江南七怪门派各自不同,柯镇恶也记不得那许多,反正也是大同小异。+ f: ^- T; g2 J  i  h
  郭靖说道:“我所学的武功很杂,除了江南七侠所授的根基之外,全真派的内功,桃花岛和丐帮东南两大宗的武功,都曾练过一些。为人不可忘本,今日我先授你们柯大师祖的独门功夫。”- d, C3 ?0 u5 y5 ~9 \9 X! U% L
  他正要亲授口诀,黄蓉见杨过低头出神,脸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之色,依稀是杨康当年的模样,不禁心中生憎,寻思:“他父亲虽非我亲手所杀,但也可说死在我的手里,莫养虎为患,将来成为一个大大的祸胎。”心念微动,己有计较,说道:“你一个人教四个孩子,未免太也辛苦,过儿让我来教。”郭靖尚未回答,柯镇恶已拍手笑道:“那妙极啦!你两口子可以比比,瞧准的徒儿教得好。”郭靖心中也喜,知道妻子比己聪明百倍,教导之法一定远胜于己,当下没口子称善。
# W5 Z- Q1 d$ n2 Z6 f& o  郭芙怕父亲严峻,道:“妈,我也要你教。”黄蓉笑道:“你老是缠着我胡闹,功夫一定学不成,还是让爹教你的好。”郭芙向父亲偷看一眼,见他双目也正瞪着自己,急忙转头,不敢再说。
7 v) E% d7 [" Y4 D: x* `% V  黄蓉对丈大道:“咱们定个规矩,你不能教过儿,我也不能教他们三人。这四个孩子之间,更加不得互相传授,否则错乱了功夫,有损无益。”郭靖道:“这个自然。”黄蓉道:“过儿,你跟我来。”杨过厌憎郭芙与武氏兄弟,听黄蓉这么说,得以不与他们同场学艺,正合心意,当下跟着她走向内堂。
& B. k% Y: a( v& W9 W  黄蓉领着他进了书房,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道:“你师父有七位师父,人称江南七怪,大师父就是柯公公,二师父叫作妙手书生朱聪,现下我先教你朱二师祖的功夫。”说着摊开书本,刚声读道:“子曰:学而时刁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原来那是一部《论语》。杨过心中奇怪,不敢多问,只得跟着她诵读识字。
; ^- V& ^- E3 G& Q/ f) L( d  一连数日,黄蓉只是教他读书,始终绝口不提武功。这一日读罢了书,杨过独自到山上闲走,想起欧阳锋现下不知身在何处,思念甚殷,不禁倒转身子,学着他的样子旋转起来。转了一阵,依照欧阳锋所授口诀逆行经脉,只觉愈转愈是顺遂,一个翻身跃起,咕的一声叫喊,双掌拍出,登觉遍体舒泰,快美无比,立时出了一身大汗。他可不知只这一番练功,内力已有进展。
% w% r$ ?) I# V0 ]/ z/ @, H4 \7 ?# a$ r  欧阳锋的武功别创一格,实是厉害之极的上乘功夫。杨过悟性奇高,虽然那日于匆匆之际所学甚少,但如此练去,内力也有所进益。
6 g2 Y' R4 ?/ i, V% b8 F  自此之后,他每日跟黄蓉诵读经书,早晨晚间有空,自行到僻静山边练功。他倒不是想从此练成一身惊人武艺,只是每练一次,全身总是说不出的舒适,到后来已是不练不快。6 E; a$ b, \. Y9 H
  他暗自修练,郭靖与黄蓉毫不知晓。黄蓉教他读书,不到三个月,已将一部《论语》教完。杨过记诵极速,对书中经义却往往不以为然,不住提出疑难。其实黄蓉教他读书,也己早感烦厌,只是常自想到:“此人聪明才智似不在我下,如果他为人和他爹爹一般,再学了武功,将来为祸不小,不如让他学文,习了圣贤之说,于己于人都有好处。”当下耐着性于教读,《论语》教完,跟着再教《盂子》。% r: F8 L9 a6 k' s6 z+ i! s
  几个月过去,黄蓉始终不提武功,杨过也就不问。自那日与郭芙、武氏兄弟打架之后,再不跟他们三人在一起玩耍,独个儿越来越感孤寂,心知郭靖虽收他为徒,武功是决计不肯传授的了。自己本就不是武氏兄弟的对手,待郭靖教得他们一年半载,再有争斗,非死在他们手里不可,心中打定了主意,一有机会,立即设法离岛。
& U4 |$ Q  p# J  这日下午,杨过跟黄蓉读了几段《孟子》,辞出书房,在海边闲步,望着大海中白浪滔滔,心想不知何日方能脱此困境,眼见海面上白鸥来去,好生欣羡它们的来去自在。正自神往,忽听桃树林外传来呼呼风响。他好奇心起,悄悄绕到树后张望。原来郭靖正在林中空地上教武氏兄弟拳脚,教的是一招擒拿手“托梁换柱”。郭靖口中指点,手脚比划,命武氏兄弟跟着照学。
7 z, y* g% f1 Z* o7 V  杨过只看了一遍,早就领会到这一招的精义所在,但武氏兄弟学来学去始终不得要领。郭靖本性鲁钝,深知其中甘苦,毫不厌烦,只是反复教导。4 @) m) l* d. S& }+ f
  杨过暗暗叹气,心道:“郭伯伯若肯教我,我岂能如他们这般蠢笨。”
" g% K) }) r* q* p8 j  闷闷不乐,自回房中睡了。晚饭后读了几遍书,但感百无聊赖,又到海滩旁边,学着郭靖所授的拳脚,使将开来,只是将一招反复使得几遍,便感腻烦,心念一动:“我若去偷学武功,保管比武氏兄弟强得多,那也不用怕他们来害我了。”
' h; p! J  z' u9 K  一喜之后,跟着又想:“郭伯伯既不肯教,我又何必偷学他的?哼,这时他就是来求我去学,我也不学的了。最多给人打死了,好希罕么?”想到此处,又是骄傲,又感凄苦,倚岩静坐,竟在浪涛声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S: f2 q. B! y8 ?9 q, U
  次田青晨,杨过不去吃早饭,也不去书房读书,在海中捞了几只大蚝,生火烧烤来吃,心想:“不吃你郭家的饭,也饿不死我。”瞧着岸边的大船和小艇,寻思:“那大船我开不动,小艇却又划不远,怎生逃走才好?”烦恼了半日,无汁可施,便在一块巨岩之后倒转了身子,练起了欧阳锋所授的内功来。/ B6 C" i& L% B* U/ H& p
  正练到血行加速、全身舒畅之际,突然间身后有人大声呼喝,杨过一惊之下,登时摔倒,手足麻痹,再也爬不起来,原来是郭芙与武氏兄弟三人适于此时到来。这巨岩之后本来十分僻静,向无人至,但桃花岛上道路树木的布置皆按五行生克之变,郭芙与武氏兄弟不敢到处乱走,来来去去只在岛上道路熟识处玩耍,以致见到了他练功的情状。幸好杨过此时功力甚浅。否则给他们三人这么齐声吆喝,经脉错乱,非当场瘫痪不可。! R% M+ I6 n( R* O) X
  郭英拍手笑道:“你在这里捣甚么鬼?”杨过扶着岩石,慢慢支撑着站起,向她白了一眼,转身走开。武修文叫道:“喂,郭师妹问你哪,怎得你这般无礼,也不理睬?”杨过冷冷的道:“你管得着么?”武敦儒大怒,说道:“咱们自管玩去,别去招惹疯狗。”杨过道:“是啊,疯狗见人就咬,人家好端端的在这里,三条疯狗却过来乱吠乱叫,”武敦儒怒道:“你说三条疯狗?你骂人?”
7 m/ B( t+ V& M, q/ M2 z  杨过笑道:“我只骂狗,没骂人。”
$ t. d0 ^4 _* w( M$ h& z3 j  武敦儒怒不可遏,扑上去拔拳便打,杨过一闪避开。武修文想起师父曾有告诫,师兄弟不可打架,这事闹了起来,只怕被师父责备,忙拉住兄长手臂,笑吟吟的对杨过道:“杨大哥,你跟师娘学武艺,我们三个跟师父学。这几个月下来,也不知是谁长进得快了。咱们来过过招,比划比划,你敢不敢?”
4 C/ X, l: Y, B% {8 t  杨过心下气苦,本想说:“我没你们的运气,师娘可没教过我武功。”
8 `1 h; J+ f4 }  t& ]2 O! c  但一听到他说“你敢不敢”四字,语气中充满了轻蔑之意,那句泄气的话登时忍住了不说,只哼了一声,冷冷的斜脱着他。武修文道:“咱们师兄弟比试武功,不论准输准赢.都不可去跟师父、师娘说,就是打破了头,也说是自己摔的。谁打输了向大人投诉,谁就是狗杂种、王八蛋。杨大哥,你敢不敢?”+ Q# F, ~1 h! i) l- u& s
  他这“你敢不敢”四字第二次刚出口,眼前一黑,左眼上已重重着了杨过一拳,武修文一个踉跄,险些滓倒。武敦儒怒道:“你这般打冷拳,好不要脸。”施展郭靖所教的拳法,向杨过腰间打去。杨过不识闪避,登时中拳,眼见武敦儒又是飞脚踢来,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昨天郭靖传授武氏兄弟的招数。当即右腿微蹲,左手在武敦儒踢来的右脚小腿上一托。这正是“闹市侠隐”全金发所擅擒拿手法中的一招“托梁换柱”,虽非极精深的武功,临敌之时却也颇切实用。昨日郭靖反复叫两兄弟试习,武氏兄弟本己学会,但当真使将出来,却远不及杨过偷看片刻的灵活机巧。武敦儒被他这么一托,登时远远摔了出去。' B9 s( ^) L) D0 t- I. t" s1 }
  武修文眼上中拳,本已大怒,但见兄长又遭摔跌,当即扑将上来,左拳虚晃,杨过向左避让,却不知这是拳术中甚是浅近的招数,先虚后实,武修文跟着右拳实击,砰的一声,杨过右边颧骨上重重中了一拳。武敦儒爬起身来,上前夹击,他两兄弟武功本有根抵,杨过先前就已抵敌不过,再加上郭靖这几个月来的教导,他如何再是敌手?厮打片刻,头脸腰背已连中七八下拳脚。杨过心下发了狠:“就是给你们打死了,我也不逃。”发拳直上直下的乱舞乱打,全然不成章法。
, p6 W( Y& C& t7 X& @* u  武修文见他咬牙切齿的拼命,心下倒是怯了,反正已大占上风,不愿再斗,叫道:“你已经输啦,我们饶了你,不用再打了。”杨过叫道:“谁要你饶?”冲上去劈面猛击。武修文伸左臂格开,右下抓住他胸口衣襟向前急拉,便在此时,武敦儒双拳同时向杨过后腰直击下去。杨过站立不稳,向前摔倒。武敦儒双多按往他头,问道:“你服了没有?”杨过怒道:“谁服你这疯狗?”武敦儒大怒,将他脸孔向沙地上直按下去,叫道:“你不服,就闷死了你。”/ a) s2 N8 ~9 o% g5 w. o6 z
  杨过眼睛口鼻中全是沙粒,登时无法呼吸,又过片刻,全身如欲爆裂武敦儒双手用力按注他头,武修文骑在他头颈之中,杨过始终挣扎不脱,窒闷难当之际,这些日子来所练欧阳锋传授的内力突然崩涌,只觉丹田中一股热气激升而上,不知如何.全身摹然问精力充沛,他猛跃而起,眼睛也不及睁开,双掌便推了出去。
3 s1 l  N. z2 _# A1 f: j  这一下正中武修文的小腹,武修文“啊”的一声大叫,仰跌在地,登时晕了过去。这掌力乃是欧阳锋的绝技“蛤蟆功”,威力固不及欧阳锋神功半成,杨过又不会运用,但他于危急之间自发而生的使将出来,武修文却也已抵受不起。7 c* L- m& K* @9 o! [1 J& M5 ~
  武敦儒抢将过去,只见兄弟一动也不动的躺着,双眼翻白,只道已给杨过打死,大骇之下,大叫:“师父,师父,我弟弟死了,我弟弟死了!”连叫带哭,奔回去禀报郭靖。郭芙心中害怕,也急步跟去。
1 k: z* @+ N  V4 h5 N3 A  杨过吐出嘴里沙土,抹去眼中沙子,只觉全身半点气力也无,便欲移动一步也是艰难无比,眼见武修文躺着不动,又听得武敦儒大叫:“我弟弟死了!”心下一片茫然,不知到底出了甚么事,明知事情大大不妙,却是无力逃走。3 @4 m& }6 ^. A/ `" N$ L+ Z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见郭靖、黄蓉飞步奔来。郭靖抱起武修文,在他胸腹之间推拿。黄蓉走到杨过身边,问道:“欧阳锋呢?他在哪里?”杨过茫然不答。黄蓉又问:“这蛤蟆功他甚么时候教你的?”杨过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见,双眼失神落魄的望着前面,嘴巴紧紧闭住,生怕说了一个字出来。黄蓉见他不理,抓住他双臂,连声道:“快说!欧阳锋在哪里?”
, V0 ]2 v! M$ g2 d; g: H" `  杨过始终一动不动。( r/ O! s; S7 I3 I
  过不多时,武修文在郭靖内力推拿下醒了转来,接着柯镇恶也随着郭芙赶到。柯镇恶听郭芙说了杨过倒转身于的情状,又听得他如何“打死”武修文,想到这小子原来是欧阳锋的传人,满腔仇怨登时都转到了他身上,听得黄蓉连问:“欧阳锋在哪里?”而杨过全不理睬,当即走上前去,高举铁杖,厉声喝道:“欧阳锋这好贼在哪里?你不说,一杖就打死了你!”. ]6 B6 T$ E6 g( v2 O
  杨过此时已豁出了性命不要,大声道:“他不是奸贼!他是好人。你打死我好了,我一句话也不说。”柯镇恶大怒,挥杖怒劈。郭靖大叫:“大师父,别……”只听拍的一声,铁杖从杨过身侧擦过,击入沙滩,原来柯镇恶心想打死这小小孩童毕竟不妥,铁杖击出时准头略偏。
4 V, V7 D8 U( h% @  G6 C% w  柯镇恶厉声道:“你一定不说?”杨过大声道:“你有种就打死我,我怕你这老瞎于吗?”郭靖纵身上前,重重打了他个耳光,喝道:“你胆敢对师祖爷爷无礼!”杨过也不哭泣,只冷冷的道,“你们也不用动手,要我性命,我自己死好了!”反身便向大海奔去。
) B7 |) |& K: @9 ^3 {* P+ l  Q  郭靖喝道:“过儿回来!”杨过奔得更加急了。郭靖正欲上前拉他,黄蓉低声道:“且慢!”郭靖当即停步,只见杨过直奔入海,冲进浪涛之中。
  Z8 W- Q( t2 c9 r  郭靖惊道:“他不识水性,蓉儿,咱们快救他。”又要入海去救。黄蓉道:“死不了,不用着急。”过了一会,见杨过竟不回来,心下也不禁佩服他的傲气,当即纵身人海,游了出去。她精熟水性,在近岸海中救一个人自是视若等闲,潜入水底,将杨过拖了回来,将他搁在岩石之上,任由他吐出肠中海水,自行慢慢醒转。
! G, v) A% N' w3 w5 O8 Y. z2 U5 B  郭靖瞧瞧师父,又瞧瞧妻子,问道:“怎么办?”黄蓉道:“他这功夫是来桃花岛之前学的,欧阳锋若是来到岛上,咱们决不能不知。”郭靖点了点头。黄蓉问道:“小武的伤怎么样?”郭靖道:“只怕要将养一两个月。”0 w" f3 X0 l* ^/ J+ C
  柯镇恶道,“明儿我回嘉兴去。”郭靖与黄蓉对望了一眼,自部明白他的意思,他决不愿和欧阳锋的传人同处一地。黄蓉道:“大师父,这儿是你的家,你何必让这小子?”. c! I2 c7 [6 y% ^, r
  当天晚上,郭靖把杨过叫进房来,说道:“过儿,过去的事,大家也不提了。你对师祖爷爷无礼,不能再在我的门下,以后你只叫我郭伯伯便是。6 }9 _' c5 P. n
  你郭伯怕不善教诲,只怕反耽误了你。过几天我送你去终南山重阳宫,求全真教长春子丘真人收你入门。全真派武功是武学正宗,你好好在重阳宫中用功,修心养性,盼你日后做个正人君子。”# H  I( T9 A+ z) N
  杨过应了一声:“是,郭伯伯。”当即改了称呼,不再认郭靖作师父了。% o% D/ F+ L+ a
  郭靖这日一清早起来,带备银两行李,与大师父、妻子、女儿、武氏兄弟别过,带着杨过,乘船到浙江海边上岸。郭靖买了两匹马,与杨过晓行夜宿,一路向北。杨过从未骑过马,但他内功略有根抵,习练数日,已控辔自如。他少年好事,常常驰在郭靖之前。
' n+ O( {) G. ?( B7 Q& S8 `! ]  不一日,两人渡过黄河,来到陕西。此时大金国已为蒙古所灭,黄河以北,尽为蒙古人天下。郭靖少年时曾在蒙古军中做过大将,只怕遇到蒙古旧部,招惹麻烦,将良马换了两匹极瘦极丑的驴子,身上穿了破旧衣衫,打扮得就和乡下庄汉相似。杨过也穿上粗布大褂,头上缠了一块青布包头,跨在瘦驴之上。这驴子脾气既坏,走得又慢,杨过在道上整日就是与它拗气。6 l1 I- F$ M- O, y6 E/ j* M
  这一天到了樊川,已是终南山的所在,汉初开国大将樊哙曾食邑于此,因而得名。沿途岗峦回绕,松柏森映,水田蔬圃连绵其间,宛然有江南景色。
/ L2 g4 X- p) O/ d) x  @  杨过自离桃花岛后,心中气恼,绝口不提岛上之事,这时忍不住道:“郭伯怕,这地方倒有点像咱们桃花岛。”郭靖听他说“咱们桃花岛”五字,不禁抚然有感,道:“过儿,此去终南山不远,你在全真教下好好学艺。数年之后,我再来接你回桃花岛。”杨过头一撇,道:“我这一辈于永远不回桃花岛啦。”郭靖不意他小小年纪,竟说出这等决绝的话来,心中一怔,一时无言可对,隔了半晌才道:“你生郭伯母的气么?”杨过道:“侄儿哪里敢?只是侄儿惹郭伯母生气罢啦。”郭靖拙于言辞,不再接口。2 d# c+ l4 E, @% y% h" T4 ~# k
  两人一路上岗,中午时分到了冈顶的一座庙宇。郭靖见庙门横额写着“普光寺”三个大字,当下将驴于拴在庙外松树上,进庙讨斋饭吃。庙中有七八名僧人,见郭靖打扮鄙朴,神色间极是冷淡,拿两份素面、七八个馒头给二人吃。6 g1 S* v5 c+ c* w7 @
  郭靖与杨过坐在松卜石凳上吃面,一转头,忽见松后有一块石碑,长草遮俺,露出“长春”二字。郭靖心中一动,走过去拂草看时,碑上刻的却是长春子丘处机的一首诗,诗云:“天苍苍兮临下上,胡为不救万灵苦?万灵日夜相凌迟,饮气吞声死无语,仰天大叫大不应,一物细琐在劳形。安得大千复混饨,兔教造物生精灵。”
6 }& _/ S4 `+ T7 }  C% `& T  郭靖见了此诗,想起十余年前蒙古大漠中种种情事,抚着石碑呆呆不语,待想起与丘处机相见在即,心中又自欣喜。( T, ^3 Q6 w! o) c
  杨过道:“郭伯伯,这碑上写着些甚么?”郭靖道:“那是你丘祖师做的诗。他老人家见世人多灾多难,感到十分难过。”当下将诗中含义解释了一遍,道:“丘真人武功固然卓绝,这一番爱护万民的心肠更是教人钦佩。你父亲是丘祖师当年得意的弟于。丘祖师瞧在你父面上,定会好好待你。你用心学艺,将来必有大成。”
- l' Q! x% X+ l4 a% M  杨过道:“郭伯伯,我想请问你一件事。”郭靖道:“甚么事?”杨过说道:“我爹爹是怎么死的?”郭靖脸上变色,想起嘉兴铁枪庙中之事,身子微颤,黯然不语,杨过道:“是谁害死他的?”郭靖仍是不答。
8 A* {8 A( |& S7 Q/ |; ]$ i  杨过想起母亲每当自己问起父亲的死因,总是神色特异,避不作答,又觉郭靖虽然待己甚是亲厚,黄蓉却颇有疏忌之意,他年纪虽小,却也觉得其中必有隐情,这时忍不注大声道:“我爹爹是你跟郭伯母害死的,是不是?”
6 w% y( L0 `; g. ]% B3 \" K/ o8 \  郭靖大怒,顺手在石碑上重重拍落,厉声道:“谁教你这般胡说?”他此时功劲何等厉害,盛怒之下这么一击,只拍得石碑不住摇晃。杨过见他动怒,忙低头道:“侄儿知错啦,以后不敢胡说,郭伯伯别生气。”. d/ v4 U+ M& w; C+ B3 ?
  郭靖对他本甚爱怜,听他认错,气就消了,正要安慰他几句,忽听身后有人“咦”的一声,语气似乎甚是惊诧。回过头来,只见两个中年道士站在山门口,凝目注视,脸上大有愤色,自己适才在碑上这一击,定是教他二人瞧在眼里了。
9 u4 X* O( G2 \5 g  两个道士对望了一眼,便即出寺。郭靖见二人步履轻捷,显然身有武功,心想此去离终南山不远,这二道多半是重阳宫中人物。两人都是四十上下年纪,或是全真七子的弟子。他自在桃花岛隐居后,不与马钰等互通消息,是以全真门下弟子都不相识,只知全真教近来好生兴旺,马任、丘处机、王处一等均收了不少佳弟子,在武林中名气越来越响,平素行侠仗义,扶危解困,做下了无数好事,江湖上不论是否武学之士,凡是听到全真教的名头,都是十分尊重。他想自己要上山拜见丘真人,正好与那二道同行。
" ~) G+ o7 Y- e7 M0 e- z8 d2 b4 l  当下足底加劲,抢出山门,只见那两个道士已快步奔在十余丈外,却不住回头观看。郭靖叫道:“二位道兄且住,在下有话请问。”他噪门洪亮,一声呼出,远近皆闻,那二道却不停步,反而走得更加快了。郭靖心想:“难道这二人是聋子?”足下微使劲力,几个起落,已绕过二人身旁,抢在前头,转身说道:“二位道兄请了。”说着唱喏行礼。
$ ^2 {" o, j/ \3 i" k& N  两个道人见他身法如此迅捷,脸现惊惶之色,见他躬身行礼,只道他要运内劲暗算,急忙分向左右闪避,齐声问道:“你十甚么?”郭靖道:“二位可是终南山重阳宫的道兄么?”那身村瘦削道人沉着脸道:“是便怎地?”
9 p) a  f; @. f. \9 ?- }' \  郭靖道:“在下是长春真人丘道长敌人,意欲上山拜见,相烦指引。”另一个五短身材的道人冷笑道:“你有种自己上去,让路罢!”说着突然横掌挥出,出掌竟然甚是快捷。郭靖只得向右让过。不料另一个瘦道人与那矮道人武术上练得丝丝入扣,分进合击,跟着一掌自右向左,将郭靖拦在中间。这两招叫做“大关门式”,原是全真派武功的高明招数,郭靖如何不识?他见二道不问情由,一上来就使伤人重手,不禁愕然,不知他们有何误会,当下既不化解,亦不闪避,只听波波两声,二道双掌都击在他的胁下。
2 [! L3 g) ]' c& I  郭靖中了这两掌,已知对方武功深浅,心想以二人功力而论,确是全真七子的弟子,与自己算是同辈。他在二道手掌击到之时,早已鼓劲抵御,只是内力运得恰到好处,自己既不丝毫受损,却也不将掌力反击出去令二人手掌疼痛肿胀,只是平平常常受了,恍若无事。
0 e5 {& ]2 {; U4 n) p  二道苦练了十余年的绝招打在对方身上,竟然如中败絮,全不受力,心中惊骇无比,当下齐声呼啸,同时跃起,四足齐飞,猛向郭靖胸口踢到。郭靖暗暗奇怪:“全真弟子都是有道之士,待人亲切,怎地门下弟子却这般毫没来由的便对人拳足交加?”眼见二人使出“鸳鸯连环腿”的脚法,仍是不动声色,未加理会。但听得拍拍拍,波波波,数声响过,他胸口多了几个灰扑扑的脚印。: N8 |8 S- j: a1 H
  二道每人均是连踢六脚,足尖犹如踢在沙包之上,软软的极是舒服,但见对方神定气闲,浑若无事,这一下惊诧更比适才厉害了几倍,心想:“这贼予如此了得?就是我们师父师伯,却也没这等功夫。”斜眼细看郭靖时,见他浓眉大眼,神情朴实,一身粗布衣服,就如寻常的庄稼汉子一般,实无半点异样之处,不禁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 p% v8 ]9 f! s
  杨过见二道对郭靖又打又踢,郭靖却不还手,不禁生气,走上喝道:“你这两个臭道士,干么打我伯怕?”郭靖连忙喝止,道:“过儿,快住口,过来拜见两位道长。”杨过一怔,心想:“郭伯伯好没来由,何必畏惧他们?”
3 F4 O3 t4 n6 G; R8 \  两个道士对望一眼,刷刷两声,从腰间抽出长剑。矮道士一招“探海屠龙”,刺向郭靖下盘,另一个使招“罡风扫叶”,却向杨过右腿疾削。
  F5 h! ]' ?, D4 ]. t  郭靖对刺向自己这剑全没在意,但见瘦道人那招出于狠辣,不由得着恼:“这孩于跟你们无怨无仇,何以下此毒手?这一剑岂非要将他右腿削断?”
5 f( i: @! F- [9 w& l& z% T# }/ q$ ~  当下身于微侧,左手掌缘搁上矮人剑柄,“顺手推舟”,轻轻向左推开。矮道人不由自主的剑刃倒转,当的一声,与瘦道人长剑相交,架开了他那一招。
) [1 x2 i) F: o- x' ]0 q  郭靖这一手以敌攻敌之技,原自空手入白刃功大中变化出来,莫说敌手只有两人,纵有十人八人同时攻上,他也能以敌人之刀攻敌人之剑,以敌人之枪挑敌人之鞭,借敌打敌,以寡胜众。
  ^  q$ \9 V* C9 A# P" r2 o  x  两道均感手腕酸麻,虎口隐隐生痛,立即斜跃转身,向郭靖怒目而视,心下义是惊骇,又是佩服,当下齐声低啸,双剑又上。
; j( C/ D& o( A9 E6 V' z  郭靖心想:“你们这是初练大罡北斗阵的根基功大,虽是上乘剑法,但你们只有二人,剑术又没练得到家,有何用处?”生恐杨过被二人剑锋扫到,侧身避开双剑,伸右了抱起杨过,叫道:“在下是丘真人故人,两位不必相戏。”那瘦道人道:“你冒充马真人的故人也没用。”郭靖道:“马真人确也曾传授过在下功夫。”矮道人怒道:“贼子胡说八道。却来消遣人,只怕我们重阳祖师也曾传授过你武功。”挺剑向他当胸刺来。
! m& H+ @9 b- \+ e6 Q* x  郭靖眼见二道明明是个真门下,何以把自己当敌人看待。实是猜想不透。
+ l# }: B9 [* }# s& R: v  他们全真七子情谊非比寻常,又想杨过要去重阳宫学艺,不能得罪了宫中道士,是以一味闪避,并不还手。& j5 t6 [6 t; e3 A2 X9 z
  二道又惊又怕,早知对方武功远在己上,难以刺中,两人打个手势,忽然剑法变幻,刷刷刷刷数剑,都往杨过前胸后背刺去,每一剑都是致人死命的狠辣招数。郭靖见这些不留丝毫余地的剑法都是向一个小孩儿身上招呼,此时也不由得不怒,但见矮道人一剑来得猛恶,右手倏地穿出,食中二指张开,平挟剑刃,手腕向内略转,右时撞向对方鼻梁。矮道士用力回抽,没抽动长剑,却见他手肘已然撞到,知道只要给撞中了面门,非死也受重伤,只得撤剑后跃。
6 X7 ]+ @- B2 p8 S5 g4 a. l! f  此时郭靖的武功真所谓随心所欲,不论举手抬足无不恰到好处,他右手双指微微一沉,那剑倒竖立起,剑柄向上反弹。那瘦道人正挺剑刺向杨过头颈,剑锋被那剑柄一撞,狰的一声,右臂发热,全身剧震,也只得松手放剑,向旁跳开。两人齐声说道:“淫贼厉害,走罢!”说着转身急奔。2 r- f$ ^, O' C
  郭靖一生被人骂过不少,但不是“傻小子”,便是“笨蛋”,也有人骂他“臭贼”“贼厮鸟”的,“淫贼”二字的恶名,却是破天荒第一次给人加在头上,当下也不放下杨过,抱着他急步追赶,奔到二道身后,右足一点,身于已从二道头顶飞过,足一落地,立刻转身喝道:“你们骂我甚么?”
0 ^3 O, |# s0 l) A  矮道人心下吃惊,嘴头仍硬,说道:“你若不是妄想娶那姓龙的女子,到终南山来干甚么?”他此言出口,生怕郭靖上前动手,不自禁的倒退了三步。  S2 X/ T  h/ `1 }
  郭靖一呆,心想:“我妄想娶那姓龙的女子,那姓龙的女子是谁?我为甚么要娶她?我早有了蓉儿,怎么还会娶旁人?”一时摸不着半点头脑,怔在当地。二道见他发呆,心想良机莫失,互相使个眼色,急步抢过他身边,上山奔去。6 k1 z- Z* _* O- G
  杨过见郭靖出神,轻轻挣下地来,说道:“郭伯伯,两个臭道士走啦。”
9 j+ i3 V/ [8 J9 X/ k- ~  郭靖如梦初醒,“嗯”了一声,道:“他们说我要娶那姓龙的女子,她是谁啊?”杨过道:“侄儿也不知道,这两人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动手,定是认错了人。”郭靖哑然失笑,道:“必是如此,怎么我会想不到?咱们上山罢!”( m( {& T( b; o5 U& i3 _, L
  杨过将二道遗下的两柄长剑提在手中。郭靖一看剑柄,上面赫然刻着“重阳宫”三个小字。二人一路上山,行了一个多时辰,已至金莲阁,再上去道路险峻,蹑乱石,冒悬崖,屈曲而上,过日月岩时天渐昏暗,到得抱子岩时新月已从天边出现。那抱于岩生得甚是奇怪,就如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一般。6 }9 |; r$ e) k, x2 s, b
  两人歇了片刻,郭靖道:“过儿,你累了?”杨过摇头道:“不累。”郭靖道:“好,咱们再上。”
( q: ?: v( j9 k% ^6 G  又走了一阵,只见迎面一块大岩石当道,形状阴森可怖,自空凭临,宛似一个老妪弯腰俯视。杨过心中正有些害怕,忽听岩后数声呼哨,跃出四个道士,各执长剑,拦在当路,默不作声。
% _" Z$ _  v& S8 B/ i. T$ W  郭靖上前唱喏行礼,说道:“在下桃花岛郭靖,上山拜见丘真人。”一个长身道士踏上一步,冷笑道:“郭大侠名闻天下,是桃花岛黄老前辈令婿,岂能如你这般无耻?快快下山去罢!”郭靖心道:“我甚么事无耻了?”当下沉住气道:“在下确是郭靖,请各位引见丘真人便见分晓。”: B! `+ d& }+ [$ K' |+ Z
  那长身道士喝道:“你到终南山来恃强逞能.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给你些厉害,你还道重阳宫尽是无能之辈。”说话中竟是将适才矮、瘦二道也刺了一下,语声甫毕,长剑晃动,踏奇门,走偏锋,一招“分花拂柳”刺向郭靖腰胁。郭靖暗暗奇怪:“怎地我十余年不闯江湖,世上的规矩全都变了?”当下侧身让开,待要说话,另外三名道土各挺长剑,将他与杨过二人围在核心。郭靖道:“四位要待怎地,才信在下确是郭靖?”. H5 w; Q% [) k5 J" S& v4 \
  那长身道士喝道:“除非你将我手中之剑夺了下来。”说着又是一剑,这一剑竟是当胸直刺。自来剑走轻灵,讲究偏锋侧进,不能如使单刀那般硬砍猛劈,他这一剑却是全没将郭靖放在眼里,招数中显得极是轻桃。9 [. G! x$ o* t1 Z7 Z" n
  郭靖微微有气,心道:“夺你之剑,又有何难?”眼见剑尖刺到,伸食指扣在拇指之下,对准剑尖弹出,嗡的一声,那道士把捏不定,长剑直飞上半空。郭靖不等那剑落下,铮铮铮连弹三下,嗡嗡嗡连响三声,三柄长剑跟着飞起,剑刀在月光映照下门闪生辉。杨过大声喝彩,叫道:“你们信不信了?”郭靖平时出手总为对方留下余地,这时气恼这长身道人剑招无礼,才使出了弹指神通的妙技。这门功夫是黄药师的绝学,郭靖在岛上住了几年,已尽得其传,他内力深厚,使将出来自是非同小可。
/ ]6 v! ^9 Q1 z4 r# O- L4 f" A  四名道士长剑脱手,却还不明白对方使的是何手段。那长身道士叫道:“这淫贼会邪法,走罢。”说着跃向老妪岩后,在乱石中急奔而去。其余三道跟随在后,片刻间均已隐没在黑暗之中。
3 ?3 v  a& h% k' n- ?- o  郭靖第一次给人骂“淫贼”,这一次又破骂“使妖法”,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过儿,将几柄剑好好放在路边石上。”6 F6 p6 H; X$ [# p+ L
  杨过道:“是。”依言拾起四剑,与手中原来二剑并列在一块青石之上,心中对郭靖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口边滚来滚去的只想说一句话:“郭伯伯,我不跟臭道士学武艺,我要跟你学。”但想起桃花岛上诸般情事,终于将那句话咽在肚里。3 r7 X* C9 t: O# G  }! A
  二人转了两个弯,前面地势微见开旷,但听得兵刃铮铮相击为号,松林中跃出七名道土,也是各持长剑。
" b3 h7 g9 e. q. t, A/ i( a  郭靖见七人扑出来的阵势,左边四人,右边三人,正是摆的“天罡北斗阵”阵法,心中一凛:“与此阵相斗,倒有些难缠。”当下不敢托大,低声嘱咐杨过:“你到后面大石旁边等我,走得远些,以免我照顾你分心。”杨过点点头,不愿在众道土之前示弱,解开裤子,大声道:“郭伯伯,我去拉尿。”说着转身而奔,到后面大石旁撒尿。郭靖暗喜:“这孩子聪明伶俐,直追蓉儿,但愿他走上正路,一生学好。”
( A/ a8 _# U: a/ z+ p/ n) }  回头瞧七个道人时,那七人背向月光,面目不甚看得清楚,但见前面六人颏下都有一丛长须,年纪均已不轻,第七人身材细小,似乎年岁较轻,心念一动:“及早上山拜见丘真人说明误会要紧,何必跟这些人瞎缠?”身形一晃,已抢到左侧“北极星位。( n) Y# U( E% O! r% `( w7 }' t  _1 n0 m
  那七个道人见他一语不发,突然远远奔向左侧,还未明白他的用意,那位当“天权”的道人低啸一声,带动六道向左转将上来,要将郭靖围在中间。
" m0 B; \$ V' ~& _$ H  哪知七人刚一移动,郭靖制敌机先,向右踏了两步,仍是站稳“北极星位”。
" F- ?1 r' x0 K  天权道人本拟由斗柄三人发动侧攻,但见郭靖所处方位古怪,三人长剑都攻他不到,反而七人都是门户洞开,互相不能联防,每人都暴于他攻势之下,当下左手一挥,带动阵势后转。岂知摇光道人刚移动脚步,郭靖走前两步,又己站稳北极星位,待得北斗阵法布妥,七人仍是处于难攻难守的尴尬形势。
8 g7 `$ F) G( t  那天罡北斗阵是全真教中的极上乘功夫,练到炉火纯青之时,七名高手合使,实可说无敌于天下。只是郭靖深知这阵法的秘奥,只消占到了北极星位,便能以主驱奴,制得北斗阵缚手缚脚,施展不得自由。也因那七道练这阵法未臻精熟,若是由马钰、丘处机等主持阵法,决不容敌人轻轻易易的就占了北极星位。此时八人连变几次方位,郭靖稳持先手,可是始终不动声色,只是气定神闲的占住了枢纽要位。
# L: Y8 V7 v' g  i) z7 ?( c  位当天枢的道人年长多智,已瞧出不妥,叫道:“变阵!”七道倏地散开,左冲右突,东西狂奔,料想这番倒乱阵法,必能迷惑敌人目光。突然之间,七道又已组成阵势。只是斗柄斗魁互易其位,阵势也已从正西转到了东南。阵势一成,天璇、玉衡二道挺剑上冲,猛见敌人站在斗柄正北,两足不丁不八,双掌相错,脸上微露笑容。二道猛地惊觉:“我二人若是冲上,开阳、天璇二位非受重伤不可?”只一呆间,天枢道已大声叫道:“攻不得,快退下!”天权道又惊又怒,大声呼哨,带动六道连连变阵。$ T' v! }4 [! g  G
  杨过不明其理,但见七个道人如发疯般环绕狂奔,郭靖却只是或东或西、或南或北的移动几步,七道始终不敢向郭靖发出一招半式。他愈看愈觉有趣,忽见郭靖双掌一拍,叫道:“得罪!”突然向左疾冲两步。
$ e! l& n/ D1 N: f1 |0 t+ H  此时北斗阵已全在他控制之下,他向左疾冲,七道若是不跟着向左,人人后心暴露,无可防御,那是武学中凶险万分之事,当下只得跟着向左。这么一来,七道已陷于不能自拔之境。郭靖快跑则七道跟着快跑,他缓步则七道跟着缓步。那年轻道士内力最浅,被郭靖带着急转十多个圈子,已感头脑发晕,呼吸不畅,转眼就要摔倒,只是心知北斗阵倘若少了一人,全阵立时溃灭,只得咬紧牙关,勉力撑持。1 P0 ?2 ]+ b2 T  ~7 W3 R- \9 [8 d
  郭靖年纪已然不轻,但自偕黄蓉归隐桃花岛之后,甚少与外界交往,不脱往日少年人性子,见七道奔得有趣,不由得童心大起,心想:“今日无缘无故的受你们一顿臭骂,不是叫我淫贼,便是咒我会使妖法,若不真的显些妖法给你们瞧瞧,岂非枉自受辱?”当下高声叫道:“过儿,瞧我使妖法啦。”
) W; t. ]- k8 Q. b3 Q  忽然纵身跃上了高岩。那七个道士此时全在他控制之下,他既跃上高岩,若不跟着跃上,北斗阵弱点全然显露,有数人尚自迟疑,那天 权道气急败坏的大声发令,抢着将全阵带上高岩。6 n8 R2 Y- z& \: p8 \; G% q
  七道立足未定,郭靖又是纵身窜上一株松树。他虽与众道相离,但不远不近,仍是占定了北极星位,只是居高临下,攻瑕抵隙更是方便。七道暗暗叫苦,都想:“不知从何处钻出这个大魔头来,我全真教今日当真是颜面扫地了。”心中这般寻思,脚下却半点停留不得,各找树干上立足之处,跃了上去。郭靖笑道:“下来罢!”纵身下树,伸手向位占开阳的道士足上抓去。
; s. Q% ]: m0 h4 R% a( h  那北斗阵法最厉害之处,乃是左右呼应,互为奥援,郭靖既攻开阳,摇光与玉衡就不得不跃落树下相助,而这二道一下来,天枢、天权二道又须跟下,顷刻之间,全阵尽皆牵动。+ B4 c# s, e+ A( Y
  杨过在一旁瞧得心摇神驰,惊喜不已,心道:“将来若有一日我能学得郭伯伯的本事,纵然一世受苦,也是心甘。”但转念想到:“我这世哪里还能学到他的本事?只郭芙那丫头与武氏兄弟才有这等福气。郭怕伯明知全真派武功远不及他,却送我来跟这些臭道士学艺。”越想越是烦恼,几乎要哭将出来,当即转过了头不去瞧他逗七道为戏,只是他小孩心性,如何忍耐得了,只转头片刻,禁不住回头观战。1 u+ R& W9 g( I" `0 {8 X
  郭靖心想:“到了此刻,你们总该相信我是郭靖了。做事不可太过,须防丘真人脸上不好看。”见七道转得正急,突然站定,拱手说道:“七位道兄,在下多有得罪,请引路罢。”
9 o. t9 l4 K! X: i. G# ^& F: _0 O  Z  那天权道性子暴躁,见对方武功高强,精通北斗阵法,更认定他对本教不怀好意,朗声喝道:“淫贼,你处心积虑的钻研本教阵法,用心当真阴毒。你们要在终南山干这等无耻勾当,我全真教嫉恶如仇,决不能坐视不理。”
) P+ G. F' }& s! w! X" |" ?4 G# g! s  郭靖愕然问道:“甚么无耻勾当?”+ t5 D/ S: w4 N% E: l, T7 R
  天枢道说道:“瞧你这身武功,该非自甘下流之辈,贫道好意相劝,你快快下山去罢。”语气之中,显得对郭靖的武功甚是钦佩。郭靖道:“在下自南方千里北来,有事拜见丘真人,怎能不见他老人家一面,就此下山?”
  I5 S( w# M% Q- N! K& r  天权道问道:“你定要求见丘真人,到底是何用意?”郭靖道:“在下自幼受马真人、丘真人大恩,十余年不见,心中好生记挂。此番前来,另行有事相求。”
4 m+ i& g1 p! G, x  天权道一听之下,敌意更增,脸上便似罩上一阵乌云。原来江湖上于“恩仇”二字,看得最重,有时结下深仇,说道前来报恩,其实乃是报仇,比如说道:“在下二十年前承阁下砍下了一条臂膀,此恩此德,岂敢一日或忘?今日特来酬答大恩。”而所谓有事相求,往往也不怀好意,比如强人劫镖,通常便说:“兄弟们短了衣食,相求老兄帮忙,借几万两银子使使。”此时全真教大敌当前,那天权道有了成见,郭靖好好的一番言语,他部当作反语,冷冷的道:“只怕敝师玉阳真人,也于阁下有恩。”
8 ]0 G9 ]. X8 i  郭靖听了此言,登时想起少年时在赵王府之事,玉阳子王处一不顾危险,力敌群邪,舍命相救,实是恩德非浅,说道:“原来道兄是玉阳真人门下。王真人确于在下有莫大恩惠,若是也在山上,当真再好不过。”
7 i8 L) ~4 i9 J8 q" ?  [1 N& Y  这七名道人都是王处一的弟子,忽尔齐声怒喝,各挺长剑,七枝剑青光闪动,疾向郭靖身上七处刺来。郭靖皱起眉头,心想自己越是谦恭,对方越是凶狠,真不知是何来由,可惜黄蓉没有同来,否则她一眼之间便可明白其中原因,当下斜身侧进,占住北极星位,朗声说道:“在下江南郭靖,来到宝山实无歹意,各位须得如何,方能见信?”5 j& w  l5 y. V1 Q1 Z
  天权道说道:“你已连夺全真教弟子六剑.何不再夺我们七剑?”那天璇道一直默不作声,突然拉开破锣般的嗓子说道。“狗淫贼,你要在那龙家女子跟前卖好逞能,难道我全真教真是好惹的么?”郭靖怒道:“甚么姓龙的姑娘.我郭靖素不相识。”天璇道哈哈一笑,道:“你自然跟她素不相识。
/ _, G9 Y' G( }, t& b+ s- ]& B  天下又有哪一个男子跟她相识了?你若有种,就高声骂她一句小贱人。”/ ?7 E% r, N- b* g" H
  郭靖一怔,心想那姓龙的女子不知是何等样子,自己怎能无缘无故的出口伤人,便道:“我骂她作甚?”三四个道人齐声说道:“你这可不是不打自招么?”
- o) C% r$ ?3 d8 U( B. d  郭靖平白无辜的给他们硬安上一个罪名,越听越是胡涂,心想只有硬闯重阳宫,见了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他们,一切自有分晓,当下冷然道:“在下要上山了,各位若是阻拦,莫怪无礼。”6 v& n2 ?% d2 L, [
  七道各挺长剑,同时踏上两步。天璇道大声道:“你莫使妖法,咱们只凭武功上见高低。”郭靖一笑,心中已有主意,说道:“我偏要使点妖法。你们瞧着,我双手不碰你们兵刃,却能将你们七柄长剑尽数夺下了。”七道相互望了一眼,脸上均有不信之色,心中都道:“你武功虽强,难道不用双手,当真能夺下我们兵刃?你空手入白刃功夫就算练到了顶儿尖儿,也得有一双手呀。”天枢道忽道:“好啊,我们领教阁下的踢腿神功。”郭靖道:“我也不须用脚,总而言之,你们的兵刃手脚,我不碰到半点,若是碰着了,就算我输,在下立时拍手回头,再也不上宝山啰。”2 g2 Q) I- x/ y( y% ~% x
  七道听他口出大言,人人着恼。那天权道长剑一挥,立时带动阵法围了上去。
7 l9 I0 R4 p" I: u- n  郭靖斜身疾冲,占了北极星位,随即快步转向北斗阵左侧。天权道识得厉害,急忙带阵转至右方。凡两人相斗,必是面向敌人,倘若敌人绕到背后,自非立即转身迎敌不可。此时郭靖所趋之处,正是北斗阵的背心要害,不须出手攻击,七名道人已不得不带动阵法,以便正面和他相对。但郭靖一路向左,竟不回身,只是或快或慢,或正或斜,始终向左奔跑。他既稳稳占住北极星位,七道不得不跟着向左。
0 |) l6 K9 K5 [, H: C  郭靖越奔越快,到后来直是势逾奔马,身形一晃,便已奔出数丈。七道的功夫倒也大非寻常,虽处逆境,阵法竟是丝毫不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部位都是守得既稳且准,只是身不由主的跟着他疾奔。郭靖也不由得暗暗喝彩:“全真门下之士果然不凡。”当下提一口气,奔得犹似足不点地一般。3 z( Y) q/ p6 K) M
  七道初时尚可勉力跟随,但时候一长,各人轻身功夫分出了高下,位当天权、天枢、玉衡的三道功夫较高,奔得较快,余人渐渐落后,北斗阵中渐现空隙。各人不禁暗惊,心想:“敌人如在此时出手攻阵,只怕我们已防御不了。”但事到临头,也己顾不到旁的,只有各拚平生内力,绕着郭靖打转。
! L' o3 ]3 a0 R8 C$ Y! k  世上孩童玩耍,以绳子缚石,绕圈挥舞,挥得急时突然松手,石子便带绳远远飞出。此时天罡北斗阵绕圈急转,情形亦复相似,七道绕着郭靖狂奔,手中长剑举在头顶,各人奔得越快,长剑越是把捏不定,就似有一股大力向外拉扯,要将手上长剑夺出一般。突然之间,郭靖大喝一声,“撒手!”向左飞身疾窜。七道出其不意,只得跟着急跃,也不知怎的,七柄长剑一齐脱手飞出,有如七条银蛇,直射入十余丈外的松林之中。郭靖猛地停步,笑吟吟的回过头来。
( r2 v' A) z% t  七个道人面如死灰,呆立不动,但每人仍是各守方位,阵势严整。郭靖见他们经此一番狂奔乱跑,居然阵法不乱,足见平时习练的功夫实不在小。+ ?/ A& W! P: ~5 o8 G3 U* t
  那天权道有气没力的低声呼哨,七人退入山岩之后。
% U5 x; D, k3 c9 O/ H$ e& C  郭靖道:“过儿,咱们上山。”哪知他连叫两声,杨过并不答应。他四下里一找,杨过已影踪不见,但见树丛后遗着他一只小鞋。郭靖吃了一惊:“原来除了这七道之外,另有道人窥视在旁,将他掳了去。”但想群道只是认错了人,对己有所误会,全真教行侠仗义,决不致难为一个孩子,是以倒也并不着慌。当下一提气,向山上疾奔。他在桃花岛隐居十余年,虽然每日练功,但长久未与人对敌过招,有时也不免有寂寞之感,今日与众道人激斗一场,每一招都是得心应手,不由得暗觉满意。
& N+ w: o7 A# B% E* }; u4 ]' y  此时山道更为崎岖,有时峭壁之间必须侧身而过,行不到半个时辰,乌云掩月,山间忽然昏暗,郭靖心道:“此处我地势不熟,那些道兄们莫要使甚诡计,倒不可不防。”于是放慢脚步,缓缓而行。% s% z9 z. ]2 X+ A) I& F
  又走一阵,云开月现,满山皆明,心中正自一畅,忽听得山后隐隐传出大群人众的呼吸。气息之声虽微,但人数多了,郭靖已自觉得。他紧一紧腰带,转过山道。2 {9 p0 K  I4 g, B/ u+ n7 |8 b) h/ d
  眼前是个极大的圆坪,四周群山环抱,山脚下有座大池,水波映月,银光闪闪。池前疏疏落落的站着百来个道人,都是黄冠灰袍,手执长剑,剑光闪烁耀眼。
& q0 l+ _1 B+ Z: D  郭靖定睛细看,原来群道每七人一组,布成了十四个天罡北斗阵。每七个北斗阵又布成一个大北斗阵。自天枢以至摇光,声势实是非同小可。两个大北斗阵一正一奇,相生相克,互为犄角。郭靖暗暗心惊:“这北斗阵法从未听丘真人说起过,想必是这几年中新钻研出来的,比之重阳祖师所传,可又深了一层了。”当下缓步上前。. _: W/ M: ]8 j( L. Q+ G
  只听得阵中一人撮唇呼哨,九十八名道士倏地散开,或前或后,阵法变幻,已将郭靖围在中间。各人长剑指地,凝目瞧着郭靖,默不作声。
2 _' C: I& `6 ~0 a! g' O  R  郭靖拱着手团团一转,说道:“在下诚心上宝山来拜见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各位道长,请众位道兄勿予拦阻。”
8 Y: ]5 T# r9 l, S3 S- c  阵中一个长须道人说道:“阁下武功了得,何苦不自爱如此,竟与妖人为伍?贫道良言奉劝,自来女色误人,阁下数十年寒暑之功,莫教废于一旦。! H: }4 Q+ i1 ?! }
  我全真教跟阁下素不相识,并无过节,阁下何苦助纣为虐,随同众妖人上山捣乱?便请立时下山,日后尚有相见地步。”他说话声音低沉,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显见内力深厚,语意恳切,倒是诚意劝告。
$ m4 w# s7 y2 ^1 r6 T4 N; Z4 y  郭靖又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些道人不知将我当作何人,若是蓉儿在我身畔,就不致有此误会了。”当下说道:“甚么妖人女色,在下一概不知,容在下与马真人、丘真人等相见,一切便见分晓。”$ p' }- U/ O' m  d% _
  长须道人凛然道:“你执迷不悟,定要向马真人、丘真人领教,须得先破了我们的北斗大阵。”郭靖道:“在下区区一人,武功低微,岂敢与贵教的绝艺相敌?请各位放还在下携来的孩儿,引见贵教掌教真人和丘真人。”
, }2 P7 v, Q9 ]( j4 N  长须道人高声喝道:“你装腔作势,出言相戏,终南山上重阳宫前,岂容你这淫贼撒野?”说着长剑在空中一挥,剑刃劈风,声音嗡嗡然长久不绝。
+ L% \# D. M9 o1 `5 S) D: G) n. d  众道士各挥长剑,九十八柄剑刃披荡往来,登时激起一阵疾风,剑光组成了一片光网。
& P' ]* N6 F2 f6 t! w  郭靖暗暗发愁:“他两个大阵奇正相反,我一个人如何占他的北极星位?今日之事,当真棘手之极了。”4 P: d. J5 J+ e
  他心下计议未定,两个北斗大阵的九十八名道人已左右合围,剑光交织,真是一只苍蝇也难钻过。长须道人叫道:“快亮兵刃罢!全真教不伤赤手空拳之人。”9 ?- ]- H! O1 K9 ?. v+ T
  郭靖心想:“这北斗大阵自然难破,但说要能伤我,却也未必。此阵人数众多,威力虽大,但各人功力高低参差,必有破绽,且瞧一瞧他们的阵法再说。”突然间滴溜溜一个转身,奔向西北方位,使出降龙十八掌中一招“潜龙勿用”,手掌一伸一缩,猛地斜推出去。七名年轻道人剑交左手,各自相联,齐出右掌。以七人之力挡了他这一招。郭靖这路掌法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前推之力固然极强,更厉害的还在后着的那一缩。七名道人奋力挡住了他那猛力一推,不料立时便有一股大力向前牵引,七人立足不定,身不由主的一齐俯地摔倒,虽然立时跃起,但个个尘土满脸,无不大是羞愧。
& b: k$ k# K: L0 ~4 A! ]  长须道人见他出手厉害,一招之间就将七名师侄摔倒,不由得心惊无已,长啸一声,带动十四个北斗阵,重重叠叠的联在一起,料想敌人纵然掌力再强十倍,也决难双手推动九十八人。9 g; P' Z7 |9 x* Y
  郭靖想起当日君山大战,与黄蓉力战丐帮,对手武功虽均不强,但一经联手,却是难以抵敌,当下不敢与众道强攻硬战,只展开轻身功夫,在阵中钻来窜去,找寻空隙。& j0 i% k# v6 M: p
  他东奔西跃,引动阵法生变,只一盏茶时分,已知单凭一己之力。要破此阵实是难上加难。一来他不愿下重手伤人,二来阵法严谨无比,竟似没半点破绽,三来他心思迟钝,阵法变幻却快,纵有破绽,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来。9 @$ c0 i8 M8 e7 e
  溶溶月色之下,但见剑光似水,人影如潮,此来彼去,更无已时。/ u2 L/ w& Q2 p& }
  再斗片刻,眼见阵势渐渐收紧,从空隙之间奔行闪避越来越是不易,寻思:“我不如闯出阵去,径入重阳官去拜见马道长、丘道长?”抬头四望,只见西边山侧有二三十幢房舍,有几座构筑宏伟,料想重阳宫必在其间,当下向东疾趋,几下纵跃,已折向西行。
- X' B# _% O! t2 a6 \4 f6 S  众道见他身法突然加快,一条灰影在阵中有如星驰电闪,几乎看不清他的所在,不禁头晕目眩,攻势登时呆滞。长须道人叫道:“大家小心了,莫要中了淫贼的诡计。”
  L, ^; T# |% G: ^0 M. }  郭靖大怒,心想:“说来说去,总是叫我淫贼。这名声传到江湖之上,我今后如何做人?”又想:“这阵法由他主持,只要打倒此人,就可设法破阵。”双掌一分,直向那长须道人奔去。哪知这阵法的奥妙之一,就是引敌攻击主帅,各小阵乘机东包西抄、南围北击,敌人便是落入了陷饼。郭靖只奔出七八步,立感情势不妙,身后压力骤增,两侧也是翻翻滚滚的攻了上来。+ y) d/ B' x+ e( i" c
  他待要转向右侧,正面两个小阵十四柄长剑同时刺到。这十四剑方位时刻拿捏得无不恰到好处,竟教他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 m5 k) b3 Y) C7 W- j$ W/ o  郭靖身后险境,心下并不畏惧,却是怒气渐盛,心想:“你们纵然误认我是甚么妖人淫贼,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招招下的都是杀手?难到非要了我的性命不可?又说甚么‘全真教不伤赤手空拳之人’?”倏地斜身窜跃,右脚飞出,左手前探,将一名小道人踢了个筋斗,同时将他长剑夺了过来,眼见右腰七剑齐到,他左手挥了出去,八剑相交,喀喇一响,七柄剑每一剑都是从中断为两截,他手中长剑却是完好无恙。他所夺长剑本也与别剑无异,并非特别锐利的宝剑,只是他内劲运上了剑锋,使对手七剑一齐震断。
( S- e5 ]  g0 ~, R: d  那七个道人惊得脸如土色,只一呆间,旁边两个北斗阵立时转上,挺剑相护。郭靖见这十四人各以左手扶住身旁道侣右肩,十四人的力气已联而为一,心想:“且试一试我的功力到底如何?”长剑挥出,粘上了第十四名道人手中之剑。$ Q' G6 U  n+ y9 c
  那道人急向里夺,哪知手中长剑就似镶焊在铜鼎铁砧之中,竟是纹丝不动。其余十三人各运功劲,要合十四人之力将敌人的粘力化开。郭靖正要引各人合力,一觉手上夺力骤增,喝一声:“小心了!”右臂振处,喀喇喇一阵响,犹如推倒了甚么巨物,十二柄长剑尽皆断折。最后两柄却飞向半空。/ R- C; m5 u. Y/ a# A
  十四名道人惊骇无已,急忙跃开。郭靖暗叹:“毕竟我功力尚未精纯,却有两柄剑没能震断。”6 l1 W; G3 b3 O/ |
  这么一来,众道人心中更多了一层戒惧,出手愈稳,廿一名道士手中虽然失了兵刃,但运掌成风,威力并未减弱。郭靖适才震剑,未能尽如己意,又感敌阵守得越加坚稳,心想不知马道长、丘道长他们这些年中在北斗阵上另有甚么新创,若是对方忽出高明变化,自己难以拆解,只怕不免为群道所擒,事不宜迟,须得先下手为强,当下高声叫道:“各位道兄,再不让路,莫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2 k$ w5 w& T6 @! b: ~  那长须道人见已方渐占上风,只道郭靖技止于此,心想你纵然将我们九十八柄长剑尽数震断,也不能脱出全真教的北斗大阵,听他叫喊,只是微微冷笑,并不答话,却将阵法催得更加紧了。
: m2 }3 b4 v9 K3 E  郭靖倏地矮身,窜到东北角上,但见西南方两个小阵如影随形的转上,当即指尖抖动,长剑于瞬息之间连刺了十四下,十四点寒星似乎同时扑出,每一剑部刺中一名道人右腕外侧“阳谷穴”。这是剑法中最上乘功夭,运剑如风似电,落点却不失厘毫,就和同时射出十四件暗器一般无异。+ v) u7 z/ C* W4 D
  他出手甚轻,每个道人只是腕上一麻,手指无力,十四柄长剑一齐抛在地下。各人惊骇之下,急忙后跃,察看手腕伤势,但见阳谷穴上微现红痕,一点鲜血也没渗出,才知对方竟以剑尖使打穴功夫,劲透穴道,却没损伤外皮。众道暗暗吃惊,均想这淫贼虽然无耻,倒还不算狠毒,若非手下容情,要割下我们手掌真是不费吹灰之力。0 n9 `" u$ {, N* N4 S2 r. i$ [
  这一来,己有五七三十五柄长剑脱手。长须道人大是恚怒,明知郭靖未下绝手,只是全真教实在颜面无光,何况若让如此强手闯进本宫,后患大是不小,当下连连发令,收紧阵势。心想九十八名道人四下合围,将你挤也挤死了。
2 X  R7 U* [- a% s  郭靖心道:“这些道兄实在不识好歹,说不得,只好狠狠挫折他们一下。”
& ~$ u2 h4 C. X% @* t  左掌斜引,右掌向左推出。一个北斗阵的七名道人转上接住。郭靖急奔北极星位,第二个北斗阵跟着攻了过未。此时共有一十四个北斗阵,也即有一十四个北极星座,郭靖无分身之术,自是没法同时占住一十四个要位。他展开轻身功夫,刚占一阵的北极星位,立即又转到第二阵的北极星位,如此转得几转,阵法已现纷乱之象。
5 k% P: ?' ?" y- {' E8 A, H* K/ Y  长须道人见情势不妙,急传号令,命众道远远散开,站稳阵脚,以静制动,知道各人若是随着郭靖乱转,他奔跑迅速,必能乘隙捣乱阵势,但若固守不动,一十四个北极星位相互远离,郭靖身法再快,也难同时抢占。9 X$ ?7 d- L. Q0 v* ?" ^. m9 ]; j
  郭靖暗暗喝彩,心想:“这位道兄精通阵法要诀,果然见机得快。他们既站立不动,我便乘机往重阳宫去罢。”转念忽想:“啊哟,不好,多半马道长、丘道长他们都不在宫中,否则我跟这些道兄们斗了这么久,丘道长他们岂有不知之理。”抬头向重阳宫望去,忽见道观屋角边白光连闪,似是有人正使兵刃相斗,只是相距远了,身形难以瞧见,刀剑撞击之声更无法听闻。/ R2 @6 T8 V; D
  郭靖心中一动:“有谁这么大胆,竟敢到重阳宫去动手?今晚之事,卖是大有蹊跷。”要待赶去瞧个明白,十四座北斗阵却又逼近,越缠越紧。他心中焦急,左掌一招“见龙在田”,右手一招“亢龙有悔”,使出左右互搏之术,同时分攻左右。但见左边北斗大阵的四十九人挡他左招,右边四十九人挡他右招。他招数未曾使足,中途忽变,“见龙在田”变成了“亢龙有悔”,而“亢龙有悔”却变成了“见龙在田”。
& G; y# ]* H) Z8 q8 q1 g  他以左右互搏之术,双手使不同招数已属难能,而中途招数互易,众道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左边的北斗大阵原是抵挡他的“见龙在田”,右边的挡他的“亢龙有悔”,这两招去势相反,两边道人奋力相抗,那料得到倏忽之间他竟招数互易。只见郭靖人影一闪,已从两阵的夹缝中窜出,左边的四十九名道人与右边四十九名道人正自发力向前冲击,这时哪里还收得住脚?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阵相撞,或剑折臂伤,或鼻肿目青,更有三十余人自相冲撞摔倒。
7 T8 c) J9 r  r: X  主持阵法的长须道人虽然闪避得快,未为道侣所伤,可是也已狼狈不堪,盛怒之下,连声呼喝,急急整顿阵势,见郭靖向山脚下的大池玉清池奔去,当即带着十四个小阵直追。全真派的武功本来讲究清静无为、以柔克刚,主帅动怒,正是犯了全真派武功的大忌,他心浮气粗之下,已说不上甚么审察敌情、随机应变。
. Q" b/ {+ F. ?3 d$ k. v  郭靖堪堪奔到玉清池边,但见眼前一片水光,右手长剑挥出,斩下池边一棵杨柳的粗枝,随即抛下长剑,双手抓起树枝,远远抛入池中。他足下用劲,身子腾空,右足尖在树枝上一点,树枝直沉下去,他却已借力纵到了对岸。
/ n& x7 F8 u: B& h" ?. W  众道人奔得正急,收足不住,但听扑通、扑通数十声连响,倒有四五十人摔入了水中。最后数十人已踏在别人背上,这才在岸边停住脚步。有些道人不识水性,在池中载沉载浮,会水的道人急忙施救。玉清池边群道拖泥带水,大呼小叫,乱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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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14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Y, V8 ~* B- V7 w6 o
第 四 回 全真门下
$ c% B, x' N0 v8 k' G) M# {  郭靖摆脱众道纠缠,提气向重阳宫奔去,忽听得钟声镗镗响起,正从重阳官中传出。钟声甚急,似是传警之声。郭靖抬头看时,见道观后院火光冲天而起,不禁一惊:“原来全真教今日果然有敌大举来袭,须得赶快去救。”4 X2 \/ N8 |* K4 y$ d
  但听身后众道齐声呐喊,蜂涌赶来,他这时方才明白:“这些道人定是将我当作和敌人是一路,现下主观危急,他们便要和我拚命了。”当下也不理会,径自向山上疾奔。
- J8 r) ]3 ^9 e' j  他展开身法,片刻间已纵出数十丈外,不到一盏茶工夫,奔到重阳官前,但见烈焰腾吐,浓烟迷漫,火势甚是炽烈,但说也奇怪,重阳宫中道士无数,竟无一个出来救人。; o* A) D; p0 F
  郭靖暗暗心惊,见十余幢道观屋宇疏疏落落的散处山间,后院火势虽大,主院尚未波及,主院中却是吆喝斥骂,兵刃相交之声大作。他双足一蹬,跃上高墙,便见一片大广场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正自激斗。定神看时,见四十九名黄袍道人结成了七个北斗阵,与百余名敌人相抗。敌人高高矮矮,或肥或瘦,一瞥之间,但见这些人武功派别、衣着打扮各自不同,或使兵刃,或用肉掌,正自四面八方的向七个北斗阵狠扑。看来这些人武功不弱,人数又众,全真群道已落下风。只是敌方各自为战,七个北斗阵却相互呼应,守御严密,敌人虽强,却也尽能抵挡得住。
0 a# K: S- |; v5 ]4 L  郭靖待要喝问,却听得殿中呼呼风响,尚有人在里相斗。从拳风听来,殿中相斗之人的武功又比外边的高得多。他从墙头跃落,斜身侧进,东一晃、西一窜,已从三座北斗阵的空隙间穿了过去。群道大骇,纷纷击剑示警,只是敌人攻势猛恶,无法分身追赶。
' ]0 f, i0 M" f( ^; q) h  大殿上本来明晃晃的点着十余枝巨烛,此时后院火光遏射进来,已把烛火压得黯然无光,只见殿上排列着七个蒲团,七个道人盘膝而坐,左掌相联,各出右掌,抵挡身周十余人的围攻。, V; f) c. Y- y: U) r, Q
  郭靖不看敌人,先瞧那七道,见七人中三人年老,四人年轻,年老的正是马钰、丘处机和王处一,年轻的四人中只识得一个尹志平。七人依天枢以至摇光列成北斗阵,端坐不动。七人之前正有一个道士俯伏在地,不知生死,但见他白发苍然,却看不到面目。郭靖见马钰等处境危急,胸口热血涌将上来,也不管敌人是谁,舌绽春雷,张口喝道:“大胆贼子,竟敢到重阳宫来撒野?”双手伸处,已抓住两名敌人背心,待要摔将出去,哪知两人均是好手,双足牢牢钉在地上,竟然摔之不动。郭靖心想,“哪里来的这许多硬手?) g8 I# c/ e1 p7 f% h* i
  难怪全真教今日要吃大亏。”突然松手,横脚扫去。那二人正使千斤坠功夫与他手力相抗,不意他摹地变招,在这一扫之下登时身子腾空,破门而出。
# m* K$ J- m1 P! |: n  敌人见对方骤来高手,都是一惊,但自恃胜算在握,也不以为意,早有两人扑过来喝问:“是谁?”郭靖毫不理会,呼呼两声,双掌拍出。那两人尚未近身,已被他掌力震得立足不住,腾腾两下,背心撞上墙壁,口喷鲜血。
* i6 v5 M# @  {" @6 P  其余敌人见他一上手连伤四人,不由得大为震骇,一时无人再敢上前邀斗。5 e( m: O# @: J$ k& Q- _
  马钰、丘处机、王处一认出是他,心喜无已,暗道:“此人一到,我教无忧矣!”
. ^5 ?, U7 U5 d" W/ Y& ?7 w  郭靖竟不把敌人放在眼里,跪下向马钰等磕头,说道:“弟子郭靖拜见。”0 T" N3 k1 T% X. F
  马钰、丘处机、王处一微笑点头,举手还礼。尹志平忽然叫道:“郭兄留神!”
& P' A% j2 P) C6 N  F6 Z9 k' r  郭靖听得脑后风响,知道有人突施暗算,竟不站起,手肘在地微撑,身子腾空,堕下时双膝顺势撞出,正中偷袭的两人背心“魂门穴”,那二人登即软瘫在地。郭靖仍是跪着,膝下却已多垫了两个肉蒲团。
. A/ u3 |3 k/ ~5 c+ q  马钰微微一笑,说道:“靖儿请起,十余年不见,你功夫大进了啊!”
8 b. H0 ~7 w. Q1 @  郭靖站起身来,道:“这些人怎么打发,但凭道长吩咐。”马钰尚未回答,郭靖只听背后有二人同时打了一声哈哈,笑声甚是怪异。3 g9 V! c2 V4 v( W* Q- \
  他当即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二人。一个身披红袍,头戴金冠,形容枯瘦,是个中年藏僧。另一个身穿浅黄色锦袍,手拿折扇,作贵公子打扮,约莫三十来岁,脸上一股做狠之色。郭靖见两人气度沉穆,与其余敌人大不相同,当下不敢轻慢,抱拳说道:“两位是谁?到此有何贵干?”那贵公子道:“你又是谁?到这里干甚么来着?”口音不纯,显非中土人氏。
- b8 |5 J+ \% S1 R1 V0 \  郭靖道:“在下是这几位师长的弟子。”那贵公子冷笑道:“瞧不出全真派中居然还有这等人物。”他年纪比郭靖还小了几岁,但说话老气横秋,甚是傲慢。郭靖本欲分辩自己并非全真派弟子,但听他言语轻桃,心中微微有气,他本来不善说话,也就不再多言,只道,“两位与全真教有何仇怨?这般兴师动众,放火烧观?”那贵公子冷笑道:“你是全真派后辈,此间容不到你来说话。”郭靖道:“你们如此胡来,未免也太横蛮。”此时火焰逼得更加近了,眼见不久便要烧到重阳宫主院。
" |2 v, S% {  i$ n  那贵公子折扇一开一合,踏上一步,笑道:“这些朋友都是我带来的,你只要接得了我三十招,我就饶了这群牛鼻子老道如何?”9 U) D; f6 M- r" y
  郭靖眼见情势危急,不愿多言,右手探出,已抓住他折扇,猛往怀里一带,他若不撤手放扇,就要将他身子拉将过来。
/ u2 v7 S* D) Q5 ]  这一拉之下,那贵公子的身子晃了几晃,折扇居然并未脱手。郭靖微感惊讶:“此人年纪不大,居然抵得住我这一拉,他内力的运法似和那藏僧灵智上人门户相近,可比灵智上人远为机巧灵活,想来是西藏一派。他这扇子的扇骨是钢铸的,原来是件兵刃。”当即手上加劲,喝道:“撒手!”那贵公子脸上斗然间现出一层紫气,但霎息间又即消退。郭靖知他急运内功相抗,自己若在此时加劲,只要他脸上现得三次紫气,内脏非受重伤不可,心想此人练到这等功夫实非易事,不愿使重手伤他,微微一笑,突然张开手掌。$ X6 C% M; \) V: n
  折扇平放掌心,那贵公子夺劲未消,但郭靖的掌力从折扇传到对方手上,将他的夺劲尽数化解了,贵公子使尽平生之力。始终未能有丝毫劲力传上扇柄,也就拿不动扇子半寸。贵公子心下明白,对方武功远胜于己,只是保全自己颜面,未曾硬夺折扇,当下撤手跃开,满脸通红,说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语气中己大为有礼了。郭靖道:“在下贱名不足挂齿,这里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都是在下的恩师。”
5 `2 M1 ^7 k/ |# G, h6 o, Q  那贵公子将信将疑,心想适才和全真众老道斗了半日,他们也只一个天罡北斗阵厉害,若是单打独斗,个个不是自己对手,怎地他们的弟子却这等厉害,再向郭靖上下打量,但见他容貌朴实,甚是乎庸,一身粗布衣服,实和寻常庄稼汉子一般无异,但手底下功夫却当真深不可测,便道:“阁下武功惊人。小可极是拜服,十年之后,再来领教。小可于此处尚有俗务未了,今日就此告辞。”说着拱了拱手。郭靖抱拳还礼,说道:“十年之后,我在此相候便了。”
2 ]- o: V- p9 N3 o  那贵公子转身出殿,走到门口,说道:“小可与全真派的过节,今日自认是栽了。但盼全真教各人自扫门前雪,别来横加阻挠小可的私事。”依照江湖规矩,一人若是自认栽了筋斗,并约定日子再行决斗,那么日子未至之时,纵是狭路相逢也不能动手。郭靖听他这般说,当即答允,说道:“这个自然。”
8 p7 O  S2 a/ u  {6 i) j( [  那贵公子微微一笑,以藏语向那藏僧说了几句,正要走出,丘处机忽然提气喝道:“不用等到十年,我丘处机就来寻你。”他这一声呼喝声震屋瓦,显得内力甚是深厚。那贵公子耳中鸣响,心头一凛,暗道:“这老道内力大是不弱,敢情他们适才未出全力。”不敢再行逗留,径向殿门疾趋。那红袍藏僧向郭靖狠狠望了一眼,与其余各人纷纷走出。9 p6 B- ?. l% l' D! x! e
  郭靖见这群人之中形貌特异者颇为不少,或高鼻虬髯,或曲发深目,并非中土人物,心中存了老大疑窦,只听得殿外广场上兵刃相交与吆喝酣斗之声渐止,知道敌人正在退去。% N; V0 M6 L, o1 I% z
  马钰等七人站起身来,那横卧在地的老道却始终不动。郭靖抢上一看,原来是广宁子郝大通,才知道马钰等虽然身受火厄,始终端坐不动,是为了保护同门师弟。只见他脸如金纸,呼吸细微,双目紧闭,显是身受重伤。郭靖解开他的道袍,不禁一惊,但见他胸口印着一个手印,五指箕张,颜色深紫,陷入肉里,心想:“敌人武功果是西藏一派,这是大手印功夫。掌上虽然无毒,功力却比当年的灵智上人为深。”再搭郝大通的脉搏,幸喜仍是洪劲有力,知他玄门正宗,多年修为,内力不浅,性命当可无碍。$ r* H! C1 W8 s
  此时后院的火势逼得更加近了。丘处机将郝大通抱起,道:“出去罢!”
6 Y; O# ^  d( U4 q7 L" M  郭靖道:“我带来的孩子呢,是谁收留着?莫要被火伤了。”丘处机等全心抗御强敌,未知此事,听他问起,都问:“是谁的孩子?在哪里?”% R0 C9 n2 @; F* O
  郭靖还未回答,忽然火光中黑影一晃,一个小小的身子从梁上跳了下来,笑道:“我在这里。”正是杨过。郭靖大喜,忙问:“你怎么躲在梁上?”
0 S5 {) V! J5 k& l1 z6 S$ U; R, Y; g  杨过笑道:“你跟那七个臭道士……”郭靖喝道:“胡说!快来拜见祖师爷。”
# E% B8 p3 b5 {4 t. G/ z' B5 |  杨过伸了伸舌头,当下向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三人磕头,待磕到尹志平面前时,见他年轻,转头问郭靖道:“这位不是祖师爷了罢?我瞧不用磕头啦。”郭靖道:“这位是尹师怕,快磕头。”杨过心中老大不愿意,只得也磕了。郭靖见他站起身来,不再向另外三个中年道人磕头见礼,喝道:“过儿,怎么这般无礼?”杨过笑道:“等我磕完了头,那就来不及啦,你莫怪我。”
% Q% }- m0 X- z( R- U  h+ @: \, A  郭靖问道:“甚么事来不及了?”杨过道:“有一个道士给人绑在那边屋里,若不去救,只怕要烧死了。”郭靖急问:“哪一间?快说!”杨过伸手向东一指,说道:“好像是在那边,也不知道是谁绑了他的。”说着嘻嘻而笑。- f% d" K! h, h" S
  尹志平横了他一眼,急步抢到东厢房,踢开房门不见有人,又奔到东边第三代弟子修习内功的静室,一推开门,但见满室浓烟,一个道人被缚在床柱之上,口中呜呜而呼,情势已甚危殆。尹志平当即拔剑割断绳索,救了他出来。
1 c+ I: u' y3 F4 u( B9 V( Z  此时马钰、丘处机、王处一、郭靖、杨过等人均已出了大殿,站在山坡上观看火势。眼见后院到处火舌乱吐,火光照红了半边天空,山上水源又小,只有一道泉水,仅敷平时饮用,用以救人实是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望着一座崇伟宏大的后院渐渐梁折瓦崩,化为灰烬。全真教众弟子合力阻断火路,其余殿堂房舍才不受蔓延。马钰本甚达观,心无挂碍。丘处机却是性急暴躁,老而弥甚,望着熊熊大火,咬牙切齿的咒骂。8 q5 Q0 V! r! d" h8 C7 y8 Q/ ^: z" \* e
  郭靖正要询问敌人是谁,为何下这等毒手,只见尹志平右手托在一个胖大道人腋下,从浓烟中钻将出来。那道人被烟熏得不住咳嗽,双目流泪,一见杨过,登时大怒,纵身向他扑去。杨过嘻嘻一笑,躲在郭靖背后。那道人也不知郭靖是谁,伸手便在他胸口一推,要将他推开,去抓杨过。哪知这一下犹如推在一堵墙上,竟是纹丝不动。那道人一呆,指着杨过破口大骂:“小杂种,你要害死道爷!”王处一喝道:“净光,你说甚么?”
: E' E- j: g3 @# F4 C" C4 D  那道人鹿清笃是王处一的徒孙,适才死里逃生,心中急了,见到杨过就要扑上厮拚,全没理会掌教真人、师祖爷和丘祖师都在身旁,听得王处一这么一喝,才想到自己无礼,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低头垂手,说道:“弟子该死。”王处一道:“到底是甚么事?”鹿清笃道:“都是弟子无用,请师祖爷责罚。”王处一眉头微皱,愠道:“谁说你有用了?我问你是甚么事?”
  F: i" T1 e! {, W) l; H3 Q  鹿清笃道:“是,是。弟子奉赵志敬赵师叔之命,在后院把守,后来赵师叔带了这小……小……小……”他满心想说“小杂种”,终于想到不能在师祖爷面前无礼,改口道:“……小孩子来交给弟子,说他是我教一个大对头带上山来的,为赵师叔所擒,叫我好好看守,不能让他逃了。于是弟子带他到东边静室里去,坐下不久,这小……小孩儿就使诡计,说要拉屎,要我放开缚在他手上的绳索。弟子心想他小小一个孩童,也不怕他走了。于是给他解了绳索。哪知这小孩儿坐在净桶上假装拉屎,突然间跳起身来,捧起净桶,将桶中臭屎臭尿向我身上倒来。”# \" ^/ X8 W) }" m
  鹿清笃说到此处,杨过嗤的一笑。鹿清笃怒道:“小……小……你笑甚么?”杨过抬起了头,双眼向天,笑道:“我自己笑,你管得着么?”鹿清笃还要跟他斗口,王处一道:“别跟小孩子胡扯,说下去。”鹿清笃道:“是,是。师祖爷你不知道,这小孩子狡猾得紧。我见尿屎倒来,匆忙闪避,他却笑着说道:‘啊哟,道爷,弄脏了你衣服啦!……’”众人听他细着嗓门学杨过说话,语音不伦不类,都是暗暗好笑。王处一皱起了眉头,暗骂这徒孙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 u" u5 ?( |5 Z. h4 m  鹿清笃续道:“弟子自然很是着恼,冲过去要打,哪知这小孩举起净桶,又向我身上抛来。我大叫:‘小杂种,你干甚么?’忙使一招‘急流勇退’,立时避开,一脚却踩在屎尿之中,不由得滑了两下,总算没有摔倒,不料这小……小孩儿乘我慌乱之中,拔了我腰间佩剑,用剑顶在我心头,说我若是动一动,就一剑刺了下来。我想君子不吃眼前亏,只好不动。这小孩儿左手拿剑,右手用绳素将我反绑在柱子上,又割了我一块衣襟,塞在我嘴里,后来宫里起火,我走又走不得,叫又叫不出,若非尹师叔相救,岂不是活生生教这小孩儿烧死了么?”说着瞪眼怒视杨过,恨恨不已。" r* }; d/ n+ Q* V
  众人听他说毕,瞧瞧杨过,又转头瞧瞧他,但见一个身材瘦小,另一个胖大魁梧,不自禁都纵声大笑起来。鹿清笃给众人笑得莫名其妙,抓耳摸腮,手足无措。
& g' ~8 \( N5 e9 n7 O  马钰笑道:“靖儿,这是你的儿子罢?想是他学全了母亲的本领,是以这般刁钻机灵。”郭靖道:“不,这是我义弟杨康的遗腹子。”
5 p% e9 c4 @/ F6 N0 \  丘处机听到杨康的名字,心头一凛,细细瞧了杨过两眼,果然见他眉目间依稀有几分杨康的模样。杨康是他唯一的俗家弟子,虽然这徒儿不肖,贪图富贵,认贼作父,但丘处机每当念及,总是自觉教诲不善,以致让他误入歧途,常感内疚,现下听得杨康有后,又是伤感,又是欢喜,忙问端详。
- D& Q: \4 h& L+ ?1 w) U  郭靖简略说了杨过的身世,又说是带他来拜人全真派门下。丘处机道:“靖儿,你武功早已远胜我辈,何以不自己传他武艺?”郭靖道:“此事容当慢慢禀吉。只是弟子今日上山,得罪了许多道兄,极是不安,谨向各位道长谢过,还望恕罪莫怪。”当将众道误己为敌、接连动手等情说了。马钰道:“若不是你及时来援,全真教不免一败涂地。大家是自己人,甚么赔罪、感谢的话,谁也不必提了。”
* k+ _8 k/ ]' d/ T8 X4 I  @  丘处机剑眉早已竖起,待掌教师兄一住口。立即说道:“志敬主持外阵,敌友不分,当真无用。我正自奇怪,怎地外边安下了这么强的阵势,竟然转眼间就让敌人冲了进来,攻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哼,原来他调动北斗大阵去阻拦你来着。”说着须眉乾张,极是恼怒,当即呼叫两名弟子上来,询问何以误认郭靖为敌。
& h( N% N: a, @  K6 F  两名弟子神色惶恐,那年纪较大的弟子说道:“守在山下的冯师弟、卫师弟传上讯来,说这……这位郭大侠在普光寺中拍击石碑,只道他定……定是敌人一路。”
$ S9 ^6 `! R% I7 E; }) N3 E  郭靖这才恍然,想不到一切误会全是由此而起,说道:“那可怪不得众位道兄。弟子在山下普光寺中,无意间在道长题诗的碑上重重拍了一掌,想是因此惹起众道友的误会。”丘处机道:“原来如此,事情可也真凑巧。我们事先早已得知,今日来攻重阳宫的邪魔外道就是以拍击石碑为号。”郭靖道,“这些人到底是谁?竟敢这么大胆?”- J! N( W1 r; g, d: A
  丘处机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靖儿,我带你去看一件物事。”
. G9 E3 N0 v, c1 W% h  说着向马钰与王处一点点头,转身向山后走去。郭靖向杨过道:“过儿,你在这儿别走开。”当下跟在丘处机后面。只见他一路走向观后山上,脚步矫捷,精神不减少年。: B5 I, F5 J  m4 E3 s/ k
  二人来到山峰绝顶。丘处机走到一块大石之后,说道:“这里刻得有字。”' _9 h" l+ `# f% v7 `7 v
  此时天色昏暗,大石背后更是漆黑一团。郭靖伸手石后,果觉石上有字,逐字摸去,原来是一首诗。诗云。
+ V' e9 R9 C9 E/ X+ \# w  “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佐汉开鸿举,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异人与异书,造物不轻付。重阳起全真,高视仍阔步,矫矫英雄姿,乘时或割据。妄迹复知非,收心活死墓。人传入道初,二仙此相遇。于今终南下,殿阁凌烟雾。”' g1 d+ s1 A) {+ u, b
  他一面摸,一面用手指在刻石中顺着笔划书写,忽然惊觉,那些笔划与手指全然吻合,就似是用手指在石上写出来一般,不禁脱口而出:“用手指写的?”
9 Y7 R7 V* c& J' p1 Q  丘处机道:“此事说来骇人听闻,但确是用手指写的!”郭靖奇道:“难道世间当真是有神仙?”丘处机道:“这首诗是两个人写的,两个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书写前面那八句之人,身世更是奇特,文武全才,超逸绝伦,虽非神仙,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杰。”郭靖大是仰慕,忙道:“这位前辈是谁?道长可否引见,得让弟子拜会。”丘处机道:“我也从来没见过此人。你坐下罢,我跟你说一说今日之事的因缘。”郭靖依言在石上坐下,望着山腰里的火光渐渐减弱,忽道:“只可惜此番蓉儿没跟我同来,否则一起坐在这里听丘道长讲述奇事,岂不是好?”; B% L) U( S; E. L0 \5 _" G
  丘处机道:“这诗的意思你懂么?”郭靖此时已是中年,但丘处机对他说话的口气,仍是与十多年前他少年时一般无异,郭靖也觉原该如此,道:“前面八句说的是张良,这故事弟子曾听蓉儿讲过,倒也懂得,说他在桥下替一位老者拾鞋,那人许他孺子可教,传他一部异书。后来张良辅佐汉高祖开国,称为汉兴三杰之一,终于功成身退,隐居而从赤松子游。后面几句说到重阳祖师的事迹,弟子就不大懂了。”丘处机问道:“你知重阳祖师是甚么人?”, c! P1 p% ]) u4 L$ d. n
  郭靖一怔,答道:“重阳祖师是你师父,是全真教的开山祖师,当年华山论剑,功夫天下第一。”丘处机道:“那不错,他少年时呢?”郭靖摇头道:“我不知道。”丘处机道:“‘矫矫英雄姿,乘时或割据’。我恩师不是生来就做道士的。他少年时先学文,再练武,是一位纵横江湖的英雄好汉,只因愤恨金兵入侵,毁我田庐,杀我百姓,曾大举义旗,与金兵对敌,占城夺地,在中原建下了轰轰烈烈的一番事业,后来终以金兵势盛,先师连战连败,将士伤亡殆尽,这才愤而出家。那时他自称‘活死人’,接连几年,住在本山的一个古墓之中,不肯出墓门一步,意思是虽生犹死,不愿与金贼共居于青天之下,所谓不共戴天,就是这个意思了。”郭靖道:“原来如此。”
! o" U1 N4 J$ g; a  丘处机道:“事隔多年,先师的故人好友、同袍旧部接连来访,劝他出墓再干一番事业。先师心灰意懒,又觉无面目以对江湖旧侣,始终不肯出墓。直到八年之后,先师一个生平劲敌在墓门外百般辱骂,连激他七日七夜,先师实在忍耐不住,出洞与之相斗。岂知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既出来了,就不用回去啦!’先师恍然而悟,才知敌人倒是出于好心,乃是可惜他一副大好身手埋没在坟墓之中,是以用计激他出墓。二人经此一场变故,化敌为友,携手同闯江湖。”
: P/ j1 |+ M; z8 q1 J$ S3 u3 z  郭靖想到前辈的侠骨风范,不禁悠然神往,问道:“那一位前辈是谁?不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大宗师之一罢?”; H+ q' R3 U& \3 U2 k
  丘处机道:“不是。论到武功,此人只有在四大宗师之上,只因她是女流,素不在外抛头露面,是以外人知道的不多,声名也是默默无闻。”郭靖道:“啊,原来是女的。”丘处机叹道:“这位前辈其实对先师甚有情意,欲待委身相事,与先师结为夫妇。当年二人不断的争闹相斗,也是那人故意要和先师亲近,只不过她心高气做,始终不愿先行吐露情意。后来先师自然也明白了,但他于邦国之仇总是难以忘怀,常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对那位前辈的深情厚意,装痴乔呆,只作不知。那前辈只道先师瞧她不起,怨愤无已。两人本已化敌为友,后来却又因爱成仇,约好在这终南山上比武决胜。”
9 g/ J' g6 I, H- g  郭靖道:“那又不必了。”丘处机道:“是啊!先师知她原是一番美意,自是一路忍让。岂知那前辈性情乖僻,说道:‘你越是让我,那就越是瞧我不起。’先师逼于无奈,只得跟她动手。
* k6 _- }6 G! ^& O" `  当时他二位前辈便是在这里比武,斗了几千招,先师不出重手,始终难分胜败。那人怒道,‘你并非存心和我相斗,当我是甚么人?’先师道:‘武比难分胜负,不如文比。’那人道:‘这也好。若是我输了,我终生不见你面,好让你耳目清净。’先师道:‘若是你胜了,你要怎样?’那人脸上一红,无言可答,终于一咬牙,说道:‘你那活死人墓就让给我住。’“那人这句话其实大有文章,意思说若是胜了,要和先师在这墓中同居厮守。先师好生为难,自料武功稍高她一筹,实逼处此,只好胜了她,以免日后纠缠不清,于是问她怎生比法。她道:‘今日大家都累了,明晚再决胜负。’“次日黄昏,二人又在此处相会。那人道:‘咱们比武之前,先得立下个规矩。’先师道:‘又定甚么规矩了?’那人道:‘你若得胜,我当场自刎,以后自然不见你面。我若胜了,你要就是把这活死人墓让给我住,终生听我吩咐,任何事不得相违;否则的话,就须得出家,任你做和尚也好,做道士也好。不论做和尚还是道士,须在这山上建立寺观,陪我十年。’先师心中明白:‘终生听你吩咐,自是要我娶你为妻。否则便须做和尚道士,那是不得另行他娶。我又怎能忍心胜你,逼你自杀?只是在山上陪你十年,却又难了。’当下好生踌躇。其实这位女流前辈才貌武功都是上上之选,她一片情深,先师也不是不动心,但不知如何,说到要结为夫妇,却总是没这个缘份。先师沉吟良久,打定了主意,知道此人说得出做得到,一输之后必定自刎,于是决意舍己从人,不论比甚么部输给她便是,说道:‘好。就是这样。’“那人道:‘咱们文比的法子极是容易。大家用手指在这块石头上刻几个字,谁写得好,那就胜了。’先师道:‘用手指怎么能刻?’那人道:‘这就是比一比指上功夫,瞧谁刻得更深。’先师摇头道:‘我又不是神仙,怎能用手指在石上刻字?’那人道:‘若是我能,你就认输?”先师本处进退两难之境,心想世上决无此事,正好乘此下台,成个不胜不败之局,这场比武就不了了之,当即说道:‘你若有此能耐,我自然认输。要是你也不能,咱俩不分高下,也不用再比了。’“那人凄然一笑,道:‘好啊,你做定道士啦。’说着左手在石上抚摸了一阵,沉吟良久,道:‘我刻些甚么字好?嗯,自来出家之人,第一位英雄豪杰是张子房。他反抗暴秦,不图名利,是你的先辈。’于是伸出右子食指,在石上书写起来。先师见她手指到处,石屑竟然纷纷跌落,当真是刻出一个个字来,自是惊讶无比。她在石上所写的字,就是这一首诗的前半截八句。
+ Y$ y, u4 `- m: }  “先师心下钦服,无话可说,当晚搬出活死人墓,让她居住,第二日出家做了道士,在那活死人墓附近,盖了一座小小道观,那就是重阳宫的前身了。”1 }* E# r! T  M; O" ]: s& {3 \
  郭靖惊讶不已,伸手指再去仔细抚摸,果然非凿非刻,当真是用手指所划,说道:“这位前辈的指上功夫,也确是骇人听闻。”丘处机仰天打个哈哈,道:“靖儿,此事骗得先师,骗得我,更骗得你。但若你妻子当时在旁,决计瞒不过她的眼去。”郭靖睁大双眼,道:“难道这中间有诈?”
' D1 _8 q! x" P1 W+ }* R, Q  丘处机道:“这何消说得?你想当世之间,论指力是谁第一?”郭靖道:“那自然是一灯大师的一阳指。”丘处机道:“是啊!凭一灯大师这般出神入化的指上功夫,就算是在木材之上,也未必能刻出字来,何况是在石上?更何况是旁人?先师出家做了黄冠,对此事苦思不解。后来令岳黄药师前辈上终南来访,先师知他极富智计,隐约说起此事,向他请教。黄岛主想了良久,哈哈笑道:‘这个我也会。只是这功夫目下我还未练成,一月之后再来奉访。’说着大笑下山。过了一个月,黄岛主又上山来,与先师同来观看此石。上次那位前辈的诗句,题到‘异人与异书,造物不轻付’为止,意思是要先师学张良一般,遁世出家。黄岛主左手在石上抚摸良久,右手突然伸出,在石上写起字来,他是从‘重阳起全真’起,写到‘殿阁凌烟雾’止,那都是恭维先师的话。3 X- G: l/ X9 V6 ^2 i; a* ^, T; _
  “先师见那岩石触手深陷,就与上次一般无异,更是惊奇,心想:‘黄药师的功夫明明逊我一筹,怎地也有这等厉害的指力?’一时满腹疑团,突然伸手指在岩上一刺,说也奇怪,那岩石竟被他刺了一个孔,就在这里。”
3 o, R8 X- r' }& y0 V. e  说着将郭靖的手牵到岩旁一处。郭靖摸到一个小孔,用食指探入,果然与印模一般,全然吻合,心想:“难道这岩石特别松软,与众不同。”指上运劲,用力捏去,只捏得指尖隐隐生疼,岩石自是纹丝不动。
9 `' T* v1 o/ |4 I7 W4 U  丘处机哈哈笑道:“谅你这傻孩子也想不通这中间的机关。那位女前辈右手手指书写之前,左手先在石面抚摸良久,原来她左手掌心中藏着一大块化石丹,将石面化得软了,在一炷香的时刻之内,石面不致变硬。黄岛主识破了其中巧妙,下山去采药配制化石丹,这才回来依样葫芦。”" e3 C/ E* \& }+ F5 o9 e
  郭靖半晌不语,心想:“我岳父的才智,实不在那位女前辈之下,但不知他老人家到了何处。”心下好生挂念。
4 t4 ^9 H; o8 E' D* a: f7 k  丘处机不知他的心事,接着道:“先师初为道士,心中甚是不平,但道书读得多了,终于大彻大悟,知道一切全是缘法,又参透了清净虚无的妙诣,乃苦心潜修,光大我教。推本思源,若非那位女前辈那么一激,世间固无全真教,我丘某亦无今日,你郭靖更不知是在何处了。”2 w9 Z, a5 M( m+ k
  郭靖点头称是,问道:“但不知这位女前辈名讳怎生称呼,她可还在世上么?”丘处机叹道:“这位女前辈当年行侠江湖,行迹隐秘异常,极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除了先师之外,只怕世上无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先师也从来不跟人说。这位前辈早在首次华山论剑之前就已去世,否则以她这般武功与性子,岂有不去参与之理?”
9 o: V1 R1 D$ g& K' h: @  郭靖点头道:“正是。不知她可有后人留下?”丘处机叹了口气道:“乱子就出在这里。那位前辈生平不收弟子,就只一个随身丫鬟相侍,两人苦守在那墓中,竟然也是十余年不出,那前辈的一身惊人武功都传给了丫鬟。这丫鬟素不涉足江湖,武林中自然无人知闻,她却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子姓李,你想必知道,江湖上叫她甚么赤练仙子李莫愁。”7 A# {. t9 a/ @
  郭靖“啊”了一声,道:“这李莫愁好生歹毒,原来渊源于此。”丘处机道:“你见过她?”郭靖道,“数月之前,在江南曾碰上过。此人武功果然了得。”丘处机道:“你伤了她?”郭靖摇头道:“没有。其实也没当真会面,只见到她下手连杀数人,狠辣无比,较之当年的铜尸梅超风尤有过之。”1 N, o4 O7 b& B; S- M. `
  丘处机道:“你没伤她也好,否则麻烦多得紧。她的师妹姓龙……”郭靖一凛,道:“是那姓龙的女子?”丘处机脸色微变,道,“怎么?你也见过她了?可出了甚么事?”郭靖道,“弟子不曾见过她。只是此次上山,众位师兄屡次骂我是妖人淫贼,又说我为姓龙的女子而来,教我好生摸不着头脑。”
- E* C/ X  G0 w8 S' ]. l) S" r  丘处机哈哈大笑,随即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是重阳官该遭此劫。若非阴错阳差,生了这个误会,不但北斗大阵必能挡住那批邪魔,而你早得一时三刻上山,郝师弟也不致身受重伤。”他见郭靖满面迷惆之色,说道,“今日是那姓龙的女子十八岁生辰。”郭靖顺口接了一句:“嗯,是她十八岁生辰!”可是一个女子的十八岁生辰,为甚么能酿成这等大祸,仍是半点也不明白。
# s2 N: M& S/ B: d0 E6 }( p  丘处机道:“这姓龙的女子名字叫作甚么,外人自然无从得知,那些邪魔外道都叫她小龙女,咱们也就这般称呼她罢。十八年前的一天夜里,重阳宫外突然有婴儿啼哭之声,宫中弟子出去察看,见包袱中裹着一个婴儿,放在地下。重阳宫要收养这婴儿自是极不方便,可是出家人慈悲为本,却也不能置之不理,那时掌教师兄和我都不在山上,众弟子正没做理会处,一个中年妇人突然从山后过来,说道:‘这孩子可怜,待我收留了她罢!’众弟子正是求之不得,当下将婴儿交给了她。后来马师兄与我回宫,他们说起此事,讲到那中年妇人的形貌打扮,我们才知是居于活死人墓中的那个丫鬟。她与我们全真七子曾见过几面,但从未说过话。两家虽然相隔极近,只因上辈的这些纠葛,当真是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听过算了,也就没放在心上。9 G) o) X$ I3 @
  “后来她弟子赤练仙于李莫愁出山,此人心狠手辣,武艺极高,在江湖上闹了个天翻地覆。全真教数次商议,要治她一治,终于碍着这位墓中道友的面子,不便出手。我们写了一封信送到墓中,信中措辞十分客气。可是那信送入之后,宛似石沉大海,始终不见答复,而她对李莫愁仍是纵容如故,全然不加管束。
' k/ j. G: z& {+ M  q! d8 F  “过得几年,有一日墓外荆棘丛上挑出一条白布灵幡,我们知道是那位道友去世了,于是师兄弟六人到墓外致祭。刚行礼毕,荆棘丛中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向我们还礼,答谢吊祭,说道:‘师父去世之时,命弟子告知各位道长,那人作恶横行,师父自有制她之法,请各位不必操心。’说毕转身回入。我们待欲详询,她已进了墓门。先师曾有遗训,全真派门下任何人不得踏进墓门一步。她既进去,只索罢了,只是大家心中奇怪,那位道友既死,还能有甚么制服弟子之法?只是见那小女孩孤苦可怜,便送些粮食用品过去,但每次她总是原封不动,命一个仆妇退了回来。看来此人性子乖僻,与她祖师、师父一模一样。但她既有仆妇照料,那也不需旁人代为操心了。后来我们四方有事,少在宫中,于这位姑娘的讯息也就极少听见。不知怎的,李莫愁忽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不再生事。我们只道那位道友当真遗有妙策,部感饮佩。; j4 i0 }$ s. O5 Z  F; E1 `8 h
  “去年春天,我与王师弟赴西北有事,在甘州一位大侠家中盘桓,竟听到了一件惊人的消息。说道一年之后,四方各处的邪魔外道要群集终南山,有所作为。终南山是全真教的根本之地,他们上山来自是对付我教,那岂可不防?我和王师弟还怕这讯息不确,派人四出打听,果然井非虚假。只是他们上终南山未却不是冲着我教,而是对那活死人墓中的小龙女有所图谋。”
1 K% C+ y9 _* @, G8 N, K  郭靖奇道:“她小小一个女该子,又从不出外,怎能跟这些邪魔外道结仇生怨?”丘处机道:“到底内情如何,既跟我们不相干,本来也就不必理会。
9 P( h( a7 z) X" P+ w3 G  但一旦这群邪徒来到终南山上,我们终究无法置身事外,于是辗转设法探听,才知这件事是小龙女的师姊挑拨起来的。”郭靖道:“李莫愁?”
. t4 a. ^: N# `  x- d5 S% [% s: E  丘处机道:“是啊。原来她们师父教了李莫愁几年功夫,瞧出她本性不善,就说她学艺已成,令她下山。李莫愁当师父在世之日.虽然作恶,总还有几分顾忌,待师父一死,就借吊祭为名,闯入活死人墓中,想将师妹逐出。) k( l( P' s+ z( S9 E1 x, G4 a9 C3 \
  她自知所学未曾尽得师祖、师父的绝艺,要到墓中查察有无武功秘笈之类遗物。哪知墓中布置下许多巧妙机关,李莫愁费尽心机,才进了两道墓门,在第三道门边却看到师父的一封遗书。她师父早料到她必定会来,这通遗书放在那里等她已久,其中写道:某年某月某日,是她师妹十八岁的生辰,自那时起便是她们这一派的掌门。遗书中又嘱她痛改前非,否则难获善终。那便是向她点明,倘若她怙恶不悛,她师妹便当以掌门人身分清理门户。
! N6 \8 m$ c( F% R% P; N  “李莫愁很是生气,再闯第三道门,却中了她师父事先伏下的毒计,若非小龙女给她治伤疗毒,当场就得送命。她知道厉害,只得退出,但如此缩手,哪肯甘心?后来又闯了几次,每次都吃了大亏。最后一次竟与师妹动手过招。那时小龙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武功却已远胜师姊,如不是手下容让,取她性命也非难事……”! q' R  u6 H9 X& j1 ?
  郭靖插口道:“此事只怕江湖上传闻失实。”丘处机道:“怎么?”郭靖道:“我恩师柯大侠曾和李莫愁斗过两场,说起她的武功,实有独到之处。
7 s% @! I9 T1 P( x4 }& }/ K6 X+ A0 H% E  连一灯大师的及门高弟武三通武大哥也败在她手下。那小龙女若是未满二十岁,功夫再好,终难胜她。”/ z; }$ }1 z8 e: F6 Q
  丘处机道:“那是王师弟听丐帮中一位朋友说的,到底小龙女是不是当真胜过了师姊李莫愁,其时并无第三人在场,谁也不知,只是江湖上有人这么说罢了。这一来,李莫愁更是心怀怨忿,知道师父偏心,将最上乘的功夫留着给师妹。于是她传言出来,说道某年某月某日,活死人墓中的小龙女要比武招亲……”郭靖听到“比武招亲”四字,立即想到杨康、穆念慈当年在北京之事,不禁轻轻“啊”了一声。
. M3 |) |6 l% f' n$ C  丘处机知他心意,也叹了口气,道:“她扬言道:若是有谁胜得小龙女,不但小龙女委身相嫁,而墓中的奇珍异宝、武功秘笈,也尽数相赠。那些邪魔外道本来不知小龙女是何等样人,但李莫愁四下宣扬,说她师妹的容貌远胜于她。这赤练仙子据说甚是美貌,姿色莫说武林中少见,就是大家闺秀,只怕也是少有人及。”
; V& [6 N9 C! c- T, p  郭靖心中却道:“那又何足为奇?我那蓉儿自然胜她百倍。”& O7 w: ~# T- I& ^
  丘处机续道:“江湖上妖邪人物之中,对李莫愁着迷的人着实不少。只是她对谁都不加青眼,有谁稍为无礼,立施毒手,现下听说她另有个师妹,相貌更美,而且公然比武招亲,谁不想来一试身手?”郭靖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些人都是来求亲的。怪不得宫中道兄们骂我是淫贼妖人。”) N. F8 j& |+ L  V( o
  丘处机哈哈大笑,又道:“我们又探听到,这些妖邪对全真教也不是全无顾忌。他们大举集人齐上终南山来,我们倘若干预此事,索性乘机便将全真教挑了,除了这眼中之钉。我和王师弟得到讯息,决意跟众妖邪周旋一番,当即传出法帖,召集本教各代道侣,早十天都聚在重阳宫中。只刘师哥和孙师妹在山西,不及赶回。我们一面操演北斗阵法,一面送信到墓中,请小龙女提防。哪知此信送入,仍是没有回音,小龙女竟然全不理睬。”' ]: b9 Y6 k7 D
  郭靖道:“或许她己不在墓中了。”丘处机道:“不,在山顶遥望,每日都可见到炊烟在墓中升起。你瞧,就在那边。”说着伸手西指。郭靖顺着他手指瞧去,但见山西郁郁苍苍,十余里地尽是树林,亦不知那活死人墓是在何处。想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整年住在墓室之中,若是换作了蓉儿,真要闷死她了。
: m' X" P* n! ^/ l4 f/ ]  丘处机又道:“我们师兄弟连日布置御敌。五日之前,各路哨探陆续赶回,查出众妖邪之中最厉害的是两个大魔头。他们约定先在山下普光寺中聚会,以手击碑石为号。你无意之中在碑上拍了一下,又显出功力惊人,无怪我那些没用的徒孙要大惊小怪。0 ~" n4 s) M0 E
  “那两个大魔头说起来名声着实不小,只是他们今年方到中原,这才震动武林。你在桃花岛隐居,与世隔绝,因而不知。那贵公于是蒙古的王子,据说还是大汗成吉思汗的近系子孙。旁人部叫他作霍都王子。你在大漠甚久,熟识蒙古王族,可想得到此人来历么?”
4 g6 \/ a- ]+ R5 D4 h; y9 s  郭靖喃喃说了几遍“霍都王子”,回思他的容貌举止,却想不起会是谁的子嗣,但觉此人容貌俊雅,做狠之中又带了不少狡诈之气。成吉思汗共生四子,长子术赤剽悍英武,次子察合台性子暴躁而实精明,三子窝阔台即当今蒙古皇帝,性格宽和,四子拖雷血性过人,相貌均与这霍都大不相同。; G5 w3 Q# \7 n; o, q( c; B
  丘处机道:“只怕是他自高身价,胡乱吹嘘,那也是有的。此人武功是西藏一派,今年年初来到中原,出手就伤了河南三雄,后来又在甘凉道上独力杀死兰州七霸,名头登时响遍了半边天,我们可料不到他竟会揽上这门子事。另一个藏僧名叫达尔巴,天生神力,和霍都的武功全然一路,看来是霍都的师兄还是师叔。他是和尚,自然不是要来娶那女子,多半是来帮霍都的。其余的淫贼奸人见这两人出头,都绝了求亲之念,然而当年李莫愁曾大肆宣扬,说古墓中珍宝多如山积,又有不少武功秘本,甚么降龙十八掌的掌谱、一阳指的指法等等无不齐备。群奸虽然将信将疑,但想只要跟上山来,打开古墓,多少能分润一些好处,是以上终南山来的竟有百余人之众。本来我们的北斗阵定能将这些二流脚色尽数挡在山下,纵然不能生擒,也教他们不得走近重阳宫一步。也是我教合当遭劫,这中间的误会,那也不必说了。”2 A! q2 A7 H* k' B4 O2 h
  郭靖甚感歉仄,讷讷的要说几句谢罪之言。丘处机将手一挥,笑道:“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宫殿馆阁,尽是身外之物,身子躯壳尚不足惜,又理这些身外物作甚?你十余年来勤修内功,难道这一点还勘不破么?”/ r' O: o) }$ a1 b$ B) K
  郭靖也是一笑,应了声:“是!”丘处机笑道:“其实我眼见重阳宫后院为烈火焚烧之时.也是暴跳如雷,此刻才宁静了下来,比之马师哥当时便心无挂碍,我的修为实是万万不及。”
; O8 y4 H1 N0 V9 c8 o9 {  郭靖道:“这些奸人如此毫没来由的欺上门来,也难怪道长生气。”+ P0 P1 V6 Y/ _3 d2 C7 S: c
  丘处机道:“北斗大阵全力与你周旋,两个魔头领着一批奸人,乘隙攻到重阳宫前。他们一上来就放火烧观,郝师弟出阵与那霍都王子动手。也是他过于轻敌,而霍都的武功又别具一格,怪异特甚。郝师弟出手时略现急躁,胸口中了他一掌,我们忙结阵相护。只是少了郝师弟一人,补上来的弟子功力相差太远,阵法威力便属有限。你若不及时赶到,全真教今日当真是一败涂地了。现下想来,就算守在山下的众弟子不认错了敌人,那些二流妖人固然无法上山,达尔巴与霍都二人却终究阻挡不住。此二人联手与北斗阵相斗,我们输是不会输的,但决不能如你这般赢得干净爽快……”
' w- B9 O) v8 f4 ?5 S$ v8 j2 \* R  正说到这里,忽听西边呜呜呜一阵响亮,有人吹动号角。角声苍凉激越,郭靖听在耳中,不由得心迈阴山,神驰大漠,想起了蒙古黄沙莽莽、平野无际的风光。; X1 {& b* |( a  m4 L' Q; q8 V0 u" e1 u
  再听一会,忽觉号角中隐隐有肃杀之意,似是向人挑战。丘处机脸现怒色,骂道:“孽障,孽障!”眼望西边树林,说道:“靖儿,那奸人与你订了十年之约,妄想这十年中肆意横行,好教你不便干预。天下哪有这等称心如意之事?咱们过去!”郭靖道:“是那霍都王子?”丘处机道:“自然是他。他是在向小龙女挑战。”一边说,一边飞步下山。郭靖跟随在后。- V* k5 X: v$ y3 j3 ~( H1 X
  二人行出里许,但听那号角吹得更加紧了,角声呜呜之中,还夹着一声声兵刃的铮铮撞击,显是那达尔巴也出手了。丘处机怒道:“两个武学名家,却来合力欺侮一个少女,当真好不要脸。”说着足下加快。两人片刻间已奔到山腰,转过一排石壁。郭靖只见眼前是黑压压的一座大树林。林外高高矮矮的站着百余人,正是适才围攻重阳宫那些妖邪。两人隐身石壁之后,察看动静。* E! r. k- G9 U8 }# v# U
  只见霍都王子与达尔巴并肩而立。霍都举角吹奏。那达尔巴左手高举一根金色巨杵,将戴在右手手腕上的一只金镯不住往杵上撞去,铮铮声响,与号角声相互应和,要引那小龙女出来。两人闹了一阵,树林中静悄悄的始终没半点声响。
/ R& ?" n4 {2 F, ~* S& _: i' a  霍都放下号角,朗声说道:“小王蒙古霍都,敬向小龙女恭贺芳辰。”4 ~9 l4 U: J( z* ~" N& M
  一语甫毕,树林中铮铮铮响了三下琴声,似是小龙女鼓琴回答。霍都大喜,又道:“闻道龙姑娘扬言天下,今日比武招亲,小王不对,特来求教,请龙姑娘不吝赐招。”猛听得琴声激亢,大有怒意。众妖邪纵然不懂音律,却也知鼓琴者心意难平,出声逐客。
6 C; p; m6 m: H$ i, a1 V  l  霍都笑道:“小王家世清贵,姿貌非陋,愿得良配,谅也不致辱没。姑娘乃当世侠女,不须腼腆。”此言甫毕,但听琴韵更转高昂,隐隐有斥责之意。
# s5 s5 Z! x. |  s' `5 G  霍都向达尔巴望了一眼,那藏僧点了点头。霍都道:“姑娘既不肯就此现身,小王只好强请了。”说着收起号角,右手一挥,大踏步向林中走去。
/ y% D9 [( u+ W2 C& E/ |  群豪蜂涌而前,均想:“连大名鼎鼎的全真教也阻挡不了我们,谅那小龙女孤身一个小小女子,济得甚事?”但怕别人抢在头里,将墓中宝物先得了去,各人争先恐后,涌入树林。4 x  A& B) v0 k, d5 J- F
  丘处机高声叫道:“这是全真教祖师重阳真人旧居之地,快快退出来。”
) j2 L6 \$ ]- c" |  众人听得他叫声,微微一怔,但脚下毫不停步。丘处机怒道:“靖儿,动手罢!”二人转出石壁,正要抢入树林,忽听群豪高声叫嚷,飞奔出林。5 n, D; f  M# b! T- a4 ~
  丘郭二人一呆,但见数十人没命价飞跑,接着霍都与达尔巴也急步奔出,狼狈之状,比之适才退出重阳宫时不知过了几倍。丘郭均感诧异:“那小龙女不知用何妙法驱退群邪?”这念头只在心中一闪间,便听得嗡嗡响声自远而近,月光下但见白茫茫、灰蒙蒙一团物事从林中疾飞出来,扑向群邪头顶。: [1 w  ~0 d& S3 e' U- W  `2 m  a
  郭靖奇道:“那是甚么?”丘处机摇头不答,凝目而视,只见江湖豪客中有几个跑得稍慢,被那群东西在头顶一扑,登时倒地,抱头狂呼。郭靖惊道:“是一群蜂子,怎么白色的?”说话之间,那群玉色蜂子又已蜇倒了五六人。8 g8 ?4 U: Y; Y7 w7 p' ?% g, d( B
  树林前十余人滚来滚去,呼声惨厉,听来惊心动魄。郭靖心想:“给蜂子刺了,就真疼痛,也不须这般杀猪般的嚎叫,难道这玉蜂毒性异常么?”只见灰影晃动,那群玉蜂有如一股浓烟,向他与丘处机面前扑来。, Q3 P$ V+ C( J" W
  眼见群蜂来势凶猛,难以抵挡,郭靖要待转身逃走,丘处机气涌丹田,张口向群蜂一口喷出。蜂群飞得正急,突觉一股强风刮到,势道顿挫。丘处机一口气喷完,第二口又即喷出。郭靖学到诀窍,当即跟着鼓气力送,与丘处机所吹的一股风连成一起。二人使的都是玄门正宗的上乘功夫,蜂群抵挡不住,当先的数百只蜂子飞势立偏,从二人身旁掠过,却又追赶霍都、达尔巴等人去了。
8 Z5 b6 x# I' o# S; O  这时在地下打滚的十余人叫声更是凄厉,呼爹喊娘,大声叫苦。更有人叫道:“小人知错啦,求小龙女仙姑救命!”郭靖暗暗骇异:“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纵然砍下他们一臂一腿,也未必会讨饶叫痛。怎地小小蜂子的一蜇,竟然这般厉害?”4 y" [1 Z. M5 `- v* a0 u
  但听得林中传出铮铮琴声,接着树梢头冒出一股淡淡白烟。丘郭二人只闻到一阵极甜的花香。过不多时,嗡嗡之声自远而近,那群玉蜂闻到花香,飞回林中,原来是小龙女烧香召回。' t2 ]7 s' r$ Q8 {9 E9 K
  丘处机与小龙女做了十八年邻居,从不知她竟然有此本事,又是佩服,又觉有趣,说道:“早知我们这位芳邻如此神通广大,全真教大可不必多事。”
/ L8 g, {; U1 F* a  他这两句话虽是对郭靖说的,但提气送出,有意也要小龙女听到。果然林中琴声变缓,轻柔平和,显是酬谢高义之意。丘处机哈哈大笑,朗声叫道:“姑娘不必多礼。贫道丘处机率弟子郭靖,敬祝姑娘芳辰。”琴声铮铮两响,从此寂然。
% T- H8 s9 Z7 g' H7 y/ P  郭靖听那些人叫得可怜,道:“道长,这些人怎生救他们一救?”丘处机道:“龙姑娘自有处置,咱们走罢。”( h% q% E# m2 c3 s: d
  当下二人转身东回,路上郭靖又求丘处机收杨过入门。丘处机叹道:“你杨铁心叔父是豪杰之士,岂能无后?杨康落得如此下场,我也颇有不是之处。你放心好了,我必尽心竭力,教养这小孩几成人。”郭靖大喜,就在山路上跪下拜谢。
' a/ p: l$ Z: D6 I  二人谈谈说说,回到重阳宫前,天色已明。众道正在收拾后院烬余,清理瓦石。
& r. P6 ?% g1 e1 K# c$ q8 B$ o  丘处机召集众道士,替郭靖引见,指着那主持北斗大阵的长须道人,说道:“他是王师弟的大弟子,名叫赵志敬。第三代弟子之中,武功以他练得最纯,就由他点拨过几的功夫罢。”
6 P1 T7 r, S% k6 v  v1 y4 s" d  k  郭靖与此人交过手,知他武功确是了得,心中甚喜,当下命杨过向赵志敬行了拜师之礼,自己又向赵志敬郑重道谢。他在终南山盘桓数日,对杨过谆谆告诫叮嘱,这才与众人别过,回桃花岛而去。: x, e7 i. j, d; [1 p: Y
  丘处机回想当年传授杨康武功,却任由他在王府中养尊处优,终于铸成大错,心想:“自来严师出高弟,棒头出孝子。这次对过儿须得严加管教,方不致重蹈他父覆辙。”当下将杨过叫来,疾言厉色的训海一顿,嘱他刻苦耐劳,事事听师父教训,不可有丝毫怠忽。: N9 W, R/ S: v7 w. ~; V' e
  杨过留在终南山上,本已老大不愿,此时没来由的受了一场责骂,心中恚愤难言,当时忍着眼泪答应了,待得丘处机走开,不禁放声大哭。忽然背后一人冷冷的道:“怎么?祖师爷说错了你么?”) L  G# A& U1 L7 @; R
  杨过一惊,止哭回头,只见背后站着的正是师父赵志敬,忙垂手道:“不是。”赵志敬道:“那你为甚么哭泣?”杨过道:“弟子想起郭伯怕,心中难过。”赵志敬明明听得丘师伯厉声教训,他却推说为了思念郭靖,甚是不悦,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已如此狡猾,若不重重责打,大了如何能改?”沉着脸喝道:“你胆敢对师父说谎?”
' r3 t/ b: i1 p7 v  杨过眼见全真教群道给郭靖打得落花流水,又见丘处机等被霍都一班妖邪逼得手忙脚乱,全赖郭靖救授,心中认定这些道士武功全部平常,他对丘处机尚且毫不佩服,更何况对赵志敬?也是郭靖一时疏忽,未跟他详细说明全真派武功乃武学正宗,当年王重阳武功天下第一,各家各派的高手无一能敌,他自己所以能胜诸道,实因众道士未练到绝顶,却非全真派武功不济。
& z+ v& f! q$ N# ?# j) r  可是杨过认定郭靖夫妇不愿收他为徒,便胡乱交给旁人传艺,兼之亲眼见到群道折剑倒地的种种狼狈情状,就算郭靖解释再三,他也是决不肯信的。这时他见师父脸色难看,心道:“我拜你为师,实是迫不得已,就算我武功练得跟你一模一样,又有屁用?还不是大脓包一个?你凶霸霸的干么?”当下转过了头不答。# j0 m/ c" t3 p# k
  赵志敬大怒,嗓门提得更加高了:“我问你话,你胆敢不答?”杨过道:“师父要我答甚么,我就答甚么。”赵志敬听他出言顶撞,怒气再也按捺不住,反手挥去,拍的一声,登时将他打得脸颊红肿。杨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发足便奔。赵志敬追上去一把抓住,问道:“你到哪里去?”杨过道:“快放手,我不跟你学武功啦。”6 M% N1 i/ `# Y( q$ r2 P3 Q4 W
  赵志敬更怒,喝道:“小杂种,你说甚么?”杨过此时横了心,骂道:“臭道士,狗道士,你打死我罢!”其时于师徒之份看得最重,武林之中,师徒就如父子一般,师父就要处死弟子,为徒的往往也不敢反抗。杨过居然胆敢辱骂师尊,实是罕见罕闻的大逆不道之事。赵志敬气得脸色焦黄,举掌又劈脸打了下去。杨过突然间纵身跃起,抱住他手臂,张口牢牢咬住他的右手食指。
% j. g" V2 o$ D* m7 C1 {  杨过自得欧阳锋授以内功秘诀,间中修息,已有了一些根底。赵志敬盛怒之下,又道他是小小孩童,丝毫未加提防,给他紧抱狠咬,竟然挣之不脱,常言道十指连心,手指受痛,最是难忍。赵志敬左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拳,喝道:“你作死么?快放开!”杨过此时心中狂怒,纵然刀枪齐施,他也决意不放,但觉肩头剧痛,牙齿更加用劲了,喀的一响,直咬抵骨。赵志敬大叫:“哎唷!”左拳狠狠在他天灵盖上一锤,将他打得昏了过去,这才捏住他下颚,将右手食指抽了出来。但见满手鲜血淋漓,指骨已断,虽能续骨接指,但此后这根手指的力道必较往日为逊,武功不免受损,气恼之余,在杨过身上又踢了几脚。, c2 U- `' c% I% c
  他撕下杨过的衣袖,包了手指创口,四下一瞧,幸好无人在旁,心想此事若被旁人知晓,江湖上传扬出去,说全真教赵志敬给小徒儿咬断了指骨,实是颜面无存,当下取过一盆冷水,将杨过泼醒。
: X4 u! B2 [3 j5 p& Y! S  杨过一醒转,发疯般纵上又打。赵志敬一把扭住他胸口,喝道:“畜生,你当真不想活了?”杨过骂道:“狗贼,臭道士,长胡子山羊,给我郭伯伯打得爬在地下吃屎讨饶的没用家伙,你才是畜生!”
( ~' y% O5 R% B  赵志敬右手出掌,又打了他一记。此时他有了提防,杨过要待还手,哪里还能近身?瞬息之间,被他连踢了几个筋斗。赵志敬若要伤他,原是轻而易举,但想他究是自己徒弟,如下手重了,师父师伯问起来如何对答?可是杨过瞎缠猛打,倒似与他有不共戴大之仇一般,虽然身上连中拳脚,疼痛不堪,竟丝毫没退缩之意。. ~( z7 j$ g% w; w8 e/ D1 t* {+ K
  赵志敬对杨过拳打足踢,心中却是好生后悔,眼见他虽然全身受伤,却是越战越勇,最后迫于无奈,左手伸指在他胁下一点,封闭了他的穴道。杨过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眼中满含怒色。赵志敬道:“你这逆徒,服不服了?”. z* D( R9 C& P9 A* P* X; B
  杨过双眼瞪着他,毫无屈服之意。赵志敬坐在一块大石上,呼呼喘气。他若与高手比武过招,打这一时三刻绝不致呼吸急喘,现下手脚自然不累,只是心中恼得厉害,难以宁定。9 p7 C2 c9 w2 |6 X& l
  一师一徒怒目相对,赵志敬竟想不出善策来处置这顽劣的孩儿,正烦恼间,忽听钟声镗镗响起,却是掌教召集全教弟子。赵志敬吃了一惊,对杨过道:“你若不再忤逆,我就放了你。”伸手解开了他穴道。
, w3 O" B# J3 ^, M; C  哪知杨过猛地跃起,纵身扑上。赵志敬退开两步,怒道:“我不打你,你还要怎地?”杨过道:“你以后还打我不打?”赵志敬听得钟声甚急,不敢耽误,只得道:“你若是乖乖地,我打你作甚?”杨过道:“那也好。师父,你不打我,我就叫你师父。你再打我一记,我永不认你。”赵志敬气得只有苦笑,点了点头,道:“掌教召集门人,快跟我去罢。”他见杨过衣衫扯烂,面目青肿,只怕旁人查问,给他略略整理一下,拉了他手,奔到宫前聚集。
2 ^$ W4 Z, r+ S) D  赵志敬与杨过到达时,众道已分班站立。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三人向外而坐。马钰双手击了三下,朗声说道:“长生真人与清净散人从山西传来讯息,说道该处之事极为棘手。本座和两位师弟会商决定,长春真人和玉阳真人带同十名弟子,即日前去应援。”众道人面面相觑,有的骇异,有的愤激。丘处机当下叫出十名弟子的姓名,说道:“各人即行收拾,明天一早随玉阳真人和我前去山西。余人都散了。”
+ h# Q3 Q: e% G) Z% R$ F  众道散班,这才悄悄议论,说道:“那李莫愁不过是个女子。怎地这生了得。连长生子刘师叔也制她不住?”有的道:“清净散人刘师叔难道不是女子?可见女子之中也尽有能人,却小觑不得。”有的道:“丘师伯与王师叔一去,那李莫愁自当束手就缚。”' p2 p6 Q6 \- B$ `; M# I
  丘处机走到赵志敬身边,向他道:“我本要带你同去,但怕耽误了过儿功大,这一趟你就不用去了。”一眼瞥见杨过满脸伤痕,不觉一怔,道:“怎么?跟谁打架了?”赵志敬大急,心想丘师伯得知实情,必然严责,忙向杨过连使眼色。杨过心中早有主意,见到赵志敬惶急之情,只作不知,支支吾吾的却不回答。丘处机怒道:“是谁将你打得这个样子?到底是谁不好?快说。”赵志敬听丘师伯语气严厉,心中更是害怕。
9 H# B) r/ p! B: x* P2 \  杨过说:“不是打架,是弟子摔了一交,掉下了山坑。”丘处机不信,怒道:“你说谎,好好的怎会摔一交?你脸上这些伤也不是摔的。”杨过道:“适才师祖爷教训弟子要乖乖的学艺……”丘处机道:“是啊,那怎么了?”
/ r0 p( A1 Z$ X4 v! W3 e  杨过道:“师祖爷走开之后,弟子想师祖爷教训得是,弟子今后要力求上进,才不负了师祖爷的期望。”他这几句花言巧语,丘处机听得脸色渐和,嗯了一声。杨过接着道,“哪知突然之间来了一条疯狗,不问情由的扑上来便咬,弟子踢它赶它,那疯狗却越来越凶。弟子只得转身逃走,一不小心,摔入了山坑。幸好我师父赶来,救了我起来。”+ Y8 R# s$ ~& `+ u; t+ u
  丘处机将信将疑,眼望赵志敬,意思询问这番话是真是假。赵志敬大怒,心道:“好哇,你这臭小子胆敢骂我疯狗?”但形格势禁,不得不为他圆谎,只得点头道:“是弟子救他起来的。”
; l! ^* v7 t5 [3 R) ]; U8 V  丘处机这才信了,道:“我去之后,你好好传他本门玄功,每隔十天,由掌教师伯复查一次,指点窍要。”赵志敬心中老大不愿,但师伯之言哪敢违抗,只得躬身答应。杨过此时只想着逼得师父自认疯狗的乐趣,丘师袒之言全未听在耳里。待丘处机走开了十几步,赵志敬怒火上冲,忍不住伸手又要往杨过头顶击去。杨过大叫:“丘师祖!”丘处机愕然回头,问道:“甚么?”赵志敬的手伸在半空,不敢落下,情势甚是尴尬,勉强回臂用手指去搔鬓边头发。杨过奔向丘处机,叫道:“师祖爷,你去之后,没人看顾我,这里好多师怕师叔都要打我。”丘处机脸一板,喝道:“胡说!哪有这等事?”
4 {$ K: l9 L4 u1 [/ g$ i' i  他外表严厉,内心却甚慈祥,想起孤儿可怜,朗声道:“志敬,你好好照料这个孩儿,若有差失,我回来唯你是问。”赵志敬只得又答应了。
5 J$ H. W9 E8 r+ U, l/ N  当日晚饭过后,杨过慢吞吞的走到师父所住的静室之中,垂手叫了声:“师父!”此刻是传授武功之时,赵志敬盘膝坐在榻上早已盘算了半日,心想:“这孩子这等顽劣,此时已是桀骜不驯,日后武功高了,还有谁更能制得住他?但丘师怕与师父命我传他功夫,不传可又不成。”左思右想,好生委决不下,见他慢慢进来,眼光闪动,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更可是老大生气,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他于本门功夫一窍不通,我只传他玄功口决,修练之法却半点不教。他记诵得几百句歌诀又有何用?师父与师伯们问起,我尽可推诿,说他自己不肯用功。”琢磨已定,和颜悦色的道,“过儿,你过来。”杨过道:“你打不打我?”赵志敬道:“我传你功夫,打你作甚?”/ V$ ?. h% d' G
  杨过见他如此神情,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当下慢慢走近,心中严加戒备,生怕他有甚诡计。赵志敬瞧在眼里,只作不知,说道:“我全真派功夫,乃是从内练出外,与外家功夫自外向内者不同。现下我传你本门心法,你要牢牢记住了。”当下将全真派的入门内功口诀,说了一遍。( r( ]& v2 k5 r3 r) @& t2 o& Q3 h2 ^
  杨过只听了一遍,就已记在心里,寻思:“这长胡子老山羊恼我恨我,岂肯当真传授功夫?他多半教我些没用的假口诀作弄人。”过了一会,假装忘却,又向赵志敬请教。赵志敬照旧说了。次日,杨过再问师父,听他说的与昨日一般无异,这才相信非假,料得他若是胡乱捏造,连说三次,不能字字相同。$ ]) F! B3 R7 V- l1 p
  如此过了十日,赵志敬只是授他口诀,如何修练的实在法门却一字不说。  c' ~4 C1 T2 o6 F- W4 Q* ^: _
  到第十天上,赵志敬带他去见马钰,说已授了本门心法,命杨过背给掌教师祖听。杨过从头至尾背了一遍,一字不错。马钰甚喜,连赞孩子聪明。他是敦厚谦冲的有道之士,君子可欺以方,哪想得到赵志敬另有诡计。
2 {% s& E8 P( y8 W+ f! `4 [& a  夏尽秋至,秋去冬来,转瞬过了数月,杨过记了一肚皮的口诀,可是实在功夫却丝毫没有学到,若论武艺内功,与他上山之时实无半点差别。杨过于记诵口诀之初,过不了几天,即知师父是在作弄自己,但他既不肯相授,却也无法可想,眼见掌教师袒慈和,若是向他诉说,他也不过责备赵志敬几句,只怕这长胡子山羊会另使毒计来折磨自己,只有待丘师祖回来再说。但数月之间丘师祖始终不归。好在杨过对全真派武功本来瞧不起,学不学也不在乎,但赵志敬如此相欺,心中怀恨愈来愈烈,只是不肯吃眼前亏,脸上可越加恭顺。赵志敬暗自得意,心道:“你忤逆师父,到头来瞧是谁吃亏?”
6 a- N0 _. `* M( y: v# J  转眼到了腊月,全真派中自王重阳传下来的门规,每年除夕前三日,门下弟子大较武功,考查这一年来各人的进境。众弟子见较武之期渐近,日夜勤练不息。
  G; O( E" W0 D4 N  这一天腊月望日,全真七子的门人分头较艺,称为小较。各弟子分成七处,马钰的徒子徒孙成一处,丘处机、王处一等的徒子徒孙又各成一处。谭处端虽然已死,他的徒子徒孙仍是极盛。马钰、丘处机等怜念他早死,对他的门人加意指点,是以每年大较,谭氏门人倒也不输于其余六子的弟子。这一年重阳宫遇灾,全真派险遭颠覆之祸,全派上下都想到全真教虽然号称天下武学正宗,实则武林中各门各派好手辈出,这名号发岌可危,因此人人勤练苦修,比往日更着意了几分。
* C( Q; s) ^. h' N& A  全真教由王重阳首创,乃创教袒师。马钰等七子是他亲传弟子,为第二代。赵志敬、尹志平、程瑶迦等为七子门徒,属第三代。杨过等一辈则是第四代了。这日午后,玉阳子门下赵志敬、崔志方等人齐集东南角旷地之上,较武论艺。王处一不在山上,由大弟子赵志敬主持小较。第四代弟子或演拳脚,或使刀枪,或发暗器,或显内功,由赵志敬等讲评一番,以定甲乙。
+ b$ @- Y+ A3 S7 N' ^% H3 i  杨过入门最迟,位居未座,眼见不少年纪与自己相若的小道士或俗家少年武艺精熟,各有专长,井无羡慕之心,却生怀恨之意。赵志敬见他神色间忿忿不平,有意要使他出丑,侍两名小道士比过器械,大声叫道:“杨过出来!”3 S6 O8 Z/ ~9 x
  杨过一呆,心道:“你又没传我半点武艺,叫我出来干么?”赵志敬又叫道:“杨过,你听见没有,快出来!”杨过只得走到座前,打了一躬,道:“弟子杨过,参见师父。”全真门人大都是道人,但也有少数如杨过这般俗家子弟,行的是俗家之礼。+ F6 D8 b. z9 K# P. O. t; F
  赵志敬指着场中适才比武得胜的小道士,说道:“他也大不了你几岁,你去和他比试罢。”杨过道:“弟子又不会丝毫武艺,怎能和师兄比试?”
, T1 V; i2 p. w% W2 n; b  赵志敬怒道:“我传了你大半年功夫,怎说不会丝毫武艺?这大半年中你干甚么来着?”杨过无话可答,低头不语。赵志敬道:“你懒惰贪玩,不肯用功,拳脚自然生疏。我问你:‘修真活计有何凭、心死群情念不生。’下两句是甚么?”杨过道:“精气充盈功行具,灵光照耀满神京。”赵志敬道:“不错,我再问你,‘秘语师传悟本初,来时无欠去无余。’下两句是甚么?”6 @+ Y$ ]; f, w- C
  杨过答道:“历年尘垢揩磨尽,偏体灵明耀太虚。”赵志敬微笑道:“很好,一点儿也不错,你就用这几句法门,下场和师兄过招罢。”杨过又是一怔道:“弟子不会。”赵志敬心中得意,脸上却现大怒之色,喝道:“你学了功决,却不练功,只是推三阻四,快快下场去罢。”
- n; H9 V( b  ]8 X3 E  这几句歌诀虽是修习内功的要旨,教人收心息念,练精养气,但每一句均有几招拳脚与之相配,合起来便是一套简明的全真派入门拳法。众道士亲耳听到杨过背诵口诀,丝毫无误,只道他临试怯场,好心的出言鼓励,幸灾乐祸的便嘲讽讪笑。全真弟子大部是良善之士,只因郭靖上终南山时一场大战,把群道打得一败涂地,得罪的人多了,是以颇有不少人迁怒于杨过,盼他多受挫折,虽然未必就是恶意,可是求出一口胸中肮脏之气,却也是人之常情。
( W, \+ h1 Y( H. S5 Y$ X/ `2 X  杨过见众人催促,有些人更冷言冷语的连声讥刺,不由得怒气转盛,把心一横,暗道:“今日把命拚了就是。”当下纵跃入场,双臂舞动,直上直下的往那小道士猛击过去。那小道士见他一下场既不行礼,亦不按门规谦逊求教,已自诧异,待见他发疯般乱打,更是吃惊,不由得连连倒退。杨过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猛击上去着着进逼。那小道士退了几步,见他下盘虚俘,斜身出足,一招“风扫落叶”,往他腿上扫去。杨过不知闪避之法,立足不住,扑地倒了,跌得鼻血长流。
  W3 j  Y$ y& G( q  群道见他跌得狼狈,有的笑了起来。杨过翻身爬起,也不抹拭鼻血,低头向小道士猛扑。小道土见他来得猛恶,侧身让过。杨过出招全然不依法度,双手一搂,已抱住对方左腿。小道士右掌斜飞,击他肩头,这招“揩磨尘垢”
# f; h8 b* O6 c, t* e, @  原是拆解自己下盘被袭的正法,但杨过在桃花岛既未学到武艺,在重阳宫又未得传授实用功夫,于对方甚么来招全不知晓,只听蓬的一声,肩头热辣辣的一阵疼痛,已被重重的击中了一拳。他愈败愈狠,一头撞正对方右腿,小道土立足不定,已被他压倒在地。杨过抡起拳头,狠命往他头上打去。
' J& k2 [; w0 U% ^( [8 P  小道士败中求胜,手肘猛地往他胸口撞去,乘他疼痛,已借势跃起,反手一推,重重将杨过摔了一交,使的正是一招“无欠无余”。他打个稽首道:“杨师弟承让!”同门较艺,本来一分胜败就须住手,哪知杨过势若疯虎,又是疾冲过来。两三招之间,又破摔倒,但他越战越勇,拳脚也越出越快。7 L. z  T# B. O8 `; w  e
  赵志敬叫道,“杨过,你早已输了,还比甚么?”杨过哪里理会,横踢竖打,竟无半分退缩。群道初时都觉好笑。均想。“我全真门中哪有这般蛮打的笨功夫?”但后来见他情急拚命,只怕闯出祸来,纷纷叫道:“算啦,算啦,师兄弟切磋武艺,不必认真。”& G3 v2 Y8 X8 o, B. i; O( v6 U( P
  再斗一阵,那小道士已大有怯意,只是闪避挡躲,不敢再容他近身。常言道:一人拚命,万夫莫当。杨过在终南山上受了大半年怨气,此时禁不住尽情发泄出来。小道士的武功虽远胜于他,却哪有这等旺盛的斗志?眼见抵敌不住,只得在场中绕圈奔逃。杨过在后疾追,骂道:“臭道士,你打得我好,打过了想逃么?”
2 ~) Z6 ^+ q/ X  此时旁观的十人中倒有八九个是道士,听他这么臭道士,贼道士的乱骂,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人人都道:“这小子非好好管教不可。”那小道士给赶得急了,惊叫:“师父,师父!”盼赵志敬出言喝止。赵志敬连声怒喝,杨过却毫不理睬。7 B# p7 l- s8 E9 D5 G. _
  正没做理会处,人群中一声怒吼,窜出一名胖大道人,纵上前去,一把抓住杨过的后领,提将起来,拍拍拍三记耳光,下的竟是重手,打得他半边面颊登时肿了起来。杨过险些给这三下打晕了,一看之下,原来是与自己有仇的鹿清笃。杨过首日上山,鹿清笃被他使诈险些烧死,此后受尽师兄弟的讪笑,说他本事还不及一个小小孩儿。他一直怀恨在心,此时见杨过又在胡闹,忍不住便出来动手。
; ~6 l1 y9 o. a+ A  杨过本就打豁了心,眼见是他,更知无幸,只是后心被他抓住了,动弹不得。鹿清笃一阵狞笑,又是拍拍拍三记耳光,叫道:“你不听师父的言语,就是本门叛徒,谁都打得。”说着举手又要打落。
- F2 J% e8 b3 F* B; X  赵志敬的师弟崔志方见杨过出手之际竟似不会半点本门功夫,又知赵志敬心地狭隘,只怕其中另有别情,眼见鹿清笃落手凶狠,恐防打伤了人,当即喝道:“清笃,住手!”
+ p5 `+ Q  j; x& h  鹿清笃听师叔叫喝,虽然不愿,只得将杨过放下,道:“师叔你有所不知,这小子狡猾无赖之极,不重重教训,我教中还有甚么规矩?”  h) U7 Z8 |; k; |
  崔志方不去理他,走到杨过面前,只见他两边面颊肿得高高的,又青又紫,鼻底口边都是鲜血,神情甚是可怜,当下柔声道:“杨过,你师父教了你武艺,你怎不好好用功修习,却与师兄们撒泼乱打?”杨过恨恨的道:“甚么师父?他没教我半点武功。”崔志方道:“我明明听到你背诵口诀,一点也没背错。”' n+ f9 o/ j9 o0 ?1 C  y! X, Y* T
  杨过想起黄蓉在桃花岛上教他背诵四书五经,只道赵志敬所教的也是与武功绝无关连的经书,道:“我又不想考试中状元,背这些劳什子何用?”# b8 B5 w+ ^8 [# I
  崔志方假意发怒,要试一试他是否当真不会半点本门功夫,当下板起脸道:“对尊长说话,怎么这等无礼?”倏地伸出手去,在他肩头一推。
$ w% k7 I1 E5 W% z' o  崔志方是全真门下第三代的高手之一,武功虽不及赵志敬、尹志平等人,却也是内外兼修,功力颇深。这一推轻重疾徐恰到好处,触手之下,但觉杨过肩头微侧,内力自生,竟把他的推力卸开了一小半,虽然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竟不跌倒。崔志方一惊,心头疑云大起,寻思:“他小小年纪,入我门不过半年,怎能有此功力?他既具此内力,适才比武就绝不该如此乱打,难道当真有诈么?”他哪知杨过修习欧阳锋所传内功,不知不觉间已颇有进境。白驼山一派内功上手甚易,进展极速,不比全真派内功在求根基扎实。* V$ Q% D+ {+ |' O3 I* ^# |) ?3 }  q5 [
  在初练的十年之中,白驼山的弟子功力必高出甚多,直到十年之后,全真派弟子才慢慢赶将上来。两派内功本来大不相同,但崔志方随手那么一推,自难分辨其间的差别。' ^2 t6 s; i5 }' R& M5 |
  杨过被他一推,胸口气都喘不过来,只道他也出手殴打自己。他此时天不怕,地不怕,纵然丘处机亲来,也要上前动手,哪里会忌惮甚么崔志方、崔志圆?当下低头直冲,向他小腹撞去。崔志方怎能与小孩儿一般见识,微微一笑,闪身让开,一心要瞧瞧他的真实功夫,说道:“清笃,你与杨师弟过过招,下手有分寸些,别太重了!”
0 f' f) e3 c1 g1 u  鹿清笃巴不得有这句话,立时晃身挡在杨过前面,左掌虚拍,杨过向右一躲,鹿清笃右掌打出,这一掌“虎门手”劲力不小,砰的一响,正中杨过胸口。若非杨过已习得白驼山内功,非当场口喷鲜血不可,饶是如此,也是胸前疼痛不堪,脸如白纸。鹿清笃见一掌打他不倒,也是暗自诧异,右拳又击他面门。杨过伸臂招架,苦在他不明拳理,竟不会最寻常的拆解之法。鹿清笃右拳斜引,左拳疾出,又是砰的一响,打中他小腹。杨过痛得弯下了腰。- G; V7 h5 m# y' O
  鹿清笃竟然下手不容情,右掌掌缘猛斩而下,正中项颈。他满拟这一斩对准要害,要他立时晕倒,以报昔日之仇,哪知杨过身子晃了几下,死命挺住,仍不跌倒,只是头脑昏眩,已全无还手之力。
+ t( L( u% K' U4 P% C% S  崔志方此时已知他确是不会武功,叫道:“清笃,住手!”鹿清笃向杨过道:“臭小于,你服了我么?”杨过骂道:“贼道士,终有一日要杀了你!”3 G0 R! [. a9 K% `' ~8 x2 d
  鹿清笃大怒,两拳连击,部打在他的鼻梁之上。
. S- c3 K6 C$ O; q  C3 F/ a  杨过被殴得昏天黑地,摇摇晃晃的就要跌倒,不知怎地,忽然间一股热气从丹田中直冲上来,眼见鹿清笃第三拳又向面门击至,闪无可闪,避无可避,自然而然的双腿一弯,口中阁的一声叫喝,手掌推出,正中鹿清笃小腹。% G5 s3 O% B6 W) G! C, W: [
  但见他一个胖大身躯突然平平飞出,腾的一响,尘土飞扬,跌在丈许之外,直挺挺的躺在地下,再也不动。
0 d! f# `# h7 n% O; E- Z" d, ]  旁观众道见鹿清笃以大欺小,毒打杨过,均有不平之意,长一辈的除赵志敬外部在出声阻拦,哪知奇变陡生,鹿请笃竟被杨过掌力摔出,就此僵卧不动,人人都大力讶异,一起拥过去察看。, g# P! a& e$ k
  杨过于这蛤螟功的内功原本不会使用,只是在危急拚命之际,自然而然的迸发,第一次在桃花岛上击晕了武修文,相隔数月,内力又己大了不少,而他心中对鹿清笃的憎恨,更非对武氏兄弟之可比,劲由心生,竟将他打得直飞出去。只听得众道士乱叫:“啊哟,不好,死了!”“没气啦,准是震碎了内脏!”“快禀报掌教祖师。”杨过心知已闯下了大祸,昏乱中不及细想,当下撒腿便奔。  d) c: o4 B3 D7 h* ^" U& j" i
  群道都在查探鹿清笃死沽,杨过悄悄溜走,竟无人留心。赵志敬见鹿清笃双眼上翻,不明生死,又骇又怒,大叫:“杨过,杨过,你学的是甚么妖法?”他武功虽强,但平日长在重阳宫留守,见闻不广,竟不识得蛤蟆功的手法。他叫了几声,不闻杨过答应。众道士回过身来,已不见他的踪影。赵志敬立传号令,命众人分头追拿,料想这小小孩童在这片刻之间又能逃到何处?
" A6 f$ d6 f' u+ A0 W$ W  杨过慌不择路,发足乱闯,只拣树多林密处钻去,奔了一阵,只听得背后喊声大振,四下里都有人在大叫:“杨过,杨过,快出来。”他心中更慌,七高八低的乱走,忽觉前面人影一晃,一名道士已见到了他,抢着过来。杨过急忙转身,西边又有一名道士,大叫:“在这里啦,在这里啦。”杨过一矮身,从一丛灌木下钻了过去。那道士身躯高大,钻不过去,待得绕过树丛来寻,杨过己逃得不知去向。0 J* O! t% t8 t4 r8 _' q5 H
  杨过钻过灌木丛,向前疾冲,奔了一阵,耳听得群道呼声渐远,但始终不敢停步,避开道路,在草丛乱石中狂跑,到后来全身酸软,实在再也奔不动了,只得坐在石上喘气。坐了一会,心中只道:“快逃,快逃。”可是双腿如千斤之重,说甚么也站不起来。忽听身后有人嘿嘿冷笑,杨过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中跳将出来,只见身后一个道人横眉怒目,长须垂胸,正是赵志敬。4 b4 e' x, w8 B) e
  二人相对怒视半晌,片刻之间,都是一动也不动。杨过突然大叫一声,转身便逃。赵志敬抢上前去,伸手抓他后心。杨过向前急扑,幸好差了数寸,没给抓住,当即抬起一块石子,用力向后掷出。赵志敬侧身避过,足下加快,二人相距更加近了。杨过狂奔十几步,突见前面似是一道深沟,已无去路,也不知下面是深谷还是山溪,更不思索,便即纵身跃下。# ~( A# K" d8 G
  赵志敬走到峭壁边缘向下张望,眼见杨过沿着青草斜坡,直滚进了树丛之中。立足处离下面斜坡少说也有六七丈,他可不敢就此跃下,快步绕道来到青草坡上,顺着杨过在草地上压平的一条路线,寻进树丛,却不见杨过的踪迹,越行树林越密,到后来竟已遮得不见日光。他走出十数丈,猛地省起,这是重阳祖师昔年所居活死人墓的所在,本派向有严规,任谁不得入内一步,可是若容杨过就此躲过,却是心有不甘,当下高声叫道:“杨过,杨过,快出来。”
& P! z/ W! D3 m5 C  叫了几声,林中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他大着胆子,又向前走了几步,朦胧中见地下立着一块石碑,低头一看,见碑上刻着四个字道:“外人止步。”赵志敬踌躇半晌,提高嗓子又叫:“杨过你这小贼,再不出来,抓住你活活打死。”叫声甫毕,忽闻林中起了一阵嗡嗡异声,接着灰影晃动,一群白色蜂子从树叶间飞出,扑了过来。
) P- i) A0 o& b( I: |& h  赵志敬大惊,挥动袍袖要将蜂子驱开,他内力深厚,袖上的劲道原自不小,但挥了数挥,蜂群突分为二,一群正面扑来,另一群却从后攻至。赵志敬更是心惊,不敢怠慢,双袖飞舞,护住全身。群蜂散了开来,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扑击。赵志敬不敢再行抵御,挥袖掩住头脸,转身急奔出林。
9 f  d  L7 C2 _  那群玉蜂嗡嗡追来,飞得虽不甚速,却是死缠不退。赵志敬逃向东,玉蜂追向东,他逃向西,玉蜂追向西。他衣袖舞得微一缓慢,两只蜂子猛地从空隙中飞了进去,在他右颊上各蜇了一针。片刻之间,赵志敬只感麻痒难当,似乎五脏六腑也在发痒,心想:“今日我命休矣!”到后来已然立足不定,倒在林边草坡上滚来滚去,大声呼叫。蜂群在他身畔盘旋飞舞了一阵,便回入林中。 6 b7 g& d8 z' P( Q# Q' Z0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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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15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 r6 |' ]! x7 d7 f第 五 回 活死人墓
( c# b* E5 \4 x# i! i6 Z  杨过摔在山坡,滚入树林长草丛中,便即昏晕,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身上刺痛,睁开眼来,只见无数白色蜂子在身周飞舞来去,耳中听到的尽是嗡嗡之声,跟着全身奇痒入骨,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不知是真是幻,又晕了过去。
' |4 H# K3 ^: e; X, F  k3 s4 N  又过良久,忽觉口中有一股冰凉清香的甜浆,缓缓灌入咽喉,他昏昏沉沉的吞入肚内,但觉说不出的受用,微微睁眼,猛见到面前两尺外是一张生满鸡皮疙瘩的丑脸,正瞪眼瞧着自己。杨过一惊之下,险些又要晕去。那丑脸人伸出左手捏住他下颚,右手拿着一只杯子,正将甜浆灌在他口里。" R' K$ s4 x* n
  杨过觉得身上奇痒剧痛己减,又发觉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知那丑人救治了自己,微微一笑,意示相谢。那丑脸人也是一笑,喂罢甜浆,将杯子放在桌上。杨过见她的笑容更是十分丑陋,但奇丑之中却含仁慈温柔之意,登时心中感到一阵温暖,求道:“婆婆,别让师父来捉我去。”
) n6 v- x7 N0 l" ?% N( N& `" r  那丑脸老妇柔声问道:“好孩子,你师父是谁?”杨过己好久没听到这般温和关切的声音,胸间一热,不禁放声大哭起来。那老妇左手握住他手,也不出言劝慰,只是脸含微笑,侧头望着他,目光中充满爱怜之色,右子轻拍他背心;待他哭了一阵,才道:“你好些了吗?”杨过听那老妇语音慈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那老妇拿手帕给他拭泪,安慰道:“乖孩子,别哭,别哭,过一会身上就不痛啦。”她越是劝慰,杨过越是哭得伤心。7 j( ^- W4 |9 r
  忽听帷幕外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孙婆婆,这孩子哭个不停,干甚么啊?”杨过抬起头来,只见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掀开帷幕,走进一个少女来。& Z1 H, v7 X9 v8 E% m
  那少女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看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杨过脸上一红,立时收声止哭,低垂了头甚感羞愧,但随即用眼角偷看那少女,见她也正望着自己,忙又低下头来。
! E, a9 q$ z( u; b! N/ j0 A  孙婆婆笑道:“我没法子啦,还是你来劝劝他罢。”那少女走近床边,看他头上被玉蜂蜇刺的伤势,伸手摸了摸他额角,瞧他是否发烧。杨过的额头与她掌心一碰到,但觉她手掌寒冷异常,不由得机伶伶打个冷战。那少女道:“没甚么。你已喝了玉蜂浆,半天就好。你闯进林子来干甚么?”7 R, u  g) N; H4 o# U
  杨过抬起头来,与她目光相对,只觉这少女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神色间却是冰冷淡漠,当真是洁若冰雪,也是冷若冰雪,实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乐,竟不自禁的感到恐怖:“这姑娘是水晶做的,还是个雪人儿?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神道仙女?”虽听她语音娇柔婉转,但语气之中似乎也没丝毫暖意,一时呆住了竟不敢回答。
2 K9 n9 P% K2 b) J  孙婆婆笑道:“这位龙姊姊是此间主人,她问你甚么,你都回答好啦!”
- f: [/ j) N' K0 C% M; Z8 ?  这个秀美的白衣少女便是活死人墓的主人小龙女。其时她已过十八岁生辰,只是长居墓中,不见日光,所修习内功又是克制心意的一路,是以比之寻常同年少女似是小了几岁。孙婆婆是服侍她师父的女仆,自她师父逝世,两人在墓中相依为命。这日听到玉蜂的声音,知道有人闯进墓地外林,孙婆婆出去查察,见杨过已中毒晕倒,当下将他救了回来。本来依照她们门中规矩,任何外人都不能入墓半步,男子进来更是犯了大忌。只是杨过年幼,又见他遍体伤痕,孙婆婆心下不忍,是以破例相救。# [. Z% r3 D" w) P
  杨过从石榻上翻身坐起,跃下地来,向孙婆婆和小龙女都磕了一个头,说道:“弟子杨过,拜见婆婆,拜见龙姑姑。”/ w5 B* @+ M. Y+ C0 c- K, C, q
  孙婆婆眉花眼笑,连忙扶起,说道:“啊,你叫杨过,不用多礼。”她在墓中住了几十年,从不与外人来往,此时见杨过人品俊秀,举止有礼,心中说不出的喜爱。小龙女却只点了点头,在床边一张石椅上坐了。孙婆婆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怎生受了伤?哪一个歹人将你打成这个样子的啊?”/ a+ P. i( z  [4 G- R
  她口中问着,却不等他答复,出去拿了好些点心糕饼,不断劝他吃。
5 X, J' f, A4 ?" U1 ]2 c% ?) m  杨过吃了几口糕点,于是把自己的身世遭遇从头至尾的说了。他口齿伶俐,说来本已娓娓动听,加之新遭折辱,言语之中更是心情激动。孙婆婆不住叹息,时时插入一句二句评语,竟是语语护着杨过,一会儿说黄蓉偏袒女儿,行事不公,一会儿斥责赵志敬心胸狭隘、欺侮孩子。小龙女却不动声色,悠悠闲闲的坐着,只在听杨过说到李莫愁之时,与孙婆婆对望了数眼。孙婆婆听杨过说罢,伸臂将他搂在怀里,连说:“我这苦命的孩子。”小龙女缓缓站起身来,道:“他的伤不碍事,婆婆,你送他出去罢!”
9 n- w1 L0 Z& ^& R! s: j# j  孙婆婆和杨过都是一怔。杨过大声嚷道:“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 [. `& W5 S0 D4 n  孙婆婆道:“姑娘,这孩子若是回到重阳宫中。他师父定要难为他。”小龙女道:“你送他回去,跟他师父说说,教他别难为孩子。”孙婆婆道:“唉,旁人教门中的事,咱们也管不着。”小龙女道:“你送一瓶玉蜂蜜浆去,再跟他说,那老道不能不依。”她说话斯文,但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教人难以违抗。孙婆婆叹了口气,知她自来执拗,多说也是无用,只是望着杨过,目光中甚有怜惜之意。7 L4 k/ @" R9 u1 C3 J
  杨过霍地站起,向二人作了一揖,道:“多谢婆婆和姑姑医伤,我走啦!”
$ Z- ]: p, i! v8 ?! u. [; ?  孙婆婆道:“你到哪里去?”杨过呆了片刻,道:“天下这么大,哪里都好去。”但他心中实不知该到何处才是,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凄然之色。孙婆婆道:“孩子,非是我们姑娘不肯留你过宿,实是此处向有严规,不容旁人入来,你别难过。”杨过昂然道:“婆婆说哪里话未?咱们后会有期了。”他满口学的是大人口吻,但声合稚嫩,孙婆婆听来又是可笑又是可怜,见他眼中泪珠莹然,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将下来,对小龙女道:“姑娘,这深更半夜的,就让他明儿一早再去罢。”小龙女微微摇头,道:“婆婆,你难道忘了师父所说的规矩?”孙婆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低声向杨过道:“来,孩子,我给你一件物事玩儿。”杨过伸手肯在眼上一抹,低头向门外奔了出去,叫道:“我不要。我死也不回到臭道士那里去。”
+ u* T5 O. y: W4 @8 ]  孙婆婆摇了摇头,道:“你不认得路,我带你出去。”上前携了他手。% M. D* X  \6 }2 v9 M; b# H
  一出室门,杨过眼前便是漆黑一团,由孙婆婆拉着手行走,只觉转了一个弯又是一个弯,不知孙婆婆在黑暗之中如何认得这曲曲折折的路径。
/ Y* Z2 M% |8 g- p  原来这活死人墓虽然号称坟墓,其实是一座极为宽敞宏大的地下仓库。- N% V* D8 l; {3 Z& p& o9 ~4 \! V
  当年王重阳起事抗金之前,动用数千人力,历时数年方始建成,在其中暗藏器甲粮草,作为山陕一带的根本,外形筑成坟墓之状,以瞒过金人的耳目;又恐金兵终于来攻,墓中更布下无数巧妙机关,以抗外敌。义兵失败后,他便在此隐居。是以墓内房舍众多,通道繁复,外人入内,即是四处灯烛辉煌,亦易迷路,更不用说全元丝毫星火之光了。3 A- I5 d9 z- m+ ~, h4 E4 \, u. V
  两人出了墓门,走到林中,忽听得外面有人朗声叫道:“全真门下弟子尹志平,奉师命拜见龙姑娘。”声音远隔,显是从禁地之外传来。孙婆婆道:“外面有人找你来啦,且别出去。”杨过又惊又怒,身子剧颤,说道:“婆婆,你不用管我。一身作事一身当,我既失手打死了人,让他们杀我抵命便了。”说着大踏步走出。孙婆婆道:“我陪你去。”, x- M  k/ e2 y% G* Z: N2 `
  孙婆婆牵着杨过之手,穿过丛林,来到林前空地。月光下只见六七名道人一排站着,另有四名火工道人,抬着身受重伤的赵志敬与鹿清笃。群道见到杨过,轻声低语,不约而同的走上了几步。! K7 E  c: ~/ U. B! `4 t
  杨过挣脱孙婆婆的手,走上前去,大声道:“我在这里,要杀要剐,全凭你们就是。”
6 F/ Z1 m* z# {( d- J  群道人料不到他小小一个孩儿居然这般刚硬,都是出乎意料之外。一个道人抢将上来,伸手抓住杨过后领拖了过去。杨过冷笑道:“我又不逃,你急甚么?”那道人是赵志敬的大弟子,眼见师父为了杨过而身受玉蜂之蜇,痛得死去活来,也不知性命是否能保。他向来对师父十分恭敬,心想做徒弟的居然会对师父如此忤逆,实是无法无天之至,听杨过出言冲撞,顺手在他头上就是一拳。0 G) {; Y, E9 k0 d6 K
  孙婆婆本欲与群道好言相说,眼见杨过被人强行拖去,己是大为不忍,突然见他被殴,心头怒火哪里还按捺得下?立时大踏步上前,衣袖一抖,拂在那道人手上。那人只觉手腕上热辣辣的一阵剧痛,不由得松手,侍要喝问,孙婆婆已将杨过抱起,转身而行。莫看她似乎只是个龙钟衰弱的老妇,但这下出手夺人却是迅捷己极,群道只一呆间,她已带了杨过走出丈许之外。三名道人怒喝:“放下人来!”
( b5 O2 ^+ V: m" y  S  同时抢上。孙婆婆停步回头,冷笑道:“你们要怎地?”: |% l& @: T/ V9 ^( G
  尹志平知道活死人墓中人物与师门渊源极深,不敢轻易得罪,先行喝止各人:“大家散开,不得在前辈面前无礼。”这才上前稽首行礼,道:“弟子尹志乎拜见前辈。”孙婆婆道:“干甚么?”尹志平道:“这孩子是我全真教的弟子,请前辈赐还。”孙婆婆双眉一竖,厉声道:“你们当我之面,已将他这般毒打,待得拉回道观之中,更不知要如何折磨他。要我放回,万万不能!”尹志平忍气道:“这孩子顽劣无比,欺师灭祖,大坏门规。武个中人讲究的是敬重师长,敝教责罚于他,想来也是应该的。”孙婆婆怒道:“甚么欺师灭祖,全是一面之词。”指着躺在担架中的鹿清笃道:“孩子跟这胖道士比武,是你们全真教自己定下的规矩。他本来不肯比,给你们硬逼着下场。既然动手,自然有输有赢,这胖道人自己不中用,又怪得谁了?”
% D$ U) p: m0 T& g9 H  她相貌本来丑陋,这时心中动怒,紫胀了脸皮,更是怕人。
1 k! x" [# c, C3 `  说话之间,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多名道士,都站在尹志平身后,窃窃私议,不知这个大声呼喝的丑老婆子是谁。
0 _# T1 I# d$ }' l4 ?  尹志平心想,打伤鹿清笃之事原也怪不得杨过,但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自堕威风,说道:“此事是非曲直,我们自当禀明掌教师祖,由他老人家秉公发落。请前辈将孩子交下罢。”孙婆婆冷笑道:“你们的掌教又能秉甚么公了?全真教自王重阳以下,从来就没一个好人。若非如此,咱们住得这般近,干么始终不相往来?”尹志平心想:“这是你们不跟我们往来,又怎怪得了全真教?你话中连我们创教真人也骂了,未免太也无礼。”但不愿由此而启口舌之争,致伤两家和气,只说:“请前辈成全,敝教若有得罪之处,当奉掌教吩咐,再行登门谢罪。”
9 Q/ f% V3 |. E* W+ M: H, e: I  杨过揽着孙婆婆的头颈,在她耳边低声道:“这道人鬼计很多,婆婆你别上他当。”& F# |$ x0 f0 y- r
  孙婆婆十八年来将小龙女抚养长大,内心深处常盼再能抚养一个男孩,这时见杨过跟自己亲热,极是高兴,当下心意已决:“说甚么也不能计他们将孩子抢去。”于是高声叫道:“你定要带孩子去,到底想怎生折磨他?”) K$ H: i, F9 M( `
  尹志平一怔,道,”弟子与这孩子亡父有同门之谊,决不能难为亡友的孤儿,老前辈大可放心。”孙婆婆摇了摇头,说道:“老婆子素来不听外人罗唆。少陪啦。”说着拔步走向树林。  J* n: K0 G& h! V5 ^; ~
  赵志敬躺在担架,玉蜂蛰伤处麻痒难当,心中却极明白,听尹志平与孙婆婆斗口良久不决,愈听愈怒,突然间挺身从担架中跃出,纵到孙婆婆跟前,喝道:“这是我的弟子,爱打爱骂,全凭于我。不许师父管弟子,武林中可有这等规矩?”9 o7 _( G) x$ o, z; b: j
  孙婆婆见他面颊肿得犹似猪头一般。听了他的说话,知道就是杨过的师父,一时之间倒无言语相答,只得强词夺理,”我偏不许你管教,那便怎么?”* J2 S* `& w9 W3 k/ a8 I
  赵志敬喝道:“这孩子是你甚么人?你凭什么来横加插手?”孙婆婆一怔,大声道:“他早不是你全真教的门人啦。这孩子己改拜我家小龙女姑娘为师,他好与不好,天下只小龙女姑娘一人管得,你们乘早别来多管闲事。”+ V  \/ m' W9 x" K& z4 Y) w
  此言出口,群道登时大哗。要知武林中的规矩,若是未得本师允可,决不能另拜别人为师,纵然另遇之明师本领较本师高出十倍亦不能见异思迁,任意飞往高枝,否则即属重大叛逆,为武林同道所不齿,昔年郭靖拜江南七怪为师后。再跟洪七公学艺,始终不称“师父”,直至后来柯镇恶等正式允可,方与洪七公定帅徒名分。此时孙婆婆被赵志敬抢白得无言可对,她又从个与武林人士交往,哪知这些规矩,当下信口开河.却不知犯了大忌,全真诸道本来多数怜惜杨过,颇觉赵志敬处事不合。但听杨过胆敢公然反出师门,那是全真教创教以来从所未有之事,无不大为恼怒。
7 H# r0 [4 \: r3 o3 r  赵志敬伤处忽尔剧痛,忽尔奇痒,本己难以忍耐。只觉拼了一死,反而爽快,咬牙问杨过道:“杨过,此事当真?”2 X- j* ]4 Q4 m, D
  杨过原本不知天高地厚,眼见孙婆婆为了护着自己与赵志敬争吵.她就算说自己做下了千件万件十恶不赦之事,也都一口应承,何况只不过是改投师门,那正是他心中的意愿,又别说是拜小龙女为师.便是说他拜一只猪、一只狗为师。他也毫不迟疑的认了,当即大声叫道:“臭道土,贼头狗脑的山羊胡子牛鼻子,你这般打我,我为甚么还认你为师?不错,我已拜了孙婆婆为师,又拜了龙姑姑为师啦。”
2 s1 X5 n8 w% i  赵志敬气得胸口儿欲炸裂,飞身而起,双手往他肩头抓去。孙婆婆骂道:“臭杂毛,你作死么?”右臂格出,碰向赵志敬手腕。赵志敬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若论武功造诣。犹在尹志平之上,虽然身受重伤,出势仍是极为猛烈。二人手臂一交,各自倒退了两步。孙婆婆呸了一声,道:“好杂毛,倒非无能之辈。”赵志敬一抓不中,二抓又出。这次孙婆婆已不敢小觑于他,侧身避过,裙里腿无影无踪的忽地飞出。赵志敬听到风声,待要躲避,五蜂所蜇之处突然奇痒难当,不禁“暖哟”一声大叫.抱头蹲低,就在他大叫声中,孙婆婆己一脚踢在他胁下。赵志敬身子飞起,在半空中还是痒得“暖哟、暖哟”的大叫。
, }+ T, l! u" b- K  [4 q7 o. M6 K0 e  尹志平抢上两步,伸臂接注赵志敬,交给身后的弟子。他见这丑婆子武功招数奇异之极,眼见难敌,一声呼哨,六名道人从两侧围上,布成天罡北斗之阵,将孙婆婆与杨过包在中间。尹志平叫声:“得罪!”左右位当天枢、摇光的两名道人攻了上来。孙婆婆个识阵法,只还了几招,立知厉害,她又只能一手应敌,拆到十二三招时已是凶险百出,每一下攻着都被尹志平推动阵法化解开去,而北斗阵的攻势却是连绵不断。再拆十余招,孙婆婆右掌被两名道士缠住了,左侧又有两名道士攻上,只得放下杨过,出左手相迎,只听得北斗阵中一声呼哨,两名道士抢上来擒拿杨过。' a8 m+ A( m; c/ h8 j- h9 N7 W% e
  孙婆婆暗暗心惊:“这批臭道士可真的有点本事,老婆子对付不了。”
* D" q4 n. b( d8 V* J6 `  一面出裙里腿逐开两人,口中嗡嗡的低吟起来。这吟声初时极为轻微,众道并不在意,但她的吟声后一声与前一声相叠,重重叠叠,竟然越来越响。6 W  V9 `* r( z
  尹志平与孙婆婆一起手相斗,即是全神戒备。他知当年住在这墓中的前辈武功可与本教创教祖师并驾争先,她的后人自然也非等闲之辈,是以听到嗡嗡之声,料想是一门传音摄心之术,急忙屏息宁神,以防为敌所制;可是听了一阵,她吟声不断加响,自己心旌却毫无动摇之象,正自奇怪,摹地里想起一事,不由得大惊失色。正欲传令群道退开,但听得远处的嗡嗡之声,已与孙婆婆口中的吟声混成一片,尹志平大叫:“大伙儿快退!”群道一呆,心想:“我们已占上风,不久便可生擒这一老一小,老婆子乱叫乱嚷又怕她何来?”突然树林中灰影闪动,飞出一群玉蜂,往众人头顶扑来。群道见过赵志敬所吃的苦头,登时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掉头就逃。蜂群急飞追赶。) Z1 r. U+ @3 X( G7 k4 ~
  眼见群道人人难逃蜂蜇之厄,孙婆婆哈哈大笑。忽见林中抢出一个老道,手中高举两个火把,火头中有浓烟升起,挥向蜂群,群蜂被黑烟一熏,阵势大乱,慌不迭的远远飞走了。孙婆婆吃了一惊,看那老道时,只见他白发白眉,脸孔极长,看模样是全真教中的高手,喝问:“喂,你这老道是谁?干么驱赶我的蜂儿。”那老道笑道:“贫道郝大通,拜见婆婆。”8 q  Z* U9 l- Y8 d, B4 V
  孙婆婆虽然向不与武林中人交往,但与重阳宫近在咫尺,也知广宁子郝大通是王重阳座下的七大弟子之一,心想赵志敬、尹志平这样的小道士能为已自不低,这个老道自然更加难缠,鼻中闻到火把上的浓烟,臭得便想呕吐.料想这火把是以专熏毒虫的药草所扎,眼下既无玉蜂可恃,只得乘早收篷,厉声喝道:“你熏坏了我家姑娘的蜂子,怎生赔法,回头跟你算帐。”抱起杨过,纵身入林。; @5 j8 x7 v8 B" ?9 ~. M; W% f
  尹志平道:“郝师叔,追是不追?”郝大通摇头道:“创教真人定下严规,不得入林,且回观从长计议,再作道理。”
" P. c) c- d; }0 o) k  孙婆婆携着杨过的手又回墓中。二人共经这番患难,更是亲密了一层。
# W) Z. K9 Y5 L  G8 G. i  杨过担心小龙女仍是不肯收留自己,孙婆婆道:“你放心,我定要说得她收你为止。”当下命他在一间石室中休息,自行去向小龙女关说。
: D3 y2 y% i) X& }  杨过等了良久,始终不见她回来,越来越是焦虑,寻思:“龙姑姑多半不肯收留,就算孙婆婆强了她答应,我在此处也是无味。”想了片刻,心念已决,悄悄向外走去。) n4 e" R( N. @6 ?/ K1 O
  刚走出室门,孙婆婆匆匆走来,问道:“你到哪里去?”杨过道:“婆婆,我去啦,等我年纪大些,再来望你。”孙婆婆道:“不,我送你到一处地方,教别人不能欺你。”杨过听了这话,知道小龙女果然不肯收留,不禁心中一酸,低头道:“那也不用了。我是个顽皮孩子,不论到哪里,人家都不要我。婆婆你别多费心。”孙婆婆与小龙女争了半天,见她执意不肯,心中也自恼了,又见杨过可怜,胸口热血上涌,叫道:“孩子,别人不要你,婆婆偏喜欢你。你跟我走,不管去哪里,婆婆总是跟你在一起。”/ T! z. k9 O# ^: e6 X
  杨过大喜,伸手拉着她手,二人一齐走出墓门。孙婆婆气愤之下,也不转头去取衣物,伸手在怀中一摸,碰到一个瓶子,记起是要给赵志敬疗毒的蜂浆,心想这臭道士固然可恶,却是罪不至死,他不服这蜂浆,不免后患无穷,当下带着杨过,往重阳宫而去。. h$ a7 T6 O4 X& K% ?1 Q- ?" a
  杨过见她奔近重阳官,吓了一跳,低声道:“婆婆,你又去干甚么?”
+ H4 A2 v- V5 H! I* I  孙婆婆道:“给你的臭帅父送药。”几个起落,已奔近道观之前。她跃上墙头,正要往院子中纵落,忽然黑暗中钟声镗镗急响,远远近近都是口哨之声。% K1 T. S0 Z4 q
  在一片寂静中猛地众声齐作,孙婆婆知已陷入重围,不由得暗暗心惊。
% I2 H8 r! k7 g1 E* p7 x  全真教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宗派,平时防范布置已异常严密,这日接连出事,更是四面八方都有守护,眼见有人闯入宫来,立时示警传讯,宫中众弟子当即分批迎敌。更有一群群道人远远散了出去,一来包围已入腹地之敌,二来阻挡敌人后援。
* R1 P5 X3 k. |7 `8 D  孙婆婆暗骂:“老婆子又不是来打架,摆这些臭架子吓谁了?”高声叫道:“赵志敬,快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大殿上一名中年道人应声而出,说道:“黄夜闯入敝观,有何见教?”孙婆婆道:“这是治他蜂毒的药,拿了去罢!”说着将一瓶玉蜂浆抛了过去。那道人伸手接住,将信将疑,寻思:“她干么这等好心,反来送药。”朗声道:“那是甚么药?”孙婆婆道:“不必多问,你给他尽数喝将下去,自见功效。”那道士道:“我怎知你是好心还是歹意,又怎知是解药还是毒药。赵师兄已给你害得这么惨,怎么忽然又生出菩萨心肠来啦?”; N  T' G! _0 P' ]& C9 t* _& M/ u% J6 j
  孙婆婆听他出言不逊,竟把自己的一番好意说成是下毒害人,怒气再也不可抑制,将杨过往地下一放,急跃面前,夹手将玉蜂浆抢过,拔去瓶塞,对杨过道:“张开嘴来!”杨过不明她用意,但依言张大了口。2 ^. m- B6 s2 x0 H9 I
  孙婆婆侧过瓷瓶,将一瓶玉蜂浆都倒在他嘴里,说道:“好,免得让他们疑心是毒药。过儿,咱们走罢!”说着携了杨过之手,走向墙边。+ i, i! L0 u$ W" i
  那道士名叫张志光,是郝大通的第二弟子,这时不由得暗自后悔不该无端相疑,看来她送来的倒真是解药,赵志敬若是无药救治,只怕难以挨过,当下急步抢上,双手拦开,笑道:“老前辈,你何必这么大的火性?我随口说句笑话,你又当真了。大家多年邻居,总该有点儿见面之情,哈哈,既是解药,就请见赐。”/ T9 h7 `( A& ?) d% |! z# D
  孙婆婆恨他油嘴滑舌,举止轻佻,冷笑道:“解药就只一瓶,要多是没有的了。赵志敬的伤,你自己想法儿给他治罢!”说着反手一个耳括子,喝道:“你不敬前辈,这就教训教训你。”这一掌出手奇快,张志光不及闪避,拍的一声,正中脸颊,甚是清脆爽辣。
- x, S! g% d( B  门边两名道士脸上变色,齐声说道:“就算你是前辈,也岂能容你在重阳宫撒野?”一出左掌,一出右掌,从两侧分进合击。孙婆婆领略过全真教北斗阵的功夫,知道极不好惹,此时身入重地,哪能跟他们恋战?晃身从双掌夹缝中窜过,抱起杨过就往墙头跃去。
- g0 |3 B% v8 ?! R" ?; U7 e4 K  眼见墙头无人,她刚要在墙上落足,突然墙外一人纵身跃起,喝道:“下去罢!”双掌迎面椎来。孙婆婆人在半空,无法惜劲,只得右手还了一招,单掌与双掌相交,各自退后,分别落在墙壁两边。六七名道士连声呼啸,将她挤在墙角。
1 b' ^( j. `! z7 e  n- v- k" Y  这六七人都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好手,特地挑将出来防守道宫大殿。刹时之间,此上彼退,此退彼上,六七人已波浪般攻了数次。孙婆婆被逼在墙角之中,欲待携着杨过冲出,那几名道人所组成的人墙却硬生生的将她挡住了,数次冲击,都给逼了回来。
$ k9 ^% A* |( i  N+ `/ i" m  又拆十余招,主守大殿的张志光知道敌人己无能为力,当即传令点亮蜡烛。十余根巨烛在大殿四周燃起,照得孙婆婆面容惨淡,一张丑脸阴森怕人。
3 q0 y& H3 a# k7 i4 J8 q  张志光叫道:“守阵止招。”七名与孙婆婆对掌的道人同时向后跃开,双掌当胸,各守方位。孙婆婆喘了口气,冷笑道:“全真教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几十个年轻力壮的杂毛合力欺侮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孩子。嘿嘿,厉害啊厉害!”) D% W* V5 U" p: d- T
  张志光脸上一红,说道:“我们只是捉拿闯进重阳宫来的刺客。管你是老太婆也好,男子汉也好,长着身子进来,便得矮着身子出去。”孙婆婆冷笑道:“甚么叫做矮着身子出去?叫老太婆爬出山门,是也不是!”张忘光适才脸上被她一掌打得疼痛异常,哪肯轻易罢休,说道:“若要放你,那也不难,只是须依我们三件事。第一,你放蜂子害了赵师兄,须得留下解药。# r- S3 J  i1 W2 G* }# u  |
  第二,这孩子是全真教的弟子,不得掌教真人允可,怎能任意反出师门?你将他留下了。第三,你擅自闯进重阳宫,须得在重阳祖师之前磕头谢罪。”
& s; L) l0 h9 \& e  孙婆婆哈哈大笑,道:“我早跟咱家姑娘说,全真教的道士们全没出息,老太婆的话几时说错了?来来来,我跟你磕头赔罪。”说着俯将下去,就要跪倒。
0 g0 e2 s( b" ]+ e" V  这一着倒是大出张志光意料之外,一怔之间,只见孙婆婆已然弯身低头。
" ?$ n' n' ]- w0 N( N  忽地寒光一闪,一枚暗器直飞过来。张志光叫声“啊唷”,急忙侧身避开,但那暗器来得好快,拍的一下,已打中了他左眼角,暗器粉碎,张志光额上全是鲜血。原来孙婆婆顺手从怀中摸出那装过玉蜂浆的空瓷瓶,冷不防的以独门暗器手法掷出。她这一派武功系女流所创,招数手法处处出以阴柔,变幻多端,这一招“前踞后恭”更是人所莫测,虽是一个空瓷瓶,但在近处蓦地掷出,张志光出其不意,却也没能躲开。
$ I5 z* f5 ^7 H, w, ]  群道见张志光满脸是血,齐声惊怒呼喝,纷纷拔出兵刃。全真道人都使长剑,一时之间庭院中剑光耀眼。孙婆婆负隅而立,微微冷笑,心知今日难有了局,但她性情刚硬,老而弥辣。哪肯屈服,转头问杨过道:“孩子,你怕么?”杨过见到这些长剑,心中早在暗想:“若是郭伯伯在此,臭道士再多我也不怕。若凭孙婆婆的本事,我们却闯不出去。”听孙婆婆相问,朗声答道:“婆婆,让他们杀了我便是。此事跟你无关,你快出去罢。”
- \' v3 n& `. M  W  孙婆婆听这孩子如此硬气,又为自己着想,更是爱怜,高声道:“婆婆跟你一起死在这里,好让臭道士们遂了心意。”
! q) m6 R: w! f, o  突然之间大喝一声:“着!”急扑而前,双臂伸出,抓住了两名道士的手腕,一拗一夺,已将两柄长剑抢了过来。这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怪异之极,似是蛮抢,却又巧妙非凡。两道全没防备,眼睛一霎,手中己失了兵器。
! k9 l1 D) v: a% E0 x  p) Y3 a  孙婆婆将一柄长剑交给杨过,道:“孩子,你敢不敢跟臭道土们动手?”
! J9 ^' T8 a8 j! p5 {/ X2 R  杨过道:“我自然不怕。就可惜没旁人在此。”孙婆婆道:“甚么旁人?”7 d' v$ L) h4 k2 s2 C3 j# R
  杨过大声道:“全真教威名盖世,这等欺侮孤儿老妇的英雄之事,若无旁人宣扬出去,岂不可惜?”他听了孙婆婆适才与张志光斗口,已会意到其中关键。他说得清脆响亮,却带着明显的童音。) h2 P* W0 K' L* z7 x
  群道听了这几句话,倒有一大半自觉羞愧,心想合众人之力而与一个老妇一个幼童相斗,确是胜之不武。有人低声道:“我去禀告掌教师伯,听他示下。”此时马钰独自在山后十余里的一所小舍中清修,教中诸务都已交付于郝大通处理。说这话的是谭处端的弟子,觉得事情闹大了,涉及全真教的清誉,非由掌教亲自主持不可。3 I; }7 J5 \0 j, u" J8 M4 V; t
  张志光脸上破碎瓷片割伤了十多处,鲜血蒙住了左眼,惊怒之中不及细辨,还道左眼已被暗器击瞎,心想掌教师伯性子慈和,必定吩咐放人,自己这只眼睛算是白瞎了,当即大声叫道:“先拿下这恶婆娘,再去请掌教师伯发落。各位师弟齐上,把人拿下了。”
: F6 T, ?: h' x( R  m# ~  天罡北斗阵渐缩渐小,眼见孙婆婆只有束手破缚的份儿,哪知待七道攻到距她三步之处,她长剑挥舞,竟是守得紧密异常。再也进不了一步,这阵法若由张志光主持,原可改变进攻之法,但他害怕对方暗器中有毒,若是出手相斗,血行加剧。毒性发作得更快,是以眯着左眼只在一旁喝令指挥。他既不下场,阵法威力就大为减弱。  r, L- I% ^$ K8 t) G7 g
  群道久斗不下,渐感焦躁,孙婆婆突然一声呼喝,抛下手中长剑,抢上三步,从群道剑光中钻身出去,抓住一名少年道人的胸口,将他提了起来,叫道:“臭杂毛,你们到底让不让路?”群道一怔之间,忽地身后一人钻出,伸手在孙婆婆腕上一搭。孙婆婆尚未看清此人面容,只觉腕上酸麻,抓着的少年道人己被他夹手抢了过去,紧接着劲风扑面,那人一掌当面击来。孙婆婆暗想:“此人出掌好快。”急忙回掌挡格。双掌相交,拍的一响,孙婆婆退后一步。/ p) U0 ^8 ?% C% v. `- S+ ?: g4 _
  此人也是微微一退,但只退了尺许,跟着第二掌毫不停留的拍出。孙婆婆还了一招,双掌撞击,她又退后一步。那人踏上半步,第三掌跟着击出。
2 d2 R" p: O0 ]( I7 M' Z  这三掌一掌快似一掌,逼得孙婆婆连退三步,竟无余暇去看敌人面目,到第四掌上,孙婆婆背靠墙壁,已是退无可退。那人右掌击出,与孙婆婆手心相抵,朗声说道:“婆婆,你把解药和孩子留下罢!”+ p, v, v9 P- q3 @+ z1 d
  孙婆婆抬起头来,但见那人白须白眉,满脸紫气,正是日间以毒烟驱赶玉蜂的郝大通,适才交了三掌,已知他内力深厚。远在自己之上,若是他掌力发足,定然抵挡不往,但她性子刚硬,宁死不屈,喝道:“要留孩子,须得先杀了老太婆。”郝大通知她与先师渊源极深,不愿相伤.掌上留劲不发,说道:“你我数十年邻居,何必为一个小孩儿伤了和气?”孙婆婆冷笑道:“我原是好意前来送药,你问问自己弟子。此言可假?”郝大通转头欲待询问,孙婆婆忽地飞出一腿,往他下盘踢去。
* d4 x; U  [. b8 _! C. m" A  这一腿来得无影无踪,身不动,裙不扬,郝大通待得发觉。对方足尖已踢到小腹,纵然退后,也己不及,危急之下不及多 想,掌上使足了劲力,“嘿”的一声,将孙婆婆推了出去。这一推中含着他修为数十年的全真派上乘玄功内力,但听喀喇一响,墙上一大片灰泥带着砖瓦落了下来。孙婆婆喷出一大口鲜血,缓缓坐倒,委顿在地。
) \- D4 }0 w1 X7 P& y: O  杨过大惊,伏在她的身上,叫道:“你们要杀人,杀我便是。谁也不许伤了婆婆。”孙婆婆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孩子,咱俩死在一块罢。”9 X, g2 e" ^8 r0 r8 s1 P$ j6 L
  杨过张开双手,护住了她,背脊向着郝大通等人,竟将自己安危全然置之度外。
# T% y7 ^1 l! I) I' ]  郝大通这一掌下了重手,眼见打伤了对方,心下也是好生后悔,哪里还会跟着进击,当下要察看孙婆婆伤势,想给她服药治伤,只是给杨过遮住了,无法瞧见,温言道:“杨过,你让开,待我瞧瞧婆婆。”杨过哪肯信他,双手紧紧抱住了孙婆婆。郝大通说了几遍,见杨过不理,焦躁起来,伸手去拉他手臂。杨过高声大嚷:“臭道士,贼道士,你们杀死我好了,我不让你害我婆婆。”( d/ j# w, {5 c# [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身后冷冷的一个声音说道:“欺侮幼儿老妇,算得什么英雄?”郝大通听那声音清冷寒峻,心头一震,回过头未,只见一个极美的少女站在大殿门口,白衣如雪,目光中寒意逼人。重阳宫钟声一起,十余里内外群道密布,重重叠叠的守得严密异常,然而这少女陡然进来,事先竟无一人示警,不知她如何竟能悄没声的闯迸道院。郝大通问道:“姑娘是谁?有何见教?”. v/ A* i5 o# V" D; @+ ~
  那少女瞪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走到孙婆婆身边。杨过抬起头来,凄然道:“龙姑姑,这恶道士……把……把婆婆打死啦!”这白衣少女正是小龙女。孙婆婆带着杨过离墓、进观、出手,她都跟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料想郝大通不致狠下杀手, 是以始终没有露面,哪知形格势禁,孙婆婆终于受了重伤,她要待相救,已自不及。杨过舍命维护孙婆婆的情形,她都瞧在眼里,见他眼中满是泪水,点了点头,道:“人人都要死,那也算不了甚么。”* Q  u: X9 x6 [% p0 E6 `& ?- B
  孙婆婆自小将她抚养长大,直与母女无异,但小龙女十八年来过的都是止水不波的日子,兼之自幼修习内功,竟修得胸中没了半点喜怒哀乐之情,见孙婆婆伤重难愈,自不免难过,但哀戚之感在心头一闪即过,脸上竟是不动声色。
0 p) W! n8 ?. [+ u3 e# n& M0 W  郝大通听得杨过叫她“龙姑姑”,知道眼前这美貌少女就是逐走霍都王子的小龙女,更是诧异不已。须知霍都王子鎩羽败逃之事数月来传遍江湖,小龙女虽未下终南山一步,名头在武林中却已颇为响亮。
- ^8 o: ?9 E8 k' o5 M) p/ H  小龙女缓缓转过头来,向群道脸上逐一望去。除了郝大通内功深湛、心神宁定之外,其余众道士见到她澄如秋水、寒似玄冰的眼光,部不禁心中打了个突。# g: j- {3 g# F3 }$ r; p
  小龙女俯身察看孙婆婆,问道:“婆婆,你怎么啦?”孙婆婆叹了口气,道:“姑娘,我一生从来没求过你甚么事,就是求你,你不答允也终是不答允。”小龙女秀眉微蹙,道:“现下你想求我甚么?”孙婆婆点了点头,指着杨过,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小龙女道:“你要我照料他?”孙婆婆强运一口气,道:“我求你照料他一生一世,别让他吃旁人半点亏,你答不答允?”
" [9 ~  D" b' x# E; ?: z  小龙女踌躇道:“照料他一生一世?”孙婆婆厉声道,“姑娘,苦是老婆子不死,也会照料你一生一世。你小时候吃饭洗澡、睡觉拉尿,难道……难道不是老婆子一手干的么?你……你……你报答过我甚么?”小龙女上齿咬着下唇,说道:“好,我答允你就是。”孙婆婆的丑脸上现出一丝微笑,眼睛望着杨过,似有话说,一口气却接不上来。杨过知她心意,俯耳到她口边,低声道,“婆婆,你有话跟我说?”孙婆婆道:“你……你再低下头来。”
7 h' {- u" W6 _8 o) J" C4 B; r  杨过将腰弯得更低,把耳朵与她口唇碰在一起。孙婆婆低声道:“你龙姑姑无依儿靠,你……你……也……”说到这里,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突然满口鲜血喷出,只溅得杨过半边脸上与胸口衣襟都是斑斑血点,就此闭目而死。
" N* O# h+ V$ ?" a3 P0 u6 C: G  杨过大叫:“婆婆,婆婆!”伤心难忍,伏在她身上号陶大哭。4 m1 T7 ?5 H, G3 [) m& g: u7 O+ o0 h
  群道在旁听着,无不恻然,郝大通更是大悔,走上前去向孙婆婆的尸首行礼,说道:“婆婆,我失手伤你,实非本意。这番罪业既落在我的身上,也是你命中该当有此一劫。你好好去罢!”小龙女站在旁边,一语不发,待他说完,两人相对而视。# ]* I0 P1 U- I0 @, K* E9 ~
  过了半晌,小龙女才皱眉说道:“怎么?你不自刎相谢,竟要我动手么?”
' L1 }: X* [3 L4 J  郝大通一怔,道:“怎么?”小龙女道:“杀人抵命,你自刎了结,我就饶了你满观道士的性命。”郝大通尚未答话,旁边群道已哗然叫了起来。此时大殿上已聚了三四十名道人,纷纷斥责:“小姑娘,快走罢,我们不来难为你。”“瞎说八道!什么自刎了结,饶了我们满观道士的性命?”“小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郝大通听群道喧扰,忙挥手约束。
0 `2 \; I7 H0 T8 F  Q: p  小龙女对群道之言恍若不闻,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团冰绡般的物事,双手一分,右手将一块白绢戴在左手之上,原来是一只手套,随即右手也戴上手套,轻声道:“老道士,你既贪生怕死,不肯自刎,取出兵刃动手罢!”
7 W: N7 B- u' h' [& [4 y1 e8 M  郝大通惨然一笑,说道:“贫道误伤了孙婆婆,不愿再跟你一般见识,你带了杨过出观去罢。”他想小龙女虽因逐走霍都王子而名满天下,终究不过凭借一群玉蜂之力。她小小年纪,就算武功有独得之秘,总不能强过孙婆婆去,让她带杨过而去,来念着双方师门上代情谊,息事宁人,二来误杀孙婆婆后心下实感不安,只得尽量容让。
9 _! I6 E) u$ H3 E  不料小龙女对他说话仍是恍如没有听见,左手轻扬,一条白色绸带忽地甩了出来,直扑郝大通的门面。这一下来得无声无息,事先竟没半点朕兆,烛光照映之下,只见绸带未端系着一个金色的圆球。郝大通见她出招迅捷,兵器又是极为怪异,一时不知如何招架,他年纪已大,行事稳重,虽然自恃武功高出对方甚多,却也不肯贸然接招,当下闪身往左避开。
1 x& K5 @4 f1 [) P$ E+ A0 f8 z  哪知小龙女这绸带兵刃竟能在空中转弯,郝大通跃向左边,这绸带跟着向左,只听得玎玎玎三声连响,金球疾颤三下,分点他脸上“迎香”、“承位”、“人中”三个穴道。这三下点穴出手之快、认位之准,实是武林中的第一流功夫,又听得金球中发出玎玎声响,声虽不大,却是十分怪异,入耳荡心摇魄。郝大通大惊之下,急忙使个“铁板桥”,身子后仰,绸带离脸数寸急掠而过。他怕绸带上金球跟着下击,也是他武功精纯,挥洒自如,便在身子后仰之时,全身忽地向旁搬移三尺。这一着也是出乎小龙女意料之外,铮的一响,金球击在地下。她这金球击穴,着着连绵,郝大通竟在极危急之中以巧招避过。
( T; H6 H. C/ y$ g5 c9 p" N  郝大通伸直身子,脸上己然变色。群道不是他的弟子,就是师侄,向来对他的武功钦服之极,见他虽然未曾受伤,这一招却避得极是狼狈,无不骇异。四名道人各挺长剑向小龙女刺去。小龙女道:“是啦,早该用兵刃!”0 K+ u2 I% T/ z2 j
  双手齐挥,两条白绸带犹如水蛇般婉蜒而出,玎玎两响,接着又是玎玎两响,四名道人手腕上的“灵道”穴都被金球点中,呛啷、呛啷两声,四柄长剑投在地下。这一下先声夺人,群道尽皆变色,无人再敢出手进击。
% V( E4 J% a: x- _, R, i! _  郝大通初时只道小龙女武功多半平平,哪知一动上手竟险些输在她的手里,不由得起了敌忾之心,从一名弟子手中接过长剑,说道:“龙姑娘功夫了得,贫道倒失敬了,来来来,让贫道领教高招。”小龙女点了点头,玎玎声响,白绸带自左而右的横扫过去。
$ x  Z) v! l& i. ~  按照辈份,郝大通高着一辈,小龙女动手之际本该敬重长辈,先让三招,但她一上来就下杀手,于甚么武林规矩全不理会。郝大通心想:“这女孩儿武功虽然不弱,但似乎甚么也不懂,显是绝少临敌接战的经历,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当下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摆动长剑,与她的一对白绸带拆解起来。/ F1 `; X% c6 H  |3 `6 J
  群道团团围在周围,凝伸观战。烛光摇晃下,但见一个白衣少女,一个灰袍老道,带飞如虹,剑动若电,红颜华发,渐斗渐烈。- A$ n, f% X- G  L7 D# B' d
  郝大通在这柄剑上花了数十载寒暑之功,单以剑法而论,在全真教中可以数得上第三、四位,但与这小姑娘翻翻滚滚拆了数十招,竟自占不到丝毫便宜。小龙女双绸带矫夭似灵蛇,圆转如意,再加两枚金球不断发出玎玎之声,更是扰人心魄。郝大通久战不下,虽然未落丝毫下风,但想自己是武林中久享盛名的宗匠,若与这小女子战到百招以上,纵然获胜,也已脸上无光,不由得焦躁起来,剑法忽变,自快转慢,招式虽然比前缓了数倍,剑上的劲力却也大了数倍。初时剑锋须得避开绸带的卷引,此时威力既增,反而去削斩绸带。
! P! p9 z5 }+ \4 \& q" \  再拆数招,只听铮的一响,金球与剑锋相撞,郝大通内力深厚,将金球反激起来,弹向小龙女面门,当即乘势追击,众道欢呼声中剑刃随着绸带递进,指向小龙女手腕,满似她非撒手放下绸带不可,否则手腕必致中剑。哪知小龙女右手疾翻,已将剑刃抓住,喀的一响.长剑从中断为两截。
7 V' z/ v% X8 J6 a+ N- S) i  这一下群道齐声惊叫,郝大通向后急跃,手中拿着半截断剑,怔怔发呆。
! K' X  [/ T$ J* o- P  他怎想得到对方手套系以极细极韧的白金丝织成,是她师祖传下的利器,虽然轻柔软薄,却是刀枪不入,任他宝刀利剑部难损伤,剑刀被她摹地抓注,随即以巧劲折断。, e* w% E# N' J) B* |- A! a
  郝大通脸色苍白,大败之余,一时竟想不到她手套上有此巧妙机关,只道她当真是练就了刀枪不入的上乘功大,颤声说道:“好好好,贫道认输。龙姑娘,你把孩子带走罢。”小龙女道:“你打死了孙婆婆,说一句认输就算了?”郝大通仰天打个哈哈,惨然道:“我当真老胡涂了!”提起半截断剑就往颈中抹去。  L2 g+ x: f/ R$ n8 M
  忽听铮的一响,手上剧震,却是一枚铜钱从墙外飞入,将半截断剑击在地下。他内力深厚,要从他手中将剑击落,真是谈何容易?郝大通一凛,从这钱镖打剑的功夫,已知是师兄丘处机到了,抬起头来,叫道:“丘师哥,小弟无能,辱及我教,你瞧着办罢。”只听墙外一人纵声长笑,说道:“胜负乃是常事,若是打个败仗就得抹脖子,你师哥再有十八颗脑袋也都割完啦。”人随身至,丘处机手持长剑,从墙外跃了进来。
8 F- G) L$ W# W1 t; v2 F# w. x0 `& Q  他生性最是豪爽不过,厌烦多闹虚文,长剑挺出,刺向小龙女手臂,说道:“全真门下丘处机向高邻讨教。”小龙女道:“你这老道倒也爽快。”
- ]+ g, \8 W2 D, ~. v- Q  左掌伸出,又已抓住丘处机的长剑。郝大通大急叫:“师哥,留神!”但为时已经不及,小龙女手上使劲,丘处机力透剑锋,二人手劲对手劲,喀喇一响,长剑又断。但小龙女也是震得手臂酸麻,胸口隐隐作痛。只这一招之间,她己知丘处机的武功远在郝大通之上,自己的“玉女心经”未曾练成,实是胜他不得,当下将断剑往地下一掷,左手夹着孙婆婆的尸身,右手抱起杨过,双足一登,身子腾空而起,轻飘飘的从墙头飞了出去。2 r$ l" f0 }5 x# q  [0 a8 Z
  丘处机、郝大通等人见她忽然露了这手轻身功夫,不由得相顾骇然。丘郝二人与她交手,已知她武功虽精,比之自己终究尚有不及,但如此了得的轻身功夫却当真是见所未见。郝大通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丘处机道:“郝师弟,枉为你修习了这多年道法,连这一点点挫折也勘不破?咱们师兄弟几个这次到山西,不也闹了个灰头上脸?”郝大通惊道,“怎么?没人损伤吗?”丘处机道:“这事说未话长,咱们见马师哥去。”
+ @; g7 S1 g* e! C! S  原来李莫愁在江南嘉兴连伤陆立鼎等数人,随即远走山西,在晋北又伤了几名豪杰。终于激动公愤,当地的武林首领大撤英雄帖,邀请同道群起而攻。全真教也接到了英雄帖。当时马钰与丘处机等商议,都说李莫愁虽然作恶多端,但她的师祖终究与重阳先师渊源极深,最好是从中调解,给她一条自新之路。当下刘处玄与孙不二两人连袂北上。哪知李莫愁行踪诡秘,忽隐忽现,刘孙二人竟是奈何她不得,反给她又伤了几名晋南晋北的好汉。8 _& Z1 w* M  W- O' L' e
  后来丘处机与王处一带同十名弟子再去应援。李莫愁自知一人难与众多好手为敌,便以言语相激,与丘王诸人订约逐一比武。第一日比试的是孙不二。李莫愁暗下毒手,以冰魄银针刺伤了她,随即亲上门去,馈赠解药,叫丘处机等不得不受。这么一来,全真诸道算是领了她的情,按规矩不能再跟她为敌。诸人相对苦笑,鎩羽而归。幸好丘处机心急回山,先走一步。没与王处一等同去太行山游览,这才及时救了郝大通的性命。* w! ^% \) ^  K
  小龙女出了重阳宫后,放下杨过,抱了孙婆婆的尸身,带同杨过回到活死人墓中。她将孙婆婆尸身放在她平时所睡的榻上,坐在榻前椅上,支颐于几,呆呆不语。杨过伏在孙婆婆身上,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停。过了良久,小龙女道:“人都死了,还哭甚么?你这般哭她,她也不会知道了。”杨过一怔,觉得她这话甚是辛辣无情,但仔细想来,却也当真如此,伤心益甚,不禁又放声大哭。% }# Z9 i0 o2 n( ~; ?) H; N
  小龙女冷冷的望着他,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又过良久,这才说道:“咱们去葬了她,跟我来。”抱起孙婆婆的尸身出了房门。杨过伸袖抹了眼泪,跟在她后面。墓道中没半点光亮,他尽力睁大眼睛,也看不见小龙女的白衣背影,只得紧紧跟随,不敢落后半步。她弯弯曲曲的东绕西回,走了半晌,推开一道沉重的石门,从怀中取出火折打着了火,点燃石桌上的两盏油灯。, z# g. x4 O- Q! m) v
  杨过四下里一看,不由得打个寒噤,只见空空旷旷的一座大厅上并列放着五具石棺。凝神细看,见两具石棺棺盖已密密盖着,另外三具的棺盖却只推上一半,也不知其中有无尸体。
& ]0 X9 t( V% b8 B8 o) X" @( ?  小龙女指着右边第一具石棺道:“祖师婆婆睡在这里。”指着第二具石棺道:“师父睡在这里。”杨过见她伸手指向第三具石棺,心中怦怦而跳,不知她要说谁睡在这里,眼见棺盖没有推上,若是有僵尸在内,岂不糟糕之极?只听她道:“孙婆婆睡在这里。”杨过才知是具空棺,轻轻吐了一口气。) a' s5 }' t$ D8 I: T) n
  他望着旁边两具空棺,好奇心起,问道:“那两口棺材呢?”小龙女道:“我师姊李莫愁睡一口,我睡一口。”杨过一呆,道:“李莫愁……李姑娘会回来么?”小龙女道,“我师父这么安排了,她总是要回来的。这里还少一口石棺,因为我师父料不到你会来。”杨过吓了一跳,忙道:“我不,我不!”
. W/ h5 A- o6 |+ B  小龙女道:“我答允孙婆婆要照料你一生一世。我不离开这儿,你自然也在这儿。”. N3 ^& t4 F2 D  ^( `+ e
  杨过听她满不在乎的谈论生死大事,也就再无顾忌,道:“就算你不让我出去,等你死了,我就出去了。”小龙女道:“我 既说要照料你一生一世,就不会比你先死。”杨过道:“为甚么?你年纪比我大啊!”小龙女冷冷的道:“我死之前,自然先杀了你。”杨过吓了一跳,心想:“那也未必。脚生在我身上,我不会逃走么?”+ U  H8 x; g4 E! A
  小龙女走到第三具石棺前.推开棺盖,抱起孙婆婆便要放入。杨过心中不舍,说道:“让我再瞧婆婆一眼。”小龙女见他与孙婆婆相识不过一日,却已如此重情,不由得好生厌烦,皱了皱眉头,当下抱着孙婆婆的尸身不动。
9 i, ?+ ^2 R. g( H  杨过在暗淡灯光下见孙婆婆面目如生,又想哭泣。小龙女横了他一眼,将孙婆婆的尸身放入石棺,伸手抓注棺盖一拉,喀隆一声响,棺盖与石棺的榫头相接,盖得严丝合缝。1 y8 r% W( L% u# @# p' L
  小龙女怕杨过再哭,对他一眼也不再瞧,说道:“走罢!”左袖挥处,室中两盏油灯齐灭,登时黑成一团。杨过怕她将自己关在墓室之中,急忙跟出。7 o" F# j/ j: ]/ B9 F2 R2 |) O
  墓中天地,不分日夜。二人闹了这半天也都倦了。小龙女命杨过睡在孙婆婆房中。杨过自幼独身浪迹江湖,常在荒郊古庙中过夜,本来胆子甚壮,但这时要他在墓中独睡一室,想起石棺中那些死人,却是说不出的害怕。小龙女连说几声,他只是不应。小龙女道:“你没听见么?”杨过道:“我怕。”2 _2 N* X/ I# a1 E* a' P- t
  小龙女道:“怕甚么?”杨过道:“我不知道。我不敢一人睡。”小龙女皱眉道:“那么跟我一房睡罢。”当下带他到自己的房中。5 V2 y& ]1 n3 }0 q& q& o, @
  她在暗中惯了,素来不点灯烛,这时特地为杨过点了一枝蜡烛。杨过见她秀美绝伦,身上衣衫又是皓如白雪,一尘不染,心想她的闺房也必陈设得极为雅致,哪知一进房中,不由得大为失望,但见她房中空空洞洞,竟和放置石棺的墓室无异。一块长条青石作床,床上铺了张草席,一幅白布当作薄被,此外更无别物。
6 P9 w2 Y& i3 d9 a8 R: {5 W: I  杨过心想:“不知我睡在哪里?只怕她要我睡在地下。”正想此事,小龙女道:“你睡我的床罢!”杨过道:“那不好,我睡地下好啦。”小龙女脸一板,道:“你要留在这儿,我说甚么,你就得听话。你跟全真教的道士打架,那由得你。哼哼,可是你若违抗我半点,立时取你性命。”杨过道:“你不用这么凶,我听你话就是。”小龙女道:“你还敢顶嘴?”杨过见她年轻美丽,却硬装狠霸霸模样,伸了伸舌头,就不言语了。小龙女已瞧在眼里,道:“你伸舌头干甚么?不服我是不是?”杨过不答,脱下鞋子,径自上床睡了。2 M- w$ y/ Q! k/ t; h$ `
  一睡到床上,只觉彻骨冰凉,大惊之下,赤脚跳下床来。小龙女见他吓得狼狈,虽然矜持,却也险些笑出声来,道:“干甚么?”杨过见她眼角之间蕴有笑容,便笑道:“这床上有古怪,原来你故意作弄我。”小龙女正色道:“谁作弄你了。这床便是这样的,快上去睡着。”说着从门角后取出一把扫帚,道:“你若是睡了一阵溜下来,须吃我打十帚。”
, W4 R% }. m0 O# Z) d6 d. ]' o  杨过见她当真,只得又上床睡倒,这次有了防备,不再惊吓,只是草席之下似是放了一层厚厚的寒冰,越睡越冷,禁不住全身发抖,上下两排牙齿相击,格格作响。再睡一阵,寒气透骨,实在忍不下去了。% h* q5 L: C' X8 ^+ R
  转眼向小龙女望去,见她脸上似笑非笑,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心中暗暗生气,当下咬紧牙关,全力与身下的寒冷抗御。只见小龙女取出一根绳索。
' e, P7 d# x2 A  在室东的一根铁钉上系住.拉绳横过室中,将绳子的另端系在西壁的一口钉上,绳索离地约莫一人来高。她轻轻纵起,横卧绳上,竟然以绳为床,跟着左掌挥出,掌风到处,烛火登熄。( I! _3 i; _) Q
  杨过大为钦服,说道:“姑姑,明儿你把这本事教给我好不好?”小龙女道:“这本事算得甚么?你好好的学,我有好多厉害本事教你呢。”杨过听得小龙女肯真心教他,登时将初时的怨气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感激之下,不禁流下泪来,哽咽道:“姑姑,你待我这么好,我先前还恨你呢。”小龙女道,“我赶你出去,你自然恨我,那也没甚么希奇。”杨过道:“倒不为这个,我只道你也跟我从前的师父一样,尽教我些不管用的功夫。”0 \+ F: V, s/ Z: [4 w. s
  小龙女听他话声颤抖,问道:“你很冷么?”杨过道:“是啊,这张床底下有甚么古怪,怎地冷得这般厉害?”小龙女道:“你爱不爱睡?”杨过道:“我……我不爱。”小龙女冷笑道:“哼,你不爱睡,普天下武林中的高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睡此床而不得呢。”杨过奇道:“那不是活受罪么?”* s+ |1 o9 e( _' X
  小龙女道:“哼,原来我宠你怜你,你还当是活受罪,当真不知好歹。”
) q7 N9 V1 B+ D5 c1 D  杨过听她口气,似乎她叫自己睡这冷床确也不是恶意,于是柔声央求道:“好姑姑,这张冷床有甚么好处,你跟我说好不好?”小龙女道:“你要在这床上睡一生一世,它的好处将来自然知道。合上眼睛,不许再说。”黑暗中听得她身上衣衫轻轻的响了几下,似乎翻了个身,她凌空睡在一条绳索之上,居然还能随便翻身,实是不可思议。" F+ z# w! e& D
  她最后两句话声音严峻,杨过不敢再问,于是合上双眼想睡,但身下一阵阵寒气透了上来,想着孙婆婆又心中难过,哪能睡着?过了良久,轻声叫道:“姑姑,我抵不住啦。”但听小龙女呼吸徐缓,已然睡着。他又轻轻叫了两声,仍然不闻应声,心想:“我下床来睡,她不会知道的。”当下悄悄溜下床来,站在当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6 e1 z5 [+ _" B  s9 `- o- F  Q* @
  哪知刚站定脚步,瑟的一声轻响,小龙女已从绳上跃了过来,抓住他左手扭在他背后,将他按在地下。杨过惊叫一声。小龙女拿起扫帚,在他屁股上用力击了下去。杨过知道求饶也是枉然,于是咬紧牙关强忍。起初五下甚是疼痛,但到第六下时小龙女落手已轻了些,到最后两下时只怕他挨受不起,打得更轻。十下打过,提起他往床上一掷,喝道:“你再下来,我还要再打。”* ]' {& X1 w( n
  杨过躺在床上,不作一声,只听她将扫帚放回门角落里,又跃上绳索睡觉。小龙女只道他定要大哭大闹一场,哪知他竟然一声不响,倒是大出意料之外,问道:“你干么不作声?”杨过道:“没甚么好作声的,你说要打,总须要打,讨饶也是无用。”小龙女道:“哼,你在心里骂我。”杨过道:“我心里没骂你,你比我从前那些师父好得多。”小龙女奇道:“为甚么?”/ ]- \% i+ z2 @9 J% @
  杨过道:“你虽然打我,心里却怜惜我。越打越轻,生怕我疼了。”小龙女被他说中心事,脸上微微一红,好在黑暗之中,也不致被他瞧见,骂道:“呸,谁怜惜你了,下次你不听话,我下手就再重些。”4 Z- W( |$ f: ?( s
  杨过听她的语气温和,嬉皮笑脸的道:“你打得再重,我也喜欢。”小龙女啐道:“贱骨头,你一日不挨打,只怕睡不着觉。”杨过道:“那要瞧是谁打我。要是爱我的人打我,我一点也不恼,只怕还高兴呢。她打我,是为我好。有的人心里恨我,只要他骂我一句,瞪我一眼,待我长大了,要一个个去找他算帐。”小龙女道:“你倒说说看,哪些人恨你,哪些人爱你。”) ]- J: }$ `% q* _/ y
  杨过道:“这个我心里记得清清楚楚。恨我的人不必提啦,多得数不清。爱我的有我死了的妈妈,我的义父,郭靖伯伯,还有孙婆婆和你。”
3 d4 I* K2 G3 |; n& X& l  小龙女冷笑道:“哼,我才不会爱你呢。孙婆婆叫我照料你,我就照料你,你这辈子可别盼望我有好心待你。”杨过本已冷得难熬,听了此言,更如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忍着气问道:“我有甚么不好,为甚么你这般恨我?”
! }% U5 ~; x7 |8 p0 W- z8 s  小龙女道:“你好不好关我甚么事?我也没恨你。我这一生就住在这坟墓之中,谁也不爱,谁也不恨。”杨过道:“那有甚么好玩?姑姑,你到外面去过没有?”小龙女道:“我没下过终南山,外面也不过有山有树,有太阳月亮,有甚么好?”1 i2 s$ t3 s( E8 A
  杨过拍手道:“啊哟,那你可真是枉自活这一辈子啦。城里形形色色的东西,那才教好看呢。”当下把自幼东奔西闯所见的诸般事物一一描述。他口才本好,这时加油添酱,更加说得希奇古怪,变幻百端。好在小龙女活了一十八岁从未下过终南山,不管他如何夸张形容,全都信以为真,听到后来,不禁叹了口气。: G: H4 R. g. p
  杨过道:“姑姑,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小龙女道:“你别胡说!祖师婆婆留下遗训,在这活死人墓中住过的人,谁也不许下终南山一步。”
7 h+ ~7 i' w6 M9 w+ D3 r6 `  杨过吓了一跳,道:“难道我也不能下山啦?”小龙女道:“自然不能。”* l9 k2 E8 N& P
  杨过听了倒也并不忧急,心道:“桃花岛是海中孤零零的一个岛,我去了也能离开,这座大坟又怎当真关得我住?”又问:“你说那个李莫愁李姑娘是你师姊,她自然也在这活死人墓中住过了,怎么又下终南山去?”小龙女道,“她不听我师父的话,是师父赶她出去的。”杨过大喜,心想:“有这么个规矩就好办,哪一天我想出去了,只须不听你话,让你赶了出去便是。”但想这番打算可不能露了口风,否则就不灵了。
( ^8 ^% y6 \: d7 j* j. Q. ^% u  两人谈谈说说,杨过一时之间倒忘了身上的寒冷,但只注口片刻,全身又冷得发抖,当下央求道:“姑姑,你饶了我罢。我不睡这床啦。”小龙女道:“你跟全真教的师父打架,不肯讨一句饶,怎么现下这般不长进?”杨过笑道:“谁侍我不好,他就是打我,我也不肯输一句口。谁待我好呢,我为他死了也是心甘情愿,何况讨一句饶?”小龙女呸了一声,道:“不害臊,谁待你好了?”9 N* Z3 Q0 u2 z, Z& F( c
  小龙女自幼受师父及孙婆婆抚养长大,十八年来始终与两个年老婆婆为伴。二人虽然对她甚好,只是她师父要她修习《玉女心经》,自幼便命她摒除喜怒哀乐之情,只要见她或哭或笑,必有重谴,孙婆婆虽是热肠之人,却也不敢碍了她的进修,是以养成了一副冷酷孤僻的脾气。这时杨过一来,此人心热如火,年又幼小,言谈举止自与两位婆婆截然相反。小龙女听他说话,明知不对,却也与他谈得娓娓忘倦。她初时收留杨过,全为了孙婆婆的一句请托,但后来听杨过总说自己待他好,自然而然觉得自己确是待他不错。
$ H9 X% J: V. _1 u2 c" a9 E$ q  杨过听她语音之中井无怒意,大声叫道:“冷啊,冷啊,姑姑,我抵不住啦。”其实他身上虽冷,却也不须喊得如此惊天动地。小龙女道:“你别吵,我把这石床的来历说给你知道。”杨过喜道:“好。我不叫啦,姑姑你说罢,”小龙女道:“我说普天下英雄都想睡这张石床,并非骗你。这床是用上古寒玉制成,实是修习上乘内功的良助。”杨过奇道,“这不是石头么?”
6 A) Y( ^! K: V, u  小龙女冷笑道:“你说见过不少古怪事物,可见过这般冰冷的石头没有?这是祖师婆婆花了七年心血,到极北苦寒之地,在数百丈坚冰之下挖出来的寒玉。睡在这玉床上练内功,一年抵得上平常修练的十年。”杨过喜道:“啊,原来有这等好处。”小龙女道:“初时你睡在上面,觉得奇寒难熬,只得运全身功力与之相抗,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纵在睡梦之中也是练功不辍。! d* F/ n% ~/ k( R1 x
  常人练功,就算是最勤奋之人,每日总须有几个时辰睡觉。要知道练功是逆天而行之事,气血运转,均与常时不同,但每晚睡将下来,气血自不免如旧运转,倒将白天所练成的功夫十成中耗去了九成。但若在这床上睡觉,睡梦中非但不耗白日之功,反而更增功力。”
$ d( z; R5 r+ H1 e0 o5 z* o, W* {  U  杨过登时领悟,道:“那么晚问在冰雪上睡觉,也有好处。”小龙女道:“那又不然。一来冰雪被身子偎热,化而为水,二来这寒玉胜过冰雪之寒数倍。6 l4 a: @' X+ _9 A' r. N1 X' W, X6 W2 s
  这寒玉床另有一桩好处,大凡修练内功,最忌的是走火入魔,是以平时练功,倒有一半的精神用来和心火相抗。这寒玉乃天下至阴至寒之物,修道人坐卧其上,心火自清,因此练功时尽可勇猛精进,这岂非比常人练功又快了一倍?”
. Q- K. _# i0 d  杨过喜得心痒难搔,道:“姑姑,你待我真好,你借了这床给我睡,我就不怕武家兄弟与郭芙他们了。全真教的赵志敬他们练功虽久,我也追得上。”小龙女冷冷的道:“祖师婆婆传下的遗训,既在这墓中住,就得修心养性,绝了与旁人争竞之念。”杨过急道:“难道他们这般欺侮我,又害死了孙婆婆,咱们就此算了。”小龙女道:“一个人总是要死的,孙婆婆若是不死在郝大通手里,再过几年,她好端端的自己也会死。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甚么分别?报仇雪恨的话,以后不可再跟我提。”
; k' E6 E2 ^6 W- E) [8 L) e% R6 V3 w  杨过觉得这些话虽然言之成理,但总有甚么地方不对,只是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就在此时,寒气又是阵阵侵袭,不禁发起抖来。小龙女道:“我教你怎生抵挡这床上的寒冷。”于是传了他几句口诀与修习内功的法门,正是她那一派的入门根基功夫。杨过依法而练,只练得片刻,便觉寒气大减,待得内息转到第三转,但感身上火热,再也不嫌冰冷难熬,反觉睡在石床上甚是清凉舒服,双眼一合,竟迷迷糊糊的睡去了。睡了小半个时辰,热气消失,被床上的寒意冷醒了过来,当下又依法用功。如此忽醒忽睡,闹了一夜,次晨醒转却丝毫不觉困倦。原来只一夜之间,内力修为上便已有了好处。) v- }" J  w1 \- G
  两人吃了早饭,杨过将碗筷拿到厨下,洗涤干净.回到大厅中来。小龙女道:“有一件事,你去想想明白。若是你当真拜我为师呢,一生一世就得听我的话。若是不拜我为师,我仍然传你功夫,你将来若是胜得过我,就凭武功打出这活死人墓去。”杨过毫不思索,道,”我自然拜你为师。就算你不传我半点武艺,我也会听你的话。”小龙女奇道:“为甚么?”杨过道:“姑姑,您心里待我好,难道我不知道么?”小龙女板起脸道:“我待你好不好,不许你再挂在嘴上说。你既决意拜我为师,咱们到后堂行礼去。”) q5 z2 U# Z8 m/ n" P# D% b* {; ^+ Z
  杨过跟着她走向后堂,只见堂上也是空荡荡的没甚么陈设,只东西两壁都挂着一幅画。西壁画中是两个姑娘。一个二十五六岁,正在对镜梳妆,另一个是十四五岁的丫鬟,手捧面盆,在旁侍候。画中镜里映出那年长女郎容貌极美,秀眉入鬓,眼角之间却隐隐带着一层杀气。杨过望了几眼,心下不自禁的大生敬畏之念。
$ N0 `; Z' {/ }9 W" v  小龙女指着那年长女郎道:“这位是祖师婆婆,你磕头罢。”杨过奇道:“她是祖师婆婆,怎么这般年轻?”小龙女道:“画像的时候年轻,后来就不年轻了。”杨过心中琢磨着“画像的时候年轻,后来就不年轻了”这两句话,大生凄凉之感,怔怔的望着那幅画像,不禁要掉下泪来。' N! p  b+ ?5 \2 n- ~1 c% Q3 q( m
  小龙女哪知他的心意,又指着那丫鬟装束的少女道:“这是我师父,你快磕头罢。”杨过侧头看那画像,见这少女憨态可掬,满脸稚气,哪知后来竟成了小龙女的师父,当下不遑多想,跪下就向画像磕头。( f* v% D! [, x1 _7 c9 H" c
  小龙女待他站起身来,指着东壁上悬挂着的画像道:“向那道人吐一口唾沫。”杨过一看,见像中道人身材甚高,腰悬长剑,右手食指指着东北角,只是背脊向外,面貌却看不见。他甚感奇怪,问道:“那是准?干么唾他?”, C" [4 |4 w, [  u  p
  小龙女道:“这是全真教的教主王重阳,我们门中有个规矩,拜了祖师婆婆之后,须得向他唾吐。”杨过大喜,他对全真教本来十分憎恶,觉得本门这个规矩妙之极矣,当下大大一口唾沫吐在王重阳画像的背上,吐了一口颇觉不够,又吐了两口,还待再吐,小龙女道:“够啦!”
( J2 J6 a; ^/ h, _4 w3 Y4 Y9 }  杨过问道:“咱们祖师婆婆好恨王重阳么?”小龙女道:“不错。”杨过道:“我也恨他,于么不把他的画像毁了,却留在这里?”小龙女道:“我也不知道,只听师父与孙婆婆说,天下男子就没一个好人。”她突然声音严厉,喝道:“日后你年纪大了,做了坏事出来,瞧我饶不饶你?”杨过道:“你自然饶我。”小龙女本来威吓示警,不意他竟立即答出这句话来,一怔之下,倒拿他无法可想,喝道:“快拜师父。”
; D' p* w# c# C4 r7 j  杨过道:“师父自然是要拜的。不过你先须答允我一件事,否则我就不拜。”小龙女心想:“听孙婆婆说,自来收徒之先,只有师父叫徒儿吝允这样那样.岂有徒儿反向师父要挟之理?”只是她生性沉静,倒也并不动怒,道:“甚么事?你倒说来听听。”杨过道:“我心里当你师父,敬你重你,你说甚么我做甚么,可是我口里不叫你师父,只叫你姑姑。”小龙女又是一呆。问道:“那为甚么?”杨过道:“我拜过全真教那个臭道士做师父,他待我不好,我在梦里也咒骂师父。因此还是叫你姑姑的好,免得我骂师父时连累到你。”小龙女哑然失笑,觉得这孩子的想法倒也有趣,便道:“好罢,我答允你便是。”* P3 U! f) n  A. O, A* J0 ?' B, B
  杨过当下恭恭敬敬的跪下,向小龙女咚咚的叩了八个响头。说道:“弟子杨过今日拜小龙女姑姑为师,自今而后,杨过永远听姑姑的话,若是姑姑有甚危难凶险,杨过要舍了自己性命保护姑姑,若是有坏人欺侮姑姑的话,杨过一定将他杀了。”其实此时小龙女的武功不知比他要高出多少,但杨过见她秀雅柔弱,胸中油然而生男子汉保护弱女子的气概,到后来竟越说越是慷慨激烈。小龙女听他语气诚恳,虽然话中孩子气甚重,却也不禁感动。
! {5 U3 ~1 J0 u' Q2 b  杨过磕完了头,爬起身来,满脸都是喜悦之色。小龙女道:“你有甚么好高兴的?我本事胜不过那全真教的老道丘处机,更加比不上你的郭伯伯。”% P% ?# p( n( X8 P
  杨过道,“他们再好也不干我事,但你肯真的教我功夫啊。”小龙女道:“其实学了武功也没甚么用。只是在这墓中左右无事,我就教你罢了。”
# H* P1 R2 w# k( [  杨过道:“姑姑,咱们这一派叫作甚么名字?”小龙女道:“自祖师婆婆入居这活死人墓以来,从来不跟武林人物打交道,咱们这一派也没甚么名字。后来李师姊出去行走江湖,旁人说她是‘古墓派’弟子,咱们就叫‘古墓派’罢!”杨过摇头道:“古墓派,这名字不好!”他刚拜师入门,便指谪本门的名字,小龙女也不以为意,说道:“名字好不好有甚相干?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一会。”
$ `, j9 A  @0 _; ?  杨过想起自己孤零零的留在这墓之中,大是害怕,忙道:“姑姑,我和你同去。”小龙女横了他一眼,道:“你说永远听我话,我第一句话你就不听。”杨过道:“我怕。”小龙女道:“男子汉大丈夫,怕甚么了?你还说要帮我打坏人呢。”杨过想了一想,道:“好,那你快些回来,”小龙女冷冷的道,“那也说不定,要是一时三刻捉不到呢?”杨过奇道:“捉甚么?”
. @% Q: o1 p/ [4 m  小龙女不再答话,径自去了。: H8 d9 {. x5 F6 s' v4 G: L
  她这一出去,墓中更无半点声息。杨过心中猜想,不知她去捉甚么人,但想她不会下终南山,定是去捉全真教的道人了,只是不知捉谁,捉来自然要折磨他一番,倒是大大的妙事,但姑姑孤身一人,别吃亏才好。胡思乱想了一阵,出了大厅,沿着走廊向西走去,走不了十多步、眼前便是一片漆黑。5 o  w8 `& u  v& e; n
  他只怕迷路,摸着墙壁慢慢走回,不料走到二十步以上,仍是不见大厅中的灯光,他惊慌起来,加快脚步向前。本已走错了路,这一慌乱,更是错上加错。越走越快,东碰西撞,黑暗中但觉处处都是歧路岔道,永远走不回大厅之中。他放声大叫:“姑姑,姑姑,快来救我。”回音在墓道之中传来,隐隐发闷。: \. E. j' o1 p* H) D
  乱闯了一阵,只觉地下潮湿,拔脚时带了泥泞上来,原来已非墓道,却是走进了与墓道相通的地底隧道。他更是害怕,心道:“我若在墓中迷路,姑姑总能找到我。现下我走到了这里,她遍找不见,只道我逃了出去,她定会伤心得很。”当下不敢再走,摸到一块石头,双手支颐,呆呆的坐着,只想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声。' V* q; a* y4 S6 Q6 ^
  这样枯坐了一个多时辰,忽然隐隐听到“过儿,过儿!”的叫声。杨过大喜,急跃而起,叫道:“姑姑,我在这里。”可是那“过儿,过儿”的叫声却越去越远。杨过大急,放大了噪子狂喊:“我在这里。”过了一阵子,仍不听见甚么声息,突觉耳上一凉,耳朵被人提了起来。
# f9 j1 X' e4 S$ p/ ]3 V, T$ O- Z  他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大喜,叫道:“姑姑,你来啦,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小龙女道:“你到这里来干甚么?”杨过道:“我走错了路。”小龙女嗯了一声,拉住他手便走,虽在黑暗之中,然而她便如在太阳下一般,转弯抹角,行走迅速异常。杨过道:“姑姑,你怎么能瞧见?”小龙女道:“我一生在黑暗中长大,自然不用光亮。”杨过适才在这一个多时辰中惊悔交集,此时获救,自是喜不自胜,只不知说些甚么才好。- I$ z" ?9 g  a# S3 I( C
  片刻之间,小龙女又带他回到大厅。杨过叹了一口长气,道:“姑姑,刚才我真是担心。”小龙女道:“担心甚么?我总会找到你的。”杨过道:“不是担心这个,我怕你以为我自己逃走了,心里难过。”小龙女道:“你若是逃走,我对孙婆婆的诺言就不用守了,又有甚么难过?”5 y0 D( j# s( r5 M
  杨过听了,很觉无昧,问道:“姑姑,你捉到了么?”小龙女道:“捉到了。”杨过道:“你为甚么捉他?”小龙女道:“给你练习武功啊。跟我来!”杨过心想:原来她去捉个臭道人来给我过招,那倒有趣,最好捉的便是师父赵志敬,他给姑姑制服后,只有挨自己的拳打足踢,无法反抗,当真是大大的过痛,跟随在后,越想越是开心。' z. j# N! F  _. V+ \- {. I1 R! \7 `
  小龙女转了几转,推开一扇门,进了一间石室,室中点着灯火。石室奇小,两人站着,转身也不容易,室顶又矮,小龙女伸长手臂,几可碰到。杨过不见道士,暗暗纳罕,问道:“你捉来的道士呢?”小龙女道:“甚么道士?”杨过道:“你不是说出去捉人来助我练功么?”小龙女道:“谁说是人了?就在这儿。”俯身在石室角落里提起一只布袋,解开缚在袋口的绳索,倒转袋子一抖,飞出来三只麻雀。杨过大是奇怪,心道:“原来姑姑出去是捉麻雀。”  k6 K6 {! u9 \6 f% z
  小龙女道:“你把三只麻雀都捉来给我,可不许弄伤了羽毛脚爪。”杨过喜道:“好啊!”扑过去就抓。可是麻雀灵便异常,东飞西扑,杨过气喘吁吁,累得满头大汗,别说捉到,连羽毛也碰不到一根。
% B4 U! B5 }/ }; ^$ {: P  小龙女道:“你这么捉不成,我教你法子。”当下教了他一些窜高扑低、挥抓拿捏的法门。杨过才知她是经由捉麻雀而授他武功,当下牢牢记住。只是诀窍虽然领会了,一时之间却不易用得上。小龙女任他在小室中自行琢磨练习,带上了门出去。4 ~# x. X! d( {3 u+ b
  这一日杨过并未捉到一只,晚饭过后,就在寒玉床上练功。第二日再捉麻雀,跃起时高了数寸,出手时也快捷了许多。到第五日上,终于抓到了一只。杨过大喜不已,忙奔去告知小龙女。不料她殊无嘉许之意,冷冷的道:“一只有什么用,要连捉三只。”, _& E& I0 f  ^1 d: T" n
  杨过心想:“既能捉到一只,再捉两只又有何难?”岂知大谬不然,接连两日,又是一只也捉不到了。小龙女见三只麻雀已累得精疲力尽,用饭粒饱饱喂了一顿,放出墓去,另行捉了三只来让他练习。到了第八日上,杨过才一口气将三只麻雀抓住。
& F0 i7 l; ?! ^! U  小龙女道:“今天该上重阳宫去啦。”杨过惊道:“干甚么?”小龙女不答,带着他走出墓门。杨过已有七日不见日光。乍见之下,眼睛几乎睁不开来。4 m+ L' X) j' M+ [+ |
  两人来到重阳宫前。杨过心下惴惴,不注斜眼瞧小龙女,却见她神色漠然,于她心意猜不到半分,只听她朗声叫道:“赵志敬,快出来。”
' }+ A, k9 C, }8 n' F+ e8 j  两人来到宫前,便有人报了进去,小龙女叫声甫毕,宫中涌出数十名道士。两名小道士左右扶着赵志敬,只见他形容憔悴,双目深陷,已无法自行站立。众道见到二人,都是手按剑柄,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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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15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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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S( x3 q* K9 V! u+ e2 {/ n: d2 q  小龙女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交在杨过手里,高声道:“这是治疗蜂毒的蜜浆,拿去给赵志敬罢。”杨过见到赵志敬,早就恨得牙痒痒地,只是不便拂逆小龙女之意,于是快步上前,将蜜浆在赵志敬面前地下重重一放。群道听说小龙女又到宫前,只道再次寻衅,来为孙婆婆报仇,一面严加戒备,一面飞报马钰、丘处机等师尊,哪知她竟是来送解毒的蜜浆,愕然之下,部无言可对。杨过放下瓷瓶,向赵志敬望了一眼,满脸鄙夷之色,转头便走。
- [! }+ v# C9 W9 a* A  鹿清笃一见到杨过,顿时便怒火上冲,叫道:“好小子,叛出师门,就这么走了么?”那日他被杨过以蛤蟆功打晕,虽然一时闭气,但杨过功力甚浅,毕竟受伤不重,丘处机给他推拿了几次,将养数日,已然痊愈,此时飞步抢出,要报当日一推之仇。+ `' N2 p( n; n/ _9 ~) P& V2 n
  小龙女道:“过儿,今日且别还手。”杨过听得背后脚步声响,接着掌风飒然,有人抓向自己后领。他在活死人墓中睡了八日寒玉床,练了八日捉麻雀,小龙女虽只授了他一些捉雀的法门,但那是古墓派轻功精萃之所在,此时身上功夫与当日小较比武时已颇有不同,当下不先不后,直等鹿清笃手掌刚要抓到,这才矮身窜出,跟着乘势伸手在他衣角上一带。鹿清笃说甚么也想不到短短数日内他轻功便已大有进境,大怒之下出手不免轻敌,急扑不中,身已前倾,再被他一带,登时立足不住,重重一交仆跌在地。1 a! s/ T' L  C! E' G
  待得他爬起身未,杨过早已奔到小龙女身畔。鹿清笃大声怒喝,要待冲过去再打,群道中突然奔出一人,犹似足不点地般倏忽抢到,拉着他的手臂,回入人丛。鹿清笃被他抓住,登时半身麻木,抬头看时,原来是师叔尹志平,已骂到口边的一句话便即缩了回去。4 d* |$ f5 ?4 o, h) p# q1 A
  尹志平朗声叫道:“多谢龙姑娘赐药。”说着躬身行礼。小龙女并不理睬,牵着杨过的手道:“回去罢。”尹志平道:“龙姑娘,这杨过是我全真教门下弟子,你强行收去,此事到底如何了断?”小龙女一怔,道:“我不爱听人罗唆。”挽着杨过手臂,快步入林。
6 n, ~/ o# Q+ i$ q! X$ x5 u$ Y0 p  尹志平、赵志敬等群道呆在当地,相顾愕然。
. q( z1 F. Q+ B& g% v  两人回入墓室。小龙女道:“过儿,你的功夫是有进益了,不过你打那胖道士,却很是不对。”
. l/ ]; d4 Z& x1 y  杨过道:“这胖道士打得我苦,可惜今日没打够他。姑姑,干吗我不该打他?”小龙女摇头道:“不是不该打他,是打法不对。
8 \; v4 Y3 S% L7 O  你不该带他仆跌,应该不出手带他,让他自行朝天仰摔一交。”杨过大喜,道:“那可有趣得紧,姑姑,你教我。”小龙女道:“我是过儿,你是胖道人,你就来捉我罢。”说着缓步前行。
7 q4 R; }) p( u5 ?( k# j, R! `+ ]0 y4 V  杨过笑嘻嘻的伸手去捉她。小龙女背后似乎生了眼睛,杨过跑得快,她脚步也快,杨过走得慢了,她也就放慢脚步,总是与他不即不离的相距约莫三尺。杨过道:“我捉你啦!”纵身向前扑去,小龙女竟不闪避。杨过眼见双手要抱住她的脖子,哪知就在两臂将合未合之际,小龙女斜刺里向后一滑,脱出了他臂圈。杨过忙回臂去捉,这一下急冲疾缩,自己势道用逆了,再也立足不稳,仰天一交,跌得背脊隐隐生痛。
, {2 A: E# m3 [! G1 x% p  小龙女伸手牵往他右手提起,助他站直。杨过喜道:“姑姑,这法儿真好,你身法怎么能这般快?”小龙女道:“你再捉一年麻雀,那就成啦。”
. R! S" D5 f4 k* ]% g- P+ t; [  杨过奇道:“我已会捉啦。”小龙女冷笑道:“哼,那就算会捉?我古墓派的功夫这么容易学会?你跟我来。”
! O+ s) X# Z; M1 U  e8 c  当下带他到另一间石室之中。这石室比之先前捉麻雀的石室长阔均约大了一倍,室中已有六只麻雀在内。地方大了这么多,捕捉麻雀自然远为艰难,但小龙女又授了他一些轻功提纵术与擒拿功夭,八九日后,杨过已能一口气将六只麻雀尽数捉住。  o! k3 B( ]8 m- X/ ?
  此后石室愈来愈大,麻雀只数也是愈来愈多,最后是在大厅中捕捉九九八十一只麻雀。古墓派心法确然神妙,寒玉床对修习内功又辅助奇大,只三个月工夫,八十一只麻雀杨过已能手到擒来。小龙女见他进步迅速,也觉喜欢,道:“现下咱们要到墓外去捉啦。”杨过在墓中住了三月,大是气闷,听说到墓外练功,不由得喜形于色。小龙女道:“有甚么好喜欢的?这功夫难练得紧。八十一只麻雀,一只也不能飞走了。”
+ ?" H8 N9 w9 C  两人来到墓外,此时正当暮春三月,枝头一片嫩绿,杨过深深吸了几口气,只觉一股花香草气透入胸中,真是说不出的舒适受用。小龙女抖开布袋袋口,麻雀纷纷飞出,就在此时,她一双纤纤素手挥出,东边一收,西边一拍,将几只振翅飞出的麻雀挡了回来。群雀骤得自由,哪能不四散乱飞?但说也奇怪,小龙女双掌这边挡,那边拍,八十一只麻雀尽数聚在她胸前三尺之内。
9 o( w: b7 \4 M; u  u1 Z0 |. }* A  但见她双臂飞舞,两只手掌宛似化成了千手千掌,任他八十一只麻雀如何飞滚翻扑,始终飞不出她双掌所围成的圈子。杨过只看得目瞪口呆,又惊又喜,一定神间,立时想到:“姑姑是在教我一套奇妙掌法。快用心记着。”+ c; n5 a2 m- [4 \4 E' d
  当下凝神观看她如何出手挡击,如何回臂反扑。她发掌奇快,但一招一式,清清楚楚,自成段落。杨过看了半晌,虽然不明掌法中的精微之处,但已不似初见时那么诧异万分。
, ~+ l, q' c4 L3 x1 q5 v  小龙女又打了一盏茶时分,双掌分扬,反手背后,那些麻雀骤脱束缚,纷纷冲天飞去,小龙女长袖挥处,两股袖风扑出,群雀尽数跌落,卿卿乱叫,才一只只的振翅飞去。6 k5 c9 [+ [3 F# |: ~) P
  杨过大喜,牵着她衣袖,道:“姑姑,我猜郭怕怕也不会你这本事。”
) B3 a! ?5 w# f; `# x  小龙女道:“我这套掌法叫作‘天罗地网势’,是古墓派武功的入门功夫。# k9 w9 X# f+ _5 V
  你好好学罢!”于是授了他十几招掌法,杨过一一学了。十余日内,杨过将八十一招“天罗地网势”学全了,练习纯熟。小龙女捉了一只麻雀,命他用掌法拦挡。最初挡得两三下,麻雀就从他手掌的空隙中窜了出去。小龙女候在一边,素手一伸,将麻雀挡了回来。杨过继续展开掌法,但不是出招未够快捷,就是时刻拿捏不准,只两三招,又给麻雀逃走。小龙女便挡回让他再练。
8 ?& p) x( s/ t; Y! x- x# G* ?  如此练习不辍,春尽夏来,日有进境。杨过天资颖悟,用功勤奋,所能挡住的麻雀不断增加,到了中秋过后,这套“天罗地网势”已然练成,掌法展了开来,已能将八十一只麻雀全数挡住,偶尔有几只漏网,那是因功力未纯之故,却非一蹴可至了。# z3 l7 r, K9 m& E% a- D
  这日小龙女说道:“你已练成了这套掌法,再遇到那胖道士,便可毫不费力的摔他几个筋斗了。”杨过道:“若和赵志敬动手呢?”小龙女不答,心想:“瞧那赵志敬和孙婆婆动手时的身手,他若不是中了蜂毒,孙婆婆也未必能赢。你目下的功夫可还远不及他。”杨过明白她这不答之答的含意,说道,”现下我打不过他也不要紧,再过几年,就能胜过他了。姑姑,咱们古墓派的武功确比全真教要厉害些,是不是?”
, r: K' `8 Q0 @! j4 v" r! M3 I$ h4 S  小龙女仰头望着室顶石板,道:“这句话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相信。上次我和全真教姓丘的老道动手,武功我不及他,然而这并非古墓派不及全真教,只是我还没练成我派最精奥的功夫而已。”杨过一直以小龙女难胜丘处机为忧,听了此言,不由得喜上眉梢,道:“姑姑,那是甚么功夫?很难练么?你就起始练,好不好?”( {; q4 {- r0 Z# c: k
  小龙女道:“我跟你说个故事,你才知道我派的来历。你拜我为师之前,曾拜过袒师婆婆。她姓林,名字叫做朝英,数十年前,武林中以祖师婆婆与王重阳二人武功最高。本来两人难分上下,后来王重阳因组义师反抗金兵,日夜忙碌,祖师婆婆却潜心练武,终于高出他一筹,但祖师婆婆向来不问武林中的俗事,不喜炫耀,因此江湖上知道她名头的人却是绝少。后来王重阳举义失败,愤而隐居在这活死人墓中,日夜无事,以钻研武学自遣,袒师婆婆那时却心情不佳,接连生了两场大病,因此待得王重阳二次出山,祖师婆婆却又不及他了。最后两人不知如何比武打赌,王重阳竟输给了祖师婆婆,这古墓就让给她居住。来,我带你去看看这两位先辈留下来的遗迹。”% W$ q  @- J& o8 O3 j
  杨过拍手道:“原来这座石墓是祖师婆婆从王重阳手里硬抢来的。早知如此,我住在这里可又加倍开心了。”小龙女微微一笑,领着他来到一间石室。杨过见这座石室形状甚是奇特,前窄后宽,成为梯形,东边半圆,西边却作三角形状,问道:“姑姑,这间屋子为何建成这个怪模样?”小龙女道:“这是王重阳钻研武学的所在,前窄练掌,后宽使拳,东圆研剑,西角发镖。”
. ]; ^$ c& q$ w8 t% X7 H4 ?* V  杨过在屋室中走来走去,只觉莫测高深。
( ^. p1 l% {' P( k: U# z2 u  小龙女伸手向上一指,说道:“王重阳武功的精奥,尽在于此。”杨过抬头看时,但见室顶石板上刻满了诸般花纹符号,均是以利器刻成,或深或浅,殊无规则,一时之间,哪能领略得出其中的奥妙?
. z/ L! i# x% U- Z7 r3 @  小龙女走到东边,伸手到半圆的弧底推了几下,一块大石缓缓移开,现出一扇洞门。她手持蜡烛,领杨过进去。里面又是一室,却和先一间处处对称,而又处处相反,乃是后窄前宽,西圆东角。杨过抬头仰望,见室顶也是刻满了无数符号。
, p: y& T( S$ e/ M9 c! e3 c& y* i  小龙女道:“这是祖师婆婆的武功之秘。她赢得古墓,乃是用智,若论真实功夫,确是未及王重阳。她移居古墓之后,先参透了王重阳所遗下的这些武功,更潜心苦思,创出了克制他诸般武功的法子。那就都刻在这里了。”) c$ L( H" P. P6 {) Q6 n6 }
  杨过喜道:“这可妙极了。丘处机、郝大通他们武功再高,总也强不过王重阳去,你只消将祖师婆婆的武功学会了,自然胜过了这些臭道士。”小龙女道:“话是不错,只可惜没人助我。”杨过昂然道:“我助你。”小龙女横了他一眼,道:“只可惜你本事不够。”杨过满脸通红,甚感羞傀。
3 J5 n$ b- n" ~! M1 @  小龙女道:“祖师婆婆这套功夫叫作‘玉女心经’,须得二人同练,互为臂助。当时祖师婆婆是和我师父一起练的。祖师婆婆练成不久,便即去世,我师父却还没练成。”杨过转愧为喜,道:“我是你徒儿,也能与你同练。”
4 C7 Y% o, t  \. \2 P  f  小龙女沉吟道:“好!咱们走着瞧罢。第一步,你先得练成本门各项武功。
6 C. u6 }: M- V1 r! M3 I  第二步是学全真派武功。第三步再练克制全真派武功的玉女心经。我师父去世之时,我还只十四岁,本门功夫是学全了,全真派武功却只练了个开头,更不用说玉女心经了。第一步我可教你,第二步、第三步咱俩须得一起琢磨着练。”
1 a( X/ d$ I0 R0 o6 `" G  从那日起,小龙女将古墓派的内功所传,拳法掌法,兵刃暗器,一项项的传授。如此过得两年,杨过已尽得所传,借着寒玉床之助,进境奇速,只功力尚浅而已。古墓派武功创自女子,帅徒三代又都是女人,不免柔灵有余,沉厚不足。但杨过生性浮躁轻动,这武功的路子倒也合于他的本性。
8 c3 Q$ }2 m# ]+ V) |- M: X  小龙女年纪渐长,越来越是出落得清丽无伦。这年杨过已十六岁了,身材渐高,喉音渐粗,已是个俊秀少年,非复初入古墓时的孩童模样,但小龙女和他相处惯了,仍当他孩童看待。杨过对师父越来越是敬重,两年之间,竟无一事违逆师意。小龙女刚想到要做甚么,他不等师父开口,早就抢先办好。但小龙女冷冰冰的性儿仍与往时无异,对他不苟言笑,神色冷漠,似没半点亲人情份。杨过却也不以为意。小龙女有时抚琴一曲,琴韵也是平和冲淡。杨过便在一旁静静聆听。
8 Z# N7 Q% k% d# C5 y% D4 [, V# J  这一日小龙女说道:“我古墓派的武功,你已学全啦,明儿咱们就练全真派的武功。这些全真老道的功夫,练起来可着实不容易,当年师父也不十分明白,我更加没能领会多少。咱们一起从头来练。我苦是解得不对,你尽管说好了。”次日师徒俩到了第一间奇形石室之中,依着王重阳当年刻在室顶的文字符号修习。
! K4 d3 F  A0 B# N: j& D  杨过练了几日,这时他武学的根柢已自不浅,许多处所一点即透,初时进展极快。但十余日后,突然接连数日不进反退,愈练愈是别扭。) f' q& c' W* V7 K" _1 Z/ O+ W
  小龙女和他拆解研讨,却也感到疑难重重。杨过心下烦躁,大发自己脾气。小龙女道:“我与师父学练全真武功,练不多久,便难进展一步,其时祖师婆婆已不在世,无处可请教益。明知由于未得门径口诀,却也无法可想。
( U1 B! o  f3 j+ t# Y7 Y  我曾说要到全真教去偷口诀,给师父重重训斥了一顿。这门功夫就此搁下了,反正是全真派武功,不练也不打紧。你也不用生气,此事不难,咱们只消去捉个全真道士来,逼他传授入门口诀,那就行了。跟我走罢。”这一言提醒了杨过,忽然想起赵志敬传过他的“全真大道歌”中有云:“大道初修通九窍,九窍原在尾闾穴。先从涌泉脚底冲,涌泉冲起渐至膝。过膝徐徐至尾闾,泥丸顶上回旋急。金锁关穿下鹊桥,重楼十二降宫室。”于是将这几句话背了出来。3 |0 \' d7 ~+ p5 @9 |1 p
  小龙女细辨歌意,说道:“听来这确是全真派武功的要诀。你既知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当下杨过将赵志敬所传的口诀,逐一背诵出来。当日赵志敬所传,确是全真派上乘内功的基本秘诀,只是未授其用法,至于甚么“涌泉”、“十二重楼”、“泥丸”等等名称更是毫不解说,杨过只是熟记在心,自是毫无用处。此时小龙女一加推究,指出其中关键,杨过立时便明白了。2 X( I8 V( {+ n5 F
  数月之间,两人已将王重阳在室顶所留的武功精要大致参究领悟。8 ^! b1 J2 T/ ^7 ?; a+ b
  这一日两人在石室中对剑已毕,小龙女叹道:“初时我小觑全真派的武功,只知它虽号称天下武学正宗,其实也不过如此,但到今日,始知此道实是深不可测。咱们虽尽知其法门秘要,但要练到得心应手,劲力自然而至,却不知何年何月方能成功。”杨过道:“全真派武功虽精,但祖师婆婆既留下克制之法,自然尚有胜于它的本事。这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小龙女道:“从明日起,咱们要练玉女心经了。”
; l+ R$ ~, h' t, {% |  次日两人同到第二间石室,依照室顶的符号练功。这番修习却比学练全真派武功容易得多,林朝英所创破解王重阳武功的法门,还是源自她原来的武学。
8 M" ]: v) I- [4 t8 C9 h4 D+ E  过得数月,二人已将“玉女心经”的外功练成。有时杨过使全真剑法,小龙女就以玉女剑法破解,待得小龙女使全真剑法,杨过便以玉女剑法克制。
0 T& [: V% K, P5 X2 [) M  那玉女剑法果是全真剑法的克星,一招一式,恰好把全真剑法的招式压制得动弹不得,步步针锋相对,招招制敌机先,全真剑法不论如何腾挪变化,总是脱不了玉女剑法的笼罩。
8 p& {8 L1 D4 R" C  ^* G; y$ V7 ]! Y  外功初成,转而进练内功。全真内功博大精深,欲在内功上创制新法而胜过之,真是谈何容易?那林朝英也真是聪明无比,居然别寻蹊径,自旁门左道力抢上风。小龙女抬头望着室顶的图文,沉吟不语,一动不动的连看数日,始终皱眉不语。& c0 V. J7 }. S1 o1 z) _% Q1 U
  杨过道:“姑姑,这功夫很难练么?”小龙女道:“我从前听师父说,这心经的内功须二人同练,只道能与你合修,哪知却不能够。”杨过大急,忙问:“为甚么?”小龙女道:“若是女子,那就可以。”杨过急道:“那有甚么分别?男女不是一样么?”小龙女摇头道:“不一样,你瞧这顶上刻着的是甚么图形?”杨过向她所指处望去,见室顶角落处刻着无数人形,不下七八十个,瞧模样似乎均是女相,姿式各不相同,全身有一丝丝细线向外散射。杨过仍是不明原由,转头望着她。9 l. t" M5 a% P
  小龙女道:“这经上说,练功时全身热气蒸腾,须拣空旷无人之处,全身衣服敞开而修习,使得热气立时发散,无片刻阻滞,否则转而郁积体内,小则重病,大则丧身。”杨过道:“那么咱们解开衣服修习就是了。”小龙女道:“到后来二人以内力导引防护,你我男女有别,解开了衣服相对,成何体统?”
4 w: U* @. t) C0 p% C1 s  杨过这两年来专心练功,并未想到与师父男女有别,这时觉得与师父解开全身衣衫而相对练功确然不妥,到底有何不妥,却也说不上来。小龙女其时已年逾二十,可是自幼生长古墓,于世事可说一无所知,本门修练的要旨又端在克制七情六欲,是以师徒二人虽是少年男女,但朝夕相对,一个冷淡,一个恭诚,绝无半点越礼之处。此时谈到解衣练功,只觉是个难题而已,亦无他念。杨过忽道:“有了!咱俩可以并排坐在寒玉床上练。”小龙女道:“万万不行。热气给寒玉床逼回,练不上几天,你和我就都死啦。”3 Q# R+ t3 o5 D# h* Z
  杨过沉吟半晌,问道,“为甚么定须两人在一起练?咱俩各练各的,我遇上不明白地方,慢慢再问你不成吗?”小龙女摇头道:“不成。这门内功步步艰难,时时刻刻会练入岔道,若无旁人相助,非走火入魔不可,只有你助我、我助你,合二人之九方能共渡险关。”
' J6 @) R( e2 l& q4 M  杨过道:“练这门内功,果然有些麻烦。”小龙女道:“咱们将外功再练得熟些,也足够打败全真老道了。何况又不是真的要去跟他们打架,就算胜他们不过,又有甚么了?这内功不练也罢。”杨过听师父这般说,当下答应了,便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1 {% `  _5 B& N7 E
  这日他练完功夫,出墓去打些獐兔之类以作食粮,打到一只黄獐后,又去追赶一只灰兔,这灰兔东闪西躲,灵动异常,他此时轻身功夫已甚是了得,一时之间竟也追不上。他童心大起,不肯发暗器相伤,却与它比赛轻功,要累得兔几无力奔跑为止。一人一兔越奔越远,兔儿转过山拗,忽然在一大丛红花底下钻了过去。  _- n6 H. P5 F0 t8 y) h" v  }1 v+ `
  这丛红花排开来长达数丈,密密层层,奇香扑鼻,待他绕过花丛,兔儿已影踪不见。杨过与它追逐半天,已生爱惜之念,纵然追上,也会相饶,找不到也就罢了。但见花丛有如一座大屏风,红瓣绿枝,煞是好看,四下里树荫垂盖,便似天然结成的一座花房树屋。杨过心念一动,忙回去拉了小龙女来看。
4 B3 o1 e9 U  Z, z4 f& T  小龙女淡然道:“我不爱花儿,你既喜欢,就在这儿玩罢,”杨过道:“不,姑姑,这真是咱们练功的好所在,你在这边,我到花丛的那一边去。咱俩都解开了衣衫,可是谁也瞧不见谁。岂不绝妙?”
. n% I  f6 F/ A4 J0 q0 `* F- V  小龙女听了大觉有理,她跃上树去,四下张望,见东南西北都是一片清幽,只闻泉声鸟语,杏无人迹,确是个上好的练功所在,于是说道:“亏你想得出,咱们今晚就来练罢。”) e/ \# X7 \" F
  当晚二更过后,师徒俩来到花荫深处。静夜之中,花香更是浓郁。小龙女将修习玉女心经的口诀法门说了一段,杨过问明白了其中疑难不解之处,二人各处花丛一边,解开衣衫,修习起来。杨过左臂透过花丛,与小龙女右掌相抵,只要谁在练功时遇到难处,对方受到感应,立时能运功为助。+ E# p. c5 e5 K7 K+ J5 c! P
  两人自此以夜作昼。晚上练功,白日在古墓中休息。时当盛暑,夜间用功更为清凉,如此两月有余,相安无事。那玉女心经共分九段行功,这一晚小龙女已练到第七段,杨过也已练到第六段。当晚两人隔着花丛各自用功,全身热气蒸腾,将那花香一熏,更是芬芳馥郁。渐渐月到中天,再过半个时辰,两人六段与七段的行功就分别练成了。突然间山后传来脚步声响。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近。
; c! W: [# z* l# _1 o' }  这玉女心经单数行功是“阴进”,双数为“阳退”。杨过练的是“阳退”功大,随时可以休止,小龙女练的“阴进”却须一气呵成,中途不能微有顿挫。此时她用功正到要紧关头,对脚步声和说话声全然不闻。杨过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下惊异,忙将丹田之气逼出体外,吐纳三次,止了练功。只听那二人渐行渐近,语音好生熟悉,原来一个是以前的师父赵志敬,一个却是尹志平,两人越说越大声,竟是在互相争辩。
/ V: N# z/ S9 v, `  只听赵志敬道:“尹师弟,此事你再抵赖也是无用。我去禀告丘师伯,凭他查究罢。”尹志平道:“你苦苦逼我,为了何来?难道我就不知?你不过想做第三代弟子的首座弟子,将来好做我教的掌门人。”赵志敬冷笑道:“你不守清规,犯了我教的大 戒,怎能再做首座弟子?”尹志平道:“我犯了甚么大戒?”赵志敬大声喝道:“全真教第四条戒律,淫戒!”
& M8 q9 h, q7 \  b+ e  杨过隐身花丛,偷眼外望,只见两个道人相对而立。尹志平脸色铁青,在月光映照下更是全无血色,沉着嗓子道:“甚么淫戒?”说了这四字,伸手按住剑柄,赵志敬道:“你自从见了活死人墓中的那个小龙女,整日价神不守舍,胡思乱想,你心中不知几千百遍的想过,要将小龙女搂在怀里,温存亲热,无所不为。我教讲究的是修心养性。你心中这么想,难道不是已犯了淫戒么?”( G8 T# j% ^) C) ?3 w3 u
  杨过对师父尊敬无比,听赵志敬这么说,不由得怒发欲狂,对二道更是恨之切骨。但听尹志平颤声道,“胡说八道,连我心中想甚么,你也知道了?”
/ ~) k- v# s  U7 m( Y  赵志敬冷笑道:“你心中所思,我自然不知,但你晚上说梦话,却不许旁人听见么?你在纸上一遍又一遍书写小龙女的名字,不许旁人瞧见么?”尹志平身子摇晃了两下,默然不语,赵志敬得意洋洋,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扬了几扬,说道:“这是不是你的笔迹?咱们交给掌门马师伯、你座师丘师伯认认去。”尹志平再也忍耐不住,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分心便刺。
4 r# i; g+ u: I# {1 u" j  赵志敬侧身避开,将白纸塞入怀内,狞笑道:“你想杀我灭口么?只怕没这等容易。”尹志平一言不发,疾刺三剑,但每一剑都被他避开了。到第四剑上,铮的一声,赵志敬也是长剑出手,双双相交,当下便在花丛之旁剧斗起来。这两人都是全真派第三代高弟,一个是丘处机的首徒,一个是王处一的首徒,武功原在伯仲之间。尹志平咬紧牙关狠命相扑,赵志敬却在恶斗之中不时夹着几句讥嘲,意图激怒对方,造成失误。
. N6 N0 G) Z+ c, ~7 R  此时杨过已将全真派的剑法尽数学会,见二人酣斗之际,进击退守,招数虽然变化多端,但大致尽在意料之中,心想姑姑教的本事果然不错。只见二人翻翻滚滚的拆了数十招,尹志平使的尽是进手招数,赵志敬不断移动脚步,冷笑道,“我会的你全懂,你会的我也都练过。要想杀我,休想啊休想。”8 n: ]" _" r6 H% k. `! u4 F, X
  他守得稳凝无比,尹志平奋力全扑,每一招却都被他挡开。再斗一阵。眼见二人脚步不住移向小龙女身边,杨过大惊,心想:“这两名贼道若是打到我姑姑身畔,那可糟啦!”
1 P6 N0 d& H& ]! b" i2 U  摹地里赵志敬突然反击,将尹志平逼了回去。他急进三招,尹志平连退三步。杨过见二人离师父远了,心中暗喜,哪知尹志平忽然剑交左手,右臂倏出,呼的一掌,当胸拍去。赵志敬笑道:“你就是有三只手,也只有妙手偷香的本事,终难杀我。”当下左掌相迎。两人剑刺掌击,比适才斗得更加凶了。" b1 a6 H' R1 n
  小龙女潜心内用,对外界一切始终不闻不见。杨过见二人走近几步,心中就焦急万分,移远几步,又略略放心。
& T; r7 G/ E) S' Q/ \  斗到酣处,尹志平大声怒喝,连走险招,竟然不再挡架对方来剑,一味猛攻。赵志敬暗呼不妙,知他处境尴尬,宁可给自己刺死,也不能让暗恋人家姑娘的事泄漏出去。他与尹志平虽然素来不睦,却绝无害死他之意,这么一来,登时落在下风。再拆数招,尹志平左剑平刺,右掌正击,同时左腿横扫而出,正是全真派中的“三连环”绝招。赵志敬高纵丈余,挥剑下削。尹志平长剑脱手,猛往对方掷去,跟着“嘿”的一声,双掌齐出。
; c4 N' m+ ?! b% T. ]  杨过见这几招凌厉变幻,已非己之所知,不禁手心中全是冷汗,眼见赵志敬身在半空,一个势虚,一个势实,看来这两掌要打得他筋折骨断。岂知赵志敬竟在这情势危急异常之际忽然空中翻身,急退寻丈,轻轻巧巧的落了下来。
( v  U9 }7 _6 J# l8 a/ f: P  瞧他身形落下之势,正对准了小龙女坐处花丛,杨过大惊之下再无细思余暇.纵身而起,左掌从右掌下穿出,托在赵志敬背心,一招“彩楼抛球”,使劲挥出,将他庞大的身躯抛在两丈以外。但他此时内力未足,这一下劲力使得猛了,劲集左臂,下盘便虚,登时站立不稳,身子一侧,左足踏上了一根花枝。那花枝迅即弹回,碰在小龙女脸上。
$ o1 X& c4 |$ o  只这么轻轻一弹,小龙女已大吃一惊,全身大汗涌出,正在急速运转的内息阻在丹田之中,再也回不上来,立即昏晕。% P8 y* r; ~3 L3 P/ H2 }
  尹志平斗然间见杨过出现,义斗然间见到自己昼思夜想的意中人竟隐身在花丛之中,登时呆了,实不知是真是幻。此时赵志敬已站直身子,月光下已瞧清楚小龙女的面容,叫道:“妙啊,原来她在这里偷汉子。”: _2 k0 T: N3 S
  杨过大怒,厉声喝道:“两个臭道士都不许走,回头找你们算帐。”见小龙女摔倒后便即不动,想起她曾一再叮嘱,练功之际必须互相全力防护,纵然是樟兔之类无意奔到,也能闯出大祸,这时她大受惊吓,定然为害非小,心下惶恐无比,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只觉一片冰凉,忙将她衣襟拉过,遮好她身子,将她抱起,叫道:“姑姑,你没事么?”
/ h2 p0 F/ }9 C2 O; k1 e9 q  小龙女“嗯”了一声,却不答话。杨过稍稍放心,道:“姑姑,咱们先回去,回头再来杀这两个贼道。”小龙女全身无力,偎倚在他怀里。杨过迈开大步,走过二人身边。尹志平痴痴呆呆的站在当地。赵志敬哈哈大笑,道:“尹师弟,你的意中人在这里跟旁人于那无耻的勾当,你与其杀我,还不如杀他!”尹志平听而不闻,不作一声。" p5 s$ `% _- `* Z$ d
  杨过听了“干那无耻的勾当”七字,虽不明他意之所指,但知总是极恶毒的咒骂,盛怒之下,将小龙女轻轻放在地下。让她背脊靠在一株树上,折了一根树技拿在手中,向赵志敬就指喝道:“你胡说些甚么?”% H$ ], r8 t: \% y% I
  事隔两年,杨过己自孩童良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赵志敬初时并不知道是他,待得听他二次喝骂,脸庞又转到月光之下,这才瞧清楚原来是自己的徒儿,自己忙乱中竟被他摔了一交,不由得惭怒交迸,见他上身赤裸,喝道:“杨过,原未是你这小畜生!”杨过道:“你骂我也还罢了,你骂我姑姑甚么?”赵志敬哈哈一笑,道:“人言道古墓派是姑娘派,向来传女不传男,个个是冰清玉洁的处女,却原来污秽不堪,暗中收藏男童,幕天席地的干这调调儿!”
( t; @  X* I1 q# k* A9 C* E* U. [  小龙女适于此时醒来,听了他这几句话,惊怒交集,刚调顺了的气息又复逆转,双气相激,胸口郁闷无比,知道已受内伤,只骂得一声:“你胡说,咱们没有……”突然口中鲜血狂喷,如一根血住般射了出未。2 D+ I( w3 z: Y  _
  尹志平与杨过一齐大惊,双双抢近。尹志平道:“你怎么啦?”俯身察看她的伤势。杨过只道他意欲加害,左手推向他胸口。尹志平顺手一格。杨过对全真派的武功招招熟悉,手掌一翻,己抓住他手腕,先拉后送,将他摔了出去。
8 n0 x. m/ B# {* s# B  d  此时杨过的武功其实远不及尹志平,如与别派武学之士相斗,对手武功与尹志平相若,杨过非输不可,但林朝英当年钻研克制全真武功之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配合得丝丝入扣,而她创成之后从未用过,是以全真弟子始终不知世上竟有这一门本门克星的武功。此时杨过突然使将出来,尹志平猝不及防,又当心神激荡之际,竟全无招架之功,这一交虽未跌倒,但身子已在两丈之外,站在赵志敬身旁。. _3 l$ a" h6 ?6 h: y3 R
  杨过道:“姑姑,你莫理他们,我先扶你回去。”小龙女气喘吁吁的道:“不,你杀了他们,别……别让他们在外边说……说我……”杨过道:“好。”
- a: V' b% N0 A  纵身而前,手中树枝向赵志敬当胸点去。赵志敬哪将他放在眼里,长剑微摆,削他树枝。哪知杨过所使剑招正是全真剑法的对头,树枝尖头一颤,倏地弯过,已点中赵志敬手腕上穴道。赵志敬手腕一麻,暗叫不好。杨过左掌横劈,直击他左颊,这一劈来势怪极,乃是从最不可能处出招。赵志敬要保住长剑,就得挺头受了他这一劈,若要避招,长剑非撤手不可。6 q. ~: ?3 G) Q" e* N, }/ L$ t; n
  赵志敬武功了得,虽处劣势,竟是丝毫不乱,放手撤剑,低头避过,跟着左掌前探,就在这一瞬之间要夺回长剑。岂知林朝英在数十年前早已料敌机先,对全真高手或能使用的诸般巧妙厉害变着,尽数预拟了对付之策。赵志敬这一招自觉别出心裁,定能败中求胜,哪想到杨过与小龙女早就将此招拆解得烂熟于胸。杨过夺到敌剑,见他左掌一闪,已知他要用此着,长剑刺去,抢先削他手掌。赵志敬大惊,急忙缩手。杨过剑尖已指在他胸口,喝道:“躺下!”左脚勾出。赵志敬要害被刺,动弹不得,被他一勾,当即仰天摔倒。杨过提起长剑,疾往他小腹刺下。% y: d9 a' Q* g" R; C" m! d
  忽然身后风声飒然,一剑刺到,厉声喝道:“你胆敢弑师么?”这一剑攻敌之必救,杨过于大惊大怒交攻之际,仍能审察缓急,立时回剑挡格,当的一声,双剑相交。尹志平见他回剑既快且准,不禁暗暗称赞,突觉自己手中长剑不挺自伸,竟被对方粘了过去,一惊之下,急运内力回夺。他内力自是远为深厚,双力互夺,杨过长剑反被牵引过去。不料杨过正是要诱他使这一着,只微一凝持,突然放剑,双掌直欺,猛击他前胸,同时剑柄反弹上来,双掌一剑,三路齐至,尹志平武功再高,也挡不住这怪异之极的奇袭。
0 z% p( a3 }4 I; o5 x* Y  当此之时,尹志平只得撒剑回掌,并手横胸,急挡一招,只是手臂弯得太内,已难以发劲,总算杨过功力不深,未能将他双臂立时折断,但也已震得他胸口剧痛,两臂酸麻,急忙倒退三步,运气护住胸前要穴,赵志敬已乘机跳起身来。杨过双剑在手,向二人攻去。
3 A$ ?2 f+ M+ n$ [5 l7 U7 z  赵尹二人数招之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杀得手忙脚乱,都是既惊且怒,再也不敢大意。两人并肩而立,使开掌法,只守不攻,要先摸清对方的武功路子再说。这么一来,杨过虽双手皆有利器而对方赤手空拳,但二人守得严密异常,再也不能如初交手时那么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玉女心经剑术之中,并无克制全真派拳脚的招数。要知林朝英旨在盖过王重阳,如以利剑制敌肉掌,非但胜之不武,抑且自失身分,她于此自是不屑去费丝毫心思,加之赵尹二人功力固然远胜,又是联防而求立于不败之地,杨过双剑闪烁,纵横挥动,却无可乘之机,到后来便渐落下风。赵志敬掌力沉厚,不断催劲,压向他剑上。
& Z2 T/ r( ^5 h* s+ B" x  尹志平定了定神,暗想两个长辈合斗一个少年,那成甚么样子?眼见胜算已然在握,又记挂小龙女的安危,喝道:“杨过,你快扶你姑姑回去,跟我们瞎缠甚么?”杨过道:“姑姑恨你们胡说八道,叫我非杀了你们不可。”
: z2 S2 ~1 t' ~) b7 n# k  尹志平呼的一掌,将他左手剑震歪了,向左跃开三步,叫道:“且住!”杨过道:“你想逃么?”尹志平道:“杨过,你想杀我们两个,这叫做千难万难,不过好教你姑姑放心,今日之事,我姓尹的若是吐露了半句,立时自刎相谢。倘有食言……”说到此处,忽然身形一晃,夹手将杨过左手长剑抢过,说道:“有如此指!”左手竖掌,右手挥剑,将左手的小指与无名指削了下来。
; Y9 `- O  f$ U$ {  这几下行动有似兔起鹘落,迅捷无比,杨过丝毫没有提防。他一呆之下,已知尹志平之言确是出自真心,心想:“我同时斗他们两个,果然难胜,不如先杀了姓赵的,回头再来杀他。”当即喝道:“姓尹的,你割手指有甚么用?除非把脑袋割下来,我才信你的。”尹志平惨笑道:“要我性命,嘿嘿,只要你姑姑说一句话,有何不可?”杨过道:“行!”向前踏上两步,摹地里挺剑向背后刺出,直指赵志敬胸口。2 {1 D0 _0 [0 X2 L& ~! u% {4 _
  这一招“木兰回射”阴毒无比,赵志敬正自全神倾听二人说话,哪料到他忽施偷击,待得惊觉,剑尖已刺上了小腹。赵志敬只感微微一痛,立时气运丹田,小腹斗然间向后缩了半尺,疾起右腿,竟将杨过手中长剑踢飞。杨过不等他右腿缩回,伸指向他膝弯里点去,正中穴道,赵志敬虽然逃脱性命,却再也站立不住,右腿跪倒在杨过面前。/ j; I7 J% {( U% N6 Y) _
  杨过伸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长剑,指在赵志敬咽喉,道:“我曾拜你为师,磕过你八个头,现下你已非我师,这八个头快磕回来。”赵志敬气得几欲晕去,脸皮紫胀,几成黑色。杨过手上稍稍用力,剑尖陷入他喉头肉里。, n% j! p& ^' H! C* x, t
  赵志敬骂道:“你要杀便杀,多说甚么?”杨过挺剑正要刺去,忽听小龙女在背后说道:“过几,弑师不祥,你叫他立誓不说今日之事,就……就饶了他罢!”. T3 d  y" H& _/ c7 y
  杨过对小龙女之言奉若神明,听她这般说,便道:“你发个誓来,”赵志敬虽然气极,毕竟性命要紧,说道:“我不说就是,发甚么誓?”杨过道:“不成,非发个毒誓不可。”赵志敬:“好,今日之事,咱们这里只有四人知道。若我对第五人提起,教我身败名裂,逐出师门,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终于不得好死!”2 Y0 B6 |* \+ b) f5 c
  小龙女与杨过都不谙世事,只道他当真发了毒誓。尹志平却听出他誓言之中另藏别意,待要提醒杨过,又觉不便明助外人;只见杨过抱着小龙女,脚步迅捷,转过山腰去了。他左手两根手指上鲜血不住直流,痴痴的站着,竟自不知疼痛。$ i; o4 C* r3 X+ E$ P$ e+ _9 n
  杨过抱着小龙女回到古墓,将她放在寒玉床上。小龙女叹道:“我身受重伤,怎么还能与寒气相抗?”杨过“啊”了一声,心中愈惊,暗想:“原来姑姑受伤如此之重。”当下抱她到隔壁她自己卧房。她自将寒玉床让给杨过后,初时仍与他同室而卧,过了年余,才搬入隔壁石室。小龙女刚一卧倒,又是“哇”的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杨过赤裸的上身被喷得满胸是血。她喘息几下,便喷一口血。杨过吓得手足无措,只是流泪。1 {3 K& w8 y. ^# t& `. T
  小龙女淡淡一笑,说道:“我把血喷完了,就不喷了,又有甚么好伤心的?”杨过道:“姑姑,你别死。”小龙女道:“‘你自己怕死,是不是?”
3 v$ O) ?- F2 h; z  \! U+ W  杨过愕然道:“我?”小龙女道:“我死之前,自然先将你杀了。”这话她在两年多前曾说过一次,杨过早就忘了,想不到此时重又提起。小龙女见他满脸讶异之色,道:“我若不杀你,死了怎有脸去见孙婆婆?你独个儿在这世上,又有谁来照料你?”杨过脑中一片惶乱,不知说甚么好。1 r( V+ ?/ k$ [4 u2 o8 H
  小龙女吐血不止,神情却甚为镇定,浑若无事。杨过灵机一动,奔去掏了一大碗玉蜂蜜浆来,喂她喝了下去。这蜜浆疗伤果有神效,过不多时,她终于不再吐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杨过心中略定,只是惊疲交集,再也支持不住,坐在地下,也倚墙睡着了。
4 i! Q% @1 Z: _  @$ j! k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咽喉上一惊,当即惊醒。他在古墓中柱了多年,虽不能如小龙女般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但在墓中来去,也已不须秉烛点灯。0 I" C: N  [; T) d& j2 n4 z* \! {
  睁开眼来,只见小龙女坐在床沿,手执长剑,剑尖指在他的喉头,一惊之下,叫道:“姑姑!你……”$ `" |6 a/ J' A' ^  C" {1 e0 O
  小龙女淡然道:“过儿.我这伤势是好不了啦,现下杀了你,咱们一块儿见孙婆婆去罢!”杨过只是急叫:“姑姑!”小龙女道:“你心里害怕,是不是?挺快的,只一剑就完事。”杨过见她眼中忽发异光,知她立时就要下杀手,胸中求生之念热切无比,再也顾不得别的,一个打滚,飞腿去踢她手中长剑。( O5 h9 ^4 }0 a( w, T
  小龙女虽然内伤沉重,身手迅捷,竟是不减平时,侧身避开了他这一脚,剑尖又点在他的喉头。杨过连变几下招术,但他每一招每一式全是小龙女所点拨,哪能不在她意料之中?长剑如影随形,始终不离他咽喉三寸之处。杨过吓得全身都是汗,暗想:“今日逃不了性命,定要给姑姑杀了。”危急中双掌一并,凭虚击去,欺她伤后无力,招数虽精,该无劲力与自己对掌。
" H: d" Z! c: p; V  B2 d, k  小龙女识得他的用意,仍是上身微侧,让他的掌力呼呼两响在自己肩头掠过,叫道:“过儿,不用斗了!”长剑略挺,剑尖颤了几颤,一招巧妙无比的“分花拂柳”,似左实右,已点在杨过喉头。她运劲前送,正要在他喉头刺落,见到他乞怜的眼色,突然心中伤痛难禁,登时眼前发黑,全身酸软,当的一声,长剑落地,接着便晕了过去。
9 C, m: o$ C: L& L" I  这一剑刺来,杨过只是待死,不料她竟会在这紧急关头昏去。他一呆之下,当真是死里逃生,急步奔出古墓。但见阳光耀目,微风拂衣,花香扑面,好鸟在树,哪里还是墓中阴沉惨淡的光景?1 \6 W* H( n  @% z0 c# b0 M# _
  他惊魂略定,当即展开轻功,向山下急奔,下山的路子越跑越快,只中午时分,已到了山脚。他见小龙女不曾追来,稍稍放心,才放慢脚步而行。
) J8 @, ~, y% w. y1 }  走了一阵,腹中饿得咕咕直响。他自幼闯荡江湖,找东西吃的本事着实了得,四下张望,见西边山坡上长着一大片玉米,于是过去摘了五根棒子。玉米尚未成熟,但已可食得。他抬了一些枯柴,正想设法生火烧烤来吃,忽听树后脚步声细碎,有人走近。6 Y2 O/ h+ D: R8 M- f- V+ O/ T* [
  他侧身先挡住了玉米,以免给乡农捉贼捉赃,再斜眼看时,却见是个妙龄道姑,身穿杏黄道袍,脚步轻盈,缓缓走近。她背插双剑,剑柄上血红丝襟在凤中猎猎作响,显是会武。杨过心想此人定是山上重阳宫里的,多半是清净散人孙不二的弟子。他心悸之余,不敢多生事端,低了头自管在地下掇抬枯枝。0 e+ G8 g$ D4 y& e: X4 V; W! a
  那道姑走到他身前,问道:“喂,上山的路怎生走法?”杨过暗道:“这女子是全真教弟子,怎能不识上山路径?定是不怀好意。”当下也不转头,随手向山一指,道:“顺大路上去便是。”那道姑见他上身赤裸,下身一条裤子甚是敝旧,蹲在道旁执抬柴草,料想是个寻常庄稼汉。她自负美貌,任何男子见了都要目不转瞬的呆看半晌,这少年居然瞥了自己一眼便不再瞧第二眼,竟是瞎了眼一般,不禁有气,但随即转念:“这些蠢牛笨马一般的乡下人又懂得甚么?”说道:“你站起来,我有话问你。”8 h" Q! _* r9 w, @( D3 J
  杨过对全真教上上下下早就尽数恨上了,当下装聋作哑,只作没听见。
+ G' Q" l. Y7 M& t, c  G  那道姑道:“傻小子,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杨过道:“听见啦,可是我不爱站起来。”那道姑听他这么说,不禁嗤的一笑,说道:“你瞧瞧我,是我叫你站起来啊!”这两句话声音娇媚,又甜又腻。杨过心中一凛:“怎么她说话这等怪法?”抬起头来,只见她肤色白润,双颊晕红,两眼水汪汪的斜睨自己,似乎并无恶意:一眼看过之后,又低下头来拾柴。
$ U7 g. v2 `' B/ ]0 B; H5 t* l1 a  那道姑见他满脸稚气,虽然瞧了自己第二眼,仍是毫不动心,不怒反笑,心想:“原来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从怀里取出两锭银子,叮叮的相互撞了两下,说道:“小兄弟,你听我话,这两锭银子就给你。”
0 i' P% R: @5 ]3 D" l- ^  j2 v, t  m3 t  杨过原不想招惹她,但听她说话奇怪,倒要试试她有何用意,于是索性装痴乔呆,怔怔的望着银子,道:“这亮晶晶的是甚么啊?”那道姑一笑,说道:“这是银子。你要新衣服啦、大母鸡啦、白米饭啦,都能用银子去买来。”杨过装出一股茫然不解的神情,道:“你又骗我啦,我不信。”那道姑笑道:“我几时骗过你了?喂,小子,你叫甚么名字?”杨过道:“人人都叫我傻蛋,你不知道么?你叫甚么名字?”那道姑笑道:“傻蛋,你只叫我仙姑就得啦,你妈呢?”杨过道:“我妈刚才臭骂了我一顿,到山上砍柴去啦。”那道姑道:“嗯,我要用一把斧头,你去家里拿来,借给我使使。”6 [' H, s- X; E) y5 [% f
  杨过心中大奇,双眼发直,口角流涎,傻相却装得越加像了,不住摇头,道:“那使不得,我家斧头不能借人的。要是爹爹知道我惜给你,定要用扁担揍我。”那道姑笑道:“你爹妈见了银子,欢喜还来不及啦,一定不会揍你。”
, Y9 S2 g3 l% l  E  说着扬手将一锭银子向他掷去。
( ~/ d; M. X& G0 X) \! K3 v  杨过伸手去接,假装接得不准,让那银子撞在肩头,落下来时,又碰上了右脚,他捧住右脚,左足单脚而跳,大叫:“嗳哟,暖哟,你打我!我跟妈妈说去!”说着大叫大嚷,银子也不要了,向前急奔。
9 [# ~6 C6 W3 {5 Z6 a  那道姑见他傻得有趣,微微而笑,解下身上腰带,向杨过的右足挥出。
( [3 C" m6 Y' L- z  杨过听到风声,回头一望,见到腰带来势,吃了一惊:“这是我古墓派的功夫!难道她不是全真派的道姑?”当下也不闪避,让她腰带缠住右足,扑地摔倒,全身放松,任她横拖倒曳的拉回来,只是心下戒惧:“她上山去,难道是冲着姑姑?”' G) d1 r' \% \9 n; p, V' e
  他一想到小龙女,不知她此时生死如何,不由得忧急无比。心念已决,纵然死在她的手里,也要再去看看她。这念头在他脑海中兜了几转,那道姑已将他拉到面前,见他虽然满脸灰土,却是眉清目秀,心道:“这乡下小子生得倒俊,只可惜绣花枕头,肚子里却是一包乱草。”听他几自大叫大嚷,胡言乱语,微微笑道:“傻蛋,你要死还是要活?”说着拔出长剑,抵在他胸口。2 x: D$ Q; O( y) K
  杨过见她出手这招“锦笔生花”正是古墓派嫡传剑法,心下更无疑惑:“此人多半是师伯李莫愁的弟子,上山找我姑姑,定然不怀好意,从她挥腰带、出长剑的手法看来,武功颇为了得,我便装傻到底,好教她全不提防。”
- Z& O: \: R. ^  于是满脸惶恐,求道:“仙姑.你……你别杀我,我听你的话。”那道姑笑道:“好,你如不听我吩咐,一剑就将你杀了。”杨过叫道:“我听,我听。”那道姑挥起腰带,拍的一声轻响,已缠回腰间,姿态飘逸,甚是洒脱。杨过暗赞一声:“好!”$ k$ k7 Q' U: \6 s% e
  脸上却仍是一股茫然之色。道姑心道:“这傻子又怎懂得这一手功夫之难?我这可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说道:“你快回家去拿斧头。”. O" }6 i0 Z4 `4 x7 z
  杨过依言奔向前面的农舍,故意足步蹒跚,落脚极重,摇摇摆摆,显得笨拙异常。那道姑瞧得极不顺眼,叫道:“你可别跟人说起,快去快回。”) w2 W" a3 c( G( V6 |- S$ X
  杨过应道:“是啦!”悄悄在一所农舍的门边一张,见屋内无人,想是都在田地里耕作,当下在壁上取了一柄伐树砍柴用的短斧,顺手又在板凳上取过一件破衣披在身上,傻里傻气的回来。2 S5 H* ~2 ~3 l& {( X. V7 _* A5 b
  他虽在作弄那道姑,心中总是挂念着小龙女的安危,脸上不禁深有忧色。. \& \+ B1 i0 A' T$ O4 s/ N
  那道姑嗔道:“你哭丧着脸干么?快给我笑啊。”杨过咧开了嘴,傻笑几声。$ W+ T6 P  H# i0 J& I9 |
  那道姑秀眉微蹙,道:“跟我上山去。”杨过忙道,“不,不,我妈吩咐我不可乱走。”那道姑喝道:“你不听话,我立时杀了你。”说着伸左手扭住他耳朵,右手长剑高举,作势欲斩。杨过杀猪也似的大嚷起来:“我去啊,我去啊!”! e$ l& d8 z$ S7 I, O+ B
  那道姑心想:“这人蠢如猪羊,正合我用。”于是拉住他袖子,走上山去。她轻功不弱,行路自然极快,杨过却跌跌撞撞,左脚高,右脚低,远远跟在后面,走了一阵,便坐在路边石上不住拭汗,呼呼喘气。那道姑连声催促快走。杨过道:“你走起路来像兔子一般,我怎跟得上?”那道姑见日已偏西,心中老大不耐烦,回过来挽住他手臂,向山上急奔。杨过只是跟不上,双脚乱跨,忽尔在她脚背上重重端了一脚。
% Y: F* ~4 v" o  那道姑“嗳哟”一声,怒道:“你作死么?”但见他气息粗重,实在累得厉害,当下伸出左臂托在他腰里,喝一声:“走罢!”揽着他身子向山上疾驰,轻功施展开来;片刻间就奔出数里。, R, F6 \' P1 B
  杨过被她揽在臂弯,背心感到的是她身上温软,鼻中闻到的是她女儿香气,素性不使半点力气,任她带着上山。那道姑奔了一阵,俯下头来,只见他脸露微笑,显得甚是舒服,不禁有气,松开手臂,将他掷在地上,嗔道:“你好开心么?”杨过摸着屁股大叫:“哎唷,唉唷,仙姑摔痛傻蛋屁股啦。”. H2 E* ^, M+ X7 T, U
  那道姑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怎么这生傻?”杨过道:“是啊,我本来就叫傻蛋嘛。仙姑,我妈说我不姓傻,姓张。你可是姓仙么?”那道姑道:“你叫我仙姑就得啦,管我姓甚么呢。”原来她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大弟子洪凌波,便是当日去杀陆立鼎满门而被武三娘逐走的小道姑。杨过想探听她的姓名,哪知她竟不吐露。6 G) o( O0 }  K
  她在石上坐下,整理被风吹散了的秀发。杨过侧着头看她,心道:“这道姑也算得美了,只是还不及桃花岛郭伯母,更加不及我姑姑。”洪凌波向他横了一眼,笑道:“傻蛋,你尽瞧着我干甚?”杨过道:“我瞧着就是瞧着,又有甚么干不干的?你不许我瞧,我不瞧就是了,有甚么希罕?”洪凌波噗哧一笑,道:“你瞧罢!喂,你说我好不好看?”从怀里摸出一只象牙小梳,慢慢梳着头发。% X- k' U4 A  [0 a0 _" t
  杨过道:“好看啊,就是,就是……”洪凌波道:“就是甚么?”杨过道:“就是不大白。”洪凌波向来自负肤色白腻,肌理晶莹,听他这么说,不禁勃然而怒,站起身来喝道:“傻蛋,你要死了,说我不够白?”杨过摇头道:“不大白。”洪凌波怒道:“谁比我更白了?”杨过道:“昨晚跟我一起睡的,就比你白得多。”洪凌波道:“谁?是你媳妇儿,还是你娘?”. G* U* @! m2 k7 ~8 B1 _; l0 e9 Q
  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就想将这肤色比自己更白的女人杀了。杨过道:“都不是,是我家的白羊儿。”洪凌波转怒为笑,道:“真是傻子,人怎能跟畜牲比,快去罢。”挽着他臂膀,快步上山。将至直赴重阳宫的大路时,洪凌波折而向西,朝活死人墓的方向走去。杨过心想:“她果然去找我姑姑。”洪凌波走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找寻路径。杨过道:“仙姑,前面走不通啦,树林子里有鬼。”洪凌波道:“你怎知道?”杨过道:“林子里有个大坟,坟里有恶鬼,谁也不敢走近。”洪凌波大喜。心道:“活死人墓果然是在此处。”
- Q# e. T" b; Q0 D7 t  原来洪凌波近年得师父传授,武功颇有进益,在山西助师打败武林群豪,更得李莫愁的欢心。她听师父谈论与全真诸子较量之事,说道若是练成了“玉女心经”,便不用畏惧全真教这些牛鼻子老道,只可惜记载这门武学的韦册留在终南山古墓之中。洪凌波问她为甚么不到墓中研习这门功夫。李莫愁含糊而答,只说已把这地方让给了小师妹,师姊妹俩不大和睦,向来就没来往。! q* f! c5 v5 C6 R$ t* Q
  她极其好胜,自己曾数度闯入活死人墓、鎩羽被创、狼狈逃走之事,自不肯对徒儿说起,反说那小师妹年纪幼小,武功平平,做师姊可不便以大欺小。
4 N0 a' Z, K/ V9 @5 a- q& F/ ~  当下洪凌波极力怂恿师父去占墓夺经。其实李莫愁此念无日或忘,但对墓中机关始终参详不透,是以迟迟不敢动手,听徒儿说得热切,只是微笑不答。3 U$ L, G& q' j$ j( ~
  洪凌波提了几次,见师父始终无可无不可,当下暗自留了心,向师父详问去终南山古墓的道路,私下绘了一图,却不知李莫愁其实并未尽举所知以告。这次师父派她上长安杀一个仇家,事成之后,便径自上终南山来,不意却与杨过相遇;当下命杨过使短斧砍开阻路荆棘,觅路入墓。( M9 v" c( P- I/ v# C$ m8 t, y. T
  杨过心想这般披荆斩棘而行,搅上一年半载也走不近古墓。当下痴痴呆呆的只是依命而行。闹了大半时辰,天色全黑,还行不到里许路,离古墓仍极遥远。他记挂小龙女之心越来越是热切,暗想不如带这道姑进去,瞧她能有甚么古怪,当下举斧乱劈几下,对准一块石头砍了下去,火星四溅,斧口登时卷了。他大声叫道:“嗳哟,嗳哟,这儿有一块大石头。斧头坏啦,回头爹爹准要打我。仙姑,我……我要回家去啦。”6 z" m1 ?4 {( d6 `) O0 _
  洪凌波早已十分焦急,瞧这等走法,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入墓,口中只骂:“傻蛋,不许回去!”杨过道:“仙姑,你怕不怕鬼?”洪凌波道:“鬼才怕我呢,我一剑就将恶鬼劈成两半。”杨过喜道:“你不骗我么?”洪凌波道:“我骗你干么?”杨过道:“恶鬼既然怕你,我就带你到大坟去。那恶鬼出来,你可要赶跑他啊!”洪凌波大喜道:“你识得到大坟去的路?快带我去。”杨过怕她疑心,唠唠叨叨的再三要她答应,定要杀了恶鬼。洪凌波连声安慰,叫他放心,说道便有十个恶鬼也部杀了。" y4 d$ y) v6 B/ R# a% q( E
  杨过道:“早几年,我到大坟边放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半夜啦。我瞧见坟里出来一个白衣女鬼,吓得我没命的逃走,路上摔了一交,头也跌破了,你瞧,这儿还有一个疤儿。”说着凑近身去,要她来摸。他一路上给她揽着之时,但觉她吹气如兰,挨近她身子很是舒畅,这时乘机使诈,将脑袋凑近她脸边。洪凌波笑着叫了一声:“傻蛋!”随手一摸,并不觉得有甚么疤痕,也不以为意,只道:“快领我过去。”1 v; |6 m: U& y# `
  杨过牵着她手,走出花木丛来,转到通往古墓的秘道。此时已近中夜,星月无光。杨过拉着她手,只觉温腻软滑,心中暗暗奇怪:“姑姑与她都是女子,怎么姑姑的手冰冰冷的,她却这么温暖。”不自禁手上用劲,捏了几捏。若是武林中有人对供凌波这般无礼,她早已拔剑杀却,但她只道杨过是个傻瓜,此时又有求于他,再者见他俊美,心中也有几分喜欢,竟未动怒,暗道:“这傻蛋倒也不是傻得到底,却也知道我生得好看。”6 Y7 |9 t' H3 p/ Q8 F
  不到一顿饭功大,杨过已将洪凌波领到墓前。他出来时心慌意乱,未将墓门关上,但见那块作为墓门的大石碑仍是倒在 一边。他心中怦怦乱跳,暗暗祷告:“但愿姑姑没死,让我得能再见她一面。”这时再也没心绪和洪凌波捣鬼,只道:“仙姑,我带你进去,可是恶鬼倘若吃了我,我变了鬼,那就永远缠住你不放啦。”当即举步入内。
  Q+ a/ o3 b9 X  洪凌波心想:“这傻蛋忽然大胆,倒也奇怪。”当下不暇多想,在黑暗中紧紧跟随,她听师父说话死人墓中道路迂回曲折,只要走错一步,立时迷路,却见杨过毫不迟疑的快步而前,东一转,西一绕,这边推开一扇门,那边拉开一块大石,竟是熟悉异常。洪凌波暗暗生疑:“墓中道路有甚么难走?* P+ P# P" `  E
  难道师父骗我,她是怕我私自进入么?”片刻之间,杨过已带她走到古墓中心的小龙女卧室。
' D4 q8 s$ ?* F9 W  他轻轻推开了门,侧耳倾听,不闻半点声响,待要叫唤:“姑姑!”想起洪凌波在侧,急忙忍住,低声道:“到啦!”
: P% R4 f5 A1 j+ |2 g% @; ?: d  洪凌波此时深入古墓,虽然艺高人胆大,毕竟也是惴惴不安,听了杨过之言,忙取出火折,打火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床上。
8 w: }) g: v5 ^4 I  h  她早料到会在墓中遇到师叔小龙女,却想不到她竟是这般泰然高卧,不知是睡梦正酣,还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当下平剑当胸,说道:“弟子洪凌波,拜见师叔。”: N: J5 N+ a5 Z2 Q9 p3 d
  杨过张大了口,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跳了出来,全神注视小龙女的动静,只见她一动不动,隔了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从洪凌波说话到小龙女答应,杨过等得焦急异常,恨不得扑上前去,抱住师父放声大哭,待听她出声,心头有如一块大石落地,喜悦之下,再也克制不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洪凌波问道:“傻蛋,你干甚么?”杨过呜咽道:“我……我好怕。”4 T0 Q, C' j% }3 r  d% p
  小龙女缓缓转过身来,低声道:“你不用怕,刚才我死过一次,一点也不难受。”
3 f/ g8 \4 a* O& u7 J% u  洪凌波斗然间见到她秀丽绝俗的容颜,大吃一惊,“世上居然有这等绝色美女!”不由得自惭形秽,又道:“弟子洪凌波,拜见师叔。”1 P9 S1 a! b  ]3 {' L5 i
  小龙女轻轻的道:“我师姊呢?她也来了么?”
: V2 v6 W9 ^" ^) k$ k* u+ G  洪凌波道:“我师父命弟子先来,请问师叔安好。”
# f3 |% Q' V1 k/ V) Z. z  小龙女道:“你出去罢,这个地方莫说是你,连你师父也是不许来的。”1 j5 A0 o7 D, x2 B: p. s8 M* z
  洪凌波见她满脸病容,胸前一滩滩的都是血渍,说话中气短促,显是身受重伤,当下将提防之心去了一半,问道:“孙婆婆呢?”小龙女道:“她早死啦,你快出去罢。”洪凌波更是放心,暗想:“当真是天缘巧合,不想我洪凌波竟成了这活死人墓的传人。”眼见小龙女命在顷刻,只怕她忽然死去,无人能知收藏“玉女心经”的所在,忙道:“师叔,师父命弟子来取玉女心经。你交了给我,弟子立时给你治伤。”
) O3 J, U% Y0 L9 `# j5 ~6 q# K  小龙女长期修练,七情六欲本来皆已压制得若有若无,可说万事不索于怀,但此时重伤之余,失了自制,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又急又怒,晕了过去。9 i: B" e* S  j; B* x- M1 j- t' h
  洪凌波抢上去在她人中上捏了几下,小龙女悠悠醒来,说道:“师姊呢?你请她来,我有话……有话跟她说。”洪凌波眼见本门的无上秘笈竟然唾手可得,实是迫不及待,一声冷笑,从怀里取出两枚长长的银针,厉声道:“师叔,你认得这针儿,不快交出玉女心经,可莫怪弟子无礼。”
: ]4 o0 ?$ w- n, \  杨过曾吃过这冰魄银针的大苦头,只不过无意捏在手里,便即染上剧毒,若是刺在身上,那还了得?眼见事势危急,叫道:“仙姑,那边有鬼,我怕!”
5 _' I7 @) }, C  c8 y  说着扑将过去,抱住她背心,顺手便在她“肩贞”“京门”两穴上各点一指。
# k3 d2 ^  o8 Z( C  洪凌波做梦也想不到这“傻蛋”竟有一身上乘武功,要待骂她胡说八道,已是全身酸麻,软瘫在地。杨过怕她有自通经脉之能,随即在她“巨骨”穴上又再重重点上几指,说道:“姑姑,这女人真坏,我用银针来刺她几下好不好?”说着用衣襟裹住手指,抬起银针。4 Z* N# k! W3 y% l$ H6 X8 l: z6 U1 Z
  洪凌波身子不能动弹,这几句话却清清楚楚的听在耳里,见他抬起银针,笑嘻嘻的望住自己,只吓得魂飞魄散,要待出言求情,苦在张口不得,只是目光露出哀怜之色。小龙女道:“过儿,关上了门,防我师姊进来。”杨过应道:“是!”刚要转身,忽听身后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道:“师妹,你好啊?我早来啦。”
2 Q8 ^( p- Y( [& s2 r5 ~  杨过大惊转身,烛光下只见得门口俏生生的站着一个美貌道姑,杏眼桃腮,嘴角边似笑非笑,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  O: X& [  @6 m; g
  当洪凌波打听活死人墓中道路之时,李莫愁早料到她要自行来盗玉女心经,派她到长安杀人等等,其实都是有意安排。她一直悄悄跟随其后,见到她如何与杨过相遇,如何入墓,如何逼小龙女献经,又如何中计失手,只因她身法迅捷,脚步轻盈,洪凌波与杨过竟是丝毫没有察觉,直至斯时,方始现身。
4 J( d% R9 S5 t1 @  小龙女矍然而起,叫了声:“师姊!”跟着便不住咳嗽。李莫愁冷冷的指着杨过道:“这人是谁?祖师婆婆遗训,古墓中不准臭男子踏进一步,你干么容他在此?”小龙女猛烈咳嗽,无法答话。杨过挡在小龙女身前相护,朗声道:“她是我姑姑,这里的事,不用你多管!”李莫愁冷笑道:“好傻蛋,真会装蒜!”拂尘挥动,呼呼呼进了三招。这三招虽先后而发,却似同时而到,正是古墓派武功的厉害招数,别派武学之士若不明此中奥妙,一上手就给她击得筋断骨折。杨过对这门功夫习练已熟,虽远不及李莫愁功力深厚,仍是轻描淡写的闪开了她三招混一的“三燕投林”。
; Q' r- i1 z( V  李莫愁拂尘回收,暗暗吃惊,瞧他闪避的身法竟是本门武学,厉声道:“师妹,这小贼是准?”小龙女怕再呕血,不敢高声说话,低低的道:“过儿,拜见了大师伯。”杨过呸了一声道:“这算甚么师伯?”小龙女道:“你俯耳过来,我有话说,”
5 u: M3 ~" y1 S) Z  h/ n  杨过只道她要劝自己向李莫愁磕头,心下不愿,但仍是俯耳过去。小龙女声细若蚊,轻轻道:“脚边床角落里,有一块突起的石板,你用力向左边扳,然后立即跳上床来。”李莫愁也当她是在嘱咐徒儿向自己低头求情,眼前一个身受重伤,一个是后辈小子,哪里放在心上,自管琢磨怎生想个妙法,勒逼师妹献出玉女心经。
* ~3 e4 ^, D, y" {4 j  杨过点点头,朗声道:“好,弟子拜见大师伯!”慢慢伸手到小龙女脚边床边里一摸,触手处果有一块突起的石板,当下用力扳动,跟着跃上床去。
# }3 x* g: [6 ]1 h  只听得轧轧几响,石床突然下沉。李莫愁一惊,知道古墓中到处都是机关,当年师父偏心,瞒过了自己,却将运转机关的法门尽数传给师妹,立即抢上来向小龙女便抓。& |/ I, f& V. }5 d9 h, o
  此时小龙女全无抵御之力,石床虽然下沉,但李莫愁见机奇快,出手迅捷之极,这一下竟要硬生生将她抓下床来。杨过大惊,奋力拍出一掌,将她手抓击开,只觉眼前一黑,砰嘭两响,石床已落入下层石室。室顶石块自行推上,登时将小龙女师徒与李莫愁师徒四人一上一下的隔成两截。" ?0 x" S) Z* {3 ^% h
  杨过朦胧中见室中似有桌椅之物,于是走向桌旁,取火折点燃了桌上的半截残烛。小龙女叹道:“我血行不足,难以运功治伤。但纵然身未受伤,咱师徒俩也斗不过我师姊……”杨过听到她“血行不足”四字,也不待她说完,提起左手,看准了腕上筋脉,狠命咬落,登时鲜血迸出。他将伤口放在小龙女嘴边,鲜血便汩汩从她口中流入。8 a4 I7 ~: z% t3 a/ [9 q" e
  小龙女本来全身冰冷,热血入肚,身上便微有暖意,但知此举不妥,侍要挣扎,杨过早已料到,伸指点了她腰间穴道,教她动弹不得。过不多时,伤口血凝,杨过又再咬破,然后再咬右腕,灌了几次鲜血之后,杨过只感头晕眼花,全身无力。这才坐直身子,解开她的穴道。小龙女对他凝视良久,不再说话,幽幽叹了口气,自行练功。杨过见蜡烛行将燃尽,换上了一根新烛。
% y' }" Z; |9 I  Q( X/ b  这一晚两人各自用功。杨过是补养失血后的疲倦。小龙女服食杨过的鲜血后精神大振,两个时辰后,自知性命算是保住了,睁开眼来,向他微微一笑。杨过见她双颊本来惨白,此时忽然有两片红晕,有如白玉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大喜道:“姑姑,你好啦。”小龙女点点头。杨过欣喜异常,却不知说甚么好。
& z6 J7 E& a+ X# N  小龙女道:“咱们到孙婆婆的屋里去,我有话跟你说。”杨过道:“你不累么?”小龙女道:“不碍事。”伸手在石壁的机括上扳了几下,石块转动,露出一道门来。此处的道路杨过亦己全不识得。小龙女领着他在黑暗中转来转去,到了孙婆婆屋中。
. U; ~4 j* r8 ~( ^5 R4 g, n- Z  她点亮烛火,将杨过的衣服打成一个包裹,将自己的一对金丝手套也包在里面。杨过呆呆的望着她,奇道:“姑姑,你干甚么?”小龙女不答,又将两大瓶玉蜂浆放在包中。杨过喜道:“姑姑,咱们要出去了,是么?那当真好得很。”
; Z6 v! A+ B( P  小龙女道:“你好好去罢,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待我很好。”杨过大惊,问道:“姑姑你呢?”小龙女道:“我向师父立过誓,是终身不出此墓的。除非……除非……嗯,我不出去。”说着黯然摇头。
3 c, e3 Q2 r1 H  杨过见她脸色严正,语气坚定,显是决计不容自己反驳,当下不敢再说,但此事实在重大,终于又鼓起勇气道:“姑姑,你不去,我也不去。我陪着你。”小龙女道:“此时我师姊定是守住了出墓的要道,要逼我交出玉女心经。我功夫远不如她,又受了伤,定然斗她不过,是不是?”杨过道:“是。”
/ ]! m) @5 }, t/ Q( N0 b  小龙女道:“咱们留着的粮食,我看勉强也只吃得二十来天,再吃些蜂蜜甚么,最多支持一个月。一个月之后,那怎么办?”杨过一呆,道:“咱们强冲出去,虽然打不过师伯,却也未必不能逃命。”小龙女摇头道:“你若知道你师伯的武功脾气,就知咱们决不能逃命。那时不但要惨受折辱,而且死时苦不堪言。”杨过道:“若是如此,我一个人更是难以逃出。”
( _3 r# D) X1 {1 n0 }  小龙女摇头道:“不!我去邀她相斗,一路引她走入古墓深处,你就可乘机逃出。你出去之后,搬开墓左的大石,拔出里面的机括,就有两块万斤巨石落下,永远封住了墓门。”杨过愈听愈惊,道:“姑姑,你会开动机括出来,是不是?”: ^! i* W. P) W% T3 A- D
  小龙女摇头道:“不是。当年王重阳起事抗金,图谋大举,这座石墓是他积贮钱粮兵器的大仓库。是以机关重重,布置周密,又在墓门口安下这两块万斤巨石,称为‘断龙石’。万一义师未兴,而金兵已得知风声先行来攻,要是寡不敌众,他就放下巨石,闭墓而终,攻人墓来的敌人也决计难以生还。
6 B& U/ |3 {6 I- A( Y# e3 O  因断龙石既落之后,不能再启。你知入墓用道甚是狭窄,只容一人通行,就算进墓的敌人有千人之众,却也只能排成长长的一列,仅有当先的一人能摸到堵塞了墓门的巨石,一个人不论力气多大,终究抬它不起。那老道如此安排,自是宁死不屈、又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意思。他抗金失败后,独居石墓,金主侦知他的所在,曾前后派了数十名高手来杀他,都被他或擒或杀,竟无一人得能逃脱。后来金主暴毙,继位的皇帝不知原委,便放过了他,因此这两块断龙石始终不曾用过。王重阳让出活死人墓时,将墓中一切机关尽数告知了祖师婆婆。”
# I. R3 ^4 k7 y8 }  杨过越听越是心惊,垂泪道:“姑姑,我死活都要跟着你。”
1 }: X! f: X  e" n  小龙女道:“你跟着我有甚么好?你说外面的世界好玩得很,你就出去玩罢。以你现下的功夫,全真教的臭道士们已不能跟你为难。你骗过洪凌波,比我聪明得多,以后也不用我来照料你了。”杨过奔上去抱住她,哭道:“姑姑,我若不能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会快活。”' s1 I+ W. }/ }" K8 H% {
  小龙女本来冷傲绝情,说话斩钉截铁,再无转圜余地,但此时不知怎的,听了杨过这几句话不禁胸中热血沸腾,眼中一酸,忍不住要流下泪来。她大吃一惊,想起师父临终时对她千叮万嘱的言语:“你所练功夫,乃是断七情、绝六欲的上乘功夫,日后你若是为人流了眼泪,动了真情,不但武功大损,且有性命之忧,切记切记。”当下用力将杨过推开,冷冷的道:“我说甚么,你就得依我吩咐。”
; j. [7 i7 u$ [9 d  杨过见她突然严峻,不敢再说。小龙女将包裹缚在他背上,从壁上摘下长剑,递在他手中,厉声道:“待会我叫你走,你立刻就走,一出墓门,立即放下巨石闭门。你师怕厉害无比,时机稍纵即逝,你听不听我话?”杨过哽咽着声音道:“我听话。”小龙女道:“你若不依言而行,我死于阴间,也是永远恨你。走罢!”说着拉了杨过的手,开门而出。
) F$ c" h/ R7 G/ u  杨过从前碰到她手,总是其寒如冰,但此时被她握住,却觉她手掌一阵热一阵冷,与平昔大异,只是心煎如沸,无暇去想此种小事,当下跟随着她一路走出。行了一阵,小龙女摸着一块石壁,低声道:“她们就在里面,我一将师姊引开,你便从西北角石门冲出。洪凌波若是追你,你就用玉蜂针伤她。”杨过心乱如麻,点头答应。  d5 |& J' W* h6 x+ R  T
  玉蜂针是古墓派的独门暗器,林朝英当年有两件最厉害的暗器,一是冰魄银针,另一就是玉蜂针。这玉蜂针乃是细如毛发的金针,六成黄金、四成精钢,以玉蜂尾刺上毒液炼过,虽然细小,但因黄金沉重,掷出时仍可及远。& a4 h7 G, D/ i% A  |- M/ k5 |% j/ i
  只是这暗器太过阴毒,林朝英自来极少使用,中年后武功出神入化,更加不须用此暗器,小龙女的师父因李莫愁不肯立誓永居古墓以承衣钵,传了她冰魄银针后,玉蜂针的功夫就没传授。0 ]: k. o# B+ N) r* I* C$ M
  小龙女凝神片刻,按动石壁机括,轧轧声晌,石壁缓缓向左移开。她双绸带立即挥出,左攻李莫愁,右攻洪凌波,身随带进,去势迅捷已极,这时李莫愁早已解开了洪凌波身上穴道,斥责了她几句,正在推算墓中方位,想觅路出室,突见小龙女攻进,师徒俩都是一惊。李莫愁拂尘挥出,挡开了她绸带,拂尘与绸带都是至柔之物,以柔敌柔,但李莫愁功力远胜,两件兵器一交,小龙女的绸带登时倒卷回来。
" R. d' G+ [+ D- D% Q; f( c( }2 b  小龙女左带回转,右带继出,刹时间连进数招,两条绸带夭矫灵动。李莫愁又惊又怒,“师父果然好生偏心,她几时传过我这门功夫?”但自忖尽可抵敌得注,也不必便下杀手,一来玉女心经未得,若是杀了她,在这偌大石墓中实难寻找,二来也要瞧瞧师父究竟传了她甚么厉害本事。
2 B6 K1 m% ~2 s  洪凌波向来自负精明强干,不意今日折在一个少年手里,给他装傻乔呆的作弄了半天,居然没瞧出半点破绽,一直便在气恼,眼见师父与师叔斗得热闹,叱道:“傻蛋,你这臭小子心眼儿可坏得到了家。”双手持剑,踏上半步,叫道:“瞧我削不削下你的鼻子来。”双剑左刺右击,嗤嗤嗤连进数招。杨过见她来势凌厉,只得举剑相挡。若在平时,他定要出言讥嘲,跟她再开开玩笑,但此时想起与小龙女分手在即,眼眶中满蕴热泪,望出来模糊一片,只是顺手招架,殊无还击之意。洪凌波递了数剑,虽然伤他不得,但见他出手无力,只道他本领平常,更是自恨先前大意,竟不提防的给他点中了穴道。
( ~3 }: [1 c1 `" q) W$ `! W  李莫愁与师妹拆了十余招,拂尘一翻,卷住了她左手绸带,笑道:“师妹,瞧瞧你姊姊的本事。”手劲到处,绸带登时断为两截。寻常使兵刃斗殴,以刀剑震断对方的刀剑已属难能,拂尘和绸带均是极柔软之物,她居然能以刚劲震断绸带,比之震断刀剑可就更难上十倍。李莫愁显了这一手,脸上大有得色。
- [- o( `% I$ ?9 a% D& p  小龙女不动声色,道:“你本事好便怎样?”半截断带扬出,已裹住了她拂尘的丝线,右手绸带倏地飞去,卷住了拂尘木柄,一力向左,一力向右,拍的一声,拂尘断为两截。这一手论功力远比李莫愁适才震断绸带为浅,但出于奇快,运劲巧妙,却也使李莫愁措手不及。她微微一惊,抛下拂尘柄,空手来夺绸带,直逼得小龙女连连倒退。( r& g  Y3 U; j2 a
  又拆了十余招,小龙女已退到了东边石壁之前,眼见身后己无退路,忽地反手在石壁上一抹,叫道:“过儿,快走!”喀喇一响,西北角露出一个洞穴。李莫愁大吃一惊,急忙转身,要拦住杨过。小龙女抛下绸带,扑上去双掌连下杀手。李莫愁只得回身抵挡,小龙女喝道:“过儿,还不快走?”/ [) @4 D+ E. }) C5 n. i
  杨过望着小龙女,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叫道:“姑姑,我去啦!”刷刷刷突进三剑,剑尖直指洪凌波面前。洪凌波一直见他剑招软弱,哪知蓦地里剑势陡强,危急中只得向后跃开。杨过弯腰冲出石门,回过头来,要向小龙女再瞧最后一眼。7 m9 l7 c: i' d7 P8 g7 k6 h7 j+ Q$ x: t
  小龙女与师姊赤手对掌,虽在重伤之余,但习了玉女心经后招数变幻,数十招内原可不落下风,但她见杨过的背影在洞口一晃,想到此后与他永远不能再见,忽地胸口一热,眼中发酸,似要流下泪来。她从来不动真情,今日却两番要哭,不禁大是惊惧。高手对掌,哪容得有丝毫疏神?李莫愁见她一呆,立即乘隙而入,一把抓住她左手手腕的“会宗穴”,出脚勾去。小龙女站立不定,倒在地下。+ q* m, M+ C2 G0 b& |3 @
  杨过回头过来,正见到小龙女被师姊勾倒,但见李莫愁扑上去要伤害师父,胸中热血上涌,大叫:“别伤我姑姑!”又从石门中窜入,自后扑上,拦腰抱住了李莫愁。这一抱是各家招数之所无,却是他情急之下胡打蛮来。# U; W- z8 ~) }0 M
  李莫愁一心要拿师妹,竟未提防他去而复回,被他双手牢牢抱住,一时竟挣扎不脱。1 U/ L8 M7 v6 I' s: f
  她虽出手残暴,任性横行,不为习俗所羁,但守身如玉,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仍是处女,斗然间被杨过牢牢抱住,但觉一股男子热气从背脊传到心里,荡心动魄,不由得全身酸软,满脸通红,手臂上登时没了力气。小龙女乘机出手反扣她手腕脉门,可是洪凌波的剑尖却也指到了杨过背心。
: L$ z( ^. n4 D! ?8 O, ]  小龙女仰卧在地,眼见剑到,当即向左滚动,将杨过与李莫愁同时带在一旁,洪凌波这一剑便刺了个空。小龙女跃起身来,喝道:“过儿,快出去!”
# r$ N  W9 T. S$ [8 J3 e% k: x0 T  杨过牢牢抱住李莫愁的腰,叫道:“姑姑,你快出去!我抱着她,她走不了。”这瞬息之间,李莫愁已连转了十几次念头,知道事势危急,生死只间一发,然而被他抱在怀中,却是心魂俱醉,快美难言,竟然不想挣扎。7 W+ Y& j4 O5 H4 m  B
  小龙女好生奇怪:“师姊如此武功,怎么竟会被过儿制得动弹不得?难道是穴道给扣住了?”见洪凌波左手剑又向杨过刺去,当即伸出双指在她右手剑的平面剑刃上推去,那剑斗地跳起,碰向她左手长剑。当的一声,洪凌彼双手虎口发麻,两柄长剑同时落地,吓了一跳,向后跃开。
4 F! ~. s) ?7 h% O2 Q5 t9 @  这双剑相交,迸出几星火花,就在这火花的一下闪烁之中,李莫愁觉到师妹瞧向自己的眼光中露出奇异之色,不禁大羞,骂道:“臭小子,你作死么?”双臂运劲挣卸,脱出了杨过的怀抱,跳起身来。随即发掌向小龙女拍去。; L1 u3 ~1 l( B; S2 r
  小龙女正注视着杨过的动静,突觉李莫愁掌到,不及以招数化解,只得还掌挡架,但觉师姊掌力沉厚,被她震得胸口隐隐作痛,见杨过爬起后仍来相助自己,喝道:“过几,你当真不听我的话,是不是?”杨过道:“你甚么话都听,就是这一句不听。好姑姑,我跟你死活都在一起。”小龙女听他说得诚挚,心中又动真情,眼见李莫愁又是挥掌拍来,自知此刻功力大损、这一掌万万接她不得,当下低头旁窜,抓起杨过,从石门中奔了出去。
6 s. w9 A& F; Y, ]; t- Q! t5 T  李莫愁如影随形,伸手向她背心抓去,叫道:“别走!”小龙女回手一扬,十余枚玉蜂针掷了过去。李莫愁摹地闻到一股蜜糖的甜香,知道暗器厉害,大骇之下,急忙挺腰向后摔出,撞正洪凌波身上,两人一齐跌倒。- T) S+ D% `/ E: o% T/ g6 D* X5 M
  但听得叮叮叮极轻微的几响,几枚玉蜂针都打在石壁之上,接着又是轧轧两声,却是小龙女带着杨过逃出石室,开动机关,又将室门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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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16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6 P5 k& F2 ]  ?1 f! v  s! x1 c' v# F第 七 回 重阳遗篇
. u. u# c; Y+ a6 I( A2 K  杨过随着小龙女穿越甬道,奔出古墓,大喜无已,在星光下吸了几口气,道:“姑姑,我去放下断龙石,将两个坏女子闷死在墓里。”说着便要去找寻机关。小龙女摇摇头,道:“且慢,等我先回进去。”. J( Y+ u6 D0 n6 C* X( Z( q
  杨过一惊,忙问:“为甚么?”小龙女道:“师父嘱咐我好好看守此墓,决不能让旁人占了去。”: H' x* N+ b+ ^+ B5 Z; ~8 C" h
  杨过道:“咱们封住墓门,她们就活不成。”小龙女道:“可是我也回不进去啦。师父的话我永远不敢违抗。可不像你!”说着瞪了他一眼。杨过胸口热血上涌,伸手挽住她手臂,道:“姑姑,我听你的话就是。”小龙女克制心神,生怕激动,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摔脱了他手,走进墓门,道:“你放石罢!”说着背脊向外,只怕自己终于变卦,更不回头瞧他一眼。
# L2 B- W, D- s7 ]* J  杨过心意已决,深深吸了口气,胸臆间尽是花香与草木的清新之气,抬头上望,但见满天繁星,闪烁不己,暗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瞧见天星了。”
  R1 l4 [& n+ r5 X& \2 V! M  奔到墓碑左侧,依着小龙女先前指点,运劲搬开巨石,果然下面有一块圆圆的石子,当下抓住圆石,用力一拉。圆石离开原位后露出一孔,一股细沙迅速异常的从孔中向外流出,墓门上边两块巨石便慢慢落下。这两块断龙石重逾万斤,当年王重阳构筑此墓之时,合百余人之力方始安装完成,此时将墓门堵死,李莫愁、小龙女、洪凌波三人武功再高,也决不能生出此墓了。# W, x4 x4 I1 N- b
  小龙女听到巨石下落之声,忍不住泪流满面,回过头来。杨过待巨石落到离地约有二尺之时,突然一招“玉女投梭”,身子如箭一般从这二尺空隙中窜了进去。小龙女一声惊叫,杨过己站直身子,笑道:“姑姑,你再也赶我不出去啦。”一言甫毕,腾腾两声猛响,两块巨石已然着地。
8 M8 q9 p& @' d; ]/ W- u  小龙女惊喜交集,激动过度,险些又要晕去,倚靠在石壁之上,只是喘气,过了良久,才道:“好罢,咱两个便死在一起,”牵着杨过的手,走向内室。% `. [: }# i1 I  u; ^
  李莫愁师徒正在四周找寻机关,东敲西打,茫无头绪,实是焦急万状,突见二人重又现身,不由得喜出望外。李莫愁身形一晃,抢到小龙女与杨过身后,先挡住了二人退路。小龙女冷冷的道:“师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G' k; c1 d% m( M) M
  李莫愁迟疑不答,心道:“这墓中到处都是机关,莫要着了她的道儿。她若是要使甚手脚,我可是防不胜防。”小龙女道:“我带你去拜见师父灵枢,你不愿去也就罢了。”李莫愁道:“你可不能凭师父之名来骗我。”小龙女微微冷笑,也不答话,径向门口走去。李莫愁见她言语举止之中自有一股威仪,似乎令人违抗不得,当下师徒两人跟随在后,只是步步提防,不敢有丝毫怠忽。小龙女携着杨过之手前行,也不怕师姊在后暗算,带着她们进了放石棺的灵室。# W5 X% q+ n! z9 _& I# [( q. L( l# D
  李莫愁从未来过此处,念及先师教养之恩,心中微觉伤感,但随即想起师父偏心,哀戚之念立时转为愤怒,竟不向师父灵柩磕拜,怒道:“我们师徒之间早已情断义绝,你带我来作甚?”小龙女淡淡的道:“这里还空着两具石棺,一具是你用的,一具是我用的。我就这么跟你说一声,你爱哪一具可以任拣。”说着伸手向两具石棺一指。( H4 q' M0 E1 ]# A
  李莫愁大怒,喝道:“你胆敢恁地消遣我?”语歇招出,发掌称向小龙女胸前。哪知小龙女眼见掌到,竟不还手。李莫愁一怔,心道:“这一掌可莫劈死了她。”掌缘离她胸口数寸,硬生生的收了转来。小龙女心平气和的道:“师姊,墓门的断龙石已经放下啦!”
/ s  B1 D, a" H  y; n/ c  李莫愁脸色立时惨白,墓中诸般机关她虽不尽晓,却知“断龙石”是闭塞墓门的最厉害杀着,当年师父曾遇大敌,险些不能抵御,几乎要放“断龙石”将敌人挡在外面,后来终于连使冰魄银针和玉蜂针伤了强敌。不料师妹竟将自己闭在墓内,惊惶之下,颤声道:“你另有出去的法子,是不是?”+ l) l4 `) s3 n4 j+ h. f6 S3 s* b
  小龙女淡然道:“断龙石一闭,墓门再不能开,你难道不知?”李莫愁伸臂揪住她胸口衣襟,厉声道:“你骗人!”小龙女仍是不动声色,说道:“师父留下的玉女心经就在那边,你要看,只管去看好啦。我和过儿在这儿,你要杀,尽管下手。但你想生离古墓,我瞧是不成的啦!”7 l, r" H) H. e: x
  李莫愁抓住小龙女胸口的手慢慢松开,凝神瞪视,但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知她并非说谎,随即念头一转,道:“也好,我先杀了你师徒俩!”
1 ^# n. Q) Z% d, @" U  挥掌击向她面门。杨过闪身而上,挡住小龙女身前,叫道:“你先杀我罢!”
7 N/ M- B% [3 q  李莫愁手掌下沉,转到了小龙女胸口,留劲不发,恶狠狠的瞧着杨过,说道:“你这般护着她,就是为她死了也是心甘,是不是?”杨过朗声道:“正是!”9 }3 T+ V& e3 j1 ~4 u6 W' S9 W! U0 ?# R
  李莫愁左手斜出,将杨过腰中长剑抢在手里,指注他的咽喉,厉声道:“我只要杀一个人。你再说一遍,你死还是她死?”杨过不答,只是朝着小龙女一笑。此时二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论李莫愁施何杀手,也都不放在心上。李莫愁长叹一声,说道,“师妹,你的誓言破了,你可下山去啦。”
# Z3 n3 j* r3 Z- D% P% u. E  古墓派祖师林朝英当年苦恋王重阳,终于好事难谐。她伤心之余,立下门规,凡是得她衣钵真传之人,必须发誓一世居于古墓,终身不下终南山,但若有一个男子心甘情愿的为她而死,这誓言就算破了。不过此事决不能事先让那男子得知。只因林朝英认定天下男子无不寡恩薄情,王重阳英雄侠义,尚自如此,何况旁人,决无一个能心甘情愿为心爱的女子而死,若是真有此人,那么她后代弟子跟他下山也自不在了。李莫愁比小龙女早入师门,原该承受衣钵,但她不肯立那终身不下山之誓,是以后来反由小龙女得了真传。
& u/ @! R- A( x& `, H5 B  ?2 N2 M  此时李莫愁见杨过这般诚心对待小龙女,不由得又是羡慕,又是恼恨,想起陆展元对自己的负心薄幸,双眉扬起,叫道。“师妹,你当真有福气。”8 b. O: r" N' [; b& X9 F
  长剑疾向杨过喉头刺去。小龙女见她真下毒手,事到临头,却也不由得不救,左手挥动,十余枚玉蜂针掷了过去。
3 l, _$ p" `* \& s+ |" E. |" C  李莫愁双足一点,身子跃起,避开毒针。小龙女已拉了杨过奔向门口,回头说道:“师姊,我誓言破也好,不破也好,咱们四个命中是要在这墓中同归于尽。我不愿再见你面,咱们各死各的罢。”伸手在壁角一按,石门落下,又将四人隔开。
5 e  p0 M9 L1 k  小龙女心情激动,一时难以举步。杨过扶着她到孙婆婆房中休息,倒了两杯玉蜂浆,服侍她喝了一杯,自己也喝了一杯。小龙女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过儿,你为什么甘愿为我死?”杨过道:“天下就只你待我好,我怎么不肯为你死?”小龙女不语,隔了半晌,才道:“早知这样,咱们也不用回进墓来陪她们一起死啦。不过,若不回来,不知你甘愿为我而死,我这誓言也不能算破。”杨过道:“咱们想法子出去,好不好?”小龙女道:“你不知这古墓的构筑多妙,咱们是不能再出去啦。”杨过叹了口气。
. t9 S# ~9 f1 h, v7 [) I  小龙女道:“你后悔了,是不是?”杨过道:“不,在这里我是跟你在一起,外边世界上又没疼我的人。”小龙女以前不许他说“你疼我甚么”,杨过自后就一直不提,这时她心情已变,听了不禁大有温暖之感,问道:“那你干么又叹气了?”杨过道:“我想若是咱俩一块儿下山,天下好玩的事真多,有你和我在一起,当真是快活不过。”
8 e* v/ {7 N3 d6 r  小龙女自婴儿之时即在古墓之中长大,向来心如止水,师父与孙婆婆从来不跟她说外界之事,她自然无从想像,此时给杨过一提,不由心事如潮,但觉胸口热血一阵阵的上涌,待欲运气克制,总是不能平静,不禁暗暗惊异,自觉生平从未经历此境,想必是重伤之后,功力难复。她却不知以静功压抑七情六欲,原是逆天行事,并非情欲就此消除,只是严加克制而已。她此时已年过二十,突遭危难,却有一个少年男子甘心为她而死,自不免激动真情,有如堤防溃决,诸般念头纷至沓来。7 L7 ]- g. L5 s" m4 f/ P
  她坐在床上运了一会功,但觉浮躁无已,当下在室中走来走去,却越走越是郁闷,当下脚步加快,奔跑起来。杨过见她双颊潮红,神情激动,自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她如此,不禁大是骇异。小龙女奔了一阵,重又坐到床上,向杨过望去,但见他脸上满是关切之情,心中忽然一动:“反正我就要死了,他也要死了。咱们还分甚么师徒姑侄?若是他来抱我,我决不会推开,便让他紧紧的抱着我。”
0 I1 v7 q# ?1 n$ V$ t' v. K  杨过见她眼波流动,胸口不住起伏喘气,只道她伤势又发,急道:“姑姑,你怎么啦?”小龙女柔声道:“过儿,你过来。”杨过依言走到床边,小龙女握住他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抚摸,低声道:“过儿,你喜不喜欢我?”7 B7 y# V& i$ T: L4 y1 y
  杨过只感她脸上烫热如火,心中大急,颤声道:“你胸口好痛么?”小龙女微笑道:“不,我心里舒服得很。过儿,我快死啦,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杨过道:“当然啦,这世上就只你是我的亲人。”小龙女道:“要是另外有个女子,也像我这样待你,你会不会也待她好?”杨过道:“谁待我好,我也待她好。”他此言一出,突觉小龙女握着他的手颤了几颤,登时变得冰冷,抬起头来,见她本来晕红娇艳的俏脸忽又回复了一向的苍白。: o; R1 B* L; r& `& g3 Y
  杨过惊道:“我说错了么?”小龙女道:“你若要再去喜欢世上别的女子,那还是别喜欢我的好。”杨过笑道:“咱们没几天就要死啦,我还去喜欢甚么别的女子?难道我会去待李莫愁和她那个徒儿很好吗?”- I( m2 P3 H# F) `# A( C: I5 \. o
  小龙女嫣然一笑,道:“我当真胡涂啦。不过我还是爱听你亲口发一个誓。”杨过道:“发甚么誓?”小龙女道:“我要你说,你今后心中就只有我一个儿,若是有了别个女子,就得给我杀死。”
% j3 E  s/ }* j  杨过笑道:“莫说我永远不会,要是我当真不好,不听你话,你杀我也是该的。”于是依言发誓道:“弟子杨过,这一生一世,心中就只有姑姑一个,倘若日后变了心,不用姑姑来杀,只要一见姑姑的脸,弟子就亲手自杀。”/ r; X) {' Z2 p( S+ P2 K- H' _
  小龙女很是开心,叹道:“你说得很好,这么我就放心啦,”紧紧握着他手不放。杨过但觉一阵阵温热从她手上传来。8 r' f) Z" @3 ?0 y1 E
  小龙女道:“过儿,我真是不好。”杨过忙道:“不,你一直都好。”4 H1 A* _8 l4 |7 x% m, p
  小龙女摇头道:“我以前对你很凶,起初要赶你出去,幸亏孙婆婆留住了你。要是我不赶走你,孙婆婆也不会死啊!”说到这里,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她自五岁开始练功,就不再流泪,这时重又哭泣,心神大震,全身骨节格格作响,似觉功劲内力正在离身而去。杨过大骇,只叫:“你……姑姑,你怎么了?觉得怎样?”就在这当口,忽然轧轧声响,石门推开,李莫愁与洪凌波走了进来。原来李莫愁心想断龙石已下,左右是个死,也不再顾忌墓中到处伏有厉害机关,鼓勇前闯,竟被她连过几间石室,到了孙婆婆房里。她暗自庆幸,只道此番运气奇佳,竟没触发机关受困,却没想到墓中机关原为抵挡大队金兵而设,皆是巨石所构,粗大笨重,须有人操纵方能抗敌,小龙女既不施暗算,诸般机关自也全无动静。
( X6 [" }# p( F/ u/ C  杨过立即抢过,挡在小龙女身前。李莫愁道:“你让开,我有话跟师妹说。”杨过防她使诈伤害师父,不肯让开,道,“你说便是。”李莫愁瞪眼向他望了一阵,叹道:“似你这般男子,当真是天下少有。”小龙女忽地站起,问道:“师姊,你说他怎么啦,好还是不好?”李莫愁道:“师妹,你从未下过山,不知世上人心险恶,似他这等精深义重之人,普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个来。”她在情场中伤透了心,悲愤之余,不免过甚其辞,把普天下所有真情的男子都抹杀了。
; _0 Y9 [) W" H8 q  小龙女极是喜慰,低声道:“那么,有他陪着我一起死,也自不枉了这一生。”李莫愁道:“师妹,他到底是你甚么人?你已嫁了他么?”小龙女道:“不,他是我徒儿。他说我侍他很好。但到底好不好,我也不知道。”
) [, |5 y9 k0 m4 R, G  李莫愁大是奇怪,摇头道:“师妹,我瞧瞧你的手臂。”伸出左手轻轻握住小龙女的手,右手捋起她衣袖,但见雪白的肌肤上殷红一点,正是师父所点的守宫砂。李莫愁暗暗钦佩:“这二人在古墓中耳鬓厮磨,居然能守之以礼,她仍是个冰情玉洁的处女,”当下卷起自己衣袖,一点守宫砂也是娇艳欲滴,两条自臂傍在一起,煞是动人,不过自己是无可奈何才守身完贞。师妹却是有人心甘情愿的为她而死,幸与不幸,大相径庭,想到此处,不禁长长叹了口气,放开了小龙女的手。+ x2 }3 E; ]. K" u
  小龙女道,“你有甚么话要跟我说?”李莫愁本意要羞辱她一番,说她匀引男子,败坏师门,想激得她于惭怒交迸之际无意中透露出墓的机关,但此时已无言可说,沉吟片刻,又有了主意,说道:“师妹,我是来向你赔不是啦。”小龙女大出意外,她素知这位师姊心高气傲,决不肯向人低头,这句话不知是何用意,当下淡谈的道:“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各行其是,那也不用赔甚么不是。”李莫愁道:“师妹,你听我说,我们做女子的,一生最有福气之事,乃是有一个真心的郎君。古人有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做姊姊的命苦,那是不用说了。这少年待你这么好,你实是甚么都不欠缺的了。”小龙女微微一笑,道:“我确是很开心啊。他永远不会对我负心的,我知道。”/ K, D8 B! m3 `! I. f' B
  李莫愁心中一酸,接着道,“那你该当下山去好好快活一番才是啊。花花世界,你二人双宿双飞,赏心乐事,当真无穷无尽。”小龙女抬起头来,出了一会神,轻轻道:“是啊,可惜现下已经迟了。”李莫愁道:“为甚么?”
; v6 ]6 Y) D: i2 t  小龙女道:“断龙石已经放下,纵然师父复主,咱们也不能再出去了。”李莫愁低声下气。费了一番唇舌,原盼引起她求生之念,凭着她对古墓地形的熟习,找寻一条生路,哪知到头来仍然无望,急怒之下,不由得杀意骤生,手腕微翻,举掌往她头顶击落。
0 C. |0 N7 X5 Y4 m' p2 L; Z  杨过在旁怔怔的听着她二人对答,蓦见李莫愁忽施杀手。慌乱中自然而然的蹲下身子,阁的一声大叫,双掌推出,使出了欧阳锋所授的蛤膜功。这是他幼时所学功夫,自进古墓后从来没有练过,但深印脑海之中,于最危急时不思自出,李莫愁这一掌将落未落,突觉一股凌厉之极的掌风从旁压到,急忙回掌向下挡架。杨过在古墓中修习两年,内力已强,虽跟蛤蟆功全不相干,这一椎之力却也已大非昔比,砰的一声,竟将李莫愁推得向后飞出,在石壁上重重一撞,只感背脊剧痛。
2 A  o% F* J2 |2 E$ J  李莫愁大怒,双掌互擦,斗室中登时腥臭弥漫,中人欲呕。小龙女知道杨过适才这一击只是侥幸得手,师姊真正厉害的“赤练神掌”功夫施展出来,合自己与杨过二人之力也是抵挡不住,当即拉着杨过手臂,闪身穿出室门。
" B5 k* [1 b" Z4 c( A( {  李莫愁挥掌拍出,哪知手掌尚在半空,左颊上忽地吃了一记耳光,虽然不痛,声音却甚清脆,但听小龙女叫道:“你想学玉女心经的功夫,这就是了!”李莫愁只一怔间,右颊上又中了一掌。她素知师父“玉女心经”的武功厉害之极,此时但见小龙女出手快捷无比,而手掌之来又是变幻无方,明明是本门武功路子,偏生自己全然不解其中奥妙,自是玉女心经功夫无疑,心中立时怯了,眼睁睁望着师妹携同杨过走入另室,关上了室门。她兀自抚着脸颊,暗道:“总算她手下留情,若是这两掌中使了劲力,我这条命还在么?”却不知小龙女这门功夫尚未练成,掌法虽然精妙,掌力却不能伤人。
/ |" B* y6 D1 R: D3 m' u1 r' Q  杨过见师父干净利落的打了李莫愁两下耳光,大是高兴,道:“姑姑,这心经的功夫,李莫愁便敌不过……”一言未毕,忽见小龙女颤抖不止,似乎难以自制,惊叫:“姑姑,你怎么……你……”小龙女颤声道:“我……我好冷……”适才她击出这两掌,虽然发劲极轻,使的却是内家真力,重伤后元功未复,这一牵动实是受损不小。她一生在寒玉床上练功,原是至寒的底子,此时制力一去,犹如身堕万仞玄冰之中,奇冷彻骨,牙齿不住打战。# H0 P& j1 |$ f8 Q$ q
  杨过急得只叫:“怎么办?”情急之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欲以自身的热气助她抗寒,只抱了一会,但觉小龙女身子越来越冷,渐渐自己也抵挡不住。1 l. E: {; ?6 G0 [- n3 P* b- k
  小龙女自觉内力在一点一滴的不断消失,说道:“过儿,我是不成的啦,你……你抱我到……到那放石棺的地方去。”杨过一阵伤心欲绝,说不出话来,但随即想起,反正大家已没几天好活,这时陪她一起死了也是一样,于是快炔活活的道:“好。”抱着她走到放石棺的室中,将她放在一具石棺的盖上,点燃了蜡烛。烛光映照之下,石棺厚重,更显得小龙女柔纤脆弱。1 F& }% F( ]# q8 z% a: [5 n" s
  小龙女道:“你推开这……这具石棺的盖儿,把我放进去。”杨过道:“好!”小龙女察觉他语音中并无伤感之意,微觉奇怪。杨过推开棺盖,抱起她轻轻放入,随即跃进棺中,和她并头卧倒。两人挤在一起,已无转侧余地。
  l0 F( n2 G1 P' L  小龙女又是欢喜,又是奇怪,问道:“你干甚么?”杨过道:“我自然跟你在一起。让那两个坏女人睡那口石棺。”小龙女长长叹了口气,心中十分平安,身上寒意便已不如先前厉害,转眼向杨过瞧去,只见他目光也正凝视着自己。她偎依在杨过身上,心头一阵火热,只盼他伸臂来搂抱自己,但杨过两条手臂伸直了,规规矩矩的放在他自己大腿之上,似乎惟恐碰到了她身子。
7 Q: p" z: S" z2 F8 n: D  小龙女微感害羞,脸上一红,转过了头不敢再去瞧他,心头迷乱了半晌,忽然见到棺盖内侧似乎写得有字,凝目瞧去,果见是十六个大字:“玉女心经,技压全真,重阳一生,不弱于人。”4 K5 U4 ^- I) W- T1 u! \
  这十六个字以浓墨所书,笔力苍劲,字体甚大。其时棺盖只推开了一半,但斜眼看去,仍是清清楚楚。小龙女“咦”的一声,道:“那是甚么意思?”
  Q$ K( R- S$ ?0 }' |0 u  杨过顺着她目光瞧去,见到那十六个大字,微一沉吟,说道:“是王重阳写的?”小龙女道:“好像是他写的。他似说咱们的玉女心经虽然胜得过全真派武功,然而他自己却并不弱于咱们祖师婆婆,是不是?”杨过笑道:“这牛鼻子老道吹牛。”小龙女再看那十六个字时,只见其后还写得有许多小字,只是字体既小,又是在棺盖的彼端,她睡在这一头却已难以辨认,说道:“过儿,你出去。”杨过摇头道:“我不出去,”小龙女微笑道:“你先出去一会儿,待会再进来陪我。”杨过这才爬出石棺。& I+ H% R( \' b6 x: v7 x" c% p0 ?. b
  小龙女坐起身来,要杨过递过烛台,转身到彼端卧倒,观看小字。此时看来,这些小字都已颠倒,她逐一慢慢读去,连读了两遍,忽感手上无力,烛台一晃,跌在胸前。杨过忙伸手抢起,扶她出了石棺,问道:“怎么?那些字写的是甚么?”( c) J% t6 }- C! M, u6 G
  小龙女脸色异样,定神片刻,才叹了日气道:“原来祖师婆婆死后,王重阳又来过古墓。”杨过道:“他来干么?”小龙女道:“他来吊祭袒师婆婆。他见到石室顶上祖师婆婆留下的玉女心经,竟把全真派所有的武功尽数破去。他便在这石棺的盖底留字说道,咱们祖师婆婆所破去的,不过是全真派的粗浅武功而已,但较之最上乘的全真功夫,玉女心经又何足道哉?”
* R# X3 K. L6 t9 R  杨过“呸”了一声道:“反正祖师婆婆已经过世,他爱怎么说都行。”
7 B* ?! q% a7 |" q' w" ~  小龙女道:“他在留言中又道:他在另一间石室中留下破解玉女心经之法,后人有缘,一观便知。”杨过好奇心起,道:“姑姑,咱们瞧瞧去。”小龙女道:“王重阳的遗言中说道,那间石室是在此室之下。我在这里一辈子,却不知尚有这间石室,”杨过央求道:“姑姑,咱们想法子下去瞧瞧。”
* c3 ^/ J- i& d8 }( u  此时小龙女对他已不若往时严厉,虽然身子疲倦,仍觉还是顺着他的好,微微一笑,说道:“好罢!”在室中巡视沉思,最后向适才睡卧过的石棺内注视片刻,道:“原来这具石棺也是王重阳留下的。棺底可以掀开。”) f% ?/ [0 \0 g
  杨过大喜,道:“啊,我知道啦,那是通向石室的门儿。”当即跃入棺中,四下摸索,果然摸到个可容一手的凹处,于是紧紧握住了向上一提,却是纹丝不动,小龙女道:“先朝左转动,再向上提,”杨过依言转而后提,只听喀喇一响,棺底石板应手而起,大喜叫道:“行啦!”小龙女道:“且莫忙,待洞中秽气出尽后再进去。”0 G( x7 ?' Y  A
  杨过坐立不安,过了一会,道:“姑姑,行了吗?”小龙女叹道:“似你这般急性儿,也真难为你陪了我这几年。”缓缓站起,拿了烛台,与他从石棺底走入,下面是一排石级,石级尽处是条短短甬道,再转了个弯,果然走进了一间石室。$ R' ?) h) ]! m* |( D1 [( P
  室中也无特异之处,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仰望,但见室顶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符号,最右处写着四个大字:“九阴真经”。
' V2 ]$ p, k$ S4 _, K3 n  两人都不知九阴真经中所载实乃武学最高的境界,看了一会,但觉奥妙难解。小龙女道:“就算这功夫当真厉害无比,于咱们也是全无用处了。”
# [# @# f! Y1 j, H8 V; S* w- ?( ~% W9 X  杨过叹了口气,正欲低头不看,一瞥之间,突见室顶西南角绘着一幅图,似与武功无关,凝神细看,倒像是幅地图,问道:“那是甚么?”小龙女顺着他手指瞧去,只看了片刻,全身登时便如僵住了,再也不动。
0 c6 l) f* N( u, O# d: i  过了良久,她兀自犹如石像一般,凝望着那幅图出神。杨过害怕起来,拉拉她衣袖,问道:“姑姑,怎么啦?”小龙女“嗯”的一声,忽然伏在他胸口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杨过柔声道:“你身上又痛了,是不是?”小龙女道:“不,不是。”隔了半晌,才道:“咱们可以出去啦。”杨过大喜,一跃而起,大叫:“当真?”小龙女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幅图画,绘的是出墓的秘道。”她熟知墓中地形,是以一见便明白此图含义。  s0 f6 i2 w0 [# |. h; ~
  杨过欢喜无已,道:“妙极了!那你干么哭啊?”小龙女含着眼泪,嫣然笑道:“我以前从来不怕死,反正一生一世是在这墓中,早些死、晚些死又有甚么分别?可是,可是这几天啊,我老是想到,我要到外面去瞧瞧。过儿,我又是害怕,又是欢喜。
9 ~% J' _' L' u6 c4 {$ ?  杨过拉着她手,说道:“姑姑,你和我一起出去,我采花儿给你戴,捉蟋蟀给你玩,好不好?”他虽然长大了,但所想到的有趣之事,还是儿时的那些玩意。小龙女从来没与人玩过,听他兴高采烈的说着,也就静静的倾听,心中虽想:“还是尽快出去的好”,但身子酸软无力,又实是不想离开古墓,过了好一会,终于支持不住,慢慢靠向杨过肩头。杨过说了一会,不听她回答,转过头来,只见她双眼微闭,呼吸细微,竟自沉沉睡去了。他心中一畅,倦困暗生,迷糊之间竟也入了睡乡。
* c& J+ J6 e  m# g: x! r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突然腰间一酸,腰后“中枢穴”上被人点了一指。$ u: h  r! b9 Q# _. H( z9 J, V% E
  他一惊而醒,待要跃起抵御,后颈已被人施擒拿手牢牢抓住,登时动弹不得,侧过头来,但见李莫愁师徒笑吟吟的站在身旁,师父也已被点中了穴道。原来杨、龙两人殊无江湖上应敌防身的经历,喜悦之余,竟没想到要回上去安上棺底石板,却被李莫愁发现了这地下石室,偷袭成功。
& _6 j3 ^' T& S: j/ G' s$ b$ A- J  李莫愁冷笑道:“好啊,这里竟还有一个如此舒服的所在,两个娃儿躲了起来享福。师妹,你倒用心推详推详,说不定会有一条出墓的道路。”小龙女道:“我就算知道,也不会跟你说。”李莫愁本来深信她先前所说并无虚假,断龙石既已放下,更无出墓之望,但她刚才说这两句话的语气神情,显然是知道出墓的法子。李莫愁一听之下,不由得喜从天降,说道:“好师妹,你带我们出去,从此我不再跟你为难便了。”小龙女道:“你们自己进来,便自己想法子出去,为甚么要我带领你们?”
: C  P, I# Z; S0 i2 I, u4 Z: Q  李莫愁素知这个师妹倔强执拗,即令师父在日,也常容让她三分,用强胁迫九成无效,但当此生死关头,不管怎么也都要逼一逼了,于是伸指在两人颈下“天突穴”上重重一点,又在两人股腹之间的“五枢穴”上点了一指。
6 G+ i0 a' }9 A. }) Q1 R8 ?; B  那“天突穴”是人身阴维、任脉之会,“五枢穴”是足少阳带脉之会,李莫愁使的是古墓派秘传点穴手法,料知两人不久便周身麻痒难当,非吐露秘密不可。
# T) ^  d# v3 y; s  小龙女闭上了眼,浑不理会。杨过道:“若是我姑姑知道出路,咱们于么不逃出去,却还留在这儿?”李莫愁笑道:“她刚才话中己露了口风,再也赖不了啦。她自然知道这古墓另有秘密出口,等你们养足了精神,当然便出去了。师妹,你到底说是不说?”小龙女轻轻的道:“你到了外面,也不过是想法子去杀人害人,出去又有甚么好?”" p7 w$ X. Z# {1 w% `* p' B
  李莫愁抱膝坐在一旁,笑吟吟的不语。过了一会,杨过已先抵受不住,叫道:“喂,李莫愁,祖师婆婆传下这手点穴法来,是叫你对付敌人呢还是欺侮自己人?你用来害自己师妹,可对得住祖师婆婆么?”李莫愁微笑道:“你叫我李莫愁,咱们早就不是自己人了。”
- M& V/ o) w+ n. m+ O# E9 }) ~  杨过在小龙女耳边低声道:“你千万别说出墓的秘密,李莫愁若不知道,始终不会杀死我们,等得她一知出路,立刻就下毒手了。”小龙女道:“啊,你说得对,我倒没想到。我本来就只是偏偏不肯跟她说。”此时她卧倒在地,睁眼便见到室顶的地图,心想:“这地图若给师姊发现,那可糟了。我眼光决不能瞧向地图。”
' Y- \/ P' e4 y: P! {: x  当年王重阳得知林朝英在活死人墓中逝世,想起她一生对自己情痴,这番恩情实是非同小可,此时人鬼殊途,心中伤痛实难自己,于是悄悄从密道进墓,避开她的丫鬟弟子,对这位江湖旧侣的遗容熟视良久,抑住声息痛哭了一场,这才巡视自己昔时所建的这座石墓,见到了林朝英所绘自己背立的画像,又见到两间石室顶上她的遗刻,但见玉女心经中所述武功精微奥妙,每一招都是全真武功的克星,不由得脸如死灰,当即退了出来。
# |% ]& X; E0 E( x; u6 E0 T$ A- f3 L9 ^  他独入深山,结了一间茅庐,一连三年足不出山,精研这玉女心经的破法,虽然小处也有成就,但始终组不成一套包蕴内外、融会贯串的武学。心灰之下,对林朝英的聪明才智更是佩服,甘拜下风,不再钻研。十余年后华山论剑,夺得武学奇书九阴真经。他决意不练经中功夫,但为好奇心所驱使,禁不住翻阅一遍。! u/ C" u- U8 g
  他武功当时已是天下第一,九阴真经中所载的诸般秘奥精义,一经过目,思索上十余日,即已全盘豁然领悟,当下仰天长笑,回到活死人墓,在全墓最隐秘的地下石室顶上刻下九阴真经的要旨,并一一指出破除玉女心经之法。他看了古墓的情景,料想那几具空棺将来是林朝英的弟子所用。她们多半是临终时自行入相等死,其时自当能得知全真派祖师一生不输于人。于是在那具本来留作己用的空棺盖底写下了十六字,好教林朝英后人于临终之际,得知全真教创教祖师的武学,实非玉女心经所能克制。7 [% Q% E2 A, |3 {
  这只是他一念好胜,却非有意要将九阴真经泄漏于世,料想待得林朝英的弟子见到九阴真经之时,也已奄奄一息,只能将这秘密带入地下了。
- i3 P: J: d! T3 O7 @5 _* b& g! l% u  王重阳与林朝英均是武学奇才,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二人之间,既无或男或女的第三者引起情海波澜,亦无亲友师弟间的仇怨纠葛,王重阳先前尚因专心起义抗金大事,无暇顾及儿女私情,但义师毁败、枯居古墓,林朝英前来相慰,柔情高义,感人实深,其时已无好事不谐之理,却仍是落得情天长恨,一个出家做了黄冠,一个在石墓中郁郁以终。此中原由,丘处机等弟子固然不知,甚而王林两人自己亦是难以解说,惟有归之于“无缘”
1 j; c4 Q4 d* E3 ]( F- i  二字而已。却不知无缘系“果”而非“因”,二人武功既高,自负益甚,每当情苗渐茁,谈论武学时的争竞便随伴而生,始终互不相下,两人一直至死,争竞之心始终不消。林朝英创出了克制全真武功的玉女心经,而王重阳不甘服输,又将九阴真经刻在墓中。只是他自思玉女心经为林朝英自创,自己却依傍前人的遗书,相较之下,实逊一筹,此后深自谦抑,常常告诫弟子以容让自克、虚怀养晦之道。, Q/ @0 S  B6 x0 M9 {3 n2 X  ^0 t
  至于室顶秘密地图,却是当石墓建造之初即已刻上,原是为防石墓为金兵长期围困,得以从秘道脱身。这条秘道却连林朝英也不知悉。林朝英只道一放下“断龙石”,即与敌人同归于尽,却没想到王重阳建造石墓之时,正谋大举以图规复中原,满腔雄心壮志,岂肯一败之下便自处于绝地?后来王重阳让出石墓之时,深恐林朝英讥其预留逃命退步,失了慷慨男儿的气概,是以并不告知,却也是出于一念好胜。
) X( \* Y* \/ s( r7 w/ U  小龙女不敢去看地图,眼光只望着另一个角落,突然之间,“解穴秘诀”四个小字有如电光般闪入眼中。她心中一凛,将秘诀仔细看了几遍,一时大喜过望,若不是素有自制,几乎便叫了出来。秘诀中讲明自通穴道之法,若是修习内功时走火,穴道闭塞,即可以此法自行打通。本来若有人练到九阴真经,武功必己到了一流境界,绝少再会给人点中穴道,这秘诀原本用以对付自身内心所起的魔头。但在小龙女此时处境,却是救命的妙诀。
2 W# n# B: g2 G+ {  w  Y  她转念又想:“我纵然通了穴道,但打不过师姊,仍是无用。”当即细看室顶经文,要找一门即知即用的武功,一出手就将李莫愁制住,但约略瞥去,每一项皆是艰深繁复,料想就算是最易的功夫,也须数十日方能练成,却又不敢多看,生恐李莫愁顺着自己目光抬头仰望,即便发见室顶的地图与九阴真经。耳听得杨过大呼小叫,不住与李莫愁斗口,幸得如此,这个向来细心的师姊才没留心自己的眼光,突然间心念一动,想到了计策,抬头将九阴真经中“解穴秘诀”与“闭气秘诀”两项默念一遍,俯嘴在杨过耳边,轻轻教给了他。3 B4 W, z) j  }% W9 M
  杨过登时便即领会。小龙女轻声道:“先解穴道。”杨过生怕李莫愁师徒发觉,口中大声呻吟,不断胡言乱语,叫道:“啊哟,李师伯,你下手实在太也狠毒,对不住祖师婆婆,更对不住祖师婆婆的婆婆,婆婆的太婆……”
# c9 }1 S) K4 M1 T2 H  两人依着王重阳遗篇中所示的“解穴秘决”默运玄功,两人内功本有根抵,片刻间已将身上被点的两处穴道解开。两人外表一无动静,但李莫愁还是立即察觉有异,喝道:“干甚么?”纵身过来。
' y! C4 m( N4 y# Q  小龙女跃起身来,反手出掌,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正是玉女心经中的上乘武功。李莫愁万料不到她竟能自解穴道,大惊之下,急忙后跃。小龙女道:“师姊,你想不想出去?”
5 B. ?- M/ a/ N8 Q4 s  李莫愁一听大喜,她自负武功高强,才智更是罕逢匹敌,此时竟被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师妹玩弄于掌股之上,不由得愤恚异常,但想且当忍一时之气,先求出墓,再治她不迟,她虽有几下怪招,但着身无力,这时已觉到似乎并非她手下容情,而实是内劲不足,没甚么了不起,当即笑道:“这才是好师妹呢,我跟你赔不是啦,你带我出去罢。”
- r7 D  e& }" v0 h' ~' I  杨过心想,眼前机会大好,正可乘机离间她师徒,说道:“我姑姑说,只能带你们之中一个人出去,你说是带你呢,还是带你徒几?”李莫愁道:“你这坏小厮,趁早给我闭嘴。”小龙女还没明白杨过的用意,但处处护着他,随即道:“正是,我只能带一个人,多了不行,”杨过笑道:“师伯,还是让洪师姊跟我们出去的好,你年纪大了,活得够啦。洪师姊相貌又比你美得多。”其实李莫愁年纪虽然较大,美貌却犹胜徒儿,听了这话,更是恼怒,却仍不作声。杨过道:“好罢!我们走!姑姑在前带路,我走第二,走在最后的就不能出去。”3 ?2 m  i1 N/ I) c7 R% `
  小龙女此时已然会意,轻轻一笑,携着杨过的手,走出石室。李莫愁与洪凌波不约而同的抢在后面,两人同时挤在门口,只怕小龙女当真放下机关,将最后一人隔在墓中。李莫愁怒道。/ w% P! X+ t, ?0 f4 x
  “你跟我抢么?”左手伸出,已扳住了洪凌波肩头。洪凌波知道师父出手狠辣,若不停步,立时会毙于她掌下,只得让师父走在前头,心中又恨又怕。" w$ v( C: F+ e
  李莫愁紧紧跟在杨过背后,一步也不敢远离,只觉小龙女东转西弯,越走越低,同时脚下渐渐潮湿,心知早已出了古墓,只是在暗中隐约望去,到处都是岔道。再走一会,道路奇陡,竟是笔直向下,若非四人武功均高,早已摔了下去。李莫愁暗想:“终南山本不甚高,这般走法,不久就到山下,难道我们是在山腹中么?”
) M6 T8 e6 }8 ^/ k8 I  下降了约莫半个时辰,道路渐平,只是湿气却也渐重,到后来更听到了淙淙水声,路上水没至踝。越走水越高,自腿而腹,渐与胸齐。小龙女低声问杨过道:“那闭气秘诀你记得明白罢?”杨过低声道:“记得。”小龙女道:“待会你闭住气,莫喝下水去。”杨过道:“嗯,姑姑,你自己要小心了。”小龙女点点头。6 L* E% J- s' `3 v5 D+ U) L* n
  说话之间,水已浸及咽喉。李莫愁暗暗吃惊,叫道:“师妹,你会泅水吗?”小龙女道:“我一生长于墓中,怎会泅水?”李莫愁略觉放心,踏出一步,不料脚底忽空,一股水流直冲口边。她大惊之下,急忙后退,但小龙女与杨过却已钻入了水中,到此地步,前面纵是刀山剑海,也只得闯了过去,突觉后心一紧,衣衫已被洪凌波拉住,忙反手回击,这一下出手不轻,却甩她不脱。此时水声轰轰,虽是地下潜流,声势却也惊人。李莫愁与洪凌波都不通水性,被潜流一冲,立足不定,部漂浮了起来。
8 Z2 O$ g" d  e, J5 _6 c: k  李莫愁虽然武功精湛,此刻也是惊慌无已,伸手乱抓乱爬,突然间触到一物,当即用力握住,却是杨过的左臂。杨过正闭住呼吸,与小龙女携着手在水底一步步向前而行。斗然被李莫愁抓到,忙运擒拿法卸脱,但李莫愁既已抓住,哪里还肯放手?
% `; i' I9 S, v* A& i  一股股水往她口中鼻中急灌,直至昏晕,仍是牢牢抓住。杨过几次甩解不脱,生怕用力过度,喝水入肚,也就由得她抓着。
9 J6 p3 W6 o/ a0 p% U' x2 ?9 ]/ X  四人在水底拖拖拉拉,行了约莫一顿饭时分,小龙女与杨过气闷异常,渐渐支持不住,两人都喝了一肚子水,幸差水势渐缓,地势渐高,不久就露口出水,又行了一炷香时刻,越走眼前越亮,终于在一个山洞里钻了出来。
  @  s# M9 w. I; ~# x  二人筋疲力尽,先运气吐出腹中之水,躺在地下喘息不已。$ w$ F/ x# Y9 v" r5 ~( U* F
  此时李莫愁仍牢牢抓着杨过手臂,直至杨过逐一扳开她的手指,方始放手。小龙女先点了李莫愁师徒二人肩上的穴道,才将她们放在一块圆石之上,让腹中之水慢慢从口中流出。
/ V( t* P! ~* [0 i  过了良久,李莫愁“啊、啊”几声,先自醒来,但见阳光耀眼,当真是重见天日,回想适才坐困石墓、潜流遭厄的险状,兀自不寒而栗,虽然上身麻软,心中却远较先前宽慰。又过良久,洪凌波才慢慢苏醒。
3 L$ k& e/ m3 [7 g4 c  小龙女对李莫愁道:“师姊,你们请便罢!”李莫愁师徒双手瘫痪,下半身却行动自如,当下站起身来,默默无言的对望一眼,一前一后的去了。
/ t0 A- u" l) H8 V; S  杨过游目四顾,但见浓荫匝地,花光浮动,心中喜悦无限,只道:“姑姑,你说好看么?”小龙女点头微笑。两人想起过去这数天的情景,真是恍同隔世。四下里寂无人声,原来这山洞是在终南山山脚一处极为荒僻的所在。
- i& f9 A6 u) X  }  当晚二人就在树荫下草地上睡了。
" L+ c2 q: Q% W9 Y1 J$ S% r  次晨醒来,依杨过说就要出去游玩,但小龙女从未见过繁华世界,不知怎的,竟自大为害怕,说道:“不,我得先养好伤,然后咱们须得练好玉女心经。”杨过在自己头顶重击一掌,说道:“该死!打你这胡涂小子!我竟忘了你的伤。”又想下山之后,再要和师父解开衣衫一同练功,实是诸多不便,当丁便助她运功疗伤。不到半月,小龙女内伤已然痊愈。
+ i8 o0 N7 u# G3 J. c1 e  两人在一株大松树下搭了两间小茅屋以蔽风雨。茅屋上扯满了紫藤。杨过喜欢花香浓郁,更在自己居屋前种了些玫瑰茉莉之类香花。小龙女却爱淡雅,说道松叶清香,远胜异花奇卉,她所住的茅屋前便一任自然,惟有野草。# |$ W3 j& f, x0 K: g
  师徒俩日间睡眠,晚上用功。数月过去,先是小龙女练成,再过月余,杨过也功行圆满了。两人反复试演,已是全无窒碍,杨过又提入世之议。/ l! o& n1 [$ c4 R% F2 m: Y8 N
  小龙女但觉如此安稳过活,世上更无别事能及得上,但想他留恋红尘,终是难以长羁他在荒山之中,于是说道:“过儿,咱俩的武功虽己大非昔比,但跟你郭伯父、郭伯母相较,又是怎地?”杨过道:“那自然还远远及不上。”, H$ \( ?6 M, D) t
  小龙女道:“你郭伯父将功夫传了他女儿,又传了武氏兄弟,他日相遇,咱们仍会受他们欺辱。”/ r8 j# ?' k0 P2 X5 N/ F
  一听此言,杨过跳了起来,怒道:“他们若再欺侮我,岂能与他们甘休?”% d" X8 _; E5 ?6 Q0 R
  小龙女冷冷的道:“你打他们不过,可也是枉然。”杨过道:“那你帮我,”% A( i, U) F! k8 x1 r4 J' n8 q' a
  小龙女道:“我打不赢你郭伯母,仍是无用。”杨过低头不语,筹思对策。# H) i/ {0 ^4 s, M+ w
  沉吟了一会,说道:“瞧在郭伯伯的份上,我不跟他们争闹就是。”小龙女心想:他在墓中住了两年多,练了古墓派内功,居然火性大减,倒也难得。
& A( R4 A# Q. R- |  q) O, Q" V  其实杨过只是年纪长了,多明事理,想起郭靖相待自己确是一片真情,心下感激,是以甘愿为他而退让一步,何况与郭芙、武氏兄弟也无甚么深仇大恨,只不过幼时为了蟋蟀而争闹而已,此时回想,早已淡然。5 V2 {& S/ b0 {3 @$ S; ]2 ~
  小龙女道:“你肯不跟人争竞,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不过听你说道,到了外边,就算你肯让了别人,别人还是会来欺侮你,咱们若不练成王重阳遗下来的功夫,遇上了武功高强之人,终究还是抵敌不过。”杨过知她雅不欲离开这清静的所在,不忍拂逆其意,便道:“姑姑,我听你话,打从明儿起,咱们起手练那九阴真经。”
, a" N5 b0 Y; C* K  就因这一席话,两人在山谷中又多住了一年有余。小龙女和杨过重经秘道潜入墓中,将重阳遗刻诵读数日,记忆无误,这才出来修习。年余之间,师徒俩内功外功俱皆精进。但墓中的重阳遗刻只是对付玉女心经的法门,仅为九阴真经的一小部份,是以二人所学,比之郭靖、黄蓉毕竟尚远为不如,但此却非二人所知了。, ^5 ^+ o+ T0 \& y3 R
  这一日练武已毕,两人均觉大有进境。杨过跳上跳下的十分开心,小龙女却愀然不乐。杨过不住说笑话给她解闷。小龙女只是不声不响。杨过知道此时重阳遗刻上的功夫已然学会,若说要融会贯通,自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但其中诀窍奥妙却已尽数知晓,只要日后继续修习,功夫越深,威力就必越强。料想小龙女不愿下山,却无借口相留,是以烦恼,便道:“姑姑,你不愿下山,咱们就永远在这里便是。”小龙女喜道:“好极啦……”只说了三个字,便即住口,明知杨过纵然勉强为己而留,心中也难真正快活,幽幽的道:“明儿再说罢。”晚饭也不吃,回到小茅屋中睡了。
! u, {, B6 n6 ~  杨过坐在草地上发了一阵呆,直到月亮从山后升起,这才回屋就寝。睡到午夜,睡梦中隐隐听得呼呼风响,声音劲急,非同寻常,他一惊而醒,侧耳听去,正是有人相斗的拳声掌风。他急忙窜出茅屋,奔到师父的茅屋外,低声道:“姑姑,你听到了么?”  T( m/ t. }! p' i9 r& t
  此时掌风呼呼,更加响了,按理小龙女必已听见,但茅屋中却不闻回答。
7 p$ Y6 u1 R* a  杨过又叫了两声,推开柴扉,只见榻上空空,原来师父早已不在了。他更是心惊,忙寻声向掌声处奔去。奔出十余丈,未见相斗之人,单听掌风,已知其中之一正是师父,但对手掌风沉雄凌厉,武功似犹在师父之上。: i8 G' ]' t  R1 `' Z) S# R+ v
  杨过急步抢去,月光下只见小龙女与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盘旋来去,斗得正急。小龙女虽然身法轻盈,但那人武功高强之处,在他掌力笼罩之下,小龙女只是勉力支撑而已。杨过大骇,叫道:“师父,我来啦!”两个起落,已纵到二人身边,与那人一朝相,不禁惊喜交集,原来那人满腮虬髯,根根如戟,一张脸犹如刺猬相似,正是分别已久的义父欧阳锋。
* q& O. D1 X  I, x: g1 {7 a0 I; n. J  但见他凝立如山,一掌掌缓缓的劈将出去,小龙女只是闪避,不敢正面接他掌力。杨过叫道:“都是自己人,且莫斗了。”小龙女一怔,心想这大胡子疯汉怎会是自己人,一凝思间,身法略滞。欧阳锋斜掌从时下穿出,一股劲风直扑她面门,势道雄强无比。杨过大骇,急纵而前,只见小龙女左掌已与欧阳锋右掌抵上,知道师父功力远远不及义父,时刻稍久,必受内伤,当即伸五指在欧阳锋右时轻轻一拂,正是他新学九阴真经中的“手挥五弦”上乘功夫。他虽习练未熟,但落点恰到好处,欧阳锋手臂微酸,全身消劲。, t  f& R2 C$ y* h- {* y2 Z2 Z
  小龙女见机何等快捷,只感敌人势弱,立即催击,此一瞬间欧阳锋全身无所防御,虽轻加一指,亦受重伤。杨过翻手抓 住了师父手掌,夹在二人之间,笑道:“两位且住,是自己人。”欧阳锋尚未认出是他,只觉这少年武功奇高,未可小觑,怒道:“你是准,甚么自己人不自己人?”
! d  K0 O2 Q" M# r, f" m: ]  杨过知他素来疯疯癫癫,只怕他已然忘了自己,大叫道:“爸爸,是我啊,是你的儿子啊,”这几句话中充满了激情。欧阳锋一呆,拉着他手,将他脸庞转到月光下看去,正是数年来自己到处找寻的义儿,只是一来他身材长高,二来武艺了得,是以初时难以认出,他当即抱住杨过,大叫大嚷:“孩儿,我找得你好苦!”两人紧紧搂在一起,都流下泪来。
; n% v% C2 s1 e' X- Z  小龙女自来冷漠,只道世上就只杨过一人情热如火,此时见欧阳锋也是如此,心中对下山一事更是凛然有畏,静静坐在一旁,愁思暗生。- L! |" }  ~2 d8 H& Z! n
  欧阳锋那日在嘉兴王铁枪庙中与杨过分手,躲在大钟之下,教柯镇恶奈何不得。他潜运神功,治疗内伤,七日七夜之后内力已复,但给柯镇恶铁杖所击出的外伤实也不轻,一时难以痊可。他掀开巨钟,到客店中又去养了二十来天伤,这才内外痊愈,便去找寻杨过,但一隔匝月,大地茫茫,哪里还能寻到他的踪迹?寻思:“这孩子九成是到了桃花岛上。”当即弄了一只小船,驶到桃花岛来,白天不敢近岛,直到黑夜,方始在后山登岸。他自知非郭靖、黄蓉二人之敌,又不知黄药师不在岛上,就算自己本领再大一倍,也打这三人不过,是以白日躲在极荒僻的山洞之中,每晚悄悄巡游。岛上布置奇妙,他也不敢随意乱走。
8 p" B3 {5 u& g, ^# ^& w: E  如此一年有余,总算他谨慎万分,白天不敢出洞一步,踪迹始终未被发觉,直到一日晚上听到武修文兄弟谈话,才知郭靖送杨过到全真教学艺之事,欧阳锋大喜,当即偷船离岛,赶到重阳宫来。哪知其时杨过已与全真教闹翻,进了活死人墓。此事在全真教实是奇耻大辱,全教上下,人人绝口不谈,欧阳锋虽千方百计打听,却探不到半声消息。这些时日中,他踏遍了终南山周围数百里之地,却哪里知道杨过竟深藏地底,自然寻找不着。
9 k5 c( y5 y: ?2 P) `  这一晚享有凑巧,他行经山谷之旁,突见一个白衣少女对着月亮抱膝长叹。欧阳锋疯疯癫癫的问道:“喂,我的孩儿在哪里?你有没见他啊?”小龙女横了他一眼,不加理睬。欧阳锋纵身上前,伸手便抓她臂膀,喝道:“我的孩儿呢?”小龙女见他出手强劲,武功之高,生平从所未见,即是全真教的高手,亦是远远不及,不由得大吃一惊,忙使小擒拿手卸脱。欧阳锋这一抓原期必中,哪知竟被对方轻轻巧巧的拆解开了,也不问她是谁,左手跟着又上。两人就这么毫没来由的斗了起来。5 ~9 }6 C  H- h9 W) H8 f: c
  义父义子各叙别来之情。欧阳锋神智半清半迷,过去之事早已说不大清楚,而对杨过所述也是不甚了了,只知他这些年来一直在跟小龙女练武,大声道,“她武功又不及我,何必跟她练?让我来教你。”小龙女哪里跟他计较,听见后淡淡一笑,自行走在一旁。
6 e8 x! ?) }  y  杨过却感到不好意思,说道:“爸爸,师父待我很好。”欧阳锋妒忌起来,叫道:“她好,我就不好么?”杨过笑道:“你也好。这世界上,就只你两个待我好。”欧阳锋的话虽然说得不明不白,杨过却也知他在几年中到处找寻自己,实是费尽了千辛万苦。1 S, y& ?, T. B5 [
  欧阳锋抓住他的手掌,嘻嘻傻笑,过了一阵,道:“你的武功倒练得不错,就可惜不会世上最上乘的两大奇功。”杨过道。“那是甚么啊?”欧阳锋浓眉倒竖,喝道:“亏你是练武之人,世上两大奇功部不知晓。你拜她为师有什么用?”杨过见他忽喜忽怒,不由得暗自担忧,心道:“爸爸患病已深,不知何时方得痊愈?”欧阳锋哈哈大笑,道:“嘿,让爸爸教你。那两大奇功第一是蛤蟆功,第二是九阴真经。我先教你蛤蟆功的入门功夫。”说着便背诵口诀。杨过微笑道:“你从前教过我的,你忘了吗?”欧阳锋搔搔头皮,道:“原来你已经学过,再好也没有了。你练给我瞧瞧。”+ [( ^; l( O6 g! t+ ~
  杨过自入古墓之后,从未练过欧阳锋昔日所授的怪异功夫,此时听他一说,欣然照办。他在桃花岛时便已练过,现下以上乘内功一加运用,登时使得花团锦簇。欧阳锋笑道:“好看!好看!就是不对劲,中看不中用。我把其中诀窍尽数传了你罢!”当下指手划脚、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也不理会杨过是否记得,只是说个不停,说一段蛤蟆功,又说一段颠倒错乱的九阴真经。杨过听了半晌,但觉他每句话中都似妙义无穷,但既繁复,又古怪,一时之间又哪能领会得了这许多?
5 m: q8 F8 b8 `, W& b' @  欧阳锋说了一阵,瞥眼忽见小龙女坐在一旁,叫道:“啊哟,不好,莫要给你的女娃娃师父偷听了去。”走到小龙女跟前,说道:“喂,小丫头,我在传我孩儿功夫,你别偷听。”小龙女道:“你的功夫有什么希罕?谁要偷听了?”欧阳锋侧头一想,道:“好,那你走得远远地。”小龙女靠在一株花树之上,冷冷的道:“我干么要听你差遣?我爱走就走,不爱走就不走,”
# F0 V  I# P- ?0 r/ ^; }  欧阳锋大怒,须眉朝张,伸手要往她脸上抓去,但小龙女只作不见,理也不理。杨过大叫:“爸爸,你别得罪我师父。”欧阳锋缩回了手,说道:“好好,那就我们走得远远地,可是你跟不跟来偷听?”& o( A$ W" b0 h; h) l3 \
  小龙女心想过儿这个义父为人极是无赖,懒得再去理他。转过了头不答,不料背心上突然一麻,原来欧阳锋忽尔长臂,在她背心穴道上点了一指,这一下出手奇快,小龙女又全然不防,待得惊觉想要抵御,上身已转动不灵。# y2 ^$ |2 H8 P& t" {
  欧阳锋跟着又伸指在她腰里点了一下,笑道:“小丫头,你莫心焦,侍我传完了我孩儿功夫,就来放你。”说着大笑而去。
0 A& b; l9 Y$ W% C+ U  杨过正在默记义父所传的蛤蟆功与九阴真经,但觉他所说的功诀有些缠夹不清,乱七八糟,然而其中妙用极多,却是绝无可疑,潜心思索,毫不知小龙女被袭之事。欧阳锋走过来牵了他手,道:“咱们到那边去,莫给你的小师父听去了。”杨过心想小龙女怎会偷听,你就是硬要传她,她也决不肯学,但义父心性失常,也不必和他多所争辩,于是随着他走远。
% d6 m" t0 e0 N% G+ Y  小龙女麻软在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自己武功虽然练得精深,究是少了临敌的经验,以致中了李莫愁暗算之后,义遭这胡子怪人的偷袭,于是潜运九阴神功,自解穴道,吸一口气向穴道冲袭几次。岂知两处穴道不但毫无松动之象,反而更加酸麻,不由得大骇,原来欧阳锋的手法刚与九阴真经逆转而行,她以王重阳的遗法冲解,竟然是求脱反固。试了几次,但觉被点处隐隐作痛,当下不敢再试,心想那疯汉传完功夫之后,自会前来解救,她万事不索于怀,当下也不焦急,仰头望着天上星辰出了一会神,便合眼睡去。
# w+ b* N) j& F! {! C9 O6 n$ J3 m9 r  过了良久,眼上微觉有物触碰,她黑夜视物如同白昼,此时竟然不见一物,原来双眼被人用布蒙住了,随觉有人张臂抱住了自己。这人相抱之时,初时极为胆怯,后来渐渐放肆,渐渐大胆,小龙女惊骇无已,欲待张口而呼,苦于口舌难动,但觉那人以口相就,亲吻自己脸颊。她初时只道是欧阳锋忽施强暴,但与那人面庞相触之际,却觉他脸上光滑,决非欧阳锋的满脸虬髯。
8 t2 ]3 M( H2 Y( i4 ^  她心中一荡,惊惧渐去,情欲暗生,心想原来杨过这孩子却来戏我。只觉他双手越来越不规矩,缓缓替自己宽衣解带,小龙女无法动弹,只得任其所为,不由得又是惊喜,又是害羞。0 y6 j7 E7 p) H
  欧阳锋见杨过甚是聪明,自己传授口诀,他虽不能尽数领会,却很快便记住了,心中欣喜,越说兴致越高,直说到天色大明,才将两大奇功的要旨说完。杨过默记良久,说道:“我也学过九阴真经,但跟你说的却大不相同。- W: s2 G. T. K6 a
  却不知是何故?”欧阳锋道:“胡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九阴真经?”杨过道:“比如练那易筋锻骨之术,你说第三步是气血逆行,冲天柱穴。我师父却说要意守丹田,通章门穴。”欧阳锋摇头道:“不对,不对……嗯,慢来……”他照杨过所说一行,忽党内力舒发,意境大不相同。他自想不到郭靖写给他的经文其实已加颠倒窜改,不由得心中混乱一团,喃喃自语,“怎么?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你的女娃娃师父错了?怎会有这等事?”
% ]& w. {* J5 |6 ]2 m" w  杨过见他两眼发直,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连叫他几声,不闻答应,怕他疯病又要发作,心下甚是担忧,忽听得数丈外树后忽喇一声,人影一闪,花丛中隐约见到杏黄道袍的一角。此处人迹罕至,怎会有外人到此?而且那人行动鬼鬼祟祟,显似不怀好意,不禁疑心大起,急步赶去。那人脚步迅速,向前飞奔,瞧他后心,乃是一个道人。杨过叫道:“喂,是谁?你来干甚么?”施展轻功,提步急追。
  W$ G8 X4 t- }  K/ A  那道人听到呼喝,奔得更加急了,杨过微一加劲,身形如箭般直纵过去,一把抓住了他肩头,扳将过来,原来是全真教的尹志平。杨过见他衣冠不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喝道:“你干什么?”尹志平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的首座,武功既高,平素举止又极有气派,但不知怎的,此时竟是满脸慌张,说不出话来,杨过见他怕得厉害,想起那日他自断手指立誓,为人倒是不坏,于是放松了手,温言道:“既然没事,你就走罢!”尹志平回头瞧了几眼,慌慌张张的急步去了。
' Z, q0 Q+ k" x+ x. x! v$ s  杨过暗笑:“这道士失魂落魄似的,甚是可笑。”当下回到茅屋之前,只见花树丛中露出小龙女的两只脚来,一动不动,似乎已睡着了,杨过叫了两声:“姑姑!”不闻答应,钻进树丛,只见小龙女卧在地下,眼上却蒙着一块青布。
3 t: E! z2 g$ [2 Z1 P. l" t  杨过微感惊讶,解开了她眼上青布,但见她眼中神色极是异样,晕生双颊,娇羞无限。杨过问道:“姑姑,谁给你包上了这块布儿?”小龙女不答,眼中微露责备之意。杨过见她身子软瘫,似乎被人点中了穴道,伸手拉她一下,果然她动弹不得。杨过念头一转,已明原委:“定是我义父用逆劲点穴法点中了她,否则任他再厉害的点穴功夭,姑姑也能自行通解。”于是依照欧阳锋适才所授之法,给她解开了穴道。
- q/ T2 {4 E/ V: J1 ^  不料小龙女穴道被点之时,固然全身软瘫,但杨过替她通解了,她仍是软绵绵的倚在杨过身上,似乎周身骨骼尽皆熔化了一般。杨过伸臂扶住她肩膀;柔声道:“姑姑,我义父做事颠三倒四,你莫跟他一般见识。”小龙女脸藏在他的怀里,含含糊糊的道:“你自己才颠三倒四呢,不怕丑,还说人家!”杨过见她举止与平昔大异,心中稍觉慌乱,道:“姑姑,我……我……”. P- y! D! C1 j- w4 P
  小龙女抬起头来,嗔道:“你还叫我姑姑?”杨过更加慌了,顺口道:“我不叫你姑姑叫什么?要我叫师父么?”小龙女浅浅一笑,道:“你这般对我,我还能做你师父么?”杨过奇道,“我……我怎么啦?”! n: ~* q5 Z8 x8 J8 X
  小龙女卷起衣袖,露出一条雪藕也似的臂膀,但见洁白似玉,竟无半分瑕疵,本来一点殷红的守宫砂已不知去向,羞道:“你瞧。”杨过摸不着头脑,搔搔耳朵,道:“姑姑,我不懂啊。”小龙女嗔道:“我跟你说过,不许再叫我姑姑。”她见杨过满脸惶恐,心中顿生说不尽的柔情,低声道:“咱们古墓派的门人,世世代代都是处女传处女。我师父给我点了这点守宫砂,昨晚……昨晚你这么对我,我手臂上怎么还有守宫砂呢?”杨过道:“我昨晚怎么对你啊?”小龙女脸一红,道:“别说啦。”隔了一会,轻轻的道:“以前,我怕下山去,现下可不同啦,不论你到哪里,我总是心甘情愿的跟着你。”7 {, a% K  r! T; a8 z9 o4 n  U
  杨过大喜,叫道:“姑姑,那好极了。”小龙女正色道:“你怎么仍是叫我姑姑?难道你没真心待我么?”她见杨过不答,心中焦急起来,颤声道:“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人?”杨过诚诚恳恳的道:“你是我师父,你怜我教我,我发过誓,要一生一世敬你重你,听你的话。”小龙女大声道:“难道你不当我是你妻子?”
0 g- @) g. i% @5 K2 ^  杨过从未想到过这件事,突然被她问到,不由得张皇失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喃喃的道:“不,不!你不能是我妻子,我怎么配?你是我师父,是我姑姑。”小龙女气得全身发抖,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6 w, ^$ `- B4 ^+ I  杨过慌了手脚,只是叫道,“姑姑,姑姑!”小龙女听他仍是这么叫,狠狠凝视着他,举起左掌,便要向他天灵盖拍落,但这一掌始终落不下去,她目光渐渐的自恼恨转为怨责,又自怨责转为怜惜,叹了一口长气,轻轻的道:“既是这样,以后你别再见我。”长袖一拂,转身疾奔下山。
- k+ x6 Y" I5 I* U3 B, H  杨过大叫:“姑姑,你到哪里去?我跟你同去。”小龙女回过身来,眼中泪珠转来转去,缓缓说道:“你若再见我,就只怕……只怕我……我管不住自己,难以饶你性命。”杨过道:“你怪我不该跟义父学武功,是不是?”
$ u$ U* K1 l9 r; T! }2 p- k1 g  小龙女凄然道:“你跟人学武功,我怎会怪你?”转身快步而行。  i' {2 I  ]( z9 w( T3 b
  杨过一怔之下,更是不知所措,眼见她白衣的背影渐渐远去,终于在山道转角处隐没,不禁悲从中来,伏地大哭。左思右想,实不知如何得罪了师父,何以她神情如此特异,一时温柔缠绵,一时却又怨愤决绝?为甚么说要做自己“妻子”,又不许叫她姑姑,想了半天,心道:“此事定然与我义父有关,必是他得罪我师父了。”
/ l# t, T' ~0 `2 k  于是走到欧阳锋身前,只见他双目呆瞪,一动也不动。杨过道:“爸爸,你怎么得罪我师父啦?”欧阳锋道:“九阴真经,九阴真经。”杨过道:“你干么点了她的穴道,惹得她生这么大气?”欧阳锋道:“到底该是逆冲天柱,还是顺通章门?”杨过急道:“爸爸,我师父干么走了?你说啊,你对她怎么啦?”欧阳锋道:“你师父是谁?我是谁?谁是欧阳锋?”
) F+ ?7 l1 Z% H5 @5 }  杨过见他疯病大发,又是害怕,又是难过,温言道:“爸爸,你累啦,咱们到屋里歇歇去罢。”欧阳锋突然一个筋斗,倒转了身子,以头撑地,大叫:“我是谁?我是谁?欧阳锋到哪里去了?”双掌乱舞,身子急转,以手行路,其快如风的冲下山去。杨过大叫:“爸爸!”想要拉他,被他飞足踢来,正中下巴。这一脚踢得劲力好不沉重,杨过站立不定,仰后便倒。待得立直身子,只见欧阳锋已在十余丈外。6 W3 Q/ H0 Z6 m8 ^
  杨过追了几步,猛地住足,只呆得半晌,欧阳锋已然不见人影,四顾茫然,但见空山寂寂,微闻鸟语。他满心惶急,大叫:“姑姑,姑姑!爸爸,爸爸!”隔了片刻,四下里山谷回音,也是叫道:“姑姑,姑姑!爸爸,爸爸!”7 K/ ]* b4 m* f# |& O  S
  他数年来与小龙女寸步不离,既如母子,又若姊弟,突然间她不明不白的绝据而去,岂不叫他肝肠欲断?伤心之下,几欲在山石上一头撞死。但心中总还存着一个指望,师父既突然而去,多半也能突然而来。义父虽得罪了她,她想到我却并无过失,自然会回头寻我。
. X+ e9 M$ j0 M9 i) ^+ Y- O  这一晚他又怎睡得安稳?只要听到山间风声响动,或是虫鸣斗起,部疑心是小龙女回来了,一骨碌爬起身来,大叫:“姑姑!”出去迎接,每次总是凄然失望。到后来索性不睡了,奔上山巅,睁大了眼四下眺望,直望到天色大亮,惟见云生谷底,雾迷峰巅,天地茫茫,就只他杨过一人而已。
) R2 @  R9 y$ f8 x' N/ @  L) a  杨过捶胸大号,摹地想起:“师父既然不回,我这就找她去。只要见得着她,不管她如何打我骂我,我总是不离开她。她要打死我,就让她打死便了。”心意既决,登时精神大振,将小龙女与自己的衣服用物胡乱包了一包,负在背上,大踏步出山而去。  Q% ~( E; @% m
  一到有人家处,就打听有没见到一个白衣美貌女子。大半天中,他接连问了十几个乡民,都是摇头说并没瞧见。杨过焦急起来,再次询问,出言就不免欠缺了礼貌。那些山民见他一个年轻小伙子,冒冒失失的打听什么美貌闺女,心中先就有气,有一人就反问那闺女是他什么人。杨过道:“你不用管。我只问你有没见到她从此间经过?”那人便要反唇相讥。旁边一个老头拉了拉他衣袖,指着东边一条小路,笑道:“昨晚老汉见到有个仙女般的美人向东而去,还道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却原来是老弟的相好……”杨过不听他说完,急忙一揖相谢,顺着他所指的小路急步赶了下去,虽听得背后一阵轰笑,却也没在意,怎知道那老者见他年轻无礼,故意胡扯骗他。
7 @6 k" I$ n+ W4 X; c! J1 V7 B  奔了一盏茶时分,眼前出现两条岔路,不知向哪一条走才是。寻思:“姑姑不喜热闹,多半是拣荒僻的路走。”当下踏上左首那条崎岖小路。岂料这条路越走越宽,几个转弯,竟转到了一条大路上来,他一日一晚没半点水米下肚,眼见天色渐晚,腹中饿得咕咕直响,只见前面房屋鳞次栉比,是个市镇,当下快步走进一家客店,叫道:“拿饭菜来。”
) M/ ~2 X+ M! _7 p7 O, B  店伴送上一份家常饭菜,杨过扒了几口。胸中难过,喉头噎住,竟是食不下咽,心道:“虽然天黑,我还是得去找寻姑姑,错过了今晚,只怕今后永难相见。”当下将饭菜一推,叫道:“店伴,我问你一句话。”店伴笑着过来,道:“小爷有甚吩咐?可是这饭菜不合口味?小的吩咐去另做,小爷爱吃什么?”$ L! @7 t* `5 |; w9 d( W# g: v
  杨过连连摇手,道:“不是说饭菜。我问你,可有见到一个穿白衫子的美貌姑娘,从此间过去么?”店伴沉吟道:“穿白衣,嗯,这位姑娘可是戴孝?家中死了人不是?”杨过好不耐烦,问道:“到底见是没见?”店伴道:“姑娘倒有,确也是穿白衫子的……”杨过喜道,“向哪条路走?”店伴道:“可过去大半天啦!小爷,这娘儿可不是好惹的……”突然放低声音,说道:“我劝你啊!还是别去找她的好。”杨过又惊又喜,知是寻到了姑姑的踪迹,忙问:“她……怎么啦?”问到此句,声音也发颤了。; T. ~% i! q$ {/ P: Y% ?2 Z
  那店伴道:“我先问你,你知不知道那姑娘是会武的?”杨过心道:“我怎会不知?”忙道,”知道啊,她是会武的。”那店伴道:“那你还找她干么?可险得紧哪。”杨过道:“到底是甚么事?”那店伴道,“你先跟我说,那白衣美女是你什么人?”杨过无奈,看来不先说些消息与他,他决不能说小龙女的行踪,于是说道:“她是我……是我的姊姊,我要找她。”那店伴一听,肃然起敬,但随即摇头道:“不像,不像。”杨过焦躁起来,一把抓住他衣襟,喝道:“你到底说是不说?”那店伴一伸舌头,道:“对,对,这可像啦!”
+ S( z9 m% i/ O$ {1 D* O+ n0 O, x  杨过喝道:“甚么又是不像、又是像的?”那店伴道:“小爷,你先放手,我喉管给你抓得闭住了气,嘿嘿,说不出活。要勉强说当然也可以,不过……”杨过心想此人生性如此,对他用强也是枉然,当下松开了手。那店伴咳嗽几声,道:“小爷,我说你不像,只为那娘……那女……嘿嘿,你姊姊,透着比你年轻貌美,倒像是妹子,不是姊姊。说你像呢,为的是你两位都是火性儿,有一门子爱抡拳使棍的急脾气。”杨过只听得心花怒放,笑逐颜开,道:“我……我姊姊跟人动武了吗?”8 L+ ?/ f5 W7 n! Q2 n
  那店伴道:“可不是么?不但动武,还伤了人呢,你瞧,你瞧。”指着桌上几条刀剑砍起的痕迹,得意洋洋的道:“这事才教险呢,你姊姊本事了得,一刀将两个道爷的耳朵也削了下来。”杨过笑问:“甚么道爷?”心想定是全真教的牛鼻子道人给我姑姑教训了一番。那店伴道:“就是那个……”
: t1 Q0 t; W2 t7 z1 f6 R7 P- s  说到这里,突然脸色大变,头一缩,转身便走。
4 }2 U5 Z. i/ }2 b: s  杨过料知有异,不自追出,端起饭碗,举筷只往口中扒饭,放眼瞧去,只见两个道人从客店门外并肩进来。两人都是二十六七岁年纪,脸颊上都包了绷带,走到杨过之旁的桌边坐下。一个眉毛粗浓的道人一叠连声的只雇快拿酒菜。那店伴含笑过来,偷空向杨过眨下眼睛,歪了歪嘴。杨过只作不见,埋头大嚼。他听到了小龙女的消息,心中极是欢畅,吃了一碗又添一碗。他身上穿的是小龙女缝制的粗布衣衫,本就简朴,一日一夜之间急赶,更是尘土满身,便和寻常乡下少年无异。那两个道士一眼也没瞧他,自行低声说话。
" L4 W8 q2 c* r  ]' Z  杨过故意稀哩呼噜的吃得甚是大声,却自全神倾听两个道人说话。
$ ]$ \; g8 {7 U" z- ?- X  只听那浓眉道人道:“皮师弟,你说韩陈两位今晚准能到么?”另一个道人嘴巴甚大,喉音嘶哑,粗声道:“这两位都是丐帮中铁铮铮的汉子,与申师叔有过命的交情,申师叔出面相邀,他们决不能不到。”杨过斜眼微睨,向两人脸上瞥去,并不相识,心想:“重阳宫中牛鼻子成千,我认不得他们,他们却都认得我这反出全真教的小子,可不能跟他们朝相。哼,他们打不过我姑姑,又去约甚么丐帮中的叫化子作帮手。”听那浓眉道人道,“说不定路远了,今晚赶不到……”那姓皮的道人道:“哼,姬师兄,事已如此,多担心也没用,谅她一个娘们,能有多大……”那姓姬的道人忙道:“喝酒,别说这个。”随即招呼店伴,吩咐安排一间上房,当晚就在店中歇息。
( C( ?1 d% l( a% A  杨过听了二人寥寥几句对话,料想只消跟住这两个道人,便能见着师父,想到此处,心中欢欣无限。待二人进房,命店伴在他们隔壁也安排一间小房。
" j1 {6 V& y/ I* ~2 U% }& `( c% u  那店伴掌上灯,悄声在杨过耳畔道:“小爷,你可得留神啊,你姊姊割了那两个道爷耳朵,他们准要报仇。”杨过悄声道:“我姊姊脾气再好不过,怎会割人家耳朵?”那店伴阴阳怪气的一笑,低声道:“她对你自然好啦,对旁人可好不了。你姊姊正在店里吃饭……嘿嘿,当真是姊姊?小的可不大相信,就算是姊姊罢,那道爷坐在她旁边,就只向她的腿多瞧了几眼,你姊姊就发火啦,拔剑跟人家动手……”他滔滔不绝,还要说下去,杨过听得隔壁已灭了灯,忙摇手示意,叫他免开尊口,心中暗暗生气:“那两个臭道人定是见到姑姑美貌,不住瞧她,惹得她生气。哼,全真教中又怎有好人?”
. ~: T4 T& d, t0 w" m* l8 q, d% y- d  又想:“姑姑曾到重阳宫中动手,那两个道人自然认得她,脸上的模样还能好看得了?”8 F3 V+ Z9 E0 N, g# N9 f: Q3 ?4 V
  他等店伴出去,熄灯上炕,这一晚是决意不睡的了,默默记诵了一遍欧阳锋所授的两大神功秘决,但这两项秘诀本就十分深奥,欧阳锋说得又太也杂乱无章,他记得住的最多也不过两三成而已,这时也不敢细想,生怕想得出了神,对隔房动静竟然不知。2 {3 k! r1 D, F
  这般静悄悄的守到中夜,突然院子中登登两声轻响,有人从墙外跃了进来。接着隔房窗子啊的一声推开。姓姬的道人问道:“是韩陈两位么?”院子中一人答道:“正是。”姬道人道:“请进罢!”轻轻打开房门,点亮油灯。杨过全神贯注,倾听四人说话。6 b$ q& C' ^1 ]$ E
  只听那姓姬的道人说道:“贫道姬清虚,皮清玄,拜见韩陈两位英雄。”# C  L6 b3 m2 A* D- q9 N
  杨过心道:“全真教以‘处志清静’四字排行,这两个牛鼻子是全真教中的第四代弟子,不知是郝大通还是刘处玄哪一条老牛的门下。”听得一个嗓音尖锐的人说道:“我们接到你申师叔的帖子,马不停蹄的赶来。那小贱人当真十分了得么?”姬清虚道,“说来惭愧,我们师兄弟跟她打过一场,不是她的对手。”+ }* T0 v6 [$ t$ ]8 [0 y! A; K/ `9 S
  那人道:“这女子的武功是什么路数?”姬清虚道:“申师叔疑心她是古墓派传人,是以年纪虽小,身手着实了得。”杨过听到“古墓派”三个字,不自禁轻轻“哼”了一声。  @+ S" S( ]* f
  只听姬清虚又道:“可是申师叔提起古墓派,这小丫头却对赤练仙子李莫愁口出轻侮言语,那么又不是了。”那人道:“既是如此,料来也没什么大来头。明儿在哪里相会?对方有多少人?”姬清虚道:“申师叔和那女子约定,明儿正午,在此去西南四十里的豺浪谷相会,双方比武决胜。对方有多少人,现下还不知道。我们既有丐帮英雄韩陈两位高手压阵助拳,也不怕他们人多。”另一个声音苍老的人道:“好,我哥儿俩明午准到,韩老弟,咱们走罢。”* Q. _9 i& L7 Q0 y  _' _/ h
  姬清虚送到门口,压低了语声说道:“此处离重阳宫不远,咱们比武的事,可不能让宫中马、刘、丘、王几位师祖知晓,否则我们会受重责。”那姓韩的哈哈一笑,说道:“你们申师叔的信中早就说了,否则的话,重阳宫中高手如云,何必又来约我们两个外人作帮手?”那姓陈的道:“你放心,咱们决不泄漏风声就是。别说不能让马刘丘王郝孙六位真人得知,你们别的师伯、师叔们知道了恐怕也不大妥当。”两名道人齐声称是。杨过心想:“他们联手来欺我姑姑,却又怕教里旁人知道,哼,鬼鬼祟祟,作贼心虚。”2 r  \  q7 t6 D! h  _5 B( v
  只听那四人低声商量了几句,韩陈二人越墙而出,姬清虚和皮清玄送出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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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17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 d* e# r2 v) q9 d第 八 回 白衣少女
6 u  {7 J) [; [6 M% |  杨过轻轻推开窗门,闪身走进姬皮二道房中,但见炕上放着两个包裹,拿起一个包裹一掂,里面有二十来两银子,心想:“正好用作盘缠。”当下揣在怀里。另一个包裹四尺来长,却是包着两柄长剑。他分别拔出,使重手法将两柄剑都折断了,重行还归入鞘,再将包裹包好,正要出房,转念一想,拉开裤子,在二道被窝中拉了一大泡尿。9 z3 L  H5 Y( V; \% v; G
  耳听得有人上墙之声,知道这两个道士的轻身功夫也只寻常,不能一跃过墙,须得先跳上墙头,再纵身下地,当下闪身回房,悄悄掩上房门,两个道人竟然全无知觉。杨过俯耳于墙。倾听隔房动静。/ Q8 i! p# u2 B2 C: [
  只听两个道人低声谈论,对明日比武之约似乎胜算在握,一面解衣上炕,突然皮清玄叫了起来:“啊,破窝中湿漉漉的是甚么?啊,好臭,姬师兄,你这么懒,在被窝中拉尿?”姬清虚啐道:“甚么拉尿?”接着也大叫了起来:“哪里来的臭猫子到这儿拉尿。”皮清玄道:“猫儿拉尿哪有这样多?”
& {/ j2 k7 i) `6 o. {# ]  姬清虚道:“咦,奇怪……哎,银子呢?”房中霎时一阵大乱,两人到处找寻放银两的包裹。杨过暗暗好笑。只听得皮清玄大声叫道:“店伴儿,店伴儿,你们这里是黑店不是?半夜三更偷客人银子?”  f# k6 J" w/ U
  两人叫嚷了几声,那店伴睡眼惺忪的起来询问。皮清玄一把抓注他胸口,说他开黑店。那店伴叫起撞天屈来,惊动了客店中掌柜的、烧火的、站堂的都纷纷起来,接着注店的客人也挤过来看热闹。杨过混在人丛之中,只见那店伴大逞雄辩,口舌便给,滔滔不绝,只驳得姬皮二道哑口无言。这店伴生性最爱与人斗口,平素没事尚要撩拨旁人,何况此时有人惹上头来,更何况他是全然的理直气壮?只说得口沫横飞,精神越来越旺。姬皮二道老羞成怒,欲待动手,但想到教中清规,此处是终南山脚下,怎敢胡来?只得忍气吞声,关门而睡。那店伴儿自在房外唠叨不休。
; _3 o( ]* G+ e/ Y$ a  次日清晨,杨过起来吃面,那多嘴店伴过来招呼,口中喃喃不绝的还在骂人。杨过笑问:“那两个贼道怎么啦?”店伴得意洋洋,说道:“直娘贼,这两个臭道士想吃白食、住白店,本来瞧在重阳宫的份上,那也不相干,可是他们竟敢说我们开黑店。今儿天没亮,两个贼道就溜走了。哼,老子定要告到重阳官去,全真教的道爷成千成万,哪一个不是严守清规戒律?这两个贼道的贼相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定要认了他们出来……”杨过暗暗好笑,又挑拨了几句,给了房饭钱,问明白去豺狼谷的路径,迈步便行。
. t0 j/ ]( @# }. c+ |: d% _5 \& V  转瞬间行了三十余里,豺狼谷已不在远,眼见天色尚只辰初。杨过心道:“我且躲在一旁,瞧姑姑怎生对付那些歹人。最好别让姑姑先认出我来。”- z! K) t( `( L* A; ~/ b
  想起当日假扮庄稼少年耍弄洪凌波之事,心下甚是得意,决意依样葫芦,再来一次,当下走到一家农舍后院,探头张望,只见牛栏中一条大牯牛正在发威,低头挺角,向牛栏的木栅猛撞,登登大响,杨过心念一动:“我就扮成个牧童,姑姑乍见之下,定然认我不出。”
( O( f. J# `" O* X  他悄悄跃进农舍,屋中只有两个娃娃坐在地下玩土,见到了吓得不敢作声。他找了套农家衣服换上,穿上草鞋,抓一把上搓匀了抹在脸上,走近牛栏,只见壁上挂着一个斗笠、一枝短笛,正是牧童所用之物,心中甚喜,这样一来,扮得更加像了,于是摘了斗笠戴起,拿一条草绳缚在腰间,将短笛插在绳里,然后开了栏门。那牯牛见他走近,已在荷荷发怒,一见栏门大开,登时发足急冲出来,猛往他身上撞去。8 ^+ |% }! J$ R- s) c& _
  杨过左掌在牛头上一按,飞身上了牛背。这牯牛身高肉壮,足足有七百来斤重,毛长角利,甚是雄伟,一转眼已冲上了大路。它正当发情,暴躁异常,出力跳跃颠荡,要将杨过震下背来。杨过稳稳坐着,极是得意,笑叱道:“你再不听话,可有苦头吃了。”提起手掌,用掌缘在牛肩上一斩。这一下他只使了二成内力,可是那牯牛便已痛得抵受不住,大声吽叫,正要跃起发威,杨过又是一掌斩了下去。这般连斩十余下,那牯牛终于不敢再行倔强。
5 z( d( p, w$ k) C. [  杨过又试出只要用手指戳它左颈,它就转右,戳它右颈,立即转左,戳后则进,戳前即退,居然指挥如意。
! n4 J# `6 n9 e  杨过大喜,猛力在牛臀上用手指一戳,牯牛向前狂奔,竟是迅速异常,几若奔马,不多时穿过一座密林,来到一个四周群山壁立的山谷,正与那店伴所说的无异。当下跃落牛背,任由牯牛在山坡上吃草,手中牵着绳子,躺在地下装睡。
; o, Q5 B, _' i2 ]& e7 ^" O8 r8 E  他不住望着头顶太阳,只见红日渐渐移到中天,心中越来越是慌乱,生怕小龙女不理对方的约会,竟然不来。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那牯牛不时发出几下鸣声。突然山谷口有人击掌,接着南边山后也传来几下掌声。杨过躺在坡上,跷起一只泥腿,搁在膝上,将斗笠遮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右眼在外。1 U& l  x( @! A7 D( D( m) L/ b( g+ E9 T
  过了一会,谷口进来三个道人。其中两个就是昨日在客店中见过的姬清虚与皮清玄,另一个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甚矮,想来就是那个甚么“申师叔”了,凝目看他相貌,依稀在重阳宫曾经见过。跟着山后也奔来两人。" t7 R: S1 S2 ?1 p. `* D9 U
  一个身材粗壮,另一个面目苍老,满头自发,两人都是乞丐装束,自是丐帮中的韩陈二人。五人相互行近,默默无言的只一拱手,各人排成一列,脸朝西方。1 V/ I7 J! t, }& H
  就在此时,谷口外隐隐传来一阵得得蹄声,那五人相互望了一眼,一齐注视谷口,只听得蹄听细碎,越行越近,谷口黑白之色交映,一匹黑驴驮着一个白衣女子疾驰而来。杨过遥见之下,心中一凛:“不是姑姑!难道又是他们的帮手?”只见那女子驰到距五人数丈处勒定了黑驴,冷冷的向各人扫了一眼,脸上全是鄙夷之色,似乎不屑与他们说话。
  R" E' Q5 H, R% w  姬清虚叫道:“小丫头,瞧你不出,居然有胆前来,把帮手都叫出来罢。”
& ^3 a1 I4 |) }+ u  那女子冷笑一声,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柄又细又薄的弯刀,宛似一弯眉月,银光耀眼。姬清虚道:“我们这里就只五个,你的帮手几时到来,我们可不耐烦久等。”那女子一扬刀,说道:“这就是我的帮手。”刀锋在空中划过,发出一阵嗡嗡之声。) L4 n/ ?: X9 }; `# R9 R
  此言一出,六个人尽皆吃惊。那五人惊的是她孤身一个女子,居然如此大胆,也不约一个帮手,竟来与武林中的五个好手比武。杨过却是失望伤痛之极,满心以为在此必能候到小龙女,岂知所谓“白衣美貌女子”,竟是另有其人,斗然间胸口逆气上涌,再也难以自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2 L# [: U: s' }+ r8 h# w6 |: m  他这一哭,那六个人却也吃了一惊,但见是山坡上一个牵牛放草的牧童,自是均未在意,料来乡下一个小小孩童受了甚么委屈,因而在此啼哭,姬清虚指着那姓韩的道:“这位是丐帮中的韩英雄。”指着那姓陈的道:“这位是丐帮中的陈英雄。”又指着“申师叔”道:“我们师叔申志凡申道长,你曾经见过的。”那女子全不理睬,眼光冷冷,在五人脸上扫来扫去,竟将对方视若无物。
: |: T: X1 a6 E8 B3 Z  申志凡道:“你既只一人来此,我们也不能跟你动手。给你十日限期,十天之后,你再约四个帮手,到这里相会。”那女子道:“我说过己有帮手,对付你们这批酒囊饭袋,还约甚么人?”申志凡怒道:“你这女娃娃,当真狂得可以……”他本待破口喝骂,终于强忍怒气,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古墓派的?”那女子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牛鼻子老道,你敢跟姑娘动手呢还是不敢?”申志凡见她孤身一人,却是有恃无恐,料得她必定预伏好手在旁,古墓派的李莫愁却是个惹不得的人物,于是说道:“姑娘,我倒要请问,你平白无端的伤了我派门人,到底是甚么原因?倘若曲在我方,小道登门向你师父谢罪,要是姑娘说不出一个缘由,那可休怪无礼。”
: y8 ]7 o9 n5 r  那女子冷然一笑,道:“自然是因你那两个牛鼻子无礼,我才教训他们。8 L9 u: V) i6 [5 k
  不然天下杂毛甚多,何必定要削他们两个的耳朵?”申志凡愈是见她托大,愈是惊疑不定。那姓陈乞丐年纪虽老,火气却是不小,抢上一步,喝道:“小娃娃,跟前辈说话,还不下驴?”说着身形晃处,已欺到黑驴跟前,伸手去抓她右臂。这一下出手迅速之极,那女子不及闪躲,立时被他抓住,她右手握刀,右臂被抓,已不能挥刀挡架。) c$ M5 I7 ^5 i; O$ B0 O$ ^
  不料冷光闪动,那女子手臂一扭,一柄弯刀竟然还是劈了下来。那陈姓乞丐大骇,急忙撒手,总算他见机极快,变招迅捷,但两根手指已被刀锋划破。他急跃退后,拔出单刀,哇哇大叫:“贼贱人,你当真活得不耐烦啦。”8 U$ q9 x, B- t. R. V+ `% q
  那姓韩乞丐从腰间取出一对链子锤,申志凡亮出长剑,姬清虚与皮清玄也抓住剑柄,拔剑出鞘,斗觉手上重量有异,两人不约而同“咦”的一声,人吃一惊,原来手中抓往的各是半截断剑。; h# ?  r$ N9 q2 U6 T4 d5 c+ }
  那女子见到二道狼狈尴尬的神态,不禁噗啼一笑。杨过正自悲伤,听到那女子笑声,见到二道的古怪模样,也不自禁的破涕为笑。只见那女子一弯腰,刷的一刀,往皮清玄头上削去。皮清玄急忙缩头,哪知她这一刀意势不尽,手腕微抖,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终于划中皮清玄的右额,登时鲜血迸流。
5 f; ~5 ]3 z4 [" ~$ C  p  其余四人又惊又怒,团团围在她黑驴四周。姬皮二人退在后面,手里各执半截断剑,抛去是舍不得,拿着可又没用,不知如何是好。, P/ A. Z  ]" Z2 r/ M
  那女子一声清啸,左手一提僵绳,胯下黑驴猛地纵出数丈。韩陈二丐当即追近,刀锤纷举,攻了上去。申志凡跟着抢上,使开全真派剑法,剑剑刺向敌人要害。杨过看他剑法虽狠,但比之尹志平、赵志敬等大有不如,料来是“志”字辈中的三四流脚色。
, w$ d+ q' ^0 `( }4 `9 p5 t  他此时心神略定,方细看那女子容貌,只见她一张瓜子脸,颇为俏丽,年纪似尚比自己小着一两岁,无怪那店伴不信这个“白衣美貌女子”是他姊姊。她虽也穿着一身白衣,但肤色微黑,与小龙女的皎白胜雪截然不同。但见她刀法轻盈流动,大半却是使剑的路子,刺削多而砍斫少。杨过只看了数招,心道:“她使的果然是我派武功,难道又是李莫愁的弟子?”心想两边都不是好人,不论谁胜谁败,都不必理会,又想:“凭你也配称甚么‘白衣美貌女子’了?你给我姑姑做丫鬟也不配。”于是曲臂枕头,仰天而卧,斜眼观斗。. B* t0 a* Q) G
  起初十余招那少女居然未落下风,她身在驴背,居高临下,弯刀挥处,五人不得不跳跃闪避。又斗十余招,姬清虚见手中这柄断剑实在管不了用,心念一动,叫道:“皮师弟,跟我来。”奔向旁边树丛,拣了一株细长小树,用断剑齐根斩断,削去枝叶,俨然是一根杆棒。皮清玄依样削棒。二道左右夹攻,挺棒向黑驴刺去。" \: p9 W/ G% b9 G" b% b) o
  那少女轻叱:“不要脸!”挥刀挡开双棒,就这么一分心,那姓韩乞丐的链子锤与申志凡的长剑前后齐到。那少女急使险招,低头横身,铁锤夹着一股劲风从她脸上掠过。当的一声,弯刀与长剑相交,就在此时,黑驴负痛长嘶,前足提了起来,原来被姬清虚刺了一棒,那姓陈乞丐就地打个滚,展开地堂刀法,刀背在驴腿上重重一击,黑驴登时跪倒。这么一来,那少女再也不能乘驴而战,眼见剑锤齐至,当即飞身而起,左手已抓住皮清玄的杆棒,用力一拗,杆棒断成两截。她双足着地,回刀横削,格开那姓陈乞丐砍来的一刀。杨过一惊,“怎么?她已受了伤?”
6 H% p0 X; {9 J, v% Z  原来那少女左足微跛,纵跃之间显得不甚方便,一直不肯下驴,自是为了这个缘故。杨过侠义之心顿起,待要插手相助,转念想到,“我和姑姑好端端在古墓中长相厮守,都是那恶女人李莫愁到来,才闹到这步田地。这女子又冒充我姑姑,要人叫她‘白衣美貌女子’,好不要脸!”当下转过了头,不去瞧她。
7 p# @9 E8 |# s  耳听得兵刃相交叮当不绝,好奇心终于按捺不住,又回过头来,但见相斗情势己变,那少女东闪西避,已是遮拦多还手少。突然那姓韩乞丐铁锤飞去,那少女侧头让过,正好申志凡长剑削到,砰的一声轻响,将她束发的银环削断了一根,半边鬓发便披垂下来。那少女秀眉微扬,嘴唇一动,脸上登如罩了一层严霜,反手还了一刀。% O7 Z" h2 R# C* b
  杨过见她扬眉动唇的怒色,心中剧烈一震:“姑姑恼我之时,也是这般神色。”只因那少女这一发怒,杨过立时决心相助,当下抬起七八块小石子放入怀中,但见她左支右继,神情已十分狼狈。申志凡叫道:“你与赤练仙子李莫愁到底怎生称呼?再不实说,可莫怪我们不客气了!”那少女弯刀横回,突从他后脑钩了过来。申志凡没料到她会忽施突袭,挡架不及。姓陈乞丐急叫:“留神!”姬清虚猛力举杆棒向弯刀背上击去,才救了申志凡性命。
+ G$ ~3 n2 Z' k% g* E8 I  五人见她招数如此毒辣,下手再不容情。霎时之间,那少女连遇险招。申志凡料想这少女与李莫愁必有渊源,日后被那赤练魔头得知讯息,那可祸患无穷,眼见她并无后援,正好杀了灭口,于是招招指向她的要害。, G# n( _3 [5 Q- j
  杨过见她危在顷刻,再也延缓不得,翻身上了牛背,随即溜到牛腹之下,双足勾住牛背,伸指在牛臀上一戳。那牯牛放开四蹄,向六人直冲过去。' \) @/ k) ?/ m
  六人恶斗正酣,突然见到疯牛冲来,都吃了一惊,四下纵开避让。8 }8 [! E/ j9 |. J. D! f
  杨过伏在牛腹之下,看准了五个男子的背心穴道,小石子一枚枚掷出,或中“魂门”,或中“神堂”,但听得呛啷、拍喇、“哎唷”连响,五人双臂酸麻,手中兵刃纷纷落地。杨过却已驱赶牯牛回上山坡。他从牛腹下翻身落地,大叫大嚷:“啊哟,大牯牛发疯啦,这可不得了啦!”& R' x) M! R/ I8 V# l/ t' A
  申志凡穴道被点,兵刃脱手,又不见敌人出手,自料是那少女的帮手所为,此人武功如此高明,哪里还敢恋战?幸好双腿仍能迈步,发足便奔,总算他尚有义气,叫道:“陈大哥,韩兄弟,咱们走罢!”余人不暇细想,也都跟着逃走,皮清玄慌慌张张,不辨东西,反而向那少女奔去。姬清虚大叫:“皮师弟,到这里来!”皮清玄待要转身,那少女抢上一步,弯刀斫将下来。
6 Q; `5 w. h" i- e7 A( F0 |* J, C  皮清玄大惊,手中又无兵刃,急忙偏身闪避,岂知那少女弯刀斫出时方向不定,似东实西,如上却下,冷光闪处,己砍到了他面门。皮清玄危急中举手挡格,擦的一声,弯刀已削去了他四根手指。他尚未觉得疼痛,回头急逃。
) U+ R* a, L: m, W  姓韩乞丐逃出十余步,见陆无双不再追来,心道:“这丫头跛了脚,怎追我得上?”想到她足跛,不自禁的向她左腿瞧了一眼,转身又奔。岂知这一下正犯了那少女的大忌,登时怒气勃发,不可抑止,叫道:“贼叫化,你道我追你不上么?”舞动弯刀,挥了几转,呼的一声,猛地掷出。只见那弯刀在半空中银光闪闪,噗的一声,插入那姓韩乞丐左肩。那人一个踉跄,肩头带着弯刀,狂奔而去。不多时五人均已窜入了树林。3 [) w* C8 h( D) X
  那少女冷笑几声,心中大是狐疑:“难道有人伏在左近?他为甚么要助我?”自己使惯了的银弧刀给那姓韩乞丐带了去,不禁有些可惜,抬起那姓陈乞丐掉在地下的单刀拿在手里,急步往四下树林察看,静悄悄的没半个人影,回到谷中。但见杨过哭丧着脸坐在地下,呼天抢地的叫苦。
! f0 g2 O+ ^: B, y! B: }! A  那少女问道:“喂,牧童儿,你叫甚么苦?”杨过道:“这牛几忽然发疯,身上撞烂了这许多毛皮,回去主人家定要打死我。”那少女看那牯牛,但见毛色光鲜,也没撞损甚么,说道:“好罢,总算你这牛儿帮了我一个忙,给你一锭银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三两银子的元宝,掷在地下。她想杨过定要大喜称谢,哪知他仍是愁眉苦脸,摇着头不拾银子。那少女道:“你怎么啦?傻瓜,这是银子啊。”杨过道:“一锭不够。”那少女又取出一锭银子掷在地下。杨过有意逗她,仍是摇头。
% G( c* V2 N. i; @: ~( q) }  那少女恼了,秀眉一扬,沉脸骂道:“没啦,傻瓜!”转身便走。杨过见了她发怒的神情,不自禁的胸头热血上涌,眼中发酸,想起小龙女平日责骂自己的模样,心意已决:“一时之间若是寻不着姑姑,我就尽瞧这姑娘恼怒的样儿便了。”当下伸手抱住她右腿,叫道:“你不能走!”那少女用力一挣,却被他牢牢抱住了挣不脱,更是发怒,叫道:“放开!你拉着我干么?”/ S/ w' I: O  F' g
  杨过见她怒气勃勃,心中愈是乐意,叫道:“我回不了家啦,你救命。”跟着便大叫:“救命,救命!”
2 t: O  }( D$ c  那少女又好气又好笑,举刀喝道:“你再不放手,我一刀砍死你。”杨过抱得更加紧了,假意哭了起来,说道:“你砍死我算啦,反正我回家去也活不成。”那少女道:“你要怎地?”杨过道:“我不知道,我跟着你去。”
; B! F$ z5 B3 A$ e/ x+ @9 h( Q* T  那少女心想:“没来由的惹得这傻瓜跟我胡缠,”提刀便砍了下去。杨过料想她不会真砍,仍是抱住她小腿不放,哪知这少女出手狠辣,这一刀真是砍向他头顶,虽不想取他性命,却要在他头顶砍上一刀,好叫他吃点苦头,不敢再来歪缠。杨过见单刀直砍下来,待刀锋距头不过数寸,一个打滚避开,大叫:“杀人哪,杀人哪!”
9 g/ C, K9 I7 F. y: V" `  那少女更加恼怒,抢上又是挥刀砍去。杨过横卧地下,双脚乱踢,大叫:“我死啦,我死啦!”他一双泥足瞎伸乱撑,模样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但那少女几次险些被他踢中手腕,始终砍他不中。杨过见她满脸怒色,正是要瞧这副嗔态,不由得痴痴的凝望。那少女见他神色古怪,喝道:“你起来!”
- X0 P0 E2 X0 c' m" y& H7 P% R4 U4 h  杨过道:“那你杀我不杀?”那少女道:“好,我不杀你就是。”杨过慢慢爬起,呼呼呼的大声喘息,暗中运气闭血,一张脸登时惨白,全无血色,就似吓得魂不附体一般。6 p% ]7 a9 P4 s4 I* E: A$ ~
  那少女心中得意,“呸”了一声道:“瞧你还敢不敢胡缠?”举刀指着山坡上皮清玄那几根被割下来的手指,说道:“人家这般凶神恶煞,我也砍下他的爪子来。”杨过装出惶恐畏惧模样,不住畏缩。那少女将单刀插在腰带上,转身找寻黑驴,可是那驴子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只得徒步而行。
, m* v% e+ m- p: f2 R  杨过拾起银子,揣在怀里,牵了牛绳跟在她后面,叫道:“姑姑,你带我去。”那少女哪加理睬,加快脚步,转眼间将他抛得影踪不见。哪知刚歇得一歇,只见他牵着牯牛远远奔来,叫道:“带我去啊,带我去啊。”那少女秀眉紧蹩,展开轻功,一口气奔出数里,只道他再也追赶不上,不料过不多时,又隐隐听到“带我去啊”的叫声。那少女怒从心起,反身奔去,拔出单刀,高高举起。杨过叫道:“啊哟!”抱头便逃。那少女只要他不再跟随,也就罢了,转身再行。
# z3 I7 A* W4 k9 I" v) A$ f  走了一阵,听得背后一声牛鸣,回头望时,但见杨过牵了牯牛遥遥跟在后面,相距约有三四十步。那少女站定脚步等他过来。可是杨过见她不走,也就立定不动,她如前行,当即跟随,若是返身举刀追来,他转头就逃。这般追追停停,天色已晚,那少女始终摆脱不了他的纠缠。她见这小牧童虽然傻里傻气,脚步却是异常迅捷,想是在山地中奔跑惯了,要待追上去打晕了他,或是砍伤他两腿,每次总是给他连滚带爬、惊险异常的溜脱。
0 a' d  Z' F+ v  y$ ?! y  又缠了几次,那少女左足破了,行得久后,甚感疲累,于是心生一计,高声叫道:“好罢,我带你走便是,你可得听我的话。”杨过喜道:“你当真带我去?”那少女道:“是啊,干么要骗你?我走得累了,你骑上牛背,也让我骑着。”杨过牵了牯牛快步走近,暮霭苍茫中见她眼光闪烁,知她不怀好意,当下笨手笨脚的爬上了牛背。那少女右足一点,轻轻巧巧的跃上,坐在杨过身前,心想:“我驴子逃走了,骑这牯牛倒也不坏。”足尖在牛胁上重重一踢,牯牛吃痛,发蹄狂奔。那少女微微冷笑,蓦地里手肘用力向后撞去,正中杨过胸口。杨过叫声“啊哟!”一个筋斗翻下了牛背。
/ E* a4 u# o4 w1 y# Y  那少女甚是得意,心想:“任你无赖,此次终须着了我的道儿。”伸指在牛胁里一戳,那牯牛奔得更加快了,忽听杨过仍是大叫大嚷,声音就在背后,一回头,只见他两手牢牢拉住牛尾,双足离地,给牯牛拖得腾空飞行,满脸又是泥沙,又是眼泪鼻涕,情状之狼狈实是无以复加,可偏偏就是不放牛尾。那少女无法可施,提起单刀正要往他手上砍去,忽听人声喧哗,原来牯牛已奔到了一个市集上。人众拥挤,牯牛无路可走,终于停了下来。# w* S& e3 O. I# I: H  T
  杨过有意要逗那少女生气以瞧她的怒色,躺在地下大叫:“我胸口好疼啊,你打死我啦!”市集上众人纷纷围拢,探问缘由。
5 F- b5 j  y* |0 r4 {! J  那少女钻入人丛,便想乘机溜走,岂知杨过从地下爬将过去,又已抱住她右腿,大叫:“别走,别走啊!”旁人问道:“干甚么?你们吵些甚么?”
- D6 s  l4 L6 a  杨过叫道:“她是我媳妇儿,我媳妇儿不要我,还打我。”那人道:“媳妇儿打老公,那还成甚么世界?”那少女柳眉倒坚,左脚踢出。杨过把身旁一个壮汉一推,这一脚正好踢在他的腰里。那大汉怒极,骂道:“小贱人,踢人么?”提起醋钵般的拳头捶去。那少女在他手肘上一托,借力挥出,那大汉二百来斤的身躯忽地飞起,在空中哇哇大叫,跌入人丛,只压得众人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U2 D4 c: m0 s
  那少女竭力要挣脱杨过,被他死命抱住了却哪里挣扎得脱?眼见又有五六人抢上要来为难,只得低头道:“我带你走便是,快放开。”杨过道:“你还打不打我?”那少女道:“好,不打啦!”杨过这才松手,爬起身来。二人钻出人丛,奔出市集,但听后面一片叫嚷之声。杨过居然在百忙之中仍是牵着那条牯牛。: e$ O* r! V4 Y1 u/ B
  杨过笑嘻嘻的道:“人家也说,媳妇儿不可打老公。”那少女恶狠狠的道:“死傻蛋,你再胡说八道,说我是你媳妇儿甚么,瞧我不把你的脑袋瓜子砍了下来。”说着提刀一扬,杨过抱住脑袋,向旁逃过几步,求道:“好姑娘,我不敢说啦。”那少女啐道,“瞧你这副脏模样,丑八怪也不肯嫁你做媳妇儿。”杨过嘻嘻傻笑,却不回答。6 G. f: ~3 w3 D6 U( Z4 ^
  此时天色昏暗,两人站在旷野之中,遥望市集中炊烟袅袅升起,腹中都感饥饿。那少女道:“傻蛋,你到市上去买十个馒头来。”杨过摇头道:“我不去。”那少女脸一沉,道:“你干么不去?”杨过道:“我才不去呢!你骗我去买馒头,自己偷偷的溜了。”那少女道:“我说过不溜就是了。”杨过只是摇头。那少女握拳要打,他却又快步逃开。两人绕着大牯牛,捉迷藏般团团乱转。那少女一足跛了,行走不便,眼见这小子跌倒爬起,大呼小叫,自己虽有轻身功夫,却总是追他不上。, U; W" G* q5 L# {& |+ m6 J
  她恼怒已极,心想自己空有一身武功,枉称机智乖巧,却给这个又脏又臭的乡下小傻蛋缠得束手无策,算得无能之至。也是杨过一副窝囊相装得实在太像,否则她几次三番杀不了这小傻蛋,心中早该起疑。她沿着大道南行,眼见杨过牵着牯牛远远跟随,心中计算如何出其不意的将他杀了。走了一顿饭工夫,天色更加黑了,只见道旁有一座破旧石屋,似乎无人居住,寻思,“今晚我就睡在这里,等那傻瓜半夜里睡着了,一刀将他砍死。”当即向石屋走去,推门进去,只觉尘气扑鼻,屋中桌椅破烂,显是废弃已久。她割些草将一张桌子抹干净了,躺在桌上闭目养神。
, M! u  G! i; u- J  只见杨过并不跟随进来,她叫道:“傻蛋,傻蛋!”不听他答应,心想,“难道这傻蛋知道我要杀他,因而逃了!”当下也不理会,过了良久,迷迷糊糊的正要入睡,突然一阵肉香扑鼻。她跳起身来,走到门外,但见杨过坐在月光之下,手中拿着一大块肉,正自张口大嚼,身前生了一堆火,火上树枝搭架,挂着野味烧烤,香味一阵阵的送来。6 Q5 z4 A8 t, l  S/ |4 W! u; u! |
  杨过见她出来,笑了笑道:“要吃么?”将一块烤得香喷喷的腿肉掷了过去。那少女接在手中,似是一块黄獐腿肉,肚中正饿,撕下一片来吃了,虽然没盐,却也甚是鲜美,当下坐在火旁,斯斯文文的吃了起来,她先将腿肉一片片的撕下,再慢慢咀嚼,但见杨过吃得唾沫乱溅,嗒嗒有声,不由得恶心,欲待不吃,腹中却又饥饿,只得转过了头不去瞧他。5 r; ^. |; s) x; c' H, e0 A( L" b
  她吃完一块,杨过又递了一块给她。那少女道:“傻蛋,你叫甚么名字?”- I/ ?# q9 w7 z: @
  杨过楞楞的道:“你是神仙不是?怎知道我名叫傻蛋?”那少女心中一乐,笑道:“哈,原来你就叫傻蛋。你爸爸妈妈呢?”杨过道,“都死光啦。你叫甚么名字?”那少女道:“我不知道。你问来干么?”杨过心想:“你不肯说,我且激你一激。”得意洋洋的道:“我知道啦,你也叫傻蛋,因此不肯说。”那少女大怒,纵起身来,举拳往他头上猛击一记,骂道:“谁说我叫傻蛋?你自己才是傻蛋。”杨过哭丧着脸,抱头说道,“人家问我叫甚么名字,我说不知道,人家就叫我傻蛋,你也说不知道,自然也是傻蛋啦。”' S: p0 O5 O$ T6 E) T8 C4 X& s5 W) R
  那少女道:“谁说不知道了?我不爱跟你说就是。我姓陆,知不知道?”
- X0 A$ B1 B$ j8 }5 `  这少女就是当日在嘉兴南湖中采莲的幼女陆无双。她与表姊程英、武氏兄弟采摘花朵时摔断了腿,武三娘为她接续断骨。适在此时洪凌波奉师命来袭,以致接骨不甚妥善,伤愈之后左足短了寸许,行走时略有跛态。她皮色虽然不甚白晰,但容貌秀丽,长大后更见娇美,只是一足破了,不免引以为恨。
: s7 }! n) S% u3 T  那日李莫愁杀了她父母婢仆,将她掳去,本来也要杀害,但见到她颈中所系的锦帕,记起她伯父陆展元昔日之情,迟迟不忍下手。陆无双聪明精乖,知道落在这女魔头手中,生死系于一线,这魔头来去如风,要逃是万万逃不走的,于是一起始便曲意迎合,处处讨好,竟奉承得那杀人不眨眼的赤练仙子加害之意日渐淡了。李莫愁有时记起当年恨事,就将她叫来折辱一场。陆无双故意装得蓬头垢面,一跷一拐。李莫愁见了她这副可怜巴已的模样,胡乱打骂一番,出了心中之气,也就不为已甚。陆无双如此委曲求全,也亏她一个小小女孩,居然在这大魔头门下挨了下来。% `/ Q0 Q7 \, Y- r4 \. u4 n  _$ d$ f
  她将父母之仇暗藏心中,丝毫不露。李莫愁问起她的父母,她总是假装想不起来。当李莫愁与洪凌波练武之时,她就在旁递剑传中、斟茶送果的侍候,十分殷勤。她武学本有些根底,看了二人练武,心中暗记,待李洪二人出门时便偷偷练习,平时更加意讨好洪凌波。后来洪凌波趁着师父心情甚佳之时代陆无双求情,也拜在她门下作了徒弟。* z. |& B1 m9 z/ k
  如是过了数年,陆无双武功日进,只是李莫愁对她总是心存疑忌,别说最上乘的武功,就是第二流的功夫也不肯传授。倒是洪凌波见她可怜,暗中常加点拨,因此她的功夫说高固然不高,说低却也不低。这日李莫愁与洪凌波师徒先后赴活死人墓盗《玉女心经》,陆无双见她们长久不归,决意就此逃离魔窟,回江南去探访父母的生死下落。她幼时虽见父母被李莫愁打得重伤,料想凶多吉少,究未亲见父母逝世,心中总存着一线指望,要去探个水落石出。临走之时,心想一不作,二不休,竟又盗走了李莫愁的一本《五毒秘传》,那是记载诸般毒药和解药的抄本。
9 _1 Y7 F3 E6 L& |' \  她左足跛了,最恨别人瞧她跛足,那日在客店之中,两个道人向她的肢足多看了几眼,她立即出言斥责,那两个道人脾气也不甚好,三言两语,动起手来,她使弯刀削了两个道人的耳朵,才有日后豺狼谷的约斗。当日李莫愁掳她北去之时,她在窑洞口与杨过曾见过一面,但其时二人年幼,日后都变了模样,数年前匆匆一会,这时自然谁都记不起了。% g6 I. p6 D% l
  陆无双吃完两块烤肉,也就饱了。杨过却借着火光掩映,看她的脸色,心道:“我姑姑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眼前这女子若是姑姑,我烤獐腿给她吃,岂不是好?”心下寻思,呆呆的凝望着她,竟似痴了。陆无双哼了一声,心道:“你这般无礼瞧我,现下且自忍耐,半夜里再杀你。”当即回入石屋中睡了。5 u% p4 m/ f# }: x. C! `1 `6 [* |
  睡到中夜,她悄悄起来,走到屋外,只见火堆边杨过一动不动的睡着,火堆早已熄了,于是蹑手蹑足的走到他身后,手起刀落,往他背心砍去,突然手腕一抖,虎口震得剧痛,登时把捏不定,当的一声,单刀脱手,只觉中刀之处似铁似石。她一惊非小,急忙转身逃开,心道:“难道这傻蛋竟练得周身刀枪不入?”奔出数丈,见杨过并不追来,回头一望,只见他仍是伏在火边不动。
2 y9 L) z# u( d: `# J( C  陆无双疑心大起,叫道:“傻蛋,傻蛋!我有话跟你说。”杨过只是不应。她凝神细看,但见杨过身形缩成一团,模样极是古怪,当下大着胆子走近,见他竟然不似人形,伸手摸了摸,衣服下硬硬的似是一块大石。抓住衣服向上提起,衣服下果然是一块岩石,又哪里有杨过的人在?" `- I1 {9 }9 {8 X
  她呆了一呆,叫道:“傻蛋,傻蛋!”不听答应,当下侧耳倾听,似乎屋子中传出一阵阵鼾声,循声寻去,只见杨过正睡在她适才所睡的桌上,背心向外,鼾声大作,浓睡正酣。陆无双盛怒之下,也不去细想他怎会突然睡到了桌上,立即纵身而上,提起单刀,挺刀尖向他背心插落。
9 K, S0 g& w1 E" h, E# N5 @  这一下刀锋入肉,手上绝无异感,却听杨过打了几下鼾,说起梦话来:“谁在我背上搔痒,嘻嘻,别闹,别闹,我怕痒。”
+ p! y0 I' N- j2 P9 K  陆无双惊得脸都白了,双手发颤,心道:“此人难道竟是鬼怪?”转身欲逃,一时之间双足竟然不听使唤。只听他又说梦话:“背上好痒,定是小老鼠来偷我的黄獐肉。”伸手背后,从衣衫底下拉出半爿黄獐,拍的一声,抛在地下。陆无双舒了一口长气,这才明白,“原来这傻蛋将黄獐肉放在背上,刚才这刀刺在兽肉上啦,却教我虚惊一场。”3 D8 i4 ?/ m$ M
  她连刺两次失误,对杨过憎恨之心更加强了,咬牙低声道:“臭傻蛋,瞧我这次要不要了你的小命。”闪身扑上,举刀向他背心猛砍。杨过于鼾声呼呼中翻了个身,这一刀拍的一声,砍在桌上,深入木里。
* @1 D  L' g+ |0 Q7 X- e  陆无双手上运劲,待要拔刀,杨过正做甚么恶梦,大叫:“妈啊,妈啊,小老鼠来咬我啊。”两条泥腿倏地伸出,左腿搁在陆无双臂弯里的“曲池穴”,右腿却搁在她肩头的“肩井穴”。这两处都是人身大穴,他两条泥腿摔将下来,无巧不巧,恰好撞正这两处穴道。陆无双登时动弹不得,呆呆的站着,让身子作了他搁腿的架子。
5 U  T$ L3 I; [1 Q  她心中怒极,身子虽不能动,口中却能说话,喝道:“喂。傻蛋,快把臭脚拿开。”只听他打呼声愈加响了。她不知如何是好,恼恨之下,张口将唾沫向他吐去。杨过翻了个身,右脚尖漫不经意的掠了过来,正好在她“巨骨穴”上轻轻一碰。陆无双立时全身酸麻,连嘴也张不开了,鼻中只闻到他脚上臭气阵阵冲来。! k4 U3 j% Y, Y' v5 T
  就这么搁了一盏茶时分,陆无双气得几欲晕去,心中赌咒发誓:“明日待我穴道松了,定要在这傻蛋身上斩他十七八刀。”再过一阵,杨过心想也作弄她得够了,放开双足,转过身来,虽在黑暗之中,她脸上的气恼神色仍是瞧得清清楚楚。她越是发怒,似乎越是与小龙女相似,杨过痴痴的瞧着,哪里舍得闭眼?其实陆无双相貌和小龙女全不相似,只是天下女子生气的模样总是大同小异,杨过念师情切,百无聊赖之中,瞧瞧陆无双的嗔态怒色,自觉是依稀瞧到了小龙女,那也是画饼之意、望梅之思而已。
4 B3 d& r2 c8 X3 ^6 e  B  过了一会,月光西斜,从大门中照射进来。陆无双见杨过双眼睁开,笑眯眯的瞧着自己,心中一凛:“莫非这傻蛋乔呆扮痴?他点我穴道,并非无意碰巧撞中?”想到此处,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就在此时,忽见杨过斜眼望着地下,她歪过眼珠,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地下并排列着三条黑影,原来有三个人站在门口。凝神再看,三条黑影的手中都拿着兵刃,她暗暗叫苦:“糟啦,糟啦,对头找上了门来,偏生给这傻蛋撞中了穴道。”她连遭怪异,心中虽然起疑,却总难信如此肮脏猥琐的一个牧童竟会有一身高明武功。& g6 Z3 F( k: E9 {* f
  杨过闭上了眼大声打鼾。只听门口一人叫道:“小贱人,快出来,你站着不动,就想道爷饶了你么?”杨过心道:“原来又是个牛鼻子。”又听另一人道:“我们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削你两只耳朵、三根手指。”第三人道:“老子在门外等着,爽爽快快的出来动手罢。”说着向外跃出。三人围成半圆,站在门外。4 o; R) l0 i$ d/ a6 o" H* F
  杨过伸个懒腰,慢慢坐起,说道:“外面叫甚么啊,陆姑娘,你在哪里?1 z* a& C& c& C! m. m
  咦,你干么站着不动?”在她背上推了几下。陆无双但觉一股强劲力道传到,全身一震,三处被封的穴道便即解开,当下也不及细想,俯身抬起单刀,跃出人门,只见三个男人背向月光而立。1 C1 q( b& @- S( b6 W$ \2 ?# P
  她更不打话,翻腕向左边那人挺刀刺去。那人手中拿的是条铁鞭,看准尖刀砸将下来。他铁鞭本就沉重,兼之替力甚强,砸得又准,当的一声,陆无双单刀脱手。杨过横卧桌上,见陆无双向旁跳开,左手斜指,心道:“好,那道人的长剑保不住。”果然她手腕斗翻,已施展古墓派武功,夺过道人手中长剑,顺手析落,噗的一声,道人肩头中剑。他大声咒骂,跃开去撕道袍裹伤。
1 `2 f0 t/ O: n2 v3 v  陆无双舞剑与使鞭的汉子斗在一起。另一个矮小汉子手持花枪,东一枪西一枪的攒刺,不敢过份逼近。那使鞭的猛汉武艺不弱,斗了十余合,陆无双渐感不支。那人出手与步履之间均有气度,似乎颇为自顾身分,陆无双数次失手,他竟并不过分相逼。  v9 \6 ]! ]' p5 Z+ a0 m
  那道人裹好伤口,空手过来,指着陆无双骂道:“古墓派的小贱人,下手这般狠毒!”挺臂舞拳,向她急冲过去。白光闪动,那道人背上又吃了一剑,可是那矮汉的花枪却也刺到了陆无双背心,使鞭猛汉的铁鞭戳向她肩头。
9 _" F5 z# t- f8 Y, r  杨过暗叫:“不好!”双手握着的两枚石子同时掷出,一枚荡开花枪,另一枚打中了猛汉右腕。
+ l  a) B$ A5 i0 y; ~2 b# z& E  不料那猛汉武功了得,右腕中石,铁鞭固然无力前伸,但左掌快似闪电,倏地穿出,噗的一声,击正陆无双胸口。杨过大惊,他究竟年轻识浅,看不透这猛汉左手拳上功夫的了得,急忙抢出,一把抓住他后领运劲甩出。那猛汉腾空而起,跌出丈许之外。那道人与矮汉子见杨过如此厉害,忙扶起猛汉,头也不回的走了。: F0 d: e+ x8 c% \6 v7 Y
  杨过俯头看陆无双时,见她脸如金纸,呼吸甚是微弱,受伤实是不轻,伸左手扶住她背脊,让她慢慢坐起,但听得格啦、格啦两声轻响,却是骨骼互撞之声,原来她两根肋骨被那猛汉一掌击断了。她本已昏晕过去,两根断骨一动,一阵剧痛,便即醒转,低低呻吟。杨过道:“怎么啦?很痛么?”) u' b) k7 S3 u$ P6 c
  陆无双早痛得死去活来,咬牙骂道:“问甚么?自然很痛。抱我进屋去。”
9 E7 A( i. }4 T- V4 q& A& F  杨过托起她身子,不免略有震动。陆无双断骨相撞,又是一阵难当剧痛,骂道:“好,鬼傻蛋,你……你故意折磨我。那三个家伙呢?”杨过出手之时,她已被击晕,是以不知是他救了自己性命。: }, |& u8 ^0 g% }" }" }, H3 ~
  杨过笑了笑,道:“他们只道你已经死了,拍拍手就走啦。”陆无双心中略宽,骂道:“你笑甚么?死傻蛋,见我越痛就越开心,是不是?”杨过每听她骂一句,就想起小龙女当日叱骂自己的情景来。他在活死人墓中与小龙女相处这几年,实是他一生中最欢悦的日子,小龙女纵然斥责,他因知师父真心相待,仍是内心感到温暖。此时找寻师父不到,恰好碰到另一个白衣少女,凄苦孤寂之情,竟得稍却。实则小龙女秉性冷漠,纵对杨过责备,也不过不动声色的淡淡数说几句,哪会如陆无双这么乱骂?但在杨过此时心境,总是有一个年轻女子斥骂自己,远比无人斥骂为佳,对她的恶言相加只是微笑不理,抱起她放在桌上。陆无双横卧下去时断骨又格格作声,忍不住大声呼痛,呼痛时肺部吸气,牵动肋骨,痛得更加厉害了,咬紧牙关,额头上全是冷汗。3 n% k; ~$ x2 ^6 J
  杨过道,“我给你接上断骨好么?”陆无双骂道:“臭傻蛋,你会接甚么骨?”杨过道:“我家里的癫皮狗跟隔壁的大黄狗打架,给咬断了腿,我就给它接过骨,还有,王家伯伯的母猪撞断了肋骨,也是我给接好的。”陆无双大怒,却又不敢高声呼喝,低沉着嗓子道:“你骂我癫皮狗,又骂我母猪。你才是癫皮狗,你才是母猪。”杨过笑道:“就算是猪,我也是公猪啊。
2 k7 C, L% D7 h5 ^( D  再说,那癫皮狗也是雌的,雄狗不会癫皮。”陆无双虽然伶牙利齿,但每说一句,胸口就一下牵痛,满心要跟他斗口,却是力所不逮,只得闭眼忍痛,不理他的唠叨。杨过道:“那癫皮狗的骨头经我一接,过不了几天就好啦,跟别的狗打起架来,就和没断过骨头一样。”9 T" G0 L# x1 d
  陆无双心想:“说不定这傻蛋真会接骨。何况若是无人医治,我准没命。: s7 T1 Z8 Q6 U
  可是他跟我接骨,便得碰到我胸膛,那……那怎么是好?哼,他若治我不好,我跟他同归于尽。若是治好了,我也决不容这见过我身子之人活在世上。”
; N9 M+ C/ D3 G6 |5 e  她幼遭惨祸,忍辱挣命,心境本已大异常人,跟随李莫愁日久,耳染目濡,更学得心狠手辣,小小年纪,却是满肚子的恶毒心思,低声道:“好罢!你若骗我,哼哼,小傻蛋,我决不让你好好的死。”6 j5 S- {0 m, y" r: Y5 h
  杨过心道:“此时不加刁难,以后只怕再没机缘了。”于是冷冷的道:“王家伯伯的母猪撞断了肋骨,他闺女向我千求万求,连叫我一百声‘好哥哥’,我才去给接骨……”陆无双连声道:“呸,呸,呸,臭傻蛋……臭傻蛋……啊唷……”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杨过笑道:“你不肯叫,那也罢了。我回家啦,你好好儿歇着。”说着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 u$ P( \" D! N. H7 v( M9 G  陆无双心想:“此人一去,我定要痛死在这里了。”只得忍气道:“你要怎地?”杨过道:“本来嘛,你也得叫我一百声好哥哥,但你一路上骂得我苦了,须得叫一千声才成。”陆无双心下计议:“一切且答应他,待我伤愈,再慢慢整治他不迟。”于是说道:“我就叫你好哥哥,好哥哥,好哥哥……( N: ~. \; ~% d: j6 a9 R
  哎唷……哎唷……”杨过道:“好罢,还有九百九十七声,那就记在帐上,等你好了再叫。”走近身来,伸手去解她衣衫。
2 A* }1 e( C3 ]3 m  陆无双不由自主的一缩,惊道:“走开!你干甚么?”杨过退了一步,道:“隔着衣服接断骨我可不会,那些癫皮狗、老母猪都是不穿衣服的。”0 Z; T) z2 t! _  h2 q1 i3 O5 F
  陆无双也觉好笑,可是若要任他解衣,终觉害羞,过了良久,才低头道:“好罢,我闹不过你。”杨过道:“你不爱冶就不治,我又不希罕……”
, W6 t6 l0 z/ Z+ c! z  正说到此处,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这小贱人定然在此方圆二十里之内,咱们赶紧搜寻……”陆无双一听到这声音,只吓得面无人色,当下顾不得胸前痛楚,伸手按住了杨过的嘴巴,原来外面说话的正是李莫愁。杨过听了她声音,也是大吃一惊。只听另一个女子声音道:“那叫化子肩头所插的那把弯刀,明明是师妹的银弧刀,就可惜没能起出来认一下。”此人自是洪凌波了。
. R* c6 g0 K2 c% B) w  她师徒俩从活死人墓中死里逃生,回到赤霞庄来,发现陆无双竟已逃走,这也罢了,不料她还把一本《五毒秘传》偷了去。李莫愁横行江湖,武林人士尽皆忌惮,主要还不因她武功,而在她五毒神掌与冰魄银针的剧毒。《五毒秘传》中载得有神掌与银针上毒药及解药的药性、制法,倘若流传了出去,赤练仙子便似赤练蛇给人拔去了毒牙,秘传中所载她早烂熟于胸,自不须带在身边,在赤霞庄中又藏得机密万分,哪知陆无双平日万事都留上了心,得知师父收藏的所在,既然决意私逃,便连这本书也偷了去。
8 A3 B. t" v) Y0 }8 F- r  李莫愁这一怒真是非同小可,带了洪凌波连日连夜的追赶,但陆无双逃出已久,所走的又是荒僻小道。李莫愁师徒自北至南、自南回北兜截了几次,始终不见她的踪影。这一晚事有凑巧,师徒俩行至潼关附近,听得丐帮弟子传言,召集西路帮众聚会。李莫愁心想丐帮徒众遍于天下,耳目灵通,当会有人见到陆无双,于是师徒俩赶到集会之处,想去打探消息,在路上恰好撞到一名五袋弟子由一名丐帮帮众背着飞跑,另外十七八名乞儿在旁卫护。李莫愁见那人肩头插了一柄弯刀,正是陆无双的银弧刀。她闪身在旁窃听,隐约听到那些乞丐愤然叫嚷,说给一个跛足丫头用弯刀掷中了肩头。
2 ]) \7 ?3 ~) ~' C3 j  李莫愁大喜,心想他既受伤不久,陆无双必在左近,当下急步追赶,寻到了那破屋之前,但见屋前烧了一堆火,又微微闻到血腥气,忙晃亮火折四下照看,果见地下有几处血迹,血色尚新,显是恶斗未久。李莫愁一拉徒儿的衣袖,向那破屋指了指。洪凌波点点头,推开屋门,舞剑护身,闯了进去。
( x8 s4 A( `) V  陆无双听到师父与师姊说话,已知无幸,把心一横,躺着等死。只听得门声轻响,一条淡黄人影闪了进来,正是师姊洪凌波。9 }2 Z8 i# b. w8 M0 w
  洪凌波对师妹情谊倒甚不错,知道此次师父定要使尽诸般恶毒法儿,折磨得师妹痛苦难当,这才慢慢处死,眼见她躺在桌上,当下举剑往她心窝中刺去,免她零碎受苦。/ v5 h0 Q% ^% t+ d) _& `
  剑尖刚要触及陆无双心口,李莫愁伸手在她肩头一拍,洪凌波手臂无劲,立时垂下。李莫愁冷笑道:“难道我不会动手杀人?要你忙甚么?”对陆无双道:“你见到师父也不拜了么?”她此时虽当盛怒,仍然言语斯文,一如平素。陆无双心想,“今日既已落在她手中,不论哀求也好,顶撞也好,总是要苦受折磨。”于是淡淡的道:“你与我家累世深仇,甚么话也不必说啦。”- w5 v. X" d9 D: x* w" ?$ f2 @
  李莫愁静静的望着她,目光中也不知是喜是愁。洪凌波脸上满是哀怜之色。
3 `4 g" ~- M4 G2 E  陆无双上唇微翘,反而神情倔做。
5 x5 o- ^7 @7 |( r2 f6 F  三人这么互相瞪视,过了良久,李莫愁道:“那本书呢?拿来。”陆无双道:“给一个恶道士、一个臭叫化子抢去啦!”李莫愁暗吃一惊。她与丐帮虽无梁子,跟全真教的过节却是不小,素知丐帮与全真教渊源极深,这本《五毒秘传》落入了他们手中,那还了得?/ E+ S: @( @) y: L
  陆无双隐约见到师父淡淡轻笑,自是正在思量毒计。她在道上遁逃之际,提心吊胆的只怕师父追来,此刻当真追上了,反而不如先时恐惧,突然间想起:“傻蛋到哪里去了?”她命在顷刻,想起那个肮脏痴呆的牧童,不知不觉竟有一股温暖亲切之感。突然间火光闪亮,蹄声腾腾直响。  Y; c* U- ^1 q* R6 I. x$ [. F& s- p
  李莫愁师徒转过身来,只见一头大牯牛急奔入门,那牛右角上缚了一柄单刀,左角上缚着一丛烧得正旺的柴火,眼见冲来的势道极是威猛,李莫愁当即闪身在旁,但见牯牛在屋中打了个圈子,转身又奔了出去。牯牛进来时横冲直撞,出去时也是发足狂奔,转眼间已奔出数丈之外。李莫愁望着牯牛后影,初时微感诧异,随即心念一动:“是谁在牛角上缚上柴火尖刀?”转过身来,师徒俩同声惊呼,躺在桌上的陆无双已影踪不见。/ S- O+ ^/ V# L) L: `. f
  洪凌波在破屋前后找了一遍,跃上屋顶。李莫愁料定是那牯牛作怪,当即追出屋去。黑暗中但见牛角上火光闪耀,已穿入了前面树林。她在火光照映下见牛背上无人,看来陆无双并非乘牛逃走,转念一想:“是了,定是有人在外接应,赶这怪牛来分我之心,趁乱救了她去。”但一时之间不知向何方追去才是,当下脚步加快,片刻间已追上牯牛,纵身跃上牛背,却瞧不出甚么端倪,立即跃下,在牛臀上踢了一脚,撮口低啸,与洪凌波通了讯号,一个自北至南,一个从西到东的追去。9 P6 y0 }/ ]0 w7 W
  这牯牛自然是杨过赶进屋去的。他听到李莫愁师徒的声音,当即溜出后门,站在窗外偷听,只一句话,便知李莫愁是要来取陆无双性命,灵机一动,奔到牯牛之旁,将陆无双那柄给铁鞭砸落在地的单刀抬起,再抬了几根枯柴,分别缚上牛角,取火燃着了柴枝,伏在牛腹之下,手脚抱住牛身,驱牛冲进屋去,一把抱起陆无双,仍是藏在牛腹底下逃出屋来,他行动迅捷,兼之那牯牛模样古怪,饶是李莫愁精明,事出不意,却也没瞧出破绽。待得她追上牯牛,杨过早已抱着陆无双跃入长草中躲起。. Q) [5 Q3 H& x$ _0 m& ^
  这一番颠动,陆无双早痛得死去活来,于杨过怎样相救、怎样抱着她藏身在牛腹之下、怎样跃入草丛,她都是迷糊不清,过了好一阵,神智稍复,“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杨过忙按住她口,在她耳边低声道:“别作声!”% |" T6 A5 [3 ?+ t. ]7 d8 ^  s
  只听脚步声响,洪凌波道:“咦,怎地一霎眼就不见了人?”远处李莫愁道:“咱们走罢。这小贱人定是逃得远了。”但听洪凌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陆无双极是气闷,又待呼痛,杨过仍是按住她嘴不放。- i* v5 }! [! i* |/ U- V
  陆无双微微一挣,发觉被他搂在怀内,又羞又急,正想出手打去。杨过在她耳边低声道,“别上当,你师父在骗你。”这句话刚说完,果然听得李莫愁道:“当真不在此处。”说话声音极近,几乎就在二人身旁。陆无双吃了一惊,心道:“若不是傻蛋见机,这番可没命了!”原来李莫愁疑心她就藏在附近,口中说走,其实是施展轻功,悄没声的掩了过来。陆无双险些中计。
) ?6 E+ V1 N8 B  杨过侧耳静听,这次她师徒俩才当真走了,松开按在陆无双嘴上的手,笑道:“好啦,不用怕啦,”陆无双道:“放开我。”杨过轻轻将她平放草地,说道:“我立时给你接好断骨,咱们须得赶快离开此地,待得天明,可就脱不了身啦。”陆无双点了点头。杨过怕她接骨时挣扎叫痛,惊动李莫愁师徒,当即点了她的麻软穴,伸手去解她衣上扣子,说道:“千万别作声。”
9 s% R6 R0 f# C4 F+ Z+ A& B  解开外衣后,露出一件月白色内衣,内衣之下是个杏黄色肚兜。杨过不敢再解,目光上移,但见陆无双秀眉双蹙,紧紧闭着双眼,又羞又怕,浑不似一向的蛮横模样。杨过情窦初开,闻到她一阵阵处女体上的芳香,一颗心不自禁的怦怦而跳。陆无双睁开眼来,轻轻的道:“你给我治罢!”说了这句话,又即闭眼,侧过头去。杨过双手微微发颤,解开她的肚兜,看到她乳酪一般的胸脯,怎么也不敢用手触摸。
: p/ }8 S* g7 ~3 C: |  陆无双等了良久,但觉微风吹在自己赤裸的胸上,颇有寒意,转头睁眼,却见杨过正自痴痴的瞪视,怒道:“你……你瞧……瞧……甚么?”杨过一惊,伸手去摸她肋骨,一碰到她滑如凝脂的皮肤,身似电震,有如碰到炭火一般,立即缩手。陆无双道:“快闭上眼睛,你再瞧我一眼,我……我……”$ Z; P- J4 \2 b. I( h. a
  说到此处,眼泪流了下来。; k! Q7 u3 J+ b3 x2 j6 w5 R
  杨过忙道:“是,是。我不看了。你……你别哭。”果真闭上眼睛,伸手摸到她断了的两根肋骨,将断骨仔细对准,忙拉她肚兜遮住她胸脯,心神略定,于是折了四根树枝,两根放在她胸前,两根放在背后,用树皮牢牢绑住,使断骨不致移位,这才又扣好她里衣与外衣的扣子,松了她的穴道。
6 [8 K1 w3 @8 P% ^0 r) E  陆无双睁开眼来,但见月光映在杨过脸上,双颊绯红,神态忸怩,正自偷看她的脸色,与她目光一碰,急忙转过头去。此时她断骨对正,虽然仍是疼痛,但比之适才断骨相互锉轧时的剧痛已大为缓和,心想:“这傻蛋倒真有点本事。”她此时自已看出杨过实非常人,更不是傻蛋,但她一起始就对之嘲骂轻视,现下纵然蒙他相救,却也不肯改颜尊重,当下问道:“傻蛋,你说怎生好?呆在这儿呢,还是躲得远远地?”杨过道:“你说呢?”陆无双道:“自然走啊,在这儿等死么?”杨过道:“到哪儿去?”陆无双道:“我要回江南,你肯不肯送我去?”杨过道:“我要寻我姑姑,不能去那么远。”陆无双一听,脸色沉了下来。道:“好罢,那你快走!让我死在这几罢。”( k2 {3 |( S& f$ M9 w+ {, p" \6 O
  陆无双若是温言软语的相求,杨过定然不肯答应,但见她目蕴怒色,眉含秋霜,依稀是小龙女生气的模样,不由得难以拒却,心想:“说不定姑姑恰好到了江南,我送陆姑娘去,常言道好心有好报,天可怜见,却教我撞见了姑姑,”他明知此事渺茫之极,只是无法拒绝陆无双所求,只好向自己巧所辩解罢了,当下叹了日气,俯身将她抱起。
: R* g2 L* a/ }0 R1 D3 H  陆无双怒道:“你抱我干么?”杨过笑道:“抱你到江南去啊。”陆无双大喜,噗嗤一笑,道:“傻蛋,江南这么远,你抱得我到么?”话虽这么说,却安安静静的伏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了。
; B2 ]/ X& q# k: O2 h. W' M  这时那头大牯牛早奔得不知去向。杨过生怕给李莫愁师徒撞见,尽拣荒僻小路行走,他脚下迅捷,上身却是稳然不动,全没震痛陆无双的伤处。陆无双见身旁树木不住倒退,他这一路飞驰,竟然有如奔马,比自己空身急奔还要迅速,轻功实不在师父之下,心中暗暗惊奇:“原来这傻蛋身负绝艺,他小小年纪,怎能练到这一身本事?”不久东方渐白,她抬起头来,见杨过脸上虽然肮脏,却是容貌清秀,双目更是灵动有神,不由得 心中一动,渐渐忘了胸前疼痛,过了一阵,竟尔沉沉睡去。
; R/ N3 ]$ w- K+ y; v! J  待得天色大明,杨过有些累了,奔到一棵大树底下,轻轻将她放下,自己坐在她身边休息。陆无双睁开眼来,浅浅一笑,说道:“我饿啦,你饿不饿?”杨过道:“我自然也饿,好罢,咱们找家饭店吃饭。”站起身来,又抱起了她,只是抱了半夜,双臂微感酸麻,当下举起她坐在自己肩头,缓缓而行。
( ^7 U: t8 e$ z0 `  陆无双两只脚在杨过胸前轻轻的一荡一荡,笑道:“傻蛋,你到底叫甚么名字?总不成在别人面前,我也叫你傻蛋。”杨过道:“我没名字,人人都叫我傻蛋。”陆无双愠道:“你不说就算啦!那你师父是谁?”杨过听她提到“师父”二字,他对小龙女极是敬重,哪敢轻忽玩闹,正色答道:“我师父是我姑姑。”陆无双信了,心道:“原来他是家传的武艺。”又问:“你姑姑是哪一家哪一派?”杨过呆头呆脑的道:“她是住在家里的,派甚么的我可不知道啦。”陆无双嗔道:“你装傻!我问你,你学的是哪一门子武功?”3 V, }- X$ e$ O& g3 E
  杨过道:“你问我家的大门吗?怎么说是纸糊的,那明明是木头的。”陆无双心下沉吟:“难道此人当真是个傻蛋?武功虽好,人却痴呆么?”于是温言道:“傻蛋,你好好跟我说,你为甚么救我性命?”
, M! J( j$ t5 @6 |5 a2 W% {: L  杨过一时难以回答,想了一阵,道:“我姑姑叫我救你,我就救你。”
4 Q6 x& K6 D' {9 o8 L- x  ~  y  陆无双道,“你姑姑是谁?”杨过道:“姑姑就是姑姑。她叫我干甚么,我就干甚么。”陆无双叹了口气,心想:“这人原来真是傻的。”本来已对他略有温柔之意,此时却又转生厌憎。杨过听她不再说话,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啦?”陆无双哼了一声。杨过又问一句。陆无双嗔道:“我不爱说话就不说话,傻蛋,你闭着嘴巴!”杨过知她此时脸色定然好看,只是她坐在自己肩头,难以见到,不禁暗感可惜。
9 u. T$ C3 p  s2 @5 W  v3 [1 o  n4 a  不多时,来到一个小市镇。杨过找了一家饭店,要了饭菜,两人相对而坐。陆无双闻到他身上的牛粪气息,眉头一皱,道:“傻蛋,你坐到那边去,别跟我一桌。”杨过笑了笑,走到另一张桌旁坐了。陆无双见他仍是面向自己,心中烦躁,越瞧越觉此人傻得讨厌,沉脸道:“你别瞧我。”指着远处一张桌子道:“坐到那边去。”杨过咧嘴一笑,捧了饭碗,坐在门槛上吃了起来。陆无双道:“这才对啦。”她肚中虽饿,但胸口刺痛,难以下咽,只感一百个的不如意,欲待拿杨过出气,他又坐得远了,呼喝不着。2 X! S; P- B" u$ s  R
  正烦恼间,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唱道:“小小姑娘做好事哪。”又有人接唱道:“施舍化子一碗饭哪!”陆无双抬起头来,只见四名乞丐一字排在门外,一齐望着自己,眼见这四人来意不善,心中暗暗吃惊。又听第三个化子唱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哪!”第四个唱道:“地狱无门你进来哟!”四个乞丐唱的都是讨饭的《莲花落》调子,每人都是右手持一只破碗,左手拿一根树枝,肩头负着四只麻布袋子。陆元双曾听师姊闲谈时说起,丐帮帮众以所负麻袋数目分辈份高低,这四人各负四袋,那均是四袋弟子了,想起昨天在豺狼谷中相斗的那韩陈二人,背上似乎各负五只麻袋,比之眼前这四人还高了一级。自己若是身上无伤,对这四丐自是不惧,可是现下提筷子都没力气,却如何迎敌?傻蛋轻功虽然了得,但这么疯疯颠颠的,就算会武,也决不能高。一时不禁彷徨无计。# f& T: W  P0 V( U# C6 B: x
  杨过自管自吃饭,对这四个化子恍若未见。他吃完了一碗。自行走到饭桶边满满的又装一碗,伸手到陆无双面前的菜盘中抓起一条鱼来,汤水鱼汁,淋得满桌都是,傻笑道:“嘻嘻,我吃鱼!”! b; q6 h! }) O3 ~/ Y  V# Y3 ^
  陆无双秀眉微蹙,已无余暇斥骂。只听那四个乞丐又唱了起来,唱的仍是“小小姑娘”那四句。四个乞丐连唱三遍,八只眼睛瞪视着她。陆无双不知如何应付才是,当下缓缓扒着饭粒,只作没有听见,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i" M# N: D. M0 B3 Z9 K. o9 J
  一个化子大声说道:“小姑娘,你既一碗饭也不肯施舍,就再施舍一柄弯刀罢。”另一个道:“你跟我们去,我们也不能难为你。只要问明是非曲直,自有公平了断。”隔了一会,第三个道:“快走罢,难道真要我们用强不成?”陆无双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第四个化子道:“我们不能强丐恶化,四个大男人欺侮一个小姑娘,也教江湖上好汉笑话,只是要你去评一评理。”陆无双听了四人语气,知道片刻之间就要动武,虽然明知难敌,却也不能束手待毙,左手抚着长凳,只待对方上来,就挺凳拒敌。
7 B$ a( z$ }* Q% `: L# p  杨过心想:“该出手啦!”走到陆无双桌边,端起汤碗,口中咬着一大块鱼,含含糊糊的道:“我……我要泡点儿汤!”汤碗一侧,把半碗热汤倒在陆无双右臂上。她坐西朝东,右臂处于内侧,这半碗汤倒将下去,她立时身子一缩,转头去看。杨过叫道:“啊哟!”毛手毛脚的去替她抹拭,就在此时,左手向外一扬,四根竹筷激飞而出,分射四名化子。
2 k. G( `& K1 v; l& f% y" _  这四根竹筷去势实在太快,那四个化子还没看清,只觉臂弯处一痛,呛啷啷声响,四只破碗一齐摔在地下砸得粉碎。杨过拉起身上破衣,不住价往陆无双袖子上抹去,说道:“你……你别生气……我……我……我给你抹干净。”陆无双叱道:“别瞎捣乱!”回头瞧那四个化子时,登时惊得呆了。
5 q! B# |+ o" r; S$ f; n- u% K. }  只见四个乞丐的背影在街角处一晃而没,地下满是破碗的碎片,陆无双大是惊疑,“这四人忒也古怪,怎地平白无端的突然走了?”1 h' M! w. o7 Y# N9 e& y
  她见杨过双手都是鱼汤菜汁,还在桌上乱抹,斥道:“快走开,也不怕脏?”杨过道:“是,是!”双手在衣襟上大擦一阵。陆无双皱起眉头,问道:“那四个叫化怎么走啦?”杨过道:“他们见姑娘小气,不肯施舍,再求也是无用,这就走啦。”# H: T' B; j, d# N3 E
  陆无双沉吟片刻,不明所以,取出银子,叫杨过去买了一头驴子,付了饭钱后,跨上驴背。但刚上驴背,断骨处便是剧痛,忍不住呻吟出声。杨过道:“可惜我又脏又臭,要不然倒可扶着你。”陆无双道:“哼,尽说废话。”* d3 K- m! G: c7 z, q) C0 ~7 H. n
  缰绳一抖,那驴子的脾气甚是倔强,挨到墙边,将她身子往墙上擦去。陆无双手脚都无力气,惊呼一声,竟从驴子上摔了下来。她右足着地,稳稳站定,可是牵动伤处,疼痛难当,怒道:“你明明见我摔下来,也不来扶。”杨过道:“我……身上脏啊。”陆无双道:“你就不会洗洗么?”杨过傻笑几下,却不说话。陆无双道:“你扶我骑上驴子去。”杨过依言扶她上了驴背。那驴子一觉背上有人,立时又要捣鬼。( ^# h& Y, {: }- u& \' I
  陆无双道:“你快牵着驴子。”杨过道:“不,我怕驴子踢我。要是我那条大牯牛跟着来,可就好了。”陆无双气极:“这傻蛋说他不傻却傻,说他傻呢,却又不傻。他明明是想抱着我。”无可奈何,只得道:“好罢,你也骑上驴背来。”杨过道:“是你叫我的,可别嫌我脏,又骂我打我。”陆无双道:“是啦,罗罗唆唆的多说干么?”杨过这才一笑跨上驴背,双手搂住了她,两腿微一用力,那驴子但感腹边大痛,哪里还敢作怪,乖乖的走了。
" v" y  b( n& n  杨过道:“向哪儿走?”陆无双早已打听过路径,本想东行过潼关,再经中州,折而南行,那是大道,但见了丐帮这四个化子后,寻思前边路上必定还有丐帮徒众守候,不如走小路,经竹林关,越龙驹寨,再过紫荆关南下,虽然路程迂远些,却是太平得多,也更加不易给师父追上,沉吟一会,向东南方一指,道:“往那边去。”4 i' R( A* u; @- v4 a
  驴子蹄声得得,缓缓而行,刚出市集,路边一个农家小孩奔到驴前,叫道:“陆姑娘,有件物事给你。”说着将手中一束花掷了过来,转头撒腿就跑。陆无双伸手接过,见是一束油菜花,花束上缚着一封信,忙撕开封皮,抽出一张黄纸,见纸上写道:“尊师转眼即至,即速躲藏,切切!”
9 v6 y1 o4 X; y$ Y; W5 v7 T  黄纸甚是粗糙,字迹却颇为秀雅。陆无双“咦”了一声,惊疑不定:“这小孩是谁?他怎知我姓陆?又怎知我师父即会追来?”问杨过道:“你识得这小孩,是不是?又是你姑姑派来的了?”
: z3 L1 j: A' {& P) N% A* X) m+ n  杨过在她脑后早已看到了信上字迹,心想:“这明明是个寻常农家孩童,定是受人差遣送信。只不知写信的人是谁?看来倒是好意。当真李莫愁追来,那便如何是好?”他虽学了玉女心经和九阴真经,一身而兼修武林中两大秘传,但究竟时日太浅,虽知秘奥,功力未至,也是枉然,若给李莫愁赶上,可万万不是敌手,青天白日的实是无处躲藏,正自沉吟无计,听陆无双问起,答道:“我不识得这小傻蛋,看来也不是我姑姑派来的。”
# e' Z6 h( z) M* E0 E  刚说了这两句话,只听吹打声响,迎面抬来一乘花轿,数十人前后簇拥,原来是迎娶新娘。虽是乡间村夫的粗鄙鼓乐,却也喜气洋洋,自有一股动人心魄的韵味。杨过心念一动,问道:“你想不想做新娘子?” 2 u4 B9 _: ]  i2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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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回 百计避敌- X) d4 _& w. J+ X0 R3 _" P9 f
  陆无双正自惶急,听他忽问傻话,怒道:“傻蛋!又胡说甚么?”杨过笑道:“咱们来玩拜天地成亲。你扮新娘子好不好?那才教美呢?脸上披了红布,别人说甚么也瞧你不见。”陆无双一怔,道:“你教我扮新娘子躲过师父?”杨过嘻嘻笑道:“我不知道,你扮新娘子,我就扮新官人。”
1 A( i2 O% O* j6 Z0 {8 t  此时事势紧迫,陆无双也无暇斥骂,心想:“这傻蛋的主意当真古怪,但除此之外,实在亦无别法。”问道:“怎么扮法啊?”杨过也不敢多挨时刻,扬鞭在驴臀上连抽几鞭,驴子发足直奔。1 F! J* t% T: H* _  Q
  乡间小路狭窄,一顶八人抬的大花轿塞住了路,两旁已无空隙。迎亲人众见驴子迎面奔来,齐声叱喝,叫驴上乘客勒缰缓行。杨过双腿一夹,却催得驴子更加快了,转眼间已冲到迎亲的人众跟前。早有两名壮汉抢上前来,欲待拉住驴子,以免冲撞花轿。杨过皮鞭挥处,卷住了二人手臂,一提一放,登时将二人摔在路旁,向陆无双道:“我要扮新郎啦。”身子前探,右手伸出,已将骑在一匹白马上的新郎提将过来。
4 h/ \" S; S  {8 h  那新郎十七八岁年纪,全身新衣,头戴金花,突然被杨过抓住,自是吓得魂不附体。杨过举起他身子往空中一抛,待他飞上一丈有余,再跌下来时,在众人惊呼声中伸手接住。迎亲的共有三十来人,半数倒是身长力壮的关西大汉,但见他如此本领,新郎又落入他手中,哪敢上前动手?一个老者见事多了。料得是大盗拦路行劫,抢上前来唱个肥诺,说道:“大王请饶了新官人。大王须用多少盘缠使用,大家尽可商量。”杨过向陆无双笑道,“媳妇儿,怎么他叫我大王?我又不姓王?我瞧他比我还傻。”陆无双道:“别瞎缠啦,我好似听到了师父花驴上的铃子声响。”2 T; S5 c& n0 O
  杨过一惊,侧耳静听,果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铃声,心想:“她来得好快啊。”说道:“铃子?甚么铃子?是卖糖的么?那好极啦,咱们买糖吃。”
. E) w3 d8 q" v6 v6 Q! d6 R  转头向那老者道:“你们全部听我的话,就放了他,要不然……”说着又将新郎往空中一抛。那新郎吓得哇哇大叫,哭将起来。那老者只是作揖,道:“全凭大王吩咐。”杨过指着陆无双道:“她是我媳妇儿,她见你们玩拜天地成亲,很是有趣,也要来玩玩……”陆无双斥道:“傻蛋,你说甚么?”
1 w5 K( F! Y6 m7 o9 S7 f  杨过不去理她,说道,“你们快把新娘子的衣服给她穿上,我就扮新官人玩儿。”  ?( J0 v4 r2 z0 c  R4 o7 M0 B
  儿童戏耍,原是常有假扮新官人、新娘子拜天地成亲之事,天下皆然,不足为异。但万料不到一个拦路行劫的大盗忽然要闹这玩意,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做声不得。看杨陆二人时,一个是弱冠少年,一个是妙龄少女,说是一对夫妻,倒也相像。众人正没做理会处,杨过听金铃之声渐近,跃下驴背,将新郎横放驴子鞍头,让陆无双守住了,自行到花轿跟前,掀开轿门、拉了新娘出来。
4 x5 G; G- K# A3 `1 L  那新娘吓得尖声大叫,脸上兜着红布,不知外面出了甚么事。杨过伸手拉下她脸上红布,但见她脸如满月,一副福相。笑道:“新娘子美得紧啊。”, S/ r' G$ _! I4 V3 ~# b
  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摸。新娘子这时吓得呆了,反而不敢作声。杨过左手提起新娘,叫道:“若要我饶她性命,快给我媳妇儿换上新娘的打扮。”* b9 O7 t7 L1 x
  陆无双耳听得师父花驴的鸾铃声越来越近,向杨过横了一眼,心道:“这傻蛋不知天高地厚,这当日还说笑话?”但听迎亲的老者连声催促:“快,快!快换新郎新娘的衣服。”送嫁喜娘当即七手八脚的除下了新娘的凤冠霞披、锦衣红裙,替陆无双穿戴。杨过自己动手,将新郎的吉服穿上,对陆无双道:“乖媳妇儿,进花轿去罢。”陆无双叫新娘先进花轿,自己坐在她身上,这才放下轿帷。
* z1 d. X% x* X  杨过看了看脚下的草鞋,欲待更换,铃声却已响到山角之处,叫道:“回头向东南方走,快吹吹打打!有人若来查问,别说见到我们。”纵身跃上白马,与骑在驴背上的新郎并肩而行。众人见新夫妇都落入了强人手中,哪敢违抗,唢呐锣钹,一齐响起。/ i5 d, ~* j8 c9 [! I
  花轿转过头来,只行得十来丈,后面鸾铃声急,两匹花驴踏着小步,追了上来。陆无双在轿中听到铃响,心想能否脱却大难,便在此一瞬之间了,一颗心怦怦急跳,倾听轿外动静。杨过装作害羞,低头瞧着马颈,只听得洪凌波叫道:“喂,瞧见一个踱脚姑娘走过没有?”迎亲队中的老者说道:“没……没有啊?”洪凌波再问:“有没见一个年轻女子骑了牲口经过?”那老者仍道:“没有。”师徒俩纵驴从迎亲人众身旁掠过,急驰而去。6 o% n4 y7 c4 h. S; ^" ]2 K
  过不多时,李洪二人兜过驴头,重行回转。李莫愁拂尘挥出,卷注轿帷一拉,嗤的一声,轿帷撕下了半截。杨过大惊,跃马近前,只待她拂尘二次挥出,立时便要出手救人,哪知李莫愁向轿中瞧了一眼,笑道:“新娘子挺俊呀。”抬头向杨过道:“小子,你福气不小。”杨过低下了头,哪敢与她照面,但听蹄声答答,二人竟自去了。
  C; q6 V* k, r  杨过大奇:“怎么她竟然放过了陆姑娘?”向轿中张去,但见那新娘吓得面如土色,簌簌发抖,陆无双竟已不知去向。杨过更奇,叫道:“哎唷,我的媳妇儿呢?”陆无双笑道:“我不见啦。”但见新娘裙子一动,陆无双钻了出来,原来她低身躲在新娘裙下。她知师父行事素来周密,任何处所决不轻易放过,料知她必定去后复来,是以躲了起来。杨过道:“你安安稳稳的做新娘子罢,坐花轿比骑驴子舒服。”陆无双点了点头,对新娘道:“你挤得我好生气闷,快给我出去。”新娘无奈,只得下轿,骑在陆无双先前所乘的驴上。; x0 p' d% s. J& @
  新娘和新郎从未见过面,此时新郎见新娘肥肥白白,颇有几分珠圆玉润;新娘偷看新郎,倒也五官端正。二人心下窃喜,一时倒忘了身遭大盗劫持,后果大是不妙。
) o2 F5 U4 @' ]+ h; n/ F  一行人行出二十来里,眼见天色渐渐晚了。那老者不住向杨过哀求放人,以免误了拜天地的吉期。杨过斥道:“你噜唆甚么?”
2 ^' f+ Q; H; U+ v/ ?  一句话刚出口,忽然路边人影一闪,两个人快步奔入树林。杨过心下起疑,追了下去,依稀见到二人的背影,衣衫褴褛,却是化子打扮。杨过勒住了马,心想:“莫非丐帮已瞧出了蹊跷,又在前边伏下人手?事已如此,只得向前直闯。”
% V! H" p4 B) X1 e2 m& F! ]4 q7 T  不久花轿抬到,陆无双从破帷里探出头来,问道:“瞧见了甚么?”杨过道:“花轿帷子破了,你脸上又不兜红布。扮新娘子嘛,总须得哭哭啼啼,就算心里一百个想嫁人,也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喊爹叫娘,不肯出门。天下哪有你这般不怕丑的新娘子?”# J: Z/ W& f0 z- v# o" {0 u
  陆无双听他话中之意,似乎自己行藏已被人瞧破,只轻轻骂了声“傻蛋”,不再言语。又行一阵,前面山路渐渐窄了,一路上岭,甚是崎岖难行,迎亲人众早已疲累不堪,但生怕惹恼了杨过,没一个敢吐半句怨言。. A' y2 e9 u& i9 _/ g
  转眼间夕阳在山,归鸦哑哑的叫着从空中飞过。正行之间,忽然山角后几个人齐声唱道:“小小姑娘做好事哪,施舍一把银弯刀哪。”5 F/ z4 A0 n. Y! o* ^6 h' n, j8 k
  陆无双脸上变色,心道:“原来那四个化子埋伏在这儿。”花轿转过山角,只见迎面站着三个乞丐,三人都是身材高大,与日间在饭店中所见的四人截然不同。杨过见他们每人肩头都负着五只麻布袋,心想:“这三个五袋叫化,定比那四个四袋的要厉害些,看来非当真动手不可了。”
' u. p$ a6 z. i) C/ f  迎亲人众与轿夫等正行得没好气,早有人挥鞭向一个乞丐头上击去,高声叫道:“快让路,快让路!”那乞丐也不闪避,抓住鞭梢一拉,那人扑地倒了,跌了个狗吃屎。若在平时,众人定是一拥而上,但先前给杨过吓得怕了,人人均想:“原来这三个叫化跟那强盗是一伙。”没一人敢再向前,反而退了几步。
# Q+ n2 E+ G. H  一名乞丐朗声说道:“恭喜姑娘大喜啊,小叫化要讨几文赏钱。”陆无双回头低声道:“傻蛋,我身上有伤,动手不得,你给我打发了去。”杨过道:“好。”纵马上前,喝道:“呸,今儿是我娶媳妇的好日子,叫化儿莫要叽哩咕噜,快给让开了。”一名叫化向杨过打量了几眼,一时摸不准他的来历。那四个四袋弟子先前给竹筷打中手腕,都以为是陆无双所出手,并未向师伯师叔提到杨过。7 A' R2 T0 X/ [
  一名叫化右手一扬,杨过的坐骑受惊,前足提起。杨过假装乘坐不稳,晃了几下便摔落马背,半晌爬不起身。三个乞丐心想:“原来此人是真的新郎。”丐帮是侠义道的帮会,向来锄强扶弱,济困拯危,所以跟陆无双为难,只为她伤了帮中兄弟,眼见杨过不会武功,这般摔了他一交,均觉歉然,一名乞丐当即伸手拉了他起来,说道:“对不住,您包涵些。”杨过喃喃骂道:“你们,哎,真是……讨钱就讨钱,怎地惊了我的牲口?”摸出三枚小钱,每人给了一枚。三丐依照丐帮规矩,接过谢了。% q  ~( Y) y& q3 O
  杨过笑嘻嘻的向陆无双道:“你要我打发,我已经打发啦。”陆无双嗔道:“你尽跟我装傻,有甚么好?”杨过道:“是,是!”退在一旁,挥袖扑打身上的灰土。
0 E  V% b; Z* I+ ~$ x0 X  D+ n: y% k  陆无双见三个化子仍是拦在路口,冷然道:“你们要怎地?”一名化子说道:“姑娘是古墓派的高手,我兄弟三人好生仰慕,要请姑娘指点几招。”
) K5 [5 j" J/ m! o/ h! D1 N  陆无双道:“我身负重伤,还能动甚么手?你们既然不服气,那就约定日子,待我伤愈,自会前来领教。你们三位是丐帮高手,今日合力来欺侮一个身上负伤的年轻女子,那才是英雄好汉呢!”+ m) j" j! k* U2 j0 ^% k
  三个化子给她这几句话一挡,果觉己方理亏。其中二人齐声说道:“好罢!待你伤愈之后,再来找你理论。”另一人却道:“慢来,你伤在何处?
: I! a& m' s5 C: e  到底是真是假,须得让我瞧瞧。倘若真的有伤,今日就饶过了你。”他不知她伤在胸口,原是言出无心。陆无双却登时双颊飞红,不由得大怒,气愤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骂道:“江湖上说甚么丐帮英雄仗义,却原来尽是无耻之徒。”三个乞丐听她辱及丐帮名声,脸色立变,一丐性子甚是暴躁,抢上一步,伸出大手就要往花轿中抓她出来。
- [# U& T# |( {% T  杨过见情势紧迫,叫道:“慢来,慢来。你们讨钱,我已经给了,怎么又来跟我媳妇儿罗唆?”说着抢过来拦在轿前,又道:“看三位仁兄虽然做了化子,但个个相貌堂堂,将来必定升官发财,怎地来调戏我的新媳妇,干这般轻薄无赖的勾当?”% X! N) u/ [  d; I
  三个化子一怔,倒也无言可答。那火爆性子的化子道:“你让开,我们只是要领教她古墓派的武功,谁轻薄来?”说着用手轻轻一推。杨过大叫一声,往路旁摔去。丐帮自来相传有个规矩,决不许先行出手殴打不会武艺之人。那化子料不到这新郎如此不济,只这么轻轻一推便即摔倒,若是摔伤了他,帮中必有重罚,其余两个同伴也脱不了干系。三人大惊,同时抢上来扶起。杨过只叫得惊天动地:“哎唷,哎唷!我的妈啊!”三个化子也瞧不清他到底伤了没有。* u: _5 R2 t0 S+ Q  F
  杨过一面呼痛,一面说道:“你这三人也是傻的,我新媳妇儿怕羞,怎肯跟不相识之人说话。这样罢!你们要领教甚么?先跟我说。我悄悄问了我新媳妇,再来跟你们说,好是不好?”6 F  h  T& m5 A
  三个化子见他半傻不傻,实是老大不耐烦,但又不便对他动手。三丐中年纪最大的那人寻恩:“这姓陆的女子假扮新娘,这人若是真新郎,就不该如此出力回护。若是假新郎,又不该如此脓包。”细细打量他身形举止,始终瞧不出端倪。  d3 w' J0 T# }
  那火爆性于的化子将手一扬,喝道:“你让是不让?”杨过双手张开,大声道:“你们要欺侮我媳妇儿,那是万万不可。”另一个化子叫道:“陆姑娘,你叫这傻蛋挡着,难道还能挡一辈子不成?爽爽快快,拿句话出来罢。”
& C( y! b) B0 n  杨过奇道:“咦,你也知道我叫傻蛋,真是奇哉怪也。”那火爆性子的化子向陆无双道:“我们也不领教别的,只想见识一下你那弯刀斩肩的功夫,这一招叫做甚么?”+ w$ U# z: [, J! S  ]
  陆无双也知杨过尽这么跟他们歪缠,总是没个了结,心中正自寻思脱身之计,听那化子问起,顺口答道:“那叫‘貂婵拜月’,怎么啊?”杨过接口道:“不错,我媳妇那弯刀这么呼的一声,就砍在你肩头啦。”右手一探,从那化子肩头绕了过去,拍的一下,掌缘在他肩后轻轻斩了一下。这一下出手,三个化子都是吃了一惊,立时跃开,均想:“这厮原来假扮新郎,戏弄我们。”那火性化子肩头吃了一掌,虽然杨过未运劲力,却已大感脸上无光,叫道:“好啊,贼厮鸟装傻,来来来,先领教你的高招。”/ H; N  w% z2 o% J3 B+ y& N8 U8 {
  杨过道:“你说向我媳妇领教,怎么又向我领教?”那化子怒道,“跟阁下领教也是一样。”杨过道:“那就糟啦,我甚么也不会。”转头向陆无双问道:“好媳妇儿,我的亲亲小媳妇儿,你说我该教他甚么?”
+ S; H6 d; s! R; L' {" y  陆无双此时再无怀疑,知他定然身负绝艺,刚才他这反手一斩,干净利落,自己就决计办不了,只是不知他武功家数,便随口说道:“再来一招‘貂婵拜月’。”杨过道:“好!”腰一弯,手一长,拍的一声,又在那化子后肩斩了一掌。这一下出手,三丐更是惊骇。杨过明明与那丐相对而立,并不移步转身,只一伸手,手掌就斩到了他的肩后,这招掌法实是怪异之极。陆无双心中也是一震:“这明明是我古墓派的武功,他怎么也会?”又道:“你再来一招‘西施捧心’。”杨过道:“好啊!”左拳打出,正中对方心口。+ g8 Z' N- l! C6 `
  那化子身上中拳,只觉一股大力推来,不由自主的飞出一丈开外,却仍是稳稳站立,胸口中拳处也不觉疼痛,倒似给人抱起来放在一丈之外一般。
0 S/ `1 q7 J# A- f6 r2 q  另外两名化子左右抢上。杨过急叫:“媳妇儿,我对付不了,快教我。”陆无双道:“昭君出塞,麻姑献寿。”杨过左手斜举,右手五指弹起,作了个弹琵琶的姿式,五根手指一一弹在右首化子身上,正是“昭君出塞”;随即侧身让开左首化子踢来的一脚,双手合拳向上抬击,砰的一声,击中对方下巴,说道:“这是‘麻姑献寿’,对不对啊?”他不欲伤人,是以手上并未用劲。
$ X/ Z5 Z" v; w- u8 f  他连使四招,招招是古墓派“美女拳法”的精奥功夫。古墓派自林朝英开派,从来传女不传男。林朝英创下这套“美女拳法”,每一招都取了个美女的名称,使出来时娇媚婀娜,却也均是凌厉狠辣的杀手。杨过跟小龙女学武,这套拳法自然也曾学过,只是觉得拳法虽然精妙,总是扭扭捏捏,男人用之不雅,当练习之时,不知不党的在纯柔的招数中注入了阳刚之意,变妩媚而为潇洒,然气韵虽异,拳式仍是一如原状。
: m3 k8 A, v9 m  K# }  三个化子莫名其妙的中招,却又不觉疼痛,对杨过的功大并未佩服,齐声呼啸,攻了上来。杨过东门西避,叫道:“媳妇儿,不得了,你今儿要做小寡妇!”陆无双嗤的一笑,叫道:“天孙织锦!”杨过右手挥左,左手送右,作了个掷梭织布之状,这一挥一送,双手分别又都打在两名化子的肩头。
) i* R4 c: b$ V( i- |  陆无双又叫:“文君当垆,贵妃醉酒!”杨过举手作提铛斟酒之状,在那火性化子头上一凿,接着身子摇晃,跌跌撞撞的向右歪斜出去,肩头正好撞中另一个化子的胸口。
  A$ C) P0 p1 R+ H& i  三个化子又惊又怒,三人施展平生武功,竟然连他衣服也碰不到,而这小子手挥目送,要打哪里就是哪里,虽然打在身上不痛,却也是古怪之极。' @7 x, m, j* x7 q6 S
  陆无双连叫三招“弄玉吹萧”、“洛神凌波”、“钩戈握拳”,杨过一一照做。陆无双佩服已极,故意出个难题,见他正伸拳前击,立即叫道:“则天垂帘。”当他此时身形,按理万不能发这一招,但杨过自恃内力高出敌手甚多,竟尔身子前扑,双掌以垂帘式削将下来。三个化子见他前胸露出老大破绽,心中大喜,同时抢攻,哪知为他内力所逼,都是腾腾腾的退出数步。
2 I( P* @) G  h! C2 A  陆无双惊喜交集,叫道:“一笑倾国!”这却是她杜撰的招数,美人嫣然一笑固能倾国倾城,但怎能用以与人动手过招?杨过一怔,立即纵声大笑,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呼呼呵呵,运起了《九阴真经》中的极高深内功。虽然他尚未练得到家,不能用以对付真正高手,但那三名五袋弟子究只是三四流脚色,听得笑声怪异,不禁头晕目眩,身子摇了几摇,扑地跌倒。须知每人耳中有一半月形小物,专司人身平衡,若此半月形物受到震荡,势不免头重脚轻,再也站立不稳。杨过的笑声以强劲内力吐出,人人耳鼓连续不断的受到冲击,蓦地里均感天旋地转。陆无双几欲晕倒,急忙抓住轿中扶手。只听啊唷、砰嘭之声响成一片,迎亲人众与新郎、新娘一一摔倒在地。1 b/ r5 W5 E2 j' ?
  杨过笑声止息,三名化子跃起身来,脸如土色,头也不回的走了。) R# i* O: h8 W* m4 J$ \% F
  众人休息半晌,才抬起花轿又行,此时对杨过奉若神明,更是不敢有半点违抗。二更时分,到了一个市镇,杨过才放迎亲人众脱身。
: F0 F' n9 y$ G) g1 v( l# D' O  众人只道这番为大盗所掳,扣押勒赎固是意料中事,多半还要大吃苦头,岂知那大盗当真只是玩玩假扮新郎新娘,就此了事,实是意外之喜,不由得对杨过千恩万谢。随伴的喜娘更是口彩连篇:“大王和压寨娘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多生几位小大王!”只惹得杨过哈哈大笑,陆无双又羞又嗔。
0 Z& A' O2 i2 G3 a$ H  杨过与陆无双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叫了饭菜,正坐下吃饭,忽见门口人影一闪,有人探头进来,见到杨陆二人,立即缩头转身。杨过见情势有异,追到门口,见院子中站着两人,正是在豺狼谷中与陆无双相斗的申志凡与姬清虚。二道拔出长剑,纵身扑上。杨过心想:“你们找我晦气干么?想自讨苦吃?”两个道士扑近,却是侧身掠过,奔入大堂,抢向陆无双。就在此时,蓦地里传来叮玲、叮玲一阵铃响。: r; x3 Y& j, l
  铃声突如其来,待得入耳,已在近处,两名道士脸色大变,互相瞧了一眼,急忙退向西首第一间房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再也不出来了。杨过心想:“臭道士,多半也吃过那李莫愁的苦头,竟吓成这个样子。”
; E8 Y* B' }" H( t) o  陆无双低声道:“我师父追到啦,傻蛋,你瞧怎么办?”杨过道:“怎么办?躲一躲罢!”刚伸出手去扶她,铃声斗然在客店门口止住,只听李莫愁的声音道:“你到屋上去守住。”洪凌波答应了,飕的一声,上了屋顶。
  d5 T3 p5 v: ~# X  又听掌柜的说道:“仙姑,你老人家住店……哎唷,我……”噗的一声,仆跌在地,再无声息。他怎知李莫愁最恨别人在她面前提到一个“老”字,何况当面称她为“老人家”?拂尘挥出,立时送了掌柜他老人家的老命。她问店小二:“有个破脚姑娘,住在哪里?”那店小二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说:“我……我……”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李莫愁左足将他踢开,右足踹开西首第一间房的房门,进去查看,那正是申姬二道所住之处。
6 m/ t/ @* Y  \, S7 w0 O6 r  V3 J/ H  杨过寻思:“只好从后门溜出去,虽然定会给拱凌波瞧见,却也不用怕她。”低声道:“媳妇儿,跟我逃命罢。”陆无双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心想这番如再逃得性命,当真是老天爷太瞧得起啦。
/ {7 d4 d( F8 d, i$ Y# A2 o  两人刚转过身,东角落里一张方桌旁一个客人站了起来,走近杨陆二人身旁,低声道:“我来设法引开敌人,快想法儿逃走。”这人一直向内坐在暗处,杨陆都没留意他的面貌。他说话之时脸孔向着别处,话刚说完,已走出大门,只见到他的后影。这人身材不高,穿一件宽大的青布长袍。4 r. u% s! x. V3 J$ w" v4 V4 [
  杨陆二人只对望得一眼,猛听得铃声大振,直向北响去。洪凌波叫道:“师父,有人偷驴子。”黄影一闪,李莫愁从房中跃出,追出门去。陆无双道:“快走!”杨过心想:“李莫愁轻功迅捷无比,立时便能追上此人,转眼又即回来。我背了陆姑娘行走不快,仍是难以脱身。”灵机一动,闯进了西首第一间房。, X  [) C' P- p  s  r1 G
  只见申志凡与姬清虚坐在炕边,脸上惊惶之色兀自未消,此时片刻也延挨不得,杨过不容二道站起喝问,抢上去手指连挥,将二人点倒,叫道,“媳妇儿,进来。”陆无双走进房来。杨过掩上房门,道:“快脱衣服!”陆无双脸上一红,啐道:“傻蛋,胡说甚么?”杨过道:“脱不脱由你,我可要脱了。”除了外衣,随即将申志凡的道袍脱下穿上,又除了他的道冠,戴在自已头上。陆无双登时醒悟,道:“好,咱们扮道士骗过师父。”伸手去解衣钮,脸上又是一红,向姬清虚踢了一脚,道:“闭上眼睛啦,死道士!”/ E$ b/ W9 \" B, Q/ b, f
  姬清虚与申志凡不能转动的只是四肢而非五官,当即闭上眼睛,哪敢瞧她?; K8 i) d1 `: F9 N% ^4 `6 S2 `
  陆无双又道:“傻蛋,你转过身去,别瞧我换衣。”杨过笑道:“怕甚么,我给你接骨之时,岂不早瞧过了?”此语一出,登觉太过轻薄无赖,不禁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陆无双秀眉一紧,反手就是一掌。
! P( E  m. s, @# Z  杨过只消头一低,立时就轻易避过,但一时失魂落魄,呆呆的出了神,拍的一下,这一记重重击在他的左颊。陆无双万万想不到这掌竟会打中,还着实不轻,也是一呆,心下歉然,笑道:“傻蛋,打痛了你么?谁叫你瞎说八道?”
9 P6 d! u4 _6 O/ x) t  杨过抚着面颊,笑了一笑,当下转过身去。陆无双换上道袍,笑道:“你瞧!我像不像个小道士?”杨过道:“我瞧不见,不知道。”陆无双道:“傻蛋,转过身来啦。”杨过回过头来,见她身上那件道袍宽宽荡荡,更加显得她身形纤细,正待说话,陆无双忽然低呼一声,指着炕上,只见炕上棉被中探出一个道士头来,正是豺狼谷中被她砍了几根手指的皮清玄。原来他一直便躺在炕上养伤,一见陆无双进房,立即缩头进被。杨陆二人忙着换衣,竟没留意。陆无双道:“他……他……”想说“他偷瞧我换衣”却又觉不便出口。
3 s+ a6 a+ |$ E  就在此时,花驴铃声又起。杨过听过几次,知道花驴已被李莫愁夺回,那青衫客骑驴奔出时铃声杂乱,李莫愁骑驴之时,花驴奔得虽快,铃声却疾徐有致。他一转念间,将皮清玄一把提起,顺手闭住了他的穴道,揭开炕门,将他塞入炕底。北方天寒,冬夜炕底烧火取暖,此时天尚暖热,炕底不用烧火,但里面全是烟灰黑炭,皮清玄一给塞入,不免满头满脸全是灰土。. k0 c- Z9 ]- m% B
  只听得铃声忽止,李莫愁又已到了客店门口。杨过向陆无双道:“上炕去睡。”陆无双皱眉道:“臭道士睡过的,脏得紧,怎能睡啊?”杨过道:“随你便罢!”说话之间,又将申志凡塞入炕底,顺手解开了姬清虚的穴道。
2 f6 Y& N6 P  d1 n9 {8 c1 e  陆无双虽觉被褥肮脏,但想起师父手段的狠辣,只得上炕,面向里床。刚刚睡好,李莫愁已踢开房门,二次来搜。杨过拿着一只茶杯,低头喝茶,左手却按住姬清虚背心的死穴。李莫愁见房中仍是三个道士,姬清虚脸如死灰,神魂不定,于是笑了一笑,去搜第二间房。她第一次来搜时曾仔细瞧过三个道人的面貌,生怕是陆无双乔装改扮,二次来搜时就没再细看。
, \" {. d* w2 G* a1 v8 b- M8 ?  这一晚李莫愁、洪凌波师徒搜遍了镇上各处,吵得家家鸡犬不宁。杨过却安安稳稳的与陆无双并头躺在炕上,闻到她身上一阵阵少女的温馨香味,不禁大乐。陆无双心中思潮起伏,但觉杨过此人实是古怪之极,说他是傻蛋,却又似聪明无比,说他聪明罢,又老是疯疯癫癫的。她躺着一动也不敢动,心想那傻蛋定要伸手相抱,那时怎生是好?过了良久良久,杨过却没半点动静,反而微觉失望,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男子气息,竟尔颠倒难以自己,过了良久,才迷迷糊糊的睡了。
, M# N3 G" A' `  杨过一觉醒来,天已发白,见姬清虚伏在桌上沉睡未醒,陆无双鼻息细微,双颊晕红,两片薄薄红唇略见上翘,不由得心中大动,暗道:“我若是轻轻的亲她一亲,她决不会知道。”少年人情窦初开,从未亲近过女子,此刻朝阳初升,正是情欲最盛之时,想起接骨时她胸脯之美,更是按捺不住,伸过头去,要亲她口唇。尚未触到,已闻一阵香甜,不由得心中一荡,热血直涌上来,却见她双眉微蹙,似乎睡梦中也感到断骨处的痛楚。杨过见到这般模样,登时想起小龙女来,跟着记起她要自己立过的誓:“我这一生一世心中只有姑姑一个,若是变心,不用姑姑杀我,我立刻就杀了自己。”全身冷汗直冒,当即拍拍两下,重重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一跃下炕。3 \6 d! z7 v' `6 N" Y7 M
  这一来陆无双也给惊醒了,睁眼问道:“傻蛋,你干甚么?”杨过正自羞愧难当,含含糊糊的道:“没甚么?蚊子咬我的脸。”陆无双想起整晚和他同睡,突然间满脸通红,低下了头,轻轻的道:“傻蛋,傻蛋!”话声中竟是大有温柔缠绵之意。
5 `/ W8 K9 j" \/ t6 f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问道:“傻蛋,你怎么会使我古墓派的美女拳法?”杨过道:“我晚上做梦,那许多美女西施啦、貂蝉啦,每个人都来教我一招,我就会了。”陆无双呸了一声,料知再问他也不肯说,正想转过话头说别的事,忽听得李莫愁花驴的铃声响起,向西北方而去,却又是回头往来路搜寻,料来她想起那部《五毒秘传》落入陆无双手中,迟一日追回,便多一日危险,是以片刻也不敢耽搁,天色微明,就骑驴动身。
9 Q( V4 ?" e. b0 f  杨过道:“她回头寻咱们不见,又会赶来。就可惜你身上有伤,震荡不得,否则咱们盗得两匹骏马,一口气奔驰一日一夜。她那里还追得上?”陆无双嗔道:“你身上可没伤,干么你不去盗一匹骏马,一口气奔驰一日一夜?”
8 n- n$ Q1 B3 A* G* w0 y) J  杨过心想:“这姑娘当真是小心眼儿,我随口一句话,她就生气。”只是爱瞧她发怒的神情,反而激她道:“若不是你求我送到江南,我早就去了。”
4 m2 T7 C) r9 B, f) F5 `# Q  陆无双怒道:“你去罢,去罢!傻蛋,我见了你就生气,宁可自个儿死了的好。”杨过笑道:“嘿,你死了我才舍不得呢。”
0 b, \+ V5 N# Q0 \3 S* T  他怕陆无双真的大怒,震动断骨,一笑出房,到柜台上借了墨笔砚台,回进房来,将墨在水盆中化开了,双手醮了墨水,突然抹在陆无双脸上。  O, e0 Q5 D$ P; A+ S0 O
  陆无双未曾防备,忙掏手帕来抹,不住口的骂道:“臭傻蛋,死傻蛋。”# o2 n) i, o6 H9 j" Q' X
  只见杨过从炕里掏出一大把煤灰,用水和了涂在脸上,一张脸登时凹凹凸凸,有如生满了疙瘩。她立时醒悟:“我虽换了道人装束,但面容未变,若给师父赶上,她岂有不识之理?”当下将淡墨水匀匀的涂在脸上。女孩儿家生性爱美,虽然涂黑脸颊,仍是犹如搽脂抹粉一般细细整容。0 Z+ a% G* g& O' h) h
  两人改装已毕,杨过伸脚到炕下将两名道人的穴道踢开。陆无双见他看也不看,随意踢了几脚,两名道人登时发出呻吟之声,心下暗暗佩服:“这傻蛋武功胜我十倍。”但钦佩之意,丝毫不形于色,仍是骂他傻蛋,似乎浑不将他瞧在眼里。
& T5 O8 W3 [! E# N, H/ s) P  杨过去市上想雇一辆大车,但那市镇大小,无车可雇,只得买了两匹劣马。这日陆无双伤势已轻了些,两人各自骑了一匹,慢慢向东南行去。8 q$ F1 ^% Z+ Q) H/ }3 e: Z% @
  行了一个多时辰,杨过怕她支持不住,扶她下马,坐在道旁石上休息。5 n5 i$ y0 S  Z6 F) L
  他想起今晨居然对陆元双有轻薄之意,轻薄她也没甚么,但如此对不起姑姑,自己真是大大的混帐王八蛋,正在深深自责,陆无双忽道:“傻蛋,怎么不跟我说话?”杨过微笑不答,忽然想到一事,叫道:“啊哟,不好,我真胡涂。”陆无双道,“你本就胡涂嘛!”杨过道:“咱们改装易容,那三个道人尽部瞧在眼里,若是跟你师父说起,岂不是糟了?”陆无双抿嘴一笑,道:“那三个臭道人先前骑马经过,早赶到咱们头里去啦,师父还在后面。你这傻蛋失魂落魄的,也不知在想些甚么,竟没瞧见。”4 I1 t( C# I3 k
  杨过“啊”了一声,向她一笑。陆无双觉得他这一笑之中似含深意,想起自己话中“失魂落魄的,也不知想些甚么”那几个字,不禁脸儿红了。就在此时,一匹马突然纵声长嘶。陆无双回过头来,只见道路转角处两个老丐并肩走来。( v" b6 o% Z9 W7 K% y. z
  杨过见山角后另有两个人一探头就缩了回去,正是申志凡和姬清虚,心下了然:“原来这三个臭道士去告知了丐帮,说我们改了道人打扮。”当下拱手说道:“两位叫化大爷,你们讨米讨八方,贫道化缘却化十方,今日要请你们布施布施了。”一个化子声似洪钟,说道:“你们就是剃光了头,扮作和尚尼姑,也休想逃得过我们耳目。快别装傻啦,爽爽快快的,跟我们到执法长老跟前评理去罢。”杨过心想:“这两个老叫化背负八只布袋,只怕武功甚是了得。”那二人正是丐帮中的八袋老丐,眼见杨陆二人都是未到二十岁的少年,居然连败四名四袋弟子、三名五袋弟子,料想这中间定然另有古怪。
# s% M/ @. f/ D. |1 ^2 O6 I  双方均自迟疑之际,西北方金铃响起,砰玲,砰玲,轻快流动,抑扬悦耳。陆无双暗想:“糟了,糟了。我虽改了容貌装束,偏巧此时又撞到这两个死鬼化子,给他们一揭穿,怎么能脱得师父的毒手?唉,当真运气太坏,魔劫重重,偏有这么多人吃饱了饭没事干,尽是找上了我,缠个没了没完。”6 C* s# u9 `) x1 C) E
  片刻之间,铃声更加近了。杨过心想:“这李莫愁我是打不过的,只有赶快向前夺路逃走。”说道:“两位不肯化缘,也不打紧,就请让路罢。”
; E$ E# n* a  p: q( E" s% y( s, `9 C  说着大踏步向前走去。两个化子见他脚下虚浮,似乎丝毫不懂武功,各伸右手抓去。杨过右掌劈出,与两人手掌相撞,三只手掌略一凝持,各自退了三步。这两名八袋老丐练功数十年,均是内力深湛,在江湖上已是少逢敌手,要论武功底子,实是远胜杨过,只是论到招数的奇巧奥妙,却又不及。杨过借力打力,将二人掌力化解了,但要就此闯过,却也不能。三人心中各自暗惊。4 ], o1 H' @. q+ `0 L7 j
  就在此时,李莫愁师徒已然赶到。洪凌波叫道:“喂,叫化儿.小道士,瞧见一个跛脚姑娘过去没有?”两个老丐在武林中行辈甚高,听洪凌波如此询问,心中有气,只是丐帮帮规严峻,绝不许帮众任意与外人争吵,二人顺口答道:“没瞧见!”李莫愁眼光锐利,见了杨陆二人的背影,心下微微起疑:“这二人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又见四人相对而立,剑拔弩张的便要动武,心想在旁瞧个热闹再说。
$ d  I1 E+ ]2 O, h  杨过斜眼微睨,见她脸现浅笑,袖手观斗,心念一动:“有了,如此这般,就可去了她的疑心。”转身走到洪凌波跟前,打个问讯,嘶哑着嗓子说道:“道友请了。”洪凌波以道家礼节还礼。杨过道:“小道路过此处,给两个恶丐平白无端的拦住,定要动武。小道未携兵刃,请道友瞧在老君面上,相借宝剑一用。”说罢又是深深一躬。洪凌波见他脸上凹凹凸凸,又黑又丑,但神态谦恭,兼之提到道家之祖的太上老君,似乎不便拒却,于是拔出长剑,眼望师父,见她点头示可,便倒转剑柄,递了过去。杨过躬身谢了,接过长剑,剑尖指地,说道:“小道若是不敌,还请道友念在道家一派,赐与援手。”1 G' c( u# C- `# G1 y! W3 J
  洪凌波皱眉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8 I8 V+ `$ P; O7 W  杨过转过身来,大声向陆无双道:“师弟,你站在一旁瞧着,不必动手,教他丐帮的化子们见识见识我全真教门下的手段。”李莫愁一凛:“原来这两个小道士是全真教的。可是全真教跟丐帮素来交好,怎地两派门人却闹将起来?”杨过生怕两个老丐喝骂出来,揭破了陆无双的秘密,挺剑抢上,叫道:“来来来,我一个斗你们两个。”陆无双却大为担忧:“傻蛋不知我师父曾与全真教的道士大小十余战,全真派的武功有哪一招一式逃得过她的眼去?天下道教派别多着,正乙、大道、太一,甚么都好冒充,怎地偏偏指明了全真教?”, F4 t& X+ g0 t1 ?1 P+ g
  两个老丐听他说道“全真教门下”五字,都是一惊,齐声喝道:“你当真是全真派门人?你和那……”# J& X6 J9 l1 {
  杨过哪容他们提到陆无双,长剑刺出,分攻两人胸口小腹,正是全真嫡传剑法。两个老丐辈份甚高,决不愿合力斗他一个后辈,但杨过这一招来得奇快,不得不同时举棒招架。铁棒刚举,杨过长剑已从铁棒空隙中穿了过去,仍是疾刺二人胸口。两个老丐万料不到他剑法如此迅捷,急忙后退,杨过毫不容情,着着进逼,片刻之间,已连刺二九一十八剑,每一剑都是一分为二,刺出时只有一招,手腕抖处,剑招却分而为二。这是全真派上乘武功中的“一气化三清”剑术,每一招均可化为三招,杨过每一剑刺出,两个老丐就倒退三步,这一十八剑刺过,两个老丐竟然一招也还不了手,一共倒退了五十四步。玉女心经的武功专用以克制全真派,杨过未练玉女心经,先练全真武功,只是练得并不精纯,“一气化三清”是化不来的,“化二清”倒也化得似模似样。; c/ \- I  U  _8 t
  李莫愁见小道士剑法精奇,不禁暗惊,心道:“无怪全真教名头这等响亮,果然是人才辈出,这人再过十年,我哪里还能是他对手?看来全真教的掌教,日后定要落在这小道人身上。”她若跟杨过动手,数招之间便能知他的全真剑法似是而非,底子其实是古墓派功夫,但外表看来,却是真伪难辨。* m6 f8 t8 N8 o8 n
  杨过从赵志敬处得到全真派功夫的歌决,此后曾加修习,因此他的全真派武功却也不是全盘冒充。洪凌波与陆无双自然更加瞧得神驰目眩。
8 i( [$ X( F* ]8 Z( [& c  杨过心想:“我若手下稍缓,让两个老叫化一开口说话,那就凶多吉少。”
; H& N4 \1 R2 x  x  这一十八剑刺过,长剑急抖,却已抢到了二丐身后,又是一剑化为两招刺出。- b3 ^% [$ W+ Y1 B
  二丐急忙转身招架,杨过不容他们铁棒与长剑相碰,晃身闪到二丐背后,两丐急忙转身,杨过又已抢到他们背后。他自知若凭真实功夫,莫说以一敌二,就是一个化子也抵敌不过,是以回旋急转,一味施展轻功绕着二丐兜圈。
+ H1 z; I1 t1 L" l2 r) G( B  全真派每个门人武功练到适当火候,就须练这轻功,以便他日练“天罡北斗阵”时抢位之用。杨过此时步伐虽是全真派武功,但呼吸运气,使的却是“玉女心经”中的心法。古墓派轻功乃天下之最,他这一起脚,两名丐帮高手竟然跟随不上。但见他急奔如电,白光门处,长剑连刺。若是他当真要伤二人性命,二十个化子也都杀了。二丐身子急转,抡棒防卫要害,此时已顾不得抵挡来招,只是尽力守护,凭老天爷的慈悲了。
- Z, m# k: e4 t* z  如此急转了数十圈,二丐已累得头晕眼花,脚步踉跄,眼见就要晕倒。
+ S) x/ K& w) g  ]  李莫愁笑道:“喂,丐帮的朋友,我教你们个法儿,两个人背靠背站着,那就不用转啦。”这一言提醒,二丐大喜,正要依法施为,杨过心想:“不好!3 u# S( _+ x0 }& K, ?3 J% t& E/ f4 }
  给他们这么一来,我可要输。”当下不再转身移位,一招两式,分刺二丐后心。
3 ^- v% _" ^0 J9 T  二丐只听得背后风声劲急,不及回棒招架,急忙向前迈了一步,足刚着地,背后剑招便到,大惊之下,只得提气急奔。哪知杨过的剑尖直如影子一般,不论两人跑得如何迅捷,剑招始终是在他两人背后晃动。二丐脚步稍慢,背上肌肉就被剑尖刺得剧痛。二丐心知杨过并无相害之意,否则手上微一加劲,剑尖上前一尺,刃锋岂不穿胸而过?但脚下始终不敢有丝毫停留。三人都是发力狂奔,片刻间已奔出两里有余,将李莫愁等远远抛在后面。
- M' c0 S2 j: N  C5 g  杨过突然足下加劲,抢在二丐前头,笑嘻嘻的道:“慢慢走啊,小心摔交!”二丐不约而同的双棒齐出。杨过左手一伸,已抓住一根铁棒,同时右手长剑平着剑刃,搭在另一根铁棒上向左推挤,左掌张处,两根铁棒一齐握住。二丐惊觉不妙,急忙运劲里夺。杨过功力不及对方,哪肯与他们硬拚,长剑顺着铁棒直划下去。二丐若不放手,八根手指立时削断,只得撒棒后跃,脸上神色极是尴尬,斗是斗不过,就此逃走,却又未免丢人太甚。
& P' m3 @# c2 ^, G  杨过说道:“敝教与贵帮素来交好,两位千万不可信了旁人挑拨。怨有头,债何主,古墓派的赤练仙子李莫愁明明在此,两位何不找她去?”二丐并不识得李莫愁,但素知她的厉害,听了杨过之言,心中一凛,齐声道:“此话当真?”杨过道:“我干么相欺,小道也是给这魔头逼得走投无路,这才与两位动手。”说到此处,双手捧起铁棒,恭恭敬敬的还了二丐,又道:“那赤练仙子随身携带之物天下闻名,两位难道不知么?”一个老丐恍然而悟,说道:“啊,是了,她手中拿着拂尘,花驴上系有金铃。那个穿黄衫的就是她了?”杨过笑道:“不错,不错。用银弧飞刀伤了贵帮弟子的那个姑娘,就是李莫愁的弟子……”微一沉吟,又道:“就只怕……不行,不行……”2 n. Q) z; ]% A' k9 n
  那声若洪钟的老丐性子甚是急躁,忙问:“怕甚么?”杨过道:“不行,不行。”那丐急道:“不行甚么?”杨过道:“想那李莫愁横行天下,江湖上人物个个闻名丧胆,贵帮虽然厉害,却没一个是她的敌手。既然伤了贵帮朋友的是她弟子,那也只好罢休。”
" R' t. |! I0 s4 n6 o/ k  那老丐给他激得哇哇大叫,拖起铁棒,说道:“哼,管她甚么赤练仙子、黑练仙子,今日非去斗斗她不可!”说着就要往来路奔回。另一个老丐却甚为持重,心想我二人连眼前这个小道人也斗不过,还去惹那赤练仙子,岂非白白送死?当下拉住他手臂,道:“也不须急在一时,咱们回去从长计议。”$ W+ m6 M4 h  a6 T  U
  向杨过一拱手,说道:“请教道友高姓大名。”杨过笑道:“小道姓萨,名叫华滋。后会有期。”打个问讯,回头便走。) X0 H# o( u7 G1 N
  两丐喃喃自语:“萨华滋,萨华滋?可没听过他的名头,此人年纪轻轻,武功居然如此了得……”一丐突然跳了起来,骂道:“直娘贼,狗厮鸟!”* g* v( U, k/ H& J- V( n
  另丐问道:“甚么?”那丐道:“他名叫萨华滋,那是杀化子啊,给这小贼道骂了还不知道。”两丐破口大骂,却也不敢回去寻他算帐。' _; r7 y5 q7 p) [
  杨过心中暗笑,生怕陆无双有失,急忙回转,只见陆无双骑在马上,不住向这边张望,显是等得焦急异常。她一见杨过,脸有喜色,忙催马迎了上来,低声道:“傻蛋,你好,你撇下我啦。”
9 _; q. ~/ H: ]  C! X  杨过一笑,双手横捧长剑,拿剑柄递到洪凌波面前,躬身行礼,道:“多谢借剑。”洪凌波伸手接过。杨过正要转身,李莫愁忽道:“且慢。”她见这小道士武艺了得,心想留下此人,必为他日之患,乘他此时武功不及自己,随手除掉了事。6 P2 E( A3 E# B2 Q
  杨过一听“且慢”二字,已知不妙,当下将长剑又递前数寸,放在洪凌波手中,随即撒手离剑。洪凌波只得抓住剑柄,笑道:“小道人,你武功好得很啊。”
; H' }, G  O# ~2 j8 y/ a! {  李莫愁本欲激他动手,将他一拂尘击毙,但他手中没了兵刃,自己是何等身分,那是不能用兵刃伤他的了,于是将拂尘往后领中一插,问道:“你是全真七子哪一个的门下?”& W. i/ u7 E( J: M
  杨过笑道:“我是王重阳的弟子。”他对全真诸道均无好感,心中没半点尊敬之意,丘处机虽相待不错,但与之共处时刻甚暂,临别时又给他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固也明白他并无恶意,心下却总不愤,至于郝大通、赵志敬等,那更是想起来就咬牙切齿。他在古墓中学练王重阳当年亲手所刻的九阴真经要决,若说是他的弟子,勉强也说得上。但照他的年纪,只能是赵志敬、尹志平辈的徒儿,李莫愁见他武功不弱,才问他是全真七子哪一个的门人,实已抬举了他。杨过若是随口答一个丘处机、王处一的名字,李莫愁倒也信了。但他不肯比杀死孙婆婆的郝大通矮着一辈,便抬出王重阳来。重阳真人是全真教创教祖师,生平只收七个弟子,武林中众所周知,这小道人降生之日,重阳真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 V. G, {8 Z9 d# T3 {8 N  李莫愁心道:“你这小丑八怪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我是谁,在我面前胆敢捣鬼。”转念一想:“全真教士哪敢随口拿祖师爷说笑?又怎敢口称‘王重阳’三字?但他若非全真弟子,怎地武功招式又明明是全真派的?”
) H' o" E( L/ P2 H1 G% P: m  杨过见她脸上虽然仍是笑吟吟地,但眉间微蹙,正自沉吟,心想自己当日扮了乡童,跟洪凌波闹了好一阵,在古墓中又和她们师徒数度交手,别给她们在语音举止中瞧出破绽,事不宜迟,走为上策,举手行了一礼,翻身上马,就要纵马奔驰。
2 s, _3 S+ F3 _' X- l! ~  e/ {, ~  李莫愁轻飘飘的跃出,拦在他马前,说道:“下来,我有话问你。”杨过道:“我知道你要问甚么?你要问我,有没见到一个左腿有些不便的美貌姑娘?可知她带的那本书在哪里?”李莫愁心中一惊,淡淡的道:“是啊,你真聪明。那本书在哪里?”杨过道:“适才我和这个师弟在道旁休息,见那姑娘和三个化子动手。一个化子给那姑娘砍了一刀,但又有两个化子过来,那姑娘不敌,终于给他们擒住……”# [. b# n  O+ L- a" o: k
  李莫愁素来镇定自若,遇上天大的事也是不动声色,但想到陆无双既被丐帮所擒,那本《五毒秘传》势必也落入他们手中,不由得微现焦急之色。
# n+ O, h7 {" ~1 O% Y; W  杨过见谎言见效,更加夸大其词:“一个化子从那姑娘怀里掏出一本甚么书来,那姑娘不肯给,却让那化子打了老大一个耳括子。”陆无双向他横了一眼,心道:“好傻蛋,你胡说八道损我,瞧我不收拾你?”杨过明知陆无双心中骇怕,故意问她道:“师弟,你说这岂不叫人生气?那姑娘给几个化子又摸手、又摸脚,吃了好大的亏哪,是不是?”陆无双低垂了头,只得“嗯”了一声。
& ]! `) q! b! L  说到此处,山角后马蹄声响,拥出一队人马,仪仗兵勇,声势甚盛,原来是一队蒙占官兵。其时金国已灭,淮河以北尽属蒙古。李莫愁自不将这些官兵放在眼里,但她急欲查知陆无双的行踪,不想多惹事端,于是避在道旁,只见铁蹄扬尘,百余名蒙古兵将拥着一个官员疾驰而过。那蒙古官员身穿锦袍,腰悬弓箭,骑术甚精,脸容虽瞧不清楚,纵马大跑时的神态却颇为剽悍。  W4 N% c: f) _- }
  李莫愁待马队过后,举拂尘拂去身上给奔马扬起的灰土。她拂尘每动一下,陆无双的心就剧跳一下,知道这一拂若非拂去尘上,而是落在自己头上,势不免立时脑浆迸裂。
. c6 j) U) h, q, u  李莫愁拂罢尘土,又问:“后来怎样了?”杨过道:“几个化子掳了那姑娘,向北方去啦。小道路见不平,意欲拦阻,那两个老叫化就留下来跟我打了一架。”
& H2 c3 @5 h* N) E+ A  李莫愁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很好,多谢你啦。我姓李名莫愁,江湖上叫我赤练仙子,也有人叫我赤练魔头。你听见过我的名字么?”杨过摇头道:“我没听见过。姑娘,你这般美貌,真如天仙下凡一样,怎可称为魔头啊?”李莫愁这时已三十来岁,但内功深湛,皮肤雪白粉嫩,脸上没一丝皱纹,望之仍如二十许人。她一生自负美貌,听杨过这般当面奉承,心下自然乐意,拂尘一摆,道:“你跟我说笑,自称是王重阳门人,本该好好叫你吃点苦头再死。既然你还会说话,我就只用这拂尘稍稍教训你一下。”
' z* T- s, R6 ], G1 P  杨过摇头道:“不成,不成,小道不能平白无端的跟后辈动手。”李莫愁道:“死到临头,还在说笑。我怎么是你的后辈啦?”杨过道:“我师父重阳真人,跟你祖师婆婆是同辈,我岂非长着你一辈?你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我老人家是不能欺侮你的。”李莫愁浅浅一笑,对洪凌波道:“再将剑借给他。”杨过摇手道:“不成,不成,我……”他话未说完,洪凌波已拔剑出鞘,只听擦的一响,手中拿着的只是个剑柄,剑刃却留在剑鞘之内。1 k: M! ~8 p; P) d; z4 g+ N
  她愕然之间,随即醒悟,原来杨过还剑之时暗中使了手脚,将剑刃捏断,但微微留下几分勉强牵连,拔剑时稍一用力,当即断截。
+ a$ L  x0 F$ r* I, e) T8 y  李莫愁脸上变色。杨过道:“本来嘛,我是不能跟后辈的年轻姑娘们动手的,但你既然定要逼我过招,这样罢,我空手接你拂尘三招。咱们把话说明在先,只过三招,只要你接得住,我就放你走路。但三招一过,你却不能再跟我纠缠不清啦。”他知当此情势,不动手是不成的了,但若当真比拚,自然绝不是她对手,索性老气横秋,装出一派前辈模样,再以言语挤兑,要她答应只过三招,不能再发第四招,自己反正是斗她不过,用不用兵刃也是一样,最好她也就此不使那招数厉害之极的拂尘。" L: ]8 X6 p: G
  李莫愁岂不明白他的用意,心道:“凭你这小子也接得住我三招?”说道:“好啊,老前辈,后辈领教啦。”6 M. x( x4 W" V
  杨过道:“不敢……”突然间只见黄影晃动,身前身后都是拂尘的影子。
$ ^7 c6 }  _1 @* ?- y2 m  李莫愁这一招“无孔不入”,乃是向敌人周身百骸进攻,虽是一招,其实千头万绪,一招之中包含了数十招,竟是同时点他全身各处大穴。她适才见杨过与两丐交手,剑法精妙,确非庸手,定要在三招之内伤他,倒也不易,是以一上手就使出生平最得意的“三无三不手”来。# D) l$ y. G4 ]7 B. L: ?% D
  这三下招数是她自创,连小龙女也没见过。杨过突然见到,吓了一跳。  [5 D& t( \9 {  c8 {4 [) d' \
  这一招其实是无可抵挡之招,闪得左边,右边穴道被点,避得前面,后面穴道受伤,只有武功远胜于李莫愁的高手,以狠招正面扑击,才能逼得她回过拂尘自救。杨过自然无此功力,情急之下,突然一个筋斗,头下脚上,运起欧阳锋所授的功夫,经脉逆行,全身穴道尽数封闭,只觉无数穴道上同时微微一麻,立即无事。他身子急转,倒立着飞腿踢出。3 \  T: c# Q3 f3 S" E& p
  李莫愁眼见明明已点中他多处穴道,他居然仍能还击,心中大奇,跟着一招“无所不至”。这一招点的是他周身诸处偏门穴道。杨过以头撑地,伸出左手,伸指戳向她右膝弯“委中穴”。李莫愁更惊,急忙避开,“三无三不手”的第三手“无所不为”立即使出。* [$ H/ }' A5 c; q% M
  这一招不再点穴,专打眼睛、咽喉、小腹、下阴等人身诸般柔软之处,是以叫作“无所不为”,阴狠毒辣,可说已有些无赖意味。当她练此毒招之时,哪想得到世上竟有人动武时会头下脚上,匆忙中一招发出,自是照着平时练得精熟的部位攻击敌人,这一来,攻眼睛的打中了脚背,攻咽喉的打中了小腿,攻小腹的打中了大腿,攻下阴的打中了胸膛,攻其柔虚,逢其坚实,竟然没半点功效。
# X& Y2 b6 Y" C1 A  李莫愁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一生中见过不少大阵大仗,武功胜过她的人也曾会过,只是她事先料敌周详,或攻或守,或击或避,均有成竹在胸,却万料不到这小道士竟有如此不可恩议的功夫,只一呆之下,杨过突然张口,已咬住了她拂尘的尘尾,一个翻身,直立起来。李莫愁手中一震,竟被他将拂尘夺了过去。5 w, Z* Z/ D* N7 q- M$ e! l/ }
  当年二次华山论剑,欧阳锋逆运经脉,一口咬中黄药师的手指,险些送了他的性命。盖逆运经脉之时,口唇运气,一张一合,自然而然会生咬人之意。一人全身诸处之力,均不及齿力厉害,常人可用牙齿咬碎胡桃,而大力士手力再强,亦难握破胡桃坚壳。因此杨过内力虽不及李莫愁远甚,但牙齿一咬住拂尘,竟夺下她用以扬威十余载的兵刃。8 y7 n7 J/ q# A2 [, K6 H
  这一下变生不测,洪凌波与陆无双同时惊叫,李莫愁虽然惊讶,却丝毫不惧,双掌轻拍,施展赤练神掌,扑上夺他拂尘。她一掌刚要拍出,突然叫道:“咦,是你!你师父呢?”原来杨过脸上涂了泥沙,头下脚上的急转几下,泥沙剥落,露出了半边本来面目。同时洪凌波也已认出了陆无双,叫道:“师父,是师妹啊。”先前陆无双一直不敢与李莫愁、洪凌波正面相对,此时杨过与李莫愁激斗,她凝神观看,忘了侧脸避开洪凌波的眼光。6 \% H6 C5 q7 R# `+ a1 ?4 R
  杨过左足一点,飞身上了李莫愁的花驴,同时左手弹处,一根玉蜂针射进了洪凌波所乘驴子的脑袋。
' _; Q+ x3 f* `3 |  李莫愁盛怒之下,飞身向杨过扑去。杨过纵身离鞍,倒转拂尘柄,噗的一声,将花驴打了个脑浆迸裂,大叫:“媳妇儿,快随你汉子走。”身子落在马背,挥拂尘向后乱打。陆无双立即纵马疾驰。李莫愁的轻功施展开来,一二里内大可赶上四腿的牲口,但被杨过适才的怪招吓得怕了,不敢过份逼近,只是施展小擒拿手欲夺还拂尘,第四招上左手三指碰上了拂尘丝,反手抓住一拉,杨过拿捏不住,又给她夺回。5 y) I4 E! y, Q- D  q' i
  洪凌波胯下的驴子脑袋中了玉蜂针,突然发狂,猛向李莫愁冲去,张嘴大咬。李莫愁喝道:“凌波,你怎么啦。”洪凌波道:“驴子闹倔性儿。”
4 B, x$ H: M9 \5 a  用力勒缰,拉得驴子满口是血。猛地里那驴子四腿一软,翻身倒毙,洪凌波跃起身来,叫道:“师父,咱们追!”但此时杨陆二人早已奔出半里之外,再也追赶不上了。
, v' t& V# |$ t' P+ Z& K& ^  陆无双与杨过纵骑大奔一阵,回头见师父不再追来,叫道:“傻蛋,我胸口好疼,抵不住啦!”杨过跃下马背,俯耳在地上倾听,并无蹄声追来,道:“不用怕啦,慢慢走罢。”当下两人并辔而行。
( V/ j9 Z6 J9 C. J  陆无双叹了口气,道:“傻蛋,怎么连我师父的拂尘也给你夺来啦?”9 Y1 r$ Y, s: m+ l. f
  杨过道:“我跟她胡混乱搞,她心里一乐,就将拂尘给了我。我老人家不好意思要她小姑娘的东西,又还了给她。”陆无双道:“哼,她为甚么心里一乐,瞧你长得俊么?”说了这句话,脸上微微一红。杨过笑道:“她瞧我傻得有趣,也是有的。”; B: J1 X* h- _0 g. N
  陆无双道:“呸!好有趣么?”
% o/ o' B' z" _9 X# o6 x& Q" s& D  两人缓行一阵,怕李莫愁赶来,又催坐骑急驰。如此快一阵、慢一阵的行到黄昏。杨过道:“媳妇儿,你若要保全小命,只好拚着伤口疼痛,再跑一晚。”陆无双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理不理你?”杨过伸伸舌头,道:“可惜是坐骑累了,再跑得一晚准得拖死。”此时天色渐黑,猛听得前面几声马嘶,杨过喜道:“咱们换马去罢。”两人催马上前,奔了里许,见一个村庄外系着百余匹马,原来是日间所见的那队蒙古骑兵。杨过道:“你待在这儿,我进村探探去。”当下翻身下马,走进村去。5 f) L# r* t2 V1 m3 `$ \* W
  只见一座大屋的窗中透出灯光,杨过闪身窗下,向内张望,见一个蒙古官员背窗而坐。杨过灵机一动:“与其换马,不如换人。”待了片刻,只见那蒙古官站起身来,在室中来回走动。这人约莫三十来岁,正是日间所见的那锦袍官员,神情举止,气派甚大,看来官职不小。杨过侍他背转身时,轻轻揭起窗格,纵身而入。那官员听到背后风声,倏地抢上一步,左臂横挥,一转身,双手十指犹似两把鹰爪,猛插过来,竟是招数凌厉的“大力鹰爪功”。) {2 j9 `% g" \; t" G& k; d9 t7 K
  杨过微感诧异,不意这个蒙古官员手下倒也有几分功夫,当下侧身从他双手间闪过。那官员连抓数下,都被他轻描淡写的避开。% Y# S2 z( g* n! }
  那官员少时曾得鹰爪门的名师传授,自负武功了得,但与杨过交手数招,竟是全然无法施展手脚。杨过见他又是双手恶狠狠的插来,突然纵高,左手按他左肩,右手按他右肩,内力直透双臂,喝道:“坐下!”那官员双膝一软,坐在地下,但觉胸口郁闷,似有满腔鲜血急欲喷出。杨过伸手在他乳下穴道上揉了两揉,那官员胸臆登松,一口气舒了出来,慢慢站起,怔怔的望着杨过,隔了半晌,这才问道:“你是谁?来干么?”这两句汉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 f( _; Y$ m0 g' H  p/ P  杨过笑了笑,反问:“你叫甚么名字?做的是甚么官?”那官员怒目圆瞪,又要扑上。杨过毫不理睬,却去坐在他先前坐过的椅中。那官员双臂直上直下的猛击过来,杨过随手推卸,毫不费力的将他每一招都化解了去,说道:“喂,你肩头受了伤,别使力才好。”那官员一怔,道,“甚么受了伤?”( D" ~( x* N. M4 i  R3 q7 d. O
  左手摸摸右肩,有一处隐隐作痛,忙伸右手去摸左肩,同样部位也是一般的隐痛,这处所先前没去碰动,并无异感,手指按到,却有细细一点地方似乎直疼到骨里。那官员大惊,忙撕破衣服,斜眼看时,只见左肩上有个针孔般的红点,右肩上也是如此。他登时醒悟,对方刚才在他肩头按落之时,手中偷藏暗器,已算计了他,不禁又惊又怒,喝道:“你使了甚么暗器?有毒无毒?”' L4 S! d; L; E/ Z
  杨过微微一笑,道:“你学过武艺,怎么连这点规矩也不知?大暗器无毒,小暗器自然有毒。”那官员心中信了九成,但仍盼他只是出言恐吓,神色间有些将信将疑。杨过微笑道:“你肩头中了我的神针,毒气每天伸延一寸,约莫六天,毒气攻心,那就归天了。”0 ^1 t- j0 l7 p! d
  那官员虽想求他解救,却不肯出口,急怒之下,喝道:“既然如此,老爷跟你拚个同归于尽。”纵身扑上。杨过闪身避开。双手各持了一枚玉蜂针,待他又再举手抓来,双手伸出,将两枚玉蜂针分别插入了他的掌心。那官员只感掌心中一痛,当即停步,举掌见到掌心中的细针,随即只觉两掌麻木,大骇之下,再也不敢倔强,过了半晌,说道:“算我输了!”3 ?( j! O* N. g2 b
  杨过哈哈大笑,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那官员道:“下官耶律晋,请问英雄高姓大名?”杨过道:“我叫杨过。你在蒙古做甚么官?”耶律晋说了。原来他是蒙古大丞相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楚材辅助成吉思汗和窝阔合平定四方,功勋卓著,是以耶律晋年纪不大,却已做到汴梁经略使的大官,这次是南下到河南汴梁去就任。! P! e$ I9 G- D# b
  杨过也不懂汴梁经略使是甚么官职,只是点点头,说道:“很好,很好。”, Z* [1 O" o/ I9 K
  耶律晋道:“下官不知何以得罪了杨英雄,当真胡涂万分。杨英雄但有所命,请吩咐便是。”杨过笑了笑,道:“也没甚么得罪了。”突然一纵身,跃出窗去。耶律晋大惊,急叫:“杨英雄……”奔到窗边,杨过早已影踪全无。3 `% I0 v+ g# P  ^! ~
  耶律晋惊疑不定:“此人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我身上中了他的毒针,那便如何是好?”忙拔出掌心中的细针,肩头和掌心渐感麻痒难当。+ Q# m4 m2 I3 n9 G# t. s6 `; n
  正心烦意乱间,窗格一动,杨过已然回来,室中又多了一个少女,正是陆无双。耶律晋道:“啊,你回来了!”杨过指着陆无双道:“她是我的媳妇儿,你向她磕头罢!”陆无双喝道:“你说甚么?”反手就是一记巴掌。' `. ~0 U# g4 \. l
  杨过若是要避,这一记如何打他得着?但不知怎的,只觉受她打上一掌、骂得几句,实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当下竟不躲开,拍的一响,面颊上热辣辣的吃了一掌。* ?  A* Z. C+ a4 V# [. C
  耶律晋不知二人平时闹着玩惯了的,只道陆无双的武功比杨过还要高强,呆呆的望着二人,不敢作声,杨过抚了抚被打过的面颊,对耶律晋笑道:“你中了我神针之毒,但一时三刻死不了。只要乖乖听话,我自会给你治好。”3 v0 v0 K+ H# ^- W) m% m) _0 t
  耶律晋道:“下官生平最仰慕的是英雄好汉,只可惜从来没见过真正有本领之人,今日得能结识高贤,实慰平生之望。杨英雄纵然不叫下官活了,下官死亦瞑目。”这几句话既自高身分,又将对方大大的捧了一下。
; {9 c- ~: V6 L. {  杨过从来没跟官府打过交道,不知居官之人最大的学问就是奉承上司,越是精通做官之道的,谄谀之中越是不露痕迹。蒙古的官员本来粗野诚朴,但进入中原后,渐渐也沾染了中国官场的习气。杨过给他几句上乘马屁一拍,心中大喜,翘起拇指赞道:“瞧你不出,倒是个挺有骨气的汉子。来,我立刻给你治了。”当下用吸铁石将他肩头的两枚玉蜂针吸了出来,再给他在肩头和掌心敷上解药。/ t& K' `& x/ Y9 o( I5 }
  陆无双从未见过玉蜂针,这时见那两口针细如头发,似乎放在水面也浮得起来,心想:“一阵风就能把这针吹得不知去向,却如何能作为暗器?”
1 I0 M- n+ `: v  z# H  对杨过佩服之心不由得又增了一分,口中却道:“使这般阴损暗器,没点男子气概,也不怕旁人笑话。”
% P7 S. V1 t) C( M; i) y1 N  杨过笑了笑,却不理会,向耶律晋道:“我们两个,想投靠大人,做你的侍从。”耶律晋一惊,忙道:“杨英雄说笑话了,有何嘱咐,请说便是。”
# V& E; h( F4 H  |  杨过道:“我不说笑话,当真是要做大人的侍从。”耶律晋心想:“原来这二人想做官,图个出身。”不由得架子登时大了起来,咳嗽一声,正色道:“嗯,学了一身武艺,卖与帝皇家,那才是正途啊。”杨过笑道:“这个你又想错了。我们有个极厉害的仇家对头,一路在后追赶。咱俩打她不过,想装成你的侍从,暂时躲她一躲。”耶律晋好生失望,一张板了起来的脸重又放松,陪笑道:“想两位这等武功,区区仇家,何足道哉。若是他们人多势众,下官招集兵勇,将他们拿来听凭处置便是。”杨过道:“连我也打她不过,大人那就不必费事啦。快吩咐侍从,给我们拿衣服更换。”
" f4 b/ _! x: \0 ]0 N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轻松,但语气中自有一股咸严,耶律晋连声称是,命侍从取来衣服。杨陆二人到另室去更换了。陆无双取过镜子一照,镜中人貂衣锦袍,明眸皓齿,居然是个美貌的少年蒙古军官。自觉甚是有趣。' R* |0 l2 `4 m' |$ A4 ?# |1 c4 C
  次晨一早起程。杨过与陆无双各乘一顶轿子,由轿夫抬着,耶律晋仍是骑马,未到午时,但听得鸾铃之声隐隐响起,由远而近,从一行人身边掠了过去。陆无双大喜,心道:“在这轿中舒舒服服的养伤,真是再好不过。傻蛋想出来的傻法几倒也有几分道理。我就这么让他们抬到江南。”2 h4 S2 F$ G# Z8 G
  如此行了两日,不再听得鸾铃声响,想是李莫愁一直追下去,不再回头寻找。向陆无双寻仇的道人、丐帮等人,也没发觉她的踪迹。+ l1 Q0 L! a, n/ E0 r! c0 n5 B
  第三日上,一行人到了龙驹寨,那是秦汴之间的交通要地,市肆颇为繁盛。用过晚饭后,耶律晋踱到杨过室中,向他请教武学,高帽一顶顶的送来,将杨过奉承得通体舒泰。杨过也就随意指点一二。耶律晋正自聚精会神的倾听,一名侍从匆匆进来,说道:“启禀大人,京里老大人送家书到。”耶律晋喜道:“好,我就来。”正要站起身向杨过告罪,转念一想:“我就在他面前接见信使,以示我对他丝毫无见外之意,那么他教我武功时也必尽心。”2 G" J! x3 P$ k* I: A7 V
  于是向侍从道:“叫他到这里见我。”
% P' L1 G" p& p+ }4 O; i- E  那侍从脸上有异样之色,道:“那……那……”耶律晋将手一挥,道:“不碍事,你带他进来。”那侍从道:“是老大人自己……”耶律晋脸一沉道:“有这门子罗唆,快去……”话未说完,突然门帷掀处,一人笑着进来,说道:“晋儿,你料不到是我罢。”+ E: K9 R. H) a+ z
  耶律晋一见,又惊又喜,急忙抢上跪倒。叫道:“爹爹,怎么你老人家……”
9 e% M% p& I( P' F+ F9 k% h  那人笑道:“是啊!是我自己来啦。”那人正是耶律晋的父亲,蒙古国大丞相耶律楚材。当时蒙古官制称为中书令。
1 u- ~3 U6 n3 ^/ ^) [! r! r: N  杨过听耶律晋叫那人为父亲,不知此人威行数万里,乃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有权势的大丞相,向他瞧去,但见他年纪也不甚老,相貌清雅,威严之中带着三分慈和,心中不自禁的生了敬重之意。
8 S+ F% Y7 g' M/ ]7 i* H  那人刚在椅上坐定,门外又走进两个人来,上前向耶律晋见礼,称他“大哥”。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三、四岁,女的年纪与杨过相仿。耶律晋喜道:“二弟,三妹,你们也都来啦。”向父亲道:“爹爹,你出京来,孩儿一点也不知道。”耶律楚材点头道:“是啊,有一件大事,若非我亲来主持,实是放心不下。”他向杨过等众侍从望了一眼,示意要他们退下。6 a1 z0 o; n8 E5 a4 }! n' a7 E0 z! e, V
  耶律晋好生为难,本该挥手屏退侍从,但杨过却是个得罪不得之人,不由得脸现犹豫之色。杨过知他心意,笑了一笑,自行退了出去。耶律楚材早见杨过举止有异,自己进来时,众侍从拜伏行礼,只这一人挺身直立,此时翩然而出,更有独来独往、做视公侯之概,不禁心中一动,问耶律晋道:“此人是谁?”
+ h0 ]! j, s, g; C8 `  耶律晋是开府建节的封疆大吏,若在弟妹之前直说杨过的来历,未免太过丢脸,当下含糊答道:“是孩儿在道上结识的一个朋友。爹爹亲自南下,不知为了何事?”耶律楚材叹了口气,脸现忧色,缓缓说明情由。3 m. K1 h& x, ?0 j& W
  原来蒙古国大汗成吉思汗逝世后,第三子窝阔台继位。窝阔台做了十三年大汗逝世,他儿子贵由继位。贵由胡涂酗酒,只做了三年大汗便短命而死,此时是贵由的皇后垂帘听政。皇后信任群小,排挤先朝的大将大臣,朝政甚是混乱。宰相耶律楚材是三朝元老,又是开国功臣,遇到皇后措施不对之处,时时忠言直谏。皇后见他对自己谕旨常加阻挠,自然甚是恼怒,但因他位高望重,所说的又都是正理,轻易动摇不得。耶律楚材自知得罪皇后。全家百口的性命直是危如累卵,便上了一道奏本,说道河南地方不靖,须派大臣宣抚,自己请旨前往。皇后大喜,心想此人走得越远越好,免得日日在眼前惹气,当即准奏。于是那津楚材带了次子耶律齐、三女耶律燕,径来河南,此行名为宣抚,实为避祸。
" d" F% j! o3 q% P/ f: m  杨过回到居室,跟陆无双胡言乱语的说笑,陆无双偏过了头不加理睬。) C4 B# Q0 t$ r* D* q
  杨过逗了她几次全无回答,当即盘膝而坐,用起功来。: ^9 r2 u5 m1 L0 I4 n( l& a
  陆无双却感没趣了,见他垂首闭目,过了半天仍是不动,说道:“喂,傻蛋,怎么这当儿用起功来啦?”杨过不答。陆无双怒道:“用功也不急在一时,你陪不陪我说话儿?”正要伸手去呵他痒,杨过忽然一跃而起,低声道:“有人在屋顶窥探!”陆无双没听到丝毫声息,抬头向屋顶瞧了一眼,低声道:“又来骗人?”杨过道:“不是这里,在那边两间屋子之外。”陆无双更加不信,笑了笑,低低骂了声:“傻蛋。”只道他是在装傻说笑。
$ i, b; z) A' ?, F  杨过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别要是你师父寻来啦,咱们先躲着。”8 G% R' K0 |0 G3 Y6 T7 H7 [: e
  陆无双听到“师父”两字,背上登时出了一片冷汗,跟着他走到窗口。杨过指向西边,陆无双抬起头来,果见两间屋子外的屋顶上黑黝黝的伏着一个人影。此时正当月尽夜,星月无光,苦非凝神观看,还真分辨不出,心中佩服:“不知傻蛋怎生察觉的?”她知师父向来自负,夜行穿的还是杏黄道袍,决不改穿黑衣,在杨过耳边低声道:“不是师父。”
$ n* s! W# V7 y) _- I% @  一言方毕,那黑衣人突然长身而起,在屋顶飞奔过去,到了耶律父子的窗外,抬腿踢开窗格,执刀跃进窗中,叫道:“耶律楚材,今日我跟你同归于尽罢。”却是女子声音。
  ^: I  ^; A& X  杨过心中一动:“这女子身法好快,武功似在耶律晋之上,老头儿只怕性命难保。”陆无双叫道:“快去瞧!”两人奔将过去,伏在窗外向内张去。3 O: u7 L6 ~6 w# O$ Z- F2 l9 u8 D" ]* J
  只见耶律晋提着一张板凳,前支后格,正与那黑衣女子相斗。那女子年纪甚轻,但刀法狠辣,手中柳叶刀锋利异常,连砍数刀,已将板凳的四只凳脚砍去。耶律晋眼见不支,叫道:“爹爹,快避开!”随即纵声大叫:“来人哪!”那少女忽地飞起一腿,耶律晋猝不及防,正中腰间,翻身倒地。那少女抢上一步,举刀朝耶律楚材头顶劈落。* R9 f- _7 J# ^/ f
  杨过暗道:“不好!”心想先救了人再说,手中扣着一枚玉蜂针,正要往少女手腕上射去,只所得耶律楚材的女儿耶律燕叫道:“不得无礼!”右手出掌往那少女脸上劈落,左手以空手夺白刃手法去抢她刀子。这两下配合得颇为巧妙,那少女侧头避开来掌,手腕已被耶律燕搭住,百忙中飞腿踢出,教她不得不退,手中单刀才没给夺去。杨过见这两个少女都是出手迅捷,心中暗暗称奇。霎时之间,两人已砍打闪劈,拆解了七八招。
3 u- p% i6 f$ [6 |" ^: n1 z3 K  这时门外拥进来十余名侍卫,见二人相斗,均欲上前。耶律晋道:“慢着!三小姐不用你们帮手。”! k" b% H) f; H& f
  杨过低声向陆无双道:“媳妇儿,这两个姑娘的武功胜过你。”陆无双大怒,侧身就是一掌。杨过一笑避开,道:“别闹,还是瞧人打架的好。”
2 U+ g6 M+ a, l9 C9 K. d2 `7 j  陆无双道:“那么你跟我说真格的,到底是我强,还是她们强?”杨过低声道:“一个对一个,这两个姑娘都不如你。你一个打她们两个呢,单论武功你就要输。只不过她们的打法也太老实,远不及你诡计多端、阴险毒辣,因此毕竟还是你赢。”陆无双心下喜欢,低声道:“甚么‘诡计多端、阴险毒辣’的,可有多难听!说到诡计多端,世上没人及得上咱们的傻蛋傻大爷。”! r$ K) q4 J  ?  B, S* T
  杨过微笑道:“那你岂不成了傻大娘?”陆无双轻轻啐了一口。3 ~" C/ O& j8 J3 L$ z% i3 l! `
  只见两女又斗一阵,耶律燕终究没有兵刃,数次要夺对方的柳叶刀没能夺下,反给逼得东躲西闪,无法还手。耶律齐道:“三妹,我来试试。”斜身侧进,右手连发三掌。耶律燕退在墙边,道:“好,瞧你的。”
" H. m( q0 g) @6 o# I0 i0 z  杨过只瞧了耶律齐出手三招,不由得暗暗惊诧。只见他左手插在腰里,始终不动,右手一伸一缩,也不移动脚步,随手应付那少女的单刀,招数固然精妙,而时刻部位拿捏之准,更是不凡,心道:“此人好生了得,似乎是全真派的武功,却又颇有不同。”% W" t0 u+ o! F" M( ^# t1 A
  陆无双道:“傻蛋,他武功比你强得多啦。”杨过瞧得出神,竟没听见她说话。 + |; S9 B% @9 Q! Z: n4 k' b" W$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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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18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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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N' G4 D, K! y- Z  耶律齐道:“三妹,你瞧仔细了。我拍她臂儒穴,她定要斜退相避,我跟着拿她巨骨穴,她不得不举刀反砍。这时出手要快,就能夺下她的兵刃。”
) R7 q% g7 u5 p) l1 z  那黑衣少女怒道:“呸,也没这般容易。”耶律齐道:“是这样。”说着右掌往她“臂儒穴”拍去。这一掌出手歪歪斜斜,却将她前后左右的去路都封住了,只留下左侧后方斜角一个空隙。那少女要躲他这一拍,只得斜退两步。: d: N% U8 L+ g$ U. e
  耶律齐点了点头,果然伸手拿她“巨骨穴”。那少女心中一直记着,“千万别举刀反砍。”但形格势禁,只有举刀反砍才是连消带打的妙着,当下无法多想,立时举刀反砍。耶律齐道:“是这样!”人人以为他定是要伸手夺刀,哪知他右手也缩了回来,与左手相拱,双手笼入袖筒。那少女一刀没砍着,却见他双手笼袖,微微一呆。耶律齐右手忽地伸出,两根手指夹着刀背一提,那少女握刀不住,给他夺了过去。
, k5 F& S* ^6 s4 r2 D  众人见此神技,一时呆了半晌,随即一个哄堂大彩。那黑衣少女脸色沮丧,呆立不动。众人都想:“二公子不出手擒你,明明放你一条生路。你还不出去,更待何时?”# Y- p8 A/ _! K- C, m( d
  耶律齐缓步退开,向耶律燕道:“她也没了兵刃,你再跟她试试,胆子大些,留心她的掌中腿。”耶律燕踏上两步,说道:“完颜萍,我们一再饶你,你始终苦苦相逼,难道到了今日还不死心么?”/ e- n) s4 P1 o1 L: L
  完颜萍不答,垂头沉吟。耶律燕道:“你既定要与我分个胜负,咱们就爽爽快快动手罢!”说着冲上去迎面就是两拳。完颜萍后跃避开,凄然道:“刀子还我。”耶律燕一怔,心道:“我哥哥夺了你兵刃,明明是要你和我平手相斗,怎地你又要讨还刀器?”说道:“好罢!”从哥哥手里接过柳叶刀抛给了她。一名守卫倒转手中单刀递过,说道:“三小姐,你也使兵刃。”
+ C* J& D+ f; l# [  耶律燕道:“不用。”但转念一想:“我空手打不过她,咱们就比刀。”接刀虚劈两下,觉得稍微沉了一点,但勉强也可使得。) A4 Z$ M/ N0 G6 \6 s+ J/ C+ @. i" z
  完颜萍脸色惨白,左手提刀,右手指着耶律楚材道:“耶律楚材,你帮着蒙古人,害死我爹爹妈妈,今生我是不能找你报仇的了。咱们到阴世再算帐罢!”说话甫毕,左手横刀就往脖子中抹去。
# G$ F, ~+ [! A) t: k  S" ?2 s  杨过听她说这几句话时眼神凄楚,一颗心怦的一跳,胸口一痛,失声叫道:“姑姑!”; h) t) _, M5 V5 Z
  就在此时,完颜萍已横刀自刎。耶律齐抢上两步,右手长出,又伸两指将她柳叶刀夺了过来,随手点了她臂上穴道,说道:“好端端的,何必自寻短见?”横刀自刎、双指夺刀,都只一霎间之事,待众人瞧得清楚,刀子已重入耶律齐之手。
# p* Z5 t3 n, a7 |- w4 d  其时室内众人齐声惊呼,杨过的一声“姑姑”无人在意,陆无双在她身旁却听得清楚,低声问道:“你叫甚么?她是你姑姑?”杨过忙道:“不,不!不是。”原来他见完颜萍眼波中流露出一股凄恻伤痛、万念俱灰的神色,就如小龙女与他决绝分手时一模一样。他陡然间见到,不由得如痴如狂,竟不知身在何处。
/ c! g: [- F; s5 j/ Y6 g+ G  耶律楚材缓缓说道:“完颜姑娘,你已行刺过我三次。我身为大蒙古国宰相,灭了你大金国,害你父母。可是你知我的祖先却又是为何人所灭呢?”
8 c5 f& S# N3 p  完颜萍微微摇头,道:“我不知道。”耶律楚材道:“我祖先是大辽国的皇族,大辽国是给你金国灭了的。我大辽国耶律氏的子孙,被你完颜氏杀戮得没剩下几个。我少时立志复仇,这才辅佐蒙古大汗灭你金国。唉,怨怨相报,何年何月方了啊?”说到最后这两句话时,抬头望着窗外,想到只为了几家人争为帝王,以致大城民居尽成废墟,万里之间尸积为山,血流成河。
2 g! a9 U& {: N" U$ x+ K, u  完颜萍茫然无语,露出几颗白得发亮的牙齿,咬住上唇,哼了一声,向耶律齐道:“我三次报仇不成,自怨本领不济,那也罢了。我要自尽,又干你何事?”耶律齐道:“姑娘只要答应以后不再寻仇,你这就去罢!”完颜萍又哼了一声,怒目而视。耶律齐倒转柳叶刀,用刀柄在她腰间轻轻撞了几下,解开她的穴道,随即将刀递了过去。完颜萍欲接不接,微一犹豫,终于接过,说道:“耶律公子,你数次手下容情,以礼相待,我岂有不知?只是我完颜家与你耶律家仇深似海,凭你如何慷慨高义,我父母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5 ~6 ^8 ], a) j' S' v7 @' t  耶律齐心想:“这女子始终纠缠不清,她武艺不弱,我总不能寸步不离爹爹,若有失闪,如何是好?嗯,不如用言语相迫,教她只能来找我。”朗声说道:“完颜姑娘,你为父母报仇,志气可嘉。只是老一辈的帐,该由老一辈自己了结。咱们做小辈的自己各有恩怨。你家与我家的血帐,你只管来跟我算便是,若再找我爹爹,在下此后与姑娘遇到,可就十分为难了。”
# m1 s1 S$ R7 h7 n4 Q  完颜萍道:“哼,我武艺远不及你,怎能找你报仇?罢了,罢了。”说着掩面便走。% S0 v' @$ s4 Y- F% u' ~9 t
  耶律齐知她这一出去,必定又图自尽,有心要救他一命,冷笑道:“嘿嘿,完颜家的女子好没志气!”完颜萍霍地转过身来,道:“怎地没志气了?”
: K/ ~+ s# T" }4 l( b5 d8 {# Q- |  耶律齐冷笑道:“我武功高于你,那不错,可这又有甚么希罕?只因我曾遇明师指点,并非我自己真有甚么过人之处。你所学的铁掌功夫,本来也是当世一门了不起的武功,只是教你的那位师父所学未精,你练的时日又浅,难以克敌致胜,原是理所当然。年纪轻轻,只要苦心去另寻明师,难道就找不着了?”完颜萍本来满腔怨怒,听了这几句话,不由得暗暗点头。
3 E( \, s: \: F7 F; [' f( ?  耶律齐又道:“我每次跟你动手,只用右手,非是我傲慢无理。只因我左手力大,出手往往便要伤人。这样罢,待你再从明师之后,随时可来找我,只要逼得我使用左手,我引颈就戮,决无怨言。”他知完颜萍的功夫与自己相差太远,纵得高人指点,也是难以胜得过自己单手;料想一个人欲图自尽,只是一时忿激,只要她去寻师学艺,心有专注,过得若干时日,自不会再生自杀的念头。
+ S2 w+ s' }0 k4 ]: t" a, `% F  完颜萍心想:“你又不是神仙,我痛下苦功,难道两只手当真便胜不了你单手?”提刀在空中虚劈一下,沉着声音道:“好!君子一言……”耶律齐接口道:“快马一鞭!”完颜萍向众人再也不望一眼,昂首而出,但脸上掩不住流露出凄凉之色。
0 P9 H* y0 c' b5 J+ q2 I  众恃卫见二公子放她走路,自然不敢拦阻,纷纷向耶律楚材道惊请安,退出房去。耶律晋见此处闹得天翻地覆,但杨过始终并不现身,心中暗感奇怪。耶律燕道:“二哥,你怎么又放了她走?”耶律齐道:“不放她怎么?
+ c2 n6 z8 k2 H  C& k  难道杀了她?”耶律燕抿嘴笑道:“你放她总是不对。”耶律齐道:“甚么?”( k, R$ W8 V9 p7 H6 i% y
  耶律燕笑道:“你既要她作我嫂子,就不该放她啊。”耶律齐正色道:“别胡说!”耶律燕见他认真,怕他动怒,不敢再说笑话。
" K* r- ~6 n3 ]# c5 D  杨过在窗外听耶律燕说到“要她做我嫂子”几字,心中突然无缘无故的感到一阵酸意,见完颜萍上高向东南方而去,当下向陆无双道:“我瞧瞧去。”
8 ?# V" R% j+ n* U7 A, v  h; U4 S  陆无双道:“瞧甚么?”杨过不答,展开轻功追了出去。% U6 E* C+ B9 q& C3 R
  完颜萍武功并不甚强,轻功却甚高明,杨过提气直追,直到龙驹寨镇外,才见到她的后影。只见她落入一座屋子的院子,推门进房。杨过跟着跃进,躲在墙边。过了半晌,西厢房中传出灯火,随即听到一声长叹。这一声叹息中直有千般怨愁,万种悲苦。, R# z$ y' ?& C
  杨过在窗外听着,怔怔的竟是痴了,触动心事,不知不觉的也长叹一声。
* {6 o- w8 s. H3 `  完颜萍听得窗外有人叹息,大吃一惊,急忙吹熄灯火,退在墙壁之旁,低声喝问:“是谁?”杨过道:“跟你一般,也是伤心之人。”完颜萍更是一怔,听他语气中似乎并无恶意,又问:“你到底是谁?”杨过道:“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几次行刺不成,便想自杀,可不是将自己性命看得忒也轻了?更将这番血海深仇看得忒也轻了?”1 V" w% f  N0 k6 `( v  Y, r) _
  呀的一声,两扇门推开,完颜萍点亮烛火,道:“阁下请进。”杨过在门外双手一拱,走进房去。完颜萍见他身穿蒙古军官装束,年纪甚轻,微感惊讶,说道:“阁下指教得是,请问高姓大名。”
6 o+ L, h1 i! F# Z0 C6 L  杨过不答,双手笼在袖筒之中,说道:“耶律齐大言不惭,自以为只用右手就算本领了得,其实要夺人之刀,点人穴道,一只手也不用又有何难?”, e4 m- ]& _- n1 h8 s' F/ e
  完颜萍心中不以为然,只是未摸清对方的底细,不便反驳。杨过道:“我教你三招武功,就能逼那耶律齐双手齐用。现下我先和你试试,我既不用手,又不使脚,跟你过几招如何?”完颜萍大奇,心道:“难道你有妖法,一口气便能将我吹倒了?”杨过见她迟疑,道:“你只管用刀子砍我,我要是避不了,死而无怨。”完颜萍道:“好罢,我也不用刀,只用拳掌打你。”杨过摇头道:“不,我不用手脚而夺下你刀子,你方能信服。”. I$ m; l; x/ \
  完颜萍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微微有气,道:“阁下如此了得,真是闻所未闻。”说着抽出单刀,往他肩头劈去。她见杨过双手笼袖,浑若无事,只怕伤了他,这一刀的准头略略偏了些。杨过瞧得明白,动也不动,说道:“不用相让,要真砍!”柳叶刀从他肩旁直劈而下,与他身子相离只有寸许。完颜萍见他毫不理会,好生佩服他的胆量,又想:“难道这是个浑人?”
9 T% D& x4 c5 J' u. C9 T  柳时刀一斜,横削过去,这次却不容情了。杨过斗地矮身,刀锋从他头顶掠过,相差仍然只有寸许。! P/ ~) g% C. a! I
  完颜萍打起精神,提刀直砍。杨过顺着刀势避过,道:“你刀中还可再夹掌法。”完颜萍道:“好!”横刀砍出,左掌跟着劈去。杨过侧身闪避,道:“再快些不妨。”完颜萍将一路刀法施展开来,掌中夹刀,愈出愈快。. w' _; W+ C* w$ j
  杨过道:“你掌法凌厉,好过刀法。耶律齐说这是铁掌功夫,是不是?”完颜萍点点头,出手更是狠辣。杨过双手始终笼在袖中,在掌影刀锋间飘舞来去。完颜萍单刀铁掌,连他衣服也碰不到半点。
+ r1 E3 Q" i6 }2 s  G8 K! ^! W  她一套刀法使了大半,杨过道:“小心啦,三招之内,我夺你刀。”完颜萍此时对他已甚是佩服,但说要在三招之内夺去自己兵刃,却仍是不信,只是不由自主的将刀柄握得更加紧了,说道:“你夺啊!”横刀使一招“云横秦岭”,向他头颈削去。杨过一低头,从刀底下钻了过去,侧过头来,额角正好撞正她右手肘弯“曲池穴”。完颜萍手臂酸软,手指无力。杨过仰头张口,咬住刀背,轻轻巧巧的便将刀子夺过,跟着头一侧,刀柄撞在她胁下,已点中了穴道。1 s3 {  I8 ?- e0 G5 s
  杨过抬头松齿,向上甩去,柳叶刀飞了上去,他将刀抛开,为的是要清清楚楚说话,当下说道:“怎么样,服了么?”说了这六个字,那刀落将下来,杨过张口咬住,笑嘻嘻的瞧着她。完颜萍又惊又喜,点了点头。6 @1 B& U+ K1 |% X/ K+ Z
  杨过见她秋波流转,娇媚动人,不自禁想抱她一抱,亲她一亲,只是此事太过大胆荒唐,咬住刀背,一张脸涨得通红。完颜萍哪知他的心事,但见他神色怪异,心中微感惊奇,自觉全身酸麻,双腿软软的似欲摔倒。杨过踏上一步,距她已不过尺许,正想抛去刀子,把嘴唇凑到她眼皮上去亲一个吻,猛地想起:“她好生感激那耶律齐以礼相待,难道我就不如他了?哼,我偏要处处都胜过他。”于是低下头来,下颚一摆,将刀柄在她腰间一撞,解开她的穴道,将刀柄递了过去。3 l8 s. z9 Q& B+ j. _  t
  完颜萍不接刀子,双膝跪地,说道:“求师父指点,小女子得报父母深仇,永感大德。”杨过大为狼狈,急忙扶起,伸手从口中取下单刀,说道:“我怎能做你师父?不过我能教你一个杀死那耶律齐的法门。”完颜萍大喜,道:“只要能杀了耶律齐,他哥哥和妹子我都不怕,自能再杀他父亲……”
4 H) S! i% W5 w  ~9 c8 w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一事,黯然道:“唉,待得我学到能杀他的本事,那耶律老儿怎能还在世上?我父母之仇,终究是报不了的啦。”杨过笑道:“那耶律老儿一时三刻之命,总还是有的。”完颜萍奇道:“甚么?”杨过道:“要杀耶律齐又有何难?现下我教你三招,今晚就能杀了他。”. _7 r5 b! _+ c, [) h2 ?* s" j
  完颜萍曾三次行刺耶律楚材,三次都被耶律齐行若无事的打败,知他本领高于自己十倍,心想眼前这蒙古少年军官武功虽强,未必就胜过了耶律齐,纵使胜得,也决不能只教自己三招,就能用之杀了他,而今晚便能杀他,更是万万不能的了。她怕杨过着恼,不敢出言反驳,只是微微摇头,眼中那股叫他瞧了发痴发狂的眼色,不住滚来滚去。# U) d+ n7 Q* y& C: s
  杨过明白她的心意,说道:“不错,我武功未必在他之上,当真动手,说不定我还是输多赢少。但要教你三招,今晚去杀了他,却决非难事。就只怕他曾饶你三次,你下不了手而已。”完颜萍心中一动,随即硬着心肠道:“他虽有德于我,但父母深仇,不能不报。”杨过道:“好,这三招我便教你。你若能杀他而不愿下手,那便如何?”完颜萍道:“凭你处置便了。反正你这么高的本领,要打要杀,我还能逃得了么?”杨过心道:“我怎舍得打你杀你?你杀不杀他,跟我又有什么相干?”于是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这三招也没甚么了不起。你瞧清楚了。”
4 v7 t4 p- j- B' {  当下提起刀来,缓缓自左而右的砍去,说道:“第一招,是‘云横秦岭’。”; Y: h6 o- E' ?/ V6 h
  完颜萍心道:“这一招我早就会了,何用你教?”见刀锋横来,侧身而避。" S  k# e  S+ I* E) `: @0 ^7 M
  杨过突出左手,抓住她的右掌,说道:“第二招,是你刚才使用过两次的‘枯藤缠树’。”完颜萍点头道:“是,这是我铁掌擒拿手中的一招。”杨过握着她又软又滑的手掌,心中一荡,笑道:“你该学羊脂玉掌功才是,怎么去学铁掌擒拿手了?”完颜萍不知他是出言调笑,道:“有羊脂玉掌功么?这名儿倒挺美。”只觉他捏住自己手掌,一紧一放,使力极轻,觉得这手法还不及自己所学以铁掌功为基的擒拿手厉害,心想:“你第一招与第二招都是我所会的功夫,难道单凭第三招一招,就能杀了耶律齐?”杨过凝视她眼睛,叫道:“看仔细了!”突然手腕疾翻,横刀往自己项颈中抹去。
: {: {# A# J: ^: `/ n; r  完颜萍大惊,叫道:“你干甚么?”她右手被杨过牢牢握住,忙伸左手去夺他单刀。虽在危急之中,她的铁掌擒拿手仍是出招极准,一把抓住杨过手腕,往外力拗,叫他手中刀子不能及颈。杨过松开了手,退后两步,笑道:“你学会了么?”8 ^6 S& B# }' A! n
  完颜萍惊魂未定,只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不明他的用意。杨过笑道:“你先使‘云横秦岭’横削,再使‘枯藤缠树’牢牢抓住他右手,第三招举刀自刎,他势必用左手救你。他向你立过誓,只要你逼得他用了左手,任你杀他,死而无怨。这不成了么?”完颜萍一想不错,怔怔的瞧着他。杨过道:“这三招万无一失,若不收效,我跟你磕头。”完颜萍微微摇头,说道,“他说过不用左手,一定不会用的。那便怎地?”杨过道:“那又怎地?你永世报不了仇啦,自己死了不就干净?”完颜萍凄然点头,道:“你说得对。多谢指点迷津。阁下到底是准?”
. _) E" h6 N1 g) `' O3 e4 R. S" v# j  杨过还未回答,窗外忽然有个女子声音叫道:“他叫傻蛋,你别信他的鬼话。”杨过听得是陆无双的声音,只笑了笑,并不理会。完颜萍纵向窗边,只见黑影一闪,一个人影跃出了围墙。: R7 c3 t/ J+ N. D
  完颜萍待要追出,杨过拉住她手,笑道:“不用追了,是我的同伴。她最爱跟我过不去。”完颜萍望着他,沉吟半晌,道:“你既不肯说自己姓名,那也罢了。我信得过你对我总是一番好意。”杨过见她秋波一转,神色楚楚,不由得心生怜惜,当下拉着她手,和她并肩坐在床沿,柔声道:“我姓杨名过,我是汉人,不是蒙古人。我爹爹妈妈都死啦,跟你身世一般……”" z: ?7 s6 g4 |' ~$ A
  完颜萍听他说到这里,心里一酸,两滴泪珠夺眶而出。杨过心情激荡,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完颜萍从怀里抽出一块手帕,掷给了他。杨过拿到脸上拭抹,想到自己身世,眼泪却愈来愈多。
2 k# Z; l! ^! i, W, n8 N  完颜萍强笑道:“杨爷,你瞧我倒把你招哭啦。”杨过道:“别叫我杨爷。你今年几岁啦?”完颜萍道:“我十八岁,你呢?”杨过道:“我也是十八。”心想:“我若是月份小过她,给她叫一声兄弟,可没味儿。”说道:“我是正月里的生日,以后你叫我杨大哥得啦。我也不跟你客气,叫你完颜妹子啦。”完颜萍脸上一红,觉得此人做事单刀直入,好生古怪,但对自己确是并无恶意,于是点了点头。
! k9 g3 r' Q! s4 U! V- y) R% f  杨过见她点头,喜得心痒难搔。完颜萍容色清秀,身材瘦削,遭逢不幸,似乎生来就叫人怜惜,而最要紧的是她盈盈眼波竟与小龙女极为相似。他可没想到一个人心中哀伤,眼色中自然有凄苦之意,天下之人莫不皆然,说她眼波与小龙女相似,那也只是他自欺自慰的念头而已。他凝视着她眼睛,忽而将她的黑衣幻想而为白衣,将她瘦瘦的瓜子脸幻想成为小龙女清丽绝俗的容貌,痴痴的瞧着,脸上不禁流露出了祈求、想念、爱怜种种柔情。. A  }1 J9 l4 }. @  Q) a
  完颜萍有些害怕,轻轻挣脱他手,低声道:“你怎么啦?”杨过如梦方醒,叹了口气,道:“没甚么。你去不去杀他?”完颜萍道:“我这就去。/ p+ h8 M" l  k. ]* I* I: K
  杨大哥,你陪不陪我?”杨过待要说“自然陪你去”,转念一想:“若我在旁,她有恃无恐,自刎之情不切,耶律齐就不会中计。”说道:“我不便陪你。”4 Q: w3 s0 e$ H& B
  完颜萍眼中登时露出失望之色,杨过心里一软,几乎便要答应陪她,哪知完颜萍幽幽的道:“好罢,杨大哥,只怕我再也见不到你啦。”杨过忙道:“哪里?哪里?我……”9 ~  Y/ e8 H4 p3 W% |- C
  完颜萍凄然摇头,径自奔出屋去,片刻之间,又已回到耶律晋的住处。  y# t# E1 ]1 r( p. Z# S
  这时耶律楚材等各已回房,正要安寝。完颜萍在大门上敲了两下,朗声说道:“完颜萍求见耶律齐耶律公子。”早有几名侍卫奔过来,待要拦阻,耶律齐打开门来,说道:“完颜姑娘有何见教?”完颜萍道:“我再领教你的高招。”耶律齐心中奇怪:“怎地你如此不自量力?”于是侧身让开,右手一伸,说道:“请进。”* S1 Q& Y! K; M# N& k4 C
  完颜萍进房拔刀,呼呼呼连环三招,刀风中夹着六招铁掌掌法,这“一刀夹双掌”自左右分进合击。耶律齐左手下垂,右手劈打戳拿,将她三刀六掌尽数化解,心想:“怎生寻个法儿,叫她知难而退,永不再未纠缠?”
, T& `" s0 I; O6 n4 ?  二人斗了一阵,完颜萍正要使出杨过所授的三招,门外忽有一女子声音叫道:“耶律齐,她要骗你使用左手,可须小心了。”正是陆无双出声呼叫。
0 f9 B" f, J4 P4 `* o9 ?  耶律齐一怔,完颜萍不等他会过意来,立时一招“云横秦岭”削去,待他侧身闪避,斗地伸出左手,“枯藤缠树”,已抓住他右手,自己右手回转,横刀猛往颈中抹去。
! u% B6 ^) R: d- p& K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耶律齐心中转了几转:“定须救她?但她是在骗我用左手,我一使上左手,这条命就是交给她了。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见死不救?”杨过逆料耶律齐的心思,只要突然出此三招,他非出左手相救不可,哪知陆无双从中捣乱,竟尔抢先提醒。本来这法子已然不灵,但耶律齐慷慨豪侠,明知这一出手相救,乃是自舍性命,危急之际竟然还是伸出左手,在完颜萍右腕上一挡,手腕翻处,夺过了她的柳叶刀来。
  f0 `) P+ I; q4 ?  二人交换了这三招,各自跃后两步。耶律齐不等她开口,将刀掷了过去,说道:“你已迫得了我用左手,你杀我便是,但有一事相求。”完颜萍脸色惨白,道:“甚么事?”耶律齐道:“求你别再加害家父。”完颜萍“哼”! T$ e' `$ A$ F: S0 ~! b0 o
  了一声,慢慢走近,举起刀来,烛光下只见他神色坦然,凛凛生威,见到这般男子汉的气概,想起他是为了相救自己才用左手,这一刀哪里还砍得下去?
5 j3 v$ [6 M# O! ?  她眼中杀气突转柔和,将刀子往地下一掷,掩面奔出。  J1 S) L0 r3 W; P
  她六神无主,信步所之,直奔郊外,到了一条小溪旁,望着淡淡的垦光映在溪中,心中乱成一团。过了良久良久,叹了一口长气。% W& E& J* U( E4 |- H% T, h* W
  忽然身后也发出一声叹息。完颜萍一惊,转过身来,只见一人站在身后,正是杨过。她叫了声“杨大哥”,垂首不语。杨过上前握住她双手,安慰她道:“要为父母报仇,原非易事,那也不必性急。”完颜萍道:“你都瞧见了?”杨过点点头。完颜萍道:“以我这般无用之辈,报仇自然不易。我只要有你一半功夫,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3 b9 y& w6 c( `  a* R
  杨过携着她手,和她并排坐在一棵大树下,说道:“纵然学得我的武功,又有何用?你眼下虽不能报仇,总知道仇人是谁,日后岂无良机?我呢?连我爹爹是怎样死的也不知,是谁害死他也不知,甚么报仇雪恨,全不用提。”8 t2 P1 t2 u+ n  m. t$ U
  完颜萍一呆,道:“你父母也是给人害死的么?”杨过叹道:“我妈是病死的,我爹爹却死得不明不白。我从来没见过我爹一面。”完颜萍道:“那怎么会?”杨过道:“我妈生我之时,我爹已经死了。我常问我妈,爹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仇人是谁?我每次问起,妈妈总是垂泪不答,后来我就不敢再问啦。那时候我想,等我年纪大些再问不迟,哪知道妈妈忽然一病不起。
1 U& O  N5 H5 ?8 u' d1 N  她临死时我又问起。妈妈只是摇头,说道:‘你爹爹……你爹爹……唉,孩儿,你这一生一世千万别想报仇。你答允妈,千万不能想为爹爹报仇。’我又是悲伤,又是难过,大叫:‘我不答允,我不答允!’妈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死了。唉,你说我怎生是好啊?”他说这一番话原意是安慰完颜萍,但说到后来,自己也伤心起来。常言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人若不报父仇,乃是最大的不孝,终身蒙受耻辱,为世人所不齿。杨过连杀父仇人的姓名都不知道,这件恨事藏在心中郁积已久,此时倾吐出来,语气之中自是充满了伤心怨愤。! U  ]" O) y1 H6 Y/ u- s, Z
  完颜萍道:“是谁养大你的?”杨过道:“又有谁了?自然是我自己养自己。我妈死后,我就在江湖上东游西荡,这里讨一餐,那里挨一宿,有时肚子俄得抵不住,偷了人家一个瓜儿薯儿,常常给人抓住,饱打一顿。你瞧,这里许多伤疤,这里的骨头突出来,都是小时给打的。”一面说,一面卷起衣袖裤管给她看,星光朦胧下完颜萍瞧不清楚,杨过抓住了她手,在自己小腿的伤疤上摸去。完颜萍抚摸到他腿上凹凹凸凸的疤痕,不禁心中一酸,暗想自己虽然国破家亡,但父亲留下不少亲故旧部,金银财宝更是不计其数,与他的身世相较,自己又是幸运得多了。
5 j: f5 q) y3 \  D  K1 @  二人默然半晌,完颜萍将手轻轻缩转,离开了他小腿,但手掌仍是让他握着,低声问道:“你怎么学了这一身高强武功?怎地又做了蒙古人的官儿?”杨过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蒙古的官儿。我穿蒙古衣衫,只是为了躲避仇家追寻。”完颜萍喜道:“那好啊。”杨过道:“好甚么?”完颜萍脸上微微一红,道:“蒙古人是我大金国的死对头,我自然盼望你不是蒙古的官儿。”杨过握着她温软滑腻的手掌,大是心神不定,说道:“若是我做大金的官儿,你又对我怎样?”# D1 J1 V% [* |; ~
  完颜萍当初见他容貌英俊,武功高强,本已有三分喜欢,何况在患难之际,得他诚心相助,后来听了他诉说身世,更增了几分怜惜,此时听他说话有些不怀好意,却也并不动怒,只叹道:“若是我爹爹在世,你想要甚么,我爹爹总能给你。现下我爹娘都不在了,一切还说甚么?”
7 T! }* q- A  `; D& S/ S# h3 E0 ]  杨过听他语气温和,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妹子,我求你一件事。”完颜萍芳心怦怦乱跳,已自料到三分,低声问:“甚么?”* d3 F8 X+ I* x) V
  杨过道:“我要亲亲你的眼睛,你放心!我只亲你的眼睛,别的甚么也不犯你。”( M2 I+ L( i" |
  完颜萍初时只道他要出口求婚,又怕他要有肌肤之亲,自己若是拒却,他微一用强,怎能是他对手?何况她少女情怀,一只手被他坚强粗厚的手掌握着,已自意乱情迷,别说他用强,纵然毫不动粗,实在也是难以拒却,哪知他只说要亲亲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是心中却又微感失望,略觉诧异,当真是中心栗六,其乱如丝了。她妙目流波,怔怔的望着他,眼神中微带娇羞。杨过凝视她的眼睛,忽然想起小龙女与自己最后一次分别之前,也曾这般又娇羞又深情的望着自己,不禁大叫一声,跃起身来。1 t( T" U; P+ p3 J% N
  完颜萍被他吓了一跳,想问他为了甚么,又觉难以启齿。
9 W5 D. W7 Y, q9 P6 J4 V5 d  杨过心中混乱,眼前晃来晃去尽是小龙女的眼波。那日他见此眼波之时,尚是个混沌未凿的少年,对小龙女又素来尊敬,以致全然不知其中含意,但自下得山来,与陆无双共处几日,此刻又与完颜萍耳鬓厮磨,蓦地里心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对小龙女这番柔情蜜意,方始领会,不由得懊丧万端,几欲在大树上就此一头撞死,心想:“姑姑对我如此一片深情,又说要做我妻子,我竟然辜负她的美意,此时却又往何处寻她?”突然间大叫一声,扑上去一把抱住完颜萍,猛往她眼皮上亲去。
4 l' x- }( a& W" H) ~1 E  完颜萍见他如痴如狂,心中又惊又喜,但觉他双臂似铁,紧紧箍在自己腰里,当下闭了眼睛,任他恣意领受那温柔滋味,只觉他嘴唇亲来亲去,始终不离自己的左眼右眼,心想此人虽然狂暴,倒是言而有信,但不知他何以只亲自己的眼睛?忽听得杨过叫道:“姑姑,姑姑!”声音中热情如沸,却又显得极是痛楚。完颜萍正要问他叫甚么,忽然背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劳您两位的驾!”, m2 J8 _. h: a8 F0 O2 O
  杨过与完颜萍同时一惊,离身跃开,见大树旁站着一人,身穿青袍。完颜萍心下怦怦乱跳,满脸飞红,低头抚弄衣角,不敢向那人再瞧上一眼。杨过却认得清楚,正是当日在小客店中盗驴引开李莫愁的那人,于自己和陆无双实有救命之恩,见这人头垂双鬟,是个女郎,当即深深一躬,说道:“日前多蒙姑娘援手,大德难忘。”' ~8 X& o& M, s; o( b
  那女郎恭恭敬敬的还札,说道:“杨爷此刻,还记得那一同出死入生的旧伴么?”杨过道:“你说是……”那女郎道:“李莫愁师徒适才将她擒了去啦!”杨过大吃一惊,颤声道:“当真?她……她现下不碍事么?”那女郎道:“一时三刻还不碍事。陆姑娘咬定那部秘本给丐帮拿了去,赤练魔头便押着她去追讨。谅来她性命一时无妨,折磨自然是免不了。”杨过叫道:“咱们快救她去。”那女郎摇头道:“杨爷武功虽高,只怕还不是那赤练魔头的对手。咱们枉自送了性命,却于事无补。”) Y3 \8 K  p; r; I' K
  杨过在淡淡星光之下,见这青衣女郎的面目竟是说不出的怪异丑陋,脸上肌肉半点不动,倒似一个死人,教人一见之下,不自禁的心生怖意,向她望了几眼,便不敢正视,心想:“这位姑娘为人这么好,却生了这样一副怪相,实是可惜。我再看她面貌,难免要流露惊诧神色,那可就得罪她了。”
5 R/ U0 _# h7 C  [5 W) ]- U  y  问道:“不敢请教姑娘尊姓?”1 c2 ?. w  `6 F
  那女郎道:“贱姓不足挂齿,将来杨爷自会知晓,眼下快想法子救人要紧。”她说话时脸上肌肤丝毫不动,若非听到声音是从她口中发出,真要以为他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僵尸。但说也奇怪,她话声却极是柔娇清脆,令人听之醒倦忘忧。杨过道:“既然如此,如何救人一凭姑娘计议。小人敬听吩咐便是。”那女郎彬彬有礼,说道:“杨爷不必客气,你武功强我十倍,聪明才智,我更是望尘莫及。你年纪大过我,又是堂堂男子汉,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小女子听从差遣。”& Y6 Q% w* J, \
  杨过听了她这几句又谦逊、又诚恳的话,心头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心想这位姑娘面目可怖,说话却如此的温雅和顺,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了,当下想了一想,说道,“那么咱们悄悄随后跟去,俟机救人便了。”那女郎道:“这样甚好。但不知完颜姑娘意下如何?”说着走了开去,让杨过与完颜萍商议。
$ x3 F# R/ B. J. `( V+ X5 ^  杨过道:“妹子,我要去救一个同伴,咱们后会有期。”完颜萍低头道:“我本事虽低,或许也能出得一点力。杨大哥,我随同你去救人罢。”杨过大喜,连说:“好,好!”当下提高声音,向那青衣女郎说道:“姑娘,完颜姑娘愿助我们去救人。”; Z# M& u/ q9 C2 o$ q+ ]
  那女郎走近身来,向完颜萍道:“完颜姑娘,你是金枝玉叶之体,行事还须三思。我们的对头行事毒辣无比,江湖上称作赤练魔头,当真万般的不好惹。”语气甚是斯文有礼。完颜萍道:“且别说杨大哥于我有恩,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单凭姐姐你这位朋友,我完颜萍也很想交交。我跟了姐姐去,一切小心便是。”那女郎过来携住她手,柔声道:“那再好也没有。姐姐,你年纪比我大,还是叫我妹子罢。”1 o4 ~0 @/ w6 K. N9 R
  完颜萍在黑暗之中瞧不见她丑陋的容貌,但听得她声音娇美,握住自己手掌的一只手也是又软又嫩,只道她是个美貌少女,心中很是喜欢,问道:“你今年几岁?”那女郎轻轻一笑,道:“咱们不忙比大小。杨爷,还是救人要紧,你说是不是?”杨过道:“是了,请姑娘指引路途。”那女郎道:“我见到她们是向东南方而去,定是直奔大胜关了。”- e" O2 Z8 K- n% X4 Q' e
  三人当即施展轻功,齐向东南方急行。古墓派向以轻功擅长,称得上天下第一。完颜萍武艺并不如何了得,轻功却着实不弱。岂知那青衣女郎不疾不徐的跟在完颜萍身后。完颜萍奔得快,她跟得快,完颜萍行得慢了,她也放慢脚步,两人之间始终是相距一两步。杨过暗暗惊异:“这位姑娘不知是哪一派弟子,瞧她轻功,实在完颜妹子之上。”他不愿在两个姑娘之前逞能,是以始终堕后。, t% j$ m$ A2 `. m; G
  行到天色大明,那女郎从衣囊中取出干粮,分给二人。杨过见她所穿青袍虽是布质,但缝工精巧,裁剪合身,穿在身上更衬得她身形苗条,婀娜多姿,实是远胜锦衣绣服,而干粮、水壶等物,无一不安排妥善,处处显得她心细如发。完颜萍见到她的容貌,甚是骇异,不敢多看,心想:“世上怎会有如此丑陋的女子?”  U2 t! m% m3 V3 f
  那女郎待两人吃完,对杨过道:“杨爷,李莫愁识得你,是不是?”杨过道:“她见过我几次。”那女郎从衣囊中取出一块薄薄的丝巾般之物,道:“这是张人皮面具,你戴了之后,她就认不得你了。”杨过接过手来,见面具上露出双眼与口鼻四个洞孔,便贴在脸上,高低凹凸,处处吻合,就如生成一般,当下大喜称谢。
! [; |+ {, q3 M0 |5 {/ \. C  完颜萍见杨过戴了这面具后相貌陡变,丑陋无比,这才醒悟,说道:“妹子,原来你也戴着人皮面具,我真傻,还道你生就一副怪样呢。真对不起。”
. c1 b1 W$ u6 [/ c8 d2 h/ @( g* O  那女郎微笑道:“杨爷这副俊俏模样,戴了面具可就委屈了他。我的相貌哪,戴不戴却都是一样。”
( E0 c" `' C0 x  完颜萍道:“我才不信呢!妹子,你揭下面具给我瞧瞧,成不成?”杨过心中好奇,也是急欲看一看她的容貌,但那女郎退开两步,笑道:“别瞧,别瞧,我一副怪相可要吓坏了你。”完颜萍见她一定不肯,只得罢了。) M0 c$ m+ {: {5 Z4 l
  中午时分,三人赶到了武关,在镇上一家酒楼上拣个座头,坐下用饭。9 |* G" h# g7 T' G
  店下见杨过是蒙古军官打扮,不敢怠慢,极力奉承。
; p% Q( |3 W! |# J  l, Y) g  三人吃得一半,只见门帷掀处,进来三个女子,正是李莫愁师徒押着陆无双。杨过心想此时李莫愁虽然决计认不出自己。但一副如此古怪的容貌难免引起她疑心,行事诸多不便,当下转过头去只是扒饭,倾听李莫愁她们说话。哪知陆无双固然默不作声,李莫愁、洪凌波师徒要了饭菜后也不再说话。
1 V9 _6 d! U) b9 s  完颜萍听杨过说过李莫愁师徒三人的形貌,心中着急,倒转筷子,在汤里一沾,在桌上写道:“动手么?”杨过心想,“凭我三人之力,再加上媳妇儿,仍难敌她师徒。此事只可智取,不能力敌。”将筷子缓缓摇了几摇。
3 W7 Q/ }) w0 U/ _9 e* W9 ]/ D  楼梯脚步声响,走上两人。完颜萍斜眼看去,却是耶律齐、耶律燕兄妹。
# @0 ^$ ^, _3 \( W) g  二人忽见完颜萍在此,均觉惊奇,向她点了点头,找了个座位坐下。他兄妹二人自完颜萍去后,知她不会再来行刺,于是别过父兄,结伴出来游山玩水,在此处又遇见她,心下更是宽慰。
& ^9 E6 V/ `5 U) _8 t4 N  李莫愁因《五毒秘传》落入丐帮之手,好生愁闷,这几日都是食不下咽,只吃了半碗面条,就放下筷子,抬头往楼外闲眺,忽见街角边站着两个乞丐,背上都负着五只布袋,乃是丐帮中的五袋弟子,心念一动,走到窗口,向两丐招手道:“丐帮的两位英雄,请上楼来,贫道有一句话,相烦转达贵帮帮主。”她知若是平白无端的呼唤,这二人未必肯来,若说有话转致帮主,丐帮的弟子却是非来不可。
1 Q; t3 n6 G8 x  [0 i1 ?# Z  陆无双听师父召唤丐帮人众,必是质询《五毒秘传》的去处,不由得脸色惨白。耶律齐知丐帮在北方势力极大,这个相貌俊美的道姑居然有言语传给他们帮主,不知是何等身分来历,不由得好奇心起,停杯不饮,侧头斜睨。
+ e! V, B: k7 t& n  片刻之间,楼梯上踏板微响,两名化子走了上来,向李莫愁行了一礼,道:“仙姑有何差遣,自当遵奉。”两人行礼后站直身子。一名化子见陆无双在侧,脸上倏地变色,原来他曾在道上拦截过她,当下一扯同伴,两人跃到梯口。2 \. J7 V. m- S- P9 t$ O6 t( Z8 ?
  李莫愁微微一笑,说道:“两位请看手背。”两丐的眼光同时往自己手背上瞧去,只见每只手背上都抹着三条朱砂般的指印,实不知她如何竟用快捷无伦的手法,已神不知鬼不党的使上了五毒神掌。她这下出手,两丐固然一无所知,连杨过与耶律齐两人也未瞧得明白。两丐一惊之下,同声叫道:“你……你是赤练仙子?”
$ m$ C+ k9 H; |2 `  李莫愁柔声道:“去跟你家帮主言道,你丐帮和我姓李的素来河水不犯井水,我一直仰慕贵帮英雄了得,只是无缘谋面,难聆教益,实感抱憾。”8 M) d0 c. T1 d
  两丐互望了一眼,心想:“你说得倒好听,怎又无缘无故的突下毒手?”李莫愁顿了一顿,说道:“两位中了五毒神掌,那不用担心,只要将夺去的书赐还,贫道自会替两位医治。”一丐道:“甚么书?”李莫愁笑道:“这本破书,说来嘛也不值几个大钱,贵帮倘若定是不还,原也算不了甚么。贫道只向贵帮取一千条叫化的命儿作抵便了。”" i: Y/ L8 {' i+ `! {
  两丐手上尚未觉得有何异样,但每听她说一句,便不自禁往手背望上一眼,久闻赤练神掌阴毒无比,中了之后,死时剧痛奇痒,这时心生幻象,手背上三条殷红指印似乎正自慢慢扩大,听她说得凶恶,心想只有回去禀报本路长老再作计较,互相使个眼色,奔下楼去。
0 v! F' V( ~, N; }0 H  李莫愁心道:“你帮主若要你二人性命,势必乖乖的拿《五毒秘传》来求我……啊哟不好,若是他抄了个副本留下,却将原本还我,那便如何?”$ w$ M, i0 L! t/ e! H4 U3 e
  转念又想:“我神掌暗器诸般毒性的解法,全在书上载得明白,他们既得此书,何必再来求我?”想到此处,不禁脸色大变,飞身抢在二丐头里,拦在楼梯中路,砰砰两掌,将二丐击回楼头。她倏下倏上,只见黄影闪动,已回上楼来,抓住一丐手臂一抖,喀喇声响,那人臂骨折断,手臂软软垂下。另一个化子大惊,但他甚有义气,却不奔逃,抢上来护住受伤的同伴,眼见李莫愁抢上前来,急忙伸拳直击。李莫愁随手抓住了他手腕,顺势一抖,又折断了他臂骨。0 }. [  L0 l4 ^4 Q: m- T
  二丐都只一招之间就身受重伤,心知今日已然无幸,两人背靠着背,各举一只未伤手臂,决意负隅拚斗。李莫愁斯斯文文的道:“你二位便留着罢,等你们帮主拿书来赎。”二丐见她回到桌边坐下喝酒,背向他们,于是一步步的挨向梯边,欲待俟机逃走。李莫愁转身笑道,“瞧来只有两位的腿骨也都折断了,这才能屈留大驾。”说着站起身来。/ v# N; ^2 X6 n+ y8 G
  洪凌波瞧着不忍,道:“师父,我看守着不让他们走就是了。”李莫愁冷笑道:“哼,你良心倒好。”缓缓向二丐走近。二丐又是愤怒,又是害怕。7 F2 V4 a+ M  o  N3 S3 |
  耶律齐兄妹一直在旁观看,此时再也忍不住,同时霍然站起。耶律齐低声道,“三妹,你快走,这女人好生厉害。”耶律燕道:“你呢?”耶律齐道:“我救了二丐,立即逃命。”耶律燕只道二哥于当世已少有敌手,听他说也要逃命,心下难以相信。
! h* N) ^7 }+ e! M  就在此时,杨过在桌上用力一拍,走到耶律齐跟前,说道:“耶律兄,你我一起出手救人如何?”他想要救陆无双,迟早须跟李莫愁动手,难得有耶律齐这样的好手要仗义救人,不拉他落水,更待何时?
) _* R- E8 c  Z6 h: g( {( M  耶律齐见他穿的是蒙古军装,相貌十分丑陋,生平从未遇见此人,心想他既与完颜萍在一起,自然知道自己是谁,但李莫愁如此功夫,自己都绝难取胜,常人出手,只有在自送了性命,一时踌躇未答。
7 {  ~% Z8 J8 S% D5 i1 [& e  李莫愁听到杨过说话,向他上下打量,只觉他话声甚是熟悉,但此人相貌一见之后决难忘记,却可断定素不相识。# Q4 a! v+ u4 i1 N5 m) J$ Z
  杨过道:“我没兵刃,要去借一把使使。”说着身形一晃,在洪凌波身边一掠而过,顺手在她衣带上摘下了剑鞘,在她脸颊上一吻,叫道:“好香!”& Z, \% ~/ o8 Z
  洪凌波反手一掌,他头一低,已从她掌底钻过,站在二丐与李莫愁之间。这一下身法之快,异乎寻常,正是在古墓斗室中捉麻雀练出来的最上乘轻功。
- l- P% c# c5 n3 p& R, [/ D. f  李莫愁心中暗惊。耶律齐却是大喜过望,叫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 C3 ^  O. {0 p& O. B6 h  a8 G6 _
  杨过左手一摆,说道:“小弟姓杨。”举起剑鞘道:“我猜里面是柄断剑。”拔剑出鞘,那口剑果然是断的。洪凌波猛然醒悟,叫道:“好小子。
  O0 p9 Q( y+ C& K/ o5 U  师父,就是他。”杨过揭下脸上面具,说道:“师伯,师姊,杨过参见。”
3 N$ c+ h* ?4 K' ]$ a3 P5 f  这两声“师伯、师姊”一叫,耶律齐固是如堕五里雾中,陆无双更是惊喜交集:“怎地傻蛋叫她们师伯、师姊?”李莫愁淡淡一笑,说道:“嗯,你师父好啊?”杨过心中一酸,眼眶儿登时红了。- c8 L( e+ s, D( }5 k8 Z
  李莫愁冷冷的道:“你师父当真调教得好徒儿啊。”旧前杨过以怪招化解了她的生平绝技“三无三不手”,最后更以牙齿夺去她的拂尘,武功之怪,委实匪夷所思,虽然终于夺回了拂尘,也知杨过武功与自己相距尚远,此后回思,仍是禁不住暗暗心惊:“这坏小厮进境好快,师妹可更加了不得啦。% X! x- r: x0 A7 F( f/ z
  原来玉女心经中的武功竟然这般厉害。幸好师妹那日没跟他联手,否则……否财……”此刻见他又再现身,心下立感戒惧,不由自主的四下一望,要看小龙女是不是也到了。, W& d$ E% h# Z, p" G. {9 \. z" _
  杨过猜到了她的心意,笑嘻嘻的道:“我师父请问师伯安好。”李莫愁道:“她在哪里呢?咱姊妹俩很久没见啦。”杨过道:“师父就在左近,稍待片时,便来相见。”他知自己远不是李莫愁的对手,纵然加上耶律齐,仍是难以取胜,于是摆下“空城计”,抬出师父来吓她一吓。李莫愁道:“我自管教我徒儿,又干你师父甚么事了?”杨过笑道:“我师父向师伯求个情,请你将陆师妹放了罢。”李莫愁微微一笑,道:“你乱伦犯上,与师父做了禽兽般的苟且之事,却在人前师父长,师父短的,羞也不羞?”( p- z$ a# u4 {0 i
  杨过听她出言辱及师父,胸口热血上涌,提起剑鞘当作剑使,猛力急刺过去。李莫愁笑道:“你丑事便做得,却怕旁人说么?”杨过使开剑鞘,连环急攻,凌厉无前,正是重阳遗刻中克制林朝英玉女剑法的武功。李莫愁不敢怠慢,拂尘摆动,见招拆招,凝神接战。
" n0 X( G6 B) s. }3 X$ Q  李莫愁拂尘上的招数皆是从玉女剑法中化出,数招一过,但觉对方的剑法精奇无比,自己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意料之中,竟给他着着抢先,若非自己功力远胜,竟不免要落下风,心中恨道:“师父好偏心,将这套剑法留着单教师妹。哼,多半是要师妹以此来克制我。这剑法虽奇,难道我就怕了?”5 g( Q. L# l3 r2 W+ _/ D
  招数一变,突然纵身而起,跃到桌上,右足斜踢,左足踏在桌边,身子前后晃动,飘逸有致,直如风摆荷叶一般,笑吟吟的道:“你姘头有没有教过你这一手?料她自己也不会使罢?”
5 Y/ G$ T) Z) T# K$ ]: R6 v  杨过一怔,怒道:“甚么姘头?”李莫愁笑道:“我师妹曾立重誓,若无男子甘愿为她送命,便一生长居古墓,决不下山。她既随你下山,你两个又不是夫妻,那不是你姘头是甚么?”杨过怒极,更不打话,挥动剑鞘纵身一涌,也上了桌子。只是他轻功不及对方,不敢踏在桌沿,双足踏碎了几只饭碗菜碗,却也稳稳站定,横鞘猛劈。李莫愁举拂尘挡开剑鞘,笑道:“你这轻功不坏啊!你姘头待你果然很好,说得上有情有义。”
* n3 s9 f4 V' i' z+ g7 `9 [) E  杨过怒气勃发,不可抑止,叫道:“姓李的,你是人不是?口中说人话不说?”挺剑鞘快刺急攻。李莫愁淡淡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 w7 ]% V# |) I7 u( y  我古墓派出了你这两个败类,可说是丢尽了脸面。”她手上招架,口中不住出言讥讽。她行事虽毒,谈吐举止却向来斯文有礼,说这些言语实是大违本性,只是她担心小龙女窥伺在侧,若是突然抢出来动手,那就难以抵挡,是以污言秽语,滔滔不绝,要骂得小龙女不敢现身。
' k$ `/ z) W, Z/ O2 f9 }. Q; ?  杨过听她越说越是不堪,若是谩骂自己,那是毫不在乎,但竟然如此侮辱小龙女,狂怒之下,手脚颤抖,头脑中忽然一晕,只觉眼前发黑,登时站立不稳,大叫一声,从桌上摔了下来。李莫愁举起拂尘,往他天灵盖直击下去。
0 V# \1 x3 l6 `; k& u  耶律齐眼见势急,在桌上抢起两只酒杯往李莫愁背上打去。李莫愁听到暗器风声,斜眼见是酒杯,当即吸口气封住了背心穴道,定要将杨过打死再说,心想两只小小酒杯何足道哉。哪知酒杯未到,酒先泼至,但觉“至阳”、“中枢”两穴被酒流冲得微微一麻,暗叫:“不好!师妹到了。酒已如此,酒杯何堪?”急忙倒转拂尘,及时拂开两只酒杯,只觉手臂一震,心中更增烦忧:“怎么这小妮子力气也练得这么大了?”
3 Q2 c( _/ n) E9 e  待得转过身来,见扬手掷杯的并非小龙女,却是那蒙古装束的长身少年,她大为惊讶:“后辈之中竟有这许多好手?”只见他拔出长剑,朗声说道:“仙姑下手过于狠毒,在下要讨教几招。”李莫愁见他慢慢走近,脚步凝重,看他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适才投掷酒杯的手劲,以及拔剑迈步的姿式,竟似有二十余年功力一般,当下凝眸笑问:“阁下是谁?尊师是哪一位?”耶律齐恭身道:“在下耶律齐,是全真派门下。”
" ]; N0 k$ L5 q" m  此时杨过已然避在一旁,听得耶律齐说是全真派门下,心道:“他果然是全真派的,难道是刘处玄的弟子?料得郝大通也教不出这样的好手来。”; ?- I" }! \) D2 o
  李莫愁问道:“尊师是马钰,还是丘处机?”耶律齐道:“不是。”李莫愁道:“是刘、王、郝中的哪一位?”耶律齐道:“都不是。”李莫愁格格一笑,指着杨过道:“他自称是王重阳的弟子,那你和他是师兄弟啦。”
. V/ q1 I8 u3 {  耶律齐奇道:“不会的罢?重阳真人谢世已久,这位兄台哪能是他弟子?”) z0 A$ A, i0 V7 W% v6 m; _$ X
  李莫愁皱眉道:“嘿嘿,全真门下尽是撒谎不眨眼的小子,全真派乘早给我改名为‘全假派’罢。看招!”拂尘轻扬,当头击落。1 S! q3 h& w3 ?( Y' t
  耶律齐左手捏着剑诀,左足踏开,一招“定阳针”向上斜刺,正是正宗全真剑法。这一招神完气足,劲、功、式、力,无不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没半点瑕疵,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杨过在古墓中学过全真剑法,自然识得其中妙处,只是他武功学得杂了,这招“定阳针”就无论如何使不到如此端凝厚重。, O$ f3 D- N/ U/ D$ `1 t: f! r- q
  李莫愁见他此招一出,就知是个劲敌,于是跨步斜走,拂尘后挥。耶律齐但见灰影闪动,拂尘丝或左或右、四面八方的掠将过来,他接战经历甚少,此时初逢强敌,当下抖擞精神,全力应付。刹时之间二人拆了四十余招,李莫愁越攻越近,耶律齐缩小剑圈,凝神招架,眼见败象已成,但李莫愁要立时得手,却也不成。她暗暗赞赏:“这小子果是极精纯的全真武功,虽然不及丘王刘诸子,却也不输于孙不二。全真门下当真是人才辈出。”# m/ W/ u7 o" W4 @, ]
  又拆数招,李莫愁卖个破绽。耶律齐不知是计,提剑直刺,李莫愁忽地飞出左脚,踢中他的手腕,耶律齐手上一疼,长剑脱手,但他虽败不乱,左手斜劈,右手竟用擒拿法来夺她拂尘。李莫愁一笑,赞道:“好俊功夫!”$ z; |7 ^3 l5 z4 V/ O; q
  只数招间,便察觉耶律齐的擒拿法中蕴有余意不尽的柔劲,却是刘处玄、孙不二等人之所无,心下更是暗暗诧异。+ f3 H" o4 P1 j2 ^* j( L6 ^. t$ C
  杨过破口大骂:“贼贱人,今生今世我再不认你做师伯。”挺剑鞘上前夹攻。李莫愁见耶律齐的长剑落下,拂尘一起,卷住长剑,往杨过脸上掷去,笑道:“你是你师父的汉子,那么叫我师姊也成。”杨过看准长剑来势,举起剑鞘迎去。陆无双、完颜萍等齐声惊呼,却听得刷的一声,长剑正好插入了剑鞘之中。这一下以鞘就剑,实是间不容发,只要剑鞘偏得厘毫,以李莫愁这一掷之势,长剑自是在他身上穿胸而过。可是他在古墓中勤练暗器,于拿捏时刻、力道轻重、准头方位各节,已练到实无厘毫之差的地步,细如毛发的玉蜂针尚能挥手必中,要接这柄长剑自是浑不当一回事。他拔剑出鞘,与耶律齐联手双战。这时酒楼上凳翻台歪,碗碎碟破,众酒客早已走避一空。
; d, ]8 h% `+ W0 ^6 K8 C0 D  洪凌波自跟师父出道以来,从未见她在战阵中落过下风,古墓中受挫于小龙女,只为了不识水性;拂尘虽曾被杨过夺去,转眼便即夺回,仍是逼得杨过落荒而逃,是以虽见二人向她夹攻,心中毫不担忧,只是站在一旁观战。三人斗到酣处,李莫愁招数又变,拂尘上发出一股劲凤,迫得二人站立不定,霎时之间,耶律齐与杨过迭遇险招。
; C: ~5 S9 a2 q% \" C# Z  耶律燕与完颜萍叫声:“不好。”同时上前助战。只拆得三招,耶律燕左腿给拂尘拂中,登时踉跄跌出,腰间撞上桌缘,才不致摔倒。耶律齐见妹子受伤,心神微乱,被李莫愁几下猛攻,不由得连连倒退。6 ]8 E" c7 p6 u& P: [' n+ F( I% d
  那青衣少女见情势危急,纵上前来扶起耶律燕退开。李莫愁于恶斗之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那少女纵起时身法轻盈,显是名家弟子,挥拂尘往她脸上掠去,问道:“姑娘尊姓?尊师是哪一位?”
7 P6 _) E$ A7 g4 k6 Y  i4 R, x- k  二人相隔丈余,但拂尘说到就到,晃眼之间,拂尘丝已掠到她脸前。青衣少女吓了一跳,右手急扬,袖中挥出一根兵刃,将拂尘挡开。李莫愁见这兵刃甚是古怪,晶莹生光,长约三尺,似乎是根牙萧玉笛,心中琢磨:“这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兵刃?”数下急攻,要逼她尽展所长。那少女抵挡不住,杨过与耶律齐忙抢上相救。但实在难敌李莫愁那东发一招、西劈一掌、飘忽灵动的战法,顷刻间险象环生。, Z2 F1 a& L7 @" D9 d: S8 l( ^2 p
  杨过心想:“我们只要稍有疏虞,眼前个个难逃性命。”张口大叫:“好媳妇儿,我的好妹子、穿青衣的好姊姊、耶律好师妹,大家快下楼去散散心罢!这贼婆娘厉害得紧。”四个女子听他乱叫胡嚷,人人脱不了一个“好”
& e# h& q6 |1 s& _1 r5 H  字,都不禁皱起了眉头,眼见情势确是紧迫已极。陆无双首先下搂,青衣少女也扶着耶律燕下去。3 B' f; ^* i+ U' p$ P5 `2 H7 M! g
  两个化子见这几个少年英侠为了自己而与李莫愁打得天翻地覆,有心要上前助战,苦干臂膀断折,动手不得。他两人甚有义气,虽然李莫愁无暇相顾,二人却始终站着不动,不肯先杨过等人逃命。
! K* W1 b. t- Y' Q8 s5 y, n: J  杨过与耶律齐并肩而斗,抵挡李莫愁愈来愈凌厉的招术,接着完颜萍也退下楼去。杨过道:“耶律兄,这里手脚施展不开,咱们下楼打罢。”他想到了人多之处,就可乘机溜走。耶律齐道:“好!”两人并肩从楼梯一步步退下。李莫愁步步抢攻,虽然得胜,心中却大为恼怒:“我生平要杀谁就杀谁,今日却教这两个小子挡住了,若是陆无双这贱人竟因此逃脱,赤练仙子威名何存?”她一意要擒回陆无双,跟着追杀下楼。
1 P. p0 w  X1 }8 v; s# F: k  众人各出全力,自酒楼斗到街心,又自大街斗到荒郊。杨过不住叫嚷:“亲亲媳妇儿,亲亲好妹子,走得越快越好。耶律师妹、青衫姑娘,你们快走罢,咱两个男子汉死不了。”耶律齐却一言不发,他年纪只比杨过稍大几岁,但容色威严,沉毅厚重,全然不同于杨过的轻捷剽悍、浮躁跳脱。二人断后挡敌,耶律齐硬碰硬的挡接敌人毒招,杨过却纵前跃后,扰乱对方心神。) T- X" ], Q$ V5 K+ s
  李莫愁见小龙女始终没有现身,更是放心宽怀,全力施展。杨过和耶律齐毕竟功力和她相差太远,战到此时,二人均已面红心跳,呼呼气喘。李莫愁见状大喜,心道:“不用半个时辰,便可尽取这批小鬼的性命。”, H1 \* ~  w8 t1 k& l8 P
  正激斗间,忽听得空中几声唳鸣,声音清亮,两头大雕往她头顶疾扑下来,四翅鼓风,只带得满地灰沙飞扬,声势惊人。杨过识得这对大雕是郭靖夫妇所养,自己幼时在桃花岛上也曾与双雕一起玩耍,心想双雕既来,郭靖夫妇必在左近,自己反出重阳宫,可不愿再与他相见,忙跃后数步,取出人皮面具戴上。
" m9 Y5 p0 K) k4 N. U/ M1 q  双雕倏左倏右,上下翻飞,不住向李莫愁翅扑喙啄。原来双雕记心甚好,当年吃过她冰魄银针的苦头,一直怀恨在心,此时在空中远远望见,登时飞来搏击,但害怕她银针的厉害,一见她扬手,立即振翅上翔。0 \. l% s7 _/ j, H
  耶律齐瞧得好生诡异,见双雕难以取胜,叫道:“杨兄,咱们再上,四面夹击,瞧她怎地?”正要猱身抢上,忽听东南方马蹄声响,一乘马急驰而至。
% A. t6 M) _9 U' E) V  那马脚步迅捷无比,甫闻蹄声,便已奔到跟前,身长腿高,遍体红毛,神骏非凡。李莫愁和耶律齐都是一惊:“这马怎地如此快法?”马上骑着个红衣少女,连人带马,宛如一块大火炭般扑将过来,只有她一张雪白的脸庞才不是红色。杨过见了双雕红马,早料到马上少女是郭靖、黄蓉的女儿郭芙。5 y4 z3 n# l0 B7 e. i9 G
  只见她一勒马缰,红马倏地立住。这马在急奔之中说定便定,既不人立,复不嘶鸣,神定气闲。耶律齐自幼在蒙古长大,骏马不知见过多少,但如此英物却是从所未见,不由得更是惊讶。他不知此马乃郭靖在蒙古大漠所得的汗血宝马,当年是小红马,此时马齿已增,算来已入暮年,但神物毕竟不同凡马,年岁虽老,仍是筋骨强壮,脚力雄健,不减壮时。4 ^2 U& {' |2 ]. p6 m, _2 m
  杨过与郭芙多年不见,偶尔想到她时,总记得她是个骄纵蛮横的女孩,哪知此时已长成一个颜若春花的美貌少女。她一阵急驰之后,额头微微见汗,双颊被红衣一映,更增娇艳。她向双雕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齐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扫到杨过脸上时,见他身穿蒙古装束,戴了面具后又是容貌怪异,不由得双蛾微蹙,神色间颇有鄙夷之意。) A8 N, M) v4 y2 P0 f3 l' P$ k5 z1 Z; Q
  杨过自幼与她不睦,此番重逢,见她仍是憎恶自己,自卑自伤之心更加强了,心道:“你瞧我不起,难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你爹爹是当世大侠、你妈妈是丐帮帮主、你外公是武学大宗师,普天下武学之士,无一人不敬重你郭家。可是我父母呢?我妈是个乡下女子,我爹不知是谁,又死得不明不白……哼,我自然不能跟你比,我生来命苦,受人侮辱。你再来侮辱,我也不在乎。”他站在一旁暗暗伤心,但觉天地之间无人看重自己,活在世上了无意味。只有师父小龙女对自己一片真心,可是此时又不知去了何方?) n9 N" B0 z/ F7 }) ?9 A0 L) }
  不知今生今世,是否还有重见她的日子?6 ]9 ]- f& C" j2 k' G* C# d
  心中正自难过,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来。两匹马一青一黄,也都是良种,但与郭芙的红马相形之下,可就差得太远。每匹马上骑着一个少年男子,均是身穿黄衫。2 D- e/ X" Y4 a2 [, k% `( r4 S: C
  郭芙叫道:“武家哥哥,又见到这恶女人啦。”马上少年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二人一见李莫愁,她是杀死母亲的大仇人,数年来日夜不忘,岂知在此相见,登时急跃下马,各抽长剑,左右攻了上去。郭芙叫道:“我也来。”从马鞍旁取出宝剑,下马上前助战。
- c- |/ F: Y+ W! E  李莫愁见敌人越战越多,却个个年纪甚轻,眼见两个少年一上来就是面红目赤,恶狠狠的情同拚命,剑法纯正,显然也是名家弟子,接着那红衣美貌少女也攻了上来,一出手剑尖微颤,耀目生光,这一剑斜刺正至,暗藏极厉害的后着,功力虽浅,剑法却甚是奥妙,心中一凛,叫道:“你是桃花岛郭家姑娘?”
; h$ U2 Y* |- S' U  郭芙笑道:“你倒识得我。”刷刷连出两剑,均是刺向她胸腹之间的要害。李莫愁举拂尘挡开,心道:“小女孩儿骄横得紧,凭你这点儿微末本领,竟也敢来向我无礼,若不是忌惮你爹娘,就有十个也一起毙了。”拂尘回转,正想夺下她长剑,突然两胁间风声飒然,武氏兄弟两柄长剑同时指到。他哥儿俩和郭芙都是郭靖一手亲传的武艺,三人在桃花岛上朝夕共处,练的是同样剑法。三人剑招配合得紧密无比,此退彼进,彼上此落,虽非甚么阵法,三柄剑使将开来,居然声势也大是不弱。1 Q, c( G( f  C+ |
  三人二雕连环搏击,将李莫愁围在垓心。若凭他三人真实本领,时刻稍长,李莫愁必能俟机伤得一人,其余二人就绝难自保。但她眼见敌方人多势众,若是一拥而上,倒是不易对敌,若再惹得郭靖夫妇出手,更是讨不了好去,当下拂尘回卷,笑道:“小娃娃们,且瞧瞧赤练仙子耍猴儿的手段!”, B1 W4 N$ f6 V1 ^" l* G6 w
  呼呼呼连进六招,每一招都是直指要害,逼得郭芙与武氏兄弟手忙脚乱,不住跳跃避让,当真有些猴儿的模样。李莫愁左足独立,长笑声中,滴溜溜一个转身,叫道:“凌波,去罢!”师徒俩向西北方奔去。9 d# m$ \, F; F6 @* r
  郭芙叫道:“她怕了咱们,追啊!”提剑向前急追。武氏兄弟展开轻功,随后赶去。李莫愁将拂尘在身后一挥一拂,潇洒自如,足下微尘不起,轻飘飘的似是缓步而行。洪凌波则是发足急奔。郭芙和武氏兄弟用足力气,却与她师徒俩愈离愈远。只有两只大雕才比李莫愁更快,不断飞下搏击。武敦儒眼见今日报仇无望,吹动口哨,召双雕回转。
# f- i2 G$ }% j  耶律齐等生怕三人有失,随后赶来接应,见郭芙等回转,当下上前行礼相见。众人都是少年心性,三言两语就说得极为投机。耶律齐忽然想起,叫道:“杨兄呢?”完颜萍道:“他一个儿走啦。我问他去哪里,他理也不理。”说着垂下头来。, a( \; }1 W# G9 s- T1 N) X' w" ]
  耶律齐奔上一个小丘,四下瞭望,只见那青衣少女与陆无双并肩而行,走得已远,杨过却是没半点影踪。耶律齐茫然若失,他与杨过此次初会,联手拒敌,为时虽无多久,但数次性命出入于呼吸之间,已大起敌忾同仇之心,见他忽然不别而行,倒似不见了一位多年结交的良友一般。* L* E+ q. d$ \# J
  原来杨过见武氏兄弟赶到,与郭芙三人合攻李莫愁,三人神情亲密,所施展的剑法又是极为精妙,数招之间竟将李莫愁赶跑。他不知李莫愁是忌惮郭靖夫妇这才离去,还道三人的剑招之中暗藏极厉害的内力,逼得她非逃不可。当日郭靖送他上终南山学艺,曾大展雄威,打败无数全真道士,武功之高,在他小小心灵中留下了极深印痕,心想郭靖教出来的弟子,武功自然胜己十倍,有了这先入为主的念头,见郭芙等三人一招寻常剑法,也以为其中必含奥妙后着。他越看越是不忿,想起幼时在桃花岛上被武氏兄弟两番殴打,郭芙则在旁大叫:“打得好,用力打!”又想起黄蓉故意不教自己武功,郭靖武功如此高强,却不肯传授,将自己送到重阳宫去受一群恶道折磨,只觉满腔怨愤,不能自己,眼见完颜萍、陆无双、青衣少女、耶律燕四女都是眼望自己,脸有诧异之色,心想:“李莫愁污言骂我姑姑,你们便都信了。你们瞧不起我,那也罢了,怎敢轻视我姑姑?我此刻脸色难看,那是我气不过武氏兄弟和郭芙,气不过郭伯伯、郭伯母,你们便当我跟姑姑有了苟且、因而内心有愧吗?”突然发足狂奔,也不依循道路,只在荒野中乱走。此时他心神异常,只道普天下之人都要与自己为难,却没想自己戴着人皮面具,虽然满脸妒恨不平之色,完颜萍等又如何瞧得见?平白无端的,旁人又怎会笑他?李莫愁恶名满江湖,又是众人公敌,所说的言语谁能信了?
) x6 q3 e; V4 z2 p. P  他本来自西北向东南行,现下要与这些人离得越远越好,反而折返西北。
3 O) x# y$ _" l- ~$ `" z3 M  心中混乱,厌憎尘世,摘下面具,只在荒山野岭间乱走,肚子饥了,就摘些野果野菜果腹。越行越远,不到一个月,已是形容枯槁,衣衫破烂不堪,到了一处高山丛中。他也不知这是天下五岳之一的华山,但见山势险峻,就发狠往绝顶上爬去。
" \9 K$ X7 D9 ?# P1 F1 o; ]4 K- [3 ]0 m  他轻功虽高,但华山是天下之险,却也不能说上就上。待爬到半山时,天候骤寒,铅云低压,北风渐紧,接着天空竟飘下一片片的雪花。他心中烦恼,尽力折磨自己,并不找地方避雪,风雪越大,越是在巉崖峨壁处行走,行到天色向晚,雪下得一发大了,足底溜滑,道路更是难于辨认,若是踏一个空,势必掉在万仞深谷中跌得粉身碎骨。他也不在乎,将自己性命瞧得极是轻贱,仍是昂首直上。
' Y: ?- ^6 ^- m; d( b& Y/ P; E( O  又走一阵,忽听身后发出极轻的嗤嗤之声,似有甚么野兽在雪中行走,杨过立即转身,只见后面一个人影晃动,跃入了山谷。
2 n: l0 N- f- w: U- f$ [# K# c8 q* @5 h- T, `  杨过大惊,忙奔过去,向谷中张望,只见一人伸出三根手指钩在石上,身子却是凌空。杨过见他以三指之力支持全身,凭临万仞深谷,武功之高,实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于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老前辈请上来!”
; ?8 G* o# L& J( g! a  l  那人哈哈大笑,震得山谷鸣响,手指一捺,已从山崖旁跃了上来,突然厉声喝问:“你是藏边五丑的同党不是?大风大雪,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在这里干甚么?”% f/ H- g1 J9 d4 T4 @# f, l
  杨过被他这般没来由的一骂,心想:“大风大雪,三更半夜,我鬼鬼祟祟的到底在这里干甚么了?”触动心事,突然间放声大哭,想起一生不幸,受人轻贱,自己敬爱之极的小龙女,却又无端怪责,抉绝而去,此生多半再无相见之日,哭到伤心处,真是愁肠千结,毕生的怨愤屈辱,尽数涌上心来。) |% F/ O) h2 F# R
  那人起初见他大哭,不由得一怔,听他越哭越是伤心,更是奇怪,后来见他竟是哭得没完没了,突然之间纵声长笑,一哭一笑,在山谷间交互撞击,直震得山上积雪一大块一大块的往下掉落。5 i5 ]2 V0 M; E$ C- s# _
  杨过听他大笑,哭声顿止,怒道:“你笑甚么?”那人笑道:“你哭甚么?”杨过待要恶声相加,想起此人武功深不可测,登时将愤怒之意抑制了,恭恭敬敬的拜将下去,说道:“小人杨过,参见前辈。”那人手中拿着一根竹棒,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挑,杨过也不觉有甚么大力逼来,却身不由自主的向后摔去。依这一摔之势,原该摔得爬也爬不起来,但他练过头下脚上的蛤蟆功,在半空顺势一个筋斗,仍是好端端的站着。
/ j0 v; q3 ^8 N4 t  b, U  这一下,两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凭杨过目前的武功,要一出手就摔他一个筋斗,虽是李莫愁、丘处机之辈也万万不能;而那人见他一个倒翻筋斗之后居然仍能稳立,也不由得另眼相看,又问:“你哭甚么?”+ b; |" s/ J7 z5 g  ^: |
  杨过打量他时,见他是个须发俱白的老翁,身上衣衫破烂,似乎是个化子,虽在黑夜,但地下白雪一映,看到他满脸红光,神采奕奕,心中肃然起敬,答道:“我是个苦命人,活在世上实是多余,不如死了的干净。”6 ]& J+ C0 ]+ |  }8 X
  那老丐听他言辞酸楚,当真是满腹含怨,点了点头,问道:“谁欺侮你啦?快说给你公公听。”杨过道:“我爹爹给人害死,却不知是何人害他。
9 A& {1 i4 s0 X7 X3 O; ?2 h* V7 C  我妈又生病死了,这世上没人怜我疼我。”那老丐“嗯”了一声,道:“这是可怜哪。教你武功的师父是谁?”杨过心想:“郭伯母名儿上是我师父,却不教我半点武功。全真教的臭道士们提起来就令人可恨。欧阳锋是我义父,并非师父。我的武功是姑姑教的,但她说要做我妻子,我如说她是我师父,她是要生气的。王重阳祖师、林婆婆石室传经,又怎能说是我师父?我师父虽多,却没一个能提。”那老丐这一问触动他的心事,猛地里又放声大哭,叫道:“我没师父,我没师父!”那老丐道:“好啦,好啦!你不肯说也就罢了。”杨过哭道:“我不是不肯说,是没有。”- Y- C7 j0 ^- U& v, [# n; X
  那老丐道:“没有就没有,又用得着哭?你识得藏边五丑么?”杨过道:“不识。”那老丐道:“我见你一人黑夜行走,还道是藏边五丑的同党,既然不是,那便很好。”+ K! X' h9 X  |! u  j  s0 b% X
  此人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他将丐帮帮主的位子传了给黄蓉后,独个儿东飘西游,寻访天下的异味美食。广东地气和暖,珍奇食谱最多。他到了岭南之后,得其所在,十余年不再北返中原。& Y8 K9 C9 p9 c6 y5 v3 Q1 j* k- X  e7 k
  那百粤之地毒蛇作羹,老猫熟盅,斑鱼似鼠,巨虾称龙,肥蚝炒响螺,龙虱蒸禾虫,烤小猪而皮脆,煨果狸则肉红,洪七公如登天界,其乐无穷。
! K9 j' W6 i( k' I% p2 c  U  偶尔见到不平之事。便暗中扶危济困,杀恶诛奸,以他此时本领,自是无人得知他来踪去迹。有时偷听丐帮弟子谈话,得知丐帮在黄蓉、鲁有脚主持下太平无事,内消污衣、净衣两派之争,外除金人与铁掌帮之逼,他老人家无牵无挂,每日里只是张口大嚼、开喉狂吞便了。* `* g! n( a$ m4 E5 V0 }+ t
  这一年藏边五丑中的第二丑在广东滥杀无辜,害死了不少良善。洪七公嫉恶如仇,本拟随手将他除去,但想杀他一人甚易,再寻余下四丑就难了,因此上暗地跟踪,要等他五丑聚会,然后一举屠绝,不料这一跟自南至北,千里迢迢,竟跟上了华山。此时四丑已集,尚有大丑一人未到,却在深夜雪地里遇到杨过。
# t* d/ E, s6 B0 _  洪七公道:“咱们且不说这个,我瞧你肚子也饿啦,咱们吃饱了再说。”
+ f% O# l/ J0 k  于是扒开雪地,找些枯柴断枝生了个火堆。杨过帮他捡拾柴枝,问道:“煮甚么吃啊?”洪七公道:“蜈蚣!”  b( r  h6 Z* C+ {# `
  杨过只道他说笑,淡淡一笑,也不再问。洪七公笑道:“我辛辛苦苦的从岭南追赶藏边五丑,一直来到华山,若不寻几样异味吃吃,怎对得起它?”
: `5 ~1 c/ A9 H  说着拍了拍肚子。杨过见他全身骨骼坚朗,只这个大肚子却肥肥的有些累赘。+ o# j: @! c" Q+ I4 F3 T0 ]7 x
  洪七公又道:“华山之阴,是天下极阴寒之处,所产蜈蚣最为肥嫩。广东天时炎热,百物快生快长,蜈蚣肉就粗糙了。”杨过听他说得认真,似乎并非说笑,心中好生疑惑。9 H" h/ G1 J2 t. u9 h
  洪七公将四块石头围在火旁,从背上取下一只小铁锅架在石上,抓了两团雪放在锅里,道:“跟我取蜈蚣去罢。”几个起落,已纵到两丈高的峭壁上。杨过见山势陡峭,不敢跃上。洪七公叫道:“没中用的小子,快上来!”
9 w, y/ A$ b, D# p% t. B  杨过最恨别人轻贱于他,听了此言,咬一咬牙,提气直上,心道:“怕甚么?* U/ W# r/ a$ S
  摔死就摔死罢。”胆气一粗,轻功施展时便更圆转如意,紧紧跟在洪七公之后,十分险峻滑溜之处,居然也给他攀了上去。
( V4 u, V! m2 v1 N: H- @  只一盏茶时分,两人已攀上了一处人迹不到的山峰绝顶。洪七公见他有如此胆气轻功,甚是喜爱,以他见识之广博,居然看不出这少年的武功来历,欲待查问,却又记挂着美食,当下走到一块大岩石边,双手抓起泥土,往旁抛掷,不久土中露出一只死公鸡来。杨过大是奇怪,道:“咦,怎么有只大公鸡?”随即省悟:“啊,是你老人家藏着的。”
2 s' E1 I& C) O* [3 g5 y  洪七公微微一笑,提起公鸡。杨过在雪光掩映下瞧得分明。只见鸡身上咬满了百来条七八寸长的大蜈蚣,红黑相间,花纹斑斓,都在蠕蠕而动。他自小流落江湖,本来不怕毒虫,但蓦地里见到这许多大蜈蚣,也不禁怵然而惧。洪七公大为得意,说道:“蜈蚣和鸡生性相克,我昨天在这儿埋了一只公鸡,果然把四下里的蜈蚣都引来啦。”
+ S$ J% {/ s( {: |+ b9 m  当下取出包袱,连鸡带蜈蚣一起包了,欢天喜地的溜下山峰。杨过跟随在后,心中发毛:“难道真的吃蜈蚣?瞧他神情,又并非故意吓我。”这时一锅雪水已煮得滚热,洪七公打开包袱,拉住蜈蚣尾巴,一条条的抛在锅里。/ |7 N+ V# S0 \- V& }% U& ~
  那些蜈蚣挣扎一阵,便都给烫死了。洪七公道:“蜈蚣临死之时,将毒液毒尿尽数吐了出来,是以这一锅雪水剧毒无比。”杨过将毒水倒入了深谷。; H7 A" ~, q* ~
  只见洪七公取出小刀,斩去蜈蚣头尾,轻轻一捏,壳儿应手而落,露出肉来,雪白透明,有如大虾,甚是美观。杨过心想:“这般做法,只怕当真能吃也未可知。”洪七公又煮了两锅雪水,将蜈蚣肉洗涤干净,再不余半点毒液,然后从背囊中取出大大小小七八个铁盒来,盒中盛的是油盐酱醋之类。
  h6 g' f2 R+ Z. B3 L  他起了油锅,把蜈蚣肉倒下去一炸,立时一股香气扑向鼻端。杨过见他狂吞口涎,馋相毕露,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5 r9 E# o: A* t( z! }* m4 y  洪七公待蜈蚣炸得微黄,加上作料拌匀,伸手往锅中提了一条上来放入口中,轻轻嚼了几嚼,两眼微闭,叹了一口气,只觉天下之至乐,无逾于此矣,将背上负着的一个酒葫芦取下来放在一旁,说道:“吃蜈蚣就别喝酒,否则蹧蹋了蜈蚣的美味。”他一口气吃了十多条,才向杨过道:“吃啊,客气甚么?”杨过摇头道:“我不吃。”洪七公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我见过不少英雄汉子,杀头流血不皱半点眉头,却没一个敢跟我老叫化吃一条蜈蚣。嘿嘿,你这小子毕竟也是个胆小鬼。”
3 ?, R. K4 d/ S2 G& C; G' R! Z2 Z  杨过被他一激,心想:“我闭着眼睛,嚼也不嚼,吞他几条便是,可别让他小觑了。”当下用两条细树枝作筷,到锅中央了一条炸蜈蚣上来。洪七公早猜中他心意,说道:“你闭着眼睛,嚼也不嚼,一口气吞他十几条,这叫做无赖撒泼,并非英雄好汉。”杨过道:“吃毒虫也算是英雄好汉?”洪七公道:“天下大言不惭自称英雄好汉之人甚多,敢吃蜈蚣的却找不出几个。”1 K9 n$ |" L! x7 w$ w( c$ F
  杨过心想:“除死无大事。”将那条蜈蚣放在口中一嚼。只一嚼将下去,但觉满嘴鲜美,又脆又香,清甜甘浓,一生之中从未尝过如此异味,再嚼了几口,一骨碌吞了下去,又去夹第二条来吃,连赞:“妙极,妙极。”
& `5 u  Y, F9 C/ ?* N5 Q  洪七公见他吃得香甜,心中大喜。二人你抢我夺,把百余条大蜈蚣吃得干干净净。洪七公伸舌头在嘴边舔那汁水,恨不得再有一百条蜈蚣下肚才好。
# |( m+ g" b8 U' [# Z% w3 {  杨过道,“我把公鸡再去埋了,引蜈蚣来吃。”洪七公道,“不成啦,一来公鸡的猛性已尽,二来近处已无肥大蜈蚣留下。”忽地伸个懒腰,打个呵欠,仰天往雪地里便倒,说道,“我急赶歹徒,已有五日五夜没睡,难得今日吃一餐好的,要好好睡他三天,便是天塌下来,你也别吵醒我。你给我照料着,别让野兽乘我不觉,一口咬了我半个头去。”杨过笑道:“遵命。”洪七公闭上了眼,不久便沉沉睡去。
. F' }3 {/ r0 \' Q2 z  杨过心想:“这位前辈真是奇人。难道当真会睡上三天?管他是真是假,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便等他三天就是。”那华山蜈蚣是天下至寒之物,杨过吃了之后,只觉腹中有一团凉意,于是找块岩石坐下,用功良久,这才全身舒畅。此时满天鹅毛般的大雪兀自下个不停,洪七公头上身上盖满了一层白雪,犹如棉花一般。人身本有热气,雪花遇热即熔,如何能停留在他脸上?* c: E, H1 X8 f' X8 E
  杨过初时大为不解,转念一想,当即省悟:“是了,他睡觉时潜行神功,将热气尽数收在体内。只是好端端一个活人,睡着时竟如僵尸一般,这等内功,委实可惊可羡。姑姑让我睡寒玉床,就是盼望我日后也能练成这等深厚内功。唉,寒玉床哪寒玉床!”( L* n) }% e* b3 k5 z" w2 Z  ^5 \+ D
  眼见天将破晓,洪七公已葬身雪坟之中,惟见地下高起一块,却已不露人形。杨过并无倦意,但见四下里都是暗沉沉地,忽听得东北方山边有刷刷的踏雪之声,凝神望去,只见五条黑影急奔而来,都是身法迅捷,背上刀光闪烁。杨过心念一动:“多半是这位老前辈所说的藏边五丑。”忙在一块大岩石后边躲起。% V) M7 Z* g1 N/ |0 L
  不多时五人便奔到岩石之前。一人“咦”的一声,叫道:“老叫化的酒葫芦!”另一人颤声道:“他……他在华山?”五人脸现惊惶之色,聚在一起悄悄商议。突然间五人同时分开,急奔下峰。山峰上道路本窄,一人只奔出几步,就踏在洪七公身上,只觉脚下柔软,“啊”的一声大叫。其余四人停步围拢,扒开积雪,见洪七公躺在地上,似已死去多时。五人大喜,伸手探他鼻息,已没了呼吸,身上也是冰凉一片。五人欢呼大叫,乱蹦乱跳,当真比拾到奇珍异宝还要欢喜百倍。! l6 ?  P# r( ~" R0 B
  一人道:“这老叫化一路跟踪,搞得老子好惨,原来死在这里。”另一人道:“洪七公这老贼武功了得,好端端的怎会死了?”又一人道:“武功再好,难道就不死了?你想想,老贼有多大年纪啦。”其余四人齐声称是,说道:“天幸阎罗王抓了他去,否则倒是难以对付。”首先那人道:“来,大伙儿来剁这老贼几刀出出气!任他九指神丐洪七公英雄盖世,到头来终究给藏边五雄剁成了他妈的十七廿八块。”0 H3 ~( n2 Q1 Q( [
  杨过心道:“原来这位老前辈便是洪七公,难怪武功如此了得。”洪七公的名头和“降龙十八掌”等绝技,他曾听小龙女在闲谈时说过,但洪七公的形貌脾气,当年连林朝英也不大清楚,小龙女自然不会知道,他手中扣了玉蜂针,心想五人难以齐敌,只得俟机偷发暗器,伤得三两人后,余下的就好打发了。但随即听那人说要剁几刀出气,只怕他们伤了洪七公,不及发射暗器,立即大喝一声,从岩石后跃将出来。他没有兵刃,随手捡起两根树枝,快招连发,分刺五人。这五招迅捷异常,就可惜先行喝了一声,五丑有了提防,否则总会有一二人给他刺中。饶是如此,五丑也已经颇为狼狈,窜闪挡架,才得避开。
! g, r# ]* V; a  五人转过身来,见只是个衣衫褴楼的少年,手中拿了两段枯柴,登时把惊惧之心去了八九。那大丑喝道:“臭小子,你是丐帮的小叫化不是?你的老叫化祖宗西天去啦,快跪下给五位爷爷磕头罢。”& X* o# _1 U. E3 O, J
  杨过见了五人刚才闪避的身法,已约略瞧出他们的武功。五丑均使厚背大刀,武功是一师所传,功夫有深浅之别,家数却是一般。若论单打独斗,自己必可胜得,但如五人齐上,却又抵敌不过,听大丑叫自己磕头,便道:“是,小人给五位爷磕头。”抢上一步,拜将下去。他跪下拜倒的这一招“前恭后踞”,当年孙婆婆便曾使过,于全真道人张志光出其不意之际掷出瓷瓶,差一点便打瞎了他眼睛,此刻杨过“前恭后踞”之后,接着是一招“推窗望月”,突然双手横扫,两根枯柴分左右击出。# S1 ^, \5 c$ }: C/ w
  他左边是二丑,右边是三丑。这一招“推窗望月”甚是阴毒,三丑功夫较高,急忙竖刀挡架,被他枯柴打在刀背上,虎口发热,大刀险些脱手。五丑却被扫中了脚骨,喀喇一声,脚骨虽不折断,却已痛得站不起身。其余四丑大怒,四柄单刀呼呼呼呼的劈来。杨过身法灵便,东西闪避,四丑一时奈何不了他。斗了一阵,五丑一跷一拐加入战团,恼怒异常,出手犹似拚命。3 Q% Q" }  W& s
  杨过轻功远在五人之上,若要逃走,原亦不难,但他挂念着洪七公,只怕一步远离,五人就下毒手。可是敌不过五人联手,顷刻间便连遇险招,当即俯身抱起洪七公,右手舞动枯柴夺路而行,提一口气,发足奔出十余丈。
1 ^" I5 n- R( C2 s4 {/ Z& m  藏边五丑随后赶来。
5 g' U7 \  W- {' _1 d, s' v9 @  杨过只觉手中的洪七公身子冰冷,不禁暗暗着慌,心想他睡得再沉,也决无不醒之理,莫非真的死了?叫道:“老前辈,老前辈!”洪七公毫不动弹,宛似死尸无异,只是并非僵硬而已。杨过伸手去摸他心时,似乎尚在微微跳动,鼻息却是全无。7 E+ A. v; g. a* G, c' ?5 E% o! [% ?
  这稍一停留,大丑已然追到,只是他见杨过武功了得,心存忌惮,不敢单独逼近,侍得等齐二丑、四丑,杨过又已奔出十余丈外。藏边五丑见他只是往峰顶攀上,眼见那山峰只此一条通路,心想你难道飞上天去?倒也并不着急,一步步的追上山道越行越险,杨过转过一处弯角,见前面山道狭窄之极,一人通行也不大容易,窄道之旁便是万丈深渊,云缭雾绕,不见其底,心想:“此处最好,我就在这里挡住他们。”当下加快脚步冲过窄道,将洪七公放在一块大岩石畔,立即转身,大丑已奔到窄道路口,杨过直冲过去,喝道:“丑八怪,你敢来吗?”
  b$ ?; N( x6 X" N( p/ N/ L  那大丑真怕给他一撞之下,一齐掉下深谷,急忙后退。杨过站在路口,是时朝阳初升,大雪已止,放眼但见琼瑶遍山,水晶匝地,阳光映照白雪,更是瑰美无伦。
8 i, r" D/ J! s7 A6 P& _  杨过将人皮面具往脸上一罩,喝道:“你丑还是我丑?”藏边五丑的相貌固然难看,可也不是怪异绝伦,那一个“丑”字,倒是指他们的行径而言的居多。这时见杨过双手往脸上一抹,突然变了一副容貌,脸皮蜡黄,神情木然,竟如坟墓中钻出来的僵尸一般,五丑面面相觑,无不骇然。' }* h7 z8 n  f" B/ _
  杨过慢慢退到窄道的最狭隘处,使个“魁星踢斗势”,左足立地,右足朝天踢起,身子在晓风中轻轻晃动。瞬时之间,只觉英雄之气充塞胸臆,敌人纵有千军万马冲来,我便也是这般一夫当关。
9 J( E8 e  u$ X" K$ \# D# S- \* Q4 M  五丑心中嘀咕:“丐帮中哪里钻出来这样一个古怪少年?”眼见地势奇险,不敢冲向窄道,聚首相议:“咱们守在这里,轮流下山取食,不出两日,定教他饿得筋疲力尽。”当下四人一字排在桥头,由二丑下山去搬取食物。
$ E8 d4 k( Y3 X  双方便如此僵持下来,杨过不敢过去,四丑也不敢过来。
' c$ I/ C7 t: p) I  到第二日上,二丑取来食物,五人张口大嚼,食得嗒嗒有声。杨过早已饥火中烧,回首看洪七公时,只见他与一日之前的姿势丝毫无变,心想:“他若是睡着,睡梦中翻个身也是有的,如此一动不动,只怕当真死了。再挨一日,我饿得力弱,更加难以抵敌,不如立即冲出,还能逃生。”缓缓站起身来,又想:“他说过要睡三日,吩咐我守着照料,我已亲口答应过了,怎可就此舍他而去?”当下强忍饥饿,闭目养神。! a* K7 }+ i1 w' B9 c( t- n
  到第三日上,洪七公仍与两日前一般僵卧不动,杨过越看越是疑心,暗想:“他明明已经死了,我偏守着不走,也太傻了。再饿得半日,也不用这五个丑家伙动手,只怕我自己就饿死了。”抓起山石上的雪块,吞了几团,肚中空虚之感稍见缓和,心想:“我对父母不能尽孝,对姑姑不起,又无兄弟姊妹,连好朋友也无一个,‘义气’二字,休要提起。这个‘信’字,好歹要守他一守。”又想:“郭怕母当年和我讲书,说道古时尾生与女子相约,候于桥下,女子未至而洪水大涨,尾生不肯失约,抱桥柱而死,自后此人名扬百世。我杨过遭受世人轻贱,若不守此约,更加不齿于人,纵然由此而死,也要守足三日。”
' v/ k) H0 ]2 |: c/ p9 F3 b+ u  一夜一日眨眼即过,第四日一早,杨过走到洪七公身前,探他呼吸,仍是气息全无,不禁叹了一口气,向他作了一揖,说道:“洪老前辈,我已守了三日之约,可惜前辈不幸身故。弟子无力守护你的遗体,只好将你抛入深谷,免受奸人毁辱。”当下抱起他的身子,走向窄道。
% w- h9 @% z) W( w& R5 e  五丑只道他难忍饥饿,要想逃走,当即大声吆喝,飞奔过来。杨过大喝一声,将洪七公往山谷中一抛,对着大丑疾冲过去。 , r) z* z  R  a) O0 p) H
 
$ e! |; z; U% H2 ~1 J" C5 T5 a第十一回 风尘困顿" P$ B, i9 l9 ~5 \- Q* `' i; ?
  杨过只奔出两步,突然间头顶一阵劲风过去,一个人从他头顶窜过,站在他与五丑之间,笑道:“这一觉睡得好痛快!”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
$ _2 D1 t8 }# Q* N  这一下杨过大喜过望,五丑惊骇夫色。原来洪七公初时是在雪中真睡,待得被五丑在身上踏了一脚,自然醒了。他存心试探,瞧这少年能否守得三日之约,每当杨过来探他鼻息,便闭气装死。直到此刻,才神威凛凛的站在窄道路口。他左手划个半圆,右手一掌推出,正是生平得意之作“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大丑不及逃避,明知这一招不能硬接,却也只得双掌一并,奋力抵挡。9 K7 _7 I% d( e( Q2 _4 B
  洪七公掌力收发自如,当下只使了一成力,但大丑已感双臂发麻,胸口疼痛。二丑见他势危,生怕被洪七公掌力震入深谷,忙伸双手推他背心,洪七公掌力加强,二丑向后一仰,险些摔倒。四丑站在其后,伸臂相扶。洪七公的掌力跟着传将过来,接着四丑传三丑,三丑又传到最后的五丑身上。这五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转瞬之间,就要被洪七公运单掌之力,一鼓击毙。
# f0 n& M: D8 {0 l+ O9 u  洪七公笑道:“你们五个家伙作恶多端,今日给老叫化一掌震死,想来死也瞑目。”五人扎定马步,鼓气怒目,合力与他单掌相抗,只觉压力越来越重,胸口烦恶,渐渐每喘一口气都感艰难。& i% F7 c* ?. X) }
  洪七公突然“咦”的一声,显得十分诧异,将掌力收回了八成,说道:“你们的内功很有些儿门道,你们的师父是谁?”
' [5 b, O4 t) C. p  大丑双掌仍是和他相抵,气喘吁吁的道:“我们……是……是达尔巴师父……的……的门下。”洪七公摇头道:“达尔巴?没听见过。嗯,你们内力能互相传接,这门功夫很了不起哪。”/ p6 I5 _8 C2 |7 W$ W
  杨过心想:“能得洪老前辈说一句‘很了不起’,那是当真了不起了。
) d0 ^6 o; j' m- \* x0 e  可是我看这五个家伙也平平无奇,没一个打得过我。”  n/ G8 M8 q" e" c5 l5 v% @6 ]( Q  n
  只听洪七公又道:“你们是甚么门派的?”大丑道:“我们的师父,是……是西藏圣……圣僧……金轮法王门下二……二弟子……”洪七公又摇摇头,说道:“西藏圣僧、金轮法王?没听见过。西藏有个和尚,叫甚么灵智上人,倒见过的,他武功强过你们,但所学的不是上乘功夫。你们学得功夫很好,嗯,大有道理。你去叫你们祖师爷来,跟我比划比划。”
2 X& f. \& L1 I/ C2 |# h- h  大丑道:“我们祖师爷是圣僧……活菩萨,蒙古第一国师,神通广大、天下无敌,怎……怎能……”二丑听得洪七公语气中有饶他们性命之意,但大丑这般说,正是自断活路,忙道:“是,是。我们去请粗师爷来,跟洪老前辈切磋……切……切……也只有我们祖师爷,才能跟洪七前辈动手。我们小辈……跟你提……提……酒……酒葫芦几……也……也……不……”
/ W: s% J7 f# N& Y% Q$ p+ f  站在这当口,只听锋、锋、锋几声响处,山角后转出来一人,身子颠倒,双手各持石块,撑地而行,正是西毒欧阳锋。杨过失声大叫:“爸爸!”欧阳锋恍若未闻,跃到五丑背后,伸出右足在他背心上一撑,一股大力通过五人身子一路传将过去。6 O- i, o; G# x. D
  洪七公见欧阳锋斗然出现,也是大吃一惊,听杨过叫他“爸爸”,心想原来这小子是他儿子,难怪如此了得,只觉手上一沉,对方力道涌来,忙加劲反击。+ Y6 T! t% t  [0 o8 \
  自华山二次论剑之后,十余年来洪七公与欧阳锋从未会面。欧阳锋神智虽然胡涂,但逆练九阴真经,武功愈练愈怪,愈怪愈强。洪七公曾听郭靖、黄蓉背诵真经中的一小部分,与自己原来武功一加印证,也是大有进境,毕竟正胜于逆,虽然所知不多,却也不输于西毒。两人数十年前武功难分轩轾,此后各有际遇,今日在华山第三度相逢,一拚功力,居然仍是不分上下。就可怜藏边五丑夹在当世两大高手之间,作了试招的垫子、练拳的沙包,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呼吸紧一阵、缓一阵,周身骨骼格格作响,比经受任何酷刑更要惨上百倍。) C) Y& v% I$ v5 f0 C! e  \9 K. p9 g
  欧阳锋忽问:“这五个家伙学的内功很好。是甚么门派?”杨过心想:“连我义父也说他们学的内功很好,这五丑果然不是寻常之辈。”只听洪七公道:“他们说是甚么西藏圣僧金轮法王的徒孙。”欧阳锋道:“这个金轮法王跟你相比,谁厉害些?”洪七公道:“不知道,或许差不多罢。”欧阳锋道:“比我呢?”洪七公道:“比你厉害些。”欧阳锋一怔,叫道:“不信!”0 Y4 J6 U: M% i% Y4 F8 o% K
  两人说话之际,手足仍是继续较劲。洪七公连发几次不同掌力,均被欧阳锋在彼端以足力化解,接着他足上加劲,却也难使洪七公退让半寸。二人一番交手,各自佩服,同时哈哈大笑,向后跃开。& H: {4 R1 P# y: g$ }/ ]6 u0 r
  藏边五丑身上的压力骤失,不由得摇摇晃晃,就如喝醉了酒一般。五人给这两大高手的内力前后来回交逼,五脏六腑均受重伤,筋酥骨软,已成废人,便是七八岁的小儿也敌不过了。洪七公喝道:“五名奸贼,总算你们大限未到,反正今后再也不能害人,快给我滚罢。记得回去跟你们袒师爷金轮法王说,叫他快到中原来,跟我较量较量。”欧阳锋道:“跟我也较量较量。”
+ A7 w; Q. }3 V$ n# ]% R6 X  藏边五丑连声答应,脚步蹒跚,相携相扶的狼狈下峰。欧阳锋翻身正立,斜眼望着洪七公,依稀相识,喝道:“喂,你武功很好啊,你叫甚么名字?”洪七公一听,又见他脸上神色迷茫,知他十余年前发疯之后,始终未曾痊愈,于是说道:“我叫欧阳锋,你叫甚么名字?”欧阳锋心头一震,觉得“欧阳锋”这三字果然好熟,但自己叫甚么名字,实在想不起来,摇头道:“我不知道。喂,我叫甚么名字?”洪七公哈哈笑道:“你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快回家想想罢。”欧阳锋怒道:“你一定知道,你跟我说,”洪七公道:“好罢,你名叫臭蛤蟆。”“蛤蟆”两字,欧阳锋是十分熟悉的,听来有些相似,但细细想却又不是。9 W/ \; F, j& Y. H8 S$ S9 k$ d5 l
  他与洪七公是数十年的死仇,憎恶之意深印于脑,此时虽不明所以,但自然而然的见到他就生气。洪七公见他呆呆站立,目中忽露凶光,暗自戒备,果然听他大吼一声,恶狠狠的扑将上来,当下不敢怠慢,出手就是降龙十八掌的掌法。两人襟带朔风,足踏寒冰,在这宽仅尺许的窄道上各逞平生绝技,倾力以搏。一边是万丈深渊,只要稍有差失,便是粉身碎骨之祸,比之平地相斗,倍增凶险。二人此时年事已高,精力虽已衰退,武学上的修为却俱臻炉火纯青之境,招数精奥,深得醇厚稳实之妙诣,只拆得十余招,两人不由得都是心下钦佩。欧阳锋叫道,“老家伙厉害得很啊。”洪七公笑道:“臭蛤蟆也了不起。”
7 f; H# ^3 F% m) m# `/ q! x3 }% o2 a  杨过见地势险恶,生怕欧阳锋掉下山谷,但有时见洪七公遇窘,不知不觉竟也盼他转危为安。欧阳锋是他义父,情谊自深,然洪七公慷慨豪迈,这随身以俱的当世大侠风度,令他一见便为之心折。他在饥寒交迫之中,甘冒大险为洪七公苦熬三日三夜,三昼夜中两人虽不交一言片语,在杨过心中,却便如已与他共历了千百次生死患难一般。
# h5 q8 B! ^0 Y! K$ R: g  拆了数十招后,杨过见二人虽在对方凌厉无伦的攻击之下总是能化险为夷,便不再挂虑双方安危,只潜心细看奇妙武功九阴真经乃天下武术总纲,他所知者虽只零碎片断,但时见二人所使招数与真经要义暗合,不由得惊喜无已,心想:“真经中平平常常一句话,原来能有这许多推衍变化。”
7 H) O3 o8 @3 P, y) M/ G$ v4 W/ j  堪堪拆到千余招,二人武功未尽,但年纪老了,都感气喘心跳,手脚不免迟缓。杨过叫道:“两位打了半日,想必肚子饿了,大家来饱吃一顿再比如何?”洪七公听到一个“吃”字,立即退后,连叫:“妙极,妙极!”杨过早见五丑用竹篮携来大批冷食,放在一旁,于是奔去提了过来,打开篮盖,但见冻鸡冻肉、白酒冷饭,一应俱全。洪七公大喜,抢过一只冻鸡,忙不迭的大口咬落,吃得格格直响。
( G4 g+ s4 n3 r) z( j' V  杨过拿了一块冻肉递给欧阳锋,柔声道:“爸爸,这些日子你在哪儿?”4 _4 r5 x. s! O2 y5 i: E; z
  欧阳锋瞪着眼睛道:“我在找你。”杨过胸口一酸,心想:“世上毕竟也有如此真心爱我的人。”拉着他的手臂,说道:“爸爸,你就是欧阳锋。这位洪老前辈是好人,你别跟他打架了。”! U8 n6 m" O9 ^+ _( R
  欧阳锋指着洪七公,道:“他是欧阳锋,欧阳锋是坏人。”杨过见他神智错乱,心下难过。洪七公笑道:“不错,欧阳锋是坏人,欧阳锋该死。”
. P# M2 W+ ~& Z) b5 N( b6 t' \; f  欧阳锋望望洪七公,望望杨过,双眼发直,竭力回忆思索,但脑海中始终乱成一团。- o# n# @9 j% _. A& X5 N
  杨过服侍欧阳锋吃了些食物,站起身来,向洪七公道:“洪老前辈,他是我的义父。你怜他身患重病,神智胡涂,别跟他为难了罢。”洪七公听他这么说,连连点头,道:“好小子,原来他是你义父。”
& m: K) I3 t9 H7 J2 B9 c  哪知欧阳锋突然跃起,叫道:“欧阳锋,咱们拳脚比不出胜败,再比兵器。”洪七公摇摇头道:“不比啦,算你胜就是。”欧阳锋道:“甚么胜不胜的?我非杀了你不可。”回手折了一根树枝,拉去枝叶,成为一条棍棒,向洪七公兜头击落。他的蛇杖当年纵横天下,厉害无比,现下杖头虽然无蛇,但这一杖击将下来,杖头未至,一股风已将杨过逼得难以喘气。杨过急忙跃开躲避,看洪七公时,只见他抬起地下一根树枝,当作短棒,二人已斗在一起。洪七公的打狗棒法世间无双,但轻易不肯施展,除此之外尚有不少精妙棒法,此时便逐一使将出来。& F& n$ U! Z/ J3 `* P  j
  这场拚斗,与适才比挤拳脚又是另一番光景,但见杖去神龙夭矫,棒来灵蛇盘舞,或似长虹经天,或若流星追月,只把杨过瞧得惊心动魄,如醉如痴。5 `+ \' [5 H( Z8 g) _* h) |2 j9 H
  二人杖去棒来,直斗到傍晚,兀自难分胜败。杨过见地势险恶,满山冰雪极是滑溜,二人年事已高,再斗下去必有失门,大声呼喝,劝二人罢斗。
' f$ G8 I! z( g9 q& ~) V( K- n, F  但洪七公与欧阳锋斗得兴起,哪肯停手?杨过见洪七公吃食时的馋相,心想若以美味引动,或可收效,于是在山野间挖了好些山药、木薯,生火烤得喷香。
. Z0 b$ ?- V6 y* \# }  洪七公闻到香气,叫道:“臭蛤蟆,不跟你打啦,咱们吃东西要紧。”
4 ^" k  h# s8 \, u$ a2 S3 Z  奔到杨过身旁,抓起两枚山药便吃,虽然烫得满嘴生疼,还是含糊着连声称赞。欧阳锋跟着赶到,举木杖往他头顶劈下。洪七公却不避让,拾起一枚山药往他抛去,叫道:“吃罢!”欧阳锋一呆,顺手接过便吃,浑忘了适才的恶斗。/ b7 ]$ X' M* ^; s$ @
  当晚三人就在岩洞中睡觉。杨过想帮义父回复记忆,向他提及种种旧事。# M2 Q9 e( ]' V! m
  欧阳锋总是呆呆不答,有时伸拳用力敲打自己脑袋,显是在竭力思索,但茫无头绪,十分苦恼。杨过生怕他反而更加疯了,当下劝他安睡,自己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思索二人的拳法掌法,越想越兴奋,忍不住起身悄悄比拟,但觉奥妙无穷,练了半夜,直到倦极才睡。7 z+ s( L3 r% n6 U7 @' l
  次晨一早,杨过尚未睡醒,只听得洞外呼呼风响,夹着吆喝纵跃之声,急忙奔出,只见洪七公又与欧阳锋斗得难分难解。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两位老人家返老还童,这种架又有甚么好打?”只得坐在一旁观看,但见洪七公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条理分明,欧阳锋的招数却难以捉摸,每每洪七公已占得上风,可是被他倏使怪招,重又拉成平手。* V* Z. E! k/ a, l, j
  二人日斗晚睡,接连斗了四日,均已神困力倦,几欲虚脱,但始终不肯容让半招。
2 _6 W6 `# ]8 o+ A8 E  m' F. H$ Y  杨过寻思:“明天说甚么也不能让他们再打了。”这晚待欧阳锋睡着了,悄声向洪七公道:“老前辈请借洞外一步说话。”洪七公跟着他出外。离洞十余丈后,杨过突然跪倒,连连磕头,却一句话也不说。洪七公一怔之间,登时明白,知他要自己可怜欧阳锋身上有病,认输退让,仰天哈哈一笑,说这“就是这么着。”倒曳木棒,往山下便走。+ {7 y7 ]1 ~4 O  F, @+ N* G
  只走出数丈,突闻衣襟带风,欧阳锋从洞中窜出,挥杖横扫,怒喝:“老家伙,想逃么?”洪七公让了三招,欲待夺路而走,却被他杖风四方八面拦住了,脱身不得。高手比武差不得半分,洪七公存了个相让之心,登时落在下风,狼狈不堪,数次险些命丧于他杖下,眼见他挺杖疾进,仓向自己小腹,知他这一杖尚有厉害后着,避让不得,当即横棒挡格,忽觉他杖上传来一股凌厉之极的内力,不禁一惊:“你要和我比拚内力?”心念甫动,敌人内力已逼将过来,除了以内力招架,更无他策,当下急运功劲抗御。
) A* @/ I. S" Z6 F- T  Z  以二人如此修为,若是偶一疏神中了对方一杖一掌,立时内力随生,防护相抗,纵然受伤,也不致有甚大碍,此时比拚内力,却已到了无可容让、不死不休的境地。二人以前数次比武,都是忌惮对方了得,自己井无胜算,不敢轻易行此险着,生怕求荣反辱,在自送了性命。哪知欧阳锋浑浑噩噩,数日比武不胜,突运内力相攻。; _; i, f5 A' G" k
  十余年前洪七公固恨西毒入骨,但此时年纪老了,火性已减,既见他疯疯癫癫,杨过又一再求情,实已无杀他之意,当下气运丹田,只守不攻,静待欧阳锋内力衰竭。哪知对方内力犹如长江浪涛,源源不绝的涌来,过了一浪又是一浪,非但无丝毫消减之象,反而越来越是凶猛。洪七公自信内力深厚,数十年来勇猛精进,就算胜不了西毒,但若全力守御,无论如何不致落败,岂知拚了几次,欧阳锋的内力竟然越来越强。洪七公想起与他隔着藏边五丑比力之际,他足上连运三次劲,竟是一次大似一次,此刻回想,似乎当时他第一次进攻的力道未消,第二次攻力已至;二次劲力犹存,第三次跟着上来。若是只持守势,由得他连连摧逼,定然难以抵挡,只有乘隙回冲,令他非守不可,来势方不能累积加强,心念动处,立即运劲反击,二人以硬碰硬,全身都是一震。, \) ~. M9 T+ h: ~1 ?
  杨过见二人比拚内力,不禁大为担忧,他若出手袭击洪七公后心,自可相助义父得胜,然见洪七公自发满头,神威凛然中兼有慈祥亲厚,刚正侠烈中伴以随和洒脱,实是不自禁的为之倾倒,何况他己应己求恳而甘愿退让,又怎忍出手加害?
! c- C- d" s, f# b, M  二人又僵持一会,欧阳锋头顶透出一缕缕的白气,渐渐越来越浓,就如蒸笼一般。洪七公也是全力抵御,此时己无法顾到是否要伤对方性命,若得自保,已属万幸。
0 i" |; F# l, P9 z5 R  y  从清晨直拚到辰时,又从辰时拚到中午,洪七公渐感内力消竭,但对方的劲力仍似狂涛怒潮般涌来,暗叫:“老毒物原来越疯越厉害,老叫化今日性命休矣。”料得此番拚斗定然要输,苦在无法退避,只得竭力撑持,却不知欧阳锋也已气衰力竭,支撑维艰。! `$ Z$ F8 t4 n6 L
  又拚了两个时辰,已至申刻。杨过眼见二人脸色大变,心想再拚得一时三刻,非同归于尽不可,若是上前拆解,自己功力与他们相差太远,多半分解不开,反而赔上自己一条性命,厂迟疑良久,眼见欧阳锋神色愁苦,洪七公呼呼喘气,心道:“纵冒大险,也得救他们性命。”于是折了一根树干,走到二人之间盘膝坐下,运功护住全身,一咬牙,伸树干往二人杖棒之间挑去。8 H: m) s2 E* A
  岂知这一挑居然毫不费力,二人的内力从树干上传来,被他运内力一挡,立即卸去。原来强弯之未不能穿鲁镐,北丐西毒虽然俱是当世之雄,但互耗多日,均已精力垂尽,二人给他内力反激,同时委顿在地,脸如死灰,难以动弹。杨过惊叫:“爸爸,洪老前辈,你们没事么?”二人呼吸艰难,均不回答。
! ?* @" `$ c; U! X& l4 n& d  杨过要扶他们进山洞去休息,洪七公轻轻摇头。杨过才知二人受伤极重,移动不得,当晚就睡在二人之间,只怕他们半夜里又起来拚命。其实二人欲运内功疗伤已不可得,哪里还能互斗?次晨杨过见二人气息奄奄,比昨日更是委靡,心中惊慌,挖掘山药烤了,服侍他们吃下。直到第三日上,二人才略见回复了些生气。杨过将他们扶迸山洞,分卧两侧,自己在中间隔开。- ?1 \/ S! j  E* Z& b% `+ T
  如此休养数日,洪七公胃口一开,复元就快。欧阳锋却镇日价不言不语,神色郁郁,杨过逗他说话,他只是不答。
; q: U/ Z! c8 Q* \' T  这日二人相对而卧,洪七公忽然叫道:“臭蛤蟆,你服了我么?”欧阳锋道:“服甚么?我还有许多武功尚未使出,若是尽数施展,定要打得你一败涂地。”洪七公大笑,道:“正巧我也有好多武功未用。你听见过丐帮的打狗棒法没有?”欧阳锋一凛,心想:“打狗棒法的名字倒好像听见过的,似乎厉害得紧,难道这老家伙居然会使?但他和我这般拚命恶斗,怎么又不用?或许早已使过了。要不,他就压根儿不会。”便道:“打狗棒法有甚么了不起?”: H# D7 v$ j  ^" N" K4 e+ Y# h
  洪七公早已颇为后悔,日前与他拚斗,只消使出打狗棒法,定能压服了他,只是觉得他神智不清,自己本已占了不少便宜,再以丐帮至宝打狗棒法对付,未免胜之不武,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岂知他人虽疯癫,武功却绝不因而稍减,到头来竟闹了个两败俱伤,眼下要待再使这路棒法,已没了力气,听他这么说,心中甚不服气,灵机一动,向杨过招招手,叫他俯耳过来,说道:“我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你知道么?”杨过点点头,他在全真教重阳宫中曾听师兄们谈论当世人物,都说丐帮前任帮主九指神丐洪七公武功盖世,肝胆照人,乃是大大的英雄好汉。, u. Y( d# r: m, P2 z9 u9 |8 V0 z
  洪七公道:“现下我有一套武功传给你。这武功向来只传本帮帮主,不传旁人,只是你义父出言小觑于我,我却要你演给他瞧瞧。”杨过道:“老前辈这武功既然不传外人,晚辈以不学为是。我义父神智未复,老前辈不用跟他一般见识。”洪七公摇头道:“你虽学了架式,不知运劲诀窍,临敌之际全然无用。我又不是要你去打你义父,只消摆几个姿式,他一看就明白了。
$ f2 g2 K7 g( U( e, b6 Y4 Y  因此也不能说是传你功夫。”杨过心想:“这套武功既是丐帮镇帮之宝,我义父未必抵挡得了,我又何必帮你赢我义父?”当下只是推托,说不敢学他丐帮秘传。$ K  [( m' c/ z8 j/ Y+ J
  洪七公窥破了他的心意,高声道,“臭蛤蟆,你义儿知道你敌不过我的打狗棒法,不肯摆式子给你瞧。”欧阳锋大怒,叫道:“孩儿,我还有好些神奇武功未曾使用,怕他怎地?快摆出来我瞧。”
+ X! u5 N' B) K" W8 y  两人一股劲儿的相逼,杨过无奈,只得走到洪七公身旁。洪七公叫他取过树枝,将打狗棒法中一招“棒打双犬”细细说给了他听。杨过一学即会,当即照式演出。
' i1 E# F3 G* T( z( }5 v# Q0 Y  欧阳锋见棒招神奇,果然厉害,一时难以化解,想了良久,将一式杖法说给杨过听了。杨过依言演出。洪七公微微一笑,赞了声:“好!”又说了一招棒法。
% {; J( B4 P: f0 D, J6 |1 `  两人如此大费唇舌的比武,比到傍晚,也不过拆了十来招,杨过却已累得满身大汗。次晨又比,直过了三天,三十六路棒法方始说完。棒法虽只三十六路,其中精微变化却是奥妙无穷,越到后来,欧阳锋思索的时刻越长,但他所回击的招数,可也尽是攻守兼备、威力凌厉的佳作,洪七公看了也不禁叹服。1 Y9 X3 B+ e- |# w$ f* q
  到这日傍晚,洪七公将第三十六路棒法“天下无狗”的第六变说了,这是打狗棒法最后一招最后一变的绝招,这一招使将出来,四面八方是棒,劲力所至,便有几十条恶犬也一齐打死了,所谓“天下无狗”便是此义,棒法之精妙,已臻武学中的绝诣。欧阳锋自是难有对策。当晚他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 |8 ~- V) m5 E. L% j2 R9 B
  次晨杨过尚未起身,欧阳锋忽然大叫:“有了,有了。孩儿,你便以这杖法破他。”叫声又是兴奋,又是紧迫。杨过听他呼声有异,向他瞧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欧阳锋虽然年老,但因内功精湛,须发也只略现灰白,这晚用心过度,一夜之间竟然须眉尽白,似乎忽然老了十多岁。
) [$ {0 G6 {- `' v1 w0 y  杨过心中难过,欲待开言求洪七公休要再比,欧阳锋却一叠连声的相催,只得听他指拨。这一招十分繁复,欧阳锋反复解说,杨过方行领悟,于是依式演了出来。
) e! y$ m' e) g  F- x  洪七公一见,脸色大变,本来瘫痪在地,难以动弹,此时不知如何忽生神力,一跃而起,大叫:“老毒物,欧阳锋!老叫化今日服了你啦。”说着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
+ J  k* W  z9 ^/ a9 u6 O. L- \/ M  杨过大惊,只道他要伤害义父,急忙拉他背心,可是他抱得甚紧,竟然拉之不动。只听洪七公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欧阳锋,亏你想得出这一着绝招,当真了得!好欧阳锋,好欧阳锋。”
6 G8 ]; d, b- t  欧阳锋数日恶斗,一宵苦思,已是神衰力竭,听他连叫三声“欧阳锋”,突然间回光反照,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镜,数十年来往事历历,尽数如在目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你是老叫化洪七公!”
1 B% W2 o" i) d% I# C  两个白发老头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声音越来越低,突然间笑声顿歇,两人一动也不动了。5 @; [4 ]5 W# A1 J
  杨过大惊,连叫:“爸爸,老前辈!”竟无一人答应。他伸手去拉洪七公的手臂,一拉而倒,竟已死去。杨过惊骇不己,俯身看欧阳锋时,也已没了气息。二人笑声虽歇,脸上却犹带笑容,山谷间兀自隐隐传来二人大笑的回声。
( [, ^9 ?8 j7 H% `$ H0 I2 ^  北丐西毒数十年来反复恶斗,互不相下,岂知竟同时在华山绝顶归天。
  \1 T. S# o7 m# |# }2 Z& ^! ^  两人毕生怨愤纠结,临死之际却相抱大笑。数十年的深仇大恨,一笑而罢!1 h$ e- s0 Z3 n; V. o" e
  杨过霎时间又惊又悲,没了主意,心想洪七公曾假死三日三夜,莫非二老又是假死?但瞧这情形却实在不像,心想:“或许他们死了一会,又会复活。两位老人家武功这样高,不会就死的。或许他们又在比赛,瞧谁假死得久些。”
- r7 @% {" `0 u- \2 H8 ?  他在两人尸身旁直守了七日七夜,每过一日,指望便少了一分,但见两尸脸上变色,才知当真死去,当下大哭一场,在洞侧并排挖了两个坑,将两位武林奇人葬了。洪七公的酒葫芦,以及两人用以比武的棍棒也都一起埋入。5 p( S- {1 j* h7 j. A
  只见二老当日恶斗时在雪中踏出的足印都已结成了坚冰,足印犹在,躯体却已没入黄土。杨过踏在足印之中,回思当日情景,不禁又伤心起来。又想如二老这般惊世骇俗的武功,到头来却要我这不齿于人的小子掩埋,甚么荣名,甚么威风,也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
+ `6 M& N& X0 C, m5 u! y  他在二老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心想:“义父虽然了得,终究是逊于洪老前辈一筹。那打狗棒法使出之时,义父苦思半晌方能拆解,若是当真对敌,哪容他有细细凝思琢磨的余裕?”叹息了一阵,觅路往山下而去。这番下山,仍是信步而行,也不辨东西南北,心想大地茫茫,就只我孤身一人,任得我四海飘零,侍得寿数尽了,随处躺下也就死了。在这华山顶上不满一月,他却似已度过了好几年一般。上山时自伤遭人轻贱,满腔怒愤。1 @# c8 A. C* v2 r- Q1 Y
  下山时却觉世事只如浮云,别人看重也好,轻视也好,于我又有甚么干系。& Z  V( c9 R" w4 S/ G6 @& n
  小小年纪,竟然愤世嫉俗、玩世不恭起来。
0 z# u) {' j# `) _5 V  不一日来到陕南一处荒野之地,放眼望去,尽是枯树败草,朔风肃杀,吹得长草起伏不定,突然间西边蹄声隐隐,烟雾扬起,过不多时,数十匹野马狂奔而东,在里许之外掠过。眼见众野马纵驰荒原,自由自在,杨过不自禁的也感心旷神怡,纵目平野,奔马远去,只觉天地正宽,无拘无碍,正得意间,忽听身后有马发声悲嘶。
) b: J4 P- O# f! k! C2 h3 O8 a9 _  转过身来,只见一匹黄毛瘦马拖着一车山柴,沿大路缓缓走来,想是那马眼见同类有驰骋山野之乐,自己却劳神苦役,致发悲鸣。那马只瘦得胸口肋骨高高凸起,四条长腿肌肉尽消,宛似枯柴,毛皮零零落落,生满了癫子,满身泥污杂着无数血渍斑斑的鞭伤。一个莽汉坐在车上,嫌那马走得慢,不住手的挥鞭抽打。
) `$ A% M7 X6 {; v8 q  杨过受人欺侮多了,见这瘦马如此苦楚,这一鞭鞭犹如打在自己身上一般,胸口一酸,泪水几乎欲夺目而出,双手叉腰,站在路中,怒喝:“兀那汉子,你鞭打这马干么?”; k5 j8 J3 B. m  Q% Z/ w( T1 t
  那莽汉见一个衣衫褴楼、化子模样的少年拦路,举起马鞭喝道:“快让路,不要小命了么?”说着鞭子挥落,又重重打在马背上。杨过大怒,叫道:“你再打马,我杀了你。”那莽汉哈哈大笑,挥鞭往杨过头上抽来。
- N; l) Y( j; x# T/ y( Y' \  杨过夹手夺过,倒转马鞭,吧的一声,挥鞭在空中打了个圈子,卷住了莽汉头颈,一把拉下马来,夹头夹脸的抽打了他一顿。5 P6 b2 ^& L. T- @) l9 i
  那瘦马模样虽丑,却似甚有灵性,见莽汉被打,纵声欢嘶,伸头过来在杨过腿上挨挨擦擦,显得甚是亲热。杨过拉断了它拉车的挽索,拍拍马背,指着远处马群奔过后所留下的烟尘,说道:“你自己去罢,再也没人欺侮你了。”7 q# X8 |0 B6 S6 C0 O% N) K
  那马前足人立,长嘶一声,向前直奔。哪知这马身子虚弱,突然疾驰,无力支持,只奔出十余丈,前腿一软,跪倒在地。杨过见着不忍,跑过去托住马腹,喝一声:“起!”将马托了起来。那莽汉见他如此神力,只吓得连大车山柴也不敢要了,爬起身来,撒腿就跑,直奔到半里之外,这才大叫:“有强人哪!抢马哪!抢柴哪!”
, _; v4 c6 J) X' X' u  杨过觉得好笑,扯了些青草喂那瘦马。眼见此马遭逢坎坷。不禁大起同病相怜之心,抚着马背说:“马啊,马啊,以后你随着我便了。”牵着疆绳慢慢走到市镇,买些料豆麦子喂马吃了个饱。第二日见瘦马精神健旺,这才骑了缓缓而行。8 N0 F, O7 Y4 B, \. e) p5 r
  这匹癫马初时脚步蹒跚,不是失蹄,就是打蹶,哪知却是越走越好,七八日后食料充足、精力充沛,竟是步履如飞。杨过说不出的喜欢,更是加意喂养。
4 m. _! }- }1 D( N0 G  这一日他在一家小酒店中打尖,那癞马忽然走到桌旁,望着邻座的一碗酒不住鸣嘶,竟似意欲喝酒。杨过好奇心起,叫酒保取过一大碗酒来,放在桌上,在马头上抚摸几下。那马一口就将一碗酒喝干了,扬尾踏足,甚是喜悦。杨过觉得有趣,又叫取酒,那马一连喝了十余碗,兴犹未尽。杨过再叫取酒时,酒保见他衣衫破烂,怕他无钱会钞,却推说没酒了。. Q) C% P2 {" D" {) R
  饭后上马,癫马乘着酒意,洒开大步,驰得犹如癫了一般。道旁树木纷纷倒退,委实是迅捷无比。只是寻常骏马奔驰时又稳又快,这癫马快是快了,身躯却是忽高忽低,颠簸起伏,若非杨过一身极高的轻功,却也骑它不得。
2 C( K* a& R- f- k- w  Q4 n  这马更有一般怪处,只要见到道上有牲口在前,非发足超越不可,不论牛马骡驴,总是要赶过了头方肯罢休,这一副逞强好胜的脾气,似因生平受尽欺辱而来。杨过心想这匹千里良驹屈于村夫之手,风尘困顿,郁郁半生,此时忽得一展骏足,自是要飞扬奔腾了。* n9 H& ?% i! f, Q
  这一副劣脾气倒与他甚是相投,一人一马,居然便成了好友一般。他本来情怀郁闷,途中调马为乐,究是少年心性,没几日便开心起来。自此一路向南,来到汉水之畔。沿路想起调笑陆无双、戏弄李莫愁师徒之事,在马上不自禁的好笑。想起小龙女不知身在何处,何日再得和她相会,却又愁思难遣。
8 L) z. v$ e9 d& B1 ]. \- }4 E: c' R+ y  这一日行到正午,一路上不断遇见化于,瞧那些人的模样,不少都是身负武功,心下琢磨:“难道媳妇儿和丐帮的纠葛尚未了结?又莫非丐帮大集人众,要和李莫愁一决雌雄?这热闹倒是不可不看。”他对丐帮本来无甚好感,但因钦佩洪七公,不自禁的对丐帮有了亲近之意,心想这些叫化子只要不是跟陆无双为难,就告知他们洪七公逝世的讯息。又行一阵,见路上化子越来越多。众化子见了杨过,都是微感诧异,他衣衫打扮和化子无异,但丐帮帮众若非当真事在紧急,决不骑马。杨过也不理会,按辔徐行。
% w6 j0 W7 S5 C& ?7 q8 H  行到申牌时分,忽听空中雕鸣啾啾,两头白雕飞掠而过,向前扑了下去。
% [9 s" ?4 R1 s. O) v5 m+ y( O  只听得一个化子说道:“黄帮主到啦,今晚九成要聚会。”又一个化子道:“不知郭大侠来是不来?”第一个化子道:“他夫妇俩秤不离锤,锤不离秤……”瞥眼见杨过勒定了马听他们说话,向他瞪了一眼,便住口不说了。0 A9 f( ]  P* D- e
  杨过听到郭靖与黄蓉的名字,微微一惊,随即心下冷笑:“从前我在你家吃闲饭,给你们轻贱戏弄,那时我年幼无能,吃了不少苦头。此刻我以天下为家,还倚靠你们甚么?”心念一转:“我不如装作潦倒不堪,前去投靠,且瞧他们如何待我。”
; P+ l4 i" u) g" t: Z+ ?  于是寻了一个僻静所在,将头发扯得稀乱,在左眼上重重打了一拳,面颊上抓了几把,左眼登时青肿,脸上多了几条血痕。他本就衣衫不整,这时更把衣裤再撕得七零八落,在泥尘中打了几个滚,配上这匹满身癫疮的丑马,果然是一副穷途末路、奄奄欲毙的模样。装扮已毕,一跷一拐的回到大路,马也不骑了,随着众化子而行。他不牵马缰,那丑马自行跟在他身后。丐帮中有人打切口问他是否去参与大宴,杨过瞪目不答,只是混在化子群中,忽前忽后的走着。
" a! W' N3 q! Z# u" D( x0 J  一行人迤逦而行,天色将暮,来到一座破旧的大庙前。只见两头白雕栖息在庙前一株松树上。武氏兄弟一个手托盘子,另一个在盘中抓起肉块,抛上去喂雕。日前他哥儿俩与郭芙合斗李莫愁,杨过也曾在旁打量,只是当时一直凝神瞧着郭芙,对二人不十分在意,此时斜目而观,但见武敦儒神色剽悍,举手投足之间精神十足,武修文则轻捷灵动,东奔西走,没一刻安静。; S5 r% p7 V* [! y8 T
  武敦儒身穿紫酱色茧绸袍子,武修文身芽宝蓝色山东大绸袍子,腰间都束着绣花锦缎英雄绦,果然是英雄年少,人才出众。& I  ^+ F# h: |
  杨过上前打了一个躬,结结巴巴的道:“两……两位武兄请了,别来……别来安好。”这时庙前庙后都聚满了乞丐,个个鹑衣百结,杨过虽然灰尘扑面,混在众丐之中也并不显得刺眼。武敦儒还了一礼,向杨过上下一瞧,却认他不出,说道:“恕小弟眼拙,尊兄是谁?”杨过道:“贱名不足挂齿,小弟……小弟想求见黄帮主。”
( z/ ]( }8 ?* ]/ f3 Q0 z  武敦儒听他的声音有些熟悉,正要查问,忽听得庙门口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叫道:“大武哥哥,我叫你给我买根软些儿的马鞭,可买到了没有?”武敦儒急忙撇下杨过,迎了上去,说道:“早买到了,你试试,可趁不趁手?”& f, E( _  s: Q6 h' |# P, ^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根马鞭。
6 V9 i. p  c( \/ F0 g; ?& W  杨过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少女穿着淡绿衫子,从庙里快步而出,但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正是郭芙。她服饰打扮也不如何华贵,只项颈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更是粉装玉琢一般。杨过只向她瞧了一眼,不由得自惭形秽,便转过了头不看。武修文也即抢上,哥儿俩同时尽力巴结。) g4 ~3 U2 l( o- j
  武敦儒跟郭芙说了一会话,记起了杨过,转头道:“你是来赴英雄宴的罢?”杨过也不知英雄宴是甚么,顺口应了一声。武敦儒向一名化子招招手,道:“你接待这位朋友,明儿招呼他上大胜关去。”说着自顾和郭芙说话,再也不去理他。
2 e9 H# p2 ~  P8 D, \! R  那化子答应了,过来招呼,请教姓名,杨过照实说了。他原是无名之辈,那化子自然没听见过他的姓名,也不在意。那化子自称姓王行十三,是丐帮中的二袋弟子,问道,“杨兄从何处来?”杨过道:“从陕西来。”王十三道:“咦,杨兄是全真派门下的了?”杨过听到“全真派”三字就头痛,忙摇头道:“不是。”王十三道:“杨兄的英雄帖定是带在身边了?”6 B* y6 p$ x& g- T% _1 N
  杨过一怔,道:“小弟落拓江湖,怎称得上是甚么英雄?只是先前跟贵帮黄帮主见过一面,特来求见,想告借些盘缠还乡。”王十三眉头一皱,沉吟半晌,道:“黄帮主正在接待天下英雄,只怕没空见你。”杨过此次原是特意要装得寒酸,对方愈是轻视,他心中愈是得意,当下更加可怜巴巴的求恳。+ K: e% g' ]9 V2 P( d- e0 ^
  丐帮帮众皆是出身贫苦,向来扶危解困,决不轻贱穷人。王十三听他说得哀苦,”道:“杨兄弟,你先饱餐一顿,明日咱们一齐上大胜关去。做哥哥的给你回禀长老,转禀帮主,瞧她老人家怎么吩咐,好不好?”王十三本来叫他杨兄,现下听他说不是英雄宴上之人,自己年纪比他大得多,就改口  称杨兄弟了。杨过连声称谢。王十三邀他走进破庙,捧出饭菜飨客。丐帮帮规,本帮弟子即使逢到喜庆大典,也先要把鸡鱼牛羊弄得稀烂,好似残羹剩肴一般才吃,以示永不忘本,但招待客人却是完整的酒饭。3 q5 W6 f' t/ }9 G8 |0 u
  杨过正吃之间,眼前斗然一亮,只见郭芙笑语盈盈,飘然进殿,武氏兄弟分侍左右。只听武修文道:“好,咱们今晚夜行,连夜赶到大胜关。我去把你红马牵出来。”三人自顾说话,对坐在地下吃饭的杨过眼角也没瞥上一眼。三人走进后院取了包裹兵刃,出了破庙,但听得蹄声杂沓,已上马去了。
; K! q1 L* g% X7 C5 }* b  杨过的一双筷子插在饭碗之中,听着蹄声隐隐远去,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愁是恨?是怒是悲?
2 ~# T- y: _1 w' W" F  次日王十三招呼他一同上道。沿途除了丐帮帮众,另有不少武林人物,或乘马,或步行,想来都是赴英雄宴去的。杨过不知那英雄宴、英雄帖是甚么东西,料想王十三也不肯说,当下假痴假呆,只是扮苦装傻。5 n% O" m7 x+ Q6 g1 r/ r; \
  傍晚时分来到大胜关。那大胜关是豫鄂之间的要隘,地占形势,市肆却不繁盛,自此以北便是蒙古兵所占之地了。王十三引着杨过越过市镇,又行了七八里地,只见前面数百株古槐围绕着一座大庄院,各路英雄都向庄院走去。庄内房屋接着房屋,重重叠叠,一时也瞧不清那许多,看来便接待数千宾客也是绰绰有余。0 O3 ]4 V4 ~6 \# Y# U* x: I, U
  王十三在丐帮只是个低辈弟子,知道帮主此时正有要务忙碌,哪敢去禀告借盘缠这等小事?安排了杨过的住处,自和朋友说话去了。4 ^; k# w- w  y' i1 \% o
  杨过见这庄子气派甚大,众庄丁来去待客,川流不息,心下暗暗纳罕,不知主人是谁,何以有这等声势?忽听得砰砰砰放了三声号铳,鼓乐手奏起乐来。有人说道:“庄主夫妇亲自迎客,咱们瞧瞧去,不知是哪一位英雄到了?”但见知客、庄丁两行排开。众人都让在两旁。大厅屏风后井肩走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上下年纪,男的身穿锦袍,颏留微须,气字轩昂,颇见威严;女的皮肤白皙,却斯斯文文的似是个贵妇。众宾客悄悄议论:“陆庄主和陆夫人亲自出去迎接大宾。”, b7 r7 K1 M  [" e- ?
  两人之后又是一对夫妇,杨过眼见之下心中一凛,不禁脸上发热,那正是郭靖、黄蓉夫妇。数年不见,郭靖气度更是沉着,黄蓉脸露微笑,浑不减昔日端丽。杨过心想:“原来郭怕母竟是这般美貌,小时候我却不觉得。”
8 A: }* k+ e6 c0 j  郭靖身穿粗布长袍,黄蓉却是淡紫的绸衫,但她是丐帮帮主,只得在衫上不当眼处打上几个补钉了事。靖蓉身后是郭芙与武氏兄弟。此时大厅上点起无数明晃晃红烛,烛光照映,但见男的越是英武,女的越加娇艳。众宾客指指点点:“这位是郭大侠,这位是郭夫人黄帮主。”“这个花朵般的闺女是谁?”
$ P5 K" V$ H0 R9 U+ V  G; |+ t  “是郭大侠夫妇的女儿。”“那两个少年是他们的儿子?”“不是,是徒儿。”
( [/ W6 H' ^! B3 `2 g5 |; |$ J  杨过不愿在人众之间与郭靖夫妇会面,缩在一个高大汉子身后向外观看,鼓乐声中外面进来了四个道人。杨过眼见之下,不由得怒从心起,当先是个白发白眉的老道,满脸紫气,正是全真七子之一的广宁子郝大通,其后是个灰白头发的老道姑,杨过未曾见过。后面并肩而入两个中年道人,一是赵志敬,一是尹志平。$ O6 O6 k& m8 C# @& @! m
  陆庄主夫妇齐肩拜了下去,向那老道姑口称师父,接着郭靖夫妇、郭芙、武氏兄弟等一一上前见礼。杨过听得人丛中一个老者悄悄向人说道:“这位老道姑是全真教的女剑侠,姓孙名不二。”那人道:“啊,那就是名闻大江南北的清净散人了。”那老者道:“正是。她是陆夫人的师父。陆庄主的武艺却非她所传。”
6 Y2 o8 Q% M. Z  o2 I# t7 \1 V! A  原来陆庄主双名冠英,他父亲陆乘风是黄蓉之父黄药师的弟子,因此算起来他比郭靖、黄蓉还低着一辈。陆冠英的夫人程瑶迦是孙不二的弟子。他夫妇俩本居太湖归云庄,后来庄子给欧阳锋一把火烧成白地,陆乘风一怒之下,叫儿子也不要再做太湖群盗的头脑了,携家北上,定居在大胜关。此时陆乘风已然逝世。当年程瑶迪遭遇危难,得郭靖、黄蓉及丐帮中人相救,是以对丐帮一直感恩。这时丐帮广撒英雄帖招集天下英雄,陆冠英夫妇一力承担,将英雄宴设在陆家庄中。0 r$ q4 M; T1 X/ w, r. G1 |
  郭靖等敬礼已毕,陪着郝大通、孙不二走向大厅,要与众英雄引见。郝大通扮着胡须说道:“马刘丘王四位师兄接到黄帮主的英雄帖,都说该当奉召,只是马师兄近来身子不适,刘师兄他们助他运功医治,难以分身,只有向黄帮主告罪了。”黄蓉道:“好说,好说。几位前辈太客气了。”她虽年轻,然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郝大通等自是对她极为尊重。郭靖与尹志平少年时即曾相识,此时重见,俱各欢喜,二人携手同入。郭靖询问马钰病况,甚是挂念。大厅上筵席开处,人声鼎沸,烛光映红,一派热闹气象。
* K& `! H0 T! F! p+ M  尹志平东张西望,似在人丛中寻觅甚么人。赵志敬微微冷笑,低声道:“尹师弟,龙家那位不知会不会赏光?”尹志平脸上变色,并不答话。郭靖不知他们说的是小龙女,接口道:“哪一位姓龙的英雄?是两位师兄的朋友么?”赵志敬道:“是尹师弟的好友,贫道是不敢相交的。”郭靖见二人神色古怪,知道另有别情,也就不再追问。* ]0 m* e  F+ t$ d# E9 b2 d/ l" h
  突然之间,尹志平在人丛中见到杨过,全身一震,如中雷轰电击,他只道杨过既然在此,小龙女也必到了。赵志敬顺着他眼光瞧去,霎时间脸色大变,怒道:“杨过!是杨过!这……这小……也来了!”. U9 T# I6 Y7 }
  郭靖听到“杨过”两字,忙转头瞧去。他二人别离数年,杨过人已长大,郭靖本来未必即能相识,但听了赵志敬的呼声,登时便认出了,心下又惊又喜,快步抢过去抓住了他手,欢然道:“过儿,你也来啦?我只怕荒废了你功课,没邀你来。你师父带了你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杨过反出重阳宫,全真教上下均引为本教之耻,谁也不向外泄漏一句,是以郭靖在桃花岛上一直未知。# @; P0 h% v; {1 ~5 B" Z+ D( ~6 U
  赵志敬此番来参与英雄宴,便是要向郭靖说知此事,不料竟与杨过相遇。
! t7 T" B3 D1 r2 `9 N7 ~( ~6 ]  他生怕郭靖听了杨过一面之词,先人为主,此时听他如此说,知道二人也是初遇,当下脸色铁青,抬头望天,说道:“贫道何德何能,哪敢做杨爷的师父?”  Q7 r$ l+ ~) F4 U# \
  郭靖大吃一惊,忙问:“赵师兄何出此言?敢是小孩儿不听教训么?”: ~9 p+ M7 m1 w7 y, f  W
  赵志敬见大厅上诸路英雄毕集,提起此事,势必与杨过争吵,全真派脸上无光,当下只是嘿嘿冷笑,不再言语。
  v' U  M' Q. v- v, t" v: D  郭靖端详杨过,但见他目肿鼻青,脸上丝丝血痕,衣服破烂,泥污满身,显是吃了不少苦头,心中难受,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杨过一被他抱住,立时全身暗运内功,护住要害。然而郭靖乃是对他爱怜,哪有丝毫相害之意,向黄蓉叫道:“蓉儿,你瞧是谁来着?”黄蓉见到杨过,也是一怔。她可没郭靖这般喜欢,只淡淡的道:“好啊,你也来啦。”
" _  a  [; [+ d8 L  b5 e  T9 d  杨过从郭靖怀抱中轻轻挣脱,说道:“我身上脏,莫弄污了你老人家衣服。”这两句话甚是冷淡,语气中颇含讥刺。郭靖微感难过,随即心想:“这孩子没爹没娘,瞧来他师父也不疼他。”携着他手,要他和自己坐在一桌。
3 ]4 E3 w1 Z. ?  |% `8 y, D, S  杨过本来给分派在大厅角落里的偏席上,跟最不相干之人共座,当下冷冷的道:“我坐在这几就是,郭伯伯你去陪贵客罢。”郭靖也觉尊客甚多,不便冷落旁人,于是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回到主宾席上敬酒。" u, \5 s+ M" L$ Z/ f: }4 B8 h
  三巡酒罢,黄蓉站起来朗声说道:“明日是英雄大宴的正日。尚有好几路的英雄好汉此刻尚未到来。今晚请各位放怀畅饮,不醉不休,咱们明日再说正事。”众英雄轰然称是。
; G8 [( J7 s9 L  但见筵席上肉如山积,酒似溪流,群豪或猜枚斗饮,或说故叙旧。这日陆家庄上也不知放翻了多少头猪羊、斟干了多少坛美酒。
; j) V0 B( C2 ?: `, E. f  酒饭已罢,众庄丁接待诸路好汉,分房安息。- j6 C: Z/ C1 C; z
  赵志敬悄声向郝大通禀告几句,郝大通点点头。赵志敬站起身来向郭靖一拱手,说道:“郭大侠,贫道有负重托,实在惭愧得很,今日是负荆请罪来啦。”
  o1 s4 r4 N3 F* s; C% W. q9 f! O  郭靖急忙回礼,说道:“赵师兄过谦了。咱们借一步到书房中说话。小孩儿家得罪赵师兄,小弟定当重重责罚,好教赵师兄消气。”6 k* B0 D$ |9 p3 j
  他这几句话朗声而说,杨过和他相隔虽远,却也听得清清楚楚,心下计议早定:“他只要骂我一句,我起身就走,永不再见他面。他若是打我,成武功虽然不及,也要和他拚命。”心中有了这番打算,倒也但然,已不如初见赵志敬之惊惧,见郭靖向他招手,就过去跟在他身后。+ ~. k  |9 I, Z6 v: g
  郭芙与武氏兄弟在另一桌喝酒,初时对杨过已不识得,后来经父母相认,才记起原来是儿时在桃花岛上的游伴。各人相隔已久,少年人相貌变化最大,数月不见即有不同,何况一别数年,又何况杨过故意扮成穷困落魄之状,混在数百人之中,郭芙自然不识了。她见杨过回来,不禁心中怦然而动,回想当年在桃花岛上争斗吵闹,不知他是否还记昔时之恨?眼见他这副困顿情状,与武氏兄弟丰神隽朗的形貌实有天渊之别,不由得隐隐起了怜悯之心,低声向武敦儒道:“爹爹送他到全真派去学艺,不知学得比咱们如何?”武敦儒还未回答,武修文接口道:“师父武功天下无敌,他怎能跟咱们比?”
. P5 \& S5 Y% Q7 o) _- U  郭芙点了点头,道:“他从前根基不好,想来难有甚么迸境,却怎地又弄成这副狼狈模样?”武修文道:“那几个老道跟他直瞪眼,便似要吞了他一般。$ p" Z. O4 s$ G. q% U
  这小子脾气劣得紧,定是又闯了甚么大祸。”- ~' {3 M& k' X8 ]  C+ j
  三人悄悄议论了一会,听得郭靖邀郝大通等到书房说话,又说要重责杨过,郭芙好奇心起,道:“快,咱们抢先到书房埋伏,去听他们说些甚么。”+ Q& l0 e- [7 ]. {7 T# X, L
  武敦儒怕师父责骂,不敢答应。武修文却连声叫好,已抢在郭芙头里。郭芙右足一顿,微现怒色,向武敦儒道:“你就是不听我话。”武敦儒见了她这副口角生嗔、眉目含笑的美态,心中怦的一跳,再也违抗不得,当即跟她急步而行。# q' ^- ~8 a0 }) Y7 i
  三人刚在书架后面躲好,郭靖、黄蓉已引着郝大通、孙不二、尹志平、赵志敬四人走进书房,双方分宾主坐下。杨过跟着进来,站立一旁。
) P% Z# W6 b* @. T7 H4 ?  郭靖道:“过儿,你也坐罢!”杨过摇头道:“我不坐。”面对着武林中的六位高手,他纵然大胆,到这时也不自禁的惴惴不安。
. O; e! m) q5 y: k$ q; s2 U# n  郭靖向来把杨过当作自己嫡亲子侄一般,对全真七子又十分敬重,心想也不必问甚么是非曲直,定然做小辈的不是,当下板起脸向杨过道:“小孩儿这等大胆,竟敢不敬师父。快向两位师叔祖、师父、师叔磕头请罪。”其时君臣、父子、师徒之间的名分要紧之极,所谓君要臣死,不敢不死;父要子亡,不敢不亡;而武林中师徒尊卑之分,亦是不容有半点儿差池。郭靖如此训斥,实是怜他孤苦,语气已温和到了万分,换作别人,早已“小畜生、小杂种”的乱骂,拳头板子夹头夹脸的打下去了。
! t- D5 e7 i/ k) g6 B2 e& G* O* G  赵志敬霍地站起,冷笑道,“贫道怎敢妄居杨爷的师尊?郭大侠,你别出言讥刺。我们全真教并没得罪您郭大侠,何必当面辱人?杨大爷,小道士给您老人家磕头赔礼,算是我瞎了眼珠,不识得英雄好汉……”! x2 f" v- f( z$ c' o; e, K
  靖蓉夫妇见他神色大变,越说越怒,都是诧异不已,心想徒弟犯了过失,师父打骂责罚也是常事,何必如此大失体统?黄蓉料知杨过所犯之事定然重大异常,见郭靖给他一顿发作,做声不得,于是缓缓说道:“我们给赵师兄添麻烦,当真过意不去。赵师兄却也不须发怒,这孩子怎生得罪了师父,请坐下细谈。”# d+ h3 |3 v& }0 Z" w% h
  赵志敬大声道:“我赵志敬这一点点臭把式,怎敢做人家师父?岂不让天下好汉笑掉了牙齿?那可不是要我的好看吗?”3 t. A! G; v* T+ g
  黄蓉秀眉微蹩,心感不满。她与全真教本没多大交情,当年全真七子摆天罡北斗阵围攻她父亲黄药师,丘处机又曾坚欲以穆念慈许配给郭靖,都曾令她大为不快,虽然事过境迁,早已不介于怀,但此时赵志敬在她面前大声叫嚷,出言挺撞,未免太过无礼。
. |1 M" \# w  |1 t9 @2 V# c  郝大通和孙不二虽觉难怪赵志敬生气,然而如此暴躁吵闹,实非出家人本色。孙不二道:“志敬,好好跟郭大侠和黄帮主说个明白。你这般暴躁,成甚么样子?咱们修道人修的是甚么道?”孙不二虽是女流,但性子严峻,众小辈都对她极为敬畏,她这么缓缓的说了几句,赵志敬当即不敢再嚷,连称:“是,是。”退回座位。1 l9 i5 w+ s6 O1 @; Y5 Z; ]+ M
  郭靖道:“过儿,你瞧你师父对长辈多有规矩,你怎不学个榜样?”赵志敬又待说“我不是他师父”,望了孙不二一眼,便强行忍住,哪知杨过大声道:“他不是我师父!”5 K; D8 w, m# D4 P& |& T9 @2 B
  此言一出,郭靖、黄蓉固然大为吃惊,躲在书架后偷听的郭芙及武氏兄弟也是诧异不已。武林中师徒之分何等严明,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郭靖自幼由江南七怪抚育成人。又由洪七公传授武艺,师恩深重,自幼便深信尊师之道实是天经地义,岂知杨过竟敢公然不认师父,说出这般件逆的话来?他霍地立起,指着杨过,颤声道:“你……你……你说甚么?”
; }6 O4 b3 h4 H8 w. ]  他拙于言辞,不会骂人,但脸色铁青,却已怒到了极点。黄蓉平素极少见他如此气恼,低声劝道:“靖哥哥,这孩子本性不好,犯不着为他生气。”, U8 _! H: _! e! P) _: ~
  杨过本来心感害怕,这时见连本来疼爱自己的郭伯怕也如此疾言厉色,把心横了,暗想:“除死无大事,最多你们将我杀了。”于是朗声说道:“我本性原来不好,可也没求你们传授武艺。你们都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何必使诡计损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他说到“没爹没娘”四字,自伤身世,眼圈微微一红,但随即咬住下唇,心道:“今日就是死了,我也不流半滴眼泪。”
7 B: a" K+ A9 `  郭靖怒道:“你郭伯母和你师父……好心……好心传你武艺,都是瞧着我和你过世爹爹的交情份上,谁又使……又使甚么诡计了?谁……谁……又来损……损你了?”他本就不会说话,盛怒之下更是结结巴巴。
* t, I' ^  ^; k" q  杨过见他急了,更加慢慢说话:“你郭怕伯待我很好,我永远不会忘记。”
1 l' a: @- }% c: N8 j- f* u  黄蓉缓缓的道:“郭伯母自然亏待你了。你爱一生记恨,那也由得你。”
4 N! w, f! s4 }  q' S1 F  杨过到此地步,索性侃侃而言,说道:“郭伯母没待我好,可也没亏待我。你说传授武艺,其实是教我读书,武功一分不传。可是读书也是好事,小侄总是多认得了几个字,听你讲了许多古人之事。可是这几个老道……”
1 V: ^9 u2 ?  z/ _/ n# r% A& ^0 u  他手指郝大通和赵志敬,恨恨的道:“总有一日,我要报那血海深仇。”
! F% U3 I' B/ D3 {  a6 K6 o& [! {% \# t  郭靖大惊,忙问:“甚……甚么?甚么血海……这……这从何说起?”
  C& c: @1 n- ^! k/ J9 I, x& S6 L4 G- ^; R  杨过道:“这姓赵的道人自称是我师父,不传我丝毫武艺,那也罢了,他却叫好多小道士来打我。郭伯母既不教我武功,全真教又不教,我自然只有挨打的份儿。还有这姓郝的,见到一位婆婆爱怜我,他却把人家活活打死了。姓郝的臭道士,你说这话是真是假?”想到孙婆婆为自己而死,咬牙切齿,直要扑上去和郝大通拚命。
8 u) C# c. d2 V/ S( E; o3 @" i  郝大通是全真教高士,道学武功,俱已修到甚高境界,易理精湛,全真教中更是无出其右,只因一个失手误杀了孙婆婆,数年来一直郁郁不乐,引为生平恨事。全真七子生平杀人不少,但所杀的尽是奸恶之徒,从来不伤无辜。此时听杨过当众直斥,不由得脸如死灰,当日一掌打得孙婆婆狂喷鲜血的情景,又清清楚楚的现在眼前。他身上不带兵刃,当下伸出左手,从赵志敬腰里拔出长剑。
: O( D- [% r4 h$ |! q$ l8 C+ L  众人只道他要剑刺杨过,郭靖踏上一步,欲待相护,岂知他倒转长剑,将剑柄向杨过递去,说道:“不错,我是杀错了人。你跟孙婆婆报仇罢,我决不还手就是。”- H2 v; F  V) T( y, U
  众人见他如此,无不大为惊讶。郭靖生怕杨过接剑伤人,叫道:“过儿,不得无礼。”+ Y8 F" @0 B& a( }/ d) q' C% J
  杨过知道在郭靖、黄蓉面前,决计难报此仇,冷冷的道:“你明知郭伯伯定然不许我动手,却来显这般大方劲儿。你真要我杀你,干么又不在无人之处递剑给我?”
  A0 W9 N: c9 E7 d7 K* F% ?8 G0 k  郝大通是武林前辈,竟给这少年几句话刺得无言可对,手中拿着长剑,递出又不是,缩回又不是,手上运劲一抖,拍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他将断剑往地下一丢,长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大踏步走出书房。郭靖侍要相留,却见他头也不回的去了。* g' f9 a& \" s5 s* M3 z! Q
  郭靖看看杨过,又看看孙不二等三人,心想看来这孩子的说话并非虚假,过了半晌,说道:“怎么全真教的师父们不教你功夫?这几年你在于甚么了?”问这两句话时,口气已和缓了许多。
+ H# D! C4 z" h. z# `& W  杨过道:“郭伯伯上终南山之时,将重阳宫中数百个道士打得没还手之力,就算马刘丘王诸位真人不介意。难道旁人也不记恨么?他们不能欺你郭伯伯,难道不能在我这小小孩子身上出气么?他们恨不得打死我才痛快,又怎肯传我武功?这几年来我过的是暗无天日的日子,今日还能活着来见郭伯伯,当真是老天爷有眼了。”他轻轻几句话,将自己反出全真教的起因尽数推在郭靖身上。所谓“暗无天日”云云,倒也不是说谎,他住在古墓之中,自是不见天日,郭靖听来,怜惜之心不禁大盛。# Q% u# d1 f2 k0 e0 M4 l
  赵志敬见郭靖倒有九成信了他的说话,着急起来,说道:“你……你……小杂种胡说八道……你……哼,我们全真教光明磊落……那……那……”6 T( f  H6 m" A+ E  c
  郭靖只道杨过所言是实。黄蓉却鉴貌辨色,见杨过眼珠滚动,满脸伶俐机变的神色,心想:“这孩子狡猾得紧,其中定然有诈。”说道:“这样说来,你一点武功也不会了?你在全真教门下这几年是白耽的了?”一面问一面慢慢站起,突然间手臂一长,挥掌往他天灵盖直拍下去。
' n7 Y4 P  q" v0 j  这一掌手指拍向脑门正中“百会穴”,手掌根拍向额头入发际一寸的“上星穴”,这两大要穴俱是致命之处,只要被重手拍中,立时毙命,无可挽救。
2 o( d" e& a: s! f" V  郭靖大惊,叫得一声:“蓉儿!”但黄蓉落手奇快,这一掌是她家传的“落英神剑掌”,毫无先兆,手动掌至,郭靖待要相救,已自不及。
" o4 ~& t, a5 w7 }  杨过身子微微向后一仰,要待避开,但黄蓉此时何等功夫,既然出手,哪里还能容他闪避,眼见手掌已拍上他脑门。杨过大惊之下,急忙伸手格架,脑中念头急转,右手微微一动,又即垂下。如郭靖这等武功高强而心智迟钝之人,心中尚未明白,便已出手。杨过却见事快极,心中立时想到:“郭伯母是试我功夫来着,要是我架了她这一掌,那就是自认撒谎。”但眼见黄蓉这一招实是极厉害的杀手,倘若她并非假意相试,自己不加招架,岂非在自送了性命?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猛地激起了倔强狠烈、肆意妄为的性儿,心道:“死就死好了!”他此时武功虽然未及黄蓉,但要伸手格开她这一掌却也井非难事,可是竟甘冒生死大险,垂手不动。
3 f0 f; i/ _" p7 K6 J- _6 g  黄蓉这一招果然是试他武功,手掌拍到了他头顶,却不加劲,只见他脸现惊惶之色,既不伸手招架,更不暗运内功护住要穴,显是丝毫不会武功的模样,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我不传你武功,那是为了你好。全真派的道爷们想来和我心意相同。”回身入座,向郭靖低声道:“他确然没学到全真派的武功。”3 g7 I/ a) f$ Z, D+ q
  一言甫出,心中突然暗叫:“啊哟,不对!险些受了这小鬼之骗。”想起杨过在桃花岛之时,曾以蛤蝗功震伤武敦儒,武功已有了些根基,纵使这几年没半点进境,适才自己手掌拍上他的脑门,无论如何定会招架,心道:“小子啊小子,你鬼聪明得过了头,若是慌慌张张的格我一招,或许竟能给你骗过。现下你装作一窍不通,却露出破绽来了。”当下也不说破,心想且瞧你如何捣鬼再作计较。她向赵志敬望望,又向杨过瞧瞧,只是微笑。赵志敬见黄蓉试了一招,杨过并不还手,只道黄蓉已然被他瞒过,那就更加显得自己理亏,不由得怒火冲天,大声道:“这小畜生诡计多端,黄帮主你试他不出,我来试试。”走到杨过面前,指着他鼻子道:“小畜生,你当真不会武功么?你若不接招,道爷手下可不会容情,是死是活,你自己走着瞧罢。”他知杨过的武功实在自己之上,但自己猛。下杀手,却要逼得他非显露真相不可,若是仍然装假,索性一招送了他性命,最多与郭靖夫妇翻脸,拼着受教主及师父重责便是。当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心想:“你料定黄帮主不会伤你的性命,这才大着胆子、鬼模鬼样的装得好像。在我手下,瞧你敢不敢装假?”袍袖一挥,便要动手。4 Z$ U& R" @* V/ b$ ~
  郭靖叫道:“且慢!”只怕他伤了杨过性命,便要上前干预。黄蓉一拉他的袖子,低声道:“你别管。”她知赵志敬愤怒异常,出招必定沉重,杨过无法行险以图侥幸,势须还手,那时真相便可大白了。郭靖怎知其中有这许多曲折,心下惴惴,但想妻子素来料事决无差失,也就不再说话,只踏上了一步,若是当真危险,出手相救也来得及。
" Q  o0 i6 h: u2 b* |  赵志敬向孙不二、尹志平二人说道:“孙师叔、尹师弟,这小畜生假装不会武功,我是逼得无法,这才试他。倘若他硬挺到底,我一掌击毙了他,请你们在掌教师怕、丘师怕和我师父面前作个见证。”
" c6 _9 S: a6 a2 |  杨过反出全真教的原委,孙不二自是一清二楚,见他此时凭着狡狯伎俩,挤得赵志敬下不了台,明明显得全真教理亏,也盼望赵志敬逼他现出本相,冷笑道:“这般毁师叛教逆徒,打杀了便是。”她是有道高人,岂能叫人妄开杀戒?这几句话的用意实是威吓杨过,要他不敢继续装假作伪。+ J1 i- b8 q' t" t5 t- x
  赵志敬有师叔撑腰,胆子更加大了,提起右足,对准杨过小腹猛踢过去。
' l) z, o% ?  B- |' l3 f  这招“天山飞渡”刚中有柔,阳劲蕴蓄阴劲,着实厉害。但这一脚劲力虽强,却并不深奥,乃是全真派武功的入门第一课,出招平淡无奇,只要稍会武功,便能拆解。凡全真教弟子第一天学武,就必先学“天山飞渡”,跟着就学“退马势”,那是避让“天山飞渡”的一着,一攻一守,乃是最简易的套子。赵志敬使出这一招,是要使郭靖、黄蓉明白:“就算我没传他高深武功,难道这入门第一课也不教么?”
% r" v$ q4 q# E# X; C; H* t  杨过见他飞腿踢来,却不使那“退马势”,叫声:“啊哟!”左手下垂,挡住了小腹。赵志敬见他竟然大着胆子不闪不让,这一脚也就不再容情,直踢过去,待得足尖与他小腹相距只余三寸,灯光下猛见他左手大拇指微微翘起,对准了自己右足内踝的“大豁穴”。
$ b) D, X1 ^( e2 }3 R  这一脚若是猛力踢去,足尖尚未及到对方身体,自己先已被点中穴道,这一来不是对方伸手点穴,却是自己将穴道凑到他指尖上去给他点了。他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危急中立即变招,硬生生转过出脚方向,右足从杨过身旁擦过,总算避开了这一点之厄,但身子已不免一晃,满脸涨得通红。
% }+ G! H# E4 R+ `5 n7 u6 r  郭靖与黄蓉都在杨过身后,看不到他的手指,还道赵志敬脚下容情,在最后关头转了去势。孙不二和尹志平却已看得清楚。尹志平默不作声。孙不二霍地站起来,喝道:“好小子,这等好猾!”5 J- m$ r$ I3 k
  赵志敬左掌虚晃,右掌往杨过左颊斜劈下去,这一招“紫电穿云”却是极精妙的上乘招数,手掌到了中途,去向突换,明明劈向左颊,掌缘却要斩在敌人右颈之中。岂知杨过早已将玉女心经练得滚瓜烂熟,这心经正是全真武功的大对头。王重阳每一招厉害的拳术掌法,当年林朝英无不拟具了巧妙破法。这时杨过见他左掌晃动,忙伸手抱头,似乎极为害怕,左手食指却已暗藏右颈,只是右掌在外遮掩,教赵志敬无法看到,待他掌缘斩至,突然右手微斜,波的一声,左手食指正好点中他掌缘正中的“后溪穴”。
1 \. U- l) J* M( D  这一着仍是赵志敬自行将手掌送到他手指上去给他点穴,杨过只是料敌机先,将手指放在准确的部位而已。赵志敬掌上穴道被点,登时手臂酸麻,知道中了诡计,狂怒之下,左足横扫而出,杨过大叫:“不得了!”左臂微曲,将时尖置于左腰上二寸五分之处。赵志敬左脚踢到,足踝上“照海”“太溪”二穴同时撞正杨过时尖。他这一脚在大怒之中踢出,力道强劲已极,穴道受到的震荡便也十分厉害,左腿一麻,跪倒在地。
2 l- V! v/ Q# [) [  I/ m  C  孙不二见师侄出丑,左臂探处,伸手挽起,在他背后拍了几下,解开了穴道。# a" b% z1 g5 H% X# G
  杨过见这老道姑出手既准且快,武功远远胜过赵志敬,心中也自忌惮,忙退在一边。2 g) N) Z. V4 Z% z
  孙不二虽然修道多年,性子仍是极为刚强,见杨过的功夫奇诡无比,似乎正是本门武功的克星,自己出手也未必能胜,叫道:“走罢!”也不向郭黄二人道别,袍袖一拂,纵身从书房窗中扑出,径自上了屋顶。' \1 I+ K% h: ^
  尹志平二直犹似失魂落魄,要待向郭靖和黄蓉解释原委,赵志敬怒道:“还说甚么?”拉拉他的袍袖,两人先后跃出窗口,随孙不二而去。9 Y# X: F& W; |) c  S
  以郭靖黄蓉二人眼力,自然知道赵志敬被人点了穴道,但杨过明明并未伸手出指,难道旁边有高人暗中相助不成?
; g% Q! a! W, Y# Z) x- W1 h  郭靖立即探头到窗口一看,哪里有人?他只道赵志敬正要痛下杀手之际忽然不忍,因而假装穴道被点,借故离去。黄蓉却看出必是杨过使了诡计,只是一来她在杨过背后,眼光再好也看不到他手指手肘的动静,二来她不知世上有玉女心经这样一门武功,竟能料敌机先,将全真派武功克制得没丝毫还手之力,一时便也猜想不透。她可不会似郭靖这般君子之心度人,见全真教四道拂袖径去,大缺礼数,心下暗自意怒。
  v  m# o) N  Z2 y: D7 R+ m  她心下沉吟,回过身来,只见书架下露出郭芙墨绿色的鞋子,当即叫道:“芙儿,在这儿干甚么?”郭芙嘻嘻一笑,出来扮个鬼脸,道:“我和武家哥哥在这儿找书看呢。”黄蓉知道他们三人素来不亲书籍,怎能今日忽然用功起来?一看女儿的脸色,料定他们必是事先躲着偷听。正要斥骂几句,丐帮弟子禀报有远客到临,黄蓉向杨过望了一眼,自与郭靖出去迎宾。
: s6 B0 G4 {# I  郭靖向武氏兄弟道:“杨家哥哥是你们小时同伴,你们好好招呼他。”7 `( Q- t+ F* B  G5 P
  武氏兄弟从前和杨过不睦,此时见他如此潦倒,在全真教中既没学到半分武功,又被师父“小畜生、小杂种”的乱骂,自是更加轻视,叫来一名庄丁,命他招呼杨过,安置睡处。
' W( w. v* o& Z# X  郭美对杨过却是大感好奇,问道:“杨大哥,你师父干么不要你?”杨过道:“那原因可就多啦。我又笨又懒,脾气不好,又不会装矮人侍候师父的亲人,去给买马鞭子、驴鞭子甚么的武氏兄弟听得此言刺耳,都变了脸。武修文先就忍耐不住,喝道:“你说甚么?”杨过道:“我说我不中用,讨不到师父的欢心。”
% N4 `+ o- l$ R1 Y6 P5 y' [) w  郭英嫣然一笑,说道:“你师父是道爷,难道也有女儿么?”杨过见她这么一笑,犹似一朵玫瑰花儿忽然开放,明媚娇艳,心中不觉一动,脸上微微一红,将头转了开去。郭芙自来将武氏兄弟摆布得团团乱转,早已不当一回事,这时忽见杨过转头,知他已开始为自己的美貌倾倒,心中暗自得意。杨过眼望西首,见壁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桃花影落飞神剑”,下联是“碧海潮生按玉萧”。这副对联他在桃花岛试剑亭中曾经见过,知是黄药师所书,但此处的对联下面署名却是“五湖废人病中涂鸭”。他年纪比眼前这三人大不了几岁,阅历心情,却似老了十多年一般,看到“五湖废人”  四字,想起亲人或死或离,自己东飘西泊,直与废人无异,适才逼得赵志敬狼狈遁走的得意之情霎时尽消,一股凄苦萧索之意袭上心来,不禁垂下了头,暗自神伤。- D9 _2 r) m& w1 V
  郭芙低声软语:“杨大哥,你这就去安置罢,明儿我再找你说话。”杨过淡淡的道:“好罢!”随着那庄丁出了书房,隐约听得郭芙在发作武氏兄弟:“我爱找他说话,你们又管得着了?他武功不好,我自会求爹爹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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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21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c3 W- D/ |% |- o9 U$ i! P& U
第十二回 英雄大宴* Q& F3 H. d; W2 |7 W$ q- R# j
  次日杨过在厅上用过早点,见郭芙在天井中伸手相招,武氏兄弟却在旁探头探脑。杨过暗暗好笑,向郭芙走去,问道:“你找我么?”郭芙笑道:“是啊,你陪我到门外走走,我要问你这些年来在于些甚么。”杨过嘘了一口长气,心想那真是一言难尽,三日三夜也说不完,而且这些事又怎能跟你说?
6 w2 {  l( x4 N% s  M" F  二人并肩走出大门,杨过一侧头,见武氏兄弟遥遥跟在后面。郭芙早已知道,却假装没瞧见,只是向杨过絮絮相询。杨过拣些没要紧的闲事乱说一通,东拉西扯,惹得郭芙格格娇笑。她明知杨过瞎说,却听得甚觉有趣。& F  I4 J: L) t/ m  j" y2 X
  二人缓步行到柳树之下,忽听得一声长嘶,一匹癞皮瘦马奔将过来,在杨过身上挨挨擦擦,甚是亲热。武氏兄弟见了这匹丑马,忍不住哈哈大笑,走到二人身边。武修文笑道:“杨兄,这匹千里宝马妙得紧啊,亏你好本事觅来?几时你也给我觅一匹。”武敦儒正色道:“这是大食国来的无价之宝,你怎买得起?”郭芙望望杨过,望望丑马,见二者一般的肮脏潦倒,不由得格的一声笑了出来。0 J2 ?" J  a( c5 j8 ^8 @
  杨过笑道:“我人丑马也丑,原本相配。两位武兄的坐骑,想来神骏得紧了。”武修文道:“咱哥儿俩的坐骑,也不过比你的癞皮马好些。芙妹的红马才是宝马呢。似前你在桃花岛上早见过的。”杨过道:“原来郭伯伯将红马给了姑娘。”& C/ _+ ]0 }% f' b
  四个人边说边走。郭芙忽然指着西首,说道:“瞧,我妈又传棒法去啦。”" y9 k3 l3 ?% V: w* [
  杨过转过头来,只见黄蓉和一个年老乞丐正向山拗中并肩走去,两人手中都提着一根杆棒。武修文道:“鲁长老也真够笨的了,这打狗棒法学了这么久,还是没学会。”杨过听到“打狗棒法”四字,心中一凛,却丝毫不动声色,转过头来望着别处,假装观赏风景。+ u4 \7 W$ j& k( G' E
  只听郭芙道:“打狗棒法是丐帮的镇帮之宝,我妈说这棒法神妙无比,乃是天下兵刃中最厉害的招数,自不是十天半月就学得会的。你说他笨,你好聪明么?”武敦儒叹了口气,道:“可惜除了丐帮的帮主,这棒法不传外人。”郭芙道:“将来若是你做丐帮帮主,鲁帮主自会传你。这棒法连我爹爹也不会,你不用眼热。”武敦儒道:“凭我这块料儿,怎能做丐帮帮主?7 O! [6 y, S0 [, N0 W" `; h- E3 K
  芙妹,你说师母怎会选中鲁长老接替?”郭芙道:“这些年来,我妈也只挂个名儿。丐帮大大小小的事儿,一直就交给鲁有脚长老办着。我妈听见丐帮中这许多噜哩噜唆的事儿就头痛,她说何必老是这样有名无实,不如叫鲁长老做了帮主是正经。等到鲁长老学会打狗棒法,我妈就正式传位给他啦。”
6 v" o' Q  w) O0 N* Z. O1 E  武修文道:“芙妹,这打狗棒法到底是怎样打的,你见过没有?”郭芙道:“我没见过。咦,我见过的!”从地下检起一根树枝,在他肩头轻击一下,笑道:“就是这样!”武修文大叫:“好,你当我是狗儿,你瞧我饶不饶你?”伸手作势要去抓她。郭芙笑着逃开,武修文追了过去。两人兜了个圈子又回到原地。; R- H& e4 e- {% `- Z1 x
  郭芙笑道:“小武哥哥,你别再闹,我倒有个主意。”武修文道:“好,你说。”郭芙道:“咱们去偷着瞧瞧,看那打狗棒法究竟是个甚么宝贝模样。”9 i+ D3 r' p( }6 I' S) H
  武修文拍手叫好。武敦儒却摇头道。“要是给师母知觉咱们偷学棒法,定讨一顿好骂。”郭芙愠道。“咱们只瞧个样儿,又不是偷学。再说,这般神妙的武功,你瞧几下就会了么?大武哥哥,你可真算了不起。”武敦儒给她一顿抢白,只微微一笑。郭芙又道:“昨儿咱们躲在书房里偷听,我妈骂了人没有?你就是一股劲儿胆小。小武哥哥,咱们两个去。”武敦儒道:“好好,算你的道理对,我跟你去就是。”郭芙道:“这天下第一等的武功,难道你就不想瞧瞧?你不去也成,我学会了回来用这棒法打你。”说着举起手中树枝向他一扬。! R3 P; a+ T' P# D. F$ x
  他三人对打狗棒法早就甚是神往,耳闻其名已久,但到底是怎么个样儿,却从来没见过。郭靖曾跟他们讲述,当年黄蓉在君山丐帮大会之中如何以打狗棒法力折群雄、夺得帮主之位,三个孩子听得欣慕无已。此刻郭芙倡议去见识见识,武敦儒嘴上反对,心中早就一百甘个的愿意,只是装作勉为其难,不过听从郭芙的主意,万一事发,师母须怪不到他。
' i, U: U& _# A  郭芙道:“杨大哥,你也跟我们去罢。”杨过眺望远山,似乎正涉遐思,全没听到他们的话。郭芙又叫了一遍,杨过才回过头来,满脸迷惘之色,问道:“好好,跟你去,到哪里啊?”郭芙道:“你别问,跟我来便是。”武敦儒道:“芙妹,要他去干么,他又看不懂,笨头笨脑的弄出些声音来,岂不教师母知觉了?”郭芙道:“你放心,我照顾着他就是了。你们两个先去,我和杨大哥随后再来。四个人一起走脚步声太大。”& O+ E, `1 m! m& h; {
  武氏兄弟老大不愿,但素知郭芙的言语违拗不得。兄弟俩当下快快先行。: c. c0 K0 g' n
  郭芙叫道:“咱们绕近路先到那棵大树上躲着,大家小心些别出声,我妈不会知觉的。”武氏兄弟遥遥答应,加快脚步去了。' m" {  Y  A" W9 c9 J( K9 N! H
  郭芙瞧瞧杨过,见他身上衣服实在破烂得厉害,说道:“回头我要妈给你做几件新衣,你打扮起来,就不会这般难看了。”杨过摇头道:“我生来难看,打扮也没用的。”/ Q2 ~1 O+ ~- i) D
  郭芙说过便算,也没再将这事放在心上,瞧着武氏兄弟的背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杨过道:“你为甚么叹气?”郭芙道:“我心里烦得很,你不懂的。”
: c! Z; Q  Z& y7 T8 |  杨过见她脸色娇红,禾眉微蹩,确是个绝美的姑娘,比之陆无双、完颜萍、耶律燕等还都美上三分,心中微微一动,说道:“我知道你为甚么烦心。”! l( \; d5 Y+ M3 v
  郭芙笑道:“这又奇了,你怎会知道?真是胡说八道。”杨过道:“好,我若是猜中了,你可不许抵赖。”9 E8 I$ c; f  K9 O
  郭芙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抵着右颊,星眸闪动,嘴角蕴笑,道:“好,你猜。”杨过道:“那还不容易。武家哥儿俩都喜欢你,都讨你好,你心中就难以取舍。”
* Y0 V$ _% I1 J: H- V3 ]  郭芙给他说破心事,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这件事她知道、武氏兄弟知道、她父母知道,甚至师公柯镇恶也知道,可是大家都觉得此事难以启齿,每个人心里常常想着,口中却从来没提过一句。此时斗然间给杨过说了出来,不由得她满脸通红,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又想嘻笑,又想哭泣,泪珠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P: N3 U2 N2 R4 |9 Z  杨过道:“大武哥哥斯文稳重,小武哥哥却能陪我解闷。两个儿都是年少英俊,武功了得,又都千依百顺,向我大献殷勤,当真是哥哥有哥哥的好,弟弟有弟弟的强,可是我一个人,又怎能嫁两个郎?”郭芙怔怔的听他说着,听到最后一句,啐了一口,说道:“你满嘴胡说,谁理你啦?”杨过瞧她神色,早知已全盘猜中,口中轻轻哼着小调儿:“可是我一个人啊,又怎能嫁两个郎?”
) J, g: A6 Q  C1 ~0 `* B  K( p7 E  他连哼几句,郭芙始终心不在焉,似乎并没听见,过了一会,才道:“杨大哥,你说是大武哥哥好呢,还是小武哥哥好?”这句话问得甚是突兀。她与杨过虽是儿时游伴,但当时便有嫌隙,又是多年未见,现下两人都已长大,这般女儿家的心事怎能向他吐露?可是杨过生性活泼,只要不得罪他,他跟你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片刻间令人如坐春风,似饮美酒。况且郭芙心中不知已千百遍的想过此事,确是觉得二人各有好处,日常玩耍说笑,和武修文较为投机相得,但要办甚么正事,却又是武敦儒妥当得多。女孩儿情窦初开,平时对二人或嗔或怒,或喜或愁,将兄弟俩摆弄得神魂颠倒,在她内心,却是好生为难,不知该对谁更好些才是,这时和杨过谈起,竟不自禁的问出了口。& b6 e' e! s4 v' A. n8 N, a
  杨过笑道:“我瞧两个都不好。”郭芙一怔,问道:“为甚么?”杨过笑道:“若是他二人好了,我杨过还有指望么?”他一路上对陆无双嬉皮笑脸的胡闹惯了,其实并非当真有甚么邪念,这时和郭芙说笑,竟又脱口而出。, A! ~4 T% w& B; p+ ]
  郭芙一呆,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从来没人敢对她说半句轻薄之言,当下不知该发怒还是不该,板起了脸,道:“你不说也就罢了,谁跟你说笑?咱们快走罢。”说着展开轻功,绕小路向山拗后奔去。
) T! s; |' p6 j  p0 o  杨过碰了一个钉子,觉得老大不是意思,心想:“我挤在他们三人中间干么?自己走得远远的罢!”转过身来,缓缓而行,心想:“武家兄弟把这姑娘当作天讪一般,唯恐她不嫁自己。其实当真娶到了,整天陪着这般娇纵横蛮的一个女子,定是苦头多过乐趣,嘿,这般痴人,也真好笑。”0 e& _# v- Y6 O6 I, \
  郭芙奔了一阵,只道杨过定会跟来求告赔罪,不料立定稍候,竟没他的人影。她心念一转,暗道:“这人不会轻功,自然追我不上。”当即向来路赶回,只见他反而走远,心中好生奇怪,奔到他面前,问道:“你怎么不来?”
+ Z  c! S7 i, |: h7 G; G  杨过道:“郭姑娘,请你转告你爹爹妈妈,说我走啦。”郭芙一惊,道:“好端端的干么走了?”杨过淡淡一笑,道:“也没甚么,我本来不为甚么而来,既然来过了,也就该去了。”: _( T8 O7 w$ ]8 s$ m- `: [
  郭芙素来喜欢热闹,虽然心中全然瞧不起杨过,只觉得听他说笑,比之跟武氏兄弟说话另有一股新鲜味儿,实是一百个盼望他别走,说道:“杨大哥,咱们这么久没见,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呢。再说,今晚开英雄大宴,东南西北、各家各派的英雄好汉都来聚会,你怎不见识见识呢?”
, I% P; {$ _3 p: ?5 E' O8 [  杨过笑道:“我又不是英雄,若是也来与会,岂不教那些大英雄们笑话?”. a/ Q1 f3 H: Z# Y. D
  郭芙道:“那也说得是。”微一沉吟,道:“反正陆家庄不会武功之人也很多,你跟那些帐房先生、管家们一起喝酒吃饭,也就是了。”杨过一听大怒,心想:“好哇,你将我当作低三下四之人看待了。”脸上却丝毫不露气恼之色,笑道:“那可不错。”他本想一走了之,此时却将心一横,决意要做些事情出来羞辱她一番。: d6 z$ C# i. B+ y5 O) M
  郭芙自小娇生惯养,不懂人情世故,她这几句话其实并非有意相损,却不知无意中已大大得罪了人。她见杨过回心转意,笑道:“快走罢,别去得迟了,给妈先到,就偷看不到了。”她在前快步而行,杨过气喘吁吁的跟着,落脚沉重,显得十分的迟钝笨拙。
3 F+ E1 B; }4 {) u% F9 G- \  好容易奔近黄蓉平时传授鲁有脚棒法之处,只见武氏兄弟已爬在树梢,四下张望。郭芙跃上树枝,伸下手来拉杨过上去。杨过握着她温软如绵的小手,不由得心中一荡,但随即想起:“你就是再美十倍,也怎及得上我姑姑半分?”$ \- g. v; q; j, ]
  郭芙悄声问道:“我妈还没来么?”武修文指着西首,低声道:“鲁长老在那里舞棒,师母和师父走开说话去了。”郭芙生平就只怕父亲一人,听说他也来了,觉得有些不妥,但见鲁有脚拿着一根竹棒,东边一指,西边一搅,毫无惊人之处,低声道:“这就是打狗棒法么?”武敦儒道:“多半是了。师母正在指点,师父过来有事和师母商量,请她到一旁说话去了,鲁长老就独个儿这么练着。”
7 i$ v* D) c' O  F/ |7 T- o8 I1 z$ ]  郭芙又看了几招,但觉呆滞,不见奥妙,说道:“鲁长老还没学会,没甚么好看,咱们走罢。”杨过见鲁长老所使的棒法,与洪七公当日在华山绝顶所传果然分毫不错,心中冷笑:“小女孩儿甚么也不懂,偏会口出大言。”" \+ D; J/ H( C* x
  武氏兄弟对郭芙奉命唯谨,听说她要走,正要跃下树来,忽听树下脚步声响,郭靖夫妇并肩走近。只听郭靖说道:“英儿的终身大事,自然不能轻忽。但过儿年纪还小,少年人顽皮胡闹总免不了的。在全真教闹的事,看来也不全是他错。”黄蓉道:“他在全真教捣蛋,我才不在乎呢。你顾念郭杨两家祖上累世的交情,原本是该的。但杨过这小子狡狯得紧,我越是瞧他,越觉得像他父亲,我怎放心将芙儿许他?”
. H& T9 d' D% P7 E# e; H% A* o8 X5 E- M& ?  杨过、郭芙、武氏兄弟四人听了这几句话,无不大惊。四人虽知郭杨两家本有瓜葛牵连,却不知上代原来渊源极深,更万想不到郭靖有意把女儿许配给杨过。这几句话与各人都有莫大干系,四人自是都凝神倾听,四颗心一齐怦怦乱跳。# z4 ^0 E; L! ^# u
  只听郭靖道:“杨康兄弟不幸流落金国王府,误交匪人,才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到头来竟致尸骨不全。若他自小就由杨铁心叔父教养,决不至此。”% x) M& o' g; K7 D2 _/ h
  黄蓉叹了口气,想到嘉兴王铁枪庙中那晚惊心动魄之事,兀自寒心,低低的道:“那也说得是。”# j  x. C- d: X7 o) ^- Z8 X$ C
  杨过对自己身世从来不明,只知父亲早亡,死于他人之手,至于怎样死法,仇人是谁,即是自己生母也不肯明言。此时听郭靖提到他父亲,说甚么“流落王府,误交匪人”,又是甚么“尸骨不全”,登时如遭雷轰电掣,全身发颤,脸如死灰。郭芙斜眼瞧了他一眼,见他如此神色,不由得心中害怕,担心他突然摔下,就此死去。! N+ b* @8 @! R8 g+ o& A
  郭靖与黄蓉背向大树,并肩坐在一块岩石之上。郭靖轻抚黄蓉手背,温言道:“自从你怀了这第二个孩子,最近身子大不如前,快些将丐帮的大小事务一古脑儿的交了给鲁有脚,须得好好补养才是。”郭芙大喜,心道:“原来妈妈有了孩子,我多个弟弟,那可有多好、妈怎么又不跟我说?”0 B, Y/ u$ S' Z
  黄蓉道:“丐帮之事,我本来就没多操心。倒是芙儿的终身,好教我放心不下。”郭靖道:“全真教既不肯收容过儿,让我自己好好教他罢。我瞧他人是极聪明的,将来我把功夫尽数传与他,也不在了我与他爹爹结义一场。”
1 r$ l* D+ n) h. o: c% _! B  杨过此时才知郭靖原来与自己生父是金兰兄弟,“郭伯伯”这三个字,中间实有重大含义,听郭靖言语中对自己情重,心中感动,几欲流下泪来。
0 |( t/ p" ~1 `6 E/ c) H+ o  黄蓉叹道:“我就是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因此只教他读书,不传武功。盼他将来成为一个深明大义、正正派派的好男儿,纵使不会半点武功,咱们将芙儿许他,也是心满意足的了。”郭靖道:“你事事想得周全,用心本来很好,可是芙儿是这样的一个脾气,这样的一身武功,要她终身守着一个文弱书生,你说不委屈她么?你说她会尊重过儿么?我瞧啊,这样的夫妻定然难以和顺。”黄蓉笑道:“也不怕羞!原来咱俩夫妻和顺,只因为你武功胜过我了。郭大侠,来来来,咱俩比划比划。”6 E) W7 l% n1 m
  郭靖笑道:“好,黄帮主,你划下道儿来罢。”只听啪的一声,黄蓉在郭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过了一会,黄蓉道:“唉,这件事说来好生为难,就算过儿的事暂且搁在一旁,武家哥儿俩又怎生分解?你瞧大武好些呢,还是小武好些?”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之心自然大跳特跳。杨过事不关己,却也急欲知道郭靖对二人的评语。
) I  G9 a: E9 H, ^$ A  只听郭靖“嗯”了一声,隔了好久始终没有下文,最后才道:“小事情上是瞧不出的。一个人要面临大事,真正的品性才显得出来。”他声调转柔,说道:“好,芙儿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也不算迟,说不定到那时一切自有妥善安排,全不用做父母的操心。你教导鲁长老棒法,可别太费神了,这几日我总觉你气息纷乱,有些担心。我找过儿去,跟他谈谈。”说着站起身来,向来路回去。
- V" m% f+ t% U- |( h2 p  黄蓉坐在石上调匀一会呼吸、才招呼鲁有脚过来试演棒法。这时鲁有脚已将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尽数学全,只是如何使用却未领会诀窍。黄蓉耐着性子,一路路的详加解释。
& o4 Y1 x# d3 |/ T. v  那打狗棒法的招数固然奥妙,而诀窍心法尤其神妙无比,否则小小一根青竹棒儿怎能成为丐帮镇帮之宝?以欧阳锋如此厉害的武功,竟要苦苦思索,方能拆解得一招半式?黄蓉已花了将近一个月工夫,才将招数传授了鲁有脚,此时再把口诀和变化心法念了几遍,叫他牢牢记住,说到融会贯通,那是要瞧各人的资质与悟性了,却不是师父所能传授得了的。
+ T7 t2 U$ K, Y8 ?! a/ E9 d  郭芙与武氏兄弟不懂棒法,只听得素然无味,甚么“封”字诀如何如何,“缠”字诀又怎样怎样,第十八变怎样转为第十九变,而第十九变又如何演为第二十变。三人几次要想溜下树去,却又怕给黄蓉发觉,只盼她尽快说完口诀,与鲁有脚一齐走开。哪知黄蓉预定今日在英雄大宴之前将帮主之位传给鲁有脚,预定此时将棒法口诀一齐传完,倘若他无法领会,宁可日后慢慢再教,总之是遵依帮规,使他在接任帮主之时已然学会打狗棒法,因之说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没说完。偏生鲁有脚天资不佳,兼之年纪己老,记心减退,一时之间哪里记得了这许多?黄蓉反来复去说了一遍又一遍,他总是难以记得周全。
# k: K0 t" o. ]1 n: S; y( m  黄蓉自十五岁上与郭靖相识,对资质迟钝之人相处已惯,鲁有脚记心不好,她倒也并不着恼。苦在帮规所限,这口诀心法必须以口相传,决不能录之于笔墨,否则写将出来让他慢慢读熟,倒可省却不少心力了。
) M1 k% t2 f3 N% A* y  当日洪七公在华山绝顶与欧阳锋比武,损耗内力后将这棒法每一招每一变都教了杨过,叫他演给欧阳锋观看,但临敌使用的口诀心法却一句不传。
  D8 Q8 o; s+ `% C* o  他想杨过虽听了招数,不明心法,实无半点用处,这样便不算犯了帮规,而当时并非真的与欧阳锋过招,使棒的心法自也不必传授。哪知杨过竟会在此处原原本本的尽数听到。他天资高出鲁有脚百倍,只听到第三遍,早已一字不漏的记住,鲁有脚却兀自颠三倒四、缠七夹八的背不清楚。
! ?7 o" p# Y3 I1 I' |- o. Y5 h  黄蓉第二次怀孕之后,某日修习内功时偶一不慎,伤了胎气,因是大感虚弱。这日教了半天,颇感疲累,倚在石上休息,合眼养了一会神,叫道:“芙儿、儒儿、文儿、过儿,一起都给我滚下来罢!”  x( Z' W+ \: O, I% b
  郭芙等四人大吃一惊,都想:“怎么她不动生色,原来早知道了!”郭芙笑道:“妈,你真有本事,甚么都瞒不过你。”说着使一招“乳燕投林”,轻轻跃在她面前,武氏兄弟跟着跃下,杨过却慢慢爬下树来。
9 Q! K+ s" g* s4 U  黄蓉哼了声道:“凭你们这点功夫,也想偷看来着?若是连你们几个小赋也知觉不了,到江湖上行走,只怕过不了半天就中歹人埋伏。”郭芙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自恃母亲素来宽纵,也不怕她责骂,笑道:“妈,我拉了他们三个来,想要瞧瞧威震天下的打狗棒法,哪知道鲁长老使的一点也不好看。妈,你使给我瞧瞧。”
# S; S) Q$ X7 d8 {' V" u5 ]) l& p  黄蓉一笑,从鲁有脚手中接过竹棒,道:“好,你小心着,我要绊小狗儿一交。”郭芙全神留心下盘,只待竹棒伸来,立即上跃,教她绊之不着。
- ~! _/ @# Z4 G% n  黄蓉竹棒一晃,郭芙急忙跃起,双足离地半尺,刚好棒儿一绊,轻轻巧巧的便将她绊倒了。郭芙跳起身来,大叫:“我不来,我不来。那是我自己不好。”
" C9 m5 L9 i5 r; F  黄蓉笑道:“好罢,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 O6 Y9 U+ W/ n0 t1 M  S$ K4 o' z/ V% ]  郭芙摆个马步,稳稳站着,转念一想,说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你两个在我旁边,也摆马步。”武氏兄弟依言站稳。郭芙伸出手臂与二人手臂相勾,合三人之力,当真是稳若泰山,说道,“妈,不怕你啦。除非是爹爹的降龙十八掌,那才推得动我们。”黄蓉微微一笑,挥棒往三人脸上横扫过去,势挟劲风,甚是峻急。三人连忙仰后相避,这么一来,下盘扎的马步自然松了。黄蓉竹棒回带,使个“转”字诀,往三人脚下掠去,三人立足不稳,同时扑地跌倒。总算三人武功已颇有根基,上身微一沾地,立即跃起。6 D; r6 b3 i: E
  郭芙叫道:“妈,你这个仍是骗人的玩意儿,我不来。”黄蓉笑道:“适才我传授鲁长老那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诀,哪一诀是用蛮力的?你说我这是个骗人的玩意儿,那不错,武功之中,十成中九成是骗人的玩意儿,只要能把高手骗倒,那就是胜了。只有你爹爹的降龙十八掌这等武功,那才是真功夫的硬挤,用不着使巧劲诈着。可是要练到这一步,天下能有几人能够?”2 P8 f0 z' K& e/ n' `& P4 t
  这几句话只把杨过听得暗暗点头,凝思黄蓉所述的打狗棒心法,与洪七公所说的招数一加印证,当真是奥妙无穷。郭芙等三人虽然懂了黄蓉这几句话,却未悟到其中妙旨。% Z. U. [  r+ U' h! y8 O
  黄蓉又道:“这打狗棒法是武林中最特异的功夫,卓然自成一家,与各门派的功夫均无牵涉。单学招数,若是不明口诀,那是一点无用。凭你绝顶聪明,只怕也难以自创一句口诀,以之与招数相配。但若知道了口诀,非我亲传招数,也只记得甚么‘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个字而已,因此不怕你们四个小鬼偷听。若是我传授别种武功,未得我的允准,以后可万万不能偷听偷学,知道了么?”郭芙连声答应,笑道:“妈,你的功夫我何必偷学?难道你还有不肯教我的么?”
# E3 g2 k/ _# v  黄蓉用竹棒在她臀上轻轻一拍,笑道:“跟两位武家哥哥玩去。过儿,我有几句话跟你说。鲁长老,你慢慢去想罢,一时记不全,日后再教你。”
( x. }7 i9 O. `- G  鲁有脚、郭芙等四人别了黄蓉,自回陆家庄去,只留下杨过站着。' D  m% o) Q$ I4 ]! R" ?
  杨过心中怦怦而跳,生怕黄蓉知道他偷学打狗棒法,要施辣手取他性命。
, J- N) u- {6 j3 c6 b2 R  黄蓉见他神色惊疑不定,拉着他手,叫他坐在身边,柔声道:“过儿,你有很多事,我都不明白,若是问你,料你也不肯说。不过这个我也不怪你。, M5 o' m8 D8 a$ D7 [' {
  我年幼之时,性儿也是极其怪僻,全亏得你郭伯伯处处容让。”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嘴角边现出微笑,想起了自己少年时淘气之事,又道:“我不传你武功,本意是为你好,哪知反累你吃了许多苦头。你郭伯伯爱我惜我,这份恩情,我自然要尽力报答,他对你有个极大的心愿,望你将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定当尽力助你学好,以成全他的心愿。过儿,你也千万别让他灰心,好不好?”7 C) c! D! I4 ]. o( J, U* B1 s
  杨过从未听黄蓉如此温柔诚恳的对自己说话,只见她眼中充满着怜爱之情,不由得大是感动,胸口热血上涌,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2 ^, ?! |* i4 y* {: ~5 `  黄蓉抚着他的头发,柔声说道:“过儿,我甚么也不用瞒你。我以前不喜欢你爹爹,因此一直也不喜欢你,但从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等我身子复了原,我便把全身武功都传给你。郭伯伯也说过要传你武功。”2 t; L& a( [: R& o5 C9 }4 V
  杨过更是难过,越哭越响,抽抽噎噎的道:“郭伯母,很多事我瞒着你,我……我……我都跟你说。”黄蓉抚着他头发,说道:“今日我很倦,过几天再说不迟,你只要做个好孩子,我就喜欢啦。待会开丐帮大会,你也来瞧瞧罢。”杨过心想洪七公逝世这等大事,自须在大会中明言,擦着眼泪不住点头。9 t7 `% z* D! ?; z1 E# G' r
  二人在大树下这一席话,都是真情流露,将从前相互不满之情,豁然消解。说到后来,杨过竟然破涕为笑,又想到郭靖言语中对自己的期望与厚意,自与小龙女分别以来,首次感到这般温暖。/ i% X' h- V+ J. T/ e
  黄蓉说了一会话,觉得腹中隐隐有些疼痛,慢慢站起,说道:“咱们回去罢。”携着他手,缓步而行。杨过心想该把洪七公的死讯先行禀明,道:“郭伯母,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跟你说。”黄蓉只感丹田中气息越来越不顺畅,皱着眉头道:“明儿再说,我……我不舒服。”1 _9 R4 {6 `0 j" a6 e5 q
  杨过见她脸色灰白,不禁担心,只觉她手掌有些阴凉,大着胆子暗自运气,将一股热力从手掌上传了过去。当他与小龙女在终南山同练玉女心经之时,这门掌心传功的法门已练得极是纯熟,但他怕黄蓉的内功与他所学互有冲撞抵触,初时只微微传了些过去,后来觉得通行无阻,这才增加内力。
2 `" D% W$ e" b* F  黄蓉感到他传来的内力绵绵密密,与全真派内功全然不同,但柔和浑厚,实不在全真高手之下,体内大为受用,片刻之间,她逆转的气血已归顺畅,双颊现出晕红,心中惊异:“这孩子却在哪里学到了这上乘内功?”向他一笑,意甚嘉许。4 J  [$ w0 A( n: e1 h/ W
  正要出言询问,郭芙远远奔来,叫道:“妈,妈,你猜是谁来了?”黄蓉笑道:“今儿天下英雄聚会,我怎知是谁来了?”突然心念一动,欢然道:“啊,是武家哥哥的师伯、师叔们,这可多年不见了。”郭芙道:“妈你真聪明,怎么一猜就中?”黄蓉笑道:“这有何难?武家哥儿俩寸步也不离开你,忽然不跟着你,定是他们亲人到了。”杨过向来自恃聪明机变,但见黄蓉料事如神,远在自己之上,不禁骇服。
# ]  p9 I" m% j$ {  黄蓉又道:“芙儿,恭喜你又得能多学一阿上乘武功,就只怕你学不会。”1 Z; a% t4 u: o) j; r4 y
  郭芙问道:“甚么武功?”杨过冲口而出:“一阳指!”郭芙不去理他,随口道:“你懂甚么?妈,是甚么武功?”黄蓉笑道:“杨大哥不已说了?”5 |. h7 M* {6 Z% n& J
  郭芙道:“啊,原来是妈跟你说的。”
: W& ]0 M8 A! M8 |, g  黄蓉和杨过都微笑不语。黄蓉心想:“过儿聪明智慧,胜于武家兄弟十倍。芙儿是个草包,更加不用提。他知一阳指是一灯大师的本门功夫,武氏兄弟的师叔伯们到来,怜他兄弟孤苦,定会传授;而他哥儿俩要讨好芙儿,自是学到甚么就转送给她甚么了。”郭芙却好生奇怪,妈妈干么要将此事先告诉了杨过,难道真要将我终身许给这小叫化吗?想到此处,不由得向杨过白了一眼,做个鬼脸。
8 ?  b7 {# l" V7 S7 Z1 m  大理国一灯大师座下有渔樵耕读四大弟子。武氏兄弟的父亲武三通即是位列第三的农夫。他自与李莫愁一战受伤,迄今影踪不见,存亡未卜。此次来赴英雄宴的是渔人泗水渔隐与书生朱子柳二人。
9 T, q7 {' m0 D+ q, H: R. i  朱子柳与黄蓉一见就要斗口,此番阂别已十余年,两人相见,又是各逞机辩。欢叙之后,泅水渔隐与朱子柳二人果然找了间静室,将一阳指的入门功夫传于武氏兄弟。
  v9 ~5 k  c/ D1 c& A  这日上午,陆家庄上又到了无数英雄好汉。陆家庄虽大,却也已到处挤满了人。. Q/ O7 M( c* L, [2 G) f
  中午饭罢,丐帮帮众在陆家庄外林中聚会。新旧帮主交替是丐帮最隆重的庆典,东南西北各路高辈弟子尽皆与会,来到陆家庄参与英雄宴的群豪也均受邀观礼。
3 F' I: _9 A6 v1 t: V+ @  十余年来,鲁有脚一直代替黄蓉处理帮务,公平正直,敢作敢为,丐帮中的污衣、净衣两派齐都心悦诚服。其时净衣派的简长老已然逝世,梁长老长年缠绵病榻,彭长老叛去,帮中并无别人可与之争,是以这次交替乃是顺理成章之事。黄蓉按着帮规宣布后,将历代帮主相传的打狗棒交给了鲁有脚,众弟子一齐向他唾吐,只吐得他满头满脸、身前身后都是痰涎,于是新帮主接任之礼告成。
2 s6 j) H% O1 x2 b; {7 ]$ g1 Z+ p  杨过见帮主交接的礼节甚是奇特,心中暗暗称异,正要起身禀报洪七公逝世的讯息,忽见一个老年乞丐跃上大石,大声说道:“洪老帮主有令,命我传达。”帮众听了,登时齐声欢呼。他们十多年未得老帮主信息,常自挂念,忽闻他有号令到来,个个欣喜若狂。人丛中一个乞丐大声叫道:“恭祝洪老帮主安好!”众丐一齐呼叫,当真是声振天地。呼声此伏彼起,良久方止。
, e( h. J2 x$ `$ M& `: y  杨过见群丐人人激动,有的甚至泪流满面,心想:“大丈夫得能如此,方不在在这世上走一遭。只是众人这等欢欣,我又何忍将洪老帮主逝世的讯息说了出来?何况我人微言轻,述说这等大事,他们未必肯信。会中七嘴八舌,势必乱成一团,这又不是好事,何必扫他们的兴?”再想:“他们问到洪老帮主的死因,我自不能隐瞒义父跟他比武之事。武氏兄弟知道我跟义父学过‘蛤螟功’,他们焉有不说出来之理?会中这许多化子难免要疑心我从旁相助义父,一起下手,因而害死了洪老帮主,那当真是百口莫辩了。待得大会散后,我详详细细的告知郭怕母,让她转告便了。”暗自庆幸亏得这老丐抢先出来,否则自己未加深思,径自直言,势必要惹起重大麻烦。/ }. W) l7 N" ^3 `6 p# m+ w4 {8 e
  只听那老丐说道:“半年之前,我在广南东路韶州始兴郡遇见洪老帮主,陪着他老人家喝了一顿酒。他老人家身子健旺,胃口极好,酒量跟先前亦是一般无二。”群丐又是大声欢叫,夹杂着不少笑声。那老丐接着道:“老帮主这些年来,杀了不少祸国殃民的狗官恶霸,他说刚听到消息,有五个大坏蛋叫作甚么‘藏边五丑’,奉了蒙古靴子之命,在川东、湖广一带作了不少坏事,他老人家就要赶去查察,要是的确如此,自然要取了这五条狗命。”
5 ?' k" m3 i1 _6 M  一名中年乞丐站起身来,说道:“‘藏边五丑’前一阵好生猖撅,只是行踪飘忽,我们川东众兄弟始终找他们不到。近来却突然不知去向,定然是给老帮主出手除了。”丐帮弟子与观礼的群豪纷纷鼓掌。杨过心下黯然:“你们怎知洪老帮主和我义父将‘藏边五丑’打成废人之后,他二位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i$ B, `2 M9 T3 p* T+ U
  那老丐又道:“洪老帮主言道:方今天下大乱,蒙古鞑子日渐南侵,蚕食我大宋天下,凡我帮众,务须心存忠义,誓死杀敌,力御外侮。”群丐齐声答应,神情极是激昂。那老丐道:“朝廷政事紊乱,奸臣当道,要那些臭官儿们来保国护民,那是办不到的。眼下外患日深,人人都要存着个捐躯报国之心,洪老帮主命我勉励众位好兄弟,要牢牢记住‘忠义’二字。”群丐轰然而应,齐声高呼:“誓死遵从洪老帮主的教训。”% K. l# X1 ?, B; i% M( Y# Z: E
  杨过自幼失教,不知“忠义”两字有何等重大干系,只是见群丐正义凛然,不禁大有所感,觉得前时戏弄丐帮弟子,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t- W! e4 A; r; w
  丐帮大会以后办的都是些本帮赏罚升黜等事,帮外宾客不便与闻,纷纷告辞退出。" A. Q8 i# x' M+ _
  到得晚间,陆家庄内内外外挂灯结彩,华烛辉煌。正厅、前厅、后厅、厢厅、花厅各处一共开了二百余席,天下成名的英雄豪杰倒有一大半赴宴。6 P  T5 b7 |" c9 r' D" Q
  这英雄大宴是数十年中难得一次的盛举,若非主人交游广阔,众所钦服,决计难以邀到这许多武林英豪。
  \0 B% h) `0 K# L: J  郭靖、黄蓉夫妇陪伴主宾,位于正厅。黄蓉替杨过安排席次,便在她坐席之旁。郭芙与武氏兄弟反而坐得甚远。( d, L) B6 l& A7 x7 v7 V
  郭芙初时有些奇怪,心想:“这人不会武功,妈怎么让他坐这好位?”8 ^& j& \7 M4 I0 A
  突然转念一想,不由得心中一凉:“啊哟不好,爹爹说要将我许配于他,莫非妈竟依从了爹爹?”她越想越怕,想到刚才眼见妈妈拉住了杨过之手而行,神情亲热,又想爹妈互敬互重,爹爹要是执意如此,妈妈自也不会不允。她斜眼望着杨过,又是担心,又是气愤,心想:“我怎能嫁给这小叫化?”忍不住要哭了出来。武修文恰好在此时说道:“芙妹,你瞧那姓杨的小子也坐在这儿,他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郭芙气鼓鼓的道:“你有本事就赶他走啊!”; B& l8 O* Y, U0 f! k) {  c& h. ~
  武氏兄弟对杨过原本只是心存轻视,但在树上听到郭靖说要将女儿许配于他,已然大生敌意。武修文听了郭芙之言,心想:“我何不羞辱他一番?教他在众英雄之前大大出一番丑。师母向来极其要强好胜,这姓杨的当众栽个大筋斗,师母便决不能再要他做女婿。”他适才跟师怕学了一阳指功夫,正好一试,说道:“他既要冒充英雄,那就让他摆摆架子,大大的露一下脸。”
( H9 l3 O: g. w  站起身来,满满斟了两杯酒,走到杨过身旁,说道:“杨大哥,这些年来你定是挺得意罢?我敬你一杯。”4 [4 f; p& _# v; s! ~/ r2 {
  杨过见武修文走近之时,眼光不住转过去瞧郭芙,脸上神色狡狯,显是不怀好意,心想:“他过来敬酒,定有鬼花样。但说在酒中下毒,料他也是不敢。”于是站起接过酒来,说道:“多谢。”一饮而尽。就在此时,武修文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往他腰间点去。他将身子挡住了旁人眼光,这一指对准了杨过的“笑腰穴”,听师伯言道,以一阳指法点中了敌人的“笑腰穴”,对方便要大笑大叫,穴道不解,始终大笑不止。
, c. c8 \0 f4 y3 A" {% @+ ?  杨过早就在全神提防,岂能中此暗算?其实即是对方出其不意的突施偷袭,以他此时武功,也决不能着了道儿。若依杨过平时半点不肯吃亏的脾气,定要狠狠反击,不是摔武修文一交,便是反点他“笑腰穴”,但今日与黄蓉说了一番话后,心中愉乐,和平舒畅,暗想:“你虽和我过不去,但总是郭伯伯、郭伯母的徒弟,我也不来跟你一般见识。”当下暗运欧阳锋所授内功,全身经脉霎时之间尽皆逆转,所有穴道即行变位,只是他此时并非头下脚上的倒立,而于这功夫也是修为甚浅,经脉只能逆转片刻,一呼一吸之后便即回顺,必须再运内功,方得二次逆转片时。但就只这么短短一刻,已足令武修文这一指全无效用。”
+ n* ^" o  z  }, z# _+ c  武修文一指点后,见杨过只是微微一笑,坐回原位,竟是半点不动声色,心中好生奇怪,回到自己席上,低声道:“哥哥,怎么师伯教的功夫不管使?”: G, [- g, S1 w0 K# W4 I+ x' N
  武敦儒道:“甚么不管使?”武修文将适才之事说了。武敦儒冷笑道:“定是你出指不对,又或是认穴歪了。”武修文急道:“怎么不对?你瞧。”手指一起,作势往兄长腰中点去,姿式劲道,与师伯所传丝毫不差。
. M: Q- [4 Z( c1 j2 e5 D  郭芙小嘴一撅,道:“我还道一阳指是甚么了不起的玩意,哼!瞧来也没甚么用。”她得知武氏兄弟学了一阳指而自己不会,虽说二人日后必定传她,心中却已不甚乐意。  I( Y% y8 r9 Y( E: `
  武敦儒霍地站起身来,也斟了两杯酒,走到杨过身前,说道:“杨大哥,咱哥儿俩数年不见,此番重逢,小弟也敬你一杯。”杨过心中暗笑:“你弟弟已显过身手,瞧你做哥哥的又有甚么高招?”筷上夹了一大块牛肉,也不放下,左手接过酒杯,笑道:“多谢。”
; T9 A/ A2 j! x+ S. J3 X  武敦儒更不遮掩,右臂倏出,袍袖带风,出指疾往杨过腰间戳去。杨过见他来指势狠,自己于这逆运经脉的功夫所习有限,只怕抵挡不住,当下不再运气逆脉,手臂下垂,将一大块牛肉挡在自己“笑腰穴”上。他这一下后发而先至,武敦儒全然不觉,食指戳去,正好刺中牛肉。杨过放下筷子,笑道:“喝了酒吃块牛肉最好。”武敦儒提起手来,只见五只手指抓着好大一块牛肉,汁水淋漓,拿着又不是,抛去又不好,甚是狼狈,狠狠向杨过瞪了一眼,回入座中。
! B. x3 s3 v# T. X1 H$ C8 f/ z* K8 V# Z  郭芙见他手中抓着一大块牛肉,很是奇怪,问道,“那是甚么?”武敦儒涨红了脸,难以答语。正狼狈间,只见丐帮新任帮主鲁有脚举着酒杯,站了起来。
$ F$ b* k# R8 {" E/ D1 n9 P+ K  他举杯向群雄敬了一杯酒,朗声说道:“敝帮洪老帮主传来号令,言道蒙古南侵日急,命敝帮帮众各出死力,抵御外侮。! J6 {7 t& H4 n8 `# ^9 S
  现下天下英雄会集于此,人人心怀忠义,咱们须得商量一个妙策,使得蒙古鞑子不敢再犯我大宋江山。”他说了这几句话后,群雄纷纷起立,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赞同之意。此日来赴英雄宴之人多数都是血性汉子,眼见国事日非,大祸迫在眉睫,早就深自忧心,有人提起此事,忠义豪杰自是如响斯应。
9 I' b& n; t% P) L6 q  一个银髯老者站起身来,声若洪钟,说道:“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咱们空有忠义之志,若无一个领头的,大事难成。今日群雄在此,大伙儿便推举一位德高望重、人人心服的豪杰出来,由他领头,众人齐奉号令。”群雄一齐喝彩,早有人叫了起来:“就由你老人家领头好啦!”“不用推举旁人啦!”
+ Z+ d3 }% }( W$ X; W9 x: S8 s  那老者哈哈笑道:“我这臭老儿又算得哪一门子货色?武林高手,自来以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为首。中神通重阳真人仙去多年,东邪黄岛主独来独往,西毒非我辈中之人,南帝远在大理,不是我大宋百姓。群雄盟主,自是非北丐洪老前辈莫属。”" [. ]1 J4 q0 z" D
  洪七公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当真是众望所归,群雄一齐鼓掌,再无异议。
% b' S3 S6 p7 E2 s% w( j  人丛中一人说道:“洪老帮主自然做得群雄盟主,除他老人家之外,又有哪一个艺能服众,德能胜人,担当得了这个大任?”他话声响亮,众人齐往发声之处瞧去,却看不到人,原来说话的人身材甚矮,给旁边之人遮没了。  ?9 k3 }9 }+ E% v4 N  e$ P3 i
  有人间道:“是哪一位说话?”
( a- |1 k3 [+ u5 }: z( P/ j  那矮子跃起身来,站到了桌上,但见他身高不满三尺,年逾四旬,满脸透着精悍之气。有人识得他是江西好汉“矮狮”雷猛。众人欲待要笑,见了他左顾右盼的威猛眼光,都把笑声吞下了肚里。只听他道:“可是洪老帮主行事神出鬼没,十年之中难得露一次脸,要是遇上了抗敌御侮的大事,恰好无法向他老人家请示,那便如何?”群雄心想:“这话倒也说得是。”雷猛又道:“咱们今日所作所为,全是尽忠报国的事,实无半点私心。咱们推举一位副盟主,洪老盟主云游四方之时,大伙儿就对他唯命是从。”2 `$ A! Q5 ~% a! m9 C6 c# ^# E  D1 S
  喝彩鼓掌声中,有人叫道:“郭靖郭大侠!”有人叫道:“鲁帮主最好。”( R0 x- x$ o& }+ H
  有人道:“丐帮前黄帮主足智多谋,又是洪老帮主的弟子,我推举黄帮主。”
; q% _8 M. O% I# d  又有人道:“就是此间陆庄主。”更有人叫,“全真教马教主。长春子丘真人。”一时众论纷坛。  O+ ~9 J+ I) Q7 w9 X2 W
  正乱间,厅口快步进来四个道人,却是郝大通、孙不二、赵志敬、尹志平四人。杨过见他们去而复回,心道,“哼,要朋我再干一场吗?”郭靖和陆冠英大喜,忙离席相迎。全真派号称天下武术正宗,今日英雄大宴中若无全真派高手参与,自然大为逊色。
/ \: t& D, t6 S) `! l  郝大通在郭靖耳边低声道:“有敌人前来捣乱,须得小心提防。我们特地赶回报讯。”郭靖心想,广宁子郝大通是全真教中有数高手,江湖上武功胜过他的没有几人,他说这几句话的声音微微发颤,对头自必是极厉害的人物,低声问道:“欧阳锋?”郝大通道:“不,是我曾折在他手下的那个蒙古人。”郭靖心中一宽,点头道:“是霍都王子?”0 s# \! f& V; s! E
  郝大通还未回答,只听得大门外号角之声呜呜吹起,接着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击磐之声。陆冠英叫道:“迎接贵宾!”语声甫歇,厅前已高高矮矮的站了数十个人。/ o7 m3 M( H: h. F
  堂上群雄部在欢呼畅饮,突然见这许多人闯进厅来,都是微感诧异,但均想此辈定是来赴英雄宴的人物,眼见内中并无相识之人,也就不以为意。5 W7 y: e7 A' X7 W' W
  郭靖低声向黄蓉转述了郝大通的说话,便即站起身来,夫妻俩与陆冠英夫妇一起迎了出去。郭靖识得那容貌清雅、贵公子模样的是蒙古霍都王子;那脸削身瘦的藏僧是霍都的师兄达尔巴。这二人曾在终南山重阳宫中会过,虽是一流高手,但武功比自己为逊,也不去惧他。只见这二人分站两旁,中间站着一个身披红袍、极高极瘦、身形犹似竹竿一般的藏僧,脑门微陷,便似一只碟子一般。7 l8 ^& \1 N& u7 s. E0 L- S
  郭靖与黄蓉互望了一眼,他们曾听黄药师说起过西藏密宗的奇异武功,练到极高境界之时,顶门微微凹下,此人顶心深陷,难道武功当真高深之极?
/ l. v# `1 a8 q* p5 [( A! i  怎么江湖上从不曾听说西藏有这么一个高手?两人暗中提防,同时躬身施礼。郭靖说道:“各位远道到来,就请入座喝上几杯。”他既知来者是敌,也不说甚么“光临、欢迎”之类口是心非的言语。陆冠英吩咐庄丁另开新席,重整杯盘。
, M3 g# F4 I2 ~! \8 e  C3 Q2 V  武氏兄弟一直帮着师父师母料理事务,武修文快手快脚,尤是第一等的精明干练人物。两兄弟指挥庄丁,在最尊贵处安排席次,一面不住道歉,请众宾挪动座位。郭芙见杨过安安稳稳的坐着,全不动弹,瞧着十分的不顺眼,心道:“你也算得甚么英雄?天下英雄死光光了,也轮不到你。”向武修文使个眼色,又向杨过一努嘴。武修文会意,走到杨过身前,说道:“杨大哥,你的座位儿挪一挪。”也不等他示意可否,已指挥庄丁将他杯筷搬到了屋角落里最僻的一席。杨过心中怒火渐盛,当下也不说话,只是暗暗冷笑。
0 `; ?! Z" U2 w5 \+ @8 r  o4 A- w) a  这边厢霍都王子向那高瘦藏僧说道:“师父,我给你老人家引见中原两位大名鼎鼎的英雄……”郭靖一惊:“原来他是这蒙古王子的师父。”那藏僧点了点头,双目似开似闭。霍都王子道:“这位是做过咱们蒙古西征右军元帅的郭靖郭大侠,这位是郭夫人,也即是丐帮的黄帮主。”那藏僧听到“蒙古西征右军元帅”八字,双目一张,斗然间精光四射,在郭靖脸上转了一转,重又半垂半闭,对丐帮的帮主却似不放在心上。
  K  i! K( d* t; i  霍都王子朗声说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尊,西藏圣僧,人人尊称金轮法王,当今大蒙古国皇后封为第一护国大师。”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响亮,满厅英雄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愕然相顾,均想:“我们在这里商议抵御蒙古南侵,却怎地来了个蒙古的甚么护国大师?”% E* @" m4 Y1 `3 y% }) Z) F- e
  杨过更是一凛,记得那日在华山绝顶,义父与洪七公都曾称赞藏边五丑所学功夫“了不起”,要他们带讯去叫师祖金轮法王来比划比划;此刻金轮法王与藏边五丑的师父达尔巴同时到来,义父与洪七公却已不在人世了,既感伤心,又知这高瘦藏僧定是非同小可。
  ~( U8 h. N3 q2 `  郭靖不知如何对付这几人才好,只淡淡的说道:“各位远道而来,请多喝几杯。”
. h' _6 P% Y% Z# B) w1 q' r  酒过三巡,霍都王子站起身来,折扇一挥,张了开来,露出扇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朗声说道:“我们师徒今日未接英雄帖,却来赴英雄大宴,老着脸皮做了不速之客,但想到得会群贤,却也顾不得许多了。盛会难得,良时不再,天下英雄尽聚于此,依小王之见,须得推举一位群雄的盟主,领袖武林,以为天下豪杰之长,各位以为如何?”
% v! M) u3 I9 X; H  “矮狮”雷猛大声道:“这话不错。我们已推举了丐帮洪老帮主为群雄盟主,现下正在推举副盟主,阁下有何高见?”
" h1 u1 ~1 M# F. o! F& a  霍都冷笑道:“洪七公早就归位了。推一个鬼魂做盟主,你当我们都是死人么?”此言一出,群雄齐声大哗,丐帮帮众尤其愤怒异常,纷纷叫嚷。/ b  i1 |, p; n! b+ |/ _/ G
  霍都道:“好罢,洪七公若是未死,就请他出来见见。”
. {# y* c4 H# h' r2 l5 w' @  O5 y7 W  鲁有脚将打狗棒高举两下,说道:“洪老帮主云游天下,行踪无定。你说要见,就轻易见得着么?”霍都冷笑道:“莫说洪七公此时死活难知,就算他好端端的坐在此处,凭他的武功德望,又怎及得上我师父金轮法王?各位英雄请听了,当今天下武林的盟主,除了金轮法王,再无第二人当得。”+ p4 S) A+ k, W
  群雄听了这一番话,都已明白这些人的来意,显是得知英雄大宴将不利于蒙古,是以来争盟主之位。倘若金轮法王凭武功夺得盟主,中原豪杰虽然决不会听他号令,却也是削弱了汉人抗拒蒙古的声势。众人素知黄蓉足智多谋,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望她,心想:“这几十个人武功再强,也决不能是这里数千人的对手,不论单打独斗还是群殴,我们都不致落了下风,大家只听黄帮主号令行事便了。”0 ]; }: [3 o& K, D; R; Q
  黄蓉知道今日若不动武,决难善罢,群殴自然必胜,只是难令对方心服,朗声说道:“此间群雄已推举洪老帮主为盟主,这个蒙古好汉却横来打岔,要推举一个大家从未闻名、素不相识的甚么金轮法王。若是洪老帮主在此,原可与金轮法王各显神通,一决雌雄,只是他老人家周游天下,到处诛杀蒙古鞑子铲除为虎作怅的汉好,没料到今日各位自行到来,未能在此恭候,他老人家日后知道了,定感遗憾,好在洪老帮主与金轮法王都传下了弟子,就由两家弟子代师父们较量一下如何?”
$ m7 b0 I! O" |. K7 v  w  中原群雄大半知道郭靖武功惊人,又当盛年,只怕已算得当世第一,此时纵然是洪七公也未必能强过他去,若与金轮法王的弟子相较,那是胜券在握,决无败理,当下纷纷叫好喝彩,声震屋瓦。在偏厅、后厅中饮宴的群雄得到讯息,纷纷涌来,一时廊下、天井、门边都挤满了人,众人叫好助威。+ N6 o) a* x" m8 ]; ~) F2 @
  金轮法王一边人少,声势自是大大不如。' I5 A" U, P2 z2 _
  霍都当年在重阳宫与郭靖交手,一招即败,其时还道他是全真派门人,后来稍加打听,自即知道了他的来历。师兄达尔巴与自己只怕仲之间,就算师兄弟两人齐上,多半也敌不过洪七公这位弟子郭大侠,但若不允黄蓉之议,今日这盟主一席自是夺不到了,这个变故实非始料之所及,不禁傍惶无计。* M2 e  r/ `* x( H7 _. g2 \5 k
  金轮法王道:“好,霍都,你就下场去,和洪七公的弟子比划比划。”* @6 X* u" x7 L
  他话声极是重浊,这句话一口气说将出来,全然不须转换呼吸。他一直在西藏住,料想凭着霍都的武功,在中原定然少有敌手,最多是不敌北丐、东邪、西毒等寥寥几个前辈而已,却不知他曾折在郭靖手下。霍都答应一声,随即低声道:“师父,那洪老儿的徒弟十分了得,弟子恐怕难以取胜,莫要堕了师父的威风。”( s4 l" F! K! k* y6 o, q: w) U' C
  金轮法王脸一沉,哼了一声,道:“难道连人家的徒儿也斗不过?‘快下去。”霍都甚是尴尬,他输给郭靖之事,一直瞒着师父,此刻不敢事到临头才来禀明,他只道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当世无人能与匹敌,只消法驾来到英雄宴,盟主之位自是手到拿来,哪知竟会要自己与郭靖比武,正自焦急,一个身穿蒙古官服的胖大汉子走近身来,凑嘴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霍都一听大喜,站起身来,张开扇子拨了几拨,朗声说道:“素闻丐帮的镇帮之宝,有一套叫做甚么打狗棒法的,是洪老帮主生平最厉害的本事。小王不才,要凭这柄扇子破他一破。若是破得,看来洪七公的本事也不过尔尔了!”" l" ]" L" `( C. `4 i$ k
  黄蓉初时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并未在意,忽听他提到打狗棒法,只轻轻几句话,便将武功最强的郭靖撇在一边,却是谁人献此妙策?向那蒙古人瞧去,当即省悟,认出此人是丐帮中四大长老之一的彭长老,原来他已投靠蒙古,改穿了蒙古装束,留了蓬蓬松松的满腮大胡子,帽子低垂,直遮至眼,若不留神细看,还真认不出,也只有他,才知打狗棒法非丐帮帮主不传,郭靖武功虽高,却是不会。霍都说这番话,明是指名向自己与鲁有脚挑战。鲁有脚的棒法新学乍练,领会有限,使用不得,那是非自己出马不可了。
! O) W7 o9 M) K& b6 f4 A  郭靖知道妻子的打狗棒法妙绝天下,料想可以胜得霍都,但她这几个月来胎气方动,内息不调,万不能与人动武,于是步出座位,站在席间,说道:“洪老帮主的打狗棒法向来不肯轻用,你就来领教领教他老人家的降龙十八掌好了。”
/ S+ z" k" u7 W3 P& I  金轮法王双目半张半闭,见郭靖出座这么一站,当真是有苦渊停岳峙,气势非凡,不由得暗暗吃惊:“此人果真了不起,”霍都哈哈一笑,说道:“终南山重阳官中,小王与阁下曾有一面之缘,当日阁下自称是马钰、丘处机诸道的门人,怎么又冒充起洪七公的弟子来啦?”郭靖正要回答,霍部抢着又道:“一人投拜数位师父,本来也是常事。然而今日乃金轮法王与洪老帮主较量功夫,阁下武功虽强,却是艺兼众门,须显不出洪老帮主的真实本事。”
2 x" c4 p, y& T# v8 ?) \) M  这番话倒也甚是有理,郭靖本就拙于言辞,一时难以辩驳。
$ X% r' l+ _# F4 d1 T  群雄却大声叫嚷起来:“有种就跟郭大侠较量,没胆子的就夹着尾巴走罢。”“郭大侠是洪老帮主及门弟子,若他代不得,谁又代得了?”“你先吃了降龙十八掌的苦头,再试打狗棒法不迟。”4 ~4 m" R2 L5 c+ K% B
  霍都仰天长笑,发笑时潜运内力,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将群雄七嘴八舌的言语都压了下去,只震得大厅上的烛火摇晃不定。群雄相顾失色,都想:“瞧不出他年纪轻轻,公子哥儿般的人物,居然有此厉害内功。”霎时间都静了下来。" S( a7 e. r, e& ^9 H5 R# ~" v1 g
  霍都向金轮法王朗声道:“师父,咱们让人冤啦。初时只道今日天下英雄聚会,才千里迢迢的赶来,哪知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咱们快走,你若不幸做了这些人的盟主,教天下好汉说你是天下酒囊饭袋之首,岂非污辱了你老人家的名头?”
) x- \" B9 \1 K, ?& j) U  群雄均知他是有意相激,定要挑黄蓉出战,可是他说话如此狂妄,实是令人难忍。众人喝骂声中,鲁有脚竹棒一摆,大踏步走到席间,道:“在下是丐帮新任帮主鲁有脚,打狗棒法十成中还学不到一成,原本不该使用。只是你定要尝尝给打狗棒痛打一顿的滋味,在下就打你几棒罢。”鲁有脚的武功本已颇为精湛,打狗棒法虽未学全,究已使他原来武功加强不少威力,眼见霍都年甫三旬,料想他纵得高人传授,功力也必不深,他知黄蓉身子不适,自己不论是胜是败,总不能让她涉险。3 {5 }2 |, c6 D* y( y
  霍都只求不与郭靖过招,旁人一概不惧,当即抱拳躬身,说道:“鲁帮主,幸会幸会。跟你讨教,再好也没有了。”黄蓉暗暗着急,但想鲁有脚新任帮主,他既已出言挑战,自己便不能再加阻拦,否则既折了鲁有脚的威风,又显得自己的权势仍在丐帮帮主之上,只有让他先斗上一阵再说。0 r$ B: G0 W; |& {1 X
  陆家庄上管家指挥家丁,挪开酒席,在大厅上空出七八张桌子的地位来,更添红烛,将厅中心照耀得白昼相似。. m1 ~9 Y" [; Q1 p( w) D
  霍都叫道:“请罢!”两个字刚出口,扇子挥动,一阵劲风向鲁有脚迎面扑去,风中竟微带幽香。鲁有脚怕风中有毒,忙侧风避开。霍都一扇挥出,跟着擦的一声,扇子已折成一条八寸长的点穴笔,径向敌人胁下点去。鲁有脚竹棒扬起,竟不理会他的点穴,用缠字诀一绊一挑。这打狗棒法当真巧妙异常,去势全在旁人万难料到之处,霍都轻跃相避,哪知竹棒猛然翻转,竟已击中他的脚胫。他一个踉跄,跃出三步,这才不致跌倒。旁观群雄齐声喝采,呼叫:“打中狗儿啦!”“教你见识见识打狗棒法的威风!”9 I8 S: y" `" C: e6 @
  这一下挫折,霍都登时面红过耳,轻飘飘一个转身,左手挥掌击了出去。
3 a# [) C! s" F% d" S/ s0 S" D  鲁有脚飞起左脚,竹棒横扫,登时棒影飞舞,变幻无定。霍都暗暗心惊:“打狗棒法果然名不虚传!”打叠十二分精神,右扇左掌,全力应付。鲁有脚的棒法毕竟未曾学全,数次已可得手,始终功亏一篑。郭靖、黄蓉在旁看着,不住暗叫:“可惜!”
. M& L6 q0 |) G3 h! s! k" D  再拆得十余招,鲁有脚棒法中的破绽越露越大。杨过每招看得清楚,不由得暗暗皱眉。幸好打狗棒先声夺人,一出手就打中了对方脚腔,霍都心有所忌,不敢过分逼近,否则鲁有脚早已落败。黄蓉见情势不妙,正欲开言叫他下来,鲁有脚突使一招“斜打狗背”,竹棒一晃,夹头夹脸打在霍都的左边面颊。可是这一棒使得过重,失了轻妙之致,霍都羞痛交集之下,伸手急带,已将竹棒抓在手里,当下再没顾虑,腾的一掌,正中鲁有脚胸口,跟着又横扫一腿,喀喇一声,鲁有脚脚骨已断,一口鲜血喷出,向前直摔下去,两名七袋弟子急忙抢上扶下。群雄见霍都出手如此狠辣,都是愤怒异常,纷纷喝骂。0 f' z+ X- |/ P7 Z) t0 ]& b. t# T
  霍都双手横持那根晶莹碧绿的竹棒,洋洋得意,说道:“丐帮镇帮之宝的打狗棒,原来也不过如此。”他有意要折辱这个中原侠义道的大帮会,双手拿住竹棒两端,便要将竹棒折为两截。: S2 ^. l. n( U* G9 i. t% c
  突然间绿影晃动,一个清雅秀丽的少妇己站在面前,说道:“且慢!”
! b  |' {' G) s. H# _5 t  正是黄蓉。霍都见她身法奇快,吃了一惊,只说得一个:“你……”黄蓉左手轻挥,右手探取他双目。霍都忙举手相格,黄蓉己将竹棒轻轻巧巧的夺了过来。
. y& F" C2 }5 n# g+ t( F  这一招夺棒手法叫做“英口夺杖”,乃是打狗棒法中极高明的招数。当年丐帮洞庭湖君山大会,黄蓉曾以这招手法在杨康手中连夺三次竹棒。这一招变幻莫测,夺棒时百发百中,再强的高手也闪避不及。堂上堂下群雄采声大起,黄蓉回身入座,将竹棒倚在身旁,留着霍都站在当地,甚是狼狈。
! H7 W7 ?, G( ?( Y5 }  他虽武学精深,但黄蓉到底用何手法夺去竹棒,实是不解其故,心想:“难道这女子会使幻术?”耳听得众人纷纷讥嘲,斜眼又见师父脸色铁青,料想这样一个美貌少妇真正本领自必有限,当即大声道:“黄帮主,我已将棒儿还了给你,这就请来过过招。你总不会不敢罢?”此言一出,果然有人以为适才井非黄蓉夺棒,乃是他将竹棒交还,以求比试。只有武功极高之人,才看出是黄蓉强夺过来。  m. o; M: Q# Z
  郭芙听了他这话大是气恼,她一生之中从未见人胆敢对母亲如此无礼,刷的一声,抽出了佩剑。武修文道:“芙妹,我去给你出气。”武敦儒也是这个心思,二人不约而同的跃到厅心。一个道:“我师母是尊贵之体。”另一个接上道:“焉能跟你这蛮子动手?”那一个又道:“你先领教领教小爷的功夫再说。”
! t, t/ ?9 L* T# I7 {+ o  霍都见二人年纪轻轻,但身法端稳,确是曾得名师指点,心想:“我们今日来此,原是要耀武扬威,折一折汉人武师的锐气,多打几场甚好。只是彼众我寡。若是惹成群殴,可就难弄得很,”于是说道:“天下英雄请了,这两个乳臭小儿要和我比武,若是小王出手,只怕给人说一声以大欺小,倘若不比,倒又似怕了两个孩于。这样罢,咱们言明比武三场,哪一方胜得两场,就取盟主之位。小王与鲁帮主适才的比试不必计算,大家从头比起。
4 [6 M) M; O; J, b- o' u: b  各位请看妥是不妥?”这几句话占尽身份,显得极为大方。
/ W; L" \; q' A% s) z; Y  郭靖、黄蓉与众贵宾低声商量,觉得对方此议实是难以拒却,今日与会之人,除了黄蓉不能出阵之外,算来以郭靖、郝大通,和一灯大师的四弟子书生朱于柳三人武功最强。朱子柳是大理国人,井非宋人,但大理和大宋唇齿相依,近年来也颇受蒙古的胁迫,算得是同仇敌忾,何况他与靖蓉夫妇交好,自是义不容辞。当下商定由朱子柳第一阵斗霍都,郝大通第二阵斗达尔巴,郭靖压阵,挑斗金轮法王。这阵势是否能胜,殊无把握,要是金轮法王武功当真极高,连郭靖也抵敌不住,说不定三阵连输,那当真是一败涂地了。' w+ q7 Y$ H' H
  众人议论未决,黄蓉忽道:“我倒有个必胜的法儿。”郭靖大喜,正要相询,忽听金刃劈风,霍霍生响,众人转过头来,只见武氏兄弟各使长剑,已和霍都一柄扇子斗在一起。郭靖、黄蓉夫妇,以及一灯大师门下的点苍渔隐与朱子柳均关心徒儿安危,凝目观斗。0 w: ]' O' }* m" m" a
  原来武氏兄弟听霍都王子出言不逊,直斥自己是乳臭小儿,这话给心上人听在耳中,这面子如何下得去?何况适才见师母夺他竹棒,手到拿来,心想他虽打败鲁有脚,看来是鲁有脚功夫实在太过不济,倒非此人了得,又想兄弟俩已得师父的武功真传,一人即或斗他不过,二人合力,决无败理。也不管他要比三场比四场,当真是初生犊儿不怕虎,兄弟俩使个眼色,双剑齐出。: ^& a( U* m# ?; s& U4 @+ g
  可是郭靖武功虽高,却不大会调教徒儿,自己领会了上乘武学精义,传授时却总是辞不达意,说不明白。武氏兄弟资质平平,在短短数年中又学到了多少?只数招之间,二人的长剑便给霍都逼住了,半点施展不开。9 @" Q+ w/ K5 W( ^! N/ D
  霍都有意欲在群雄之前逞能立威,眼见武修文长剑刺到,他左手食指往上一托,搭住了平面剑刃,扇子斜里挥去,拦腰击在剑刃之上,铮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武氏兄弟大惊,武修文急忙跃开,武敦儒怕伤了兄弟,挺剑直刺霍都背心,要教他不能追击。霍都早已料到此招,头也不回,折扇回转,两下里一凑合,正好搭在剑背,手指转了两转。他只是手指转动,武敦儒手中长剑若要顺着扇子而转,肩骨非脱骷不可,只得松手离剑,向后跃开,但见长剑直飞上去,剑光在半空中映着烛火闪了几闪,这才跌下。
& U; x: g; E& p; o$ L5 `  武氏兄弟又惊又怒,虽然赤手空拳,并不惧怕。武敦儒左掌横空,摆着降龙十八掌的招式;武修文却是右手下垂,食指微屈,只要敌人攻来,就使一阳指对付。8 o/ n7 r$ E% ~. L( ^" r
  霍都见二人姿式凝重,倒也不敢轻视,心道:“赢到此处,已然够了,莫要见好不收,自讨没趣。”降龙十八掌和一阳指都是武学中一等一的功夫,武氏兄弟功力虽浅,摆出来的架子却是分毫不错,常人看了也不觉甚么,在霍都这等行家眼中却知并非易与,当下哈哈一笑,拱手道:“两位请回罢,咱们只分胜败,不拚生死。”语意中已客气了许多。
/ H6 D" b; D& H+ z# L) x) ^( f  武氏兄弟脸上含羞,料想空手与他相斗,多半只有败得更惨,二人垂头丧气的退在一旁,却不到郭芙身边。郭芙急步过去,大声道:“武家哥哥,咱们三人齐上,再跟他斗过。”众人群相注目。郭芙右手持剑,左手一挥,叫道:“我们师兄妹三个一齐来。”郭靖喝道:“芙儿,别胡闹!”郭芙最怕父亲,只得退了几步,气鼓鼓的望住霍都。霍都见她娇艳美貌,笑吟吟的点了点头。郭芙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不理。武氏兄弟本来深恐被郭芙耻笑,此时见她全心袒护,足见有情,心中甚感安慰。; o2 W' _- x+ {( u! ]* y
  霍部打开折扇,搧了几下,说道:“这一场比试,自然也是不算的了。
, C6 e2 Z8 C/ D; x* s  郭大侠,敝方三人是家师、师兄与区区在下。我的功夫最差,就打这头阵,贵方哪一位下场指教?谁胜谁败,那可不是玩耍了。”
, j0 ~8 d& ?6 z  郭靖听妻子说有必胜之道,知道她智计百端,虽不知她使何妙策,却也已有恃无恐,大声说道:“好,咱们就是三场见高下。”! n7 ]9 U& O% [( i2 J
  霍都知道对方武功最强的是郭靖,师父天下无敌,定能胜他,黄蓉虽施过夺棒怪招,然而瞧她的娇怯怯模样,当真动手,未必厉害,余人更不足道,于是目光向众人一扫,说道:“各位如有异议,便请早言。胜负既决,就须唯盟主之命是从了。”  u8 D, X0 W9 S, g; i- r" a  a7 Z  i
  群雄要待答应,但见他连败鲁有脚与武氏兄弟,都是举重若轻,行有余力,不知尚有多少本事没施展出来,大家倒也不敢接口,都转头望着靖蓉夫妇。
) c+ _, k! F5 l: }$ M  黄蓉道:“足下比第一场,令师兄比第二场,尊师比第三场,那是确定不移的了。是也不是?”霍都道:“正是如此。”5 C# B- I  N" s+ b1 ~1 i
  黄蓉向身旁众人低声道:“咱们胜定啦。”郭靖道:“怎么?”黄蓉低声道:“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她说了这两句,目视朱子柳。朱子柳笑着接下去,低声道:“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郭靖瞠目而视,不憧他们说些甚么。6 ?1 w& Q$ q9 C4 F* Y
  黄蓉在他耳边悄声道:“你精通兵法,怎忘了兵法老祖宗孙腹的妙策?”
2 z5 l( p! Q5 M0 g2 L  郭靖登时想起少年时读“武穆遗书”,黄蓉曾跟他说过这个故事:齐国大将田忌与齐王赛马,打赌千金,孙膑教了田忌一个必胜之法,以下等马与齐王的上等马赛,以上等马与齐王的中等马赛,以中等马与齐王的下等马赛,结果二胜一负,赢了千金,现下黄蓉自是师此故智了。# D6 D: s5 |4 q: S" @% i! i7 \
  黄蓉道:“朱师兄,以你一阳指功夫,要胜这蒙古王子是不难的。”朱子柳当年在大理国中过状元,又做过宰相,自是饱学之士,才智过人,大理段氏一派的武功十分讲究悟性。朱子柳初列南帝门墙之时,武功居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之末,十年后己升到第二位,此时的武功却已远在三位师兄之上。
0 Q' R% N; J, z2 U  一灯大师对四名弟子一视同仁,诸般武功都是倾囊相授,但到后来却以朱子柳领会的最多,尤其一阳指功夫练得出神入化。此时他的武功比之郭靖、马钰、丘处机尚有不及,但已胜过王处一、郝大通等人了。
2 S2 K) Y4 F$ N8 S: n  郭靖听妻子如此说,当即接口道:“请郝道长当那金轮法王,可就危险得紧。胜负固然无关大局,只怕敌人出手过于狠辣,难以抵挡。”他心直口快,也不顾忌自己算上驷,而将郝大通当作下驷未免大不客气。" M2 m$ v* R8 g
  郝大通深知这一场比武关系国家气运,与武林中寻常的争名之斗大大不同,若是给蒙古国师抢去了天下英雄盟主之位,汉人武士不但丢脸,而且人心涣散,只怕难以结盟抗敌,共赴国难,当下慨然说道,“这个倒不须顾虑,只要利于国家,老道纵然丧生于藏僧之手,那也算不了甚么。”黄蓉道:“咱们在三场中只要先胜了两场,这第三场就不用再比。”郭靖大喜,连声称是。9 b, |6 g0 U2 u
  朱子柳笑道:“在下身负重任,若是胜不了这蒙古王子,那可要给天下英雄唾骂一世了。”黄蓉道:“不用过谦,就请出马罢。”% b& d' R5 [; \) l7 w
  朱子柳走到厅中,向霍都拱了拱手,说道:“这第一场,由敝人来向阁下讨教。敝人姓朱名子柳,生平爱好吟诗作对,诵经读易,武功上就粗疏得很,要请阁下多多指教。”说着深深一揖,从袖里取出一枝笔来,在空中画了几个虚圈儿,全然是个迂儒模样。  D0 e8 T8 F8 p9 h
  霍部心想:“越是这般人,越有高深武功,实是轻忽不得。”当下双手抱拳为礼,说道:“小王向前辈讨教,请亮兵刃罢。”
$ d% i& u( `/ c4 q6 V$ A7 N  朱子柳道:“蒙古乃蛮夷之邦,未受圣人教化,阁下既然请教,敝人自当指点指点。”霍都心下恼怒:“你出言辱我蒙古,须饶你不得。”折扇一张,道:”这就是我的兵刃,你使刀还是使剑?”朱子柳提笔在空中写了一个“笔”字,笑道:“敝人一生与笔杆儿为伍,会使甚么兵刃?”霍部凝神看他那枝笔,但见竹管羊毫,笔锋上沾着半寸墨,实无异处,与武林中用以点穴的纯钢笔大不相同,正欲相询,只见外面走进来一个白衣少女。
/ e% m2 O$ Z$ I2 i$ S( E4 B  R6 K  她在厅口一站,眼光在各人脸上缓缓转动,似乎在找寻甚么人。
7 a0 J! r% o, N- J5 p  堂上群雄本来一齐注目朱子柳与霍都二人,那白衣少女一进来,众人不由自主的都向她望去,但见她脸色苍白,若有病容,虽然烛光如霞,照在她脸上仍无半点血色,更显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世人常以“美若天仙”1 i. h" g& l5 N7 X0 r( o. |
  四字形容女子之美,但天仙究竟如何美法,谁也不知,此时一见那少女,各人心头都不自禁的涌出“美若天仙”四字来。她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 N" Z0 n, s" Y. _. g  杨过一见到那少女,大喜若狂,胸口便似猛地给大铁糙重重一击,当即从屋角里一跃而出,抱住了她,大叫:“姑姑,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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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22 | 只看该作者
 这少女正是小龙女。
% ]+ e* [5 Z' U4 u8 Z  她自与杨过别后,在山野间兜了个圈子,重行潜水回进古墓石室。她十八岁前在古墓中居住,当真是心如止水,不起半点漪澜,但自与杨过相遇,经过了这一番波折,再要如旧时一般诸事不萦于怀,却是万万不能的了,每当在寒玉床上静坐练功,就想起杨过曾在此床睡过;坐在桌边吃饭,便记起当时饮食曾有杨过相伴。练功不到片刻,便即心中烦躁,难以为继。3 V  J" H& R6 g7 u! C9 f# W
  如此过了月余,再也忍耐不住,决意去找杨过,但找到之后如何对待,实是一无所知。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宛若深山野人一般,此时剧变骤生,可真是全然不知所措了。9 |! y8 h2 ?: o5 i. o
  下得山来,但见事事新鲜,她又怎识得道路,见了路人,就问:“你见到杨过没有?”肚子饿了,拿起人家的东西便吃,也不知该当给钱,一路之上闹了不少笑话。但旁人见她天真美貌,不自禁的都加容让,倒也无人与她为难。一日无意间在客店中听到两名大汉谈论,说是天下有名的英雄好汉都到大胜关陆家庄赴英雄宴,她想杨过说不定也在那儿,于是打听路途,到得陆家庄来。
& j6 M; h0 o: M  除了郝大通、尹志平、赵志敬等三人外,大厅上二千余人均不知小龙女是何来历,只是见她美得出奇,人人心中都生特异之感。孙不二虽知其人,却从未会过。尹志平脸色惨白,身子发颤。赵志敬斜眼瞧着他微微冷笑。郭靖、黄蓉见杨过对她这般举动,也是大感诧异。
. q: T/ t; s$ [9 g' f  小龙女道:“过儿,你果然在此,我终于找到你啦。”杨过流下泪来,硬咽道:“你……你不再撇下我了罢?”小龙女摇头道:“我不知道。”杨过道:“你今后到哪里,我便跟你到哪里。”
8 `$ f: s8 u9 H  f/ P  大厅之上千人拥集,他二人却是旁若无人,自行叙话。小龙女拉着杨过之手,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3 T( C7 b% a; y: \  霍都见了小龙女的模样,虽然心中一动,却不知就是当年自己上终南山去向她求婚的那个姑娘,见杨过衣衫褴楼,却与她神情亲热,登生厌憎之心,说道:“咱们要比试功夫,你们让点儿地方出来罢!”
" S; V6 J4 N6 J0 `) g" M  杨过也没心思跟他答话,牵着小龙女的手,走到旁边,和她并肩坐在厅柱的石础上,心里欢喜,有如要炸开来一般。
- H" V' D! u) u! [6 ?  霍都转过头来,对朱子柳道:“你既不用兵刃,咱们拳脚上分胜败也好。”
  N1 V7 {) M, d, r( x- l1 P+ Y* V+ H  朱子柳道:“非也。我中华乃礼义之邦,不同蒙古蛮夷。君子论文,以笔会友,敝人有笔无刀,何须兵刃?”霍都道:“既然如此,看招!”折扇张开,向他一煽。朱子柳斜身侧步,摇头摆脑,左掌在身前轻掠,右手毛笔径向霍都脸上划去。霍都侧头避开,但见对方身法轻盈,招数奇特,当下不敢抢攻,要先瞧明他武功家数,再定对策。朱子柳道:“敝人笔杆儿横扫千军,阁下可要小心了。”说着笔锋向前疾点。, V/ }) h$ o: Z! d" ^. ^3 u3 I# T
  霍都虽是在西藏学的武艺,但金轮法王胸中渊博,浩若湖海,于中原名家的武功无一不知。霍都学武时即已决意赴中原树立威名,因此金轮法王曾将中土著名武学大派的得意招数一一与他拆解。岂知今日一会朱子柳,他用的兵器既已古怪,而出招更是匪夷所思,从所未闻,只见他笔锋在空中横书斜钩,似乎写字一般,然笔锋所指,却处处是人身大穴。# |0 {/ @. ]9 z( A( O
  大理段氏本系凉州武威郡人,在大理得国称帝,中华教化文物广播南疆。
' l. V, E/ @/ X7 _& d# A! I" N  朱子柳是天南第一书法名家,虽然学武,却未弃文,后来武学越练越精,竟自触类旁通,将一阳指与书法融为一炉。这路功夫是他所独创,旁人武功再强,若是腹中没有文学根抵,实难抵挡他这一路文中有武、武中有文、文武俱达高妙境界的功夫。差幸霍都自幼曾跟汉儒读过经书、学过诗词,尚能招架抵挡,但见对方毛笔摇晃,书法之中有点穴,点穴之中有书法,当真是银钩铁划,劲峭凌厉。而雄伟中又蕴有一股秀逸的书卷气。郭靖不懂文学,看得暗暗称奇。黄蓉却受乃父家传,文武双全,见了朱子柳这一路奇妙武功,不禁大为赞赏。  u8 X; w4 L0 @" `  y2 E( D  O, G
  郭芙走到母亲身边,问道:“妈,他拿笔划来划去,那是甚么玩意?”
# O! a6 G% p, C$ @0 f' y9 Y, ]  黄蓉全神观斗,随口答道:“房玄龄碑。”郭芙愕然不解,又间:“甚么房玄龄碑?”黄蓉看得舒畅,不再回答。
% G, g+ T* P) I6 e; B/ K  原来“房玄龄碑”是唐朝大臣褚遂良所书的碑文,乃是楷书精品。前人评褚书如“天女散花”,书法刚健婀娜,顾盼生姿,笔笔凌空,极尽抑扬控纵之妙。朱子柳这一路“一阳书指”以笔代指,也是招招法度严谨,宛如楷书般的一笔不苟。霍都虽不懂一阳指的精奥,总算曾临写过“房玄龄碑”,预计得到他那一横之后会跟着写那一直,倒也守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见败象。
: Z$ [. s" v) c4 u- r  朱子柳见他识得这路书法。喝一声彩,叫道:“小心!草书来了。”突然除下头顶帽子,往地下一掷,长袖飞舞,狂奔疾走,出招全然不依章法。
2 D3 A: R: A8 B7 a  但见他如疯如癫、如酒醉、如中邪,笔意淋漓,指走龙蛇。
& @1 }$ z7 ]' u6 O- W  郭芙骇然笑问:“妈,他发癫了吗?”黄蓉道:“嗯,若再喝上三杯,笔势更佳。”提起酒壶斟了三杯酒,叫道:“朱大哥,且喝三杯助兴。”左手执杯,右手中指在杯上一弹,那酒杯稳稳的平飞过去。朱子柳举笔捺出,将霍部逼开一步,抄起酒杯一口饮尽。黄蓉第二杯、第三杯接着弹去。霍都见二人在阵前劝酒,竟不把自己放在眼内,想挥扇将酒杯打落,但黄蓉凑合朱子柳的笔意,总是乘着空隙弹出酒杯,叫霍都击打不着。  C: m) W! J/ h, N3 N8 m. T+ M+ O
  朱子柳连干三杯,叫道:“多谢,好俊的弹指神通功夫!”黄蓉笑道:“好锋锐的‘自言帖’!”朱子柳一笑,心想:“朱某一生自负聪明,总是逊这小姑娘一筹。我苦研十余年的一路绝技,她一眼就看破了。”原来他这时所书,正是唐代张旭的“自言帖”。张旭号称“草圣”,乃草书之圣。杜甫“饮中八仙歌”诗云:“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黄蓉劝他三杯酒,一来切合他使这路功夭的身份,二来是让他酒意一增,笔法更具锋芒,三来也是挫折霍都的锐气。& ~! M: V8 o2 O% D5 z
  只见朱子柳写到“担夫争道”的那个“道”字,最后一笔钩将上来,直划上了霍都衣衫。群豪轰笑声中,霍都踉跄后退。 + Q$ A  J7 c# @2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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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武林盟主
* O, e# Q/ j0 V# S9 T& ?: O% R  金轮法王双眼时开时合,似于眼前战局浑不在意,实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见霍都已处下风,突然说道:“阿古斯金得儿,咪嘛哈斯登,七儿七儿呼!”众人不知他这几句藏语说些甚么,霍都却知师父提醒自己,不可一味坚守,须使“狂风迅雷功”与对方抢攻,当下发声长啸,右扇左袖,鼓起一阵疾风,急向朱子柳扑去。
6 Q( ?& q8 l; D4 I: M; m  劲风力道凌厉,旁观众人不由自主的渐渐退后,只听他口中不往有似霹雳般吆喝助威,料想这“狂风迅雷功”除了兵刃拳脚之外,叱咤雷鸣,也是克敌制胜的一门厉害手段。朱子柳奋袂低昂,高视阔步,和他斗了个旗鼓相当。# B8 s3 N2 f$ N2 E
  两人翻翻滚滚拆了百余招,朱子柳一篇“自言帖”将要写完,笔意斗变,出手迟缓,用笔又瘦又硬,古意盎然。黄蓉自言自语:“古人言道:‘瘦硬方通神’,这一路‘褒斜道石刻’,当真是千古未有之奇观。”4 S1 o  ]6 e1 X; _7 U0 k% [  E5 ]
  霍都仍以“狂风迅雷功”对敌,只是对方力道既强,他扇子相应加劲,呼喝也更是猛烈。武功较逊之人竟在大厅中站立不住,一步步退到了天井之中。  {# R$ [$ j$ q  v3 S7 F3 X
  黄蓉见杨过与小龙女并肩坐在柱旁,离恶斗的二人不过丈余,自行喁喁细谈,对二人相斗固然丝毫不加理会,而霍都鼓动的劲风却也全然损不到他们。但见小龙女衣带在疾风中猎猎飘动,她却行若无事,只是脉脉含情的凝视杨过。黄蓉愈看愈奇,到后来竟是注视他二人多而看霍朱二人少了,心想:“这小女孩似乎身有上乘武功,过儿和她这般亲密,却不知她是哪一位高人的门下?”& Z2 s# X6 N2 r* {- c+ s3 I
  小龙女此时已过二十岁,只因她自小在古墓中生长,不见阳光,皮肤特别娇嫩,内功又高,看来倒似只有十六七岁一般。她在与杨过相遇之前,罕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最能伤身损颜,她过两年只如常人一年。若她真能遵师父之教而清心修练,不但百年之寿可期,而且到了百岁,体力容颜与五十岁之人无异。因此在黄蓉眼中看来,她倒似反较杨过为幼,而举止稚拙、天真纯朴之处,比郭芙更为显然,无怪以为她是小女孩了。9 h3 _/ P; N& c9 Z9 R( n
  这时朱子柳用笔越来越是丑拙,但劲力却也逐步加强,笔致有似蛛丝络壁,劲而复虚。霍都暗暗心惊,渐感难以捉摸。金轮法王大声喝道:“马米八米,古斯黑斯。”这八个字不知是甚么意思,却震得人人耳中嗡嗡发响。
9 V, V4 x5 z: w( j+ D* W  朱子柳焦躁起来,心道:“他若再变招,这场架不知何时方能打完,我以大理国故相而为大宋打头阵,可千万不能输了,致贻邦国与师门之羞。”忽然间笔法又变,运笔不似写字,却加拿了斧斤在石头上凿打一般。
  x7 N$ u$ t# g- U1 F  这一节郭芙也瞧出来了,问道:“朱伯伯在刻字么?”黄蓉笑道:“我的女儿倒也不蠢,他这一路指法是石鼓文。那是春秋之际用斧凿刻在石鼓上的文字,你认认看,朱伯伯刻的是甚么字。”郭芙顺着他笔意看去,但见所写的每一字都是盘绕纠缠,倒像是一幅幅的小画,一个字也不识得。黄蓉笑道:“这是最古的大篆,无怪你不识,我也认不全。”郭芙拍手笑道:“这蒙古蠢才自然更加认不出了。妈,你瞧他满头大汗、手忙脚乱的怪相。”6 P* k0 j6 O& g7 Q: V  q# L
  霍都对这一路古篆果然只识得一两个字。他既不知对方书写何字,自然猜不到书法间架和笔画走势,登时难以招架。朱子柳一个字一个字篆将出来,文字固然古奥,而作为书法之基的一阳指也相应加强劲力。霍都一扇挥出,收回稍迟,朱子柳毛笔抖动,已在他扇上题了一个大篆。2 k0 H6 [3 X6 L1 C6 s' k
  霍都一看,茫然问道:“这是‘网’字么?”朱子柳笑道:“不是,这是‘尔’字。”随即伸笔又在他扇上写了一字。霍都道:“这多半是‘月’字?”朱子柳摇头说道:“错了,那是‘乃’字。”霍都心神沮丧,摇动扇子,要躲开他笔锋,不再让他在扇上题字,不料朱子柳左掌斗然强攻,霍都忙伸掌抵敌,却给他乘虚而入,又在扇上题了两字,只因写得急了,已非大篆,却是草书。霍都便识得了,叫道:“蛮夷!”: p- B2 I+ ~( h" r: i6 C
  朱子柳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正是‘尔乃蛮夷’。”群雄愤恨蒙古铁骑入侵,残害百姓,个个心怀怨愤,听得朱子柳骂他“尔乃蛮夷”,都大声喝起彩来。* A$ \( D1 T- P8 A) x) M
  霍都给他用真草隶篆四般“一阳书指”杀得难以招架,早就怯了,听得这一股喝彩声势,心神更乱,但见朱子柳振笔挥舞,在空中连书三个古字,哪里还想得到去认甚么字?只得勉力举扇护住面门胸口要害,突感膝头一麻,原来已被敌人倒转笔杆,点中了穴道。霍都但觉膝弯酸软,便要跪将下去,心想这一跪倒,那可再也无颜为人,强吸一口气向膝间穴道冲去,要待跃开认输,朱子柳笔来如电,跟着又是一点。他以笔代指,以笔杆使一阳指法连环进招,霍都怎能抵挡?膝头麻软,终于跪了下去,脸上已是全无血色。* |/ F% I' H( d( D! p
  群雄欢声雷动。郭靖向黄蓉道:“你的妙策成啦。”黄蓉微微一笑。/ N) C5 C8 B9 \1 l
  武氏兄弟在旁观斗,见朱师叔的一阳指法变幻无穷,均是大为钦服,暗想:“朱师叔功力如此深厚强劲,化而为书法,其中又尚能有这许多奥妙变化,我不知何日方能学到如他一般。”一个叫:“哥哥!”一个叫:“兄弟!”( L; Q9 w" N- m( A
  两人一般的心思,都要出言赞佩师叔武功,忽听得朱子柳“啊”的一声惨叫,急忙回头,但见他已仰天跌倒。
( r" R, K. X  R2 p* t' S  X  这一下变起仓卒,人人都是大吃一惊。原来霍都认输之后,朱子柳心想自己以一阳指法点中他穴道,这与寻常点穴法全然不同,旁人须难解救,于是伸手在他胁下按了几下,运气解开他的穴道。哪知霍都穴道甫解,杀机陡生,口里微微呻吟,尚未站直身子,右手拇指一按扇柄机括,四枚毒钉从扇骨中飞出,尽数钉在朱子柳身上。本来高手比武,既见输赢,便决不能再行动手,何况大厅上众目睽睽,怎料得到他会突施暗算?霍都若在比武之际发射暗器,扇骨藏钉虽然巧妙,却也决计伤害不了对方;此时朱子柳解他穴道,与他相距不过尺许,这暗器贴身斗发,武功再高,亦难闪避。四枚钉上喂以西藏雪山所产剧毒,朱子柳一中毒钉,立时全身痛痒难当,难以站立。  g* n3 Q8 ?; b
  群雄惊怒交集,纷纷乾指霍都,痛斥他卑鄙无耻。霍都笑道:“小王反败为胜,又有甚么耻不耻的?咱们比武之先,又没言明不得使用暗器。这位朱兄若是用暗器先行打中小王,那我也是认命罢啦。”众人虽觉他强词夺理,一时倒也没法驳斥,但仍是斥骂不休。
% B; W+ n( r0 e' f0 Q3 i  郭靖抢出抱起朱子柳,但见四枚小钉分钉他胸口,又见他脸上神情古怪,知道暗器上的毒药甚是怪异,忙伸指先点了他三处大穴,使得血行迟缓、经脉闭塞,毒气不致散发入心,问黄蓉道:“怎么办?”黄蓉皱眉不语,料知要解此毒,定须霍都或金轮法王亲自用药,但如何夺到解药,一时彷徨无计。
+ b9 Q  M2 B2 b5 w  点苍渔隐见师弟中毒深重,又是担忧,又是愤怒,拉起袍角在衣带中一塞,就要奔出去和霍都交手。黄蓉却思虑到比武的通盘大计,心想:“‘对方已然胜了一场,渔人师兄出马,对方达尔巴应战,我们并无胜算。”忙道:“师兄且慢!”点苍渔隐问道,“怎地?”饶是黄蓉智谋百出,却也答不出话来,这头一场既己输了,此后两场就甚是难处。3 r( K& o: f; }' }
  霍都使狡计胜了朱于柳,站在厅口洋洋自得,游目四顾,大有不可一世之概,一瞥眼间,见小龙女与杨过并肩坐在石础之上,拉着手娓娓深谈,对自己这场胜利竟是视若无睹,不由得心头火起,伸扇指着杨过喝道:“小畜生,站起来。”" A( q. h% p+ k- U% I
  杨过全神贯注在小龙女身上,但觉天下虽大,再无一事能分他之心,因之适才霍都与朱子柳斗得天翻地覆,他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与小龙女同在古墓数年,实不知自己对她己是刻骨铭心、生死以之。当日小龙女问他是否要自己做他妻子,只以突然而发,他心中从未想过此事,竟是愕然不知所对,事后小龙女影踪不见,他在心中已不知说了几千百遍:“我要的,我要的。宁可我立时死了,也要姑姑做我妻子。”
: P/ i' y+ W8 m4 N8 \0 z/ E  他与小龙女之间的情意,两人都是不知不觉而萌发,及至相别,这才蓬蓬勃勃的不可抑制。杨过固然天不怕、地不怕,而小龙女于世俗礼法半点不知,只道我欲爱则爱,我欲喜则喜,又与旁人何干?因此上一个不理,一个不懂,二人竟在千人围观之间、恶斗剧战之场,执手而语,情致缠绵。
0 j9 Y0 A4 J0 R: i2 @! m  霍都骂了一声,杨过仍是不曾听见。霍都更欲斥责,只听金轮法王吩咐道:”我方已胜了一场,可接着再斗第二场。”霍都向杨过狠狠瞪了一眼,退回席间,大声说道:“敝方胜了一场,第二场由我二师兄达尔巴出手,贵方哪一位英雄出来指教?”
% o  r3 E6 H, C' J% Y* u. B  达尔巴从大红袈裟下取出一件兵器,走到厅中。众人见到他的兵刀,都是暗暗心惊,原来那是一柄又粗又长的金杵。这 金刚降魔杵向为佛教中护法 尊者所用,藏僧以此为兵刃的本亦常有,但达尔巴这降魔杵长达四尺,杵头碗口粗细,杵身金光闪闪,似是用纯金所铸,这份量可比钢铁重得多了。0 c, G% n& \) I4 W% T2 X
  他来到厅中,向群雄合十行礼,举手将金杵往上一抛。金柠落将下来,砰的一声,把厅上两块青花大砖打得粉碎,杵身陷入泥中,深逾一尺。这一下先声夺入,此杵重量可知,瞧他又干又瘦的一个和尚,居然使得动此杵,则武功膂力又可想而知。5 R; g" ^# P  L' x0 n
  黄蓉心想:“靖哥哥自能制服这莽和尚,但第三场那法王出手,我方无人能挡,这场比武是输定了。说不得,我勉力用巧劲斗他一斗。”一提打狗棒,说道:“我出手罢!”郭靖大惊,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身子不适,怎能与人动手?”黄蓉也觉并无把握取胜,若是输了这一场,第三场便不用比了,正躇踌间,点苍渔隐叫道:“黄帮主,让我去会这恶僧。”他见师弟中毒后麻痒难当的惨状,心急如焚,急欲报仇。黄蓉也是苦无善策,心想:“眼下只有力拚,若他胜得藏僧,靖哥哥再以硬碰硬,与那金轮法王分个高下便了。”于是说道:“师兄请小心了。”' C0 y  D; S1 d; c' }
  武氏兄弟取过师伯所用的两柄铁桨呈上。点苍渔隐夹在胁下,走到厅中。
8 n+ Z- k4 z8 j$ P4 Q  他双眼火红,绕着达尔巴走了一圈。达尔巴莫名其妙,见他打圈,便跟着转身。点苍渔隐猛然大喝一声,挥动双桨,往他头顶直劈下去。达尔巴身法好快,伸手拔起地下降魔杵一架,桨杵相交,当的一声大响,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发响。两人虎口都是隐隐发痛,知道对方力大,各自向后跃开。达尔巴说了一句藏语,渔隐却用大理的夷语骂他。二人谁也不懂,突然间欺近身来,桨杵齐发,又是金铁交鸣的一声大响。
5 _# n6 w, k( [; t% ?2 m+ \9 U  这番恶斗,再不似朱子柳与霍都比武时那般潇洒斯文。二人铜缸对铁瓮,大力拚大力,各以上乘外门硬功相抗,杵桨生风,旁观众人尽皆骇然。3 C* R) _# k, ]# `7 ?) Q) T  Q" s
  点苍渔隐宵力本就极大,在湘西侍奉一灯大师隐居之时,日日以铁桨划舟,逆溯激流而上,双臂更是练得筋骨似铁。他是一灯的大弟子,在师门亲炙最久,一灯大师以他生性纯朴粗鲁,向来极为喜爱,只是他天资较差,内功不及朱子柳,但外门硬功却是厉害之极。此时与藏僧达尔巴硬拚外功,正是用其所长,但见他双桨飞舞,直上直下的强攻。两柄铁桨每一柄总有五十来斤重,他却举重苦轻,与常人挥舞几斤重的刀剑一般灵便。( M+ n( O7 E/ ~8 p
  达尔巴自负膂力无双,不料在中原竟遇到这样一位神力将军、对方不但力大,招数更是精妙,当下全力使动金刚杵。杵对桨,桨对杵,两人均是攻多守少。- l; u) P* |! d# m& o% t* N( L: I
  当朱子柳与霍都比武之时,厅上观战的群雄均已避风散开,此刻三般重兵刃交相拚斗,别说兵风难挡,即是桨杵相撞时所发出的巨声也令人极为难受。众人多数掩耳而观。烛光照耀之下,黄金杵化成一道金光,镔铁桨幻为两条黑气,交相缠绕,越斗越是激烈。
) L0 }3 H. V( b, s, ]! M7 }  这场好斗,众人实是平生未见。更凶险的情景固然并非没有,但高手比拚内功,内里紧迫异常,外表看来却甚平淡。至于拳脚兵刃的招数拆解,则巧妙固有过之,狠猛却又大为不及。世上如点苍渔隐这般神力之人已然极为罕有,再要两个膂力相若、武功相若之人碰在一起如此恶斗,更是难遇难见了。
+ @/ o; ?  t$ s# x) U  郭靖与黄蓉都看得满手是汗。郭靖道:“蓉儿,你瞧咱们能胜么?”黄蓉道:“现下还瞧不出来。”其实郭靖何尝不知一时之间胜负难分,但盼妻子说一句“渔隐可胜”,心中就大为安慰。$ ]1 _( s8 Q. M& d" R4 m; C+ O4 y
  再拆数十招,两人力气丝毫不衰,反而精神弥长。点苍渔隐双桨交攻,口中吆喝助威。达尔巴问道:“你说什么?”他说的是藏语,渔隐哪里懂得,也问:“你说什么?”达尔巴也是不懂。两人便即各自乱骂狠斗,只打得厅上桌椅木片横飞。众人担心他们一个不留神打中了柱子,只怕整座大厅都会塌将下来。
" `4 r0 V* L. S* j: U2 W. r  金轮法王和霍都也是暗暗心惊,看来如此恶斗下去,达尔巴纵然得胜,也必脱力重伤,但激战方酣,怎能停止?
6 m8 r! Y: `  u  c  两人跳荡纵跃,大呼鏖战,黄光黑气将烛光逼得也暗了下来,猛然间震天价一声大响,两人同声大喝,一齐跳开,原来渔隐右手铁桨和金件硬拚一招,二人各使全力,铁桨桨柄较细,不及金柠坚牢,竟尔断为两截。桨片飞开,当的一声,跌在小龙女身前。
. k- J9 R3 H1 e6 D- ~5 I2 P; b  小龙女正与杨过说得出神,毫没留意,桨片撞在她左脚脚指上,她“哎哟”一声,跳了起来。她这一呼痛,杨过方才惊觉,忙问:”你受伤了么?”/ q3 {/ W2 N0 Q
  小龙女抚着脚指,脸现痛楚神色。
1 Y* E7 t8 p9 T) X  W5 H. {  杨过大怒,转头寻找是谁投来这块铁板打痛了姑姑,只见点苍渔隐右手拿着断桨,正与达尔巴争执,要以单桨与他再斗。达尔巴只是摇头,他知敌人力气功夫和自己半斤八两,若再比武,也是难胜,既在兵刃上占了便宜,这场比武就算赢了。
. Y7 R# t6 {& Q% ?+ H  霍都站了出来,朗声说道:“我们三场中胜了两场,这武林盟主之位自该属于我师,各位……”他话未说完,杨过向渔隐道:“你的铁桨怎地断了,飞过来打痛了我姑姑?”渔隐道:“我……我……”杨过道:“你的铁桨也不做得结实些,快去赔礼。”渔隐见他是个孩子,不加理睬。杨过忽地伸手,将他断桨夺过,叫道:“快向我姑姑赔不是。”$ x. S" v, w1 ~
  霍都给他打断话头,大是气恼,喝道:“小畜生!快滚开!”杨过叫道:“小畜生骂谁?”霍都听他问“小畜生骂谁”,顺口答道:“小畜生骂你!”9 a3 U5 W4 p+ l' k' }1 @
  他怎知南方孩子向来以这般套子斗口,一,不留神,已自上当。杨过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正是小畜生骂我!”大厅上情势本来极是紧张,却给这少年突然这么一个打岔,群雄都笑了出来。霍部大怒,折扇直出,往杨过头顶击去。; G# ?, Z& ~% S  R2 L3 P9 A2 Y2 v6 @
  群雄适才均见霍都武功甚是了得,这一扇若是打在杨过头上,不死也必重伤,齐声呼叫:“住手!”“不得以大欺小。”
8 b3 o$ Q: @2 A  郭靖飞身抢出,正要伸手夺扇,杨过头一低,已从霍都手臂下钻过,桨柄回绕,使出打狗棒法的“缠”字决,在霍都脚下一绊。霍都立足不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总算他武功高强,将跌势硬生生变为跃势,凌空窜起,再稳稳落下。* Q( I/ }8 H  L
  郭靖一怔,问道:“过儿,怎么了?”杨过笑道:“没甚么。这厮瞧不起洪老帮主的打狗棒法,我就想用打狗棒法摔他一个筋斗,可惜给他逃开了。”郭靖大奇,又问:“你怎么会使?”杨过撒谎道:”适才鲁帮主和他动手,我瞧了之后,学了几招。”郭靖自己天资鲁钝,只道世上聪明之人甚多,对他的话倒也信了八九成。
( j0 D0 A$ F$ s5 T* m" i  霍都给杨过这么一绊,料得是自己不小心,怎想得到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竟有高明武功,心想眼下争盟主是大事,办完正事再打发这小子不迟,于是大踏步走到郭靖面前,朗声道:“郭大侠,今日比武是我们胜了,我师金轮法王是天下武林盟主。可有哪一位不服……”
9 d) T8 f2 v+ y7 s9 x  他话未说完,杨过悄悄走到他身后,桨柄疾送,使出打狗棒法中第四招“戳”字诀,忽地向他臀上戳去。以霍都的武功修为,背后有人突施暗算,岂有不知之理?可是打狗棒法端的神奇奥妙,他虽惊觉,急闪之际终究还是差了这么几寸,噗的一下,正中臀部。饶是他内功深厚,臀部又是多肉之处,可是这一下却也甚是疼痛,兼之出其不意,他只道定可避过,偏偏竟又戳中,不由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杨过喝道:“甚么东西?我就不服!”
% D' @. Q8 H  \0 N8 Y  霎时之间,厅上笑声大作。群雄都想这少年不但顽皮,兼且大胆,这蒙古王子居然两次着了他的道儿。
# ^6 v6 w1 _2 y) Z" D  至此地步,霍部焉得不恼?反手一掌,要先打他个耳光,出了口恶气再说。他虽是顺手一掌,但掌力含劲蓄势,实是西藏派武功的精要,预拟一掌要将这少年打昏躺下。郭靖知道厉害,左手探出,反手一勾,已将他手掌抓住,劝道:“阁下怎能跟小孩儿一般见识?”霍都被他一把抓住,但感半身发麻,不禁惊怒交集。2 C3 G, s# k1 p
  杨过乘势横过桨柄,重重一棍打在他臀上,叫道:“小畜生不听话,爸爸打你屁股!”郭靖喝道:“过儿快退开,不许胡闹!”但群豪均已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 I  F9 w5 {% {+ k: }% `
  蒙古一边的众武士纷纷叫嚷:“两个打一个么?”“不要脸!”“这算不算比武?”郭靖一怔,放脱了霍都。
( E7 }0 r5 s( N! b3 \% n  c0 a# x  黄蓉见杨过适才这一绊一戳,确是打狗棒法的招数,心下大疑:“他从何处偷学得到这路棒法?难道这几个月来我教鲁有脚之时,每天他部来偷看?但我教棒时每次均四下查过,他怎能瞒得过我?”叫道:“靖哥哥,你来。”郭靖回到妻子身旁,但他担心杨过吃亏,眼光仍是不离厅心二人。
+ i9 W- N- Q/ ?& V6 x. J; }  \  只见霍都挥掌飞脚,不住向杨过攻去。杨过一面闪避,一面大叫:“打你屁股,打你屁股!”横桨柄不住向他臀部抽击,此时霍都展开身法,自己打他不着,每一棍都落了空。霍都用折扇想打杨过脑袋,杨过却用铁桨柄去打他后臀,两人你追我赶,在厅上迅速异常的兜绕圈子,谁也打不着谁。
: s! l2 V7 M( n3 D# P! O  旁观众人初时只觉滑稽古怪,待见二人绕了几个圈子,都惊讶起来。杨过年纪虽小,但脚步轻盈,身手迅捷,直和霍都不相上下。霍都几次飞步击打,都给他巧妙避开。
  Z. m( K' b( O! n; v  点苍渔隐与达尔巴本来各执兵刃,怒目对视,一个要冲上去再打,一个全神戒备,以防对方突袭,但见霍都竟然奈何不了这样一个少年,都是极为诧异,一个咧开大嘴嘻嘻而笑,一个用藏语叽哩咕噜的咒骂。" P; i7 g  {1 C- A9 v* u& I1 j
  转瞬间霍杨二人又绕了三个圈子,霍都已瞧出对方轻身功夫甚是了得,一味跟他追逐,说不定竟还输了,突然转身,急伸左掌迎面去抓他桨柄,右手扇子往他腿侧“环跳穴”上点去。这一下出手,显已不再是惩戒顽童,竟是比武过招了。
2 I; M' r7 k- P, w, f0 V( l, H( m) C  杨过却仍不与他正面对战,侧身避开扇子,横着桨柄挥打,叫道:“老子打你屁股!一日不过三,打了两下,还欠一下!”挤斗时使这般戏弄手段,须得比对方武功高出极多方无危险,杨过虽然学过不少上乘武功,功力却远远不及霍都,如此胡闹本来必定遭殃。但群豪瞧得有劲,纷纷嘻笑叫嚷、拍手顿足的为他助威。霍都只听得心神不定,生怕在天下英雄面前自己屁股再给这顽童打中了一下,就算当场杀了这小厮,也已大大的丢脸,因之全神贯注的闪避,一时竟忘了反击,杨过这才未遇凶险。
) [, i8 {) t+ b  到了此时,黄蓉自早已看出杨过曾受高人指点,武功着实了得,又想起日间他以内力助自己调息,内功修为亦自不凡,心想且由他胡搅一阵,竟能由此挽回连败两阵的颓势亦未可知,于是高声叫道:“过儿,你好好和他比一比罢,我瞧他不是你对手。”
. D) S' e9 P6 u' ]' D: m  杨过向霍都伸了伸舌头,道:“你敢不敢?”说着站定身子,指着他的鼻子。
5 B+ n' {, O( p& L. c  霍都心下虽怒,但想不可因小不忍而乱大谋,己方连胜两场,武林盟主已然夺得,何必再为一个少年而另起纠纷?便道:“小畜生,如此顽皮,总得要好好教训你一番,这个倒也不忙。现下请天下武林盟主金轮法王给大伙儿致训,大家一齐听他老人家的号令。”
4 V' N6 \, H' M0 l  群雄轰然抗辩,喧哗嘈杂。霍都大声道:“咱们言明在先,三赛两胜。/ z3 B% h0 Y0 h! p8 e% A
  各位说过的话,算人话不算?”群雄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均知驷不及舌之义,要他们出尔反尔,那是万万不肯的;但适才这两场实在输得冤枉,第一场是中了暗算,反胜为败,第二场只是折断了兵刃,可是硬要说不败,却也难以理直气壮。众人给他这么一问,一时语塞。  M8 S6 T) j& }' N7 [! N) q8 E
  杨过道:“这个老和尚这般高,这般瘦,模样古怪,怎能做武林盟主?
- R9 C' ^1 z2 K" a& h5 _5 @5 r  我瞧他不配。”霍都怒道:“这小孩的师父是谁?快领去管教。再在这里撒野,我下手可要不留情面了。”杨过道:“我师父才配当武林盟主,你师父有什么本领?”霍都道:“你师父是哪一位?请出来见见。”他见杨过身手不凡,料得他师父必是高手,是以用了个“请”字。2 m6 H+ _, \  N! m/ q7 B/ ~
  杨过道:“今日争武林盟主,都是徒弟替师父打架,是也不是?”霍都道:“不错,我们三场中胜了两场,因此我师父是盟主。”杨过道:“好罢,就算你胜了他们,那又怎地?我师父的徒弟你可没打胜。”霍都间道:“你师父的徒弟是谁?”杨过笑道:“蠢才!我师父的徒弟,自然是我。”群雄听他说得有趣,都哈哈大笑起来。杨过笑道:“咱们也来比三场,你们胜得两场,我才认老和尚作盟主。若是我胜得两场,对不起,这武林盟主只好由我师父来当了。”4 q: F' ~" v3 J& q& `4 U1 t" A  R
  众人听他说到此处,均想莫非他师父当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要来和洪七公、金轮法王争武林盟主,不管他师父是谁,总是汉人,自胜于让蒙古国师抢了盟主去,这少年当然斗不过霍都,然而眼下己方已然败定,只有另生枝节,方有转机,于是纷纷附和:“对,对,除非你们蒙古人再胜得两场。”
8 U& }. t4 Q9 N+ k2 p$ C8 Y  “这位小哥说的甚是。”“中原高手甚多,你们侥幸占了两场便宜,有甚希罕?”6 o; u3 V$ f5 H; j3 w
  霍都寻思:“对方最强的两个高手都已败了,再来两个又有何惧?就怕他们使车轮战法,打败两个又来两个。”对杨过道:“尊师要争这盟主之位,原也在理,只是天下英雄何止千万,比了一场又是一场,却比到何年何月方了?”8 l0 [8 ?, M9 G1 g8 s7 t
  杨过头一昂,说道:“旁人来作盟主,我师父也不愿理会,但她瞧着你师父心里就有气。”霍都道:“尊师是谁?他老人家可在此处?”杨过笑道:“他老人家就在你眼前。喂,姑姑,他问你老人家好呢。”小龙女“嗯”的一声,向霍都点了点头。
8 [8 Q+ z& F/ M  群雄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眼见小龙女容貌俏丽,年纪尚较杨过幼小,怎能是他师父?显是这少年有意取笑、作弄霍都了。只有郝大通、赵志敬、尹志平等几人才知他所言是实。黄蓉虽然智慧过人,却也决计不信小龙女这样一个娇弱幼女会是他的师父。3 F3 U: u/ p; |0 k6 k
  霍都大怒,喝道:“小顽童胡说八道!今日群雄聚会,有多少大事要干,哪容得你在此胡闹?快给我滚开。”
- T6 y8 |. S4 Z- U5 {  杨过:“你师父又黑又丑,说话叽哩咕噜,难听无比。你瞧我师父多美,多么清雅秀丽,请她做武林盟主,岂不是比你这个丑和尚师父强得多么?”
4 }0 j7 x, y- u* {- N* e. I+ a  小龙女听杨过称赞自己美貌,心中喜欢,嫣然一笑,真如异花初胎,美玉生晕,明艳无伦。
3 `9 p4 z4 n& r% I$ ^" o  群雄见杨过作弄敌人越来越是大胆,部感痛快,有些老成之人则暗暗为他担心,生怕霍都忽下杀手,势必送了他性命。
$ E0 W$ Z; Y3 e5 ]1 n; [  果然闹到此时,霍都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天下英雄请了,小王杀此顽童,那是他自取其咎,须怪不得小王。”折扇一挥,就要往杨过头顶击去。! d2 U/ _0 U9 z2 ^0 h  \( l
  杨过模仿他说话神气,挺胸凸肚,叫道:“天下英雄请了,小顽童杀此王子,那是他自取其咎,须怪不得小顽童!”群雄轰笑声中,他突然横过桨柄,往霍都臀上挥去。
. ^" m7 R; _1 J$ }7 N6 {  霍都侧身让过,折扇斜点,左掌如风,直击对方脑门。扇点是虚,掌击却实,这一掌使上了十成力,存心要一掌将他打得脑浆迸裂。杨过闪身斜走,顺手将一张方桌推出,格的一响,霍都这掌击在桌上,登时木屑横飞,方桌塌了半边。群雄见他掌力惊人,不禁咋舌。霍都随即飞脚踢开桌子,跟着进击。杨过见他出掌狠辣,再也不敢轻忽,舞动桨柄,就使打狗棒法和他斗了起来。那打狗棒法的招数洪七公曾全部传授,当日杨过在华山绝顶向欧阳锋试演数日,招数中最奥妙曲折之处也都已演过,口诀和变化又曾听黄蓉传于鲁有脚,这时将两者一加凑合,居然使得头头是道。只是桨柄太过沉重,又短了半截,运用之际甚不方便,拆了十余招,已被霍都扇中夹掌,困在一隅。
+ t! ~* R" j) `# ~, d1 _6 T  黄蓉见他所使的果真都是打狗棒法,虽然招数生涩,未尽妙用,出手姿式却似模似样,知他兵刃不顺手,当即走到厅中,伸棒在二人之间一隔;说道:“过儿,打狗须用打狗棒。鲁帮主这棒儿借给你罢,打完恶狗,立即归还。”打狗棒是丐帮帮主的信物,是以须得言明借用。杨过大喜,接过竹棒。( _( v* ^4 ^: _/ R6 u8 u
  黄蓉在他耳边低声道:“逼他交出解药。”说罢便即跃回。杨过没留神适才朱子柳身中暗器的情状,不知解药何指,微微一怔,霍都已挥掌劈到。
3 Y: F' t( `5 P, ~  杨过提起打狗棒往他小腹点去。这竹棒又坚又韧,长短轻重,无不顺手,以打狗棒使打狗棒法,自是威力倍增。霍都发掌正劈向他头颈,见他竹棒疾出,径刺自己脐下三寸的“关元穴”,这是任脉的要穴,这小小顽童认穴竟如此精确,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与杨过已纠缠数次,始终当他不过是个身手敏捷、曾得明师指点的少年,此刻见了他这一招刺穴,才当他是个可相匹敌的对手,再也不敢轻忽,撤掌回身,转扇护胸。旁观高手见他竟然改取守势,显是对杨过颇为忌惮,诧异更甚。
: W" U- i* ~- y  杨过说道:“且慢,小顽童决不白白与人过招,须得赌个利物。”霍都道:“好,你若输了,向我磕三个头,叫三声爷爷。”杨过又使江南顽童常用的讨便宜套子,假装没听见,问道:“叫什么?”这套子突然使将出来,不知者极易上当。霍都生长蒙藏,日常相处的尽是淳朴质实之辈,哪懂这些江南顽童的狡狯,顺口答道:“叫爷爷!”杨过应道:“嗯,乖孙儿,再叫我一声。”众人轰笑声中,霍都又知上了恶当,一咬牙,右扇左掌,狂风暴雨般攻将过去。: Y% ~/ a1 @. o- h0 Y
  杨过奋力抵挡,说道:“你若输了,就须将解药给我。”霍都怒道:“我输给你?快别做梦,小畜生!”杨过竹棒扬起,喝道:“小畜生骂谁?”霍都道:“小畜生骂……”话到口边,猛然省起,总算悬崖勒马,硬生生把最后一个“你”字缩回嘴里。杨过笑道:“小番王,教了你个乖,你记着罢。”4 L; K  A8 n6 ?! J
  他话虽说得轻巧,手上却越来越是艰难。* j8 `$ d- @8 r8 k: z
  霍都是金轮法王的得意弟子,已得西藏武功的精要,他与一灯大师最强的弟子朱子柳拆得近千招,功力之深,与杨过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杨过初时激他动了怒气,乘机占得便宜,霍都也未全力与搏,此刻当真动手,二十余招之后,杨过便即相形见继。但群雄见他小小年纪,居然支持了这么许久,均已大为赞许,都说:“这孩子可了不起。”纷纷互相询问,这少年是谁的门下。$ q: X- }4 S% j5 z% ]8 A. h
  霍都见敌人势劣,掌力越是加强。杨过所使的打狗棒法神妙莫测,本非霍都的扇法掌法之所及,但洪七公所授的只是招数,棒法的口诀秘奥,他甫自黄蓉口中听到,仗着聪明,才勉强凑乎着两者使用,然要立时之间融会贯通,施展威力,自是决无此理。再斗一会,杨过东躲西闪,已难以招架。. P! Z3 ~: C% N7 r0 Q0 m
  郭芙与武氏兄弟自厅中比武开始,一直全神观斗,三人凑首悄悄议论,及至杨过出来动手,三人实是大出意料之外。武氏兄弟说他狂妄愚鲁,自讨苦吃。郭芙偏和他们抬杠,赞他大胆机敏。武氏兄弟听得心中酸溜溜的甚不好受。初时他们见小龙女忽然来到,与杨过神态亲密,兄弟俩对望一眼,登时大感轻松,待得听杨过称她为师父,虽不知真假,二人心头又沉重起来。0 |# Y! E$ h$ V& v
  这时见杨过给霍都逼得手忙脚乱,两兄弟自知不该幸灾乐祸、希冀敌人获胜,然内心深处,竟是盼望他这筋斗栽得越重越好。二人只因患得患失,于是忽喜忽忧,心情于瞬息之间接连数变。郭芙对杨过固无好感,亦无厌憎之心,只当他是个落魄无能之人,无足轻重,听父亲说要将自己许配于他,一时虽感气愤,但终信此事决难成真,也不如何挂怀,后来见他武功非同小可,也只是大为惊异而已,见他势危,却不禁为他担心。' \' J4 l1 J  u: u0 n
  杨过知道如此相斗,十招之内便要给敌人打倒,瞥见小龙女虽仍坐在石础上,背心却已不再倚靠厅柱,神色关注,随时便要跃起相助,心念一动,突然横棒挥出,身子斜飞,从小龙女脚上跃过。霍都喝道:“哪里走?”跟着跃起追击。
7 j3 O7 V9 F  A2 \  小龙女双足微抬,左足足尖踢向霍都右足外踝的“昆仑穴”,右足足尖踢他左足心的“涌泉穴”。总算霍都武功极为精强,见微知著,变化迅捷,小龙女双足稍起,旁人毫不在意,他已知这少女是以极厉害的招效忽施突袭,百忙中使一招“鸳鸯连环腿”,双足向空连环虚踢,才避开了她这两下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足点穴。. R1 k) U$ w- h4 M( k( o& r
  杨过从小龙女脚上跃过,早料到有此一着,不待敌人落地,打狗棒已挥了出去。霍都伸扇在棒上一搭,借力斜身飞开,离得小龙女远远地,不自禁望了她两眼,心想:“中原果然尽多能人,这两个少年男女都不过十来岁年纪,怎地如此了得?”2 f3 _: u# ]) D  A* {' h7 |
  杨过得了这一招之利,发挥棒法中的攻手,进了三记杀招,霍都大感狼狈,全力抵御。可是第四招上杨过已无奥妙棒法连续进攻,缓得一缓,被他反击过来,又处劣势。
; |6 T" j- v7 D: R  旁人不懂棒法,还不怎地,黄蓉却连连暗呼可惜,忍不住念道:“棒回掠地施妙手,横打双獒莫回头。”这正是打狗棒法的诀窍,杨过虽知歌诀招数,却不知此招该当于此时用出,听得黄蓉念起,当即横棒掠地,直击不回。
, x# h) b" V9 F. U+ d  这一棒去势古怪,他虽然使了,实不知有何功效,岂知竹棒击出,正巧对方举扇斜挥。霍都这一招尚未使足,已知不妙,急忙跃起相避。黄蓉又念:“狗急跳墙如何打?快击狗臀劈狗尾。”这路棒法在丐帮中世代相传,做丐儿的有甚文雅之士,口诀语句自然俚俗。旁人还道是黄蓉出言讥骂敌人是狗,却不知她正在指点杨过武艺。那打狗棒法虽是除丐帮帮主外不传别人,但一来杨过已自学会,二来这场比武关系重大,务须求胜,当下黄蓉也顾不得帮规所限,看到两人进退守攻的情势,不住口的出言指点。
8 I3 P" ~' s. S- q; s) h  她每一句话都说得正中窍要,兼之杨过机伶无比,数次得手之后,不等黄蓉念完歌诀全句,只消提得头上几字便即施展。这打狗棒法果然威力奇强,霍都空有一身武功,竟被一根竹棒逼得团团乱转,再无还手余地。眼见再拆数招,这武功精强的番邦王子就要落败,群雄惊喜交集。大厅中采声四起。% |" D6 ?2 z6 [! q: i, @& c
  霍都挥扇急攻两招,把杨过迫开几步,叫道:“且住!”杨过笑道:“怎么?小孙儿认输了罢?”霍都脸色铁青,森然道:“你说是为你师父争夺盟主,怎么使上了洪七公的武功?若说为洪七公争盟主,适才已比过两场。你们到底是胡混瞎赖,还是怎的?”
; c7 Q' {$ z& S3 H8 i$ Q7 O( d  黄蓉心想不错,他这话倒是难以辩驳,正想与他强词夺理一番,杨过已接口道:”你这次说的倒算是人话,这棒法果然非我师父所授,纵然胜得你,谅你也不服。你要见识见识我师父的功夫,丝毫不难。我刚才借用别派功夫,就怕本门功夫用将出来,你输得太惨。”原来杨过听他说了这番话,回头向小龙女望了一眼,猛然省起:“幸亏这番王提醒了我,若是我用打狗棒法胜他,怎能显出我姑姑的本事?姑姑岂不怪我忘了她传授武功的恩德?”其实小龙女一派天真,心中充满了对杨过的柔情蜜意,只要眼中看着他,就已心满意足,万事全不挂怀,他胜了固好,败也无妨,均是无甚相干,至于他是否用本门武功,是否听由黄蓉指点,她更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 t5 A. T% Q& y& t  霍都心想:“你若不用打狗棒法,取你性命又有何难。”当下冷笑道:“这就是了,定须领教尊师的所授高招。”
; l' |2 E7 i, K& a  杨过跟小龙女练得最精纯的乃是剑法,于是向群雄道:“哪一位尊长请借柄剑一用。”厅上二千余人之中倒有三百余人佩剑,听杨过如此说,齐声答应,纷纷拔剑。: w0 g2 V6 t. Z$ u% O( a% W
  郝大通和孙不二未曾拜王重阳为师之时,均已心怀忠义,后来受王重阳熏陶,攘夷御侮之心更热。杨过反出全真教,他们自是甚感恼怒,但此时见他力抗强敌,为中华争光,登时将门户私见抛在一旁。孙不二武功在全真七子中最弱,王重阳临终时将全真教最锋利的一把宝剑传给了她,俾以利器补武功之不足。她见杨过借剑拒敌,当即纵身抢在头里,双手横托一柄青光闪闪、寒气森森的宝剑,说道:”你用这柄剑罢!”
( k. Z% K  L2 F5 ]8 ?: q  杨过见那剑犹如一泓秋水,知是断金切玉的利刃,若用以与霍都交手,定可占得不少便宜,但他一见孙不二身上的道袍,立时想起自己在重阳宫中所受的屈辱,又想起孙婆婆横死在郝大通掌下,白眼一翻,却不接剑,转头从一名丐帮弟子手中取过一柄黑沉沉的生锈铁剑,说道:“就借大哥此剑一用。”竟将孙不二僵在当地,进退不得。她虽出家修道,终究武学之士火性难净,自己好意借剑,这少年竟敢如此无礼,不禁大为恼怒,欲待开口斥责,却又是大敌当前,不便另起争端,当下强忍怒气,退回人丛。也是杨过性子太过刚硬,爱憎极其强烈,本可乘此良机与全真教修好,这么一来,双方嫌隙却更深了。; Z; |5 [5 X' V! u' |
  霍都见他不取宝剑,却拿了一把锈得斑斑驳驳的铁剑,心中却多了一层忌惮之意。盖武功练到极高境界,飞花摘叶均可伤人,原已不仗兵刃锐利,心想敌人取了这样一柄钝剑,当真是有恃无恐不成?当下张开折扇,挥了两下,欲待开口叫阵。杨过挺剑指着折扇上朱子柳所写的四字,笑道:“尔乃蛮夷,众人皆知,倒也不用张扬了。”霍都脸上一红,折扇拍了一声,折成一根短棒,向他”肩井穴”微点,左掌呼地劈出,势挟劲风,凌厉狠辣。杨过使动铁剑,以“玉女剑法”还招。
9 W; E4 H  i1 k+ m. C9 M% m  当年林朝英石墓苦修,创下玉女心经的武功,此后不再出墓,只传了她的贴身丫鬟,经小龙女再传而至杨过。那丫鬟非但从不涉足武林,连终南山也没下过一步。李莫愁虽是小龙女的师姊,却未得师传高深剑法,只以拂尘与掌法、暗器扬威江湖。此时杨过使出古墓派剑法,大厅上各门各派高手毕集,除小龙女外,竟无一人识得。$ ?1 O! O! v1 M7 a2 D
  这一派武功的创始人固是女子,接连两代的弟子也都是女人,自不免轻柔有余、威猛不足。小龙女教导杨过的架式,都带着三分袅娜风姿。杨过融会贯通之后,自然而然的已除去了女子神态,转为飘逸灵动。古墓派轻功当世无比,此时但见他满厅游走,一招未毕,二招至。剑招初出时人尚在左,剑招抵敌时身已转右,竟似剑是剑,人是人,两者殊不相干,一套剑法只使得十余招,群雄无不骇然钦服。
# b/ r! @) l2 k1 {# p; U  霍都的扇上功夫本也是武林一绝,挥打点刺,也是以飘逸轻柔取胜,但此刻遇到天下无双的古墓派绝顶轻功,竟然施展不出于脚,加以他扇上给朱子柳写上那四个字,被杨过一番取笑,不愿再行张开,这样一来。扇子中的“挥”字功夫便使不出了。
7 @0 H: ^/ Z3 i. g  郭芙与武氏兄弟见杨过的剑法竟然如此了得,六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再也无话可说。旁观众人之中第一欢喜的要算郭靖,他见故人之子忽尔练成这般身手,连自己也瞧不准他的家数,想起自己郭家与杨家的累世交情,不由得悲喜交集。黄蓉斜眼望了丈夫一眼,见他眼眶微红,嘴角却带笑容,知他心意,伸过手去握住了他右手。
$ b0 a( e6 j  t! i9 V  霍都眼见不敌,焦躁起来,暗思今日若是竟折在这小子手中,自此声名扫地,还说甚么扬威中原?只见杨过长剑斜指,剑尖分花,竟是连刺三处,若是纵跃闪避,登时落了下风,当即张开折扇,挡过了他这三招连刺,一声呼喝,又使出“狂风迅雷功”来反击。他右扇左袖,鼓起一股疾风,袖中隐藏铁掌,口里大声呼喝,以他武林高手的身份,与一个少年过招,竟然不得不用出看家本领来全力施为,即令得胜,脸上也已全无光彩。但此时他只求不败,哪里还顾得这许多?吐气叫嚷,一招狠似一招。* ]+ F% u  G" ?" H. T- ~
  杨过剑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当真是闲雅潇洒,翰逸神飞,大有晋人乌衣子弟裙屐风流之态。这套美女剑法本以韵姿佳妙取胜,衬着对方的大呼狂走,更加显得他雍容徘徊,隽朗都丽。杨过虽然一身破衣,但这路剑法使到精妙处,人人眼前斗然一亮,但觉他清华绝俗,活脱是个翩翩佳公子。
7 \: G% p! ]( c+ u& h- {- [  _  可是杨过一求姿式俊雅,剑上的威力便不易发扬。霍都豁出了性命不要,愈斗愈狠,杨过渐感吃力。郭靖、黄蓉看出他又将落败,都是眉头渐渐皱拢,但见霍都扇底与袖间的风劲越鼓越猛,不由得心中暗叫:“不好!”- u& l9 t7 F! {* l
  忽见杨过铁剑一摆,叫道:“小心!我要放暗器了!”霍都曾用扇中毒钉伤了朱子柳,听他如此说,只道他的铁剑就如自己折扇一般,也是藏有暗器,无怪他不用利剑而用锈剑,自己既以此手段行险取胜,想来对方亦能学样,见杨过铁剑对准自己面门指来,急忙向左跃开。却见杨过左手剑诀引着铁剑刺到,哪里有什么暗器?
8 h9 b: F* h# D7 o! K& f2 P. @  霍都知道上当,骂了声:“小畜生!”杨过问道:“小畜生骂谁?”霍都不再回答,催动掌力。杨过左手一扬,叫道:“暗器来了!”霍都忙向右避,对方一剑恰好从右边疾刺而至,急忙缩身摆腰,剑锋从右肋旁掠过,相距不过寸许,这一剑凶险之极,疾刺不中,群雄都叫:“可惜!”蒙古众武士却都暗呼:“惭愧!”
: a1 p$ U$ A9 C( r9 b3 {  e$ x/ U  霍都虽然死里逃生,也吓得背生冷汗,但见杨过左手又是一扬,叫道:“暗器!”便再也不去理他,自行挥掌迎击,果然对方又是行诈。杨过一剑刺空,纵前扑出,左手第四次扬起,大叫:“暗器!”霍都骂道:“小……”
- y8 \# G1 @/ q" {: ]6 s. {6 B4 t9 |% G% |  第二个字尚未出口,蓦地里眼前金光闪动,这一下相距既近,又是在对方数次行诈之后毫没防备,急忙涌身跃起,只觉腿上微微刺痛,已中了几枚极细微的暗器。他想暗器细小,虽中亦无大碍,盛怒之下,扇戳掌劈,要将这狡狯小儿立毙于当场。$ m- E: l: N% D
  杨过知已得手,哪里还再和他力拚,只是舞剑严守门户,笑吟吟的道:“我三番四次提醒,要放暗器了,要放暗器了,你总是不信。可没骗你,是不是?”5 l, V8 s- U' N) i$ f
  霍都正要挥掌击出,突觉腿上一下麻痒,似被一只大蚊叮了一口,忙提气忍住,要待发招,麻痒更加厉害了,心里一惊:“不好,小畜生暗器有毒!”
& r$ |6 O8 C/ Q- X; H  念头只是一转,腿上痒得再也无法忍耐,也顾不得大敌当前,抛下扇子,伸手就去搔痒,只这么一搔,竟似连心中也都痒了起来,不由得大叫摔倒。须知古墓派玉蜂金针之毒,天下罕见,中了一枚已自难当,何况在激斗之际、血行正速时连中数枚?: }- w( a  J# x" Q6 U
  藏僧达尔巴大踏步走出,抱起师弟交在师父手中,转身向杨过道:“小孩子,我来和你比武!”金刚杵横扫,疾向杨过腰间打去。
) V5 x+ Q2 H0 D3 N. O7 _& i9 h  这一杵挥将过来,带着一道金光。金刚杵极为沉重,他一出手,金光便生,可见其膂力之强、手法之快。杨过双脚不动,腰身向后缩了尺许,金刚杵恰好在他腰前掠过。哪知达尔巴不等金杵势头转老,手腕使劲,金刚杵的横挥之势斗然间变为直挺,竟向杨过腰间直戳过去。以如此沉重兵刃,使如此刚狠招数,竟能半途急遽转向,人人均是出乎意外,杨过也是大吃一惊,忙按铁剑在金杵上压落,身子借力飞起。
) N: a& F4 U) G0 X! S! S0 {( G  达尔巴不等他落地,挥杵追击,杨过铁剑又在金杵上一按,二度上跃。- `3 R) D& A$ T
  达尔已大喝一声:“往哪里逃?”金杵跟着击到。杨过身在半空,不便转折,眼见情势危急已极,当下行险侥幸,突然伸手抓住杵头,挥剑直削下去。要是他有点苍渔隐那样的力气,敌人非撒手放杵不可。只是达尔巴本力强他数倍,用力回夺,急向后退。杨过乘势放开杵头,轻轻巧巧的落下地来。他接连三招被逼在半空,性命真是在呼吸之间,这时敌人的兵刃虽没夺到,但危局已解,旁观众人都舒了口气。( ]) f/ K# T7 Z) e4 ]1 s
  达尔巴见他轻功高强,变招灵活,说道:“小孩子的功夫很不错,是谁教你的啊?”他说的是藏语,杨过自然一字不懂。他料来这和尚是在骂自己,于是依着他的口音,也是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这几个字发音既准,次序又是丝毫不乱,在达尔巴听来,正是问他:“小孩子的功夫很不错,是谁教你的啊?”于是答道:“我师父是金轮法王。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该叫我大和尚。”
( a/ W& b) V8 o( O7 |2 T3 f  杨过半点不肯吃亏,心想:“不管你如何恶毒的骂我,我只要全盘奉还,口头上就不会输了。你用番话骂我猪狗畜生,我照式照样也骂你猪狗畜生。”3 K8 m  K9 Q! _7 J8 q
  是以用心听他说话,等他一说完,便依样葫芦的用藏语说道:“我师父是金轮法王。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该叫我大和尚。”/ @" i% u% c4 T  C
  达尔巴大奇,侧过头左看右瞧,心想你明明是小孩子,怎会是大和尚?
, G3 X5 v; d+ @- Q4 J* m  你师父又怎会是金轮法王?于是说道:“我是法王的首代弟子,你是第几代的?”杨过也道;“我是法王的首代弟子,你是第几代的?”
2 F  X6 P! e7 s7 C  西藏喇嘛教中向来有转世轮回之说,其时达赖与班禅的转世尚未起始,但人死后投胎复生、不昧性灵的说法,早为喇嘛教中人人所深信不疑。金轮法王少年时收过一个大弟子,这弟子不到二十岁就死了,达尔巴和霍都均未见过,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达尔巴在法玉座下排名第二,霍都居三,便是为此。此时达尔巴听了这番言语,只道杨过真是大师兄转世,又想他如不是神童带艺投胎,一个少年怎能有如此武功?再说他是中原少年,藏语又怎能说得这般纯熟?当下侧头向他凝视片刻,越想越像,突然抛下金刚杵,向杨过低头膜拜,连称:“大师兄,师弟达尔巴参见。”
( i' A1 ^$ J6 h  这一来杨过自然大奇,心想这和尚竟然骂不过我,向我低头服输,见他举动恭敬之极,所说言语自非骂人,必是敬语,倒不必跟着他学了,于是点头微笑,意示接纳。
0 j+ ?1 G/ G# z7 @( Q. b  旁观众人更是诧异之极,大家不懂藏语,不知杨过跟他叽哩咕噜、咭咭咯咯的对答半晌,说了一番甚么言语,竟然将这神力惊人的番僧就此折服。) W/ K/ }5 W% O% R' A
  这中间只有金轮法王明白原委,心知这二弟子为人鲁直,上了杨过的当,于是大声说道:“达尔巴,他不是你大师兄转世,快起来跟他比武。”达尔巴一惊跃起,说道:“师父,我看他定是大师兄,否则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身手?”金轮法王道:“你大师兄的武功比你强得多,这孩子却不及你。”
% K5 g! D& i3 v  l  达尔巴只是摇头不信。金轮法王知他性子最直,一时也说不明白,便道:“你若不信,跟他再比试一下就知道了。”* D; s* x8 p9 j5 o  w8 @; L4 D
  达尔巴对师父的话向来奉若神明,他既说杨过不是大师兄转世,那就多半不是大师兄了。但他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高明武功,又自称是他大师兄,却又难以不信,还是遵从师父吩咐,与他较量几招,试试他的真功夫,瞧是谁胜谁败,那就立判真伪了,于是举手向杨过道:“好,我就跟你比试一下武功,是真是假,就凭胜败而定。”
% Z4 \9 `9 L; h7 R7 n& n2 }  杨过见他站起身来,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话,神色间甚是恭谨,料想他是说几句礼貌言语,于是一音不变的照说一遍,达尔巴听来,正是:“好,我就跟你比试一下武功,是真是假,就凭胜败而定。”他听了这几句话,心下又感惊惧,暗想:“师父说我大师兄的武功比我强得多,我是定然比他不过的。”. |3 T: c/ E8 H
  杨过见他脸有惧色,心想:“我再吓他一吓,让他就此退去便是。”说道:“你有五个徒儿,叫作藏边五丑,前几天在华山绝顶对我无礼,已被我废去了武功。这五个家伙还活着罢?”他说的是汉语,达尔巴自然不懂,当下由随来的一名武士译了。达尔巴一听之下,更是大惊失色。藏边五丑在洪七公与欧阳锋两大高手夹击之下,全身筋脉俱废,回去话也说不出了。达尔巴察看五人的伤势,料想就是师父金轮法王也绝无如此功力,竟能将这五人震得八脉俱废,却又保得他们性命,下手者实有通天彻地之能,殆是神道鬼怪。他又怎想得到洪七公、欧阳锋二人的内力均不在金轮法王之下,二人合力,自是胜了他师父一倍。此刻听杨过这么说,更是俱意大盛,转眼向金轮法王瞧去,只见他脸有怒容,却又不敢不与杨过动手,只得说道:“请你手下留情。”杨过学着他的藏语,也道:“请你手下留情。”
" m$ f5 B3 c4 B4 k3 j  郭芙见二人用藏语说个不休,走到黄蓉身边道:“妈,他们说些甚么?”
4 R% l: [( v$ N6 |& {  黄蓉早听出杨过只是依样葫芦,少年人闹着玩儿,但达尔巴何以竟会对他膜拜,却也参详不透,听得女儿相询,只是“嗯”了一声,道:“杨家哥哥和他说笑呢!”
/ _7 W4 R5 r- @1 X) J: I0 G  便在此时,达尔巴突然挥杵向杨过打去,他想事先已说得清清楚楚,对方自有防备。杨过却见他神态恭敬,万不料他会突然出手,这一杵险些给他打着,急忙后跃避开。
. J: t0 |* n1 c0 I& N* j" G  他急退急趋,随即纵上连刺三剑。达尔巴心中存了怯意,生怕杨过追随师父日久,武学上有惊人造诣,轮回转世,更有莫大神通,当下只是以金刚杵紧守门户,不敢丝毫怠忽,数招一过,杨过已瞧出他只守不攻,虽然不明用意,却乐得大展攻势,当下飘忽来去,东刺西击,这一路玉女剑法更见使得英气爽朗,顾盼生姿。; |8 x- K, A% F' b$ I5 e
  堪堪拆了百余招,金轮法王瞧得大不耐烦,喝道:“达尔巴,赶快反击,他不是你的大师兄!”达尔巴的武功自是远在杨过之上,只是心存敬畏,功夫倒去了五成,杨过却是乘机全力施展。一个越是得心应手,一个越是畏缩退让。杨过虽占上风,却也伤他不得,达尔巴更道是大师兄手下留情。金轮法王大怒,厉声喝道:“立时反攻!”这一句话声音奇猛,只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达尔巴不敢违抗师令,一挺金刚杵,当即狂打急攻。他这一番猛击,便将杨过逼得不住闪避,招数中的破绽也渐渐显露出来。2 g5 c; C: @8 {
  达尔巴见他剑招稍疏,金杵倒甩上去,杨过缩手不及,剑杵相交。本来比武之际,双方兵刃碰撞乃是常事,但金刚杵太过沉重,杨过的铁剑始终翻腾飞舞,不敢和金杵相碰,此时一撞,但觉一股大力激荡,震得虎口剧痛,啪的一声,铁剑断为两截。达尔巴叫道:“是我胜啦!”垂杵退开,将金刚杵往地下一竖,双手合十,躬身行礼。他虽得胜,对大师兄却不敢失了礼数。1 p4 R, W$ P; `. F
  杨过也用藏语叫道:“是我胜啦!”半截铁剑向他迎面掷去。达尔巴侧身避过,心中一怔:“怎么是大师兄胜啦?难道他这一招是诱着?”只见杨过空手揉身而上,不敢怠慢,忙舞杵护身。杨过在古墓中随小龙女学练掌法,练到双掌挡得住九九八十一只麻雀飞翔,不让一只雀儿漏出掌去。这路“天罗地网势”的掌法乃林朝英独得之秘,招数掌形从未下过终南山一步,此时使将出来,果然绵密无比,虽是空手,威力实不逊于手中有剑之时。达尔巴将金刚杵使得呼呼风响,杨过却以极高的轻身功夫在杵隙中进退来去,虽然凶险处时时间不容发,金刚杵却始终碰不到他身子丝毫。他反而抓打撕劈、擒拿勾击,在小擒拿手中夹以“天罗地网势”的掌法,着着抢攻。
* q* |: m, g/ ]  又斗一阵,达尔巴神力愈增,杨过却也是越奔越是轻捷。他在古墓寒玉床上坐卧练功,斗室中急奔疾转,数年之功,此时才尽数显现出来。
2 x, v8 Z* y; J; d1 M) @! U7 X  小龙女坐在柱旁石础上,脸露微笑,瞧着两人相斗,眼见杨过久战不下,从怀中掏出一双白色手套,叫道:“过儿,接住了!”右手一扬,将手套掷了过去。  i1 I6 e  N2 m: p9 f! y- w
  她这双手套是以极细极韧的白金丝织成,虽然柔薄,却非宝刀利刃所能损伤。郝大通见到手套飞空,脸上微微变色。当年重阳宫中交手,小龙女曾戴这手套而拗断他长剑,竟逼得他险些自杀,此刻眼见之下,不由得触动心境。7 C+ l, J; [) ]
  杨过接住了手套,退后一步,迅速戴上,腰肢款摆,使出古墓派武功中最奇妙最花巧的“美女拳法”来。这路拳法当日他助陆无双却敌,便曾使过几招,以此击退丐帮弟子的追击。拳法每一招都是模拟一位古代美女,由男子使来本是不甚雅观,但杨过研习时姿式已有更改,招名拳法如旧,飞掌踢腿之际,却已变婀娜妩媚而为飘逸潇洒。这么一来,旁观群雄更加摸不着头脑,但见他忽而翩然起舞,忽而端形凝立,神态变幻,极尽诡异。- @, v1 ^7 O. }% t
  要知女子的姿态心神本就变化既多且速,而历代有名女子性格各有不凡之处,颦笑之际、愁喜之分,自更难知难度。将千百年来美女变幻莫测的心情神态化入武术之中,再加上女神端丽之姿,女仙飘缈之形,凡夫俗子,如何能解?杨过使一招“红玉击鼓”,双臂交互快击,达尔巴举杵横架。杨过变为“红拂夜奔”,出其不意的叩关直入,达尔巴竖杵直挡。杨过突使“绿珠坠楼”,扑地攻敌下盘。达尔巴吃了一惊,心想:“大师兄的招法怎地如此难测?”急跃而起,闪开他左掌的劈削。杨过双掌连拍数下,接着连绵不断的拍出,原来这是“文姬归汉”,共有胡前十八拍。- C" q$ C2 [7 _1 @0 h
  他每一招均有来历,达尔巴是个藏僧,又怎懂得这些中原典故?霎时之间给他忽高忽低、或东或西的攻了个手忙脚乱。杨过手上戴了金丝手套,时时乘机使出“红线盗盒”、“木兰弯弓”、“班姬赋诗”、“嫦娥窃药”等招数来夺他金杵,逼得他吼叫连连,大是狼狈。群雄大喜,齐声喝彩助威。3 Q6 p, q' t8 d
  金轮法王眼见徒儿武功明明高于这少年,只是存了怯意,不断遭到对方抢攻,以致处境窘迫,当下厉声喝道:“快使无上大力杵法!”; ]. E3 [7 M# E. t' ^# {  |" l
  达尔巴应道:“是!”双手握住杵柄,挥舞起来。他单手舞杵,已是神力惊人,此时双手用劲,连腰力也同时使上了,金刚杵上所发呼呼风声更加响了一倍。这“无上大力杵法”无甚变化,只是横挥八招,直击八招,一共二八一十六招,但一十六招反复使将出来,横挥直击,只逼得杨过远远避开,别说正面交锋,连杵风也是不敢碰上。4 L( L* w3 f4 K, m) T1 n' C
  点苍渔隐折断铁桨之后,一直甚不服气,此时见到这“无上大力杵法”
8 d5 i/ S1 m# e% L  如此威武,心想自己桨法之中实无这般至刚至猛的招数,倒也不由得暗自钦佩。& W. r* k1 x0 n# v0 @! H( ]
  再斗一阵,厅上的红烛已有七八枝被杵风带灭,杨过只仗着轻功东西纵跃,一味闪避,但求不给金杵击中带着,哪里尚能还手?中原英雄尽皆心惊,默不作声,蒙古众武士却暴雷价叫起好来。! s+ H$ F$ Q0 v+ a" X& v7 v! J
  杨过在金杵紧迫下惟有不住退缩,不多时竟已退让入了厅角,要待变招,却半点腾不出手脚。这路“无上大力杵法”本就带着三分癫狂之意,达尔巴使发了性,已忘了眼前之人是大师兄转世,见他缩在厅角内已然退无可退,大喝一声:“你死了!”金杵横挥,只听得轰隆一声猛响,烟雾猕漫,砖土纷飞,大厅墙壁已被他打破了一个大孔。6 s+ s1 X" a- S1 `
  杨过于千钧一发之际从他头顶疾跃而过,百忙之中仍没忘了用藏语回敬一句:“你死了!”这一跃却是“九阴真经”中的武功。他和小龙女曾修习古墓石室顶上的王重阳遗经石刻,拳脚剑术是学到了几成,内功却因无人指点,两人练是练了,可也不知练得对是不对,此时初临大敌,哪敢使用?竟不料在危急中自然而然的使了出来,救了一命。
0 m! G# s- G, y- J! }$ U5 a* T  众人只道达尔巴这一招定要得手,郭靖不待他这一杵挥足,已自抢出要袭他后心,猛见眼前红袍晃动,金轮法王发掌击来。郭靖见对方掌势奇速,急使一招“见龙在田”挡开。两人双掌相交,竟没半点声息,身子都晃了两晃。郭靖退后三步,金轮法王却稳站原地不动。他本力远较郭靖为大、功力也深,掌法武技却颇有不及。郭靖顺势退后,卸去敌人的猛劲,以免受伤。6 K* S$ t9 ]  B# {" A
  金轮法王却极为好胜,强自硬接了这一招,忍着胸口隐隐作痛,竟然凝立不动。连郭靖与金轮法王这等高手也道杨过定要遇险,以致一个飞身相救,一个出手阻截,哪知杨过竟有奇招,在金杵贴身掠过的空隙之间逃了出来。二人见他居然脱险,均感诧异,一个喜慰,一个惋惜,各自退回。! t( j+ [( d6 F6 R: b+ ^# y6 J- Z
  达尔巴一击不中,更不回身,金杵向后猛挥,杨过见敌招来得快极,自然而然的掠地窜出。这一下犹似燕子穿帘一般,离地尺许,平平掠过,刚好在金杵之下数寸,那又是“九阴真经”中的武功。
  ^2 i/ w4 U" w" x! P4 T: t" q- F  黄蓉大奇,道:“靖哥哥,怎么过儿也会九阴真经?你教他的么?”她只道郭靖顾念故人之情,在送他上终南山的途中将真经授了于他。郭靖道:“没有啊,若是传他,我怎会瞒你?”黄蓉“嗯”了一声,素知丈夫对旁人尚且说一是一,对自己自是更无虚言。但见杨过腾挪闪避,每遇危急,总是靠那真经的功夫护身。但他显然并未练通,不会以真经武功反击取胜,虽然保得性命,这一场比武看来终归要输了。黄蓉暗暗叹息:“过儿真是奇才,他若跟得我一年半载,将打狗棒法和真经上的功夫学得全了,这藏僧哪里还是他对手?”
7 x* q% P. w# l8 s; F8 u  正自烦恼,眼光一转之际,忽见丐帮叛徒彭长老混在蒙古武士群中,满脸喜色,她灵机一动,叫道,“过儿,移魂大法,移魂大法!”九阴真经中有一门功夫叫做“移魂大法”,系以心灵之力克敌制胜。当年洞庭湖君山丐帮大会,黄蓉曾以此法束制彭长老迷神催眠的“慑心术”,因此上见到此人时便即想起。! z0 l3 [: X8 @1 U# t$ g' t2 ^
  杨过记得“移魂大法”的练法,但他不信心力专注凝视对方,即能克敌制胜,是以从未练过,他素服黄蓉之能,心想:“郭伯母既出此言,必有缘故,反正今日已然输定,我就试他一试。”于是拳脚上继续窜避招架,心中却是摒虑绝思,依着经中所载止观法门,由“制心止”而至“体真止”,宁神归一,竟无半点杂念。这时他全凭本性招架,听声闪跃、遇风趋避,眼光呆呆的瞪着敌人。
" O% C+ e% d# B/ l6 F& B+ {: z& D  又拆数招,达尔巴忽觉杨过举动有异,向他望了一眼,金杵猛击过去。
- i& e# G! ~( D# r2 Q3 w' o  杨过使一招美女拳法中的“蛮腰纤纤”,腰肢轻摆避开,他既运“移魂大法”,心体为一,拳脚上使的是甚么招数,脸上就有甚么神情。达尔巴见他脸上忽现书卷之气,哪里知他是在模仿唐代诗人白乐天之妾小蛮的舞姿,不禁一呆,金杵当头直击。杨过侧头避过,五根手指张开,伸手在自己头发上一梳,手指跟着软软的挥了出去,脸上微微一笑,却是一招“丽华梳妆”。那张丽华是李后主的宠姬,发长七尺,光可鉴人,李后主为她废弃政事而亡国,其媚可知。杨过这么一笑,达尔巴已受感染,跟着也是一笑。只是杨过眉清目秀,添上笑容,更增风致,那达尔巴颧骨高耸,面颊深陷,跟着杨过作态一笑,旁观众人无不毛骨悚然。
( }0 [) |3 D$ u9 a* g  杨过见他呆住,伸指戳出,却是一招“萍姬针神”。达尔巴侧身闪开,脸上跟着他做个细心缝衣的模样。
; Z- f, }* f) {; U  黄蓉见杨过领会她的意思,居然能以“移魂大法”令敌人受到感应,心中大为喜慰,低声对郭靖道,“过儿遭际非凡,当年你在他这般年纪之时,尚无如此功夫。”郭靖喜动颜色,点了点头,目光凝视厅心二人,竟不稍瞬。( h9 e) N: o1 K; r
  这“移魂大法”纯系心灵之力的感应,倘若对方心神凝定,此法往往无效。要是对方内力更高,则反激过来,施术者反受其制。两人比武,如施术者武功较强,则拳脚兵刃已足以获胜,实不必施用此法,假如功力不及,却又不敢贸然使用。是以此法虽然高深精奥,临敌时却也无甚用处。达尔巴听杨过说了一通藏语,早有八九成信得他是大师兄转世,只因心存敬畏之意,是以感应极快,杨过这才一举成功,但若施之于霍都,则此术杨过事先既未曾练过,内力又不及对手,势必大遭凶险。
0 S0 b& |7 @1 T  这时杨过将美女拳法施展出来,或步步生莲,或依依如柳,达尔巴依样模仿,只将众人看得又是惊骇,又是好笑。
& N0 Y8 L, m! m, Q% R: g  郭芙早已笑得打跌,对母亲道:“妈,杨家哥哥这套功夫真妙,你怎不教我?”黄蓉道,“你若会了移魂大法,定然闹得天翻地覆,终于自受其害。”( z9 P# B3 O6 L( i$ B  e
  拉着她手,郑重说道:“你别以为好玩,杨家哥哥正与这和尚性命相搏,这可比动刀动剑更是凶险呢!”郭芙伸了伸舌头,凝神望着杨过,心里总觉得好玩,见杨过笑达尔巴也笑、杨过怒达尔巴也怒,于是也跟着学样。哪知这“移魂大法”厉害之极,她只学得两下,心头便迷迷糊糊,竟一步步的走向厅心。2 l! H! U% Y+ s4 \" Z& Z
  黄蓉大吃一惊,忙伸手拉住。这时郭芙已心神受制,用力想甩开母亲。5 u1 ?9 a7 u$ {( Q7 [) C
  黄蓉反手扣住她手腕拖了回来,将她脸儿转过,教她瞧不到杨过。郭芙挣扎了几下,脉门被拿住了动弹不得,脑中一昏,便伏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2 r/ }/ D& i* R4 l
  此时达尔巴已全被杨过制住,见他使招“西子捧心”,登时跟着来一下“东施效颦”,见他使出“洛神微步”,便也亦步亦趋,“翩若惊鸦、宛若游蛇”起来。金轮法王早看出不对,连声呼喝,达尔巴竟是恍如不闻。杨过见时机已至,突使一招“曹令割鼻”,挥手在自己脸上斜削一掌,左掌削过,右掌又削,连绵不断。古时曹文叔之妻名令,夫死后自割其鼻,以示决不再嫁。拳法中这一招本是以手掌在自己脸前削过,格开敌人击来面门的拳掌,杨过的手掌却近了数寸,削上了自己脸颊,看似出手甚重,其实只是手掌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抹,达尔巴哪里知道,双掌拚命往自己脸上打去。他神力惊人,每一掌都是百余斤的劲力,打到十余掌,终于支持不住,将自己打得昏晕倒地。
6 A0 w# L% i* [9 ]2 p! j, g  l  杨过悄退数步,坐到小龙女身畔,右手支颐,左手轻轻挥出,长叹一声,脸现寂寥之意。这是“美女拳法”最后一招的收式,叫作“古墓幽居”,却是杨过所自创,林朝英固然不知,小龙女也是不会。杨过当年学全了美女拳法之后,心想袒师婆婆姿容德行,不输于古代美女,武功之高更不必说,这路拳法中若无祖师婆婆在,算不得有美皆备,于是自行拟了这一招,虽说为抒写林朝英而作,举止神态却是模拟了师父小龙女。当日小龙女见到,只是微微一哂,自也不会跟着他去胡闹。
& p: _) {" e$ B% s3 [' p7 Z0 m  群雄齐声欢呼,叫道:“我们又胜了第二场!”“武林盟主是大宋高手!”: |$ D! h" A0 }0 S
  “蒙古鞑子快快滚出去罢,别来中原现世啦!”两名蒙古武士在纷乱中抢出,将达尔巴抬了回去。
  d7 ?( P# K+ j3 O5 l% V( r  金轮法王见两个徒弟都输在这少年千里,却均非武功不及,委实败得胡里胡涂之至,心中大是恼怒,但脸上不动声色,坐在椅上喝道:“少年,你的师父是谁?”他武功绝伦之外,兼且博学多才,居然会说汉语。* x8 \* g, f8 s, i$ X: a
  杨过右手向小龙女一伸,笑道:“我师父就是这一位,你快来拜见武林盟主罢!”
7 B% t! l: A& q6 W) F  金轮法王见小龙女妩媚娇怯,比杨过年纪更小,绝不信是他师父,心想:“中原汉人诡计多端,可不能骗得了我?”霍地站起,当郎郎一阵响亮,从怀中取出一个金轮。这金轮径长尺半,乃黄金铸成,轮上铸有藏文的密宗真言,中藏九个小球,随手一抖,响声良久不绝。金轮法王指着小龙女道:“哼,你这小姑娘也配做武林盟主?只要你接得住我这金轮的十招,我就认你是盟主。”杨过笑道:“我已胜了两场,三赛两胜,你方言明在先,却又胡赖些什么?”金轮法王道:“我要试试她的功夫。瞧她是不是当得起。”; l7 [, V6 O. t- D; j+ V+ K. A
  小龙女不知金轮法王武功惊骇世俗,也不知“武林盟主”是什么东西,更没想到自己要当还是不当,听他说要试试自己是否接得住他金轮十招,当即站起身来,说道:“那我就试试。”
% D5 F( `' Z: X1 k3 i. b  金轮法王道:“你若接不住我十招,那便怎样?”小龙女道:“接不住就接不住,又怎样了?”她此时虽对杨过爱念已深,然对别事仍是无动于中。
# H8 ~4 l. o3 d5 F7 H: }2 [/ P  中原群雄与蒙古武士均不知这是她的本性,见她全不把金轮法王瞧在眼内,还道她确是武功深不可测。更有人见杨过使“移魂大法”打败达尔巴,还道她会使妖法,是个小妖女,登时纷纷议论起来。. o" X6 E( Q3 p. h4 `
  金轮法王却也真怕她行使妖法,当下口中喃喃念咒,叽哩咕噜,咭哩咯嘟,念的是密宗真言“降妖伏魔咒”。杨过在旁听得明白,只道这和尚又用藏语骂他师父,忙用心硬记,一个字一个字全记得清清楚楚。金轮法王念完咒语,金轮一摆,当郎郎一阵响,喝道:“少年退开,我要动手了!”这两句话说的却是汉语。4 U+ ~8 c$ z: S8 j+ T! {; @/ h3 e
  杨过摇摇手,不敢说话,只怕一分心便忘了硬生生记住的这大段藏语,当下依着字音,一字一字的念了起来。恰好达尔巴此时悠悠醒转,见师父手持金轮,正要与人动手,却听杨过口诵密宗真言“降魔伏妖咒”,此是本门秘法,决计不传外人,杨过若非大师兄转世,怎么会念此咒?情急之下,一跃而出,跪在师父面前叫道:“师父,他真是大师兄转世,你再收他入门罢!”
& b" B5 C1 E8 }' x  X  金轮法王怒道:“胡说!你上了当还不知道。”达尔巴道:“是的啊,这事千真万确,决不能错。”法王见他纠缠不清,一把抓起他背心往厅里掷去。达尔巴一个一百多斤重的身躯,在他一抓一掷之下轻飘飘的恍似无物。$ L* p3 e9 @% ?3 e, d
  众人适才见达尔巴力斗点苍渔隐与杨过,膂力惊人,但法王这么一掷,功力显然又远在其上,眼见小龙女这般娇滴滴的模样,别说接他十招,就是给他用力吹一口气,只怕也就吹倒了,不禁都为她担忧。蒙古武士中不少人曾见过金轮法王显示武功,当真是艺压万夫、力胜九牛。小龙女虽是敌人,但见她稚弱美貌,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想她纵有妖术,也必难敌法王玄功通神,不免暗暗盼他不要痛下辣手。- D1 b% i, o3 H8 n
  杨过念完咒语,低声道:“姑姑,小心这个和尚。”金轮法王听他念得一字不错,心下佩服,赞道:“少年,亏得你了。”杨过道:“和尚,亏得你了。”法王双目一瞪,说道:“亏得我什么?”杨过道:“亏得你有胆跟我师父动手,她是菩萨转世,有通天彻地之能、降龙伏虎之功,你还是小心为妙。”他见这和尚厉害,想说得他有了顾忌,出手不敢放尽,师父就易于抵挡。但金轮法王是西藏不世出的英杰,文武全寸,哪会上当,叫道:“第一招来了,小姑娘,亮兵刃罢!”1 A2 t+ m! b, K. V0 K. p! h' }9 M
  杨过除下金丝手套,替师父戴上,垂手退开。小龙女从怀中摸出一条雪白绸带,迎风一抖,绸带未端系着一个金色圆球,圆球中空有物,绸带抖动,圆球如铃子般响了起来,玎玲玎玲,清脆动听。众人见二人的乒刃都极怪异,心想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一个兵刃极短,一个却是极长,一个极坚,一个却极柔,偏巧二般兵器又都会丁当作声。
2 m0 J$ q1 d+ A4 Q( Y0 K  金轮法王所用的金轮专擅锁拿对手兵刃,不论刀枪剑戟、矛锤鞭棍,遇上了全是缚手缚脚,常人挥动武器一招过去,手中就没了兵器,若不是他见杨过功夫了得,还决不会说到十招。他一生之中,极少有人能接得了他金轮的三招。3 C3 ]* T5 c0 Q8 T* P
  小龙女绸带扬动,抢先进招。法王道:“这是什么东西?”左手去抓带子,眼见绸带夭矫灵动,料来变化必多,这一抓之中暗藏上下左右中五个方位,不论绸带闪到哪里,都是逃不脱掌握。哪知绸带上的小圆球玎的一声响,反激起来,径来打他手背上的“中渚穴”。金轮法王变招奇速,手掌翻转,又来抓那小球。小龙女手腕微抖,小球翻将过去,自下而上,打他手背虎口处的“合谷穴”。金轮法王手掌再翻,这次却是伸出食中两指去夹圆球。小龙女看得明白,绸带微送,圆球伸出去点他臂弯里的“曲泽穴”。- h; G+ W( x" U& i  p- M
  这几下变招,当真只在反掌之间,金轮法王手掌翻了两次,小龙女手腕抖了三下,却已交换了五招。杨过看得明白,大声数道:“一二三四五……五招啦!还剩五招。”金轮法王要小龙女接他十招,是要她抵挡金轮的十下攻势,杨过取巧,却将双方交换的招数一并计算在内。法王是一代武学宗师,哪肯与这狡狯小儿斤斤辩算招数多少?当下左臂微偏,让开圆球,金轮直递了出去。  O, C, C7 C7 J; W2 B1 `: U- z7 O
  小龙女只听得当郎郎一阵急响,眼前金光闪动,敌人金轮已攻到面前尺许之处。这一下真是变生不测,别说抵挡,闪躲也已不及,危急中抖动手腕,绸带直绕过来,圆球直打法王脑后正中的“风池穴”,这是人身要害,任你武功再强,只要给打中了,终须性命难保。那是她无可奈何,才以两败俱伤的险招逼敌回轮自保。果然金轮法王不愿与她拚命,低头避过,只这么一低头,手上轮子送出略缓。小龙女已乘机收回绸带,玎玎当当一阵响,圆球与轮子相碰,已将金轮的攻招解开。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小龙女已是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经了一转,急忙展开轻功,向旁急退,脸上大现惊惧之色。金轮法王只这么攻了一招,但杨过大声叫道:“六七八九十……好啦,我师父己接了你十招,更有甚么话说?”  m9 {- r3 X; z
  这几下交手,金轮法王已知这小姑娘武功虽高,终究万万不及自己,若是正式比挤,十招之内定可将她打败,最讨厌杨过在旁搅局,胡言乱语,弄得自己心神不定,心想:“且不理这少年胡说,我加紧出招,先将这女孩几打败了,再作道理。”于是袍袖带风,金轮晃动,又是一招极厉害的杀着劈将过去。杨过大叫:“不要脸!说了十招,又来偷袭,十一、十二、十三、十四……”他也不理会双方攻守招数多少,口中自管连珠价数将出来。
1 p. [2 X: _. T* f3 h  Z  小龙女接过一招之后,极是害怕,说什么也不敢再正面挡他第二招,当下展开轻功,在厅上飞舞来去,手中绸带飘动,金球急转,幻成一片白雾,一道黄光。那金球发出玎玎声响,忽急忽缓,忽轻忽响,竟尔如乐曲一般。! ~, A% \2 t/ R) W. j$ Y
  原来她闲居古墓之时,曾依着林朝英遗下的琴谱按抚瑶琴,颇得妙理。后来练这绸带金球,听着球中发出的声音颇具音节,也是她少年心性,竟在武功之中把音乐配了上去。天地间岁时之序,草木之长,以至人身之脉搏呼吸,无不含有一定节奏,音乐乃依循天籁及人身自然节拍而组成,是故乐音则听之悦耳,嘈杂则闻之心烦。武功一与音乐相合,使出来更是柔和中节,得心应手。
2 w# w, {- }& R# s1 i) E4 Y  古墓派的轻功乃武林一绝,别派任何轻功均所不及。于平原旷野之间尚不易见其长处,此时在厅上使将出来,的是飘逸无伦,变幻万方。她一生在墓室中练功,于丈许方圆之内当真趋退若神。金轮法王武功虽然远胜,但她一味腾挪奔跃,却也奈何不了,只听得铃声玎玎,有如乐曲,听了几下,竟便要顺着她乐音出手,急忙摆动金轮,发出一阵嘈音来冲荡铃声。霎时间大厅上两般声音交作,忽轻忽响,或高或低。铃声清脆,听来心旷神怡,金轮中发出的当郎巨响却是如打铁,如刮镬,如杀猪,如击狗,说不出的古怪喧噪。" o8 e0 B# d+ G5 P+ O( `" l% U
  郭靖与黄蓉在旁观战,都想起少年之时在桃花岛上听洪七公、欧阳锋、黄药师三人以乐声拚斗的情景,此时思及,已如隔世。眼前这两人武功虽妙,说到以乐声拚斗的功夫,却尚远不及洪黄欧阳。这时杨过滔滔不绝的早已数到了“一千零五、一千零六、一千零七……”但小龙女不与敌人正面动手,金轮法王却算来未满十招。郭芙本在母亲怀中昏睡,被金轮的恶响吵醒,双手掩耳,抬起头来,满脸迷惘,不明所以。. H6 \! j: K3 a9 n
  此时金轮法王也已极不耐烦,自觉以一代宗主身份,来来去去竟斗不下一个少女,若再拖延,纵然获胜,也已脸上无光,猛地里左臂横伸,金轮斜砸,手掌自左下方仰拍,金轮自右上方击落。二人游斗这许久,小龙女轻功的路子已被他摸准了五成,这两下杀招拦住了她进途退路,要教她让得前面,避不了后面。小龙女危急中绸带飞扬,卷起一团白花,身子急向上跃。法王金轮回转,已将绸带锁住。若是寻常兵刃,早已被他锁夺脱手,但绸带没半点坚劲,竟尔轻轻巧巧的从轮孔中滑脱。金轮法王喝道:“这是第二招,第三招来了!”踏上一步,金轮忽地脱手,向小龙女飞了过去。
- W+ D* k* }, A/ j7 {. B  这一下绝招实是出乎人人意料之外,但见金轮急转,向小龙女砸到。小龙女大骇,伏低身子向后急窜,只听得当郎郎声响,一团黄光从脸畔掠过,不容寸许,疾风只削得她嫩脸生疼。众人惊呼声中,法王抢身长臂,手掌在轮缘一拨,那金轮就如活了一般,在空中忽地转身,又向小龙女追击过去。$ O9 C$ d) d3 @
  小龙女眼见轮子转动时势道大得异乎寻常,哪敢用绸带去卷?只得以绝顶轻功旁跃避开。金轮法王两击不中,叫道:“好轻功!”抢上去突伸左拳,当的一声在轮边一击,同时双掌齐出,拦在小龙女身前,那金轮却呛啷啷的从她脑后飞来。2 Q7 z- l2 U; G" b& s2 U
  金轮来势并不十分迅速,但轮于未到,疾风已然扑至,势道猛恶之极。9 k9 d& E9 J; j. T6 W' }
  法王在轮上击这一拳时,已先行料到对方闪避方位,因此那轮子犹似长了眼睛一般,在空中绕了半个圈子,向她身后急追。小龙女这一跃一避,已然尽施生平所学,却见这藏僧双掌箕张,竟自拦在身前。群雄耳中鸣响,目为之眩,无不惊心。
% |* `8 ~- O0 A* s4 u: Q6 v) |# R9 ^  杨过见小龙女遇险,情急关心,顺手抓起达尔巴遗在地下的金符,奋力跃起,举柠向轮子捣去,当的一声大响,金刚杵恰好套入轮中空洞,只是金轮力道实在猛恶,只震得他双手虎口迸裂,鲜血长流,连人带轮和着金杵,一齐摔在地下。
) Y! D  H. @# l/ e9 @! n  _  小龙女一瞥眼见金轮落地,后路胁迫已解,但自己身在半空,如何能避开面前的大敌?情急智生,绸带挥出,卷住西首的柱子,用劲一扯,身于在空中借力斜飞,撞向厅柱,轻轻巧巧的滑落,溜到了柱后,在千钩一发之际,避开了法王五丁开山般的掌力。
' }/ `+ ~2 P5 Y8 T6 ~. W  金轮法王明已得手,却又被杨过从中阻挠,不但对方逃开,连自己纵横无敌的兵刃也被他打落在地,真是生平从所未遇的大挫折。他本来清明在躬,智慧朗照,这时却不由得大动无明,不待杨过起身,呼的一掌,已劈空向他击去。按理他是一派宗师,对方既是后辈,又已摔在地下未曾起身,如此打他一掌,和他身份及平素的自负实是殊不相称,但盛怒之下也已顾不得这许多。
, D9 @/ r  Z6 F0 D; ?. V  郭靖见他怒视杨过,抬肩缩臂,知他要猛下毒手,暗叫:“不好!”若是抢步上前,纵然挡得一挡,杨过仍然不免受伤,危急中不及细思,一招“飞龙在天”,全身跃在空中,向他头顶搏击下来。金轮法王掌力若是不收,虽能将杨过毙于掌底,自已却也要丧生于这凌厉无伦的降龙掌之下,当下掌力急转,“嘿”的一声呼喝,手掌与郭靖相交。
7 T! ^3 v% r1 }6 L  这是当代两位武学大师的二次交掌。郭靖人在半空,无从借力,顺着对方掌势翻了半个筋斗,向后落下。金轮法王却稳站原地,身不晃,脚不移,居然行若无事。郝大通、孙不二、点苍渔隐等素知郭靖武功,见后无不骇异,心想这番僧的功夫实是深不可测。其实郭靖向后退让,自然而然的消解敌人掌力,乃是武学正道。金轮法王给杨过一捣乱,搅得脸上无光,硬要争回颜面而实接郭靖掌力,却是大耗内力真气,虽似占了上风,内里却是吃亏。二人均是并世雄杰,数十招内决难分判高下,金轮法王勉强在一招中先占地步,胸口又不免隐隐生疼,好在对方只求救人,并不继续迸招,于是口唇紧闭,暗运内力,打通胸口所凝住的一股滞气。5 ?* O7 x6 [) u" t. Q6 j8 r, u
  杨过死里逃生,爬起身来,奔向小龙女身旁,小龙女也正过来探视。两人齐声问道:“你没事么?”两人同时点了点头,脸上同现笑容,双手互握,满心喜悦。
- T5 G4 \# T  m+ U# s  杨过随即举起金刚杵,将金轮顶在杵上,耍盘子般转动,居然也发出些呛啷啷的声响,高声叫道:”蒙古众武士听者:你们大国师的兵刃已给我缴下,还说什么天下武林盟主?快快滚你们蒙古奶奶老太婆的臭鸭蛋罢!”
6 D  I3 e2 N4 d8 L  j) \  蒙古武士尽皆不服,眼见金轮法王与小龙女比武已然胜了,对方出了一个杨过不足,又出一个郭靖,纷纷叫嚷:“你们以三敌一,羞也不羞?”“法王自行将金轮抛去,岂是你这小子所能夺下?”“一对一,好好比过,不许旁人插手助拳!”“对对,再打过。”众人喧哗叫嚣,但说的都是蒙古话,除郭靖之外,中原群雄一句也听不懂。
6 T- L% R4 f9 F4 \  中原群雄中明白事理的,也觉以武功而论,金轮法王当然在小龙女之上,但武林盟主这个名号,说什么也不能让一个蒙古国师拿去,否则中原武林固然丢尽了脸面,而群集御敌之际自不免先行折了锐气。少年气盛的见蒙古众武士喧扰,也是大声喝骂,与他们对吵起来。双方各抽兵刃,势成群殴。* P$ B& U: n! q6 a
  杨过高举金杵金轮,向金轮法王说道:“还不认输?你的兵刃都失了,还有什么脸面?世上可有兵刃给人收去的武林盟主么?”# G+ U% B7 ^  a- t9 A3 b+ r
  金轮法王正暗运内力,杨过的说话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敢开口说话。
3 ?+ O+ @( @7 {: @. [  杨过一见情状,已自猜到三分,忙大声说道:“各位英雄请听者:我再问他三声,他若是不答,便是认输。”他怕时刻一久,法玉运气完毕,更不延搁,一口气的问道:“你是不是输了?武林盟主你是想也不敢想了?你默不作声,就是认输?”金轮法王正消去了滞气,胸口隐痛已除,待要答话,杨过见他嘴唇微动,急忙抢在头里,说道:“好,你既认输,我们也不来难为你,你们大伙儿好好的去罢。”当下高举金杵金轮,拿去交给了郭靖。他本想交与师父,但怕金轮法王发怒来夺,小龙女抵挡不住。: h0 T& _' I1 d3 M' R* ^
  金轮法王气得脸皮紫胀,又忌惮郭靖武功了得,金轮既落入他手,自己空手去夺,必难成功,眼见中原武士人多势众,若是群斗,己方定要一败涂地。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先行退却,再图报复,于是大声说道:“中原蛮子诡计多端,倚多为胜,不是英雄好汉,大伙儿随我走罢。”他右手一挥,蒙古众武士齐向厅外退出。他遥遥向郭靖施礼,说道:“郭大侠,黄帮主,今日领教高招。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4 i5 ?$ f$ z, H" ~; `2 i
  郭靖躬身答礼,说道:“大师武功精深,在下佩服得很。贤师徒的兵刃就请取回。”说着要将金轮金杵递过。杨过大声道:“金轮法王,你想伸手接过,要不要脸?”郭靖刚喝得一声:“过儿,别胡说。”金轮法王早已袍袖飘动,转身向外,头也不回的大步出厅。
! h. b- I; F; x/ z8 j1 q: q" T  杨过忽地想起一事,叫道:“喂,你的弟子霍都中了我暗器之毒,快拿解药来换我的解药罢。”金轮法王自恃玄功通神,深明医理,什么毒物都能治得,恨极杨过狡猾无礼,对他的话毫不理睬,径自去了。黄蓉见朱子柳合上眼沉沉睡去,心想此间聚集了不少使用喂毒暗器的名家,总有人能治得他身上之伤,见金轮法王不肯交换解药,却也不甚在意。6 l) |0 p* F. ?1 W/ E
  此时陆家庄前前后后欢声雷动,都为杨过与小龙女力胜金轮法王喝彩。. L$ |3 \4 h4 q6 _' [* _
  二人身旁围集了数百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有的说杨过打败霍都,乃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的说小龙女轻功超逸绝伦,居然避开了金轮如此凶猛的飞击。但对杨过以“移魂大法”使达尔巴自击晕倒一节,十之八九都不明白。有人问起,杨过便胡说八道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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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23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w  {! x& N0 d5 W, m
第十四回 礼教大防
. G% _$ x) r3 b+ |8 a  h  当下陆家庄上重开筵席,再整杯盘。杨过一生受尽委屈,遭遇无数折辱轻贱,今日方得扬眉吐气,为中原武林立下大功,无人不刮目相看,心中自是得意非凡。
, I+ `% Z* a. k7 h. W% U8 K  小龙女不明世事,见杨过喜动颜色,虽不知原由,却也极为高兴。黄蓉对她很是喜爱,拉着她手问长问短,要她坐在席间自己身畔。小龙女见杨过坐在郭靖与点苍渔隐之间,与她隔得老远,忙招手道:“过儿,过来坐在我身边。”杨过却知男女有别,初见之际一时忘形,对她真情流露,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与她这般亲热,却是甚为不妥,听她这般叫唤,脸上不禁一红,微微一笑,却不过去。5 a. c) a7 N$ t, j& a) U+ t) s
  小龙女又叫道:“过儿,你干么不来?”杨过道:“我坐在这里好了,郭怕伯跟我说话呢。”小龙女秀眉微蹙,说道:“我要你坐在我身边。”杨过见了她生气的神情,心中怦然一动,这轻嗔薄怒的模样,真教他为之粉身碎骨也是甘心情愿。当日只因陆无双的嗔容与小龙女微有相似之处,便为她奋身却敌、护行千里,此时真人到来,哪里还能有半点违拗?当即站起身来,走到她座前。
" m4 ?* V) K$ R7 ?* z! |  黄蓉见了二人神情,心下微微起疑,当即命人安排席位,问杨过道:“过儿,你这身武功是跟谁学的?”杨过指着小龙女道:“她是我师父啊,郭怕母你怎么不信?”黄蓉素知他狡谲,但见小龙女一派天真无邪,料定不会撒谎,于是转头问她:“妹妹,他的武功是你教的?”小龙女很是得意,说道:“是啊,你说我教得好不好?”黄蓉这才信了,说道:“好得很啊!妹妹,你师父是谁?”小龙女道:“我师父已经死了。”说着眼圈一红,心中颇感难过。她师父本来教得她不动七情六欲,但此时对杨过的爱念一起,胸中隐藏着的深情慢慢都泄露了出来。
1 Z, p8 \  H4 k7 m$ O  黄蓉又问:“请问尊师高姓大名?”小龙女摇头道:“我不知道,师父就是师父。”黄蓉只道她不肯说,武林中人讳言师门真情也是常事,当下不再追问。其实小龙女的师父是林朝英的贴身丫鬟,只有一个使唤的小名,连她自己也不知姓甚么。  l8 S/ {" x6 b  K
  这时各路武林大豪纷向郭靖、黄蓉、小龙女、杨过四人敬酒,互庆打败了金轮法王这个强敌。郭芙跟着父母,本来到处受人尊重,此时相形之下,不由得黯然无光,除了武氏兄弟照常在旁殷勤之外,竟无一人理她。她心中气闷,说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咱们别喝酒了,外边玩去。”武敦儒与武修文齐声答应。三人站起身来,正要出厅,忽听郭靖叫道:“芙儿,你到这儿来。”郭芙回过头来,只见父亲已移坐在母亲一席,笑吟吟的向她招手,于是走近身去,叫了声:“爹,妈!”倚在黄蓉身上。7 L6 T0 b- M" y8 P9 J9 [
  郭靖向黄蓉笑道:“你起初担心过儿人品不正,又怕他武功不济,难及芙儿,现下总没话说了罢?他为中原英雄立了这等大功,别说井无甚么过失,就算有何莽撞,做错了事,那也是过不及功了。”黄蓉点点头,笑道:”这一回是我走了眼,过儿人品武功部好,我也是欢喜得紧呢。”
! X9 U+ u0 I0 S  郭靖听妻子答应了女儿的婚事,心中大喜,向小龙女道:“龙姑娘,令徒过世了的父亲当年与在下有八拜之交。杨郭两家累世交好,在下单生一女,相貌与武功都还过得去……”他性子直爽。心中想甚么口里就说甚么。黄蓉插嘴笑道:”啊哟,瞧你这般自夸自赞的劲儿,也不怕龙家妹子笑话。”
/ o0 I( S4 n0 I  郭靖哈哈一笑,接首说道:“在下意欲将小女许配给贤徒。他父母都已过世,此事须得请龙姑娘作主。乘着今日群贤毕集,喜上加喜,咱们就请两位年高德劭的英雄作媒,订了亲事如何?”其时婚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本人反而做不了主,因之当年郭靖之父郭啸天与杨过的祖父杨铁心才有指腹为婚之事。
& r  n# \! ^) m1 H+ e/ k  郭靖说了此言,笑嘻嘻的望着杨过与女儿,心料小龙女定会玉成美事。
: k. u$ |9 t" q9 Y9 U& ?  郭芙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将脸蛋儿藏在母亲怀里,心觉不妥,却不敢说甚么。2 A. V& B! W% J- y
  小龙女脸色微变,还未答话,杨过已站起身来,向郭靖与黄蓉深深一揖,说道:“郭伯伯、郭伯母养育的大恩、见爱之情,小侄粉身难报。但小侄家世寒微,人品低劣,万万配不上你家千金小姐。”
6 y. R- T- |- T" e" O  郭靖本想自己夫妇名满天下,女儿品貌武功又是第一流的人才,现下亲自出口许配,他定然欢喜之极,哪知竟会一口拒绝,倒不由得一怔,但随即想起,他定是年轻面嫩,腼腆推托,当下哈哈一笑,说道:“过儿,你我不是外人,这是终身大事,不须害羞。”杨过又是一揖到地,说道:“郭伯伯,你若有何差遣,小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婚姻之命,确实是不敢遵从。”
% k2 v6 x* d) `3 v! ^  郭靖见他脸色郑重,大是诧异,望着妻子,盼她说个明白。, r" k3 P+ v& A. D
  黄蓉暗怪丈夫心直,不先探听明白,就在席间开门见山的当众提出来,枉自碰了个大钉子,眼见杨过与小龙女相互间的神情大有缠绵眷恋之意,但他们明明自认师徒,难道两人行止乖悖,竟做出逆伦之事来?这一节却大是难信,心想杨过虽然未必是正人君子,却也不致如此胡作非为。宋人最重礼法,师徒间尊卑伦常,看得与君臣、父子一般,万万逆乱不得。黄蓉虽有所疑,但此事太大,一时未敢相信,于是问杨过道:“过儿,龙姑娘真的是你师父吗?”杨过道:“是啊!”黄蓉又问:“你是磕过头、行过拜师的大礼了?”杨过道:“是啊。”他口中答复黄蓉,眼光却望着小龙女,满脸温柔喜悦,深怜密爱,别说黄蓉聪颖绝伦,就算换作旁人,也已瞧出了二人之间绝非寻常师徒而已。
9 a$ A' y  A! I8 C  郭靖却尚未明白妻子的用意,心想:“他早说过是龙姑娘的弟子,二人武功果是一路同派,那还有甚么假的?我跟他提女儿的亲事,怎么蓉儿又问他们师承门派?嗯,他先入全真派,后来改投别师,虽然不合武林规矩,却也不难化解。”, X0 q9 t+ T' m. U+ s& ?
  黄蓉见了杨过与小龙女的神色,暗暗心惊,向丈夫使个眼色,说道:“芙儿年纪还小,婚事何必急急?今日群雄聚会,还是商议国家大计要紧。儿女私事,咱们暂且搁下罢。”郭靖心想不错,忙道:“正是,正是。我倒险些儿以私废公了。龙姑娘,过儿与小女的婚事,咱们日后慢慢再谈。”7 T' E, s" o* V2 o' Y* e' T7 |6 |
  小龙女摇了摇头,说道:“我自己要做过儿的妻子,他不会娶你女儿的。”
' M6 y+ B. r/ t& s, P  这两句话说得清脆明亮,大厅上倒有数百人都听见了。郭靖一惊,站了起来,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她拉着杨过的手,神情亲密,可又不由得不信,期期艾艾的道:“他……他是你的徒……徒……儿,却难道不是么?”
) E5 I- n- [* I' @# y/ t  小龙女久在地下古墓,不见日光,因之脸无血色,白皙逾恒,但此时心中欢悦,脸色娇艳,如花初放,笑吟吟的道:“是啊!我从前教过他武功,可是他现下武功跟我一般强了。他心里欢喜我,我也很欢喜他。从前……”
+ L' k2 c* k$ z9 w- G6 \  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虽然天真纯朴,但女儿家的羞涩却是与生俱来,缓缓说道:“从前……我只道他不欢喜我,不要我做他妻子,我……我心里难受得很,只想死了倒好。但今日我才知他是真心爱我,我……我……”厅上数百人肃静无声,倾听她吐露心事。本来一个少女纵有满腔热爱,怎能如此当众宣泄?又怎能向郭靖这不相干之人倾诉?但她于甚么礼法人情压根几一窍不通,觉得这番言语须得跟人说了,当即说了出来。) ~' D( _4 _3 q6 `( C" {0 [
  杨过听她真情流露,自是大为感动,但见旁人脸上都是又惊又诧、又是尴尬、又是不以为然的神色,知道小龙女太过无知,不该在此处说这番话,当下牵着她手站起身来,柔声道:“姑姑,咱们去罢!”小龙女道:“好!”
1 L9 Q, ]2 N4 n% p& t0 r' a  两人并肩向厅外走去。此时大厅上虽然群英聚会,但在小龙女眼中,就只见到杨过一人。( f1 N" L' c" U9 M1 y- _
  郭靖和黄蓉愕然相顾,他夫妇俩一生之中经历过千奇百怪、艰难惊险,眼前此事却是万万料想不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 P  Y- E" n! N3 ~5 h3 n/ p  小龙女和杨过正要走出大厅,黄蓉叫道:“龙姑娘,你是天下武林盟主,群望所属,观瞻所系,此事还须三思。”小龙女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说道:“我做不来甚么盟主不盟主,姊姊你若是喜欢,就请你当罢。”黄蓉道:“不,你如真要推让,该当让给前辈英雄洪老帮主。”武林盟主是学武之人最尊荣的名位,小龙女却半点也不放在心上,随口笑道:”随你的便罢,反正我是不懂的。”拉着杨过的手,又向外走。; x* V5 s( J# W9 F* M2 J9 \
  突然间衣袖带风,红烛晃动,座中跃出一人,身披道袍、手挺长剑,正是全真道士赵志敬。他横剑拦在厅口,大声道:“杨过,你欺师灭祖,已是不齿于人,今日再做这等禽兽之事,怎有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赵某但教有一口气在,断不容你。”杨过不愿与他在众人之前纠缠不清,低沉着声音道:“让开!”赵志敬大声道:“尹师弟,你过来,你倒说说,那天晚上咱们在终南山上,亲眼目睹这两人赤身露体,干甚么来着?”尹志平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左手高举。众人见他小指与无名指削断了半截,虽不知其中含意,但见他浑身发抖,脸色怪异,料想中间必然大有蹊跷。! Y3 u  `$ e/ M; t) J
  杨过那晚与小龙女在花丛中练玉女心经,为赵尹二人撞见,杨过曾迫赵志敬立誓,不得向第五人说起,哪知他今日竟在大庭广众之间大肆诬蔑,自是恼怒已极,喝道:“你立过重誓,不能向第五人说的,怎么如此……如此……”赵志敬哈哈一笑,大声道:“不错,我立誓不向第五人说,可是眼前有第六人、第七人、百人千人,就不是第五人了。你们行得苟且之事,我自然说得。”# [5 Z- c! c' l3 ~3 X
  赵志敬见二人于夜深之际、衣衫不整的同处花丛,怎想得到是在修习上乘武功?这时狂怒之下抖将出来,倒也不是故意诬蔑。小龙女那晚为此气得口喷鲜血,险些送命,这时听他狡言强辩,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向他胸口轻轻按去,说道:“你还是别胡说的好。”此刻她玉女心经早已练成,这一掌按出无影无踪,而玉女心经又是全真派武功的克星,赵志敬伸手急格,不料小龙女的手掌早已绕过他手臂,按到了他胸口。
. e* S6 ~1 |5 |8 L. ^  赵志敬一格落空,大吃一惊,但对方手掌在自己胸口稍触即逝,竟无半点知觉,当下也不在意,冷笑道:“你摸我干么?我又不……”一言未毕,突然双目直瞪,砰的一声,翻身摔倒,竟已受了极重的暗伤。9 Z9 _+ ~( o+ _6 ^+ }+ ?
  孙不二与郝大通见师侄受伤,急忙抢出扶起,只见他血气上涌,涨得满脸通红,宛似醉酒。孙不二冷笑道:“好哇,你古墓派当真是和我全真派干上了。”拔出长剑,就要与小龙女动手。
% r% |5 G! J/ r7 f, t6 L, b  郭靖急从席间跃出,拦在双方之间,劝道:“咱们自己人体得相争。”
1 ?9 `# R* @  k+ q5 c  向杨过道:“过儿,双方都是你师尊。你劝大家回席,从缓分辨是非不迟。”9 J0 t0 M0 B1 V6 B8 w
  小龙女从来意想不到世间竟有这等说过了话不算的奸险背信之事,心中极是厌烦,牵着杨过的手,皱眉道:“过儿,咱们走罢,永不见这些人啦!”' e. K8 f0 ]# |: _
  杨过随着她跨出两步。
5 J/ V; G5 B) [; Q  孙不二长剑闪动,喝道:“打伤了人想走么?”
& \9 t/ u$ T% f( ^) m4 _7 M  郭靖见双方又要争竞,正色说道:“过儿,你可要立定脚跟,好好做人,别闹得身败名裂。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可知这个‘过’字的用意么?”( p; Y/ L- }& Q8 a3 f& B
  杨过听了这话,心中一震,突然想起童年时的许多往事,想起了诸般伤心折辱,又想:”怎么我这名字是郭伯伯取的?”
' P  K/ ^( \3 S  Z  a4 d  郭靖对杨过爱之切,就不免求之苛,责之深,见他此日在群雄之前大大露脸,正自欣慰无已,却突然发觉他做了万万不该之事,心中一急,语声也就特别严厉,又道:“你过世的母亲定然曾跟你说,你单名一个‘过’字,表字叫作甚么?”杨过记得母亲确曾说起,只是他年纪轻轻,从来无人以表字相称,几乎自己也忘了,于是答道:“叫作‘改之’。”郭靖厉声道:“不错,那是甚么意思?”杨过想了一想,记起黄蓉教过的经书,说道:“郭伯伯是叫我有了过失就要悔改。”
" G9 y0 b3 Z/ j  郭靖语气稍转和缓,说道:”过儿,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是先圣先贤说的话。你对师尊不敬,此乃大过,你好好的想一下罢。”
2 I' j4 M2 ], G8 l- J  杨过道:“若是我错了,自然要改,可是他……”手指赵志敬道:“他打我辱我,骗我恨我,我怎能认他为师?我和姑姑清清白白,天日可表。我敬她爱她,难道这就错了?”他侃侃而言,居然理直气壮。郭靖的机智口才均是远所不及,怎说得过他?但心知他行为大错特错,却不知如何向他说清楚才是,只道:“这个……这个……你不对……”4 z. H1 Y' M- }5 b$ k& W! G8 C
  黄蓉缓步上前,柔声道:“过儿,郭伯伯全是为你好,你可要明白。”
; m$ X4 J" ^* R) q. H  杨过听到她温柔的言语,心中一动,也放低了声音道:“郭伯伯一直待我很好,我知道的。”眼圈一红,险些要流下泪来。黄蓉道:“他好言好语的劝你,你千万别会错了意。”杨过道:“我就是不懂。到底我又犯了甚么错?”
& o+ s5 w" Y; x  l; k" `  黄蓉脸一沉,说道:“你是当真不明白,还是跟我们闹鬼?”杨过心中不忿,心道:“你们好好待我,我也好好回报,却又要我怎地?”咬紧了嘴唇却不答话。黄蓉道:“好,你既要我直言,我也不跟你绕弯儿。龙姑娘既是你师父,那便是你尊长,便不能有男女私情。”$ f1 Z- _7 C' w- W5 a5 d3 y
  这个规矩,杨过并不像小龙女那般一无所知,但他就是不服气,为甚么只因为姑姑教过他武功,便不能做他妻子?为甚么他与姑姑绝无苟且,却连郭伯伯也不肯信?想到此处,胸头怒气涌将上来。他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偏激刚烈之人,此时受了冤枉,更是甩出来什么也不理会了,大声说道:“我做了甚么事碍着你们了?我又害了谁啦?姑姑教过我武功,可是我偏要她做我妻子。你们斩我一千刀、一万刀,我还是要她做妻子。”7 S* z% H$ i9 A6 I9 o
  这番话当真是语惊四座,骇人听闻。当时宋人拘泥礼法,哪里听见过这般肆无忌惮的叛逆之论?郭靖一生最是敬重师父,只听得气向上冲,抢上一步,伸手便往他胸口抓去。$ @. c& Q2 T; I4 |1 P6 }
  小龙女吃了一惊,伸手便格。郭靖武功远胜于她,此时盛怒之下,更是出尽全力,一带一挥,将小龙女抛出丈余,接着手掌一探,抓住了杨过胸口“天突穴”,左掌高举,喝道:“小畜生,你胆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1 l; w# @& F+ r- ?" }9 ^3 R/ D  杨过给他一把抓住,全身劲力全失,心中却丝毫不惧,朗声说道:“姑姑全心全意的爱我,我对她也是这般。郭伯伯,你要杀我便下手,我这主意是永生永世不改的。”郭靖道:“我当你是我亲生儿子一般,决不许你做了错事,却不悔改。”杨过昂然道:“我没错!我没做坏事!我没害人!”这三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铿然有声。: ]% o3 L( f* N$ d" U; P6 T8 Q
  厅上群雄听了,心中都是一凛,觉得他的话实在也有几分道理,若是他师徒俩一句话也不说,在甚么世外桃源,或是穷乡荒岛之中结成夫妇,始终不为人知,确是与人无损。只是这般公然无忌的胡作非为,却是有乖世道人心,成了武林中的败类。
3 K  F4 b# r" H% T" j  郭靖举起手掌,凄然道:“过儿,我心里好疼,你明白么?我宁可你死了,也不愿你做坏事,你明白么?”说到后来,语音中已含哽咽。) F/ m9 V; b/ K/ j. a) |" k: f
  杨过听他如此说,知道自己若不改口,郭伯伯便要一掌将自己击死。他有时虽然狡计百出,但此刻却又倔强无比,朗声道:“我知道自己没错,你不信就打死我好啦。”
1 U. z8 V- S! F& T5 C  郭靖左掌高举,这一掌若是击在杨过天灵盖上,他哪里还有性命?群雄疑息无声,数百道目光部望着他手掌。
! ]9 |2 i7 z5 f3 O! U  G  郭靖左掌在空际停留片时,又向杨过瞧了一眼,但见他咬紧口唇,双眉紧蹙,宛似他父亲杨康当年的模样,心中一阵酸痛,长叹一声,右手放松了他领口,说道:“你好好的想想去罢。”转过身来,回席入座,再也不向他瞧上一眼,脸色悲痛,心灰意懒已到极处。3 ?, J3 r8 S% ^/ f
  小龙女招手道:“过儿,这些人横蛮得紧,咱们走罢。”她可丝毫不知适才杨过生死之际间不容发。杨过心想“横蛮”二字的形容,确甚适当,大踏步走向厅口,与小龙女携手而出,到庄外牵了瘦马,径自去了。* e$ k. L9 J' v  l  \
  群雄眼睁睁的望着二人背影,有的鄙夷,有的惋惜,有的愤怒,有的惊诧。5 a0 f) M$ ?) ~3 O7 m3 i
  杨过与小龙女并肩而行,夜色己深,此时两人久别重逢,远离尘嚣,于适才的恶斗、争辩,都已忘得干干净净,只觉此刻人生己臻极美之境,过去的生涯尽是白活,而未来的时光也大可不必再过。两人心灵相通,不交一言,默默无言的走着,到了一株垂杨树下,两人过去坐下,在树荫下倚着树干,渐感倦困,就此沉沉睡去。瘦马在远处吃着青草,偶而发出一声声低嘶。' v0 v6 T4 q0 c
  一觉醒来,天已大明,两人相视一笑。杨过道:”姑姑,咱们到哪里去?”1 k4 ]6 Y  a. M! N
  小龙女沉吟半晌,道:“还是回古墓去罢。”她自下得山来,只觉软红十丈虽然繁华,终不如在古墓中那么逍遥自在,杨过寻思:“得与姑姑在占墓中厮守一辈子,此生已无他求。”从前记挂着外面世界,只盼她放自己出墓,但在外面打了个转,却义留恋起古墓中清净的生涯来,当下两人折而向北,缓缓而行。一个仍是叫他“过儿”,一个仍是叫她“姑姑”,都觉如此相处相呼,最是自然不过。+ Q4 B: v9 A1 z$ m$ H6 p/ a$ u3 ^
  中午时分,两人谈到金轮法王的武功,部说他功夫了得,难以抵敌。小龙女忽道:“过儿,玉女心经中最后一章,咱们从没练好过,你可记得么?”( F8 v0 y# G# v8 M! l/ s  U
  杨过道:“记是记得的,但咱俩拆来拆去,总是不成,想来总有些甚么地方不对。”小龙女道:“本来我也想不透,但昨天见那老道姑的宝剑抖了几下,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杨过回想孙不二昨日所使的剑招,登时领悟,叫道:“对啦,对啦.那是要全真派武学与玉女心经同时使用,怪不得咱们一直练得不对。”
# J$ c( h0 K! M) Q' w( `  当年古墓派祖师林朝英独居古墓而创下玉女心经,虽是要克制全真派武功,但对王重阳始终情意小减,写到最后一章之时,幻想终有一日能与意中人并肩击敌,因之这一章的武术是一个使玉女心经,一个使全真功夫,相互应援,分进合击。林朝英当日柔肠百转,深情无限,缠绵相思,尽数寄托于这章武经之中。双剑纵横是宾,携手克敌才是主旨所在,然而在所遗石刻之中却不便注明这番心事。小龙女与杨过初练时相互情愫未生,无法体会祖师婆婆的深意,修习之际两人均使本门心法,自是领会不到其中妙诣。
# S% p* Y* X. d0 Q  y  当下两人一齐悟到,各自折了一枝柳枝,一招招对拆起来。小龙女缓缓使动玉女剑法,杨过使的则是全真剑法。但拆了数招,仍觉难以融会。他二人想不到林朝英当年创制这套剑法,心中想像与王重阳并肩御敌,一招一式尽是相互配合照顾,此时杨龙两人对拆,却是将对方当成了敌人,互刺互击,相杀相研,自是大为凿枘。其实林朝英与王重阳都是当时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单只一人己无旁人能与之对敌,这套联手抗敌的功夫实在并无用处,只是林朝英自肆想像、以托芳心而已。她创此剑法时武功已达巅峰,招式劲急,绵密无间,不能有毫发之差。杨过与小龙女不明其中含意,自难得心应手。! L8 w9 t( ^4 M
  二人练了一会总感不对,小龙女道:“或许咱们记错了,回到墓中去瞧清楚了再练。”杨过正要答话,突听远处马蹄声响,一骑马飞驰而至。那马遍体赤毛,马上之人一身紫衫,转眼之间,一人一骑如风般掠过身边,正是黄蓉骑着小红马。4 q  ~& P7 v! q$ L
  杨过不愿再与她一家人见面而多惹烦恼,于是与小龙女商量改走小道,以免在前途再行相遇。小龙女虽是师父,但除了武功之外甚么事也不懂。杨过说改走小道,她自无异议。当晚二人在一家小客店中宿了。杨过睡在床上,小龙女仍是用一条绳子横挂室中,睡在绳上。二人都已决意要结为夫妇,但在古墓中数年来部是如此安睡,此番重遇,仍是自然而然的睡下,依法练功,只是想到心上人就在身旁,此后更不分离,均感无限喜慰。
% t% u# `6 a% I  次日中午,二人来到一座大镇。镇上人烟稠密,车来马往,甚是热闹。
" i- v9 x- y2 i* @8 G  杨过带同小龙女到一家酒楼用饭,刚走上楼梯,不禁一怔,只见黄蓉与武氏兄弟坐地一张桌旁正自吃饭。杨过心想既然遇到,不便假装不见,上前行礼,叫了声:“郭伯母。”
' R! r4 Q2 g& g5 V8 G  黄蓉双眉深锁,脸带愁容,问道:“你见到我女儿没有?”杨过道:“没有啊。芙妹没跟你在一起么?”
3 _( k+ U8 w9 q, k0 D0 P  黄蓉尚未答话,楼梯声响,走上数人。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正是金轮法王。杨过急忙转头,不再跟黄蓉说话,悄悄走到小龙女身旁,低声道:“背转了脸,别瞧他们。”但金轮法王眼光何等锐利,一上楼梯,于楼上诸人均已尽收眼底,嘿嘿冷笑,大刺刺的在一张桌旁坐了下来。杨过本已将头转过,突听黄蓉叫了声:“芙儿!”不禁回头,只见郭芙与金轮法王同坐一桌。眼睁睁望着母亲,却是不敢过去。4 {3 a1 n) n$ d: i$ e/ f: P
  原来金轮法王陆家庄受挫,心中不忿,筹思反败为胜之策,更兼霍都身中玉蜂针,毒性发作,多方解救始终无效,更须设法抢夺解药,是以未曾远去,便在陆家庄附近逗留。也是郭芙合当遭难,清晨骑了小红马出来驰骋,正好遇上这个大对头,给他一把揪下马来。小红马极有灵性,飞奔回庄,悲嘶不已。郭靖等知道女儿遇险,大惊之下,立即分头寻找。黄蓉虽然怀有身孕,仍是带着武氏兄弟来回探察,此日在这镇上见到杨过师徒,不料金轮法王押着郭芙,却也来到了这酒楼。
; |; M7 O- z+ |5 O9 r  黄蓉一见女儿,惊喜交集,眼见她落入大敌手中,叫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拿着一双筷子在桌上划来划去,筹思救女之策。正自琢磨,忽听金轮法王说道:“黄帮主,这一位是你的爱女罢?前日我见她倚在你的怀中,撒痴撒娇,有趣得紧啊。”黄蓉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武修文站起身来,喝道:“枉你身为一派宗师,比武不胜,却来欺侮人家年轻姑娘,羞也不羞?”
1 ~% f% L- M6 B+ F! ]) k" Z- m  金轮法王对他的话只当没听见,又道:“黄帮主,前日较量,你们明明输了,却多般的横生枝节,不是好汉行径。你先将毒针解药给我,然后咱们约定日子,公公道道的比一场武,以定武林盟主之位到底谁属。”黄蓉仍是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 m  D8 l: m& }4 F  武修文大声道,“你先把郭姑娘放回,我们立时送上解药,比武之议慢慢商量不迟。”黄蓉斜眼向杨过与小龙女望了一眼,心想,“解药是在这二人身上,你贸然答应对方,也不知人家给是不给。”金轮法王道:“喂毒暗器,天下难道就只你们一家?你们用毒针伤我徒儿,我也能在你女儿身上钉上几枚毒钉。你们给解药,我们就给她治。说到放人,可没那么容易。”黄蓉见女儿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受伤,但母女情深,不禁心中无主,常言道“关心则乱”,她虽机变无双,此时竟然一筹莫展。
, o1 H' m/ {6 e4 t: D; j, {  眼见店伴将酒菜川流不息价送到金轮法王桌上,法王等纵情饮食,大说大笑。郭芙呆呆坐着,只是凝望母亲,始终不提筷子。黄蓉心如刀割,牵动内息,突然腹中又隐隐作痛。" h1 f. _+ G* P! w
  金轮法王用完酒饭,站起身来,说道:“黄帮主,跟咱们一起走罢。”
# n, E( x8 O; A& r4 j$ r6 _* U  黄蓉一愕,立时省悟,他不但擒住女儿不放,竟连自己也要带走,此时落了单,身边只武氏兄弟二人,自是非他敌手,不禁脸色大变。金轮法王又道,“黄帮主,你不用害怕,你是中原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我们自是以礼相待。只要武林盟主之位有了定论,立时恭送南归。”他上楼见到黄蓉,便知遇到良机,只要将她擒获,中原武士非拱手臣服不可,那比拿住了郭芙可要高出百倍,当真是一件天大买卖送上门来。黄蓉只关心着女儿,先前竟没想到此节。  y7 X( o4 ^, b* s0 `, h2 V
  武氏兄弟见师娘受窘,明知不敌,却也不能不挺身而出,长剑双双出鞘,护在师娘身前。黄蓉低声道:“快跳窗逃走,向师父求救。”武氏兄弟两人向她瞧了一眼,又向郭芙瞧了一眼,这才奔向窗口。: J5 n& s3 V' ?6 D' l+ B# s
  黄蓉暗骂:“笨蛋,这当儿怎容得如此迟疑?”果然只这么稍一稽延,已自不及。金轮法王长臂前探,一手一个,抓住二人背心,如老鹰拿小鸡般提了起来。武氏兄弟回剑急刺,金轮法王也不闪避,只是双手微摆,武敦儒长剑刺向弟弟,而武修文的长剑却刺向了哥哥。两武大惊,急忙撒手抛剑,当郎两声,两柄长剑同时落地,才算没伤了兄弟。
. I# g% z7 [8 k5 j2 h! u8 H8 B( s  金轮法王双臂一振,将二人抛出丈许,冷笑道:“乖乖的跟佛爷走罢。”2 F: A& T5 z( S# e6 p7 M9 U
  转头向杨过与小龙女道:”你两位跟黄帮主倘若不是一路,便请自便,以后别来碍我的事就是。两位武功了得,今后好好保重,再去练上一二十年,天下便无敌手。”他倒并非对二人另眼相看,却是知道黄蓉、小龙女、杨过三人武功虽然都不及自己,但如联手相斗,那就不易应付,即使得胜,也未必定可擒获黄蓉,因之有意相间,那是得其主干、舍其旁枝之意。他并不知黄蓉因怀孕而不便动手,只估量她打狗棒极其神妙,是个劲敌。8 P! U: ^/ }0 ?+ w+ Q$ J/ U  U) y
  小龙女道:“过儿,咱们走罢!这老和尚很厉害,咱们打他不过的。”
( G# ^6 i- e9 d# w: t/ @/ L# U  她满心只盼早回古墓,与杨过长相厮守,她于世间的恩仇斗杀本来就毫不关心,见到金轮法王又感害怕,便即直言无隐。杨过答应了,站起身来,走到楼口,心想此去回到古墓,多半与黄蓉永世不再相见,不禁向她望了一眼。% u4 b+ @5 L# ?) k& k$ H: {- X
  只见她玉容惨淡,左手按住小腹,显是在暗忍疼痛,杨过登时心想:“郭伯伯、郭伯母不许我和姑姑相好,未免多事,但他们对我实无歹意,今日郭伯母有难,我如何能一走了之?只是敌人实在太强,我与姑姑齐上,也决计不是这藏僧的敌手,反正救不了郭伯母,又何必将自己与姑姑的性命赔上?
& b) X$ e; B6 O$ r! V3 [7 c  不如立即去禀报郭伯伯,让他率人追救便是。”想到此处,向黄蓉打个眼色。& w# v3 s9 _, M7 y7 N7 z
  黄蓉知他要去传讯求救,稍感宽心,极缓极缓的点了点头。9 o" \$ w7 G! o5 Y+ Z* C
  杨过携着小龙女的手,举步下楼,只见一名蒙古武士大踏步走到黄蓉身前,粗声说道:“快走,还耽搁甚么?”说着伸手去拉她臂膀,竟当她是囚犯一般。
8 K; M0 R% Z" D( n! ~# ?( \  黄蓉当了十余年丐帮的帮主,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虽然今日遭厄,岂能受此伧夫之辱?见他黑毛茸茸的一双大手伸将过来,当即衣袖甩起,袖子盖上他手腕,乘势抓住挥出,呼的一声,那蒙古武士肥大的身躯从酒楼窗口飞了出去,跌在街心,只摔得半死不活。黄蓉生性爱洁,不愿手掌与他手腕相触,是以先用袖子罩住,才隔袖摔他。
% R+ O4 m, ^5 @- L  酒楼上众人初时听他们说得斯文,均未在意,突见动手,登时大乱。
' E/ C6 [* t2 N7 z& c6 t  金轮法王冷笑道:“黄帮主果然好功大。”学着蒙古武士的神气,大踏步走上,一模一样的伸手去拉,黄蓉知他有意炫示功夫,虽是同样的出手,自己要同样的摔他却是万万不能,只得退了一步。: B6 B+ E; F1 @
  杨过已走下楼梯数级,猛见争端骤起,黄蓉眼下就要受辱,不由得激动了侠义心肠,还顾得甚么生死安危,飞身过去抬起武敦儒掉下的长剑,一招“青龙出海”,急向金轮法王后心刺去,喝道:“黄帮主带病在身,你乘危相逼,羞也不着?”
; }; f7 c+ J! ?4 |8 r  金轮法王听到背后金刃破空之声,竟不回头,翻过手指往他剑刃平面上一击。当的一响,杨过只震得右臂发麻,剑尖直垂下去,急忙飞身跃开。金轮法王回过身来,说道:“少年,快快走罢!你年纪轻轻,武功不弱,将来成就远胜于我,此时却还不是我的对手,何苦强自出头,丧生于我手下?”这几句话软硬兼施,既把杨过捧了一下,却又深具威胁。他金轮被杨过与小龙女击下,令他已然到手的武林盟主之位终于落空,心中对二人自是恨得牙痒痒地,只是此刻权衡轻重,以拿住黄蓉为第一要义,不愿多树敌人,只盼杨过与小龙女退出这场是非,日后再找这两个小辈的晦气不迟。他称雄西藏,颇富谋略,非徒武功惊人而已。
; n" C3 M  H& H0 \7 E0 k7 I# T  这几句话不亢不卑,确又不是大言欺人,杨过究是少年心性,听他说自己将来造就还胜于他,心中自是喜乐,笑道:“大和尚不必客气,要练到你这般厉害的功夫很不容易。这位黄帮主自小养我大的,你还是别难为她罢。4 P& S% |0 U- k  l* e
  她今日若非有病,你的武功未必胜得过她,你如不信,待她将病养好了,跟你比试一场如何?”他只道金轮法王自负功夫了得,被他这么一激,或许真的不再与黄蓉为难。9 U6 v/ o1 x3 |
  岂知金轮法王本来担心黄蓉、小龙女、杨过三人联手合力,这才对杨过客气,此刻听了他这几句话,向黄蓉脸上一望,果见她容色憔悴,病势竟自不轻,心想单凭你这两个少年男女,我金轮法王又有何惧?当下冷笑一声,抢到梯口,说道:“那你也留下罢!”
! j8 {0 ^8 }  q. e  小龙女站在梯间,被金轮法上将她与杨过隔开,心中不乐,说道:“和尚你走开,让他下来。”金轮法王双眉倒竖,“单拿开碑”,一招疾推下去,他膂力本大,这一招居高临下,更是威猛无比。小龙女哪敢硬接?她悬念杨过身在楼头,不向梯底跃下,双足一登,竟以绝顶轻功从敌人身畔擦过,与杨过并肩而立。金轮法王当她从左侧掠过时回时反打,竟然一击不中,心下也佩服她身法轻捷。杨过又抬起武修文掉下的长剑交在她手里,说道:“姑姑,这和尚无礼,咱们打他。”
! g" ~$ {( R9 o: _  呛啷一响,金轮法王从袍子底下取出一只轮子,这轮子与他先前所使的金轮一般大小,只颜色黑黝黝地,却是精铁所铸,轮上也铸有密宗真言。他共有金银铜铁铅五只轮子,当真遇上大敌之时,可以五轮齐出,但他已往只用一只金轮,已自打败无数劲敌,因此上得了金轮法王的名号,其余银铜铁铅四轮却从未用过,其实依他武学修为,原该称“五轮法王”才是。陆家庄比武时金轮被杨过用金刚杵捣下,这时将铁轮取出,说道:“黄帮主,你也一齐上么?”他虽见黄蓉脸有病容,终是忌惮她武功了得,这句“黄帮主”8 }: S$ c* D# [- Z6 u  T0 @
  一呼,点醒她是一帮之主,如与旁人联手合力斗他一人,未免坠了帮主的身份。
8 U% `9 B  c% I6 y7 k- A  杨过叫道:“黄帮主要回家啦,她没空跟你噜唆。”转头向黄蓉道:“郭伯母,你带了芙妹走罢。”他已打定主意,自己与小龙女合力拒敌,打是打不过的,但勉力抵挡一阵,设法逃走,却多半办得到,好在此时并非比武赌胜,只须逃脱魔掌,就算逃得狼狈万状,又有何妨?当下挺剑向法王刺去。
. Q3 |3 Y# t: {! r  小龙女见他使的是玉女心经功夫,于是跟着挥剑旁击,她心中无甚打算,既见杨过与这和尚动手,也就出手相助。3 a% E! G  i" Y2 i: ~/ o8 x
  金轮法王舞动轮子,挡开两剑,他嫌酒楼上桌椅太多,施展不开手脚,一面舞轮,一面飞脚将桌椅踢开。杨过心想:“跟你以力硬挤,我们定然要输,只有跟你纠缠,才可抵挡得片刻。”见他踢开桌椅,便反把桌椅推转,挡在敌我之间。他与小龙女都是轻身功夫了得,东钻西窜,并不正式和敌人挤斗,再加上忽尔投掷酒壶,忽尔翻泼菜盘,只闹得楼面上酒浆菜汁,淋漓满地。# G. k: j: M, l1 i5 S
  如此一闹,黄蓉已乘机拉过郭芙。达尔巴中了杨过的“移魂大法”之后,此时兀自时昏时醒,霍都中毒重伤,其余的蒙古武士本领低微,哪里挡得住黄蓉?杨过大叫:“郭伯母,你们快走罢!”但黄蓉见金轮法王招数厉害,杨、龙二人出尽全力,仍是难以招架,此刻胡闹歪打,尚可挡得一挡,若是给他找到破绽,猛下毒手,这两个少年男女哪里还有性命?心想:“他舍命救我,我岂能只图自身,舍之而去?”站在楼头,悄立观战。
; o$ U# W$ N9 ^: Y. |  武氏兄弟却连声催促:“师娘,咱们先走罢,你身子不适,须得保重。”
6 O8 y. ]" _# g# C  黄蓉初时不理,听他们催得紧了,怒道:“为人不讲‘侠义’二字,练武有何用处?活在世上又有何用处?这姓杨的强过你们百倍。哼,你兄弟俩好好想一想罢。”武氏兄弟一番好意,却给师母一顿抢白,讪讪的老大不是意思。( @" r7 j* j; R! B" {
  郭芙从地下抬起一条断了的桌脚,叫道:“武家哥哥,咱们齐上。”黄蓉一把拉住,说道:“凭你这点功大,上去送死么?”郭芙撅起了小嘴不信。; M2 c2 m2 d/ j; @4 I
  她见杨过与小龙女出招也无甚特异奥妙之处,有时姿式虽妙,剑招却毫不凌厉狠辣。2 p" A- l- W6 y" O$ S* k2 z
  金轮法王每次追击,总是给地下倒翻的桌椅挡住去路,而杨、龙二人转动灵活,飘忽来去,尽是游斗。他心念一动,足下突然使劲,只听喀喇喇、喀喇喇响声不绝,一张张倒翻的桌椅在他足底碎裂断折。他手上舞动铁轮攻拒转打,足底却使出“千斤坠”功夫,双脚踏到何处,何处的桌椅便断,再斗得数转,楼面上堆成一层碎木残块,三人均在碎木层上相斗,再无桌椅阻手碍脚,挡住去路。
: P9 M* W/ S" @9 t3 `8 S  此时金轮法王大踏步来去,铁轮晃得当郎郎直响,双臂大开大阖,以急招向二人猛攻。杨过与小龙女少了桌椅的阻隔,只得以真功大抵挡。金轮法王连进三招,杨过架得手臂隐隐生痛。金轮法王得理不让人,第四招当头猛砸下来,铁轮未到,己是夹着一股疾风,声势极是惊人。杨过与小龙女双剑齐上,剑尖抵中铁轮,合双剑之力,才挡过了这一招,但两柄剑均已被压得弯了。3 _! \8 v' D. @+ h1 V: o5 P
  两人同时奋力将铁轮弹开,杨过长剑直刺,攻敌上盘,小龙女横剑急削敌人左腿。金轮法王飞脚向小龙女手腕踢去,铁轮斜打,击向杨过项颈。杨过低头蹲腿,闪避铁轮。不料此时奇峰突起,金轮法王右手陡松,铁轮竟向杨过头顶摔落,他双手得空,同时向小龙女肩上抓去。/ P% a# R8 L/ B) a4 r
  就在这瞬息之间,二人同时遭逢奇险。黄蓉“啊”的一声叫,要待抢上相救,只见杨过身子贴地斜飞,尚未落地,长剑已直刺金轮法王后心,这一招也是一举两得,攻守兼备,既解自身危难,且以“围魏救赵”之计,使金轮法王不敢再向小龙女进袭,此招叫作“雁行斜击”,却是全真派的剑法。
! {) M' \' ~- R$ x9 u) E. Y  金轮法王“咦”的一声,乘铁轮尚未落地,右脚脚背在铁轮上一抄,那轮子激飞起来,当郎郎声响,向杨过头上砸到。杨过在危急中使了一招全真派剑法,居然收到奇效,跟着又是一招全真派的“白虹经天”,平剑向轮子打去。轮重剑轻,这一剑平击本无效用,但这一下打得恰到好处,合上了武学中“四两拨千斤”的道理,铁轮方向转过,反向金轮法王头上飞去。郭芙在旁看得大喜,拍手大声喝彩。
% {4 }0 Q- _+ g7 R( [3 a6 a7 p  金轮法王胆敢兵刃脱手、飞轮击敌,原是料到敌人无力接轮,若是对方以乒刃砸碰飞轮,不论多么沉重的钢鞭大刀,撞上了均非脱手不可,哪料到杨过竟有拨打轮子的功夫?盛怒之下,伸手抓住铁轮,暗用转劲,又将轮子飞出。这时劲力加急,轮子竟然寂然无声,却是铁轮飞转太快,轮中小球不及相互碰撞。杨过第一次拨他轮子,是无意中用上了九阴真经的功夫,这时再度伸剑拍打,当的一声,长剑震得脱手。金轮法王立时一记“大摔碑手”重重拍去。原来杨过的九阴真经功夫未曾练熟,这次力道用得不正。小龙女见杨过遇险,纤腰微摆,长剑急刺,这一招去势固然凌厉,抑且风姿绰约,飘逸无比,却已使上了“玉女心经”中最后一章的武功。黄蓉母女看得心旷神怡,同声叫道:”好!”
& e9 \/ |$ p# q  金轮法王收掌跃起,抓住轮子架开剑锋,杨过也乘机接回长剑,适才这一下当真是死里逃生,但人当危急之际心智特别灵敏,猛地里想起:“我和姑姑二人同使玉女剑法,难以抵挡。但我使全真剑法,她使玉女剑法,却均化险为夷。难道心经的最后一章,竟是如此行使不成?”当下大叫:“姑姑,‘浪迹天涯”!”说着斜剑刺出。小龙女未及多想,依言使出心经中所载的“浪迹天涯”,挥剑直劈。两招名称相同,招式却是大异,一招是全真剑法的厉害剑招,一着是玉女剑法的险恶家数,双剑合璧,威力立时大得惊人,金轮法王无法齐挡双剑击刺,向后急退,嗤嗤两声,身上两剑齐中。亏得他闪避得宜,剑锋从两胁掠过,只划破了他衣服,但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r; u$ q; N( V
  金轮法王百忙中又急退两步,以避锋锐,只听杨过叫道:“花前月下!”2 t* \1 y6 s9 y' O
  一招自上而下搏击,模拟冰轮横空、清光铺地的光景。小龙女单剑颤动,如鲜花招展风中,来回挥削,只晃得金轮法王眼花撩乱,浑不知她剑招将从何处攻来,只得跃后再避。杨过又叫:“清饮小酌!”剑柄提起,剑尖下指,有如提壶斟酒。小龙女剑尖上翻,竟是指向自己樱唇,宛似举杯自饮一般。/ e3 s5 [/ F# M  d
  金轮法王见二人剑招越来越怪,可是相互呼应配合,所有破绽全为旁边一人补去,厉害杀着却是层出不穷。他越斗越惊,暗想:“天下之大,果然能人辈出,似这等匪夷所思的剑法,我在西藏怎能梦想得到?唉!我井底之蛙,可小觑了天下英雄。”气势一馁,更呈败象。" c8 y2 j  e( u' t
  杨过和小龙女修习这章剑法,数度无功,此刻身遭奇险,相互情切关心,都是不顾自身安危,先救情侣,正合上了剑法的主旨。这路剑法每一招中均含着一件韵事,或“抚琴按萧”、或“扫雪烹茶”、或“松下对弈”、或“池边调鹤”,均是男女与共,当真是说不尽的风流旖旎。林朝英情场失意,在古墓中郁郁而终。她文武全才,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最后将毕生所学尽数化在这套武功之中。她刨制之时只是自舒怀抱,哪知数十年后,竟有一对情侣以之克御强敌,却也非她始料之所及了。
/ P3 u% S/ Y$ o  杨过与小龙女初使时尚未尽会剑法中的奥妙,到后来却越使越是得心应手。使这剑法的男女二人倘若不是情侣,则许多精妙之处实在难以听会;相互间心灵不能沟通,则联剑之际是朋友则太过客气,是尊长小辈则不免照拂仰赖;如属夫妻同使,妙则妙矣,可是其中脉脉含情、盈盈娇羞、若即若离、患得患失诸般心情却又差了一层。此时杨过与小龙女相互眷恋极深,然而未结丝萝,内心隐隐又感到前途困厄正多,当真是亦喜亦忧,亦苦亦甜,这番心情,与林朝英创制这套“玉女素心剑”之意渐渐的心息相通。
/ _. n# n$ ^. O  黄蓉在旁观战,只见小龙女晕生双颊,腼腆羞涩,杨过时时偷眼相觑,依恋回护,虽是并战强敌,却流露出男欢女悦、情深爱切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心惊,同时受了二人的感染,竟回想到与郭靖初恋时的情景。酒楼上一片杀伐声中,竟然蕴含着无限的柔情蜜意。
+ {0 d" K2 {% B  杨过与小龙女灵犀暗通,金轮法王更难抵御,深悔适才将桌椅尽皆踏毁了,否则有桌椅阻隔,敌人攻势不能如此凌厉,眼见再打下去非送命不可,当下一步步退向楼梯,又一级级的退了下去。杨过与小龙女居高临下的逼攻,眼见就可将他逐走。黄蓉叫道:“除恶务尽,过儿,别放过了他。”她瞧出杨过与小龙女所以胜得金轮法王,全凭了一套奇妙的剑法,看来倒有八分侥幸,若是今日放过了他,此人武学高深,回去穷思精研,想出了破解这套剑法的法门,日后再要相除却是千难万难。
: s# t! W% s9 ^" e  杨过答应一声,猛下杀手,“小园艺菊”、“茜窗夜话”、“柳荫联句”、“竹帘临池”,一招招的使将出来,金轮法王几乎连招架都有不及,别说还手。
; u4 _; s; M; _4 s2 z; t. w9 Z  杨过本拟遵照黄蓉嘱咐乘机杀他,哪知林朝英当年创制这路剑法本为自娱抒怀,实无伤人毙敌之意,其时心中又充满柔情,是以剑法虽然厉害,却无一招旨在致敌死命。这时杨龙二人虽逼得金轮法王手忙脚乱,狼狈万状,要取他性命却亦不易。! I- d- r4 ^5 s5 _% h. {7 G
  金轮法王不明剑法的来历,眼见对方奇招叠出,只道厉害杀着尚未使出,只要二人一用上,那真是老命休矣,危急中计上心来,足下用劲,每在楼梯上退一级,便踏断一级楼梯。他魁梧的身躯拦在梯心,杨龙二人无法抢前,待得三级楼梯断截,长剑已自递不到他身前。金轮法王铁轮一举,说道,“今日见识中原武功,老衲佩服得紧。你们这套剑法叫做甚么名堂?”杨过正色道:“中原武功,以打狗棒法与刺驴剑术为首,我们这套剑法,就是刺驴剑术了。”金轮法王一怔,道:“刺驴剑术?”杨过道:“是啊,刺秃驴的剑术。”金轮法王才知他是绕弯儿相骂,心中大怒,喝道:“无礼小儿,终须叫你知道金轮法王的手段。”铁轮呛啷啷一挥,大踏步而去。& g( c- l# k& e7 q+ L
  但见他身形飘飘,去得好快,几下急晃,已在墙角边隐没。杨过料知难以追上,转过身来,却见达尔巴扶着霍都,脸色惨白,站在当地,说道,“大师兄,你杀我不杀?”杨过见二人可怜,向黄蓉道:“郭伯母,放他们走了,好不好?”黄蓉点了点头。杨过又见霍都神情委顿,憔悴不堪,从怀里摸出一小瓶玉蜜蜂来,指指霍都,做过服药姿势,交给达尔巴。达尔巴大喜,与霍都叽哩咕噜说了一阵。霍部取出一包药粉,交给杨过,说道:”那位使笔的前辈中了我毒钉,这是解药。”
" v5 P( `+ ^7 g9 F2 ~" u  r& n  达尔巴向杨过合十行礼,说道:“大师兄,多谢。”杨过也合十还礼,嬉皮笑脸的学他藏语,说道,“大师兄,多谢。”达尔巴大奇:”大师兄为甚么叫我大师兄?”转念一想,便即明白:“他转世为人,已让我为大,不来跟我争大师兄之位。”心下更加感激,向杨过深深打躬,伸左臂抱起霍都,与众蒙古武士一齐去了。
  S+ T( E# q! K6 l8 B( C0 z  杨过将解药交于黄蓉,躬身施礼,说道:“郭伯母,小侄就此别过,伯母和郭伯伯多多保重。”想到这番别后再不相见,心中甚是难过。黄蓉问道:“你到哪里去?”杨过道:“我和姑姑去个见不到人的所在隐居,从此永不出来,免得累了郭伯伯与你的声名。”% n; o9 [: R3 p. D# H
  黄蓉寻思:“他今日舍命救了我和芙儿,恩德非浅,眼见他陷迷沉沦,我岂可不相救于他?”于是说道:“那也不忙在这一刻,今儿大伙儿累了,咱们找个客店休息一宵,明日分手动身不迟。”杨过见她情意恳挚,不便违拗,也就答应了。# ?- e& N' D$ |2 J* d8 F8 C1 P
  黄蓉取出银两,赔了酒楼的破损,到镇上借客店休息。当晚用过晚膳,黄蓉差开郭芙,叫她去和武氏兄弟说话,将小龙女叫进房来,说道:“妹子,我有一件物事送给你。”小龙女道:“你给我甚么?”
: L3 h6 u# U# V6 S  O0 e3 I  黄蓉将她拉到身前,取出梳子给她梳头,只见她乌丝垂肩,轻软光润,极是可爱,于是将她柔丝细心卷起,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枚束发金环,说道:“妹妹,我给你这个戴。”那金环打造得极是精致,通体是一枝玫瑰花枝,花枝回绕,相连处铸成一朵将开未放的玫瑰。黄药师收藏天下奇珍异宝,她偏偏拣中了这枚金环,匠艺之巧,可想而知。小龙女从来不戴什么首饰。束发之具就只一枚荆钗而已,虽见金环精巧,也不在意,随口谢了,黄蓉给她戴在头上,随即跟她闲谈。! P# Q0 C! ]+ A9 o9 y
  说了一阵子话,只觉她天真无邪,世事一窍不通,烛光下但见她容色秀美,清丽绝俗,若非与杨过有师徒之份,两人确是一对璧人,问道:“妹子,你心中很欢喜过儿,是不是?”小龙女盈盈一笑,道:“是啊,你们为甚么不许他跟我好?”* z5 {$ w( u' ^! t, e5 X: M* n6 g
  黄蓉一怔,想起自己年幼之时,父觉不肯许婚郭靖,江南七怪又骂自己为“小妖女”,直经过重重波折,才得与郭靖结成鸳侣,眼前杨过与小龙女真心相爱,何以自己却来出力阻挡?但他二人师徒名份既定,若有男女之私,大乖伦常,有何脸面以对天下英雄?当下叹了口气,说道:“妹子,世间有很多事情你是不懂的。要是你与过儿结成夫妻,别人要一辈子瞧你不起。”
+ r& S& _4 e% M  小龙女微笑道:“别人瞧我不起,那打甚么紧?”
9 d/ E# @7 f/ h8 W: S/ |. `  黄蓉又是一怔,只觉她这句话与自己父亲倒是气味相投,当真有我行我素、普天下人皆不在眼底之概;想到此处,不禁点了点头,心想似她这般超群拔类的人物,原不能拘以世俗之见,但转念又想起丈夫对杨过爱护之深、关顾之切,不论他是否会做自己女婿,总盼他品德完美,于是说道:“过儿呢?别人也要瞧他不起。”小龙女道:“他和我一辈子住在谁也瞧不见的地方,快快活活,理会旁人作甚?”黄蓉问道:“甚么谁也瞧不见的地方?”
7 l& E' o9 d. \: ^3 |  小龙女道:“那是一座好大的古墓,我向来就住在里面的。”黄蓉一呆,道,“难道今后你们一辈子住在古墓之中,就永远不出来了?”$ w0 R/ p) d& b
  小龙女很是开心,站起来在屋中走来走去,说道:“是啊,出来干么?外边的人都坏得很。”黄蓉道:“过儿从小在外边东飘西荡,老是关在一座坟墓之中,难道不气闷么?”小龙女笑道:“有我陪着他,怎会气闷?”黄蓉叹道:“初时自是不会气闷。但多过得几年,他就会想到外边的花花世界,他倘若老是不能出未,就会烦恼了。”
' G* I7 g) H& W2 J  |# a5 D  小龙女本来极是欢悦,听了这几句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来,道:“我问过儿去,我不跟你说了。”说着走出房去。
, ^7 R+ v: p$ c) G$ K0 b3 G; R: \" s  黄蓉见她美丽的脸庞上突然掠过一层阴影,自己适才的说话实是伤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之心,登时颇为后悔,但转念又想,自己见得事多,自不同两个少年男女的一厢情愿,这番忠言纵然逆耳,却是深具苦心,心想:“不知过儿怎么说?”于是悄悄走到杨过窗下,要听听二人对答之言。
4 U/ v% ?  L, L* }8 F2 p7 E  只听小龙女问道:“过儿,你这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会烦恼么?会生厌么?”杨过道:“你又问我干么?你知道我只有喜欢不尽。咱两个直到老了、头发都白了、牙齿跌落了,也仍是欢欢喜喜的厮守不离。”这几句话情辞真挚,十分恳切。小龙女听着,心中感动,不由得痴了,过了半晌,才道:“是啊,我也是这样。”从衣囊中取出根绳子,横挂室中,说道:“睡罢!”杨过道:“郭伯母说,今晚你跟她母女俩睡一间房,我跟武氏兄弟俩睡一间房。”; r4 A4 U: \3 w* p- w" `! g. u8 D  g
  小龙女道:“不!为甚么要那两个男人来陪你?我要和你睡在一起。”说着举手一挥,将油灯灭了。# x" h+ |6 P" e. U$ e3 r
  黄蓉在窗外听了这几句话,心下大骇:“她师徒俩果然已做了苟且之事,那老道赵志敬的话并非虚假!”
: i5 j; C4 f- _5 K; ?  她想两个少年男女同床而睡,不便在外偷听,正待要走,突见室内白影一闪,有人凌空横卧,晃了几下,随即不动了。黄蓉大奇,借着映入室内的月光看去。只见小龙女横卧在一根绳上,杨过却睡在炕上。二人虽然同室,却是相守以礼。黄蓉悄立庭中,只觉这二人所作所为大异常人,是非实所难言。
1 b# I  M6 G1 z/ P; l$ `5 Q  她悄立良久,正待回房安寝,忽听脚步声响,郭芙与武氏兄弟从外边回来。黄蓉道:“敦儿、修儿,你哥儿俩另外去要间房,不跟杨家哥哥一房睡罢。”武氏兄弟答应了。郭芙却问:“妈,为甚么?”黄蓉道:“不关你事。”
5 ?7 [3 \  o* P: h5 x1 u8 m  武修文笑道:“我知道为甚么。他二人师不师、徒不徒,狗男女作一房睡。”
4 s& @; h2 G1 V1 v6 r  黄蓉板脸斥道:“修儿,你不干不净的说甚么?”武敦儒道:“师娘你也忒好,这样的人理他干么?我是决不跟他说话的。”郭芙道:“今儿他二人救了咱们,那可是一件大恩,”武修文道:“哼,我倒宁可教金轮法王杀了,好过受这些畜生一般之人的恩惠。”黄蓉怫然不悦,道:”别多说了,快去睡罢。”
( d: W0 V  g" g( a, V  这一番话杨过与小龙女隔窗都听得明白。杨过自幼与武氏兄弟不和,当下一笑而已,并不在意。小龙女心中却在细细琢磨:“干么过儿和我好,他就成了畜生、狗男女?”思来想去难以明白,半夜里叫醒杨过,问道:“过儿,有一件事你须得真心答我。你和我住在古墓之中,多过得几年,可会想到外边的花花世界?”杨过一怔,半晌不答。小龙女又问:“你若是不能出来,可会烦恼?你虽爱我之心始终不变,在古墓中时日久了,可会气闷?”; P" M! a" ~2 E: q
  这几句话杨过均觉好生难答,此刻想来,得与小龙女终身厮守,当真是快活胜过神仙,但在冷冰冰、黑沉沉的古墓之中,纵然住了十年、二十年仍不厌倦,住到三十年呢?四十年呢?顺口说一句“决不气闷”,原自容易,但他对小龙女一片至诚,从来没半点虚假,沉吟片刻,道:“姑姑,要是咱们气闷了、厌烦了,那便一同出来便是。”% u* e7 u% J: w$ C; p# L- d
  小龙女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心想:“郭夫人的话倒非骗我。将来他终究会气闷,要出墓来,那时人人都瞧他不起,他做人有何乐趣?我和他好,不知何以旁人要轻贱于他?想来我是个不祥之人了。我喜欢他、疼爱他,要了我的性命也行。可是这般反而害得他不快活,那他还是不娶我的好。那日晚上在终南山巅,他不肯答应要我做妻子,自必为此了。”反复思量良久,只听得杨过鼻息调匀,沉睡正酣,于是轻轻下地,走到炕边,凝视着他俊美的脸庞,中心栗六,柔肠百转,不禁掉下泪来。& ~- I2 D; R' a& }1 V
  次晨杨过醒转,只觉肩头湿了一片,微觉奇怪,见小龙女不在室中,坐起身来,却见桌面上用金针刻着细细的八个字道:“善自珍重,勿以为念。”9 R6 g) h5 Y8 i* ~4 e
  杨过登时脑中一团混乱,呆在当地,不知所措,但见桌面上泪痕莹莹,兀自未干,自己肩头所湿的一片自也是她泪水所沾了。他神智昏乱,推窗跃出,大叫:“姑姑,姑姑!”
+ `  a8 p4 d. [' |# @% x  店小二上来侍候。杨过问他那白衣女客何时动身,向何方而去。店小二瞠目不知所对。杨过心知此刻时机稍纵即逝,要是今日寻她不着,只怕日后难有相会之时,奔到马厩中牵出瘦马,一跃而上。郭芙正从房中出来,叫道:“你去哪里?”杨过听而不闻,沿大路纵马向北急驰,不多时已奔出了数十里地。他一路上大叫:“姑姑,姑姑!”却哪里有小龙女的人影?4 @2 ^& \8 w0 P: i  S
  又奔一阵,只见金轮法王一行人骑在马上,正向西行。众人见他孤身一骑,均感诧愕。金轮法王提僵催马,向他驰来。
/ \# ~9 ]5 }; h: P+ y( f  杨过未带兵刃,斗逢大敌,自是十分凶险,但他此时心中所思,只是小龙女到了何处,自身安危浑没念及,眼见金轮法王拍马过来,反而勒转马头,迎了上去,问道:“你见到我师父么?”金轮法王见他并不逃走,已自奇怪,听了他问这句话,更是一愕,随口答道:“没见啊,她没跟你在一起么?”" H( d% n( D! {1 ^: X. J: ?1 u
  二人一问一答,均出仓卒,未经思索,但顷刻之间,便都想到杨过一人落单,就非法王敌手。二人眼光一对,胸中已自了然。杨过双腿一夹,金轮法王已伸手来抓。但瘦马神骏非凡,犹似疾风般急掠而过。法王催马急赶,杨过一人一骑早已远在里许之外,再难追上。法王心念动处,勒马不追,寻思:“他师徒分散,我更有何惧?黄帮主若是尚未远去,嘿嘿……”当即率领徒众,向来路驰回。1 s; k8 M$ p4 {! n# d9 d
  杨过一阵狂奔,数十里内访不到小龙女的半点踪迹,但觉胸间热血上涌,昏昏沉沉,竟险些晕倒在马背之上,心中悲苦:“姑姑何以又舍我而去?我怎么又得罪她啦?她离去之时流了不少眼泪,那自非恼我。”忽然想起:“啊,是了,定是我说在古墓之中日久会厌,她只道我不愿与她长相厮守。”想到此处,眼前登见光明:“她回到古墓去啦,我跟去陪着她便是。”不由得破涕为笑,在马背上连翻了几个筋斗。& F+ ^- s* N+ W1 C+ `- W6 o) e
  适才纵马疾驰,不辨东西南北,于是定下神来,认明方向,勒转马头,向终南山而去。一路上越想越觉所料不错,倒将伤怀悬想之情去了九分,放开喉咙,唱起山歌来。
) Z1 x: Y- {, J" @: j  过午后在路边一家小店中打尖,吃完面条,出来之时匆匆未携银两,觑那店主人不防,跃上马背,急奔而逃,只听店主人远远在后叫骂,却哪里奈何得了他?不禁暗自好笑。
4 j8 X$ r, w1 Y; w( x8 I, V  行到申牌时分,只见前面黑压压一片大树林,林中隐隐传出呼叱喝骂之声。他心中微惊,侧耳听去,却是金轮法王与郭芙的声音。6 K  P# V/ E. j) l! \9 E$ |5 r
  他心知不妙,跃下马背,把缰绳在辔头上一搁,隐身树后,悄步寻声过去探索,走了十余丈,望见树林深处的乱石堆中,黄蓉母女、武氏兄弟四人正与金轮法王一行拒敌。但见武氏兄弟脸上衣上都是血渍,黄蓉、郭芙头发散乱,神情甚是狼狈,看来若非金轮法王要拿活口,只怕四人都早已丧生于他铁轮之下。
0 O$ a  s2 M# C' Y6 Y7 T  Q  杨过瞧了片刻,心想:“姑姑不在此间,我若上去相助,枉自送了性命。
: Q/ ~9 W- n" U/ y  G- c3 y  这便如何是好?可有甚么法儿能救得郭伯母?”忽见金轮法王挥轮砸出,黄蓉无力硬架,便在一堆乱石之后一缩。金轮法王在乱石外转来转去,竟然攻不到她身前。杨过大奇,再看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也是倚赖乱石避难,危急中只须躲到石后,达尔巴诸人就须远兜圈子,方能追及,那时郭芙等又已躲到了另一堆乱石之后。杨过诧异之极,见这几堆平平无奇的乱石居然有此妙用,实是不可思议,看来黄蓉等虽危实安,只是无法出乱石阵逃走而已。$ [; B) |6 ~& h+ _+ L5 w# I
  金轮法王久攻不下,虽然打伤了武氏兄弟,但伤非致命,己方倒有一名武士被郭芙刺死,眼见黄蓉所堆的这许多乱石大有古怪,须得推究出其中奥妙,方能擒获四人。他自负才智过人,反正这几人说甚么也逃不脱自己掌握,待想通了乱石阵的布局,大踏步闯进阵中,手到擒来,方显本事。于是左手一挥,约退诸人,自己也退开丈余,望着乱石阵暗自凝思。大凡行兵布阵,脱不了太极两仪、五行八卦的变化,金轮法王精通奇门妙术,心想这乱石阵虽怪,总也不离五行生克的道理。
3 @+ e6 @5 Z9 t0 Z  H0 @, S5 o0 G* H  哪知他怔怔的看了半天,刚似瞧出了一点端倪,略加深究,却又全盘不对,左翼对了,右翼生变,想通了阵法的前锋,其后尾却又难以索解,不禁呆在当地,惊佩无已。他文武全才,实是当世出类拔革的人物,眼前既遇难题,务要凭一己才智破解,方遂心愿。3 f$ E$ `2 k# N; B0 [) o. y
  杨过见金轮法王皱起眉头沉思,良久不动,突然间双眼精光大盛,身形晃动,闯进乱石阵中,抓住了郭芙的手臂,急退而出。这一下变生不测,黄蓉等三人大惊失色,登时手足无措,若是出阵去救,非遭他毒手不可。
  x# B2 n9 e$ O% t  原来郭芙见敌人呆立不动,一时大意,竟不遵母亲所示的方位站立,离了阵法的蔽障。金轮法王一见有隙可乘,立时出手擒获,当下伸指点了她胁下穴道,放在地上。他故意不点哑穴,让她哀声求救,好激得黄蓉出阵。郭芙只感周身麻痒难当,忍不住呻吟出声。黄蓉岂不知敌人诡计,但听到女儿的哀声,心中如沸,只是咬住嘴唇强忍。$ I  d1 d# i1 p; A7 m6 P# t
  杨过在树后瞧得明白,眼见黄蓉竹棒一摆,就要奔出乱石堆抢救爱女,这一出去可是凶险之极,当下不及细想,猛地跃出,抓住郭芙后心,向乱石堆扑去。金轮法王铁轮飞出,击向他后心,杨过人在半空,难以闪避,用力将郭芙朝黄蓉推去,同时使个“千斤坠”,身子直落,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乱石堆上,但听得呛啷啷声音响亮,铁轮自头顶疾飞而过,兜了个圈子,又飞回法王手中。0 |6 d' a2 @/ w4 p4 Q
  黄蓉抱住爱女,悲喜交集,见杨过从乱石堆上翻身爬起,撞得目青鼻肿,忙伸竹棒指引他进入石阵。; h: K2 k: ]2 c2 D6 Q
  金轮法王见功败垂成,又是杨过这小子作怪,心中不怒反喜,微微冷笑,说道:“好,你乖乖的自投罗网,却省得日后再来找你了。”
- t# [/ ^3 {. F; v1 |. p  杨过这一下奋身救人,实是激于义愤,进了石阵之后,才想起这一出手,瞧来自己性命也得饶上了,此生再难见小龙女之面,不由得暗暗懊悔。黄蓉问道:“你师父呢?”杨过黯然道:“她突然半夜里走了,我正在找她。”
* h& k, u6 j" J4 K& z7 o: K  黄蓉叹了口气,说道:“过儿,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杨过只有苦笑,摇头道:“郭伯母,我傻里傻气,心头热血一涌,这就管不住自己了。”黄蓉道:“好孩子,你心肠好,跟你爹……”说了一半,突然住口。杨过颤声道:“郭伯母,我爹爹是坏人,是不是?”黄蓉垂头道:“你要知道这个干么?”突然叫道:”小心,到这里来!”拉着他跨过两堆乱石,避开了金轮法王一下偷袭。( s3 z4 T2 }' V/ U" C$ l
  杨过向那乱石堆前前后后望了一阵,好生佩服,说道:“郭伯母,如你这般聪明才智,井世再无第二个了。”黄蓉替女儿解开穴道,正自给她按摩,微笑着未答。郭芙道:“你知道甚么?我妈的本事都是外公教的。外公才厉害呢。”杨过在桃花岛上曾见到黄药师的诸般手泽,只是当时年幼,未能领略这中间的妙处,此刻经郭芙一提,连连点头,不由得悠然神往,叹道:“几时得能拜见他老人家一面,也不枉了这一生。”2 P1 p9 }$ a+ z4 Q7 j0 B
  蓦地里金轮法王闯过两堆乱石,又攻了过来。杨过手中没兵器,忙拾起黄蓉抛在地下的竹棒,抢出去阻挡,呼呼两棒,使上了打狗棒法。法王见他棒法精妙,凝神接战,拆了数招,突然间两人脚下同时在乱石上一绊,均是一个踉跄。法王只怕中了暗算,跃出阵去。
( U2 _8 A9 Y0 V, c8 Y% o  黄蓉接引杨过进来,指派武氏兄弟与女儿搬动石块,变乱阵法,问杨过道:“你这打狗棒法到底从何处学来?”杨过于是照实述说如何在华山巧遇洪七公、北丐西毒如何比武、洪七公如何传授棒法等情,但他怕激动黄蓉心神,洪七公逝世的经过却隐瞒不言。黄蓉叹道:“你遇合之奇,确是罕有。”4 H, L1 o4 q' c! X% H4 d: r4 F, s7 C
  忽地心念一动,说道:“过儿,你很聪明,且想个法儿,脱却今日之难。”3 _, B/ N( j1 H
  杨过瞧了她的神情,知她已想到计策,当下故作不知,说道:“若是你身子安健,和我双战法王,自能获胜,又或能邀得我师父来,那也好了。”8 Z1 W. `  ^& N/ Y+ R- C& h- g3 g
  黄蓉道:“我身子一时三刻之间怎能痊可?你师父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另有一个计较在此,却须用到这几堆乱石。这石阵是我爹爹所授,其中变幻百端,刻下所用的还不到二成。”杨过又惊又喜,想起黄药师学究天人,大是赞叹。
& I' m" u2 l) f& u- V, P" E  黄蓉道:“我师父授你的打狗棒法仅是招式,而你在树上听到我说的只是口诀大意。现下我将棒法中的精微变化一并传你。”杨过大喜,却以退为进,说道:“这个只怕使不得,打狗棒法除了丐帮帮主,历来不传外人。”
# C3 g3 l( n# U5 P  黄蓉白了他一眼,道:“在我面前,你又使甚么狡狯?这棒法我师父传了你三成,你自个儿偷听了二成,今日我再传你二成。余下三成,就得凭你自己才智去体会领悟,旁人可传授不来。这一来并非有人全套传你,二来今日事急、也只好从权。”3 J% |7 {% S4 g' ~1 c8 \  m4 C
  杨过跪倒在地,拜了几拜,笑道:“郭伯母,我幼小之时,你曾答应传我功夫,今日才传,也还不迟。”黄蓉微微一笑,道:“你心中一直记恨,是不是?”杨过笑道:“我哪里敢?”于是黄蓉轻声俏语,将棒法的奥妙之处,一一说给他知晓。
0 G6 j9 P* n$ S0 w0 z  金轮法王在乱石外望见杨过向黄蓉磕头,二人有说有笑,唧唧哝哝,不知捣甚么鬼了,瞧来似乎有恃无恐,竟是全不将自己放在眼内。虽是心中有气,但他素来持重,知道眼前这二人武功虽然敌不过自己,却实在鬼计多端,可别不小心上了大当,定要参透其中机关,再定对策。也幸好他缓下了攻势,黄蓉与杨过不必应敌,不到半个时辰,已将窍要说完。' {2 ~  U3 C/ z
  杨过聪明颖悟,胜过鲁有脚百倍,真所谓闻一知十,举一反三,兼之他对这套棒法早已费过许多心血推详,先前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今日黄蓉略加点拨,立行豁然贯通。金轮法王遥遥望见黄蓉神色端严安详,口唇微动,杨过却是搔耳摸腮,喜不自胜,实不知二人葫芦中卖什么药,但此事于己不利,当可断言。0 Y% |  y  g5 F* `: H! b; Y% f1 x
  杨过听完要诀,问了十余处艰深之点,黄蓉一一解说,说道:“行啦,你问得出这些疑难,足证你领悟已多。这第二步嘛,咱们就要把这和尚诱进阵来擒获。”5 l5 t' ?0 Z2 Z5 H
  杨过一惊,道:“将他擒住?”黄蓉道:”那又有何难?此刻你我联手,智胜于彼,力亦过之,现下我要解说这乱石阵的奥妙,你一时定然难以领会,好在你记心甚好,只须将三十六般变化死记即可。”于是一项一项的说了下去,青龙怎样演为白虎,玄武又怎生化为朱雀。原来这乱石阵乃是从诸葛亮的八阵图中变化出来。当年诸葛亮在长江之滨用石块布成阵法,东吴大将陆逊入阵后难以得脱。此刻黄蓉所布的便是师法诸葛武侯的遗意,只是事起仓卒,未及布全,大敌奄至,那阵法不过稍具规模而已。但纵然如此,也已吓得金轮法王心神不定,眼睁睁望着面前五人,却是不敢动手。1 ^' y/ W. i0 R9 ]0 A
  这阵图的三十六项变化,实是繁复奥妙,饶是杨过聪明过人,一时记得明白的也只十余变。眼见天色将暮,金轮法王蠢蠢欲动,黄蓉道:“就只这十几变,已足困死他有余。你出去引他入阵,我变动阵法,将他困住。”
2 F$ \+ g: b0 @* x: h- g  杨过大喜,道:“郭伯母,他日我若再到桃花岛上,你肯不肯将这门学问尽数教我?”黄蓉抿嘴一笑,凉风拂鬓,夕阳下风致嫣然,说道:“你若肯来,我如何不肯教?你舍命救了我和芙儿两次,难道我还似从前这般待你么?”6 a% K! v$ m/ s4 c% f
  杨过听了,胸中暖烘烘地极是舒畅,此时黄蓉不论教他干甚么,他当真是百死无悔,当下提起竹棒,转出石阵,叫道:“生了锈的铁轮法王,你有胆子,就来跟我斗三百回合!”
. Z3 l% n" {5 }0 j4 M  金轮法王正自担心他们在石阵中捣鬼,暗算自己,见他出阵挑战,正是求之不得,呛啷啷铁轮响动,斜劈过去。他怕杨过相斗不胜,又逃回阵中,是以攻了两招之后,径自抄他后路,要逼得他远离石阵。岂知杨过新学了打狗棒法的精要,将那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字诀使将出来,果然是变化精微,出神入化。法王大意抢攻,略见疏神,竟被他在大腿上戳了一下,虽在危急中急闭穴道,未曾受伤,却也是疼痛良久。
$ W; W4 |; r+ q7 B1 O4 p  他吃了这一下苦头,再也不敢怠忽,抡起铁轮,凝神拒战,眼前对手虽只是个十余岁的少年,他却如接大敌,攻时敬,守时严,竟当他是一派大宗主那么看待。这一来,杨过立感不支。打狗棒法虽妙,即学即用,究是难以尽通,当下使个“封”字诀挡住铁轮攻势,移动脚步,东突西冲。金轮法王跟着他竹棒攻守变招,眼见他向外冲击,心想来得正好,不住倒退,要引他远离石阵。不料退了十几步,突然右脚在一块巨石上一绊,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被诱进石阵。
& p# V* h* x& O1 x1 D, w- H  他心知不妙,只听黄蓉连声呼叫:“朱雀移青龙,巽位改离位,乙木变癸水。”武氏兄弟与郭芙搬动岩石,石阵急变。金轮法王大惊失色,停轮待要察看周遭情势,杨过的竹棒却缠了上来。这打狗棒法与他正面相敌虽尚不足,扰乱心神却是有余,法王脚下连绊几下,站立不稳,知道石阵极是厉害,陷溺稍久,越转越乱,危急中大喝一声,跃上乱石。本来上了石堆,即可不受石阵困惑,否则方位迷乱,料来只须笔直疾走定可出阵,岂知奔东至西,往南抵北,只不过在十余丈方圆内乱兜圈子,终于精力耗尽,束手待毙。但法王刚上石堆,杨过已挥棒打向脚骨,他铁轮是短兵刃,不能俯身攻拒,只得跃下平地,横轮反击。6 N* h9 z7 Q! j; S6 m
  又拆十余招,眼见暮色苍茫,四下里乱石嶙峋,石阵中似乎透出森森鬼气,饶是他艺高胆大,至此也不由得暗暗心惊,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有计较,左足一抄,一块二十余斤的大石已被他抄起,飞向半空,跟着右腿掠出,又是一块大石高飞。他身形闷动,双腿连抄,大石砰嘭山响,互撞之下,火花与石屑齐飞,那乱石阵霎时破了。黄蓉等五人大惊,连连闪避空中落下来的飞石。- B' K0 A* I, G1 c6 M% ~
  此时金轮法王若要出阵,己是易如反掌,但他反守为攻,左掌探出,竟来擒拿黄蓉。杨过棒尖向他后心点到,法王铁轮斜挥架开,左掌却已搭到黄蓉的肩头。她如向后闪跃,原可避过,但耳听风声劲急,半空中一块大石正向身后猛砸下来,只得急施大擒拿手反勾法王左腕。法王叫声:“好!”任她勾住手腕,待她借势外甩之际,突运神力,向怀里疾拉。
* A1 q% u+ F3 }! y1 z5 ~  若在平日,黄蓉自可运劲卸脱,但此刻内力不足,叫声“啊哟”,已自跌倒。杨过大惊,当下顾不得生死安危,向前扑出,抱住了法王双腿,两人一齐摔倒。
% |- p3 ]4 @! V4 g) K  金轮法王武功究竟高出他甚多,人未着地,右掌挥出,击向杨过右胸。/ `# J5 ~, J' t. y
  杨过忙伸左臂挡格,啪的一声,掌臂相交,杨过只觉胸口气血翻涌,身子便如一捆稻草般飞了出去。就在此时,空中最后一块巨石猛地落下,砰的一响,正好撞在法王背心。这一撞沉猛之极,他内功再强,却也经受不起,虽然运功将大石弹开,但身子晃了几下,终于向前仆跌。8 w; t/ B/ M7 o
  顷刻之间,石落阵破,黄蓉、杨过、法王三人同时受伤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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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23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 f+ F7 P5 o+ a0 h; `* ]3 L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 l5 ~# D' n  R6 ?5 \$ v
  石阵外达尔巴和众蒙古武士、石阵内郭芙与武氏兄弟尽皆大惊,一齐抢前来救。达尔巴神力惊人,蒙古武士中也有数名高手,郭芙与二武如何能敌?
3 K' p- v( `2 ]) x+ }  突见金轮法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铁轮一摆,呛嘟嘟动人心魄,脸色惨白,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充满着凄怆惨厉之意,众人相顾骇然,都住足不前。
$ F; B, Q: T& _" Q4 X1 @0 {, V  金轮法王嘶哑着嗓子说道:“老衲生平与人对敌,从未受过半点微伤,今日居然自己伤了自己。”伸出大手往黄蓉背上抓去。
1 d* i, |' M$ O5 {2 \  杨过被他掌力震伤胸臆,爬在地下无力站起,眼见黄蓉危急,仍是横棒挥出,将他这一拿格开,但就是这么一用力,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黄蓉惨然道:“过儿,咱们认栽啦,不用再拚,你自己保重。”郭芙手提长剑,护在母亲身前。杨过低声道:“芙妹你快逃走,去跟你爹爹报信要紧。”8 {& o6 F+ q& g3 v! K. g. t
  郭芙心中昏乱,明知自己武艺低微,可怎舍得母亲而去?: h3 M2 h$ B9 }2 }# c) \
  金轮法王铁轮微摆,撞正她手中长剑,当的一声,白光闪动,长剑倏地飞起,落向林中。# N$ ^# n$ C. W; `1 D
  金轮法王正要推开郭芙去拿黄蓉,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且慢!”
( B" Q1 u5 A8 w0 h/ }0 e  林中跃出一个青衫人影,伸手接住半空落下的长剑,三个起伏,已奔到乱石堆中。金轮法王见此人面目可怖已极,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生平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面貌,不禁一怔,喝问:“是谁?”那女子却不答话,俯身推过一块岩石,挡在他与黄蓉之间,说道:“你便是大名鼎鼎的金轮法王么?”
: l+ g) C% r* K% m  她相貌虽丑,声音却甚是娇嫩。法王道:“不错,尊驾是谁?”
6 q/ G1 J8 W( Y$ F" _2 Q; f. u  那女子说道:“我是无名幼女,你自识不得我。”说着又将另一块岩石移动了三尺。5 p4 {$ p3 S0 }& a) f
  此时日落西山,树林中一片朦胧,法王心念忽动,喝道:“你干甚么?”
4 {5 A* m  k; y  待要阻止她再移石块,那女子叫道:“角木蛟变亢金龙!”郭芙与二武都是一怔,心想:“她怎么也知石阵的变化?”但听她喝令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之意,立时遵依搬动石块。四五块岩石一移,散乱的阵法又生变化。8 l4 W/ b5 U" Q& p; s2 {$ b6 N4 H
  金轮法王又惊又怒,大喝道:“你这小女孩也敢来捣乱!”只听她又叫:“心月狐转房日兔”,”毕月乌移奎木狼”,“女土幅进室火猪”,她所叫的都是二十八宿方位。郭芙与二武听她叫得头头是道,与黄蓉主持阵法时一般无异,心下大喜,奋力移动岩石,眼见又要将金轮法王困住。% L% }" I; e* |! q3 a" W1 ^9 ]
  法王背上受了石块撞击,强运内力护住,一时虽不发作,其实内伤着实不轻,万万无力再起脚挑动石块,他知道只消再迟得片刻,便即陷身石阵,达尔巴徒有勇力,不明阵法,难以相救,见黄蓉正撑待着起身,兀自站立不定,只须踏上几步就可手到擒来,却也是自谋脱身要紧,当下铁轮虚晃,向武修文脑门击去。
' k- X" J, B, Z1 N% F- r0 P8 `7 n, @  他受伤之后,手臂已全然酸软无力,便是举起铁轮也已十分勉强,武修文苦是拔剑招架,反可将他铁轮击落脱手。但他威风凛凛,虽是虚招,瞧来仍是猛不可当,武修文哪敢硬接,当即缩身入阵。
  R7 l) y5 U% @6 w$ O5 \. F  金轮法王缓步退出石阵。呆立半晌,心中思潮起伏:“今日错过了这个良机,只怕日后再难相逢。难道老天当真护佑大宋。教我大事不成?中原武林中英才辈出,单是这几个青年男女,已是资兼文武,未易轻敌,我蒙藏豪杰之士,可是相形见绌了。”抚胸长叹,转头便走,走出十余步,突然间呛啷一响,铁轮落地,身子摇晃。
" F5 Y1 ]& F2 v( r/ `" x  达尔巴大惊,大叫:“师父!”抢上扶住,忙问:“师父,你怎么啦?”9 `0 i8 p# v5 q
  金轮法王皱眉不语,伸手扶着他肩头,低声道:”可惜,可惜!走罢!”一名蒙古武士拉过坐骑。金轮法王重伤之后已无力上马,达尔巴左掌托注师父腰间,将他送上马背。一行人向东而去。$ k6 q; t, c1 t' B
  青衫少女缓步走到杨过身旁,顿了一顿,慢慢弯腰,察看他的脸色,要瞧伤势如何。此时夜色已深,相距尺许也已瞧不清楚,她直凑到杨过脸边,但见他双目睁大,迷茫失神,面颊潮红,呼吸急促,显是伤得不轻。' p2 h! d1 J9 p4 t$ h- w: }( v
  杨过昏迷中只见一对目光柔和的眼睛凑到自己脸前,就和小龙女平时瞧着自己的眼色那样,又是温柔,又是怜惜,当即张臂抱住她身子,叫道:“姑姑,过儿受了伤,你别走开了不理我。”/ x. H5 X5 X  z3 l- o/ M" H
  青衫少女又羞又急,微微一挣。杨过胸口伤处立时剧痛,不禁“啊唷”一声。那少女不敢强挣,低声道:“我不是你姑姑,你放开我。”杨过凝视着她眼睛,哀求道:“姑姑,你别撇下我,我……我……我是你的过儿啊。”& y4 O, Z4 D4 K; d1 ]/ f% k
  那少女心中一软,柔声道:“我不是你姑姑。”这时天色更加黑了,那少女一张可怖的丑脸全在黑暗中隐没,只一对眸子炯炯生光。杨过拉着她手,不住哀求:”是的,是的!你……你别再撇下我不理。”+ T; d$ u# U! K) [9 i8 b3 {/ k
  那少女给他抱住了,羞得全身发烧,不知如何是好。
! D$ R/ [* ~7 P' \( e0 c  突然间杨过神志清明,惊觉眼前之人并非小龙女,失望已极,脑中天旋地转,便即昏了过去。; }, y' G, V8 z
  那少女大惊,但见郭芙与二武均围着黄蓉慰问服侍,无人来理杨过,心想他受伤极重,若非服用师父秘制灵药,只怕有性命之忧,当下扶着他后腰,半拖半拉的走出石阵,又慢慢走出林外。瘦马甚有灵性,认得主人,奔近身来。那少女将杨过扶上马背,却不与他同乘,牵了马缰步行。
. c. z" m6 |8 H3 F  杨过一阵清醒,一阵迷糊,有时觉得身边的女子是小龙女,大喜而呼,有时却又发觉不是,全身加入冰窖。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得口腔中一阵清馨,透入胸间伤处,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缓缓睁开眼来,不由得一惊,原来自己已睡在一张榻上,身上盖了薄被,要待翻身坐起,突感胸骨剧痛,竟是动弹不得。' o  p4 P, ?/ N: U( t# w
  转头只见窗边一个青衫少女左手按纸,右手握笔,正自写字。她背面向榻,瞧不见她相貌,但见她背影苗条,细腰一搦,甚是娇美。再看四周时,见所处之地是间茅屋的斗室,板床木凳,俱皆简陋,四壁萧然,却是一尘不染,清幽绝俗。床边竹几上并列着一张瑶琴,一管玉箫。
$ `3 x+ L$ _  X, L3 f. j  他只记得在树林石阵中与金轮法王恶斗受伤,何以到了此处,脑中却尽是茫然一片;用心思索,隐约记得自己伏在马背,有人牵马护行,那人是个女子。此刻想来,依稀记得她背影便是眼前这少女。她这时正自专心致志的写字,但见她右臂轻轻摆动,姿式飘逸。室中寂静无声。较之先前石阵恶斗,竟似到了另一世界。他不敢出声打扰那少女,只是安安稳稳的躺着,正似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实不知人间何世。! |/ _$ n* B2 z. U; [3 Y+ b
  突然间心念一动,眼前这青衫少女,正是长安道上示警,后来与自己联手相救陆无双的那人,自忖与她无亲无故,怎么她对自己这么好法?不由得冲口而出,说道:“姊姊,原来又是你救了我性命。”
8 p3 ?9 V; g1 W* Z) b$ }: C  那少女停笔不写,却不回头,柔声道:“也说不上救你性命,我恰好路过,见那西藏和尚甚是横蛮,你又受了伤……”说罢微微低头。杨过道:“姊姊,我……我……”中心感激,一时喉头哽咽,竟然说不出声来。那少女道:“你良心好,不顾自己性命去救别人,我碰上稍稍出了些力,却又算得什么。”杨过道:“郭伯母于我有养育之恩,她有危难,我自当尽力,但我和姊姊……”3 H& a5 k8 i5 u  Q! S. A
  那少女道:“我不是说你郭伯母,是说陆无双陆家妹。陆无双这名字,杨过已有许久没曾想起,听她提及,忙问:“陆姑娘平安罢?她伤全好了?”那少女道:“多谢你挂怀,她伤口已然平复。你倒没忘了她。”杨过听她语气中与陆无双甚是亲密,问道:“不知姊姊跟陆姑娘怎生称呼?”
, _& _& L) L; r: m  那少女不答,微微一笑,说道:”你不用姊姊长、姊姊短的叫我,我年纪没你大。”顿了一顿,笑道:“也不知叫了人家几声‘姑姑’呢,这时改口,只怕也已迟了。”
! |* e! ?5 ~8 H  Q  M3 U) ^  杨过脸上一红,料想自己受伤昏迷之际定是将她错认了小龙女,不住的叫她“姑姑”,说不定还有什么亲昵之言、越礼之行,越想越是不安,期期艾艾的道,“你……你……不见怪罢?”那少女笑道:“我自是不会见怪,你安心在这儿养伤罢。等伤势好了,便去寻你姑姑。”又道:“别太担心了,终究找得到的。”这几句话温柔体贴,三分慈和中又带着三分的敬重,令人既安心,又愉悦,与他所识别的女子全不相同。她不似陆无双那么刁钻活泼,更不似郭芙那么骄肆自恣。耶律燕是豪爽不羁,完颜萍是楚楚可怜。至于小龙女,初时冷若冰霜,漠不关心,到后来却又是情之所钟,生死以之,乃是趋于极端的性儿。只有这位青衫少女却是斯文温雅,殷勤周至,知他记挂“姑姑”,就劝他好好养伤,痊愈后立即前去寻找。但觉和她相处,一切全是宁静平和。0 x; }4 r: o& q' p
  她说了这几句话,又提笔写字。杨过道:“姊姊,你贵姓?”那少女道:“你别问这个问那个的,还是安安静静的躺着,不要胡思乱想,内伤就好得快了。”杨过道:“好罢,其实我也明知是白问,你连脸也不让见,姓名更是不肯说的了。”那少女叹道:“我相貌很丑,你又不是没见过。”杨过道:“不,不!那是你戴了人皮面具。”那少女道,“若是我像你姑姑一般好看,我干么又要戴面具?”杨过听她称赞小龙女美貌,极是欢喜,问道:“你怎知我姑姑好看?你见过她么?”那少女道:“我没见过。但你这么魂牵梦索的想念,她自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了。”杨过叹道,“我想念她,倒也不是为了她美貌,就算她是天下第一丑人,我也一般想念。不过……不过要是你见了她,定会更加称赞。”
2 _" J5 ~4 {4 n" }% j$ F) s  这番话倘若给郭芙与陆无双听了,定要讥刺他几句,那少女却道:“定是这样。她不但美貌,待你更是好得不得了。”说着又伏案写字。! `/ e8 Z; z6 \( u! O; z+ u
  杨过望着帐顶出了一会神,忍不住又转头望着她苗条的身影,问道:“姊姊,你在写些什么?这等要紧。”那少女道:“我在学写字。”杨过道:“你临什么碑帖?”那少女道:”我的字写得难看极啦,怎说得上摹临碑帖?”8 F; C" i* t  ^
  杨过道:“你太谦啦,我猜定是好的。”那少女笑道:“咦,这可奇啦,你怎么又猜得出?”杨过道:“似你这等俊雅的人品,书法也定然俊雅的。姊姊,你写的字给我瞧瞧,好不好?”
$ `2 K6 K9 i6 v- B' v+ r6 u! f  那少女又是轻轻一笑,道:“我的字是见不得人的,等你养好了伤,要请你教呢。”杨过暗叫:“惭愧。”不禁感激黄蓉在桃花岛上教他读书写字,若没那些日子的用功,别说分辨书法美恶,连旁人写什么字也不识得。4 i% ?! H  d; U
  他出了一会神,觉得胸口隐隐疼痛,当下潜运内功,气转百穴,渐渐的舒畅安适,竟自沉沉睡去。待得醒来,天已昏黑,那少女在一张矮几上放了饭菜,端到他床上,服侍他吃饭。竹筷陶碗,虽是粗器,却都是全新的,纵然一物之微,看来也均用了一番心思。
! A2 ]: ]  a: q1 j7 X8 I  那菜肴也只平常的青菜豆腐、鸡蛋小鱼,但烹饪得甚是鲜美可口。杨过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饭,连声赞美。那少女脸上虽然戴着面具,瞧不出喜怒之色,但明净的双眼中却露出欢喜的光芒。
# T/ v: n1 p1 M  次日杨过的伤势又好了些。那少女搬了张椅子,坐在床头,给他缝补衣服,将他一件破烂的长衫全部补好了。她提起那件长衫,说道:“似你这等人品,怎么故意穿得这般褴褛?”说着走出室去,捧了一匹青布进来,依着杨过原来的衣衫的样子裁剪起来。% w8 c: y% V' c+ `
  听她话声和身材举止,也不过十七八岁,但她对待杨过不但像是长姊视弟,直是母亲一般慈爱温柔。杨过丧母已久,时至今日,依稀又是当年孩提的光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诧异,忍不住问道:“姊姊,干么你待我这么好?我实在是当不起。”那少女道:“做一件衣衫,那有什么好了?你舍命救人,那才教不易呢。”. b& t4 B$ f, p; n; t
  这一日上午就这么静静过去。午后那少女又坐在桌边写字。杨过极想瞧瞧她到底写些什么,但求了几次,那少女总是不肯。她写了约莫一个时辰,写一张,出一会神,随手撕去,又写一张,始终似乎写得不合意,随写随撕,瞧这情景,自不是钞录什么武学谱笈,最后她叹了口气,不再写了,问道:“你想吃什么东西,我给你做去。”0 F: O+ A0 v' i: v. t
  杨过灵机一动,道:“就怕你太过费神了。”那少女道:“什么啊?你说出来听听。”杨过道:“我想吃粽子。”那少女一怔,道:“裹几只粽子,又费什么神了?我自己也想吃呢。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杨过道:“什么都好。有得吃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能这么挑剔?”4 `, B5 g2 s6 C& w1 h. j# C
  当晚那少女果然裹了几只粽子给他作点心,甜的是猪油豆沙,咸的是火腿鲜肉,端的是美味无比,杨过一面吃,一面喝采不迭。/ P3 s: K! v; S( Q+ _- y  q- w
  那少女叹了口气,说道:“你真聪明,终于猜出了我的身世。”杨过心下奇怪:“我没猜啊!怎么猜出了你的身世?”但口中却说:“你怎知道?”, ?8 H4 V; ]) \5 T& Q
  那少女道:“我家乡江南的粽子天下驰名,你不说旁的,偏偏要吃粽子。”
' U. d, a' }- t  杨过回忆数年前在浙西遇到郭靖夫妇、与李莫愁争斗、又得欧阳锋收为义子等一连串事迹,始终想不起眼前这少女是准。
7 u# K$ O+ W* ]7 k) l. u6 v  他要吃粽子,却是另有用意,快吃完时乘那少女不觉,在手掌心里暗藏一块,待她收拾碗筷出去,忙取过一条她做衫时留下的布线,一端粘了块粽子,掷出去粘住她撕破的碎纸,提回来一看,不由得一怔。原来纸上写的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八个字。那是《诗经》中的两句,当年黄蓉曾教他读过,解说这两句的意思是,“既然见到了这男子,怎么我还会不快活?”" P6 @, e: E0 i: H& G' z
  杨过又掷出布线粘回一张,见纸上写的仍是这八个字,只是头上那个“既”字却已给撕去了一半。杨过心中怦怦乱跳,接连掷线收线,粘回来十多张碎纸片,但见纸上颠来倒去写的就只这八个字。细想其中深意,不由得痴了。
. M) i) o. ]" f8 Z# L2 r4 X! \  忽听脚步声响,那少女回进室来。杨过忙将碎纸片在被窝中藏过。那少女将余下的碎纸搓成一团,拿到室外点火烧化了。( M3 o6 L; v- V8 D9 S6 i2 {5 N. E" i
  杨过心想:“她写‘既见君子’,这君子难道说的是我么?我和她话都没说过儿句,她瞧见我有什么可欢喜的呢?再说,我这么乱七八糟,又是什么狗屁君子了。若说不是我,这里又没旁人。”% j' ~2 q6 P0 ^% k" Q' }0 W
  正自痴想,那少女回进室来,在窗边悄立片刻,吹灭了蜡烛。月光淡淡,从窗中照射进来,铺在地下。杨过叫道:“姊姊。”那少女却不答应,慢慢走了出去。
+ _( P* @% v- e  过了半晌,只听室外箫声幽咽,从窗中送了进来。杨过曾见她用玉箫与李莫愁动手,武功甚是不弱,不意这管箫吹将起来却也这么好听。他在古墓之中,有时小龙女抚琴,他便伴在一旁,听她述说曲意,也算得粗解音律。
# ]! L4 p$ ^+ e% b8 @  这时辨出箫中吹的是“无射商”调子,却是一曲“淇奥”,这首琴曲温雅平和,杨过听过几遍,也并不喜爱。但听她吹的翻来覆去总是头上五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或高或低,忽徐忽疾,始终是这五句的变化,却颇具缠绵之意。杨过知道这五句也出自《诗经》,是赞美一个男子像切磋过的象牙那么雅致,像琢磨过的美玉那么和润。
, b; F- ]( N: \  d- S  杨过听了良久,不禁低声吟和:“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只吟得两句,突然箫声断绝。杨过一怔,暗悔唐突:“她吹箫是自舒其意,我出声低吟,显得明白了她的心思,那可太也无礼了。7 Q: K6 q. z; |- s
  次日清晨,那少女送早饭进来,只见杨过脸上戴了人皮面具,不禁一呆,笑道:“你怎么也戴这东西了?”杨过道:“这是你送给我的啊,你不肯显露本来面目,我也就戴个面具。”那少女淡淡的道,“那也很好。”说了这句话后,放下早饭,转身出去,这天一直就没再跟他说话。
8 v( @7 I! p, X/ @8 e  杨过惴惴不安,生怕得罪了她,想要说几句话赔罪,她在室中却始终没再停留。到得晚间,那少女待杨过吃完了饭,进室来收拾碗筷,正要出去,杨过道:“姊姊,你的箫吹得真好听,再吹一曲,好不好?”
9 E0 r, i. [: l: E5 l  那少女微一沉吟,道:“好的。”出室去取了玉箫,坐在杨过床前,幽幽吹了起来。这次吹的是一曲“迎仙客”,乃宾主酬答之乐,曲调也如是雍容揖让,肃接大宾。杨过心想:“原来你在萧声之中也带了面具,不肯透露心曲。”) _2 d0 V$ Z2 z5 O
  箫声中忽听得远处脚步声响,有人疾奔而来。那少女放下玉箫,走到门口,叫道,“表妹!”一人奔向屋前,气喘吁吁的道:“表姊,那女魔头查到了我的踪迹,正一路寻来,咱们快走!”杨过听话声正是陆无双,心下一喜,但随即听她说那女魔头即将追到,指的自是李莫愁,不由得暗暗吃惊,随即又想:”原来这位姑娘是媳妇儿的表姊。”; j5 l; Q1 n0 E6 u+ `: P5 p- _$ O+ }. W
  只听那少女道:“有人受了伤,在这里养伤。”陆无双道:“是谁?”
. B; H) g+ a- z0 S/ A. Y  那少女道:”你的救命恩人。”陆无双叫道:“傻蛋!他……他在这里!”说着冲进门来。6 T. l& s8 T9 B% g( T$ b' J, m
  月光下只见她喜容满脸,叫道:“傻蛋,傻蛋!你怎么寻到了这里?这次可轮到你受伤啦。”杨过道:“媳妇……”只说出两个字,想起身旁那温雅端庄的青衫少女,登时不敢再开玩笑,当即缩住,转口问道:”李莫愁怎么又找上你了?”
) i; c' {8 N" I3 S+ Q# t9 y  陆无双道:”那日酒楼上一战,你忽然走了,我表姊带我到这里养伤。
% T6 ?8 ^5 n1 W# j  其实我的伤早就没事啦,我气闷不过,出去闲逛散心,当天就撞到了两名丐帮的化子,偷听到他们说大胜关在开什么英雄大会。我便去大胜关瞧瞧热闹,哪知这会已经散了。我怕表姊记挂,赶着回来,在前面镇上的茶馆外忽然见到了那女魔头的花驴,她驴子换了,金铃却没换……”说到这里,声音已不禁发颤,续道:”总算命不该绝,若是迎面撞上,表姊,傻蛋,这会儿可见你们不着啦。”
7 I( ^6 s3 m) [1 D) V! f: b" O/ v  杨过道:“这位姑娘是你表姊?多承她相救,可还没请教姓名。”那少女道:“我……”陆无双突然伸出双手,将杨过和那少女脸上的人皮面具同时拉脱,说道:“那魔头不久就要到来,你们两个还戴这劳什子干甚么?”/ S6 ], u- S# T$ V
  杨过眼前斗然一亮,见那少女脸色晶莹,肤光如雪,鹅蛋脸儿上有一个小小酒窝,微现腼腆,虽不及小龙女那么清丽绝俗,却也是个极美的姑娘。. j1 `' _' M! y$ O# E/ g9 Q
  陆无双道:“她是我表姊程英,桃花岛黄岛主的关门小弟子。”杨过作揖为礼,道:“程姑娘。”程英还礼,道:“杨少侠。”杨过心想:“怎么她小小年纪,竟是黄岛主的弟子?从郭伯母身上算起来,我岂不还矮了她一辈?”# i5 u% j" t4 k2 O7 c0 @
  原来程英当日为李莫愁所擒,险遭毒手,适逢桃花岛岛主黄药师路过,救了她性命。黄药师自女儿嫁后,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年老孤单,自不免寂寞,这时见程英稚弱无依。不由得起了怜惜之心,治愈她伤毒之后便带在身边。程英服侍得他体贴入微,远胜当年娇憨顽皮、跳荡不羁的黄蓉。黄药师由怜生爱,收了她为徒。程英聪明机智虽然远不及黄蓉,但她心细似发,从小处钻研,却也学到了黄药师不少本领。
. b% D7 r$ x( @. N# u$ @  这一年她武功初成,禀明师父,北上找寻表妹,在关陕道上与杨过及陆无双相遇,途中示警、夜半救人,便都是她的手笔了。众少年合斗李莫愁后,她带回陆无双到这荒山中来结庐疗伤。日前陆无双独自出外,久久不归。程英记挂起来。出去找寻,却遇上黄蓉摆乱石阵与金轮法王相斗。这项奇门阵法她也跟黄药师学过,虽所知不多,学得却极细到,机缘巧合,将杨过救了回来。9 W0 t$ K2 `# M
  陆无双道:“这紧急关头。你两位还这般多礼干什么?”杨过道:“李莫愁后来见到你了?”陆无双道:“你倒想得挺美!要是给她见到了,你又不来救我,我还能逃脱她的毒手?我一见到花驴颈中的金铃,立即躲在茶馆屋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听得那魔头在向那茶馆掌柜的打听,有没见到两个小姑娘,一个有点儿跛,另一个是个丑八怪。表姊,她说的是你,可不知道你恰好是丑八怪的对头,是位美人儿……”程英脸上微微一红,道:“你别胡说,可让杨少侠笑话。”杨过道:“少侠甚么的称呼,可不敢当,你叫我杨过便是。”' l9 K* r2 J2 X# p% J: e
  陆无双嗔道,“你一见我表姊,就服服贴贴的,连名带姓都说了,跟我却偏装神弄鬼的骗人。”杨过微笑道:”你叫我‘傻蛋’,我便听你话做傻蛋,那还不够服服贴贴吗?”陆无双小嘴一撅,道:“慢慢再跟你算帐。”! c: \4 I2 R! T9 i. n
  转头向程英道:“表姊,你带了这面具儿,常到镇上去买盐米物品,镇上的人都认得你。茶馆掌柜也决想不到李莫愁这样斯文美貌的出家人会不怀好意,自然跟她说了咱们的住处。那魔头谢了,又问镇上什么地方可以借宿,便带了洪师姊去找宿处。她一向害人总是天刚亮时动手,算来还有三个时辰。”3 ]  F) r. p1 p
  程英道:“是。那日这魔头到表妹家,便是寅未卯初时分。”三人说起当年李莫愁如何下毒手害死陆无双父母之事,才知三人幼时曾在嘉兴相会,程英和陆无双都还去过杨过所住的破窑,想到几时居然曾有过这番遇合,心头不由得均是平添温馨之意。
) n) w( T# m5 [: A! X" q  杨过道:“这魔头武功高强,就算我并未受伤,咱三个也是斗她不过的,还是外甥点灯笼,照旧.咱们这就溜之大吉罢。”程英点点头道,”眼下还有三个时辰。杨兄的坐骑脚力甚好,咱们立时就逃,那魔头未必追得上。”
$ b9 C( [7 ?3 K5 s& U1 v, m  陆无双道:“傻蛋,你身上有伤,能骑马么?”杨过叹道:“不能骑也只得硬挺,总好过落在这魔头手中。”( A4 Q; v$ n3 N- K% {6 U
  陆无双道,“咱们只一匹马。表姊,你陪傻蛋向西逃,我故布疑阵,引她往东追。”程英脸上微微一红,道:“不,你陪杨兄。我跟李莫愁并无深仇大怨,纵然给她擒住,也不一定要伤我,你若落入她手,那可有得受的了。”
4 D$ p  r* y: c: [( e  陆无双道:“她冲着我而来,若见我和傻蛋在一起,岂非枉自累了他?”表姊妹俩你一言,我一语,互推对方陪伴杨过逃走。* I  J1 |) b+ I, V- c
  杨过听了一会,甚是感动,心想这两位姑娘都是义气干云,危急之际甘心冒险来救我性命,纵然我给那魔头拿住害死,这一生一世也不算白活了。
1 ~' b3 ]& W1 j( E  只听陆无双道:“傻蛋,你倒说一句,你要我表姊陪你逃呢,还是要我陪?”杨过还未回答,程英道:“你怎么傻蛋长、傻蛋短的,也不怕杨兄生气。”陆无双伸了伸舌头,笑道:“瞧你对他这般斯文体贴,傻兄定是要你陪的了。”她把“傻蛋”改称“傻兄”,算是个折衷。
7 q1 j8 o" ]5 F- `  r  程英面色白皙,极易脸红,给她一说,登时羞得颜若玫瑰,微笑道:“人家叫你‘媳妇儿’,可不是么?你熄妇儿不陪,那怎么成?”这一来可轮到陆无双脸红了,伸出双手去呵她痒,程英转身便逃。霎时中小室中一片旖旋风光,三人倒不似初时那么害怕担忧了。! n( l' T$ a, P) a, w& g- Z# T
  杨过心想:“若要程姑娘陪我逃走,媳妇儿就有性命之忧。倘是媳妇儿陪我,程姑娘也是万分危险。”说道:“两位姑娘如此相待,实是感激无已。
3 v6 a; i+ W; u7 w- A9 G  我说还是两位快些避开,让我在这里对付那魔头。我师父与她是帅姊妹,她总得有几分香火之情,何况她怕我师父,谅她不敢对我如何……”他话未说完,陆无双已抢着道:”不行,不行……”
% \2 O% K* `: d; G3 z( r  杨过心想她二人也定然不肯弃己而逃,于是朗声道:“咱三人结伴同行,当真给那魔头追上时,三人拚一死战,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便了。”陆无双拍手道:“好,就是这样。”( n0 b  c) I" D% j: F) e% R# f
  程英沉吟道:”那魔头来去如风,三人同行,定然给她追上。与其途中激战,不如就在这儿给她来个以逸待劳。”杨过道:“不错。姊姊会得奇门遁甲之术,连那金轮法王尚且困住,赤练仙子未必就能破解。”此言一出,三人眼前登时现出一线光明。程英道:“那乱石阵是郭夫人布的,我乘势略加变化则可,要我自布一个却是万万无此大才,说不得,咱们尽人事以待天命便了。表妹,你来帮我。”杨过心想:“郭伯母教我阵法变化,仓卒之际,我只硬记得十来种,只能用来诱那生满了锈的铁轮法王入阵,要阻挡这怨天愁地的李莫愁却是全无用处。这门功夫可繁难得紧,真要精熟,决非一年半载之功。程姑娘小小年纪,所学自然及不上郭伯母,她这话想来也非谦辞。但她布的阵势不论如何简陋,总是有胜于无。”# }) p) c' }8 W0 e
  表姊妹俩拿了铁铲锄头,走出茅舍,掘土搬石,布置起来。忙了一个多时辰,隐隐听得远处鸡鸣之声,程英满头大汗,眼见所布的土阵与黄蓉的乱石阵实在相差太远,心中暗自难过:“郭夫人之才真是胜我百倍。唉,想以此粗陋土阵挡住那赤练魔头,那当真是难上加难了。”她怕表妹与杨过气沮,也不明言。. l3 ^8 t9 z" s5 m% f* K4 N, z
  陆无双在月光下见表姊的脸色有异,知她实无把握,从怀中取出一册抄本,进屋去递给杨过,道,“傻蛋,这就是我师父的五毒秘传。”杨过见那本书封皮殷红如血,心中微微一凛。陆无双道:“我骗她说,这书给丐帮抢了去,待会我若给她拿住,定然给她搜出。你好生瞧一遍。记熟后就烧毁了罢。”她与杨过说话,从来就没正正经经,此时想到命在顷刻,却也没心情再说笑话了。杨过见她神色凄然,点头接过。4 w0 s* A- c% j) i6 h% _
  陆无双又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帕.低声道:“若你不幸落入那魔头手中,她要害你性命,你就拿出这块锦帕来给她。”杨过见那锦帕一面毛边,显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绣着的一朵红花也撕去了一半,不知她是何用意,愕然不接,问道:“这是什么?”2 O# b; K2 I4 ]; e& r" J3 Z
  陆无双道:“是我托你交给她的,你答应么?”杨过点了点头,接过来放在枕边。陆无双却过来拿起,放入他怀中,低声道:“可别让我表姊知道。”
% o0 F* g8 ~' e$ L2 J" C" @  突然间闻到他身上一股男子气息,想起关陕道上解衣接骨、同枕共榻种种情事,心中一荡,向他痴痴的望了一眼,转身出房。& v5 _9 p1 q' B( p# _
  杨过见她这一回眸深情无限,心中也自怦怦跳动,打开那五毒秘传来看了几页,记住了五毒神掌与冰魄银针毒性的解法,心想:“两种解药都是极难制炼,但教今日不死,这两门解法日后总当有用。”
) o0 Z: f! U5 x: q+ B  V  忽听茅屋门呀的一声推开,抬起头来,只见程英双颊晕红,走近榻边,额边都是汗珠。她呼吸微见急促,说道:“杨兄,我在门外所布的土阵实在太也拙劣,殊难挡得住那赤练仙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递给了他,又道:“若是给她冲进屋来,你就拿这块帕子给她罢。”2 k& v  N9 J& _  s9 q# R( [5 d: f# T
  杨过见那锦帕也只半边,质地花纹与陆无双所给的一模一样,心下诧异,抬起头来,目光与她相接,灯下但见她泪眼盈盈、又羞又喜,正待相询,程英斗然间面红过耳,低声道:“千万别让我表妹知道。”说罢翩然而出。+ r. p7 p6 T( |8 y' N% [! Y
  杨过从怀中取出陆无双的半边锦帕,拚在一起,这两个半块果然原是从一块锦帕撕开的,见帕子甚旧,白缎子已变淡黄,但所绣的红花却仍是娇艳欲滴。他望着这块破帕,知道中间定有深意,何以她二人各自给我半块?何以要我交给李莫愁?何以她二人又不欲对方知晓?而赠帕之际,何以二人均是满脸娇羞?
. K: U6 _& ^; j" q! d: y2 h  他坐在床上呆呆出神,听得远处鸡声又起,接着幽幽咽咽的箫声响了起来,想是程英布阵已完,按箫以舒积郁,吹的是一曲“流波”,箫声柔细,却无悲怆之意,隐隐竟有心情舒畅、无所挂怀的模样。杨过听了一会,低吟相和。& G" @: j" G4 Q( M' l
  陆无双坐在土堆之后,听着表姊与杨过箫歌相和,东方渐现黎明,心想:“师父转瞬即至,我的性命是挨不过这个时辰了。但盼师父见着锦帕,饶了表姊和他的性命,他二人……”陆无双本来刁钻尖刻,与表姊相处,程英从小就处处让她三分。但此刻临危,她竟一心一意盼望杨过平安无恙,心中对他情深一片,暗暗许愿,只要能逃得此难,就算他与表姊结成鸳侣,自己也是死而无憾。& A! L9 v- ^+ N, ~5 A, Y
  正自出神,猛抬头,突见土堆外站着一个身穿黄衫的道姑,右手拂尘平举,衣襟飘风,正是师父李莫愁到了。
' }3 C5 F8 G( e5 \: U/ E9 }  陆无双心头大震,拔剑站起。李莫愁竟站着一动不动,只是侧耳倾听。2 g/ e( w6 s- l0 b( k
  原来她听到箫歌相和,想起了少年时与爱侣陆展元共奏乐曲的情景,一个吹笛,一个吹笙,这曲“流波”便是当年常相吹奏的。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此刻音韵依旧,却已是“风月无情人暗换”,耳听得箫歌酬答,曲尽绸缪,蓦地里伤痛难禁,忍不往纵声大哭。
: H" w' \: h1 l7 M8 i4 u  X  这一下斗放悲声,更是大出陆无双意料之外,她平素只见师父严峻凶杀,哪里有半点柔软心肠?怎么明明是要来报怨杀人,竞在门外痛哭起来?但听她哭得愁尽惨极,回肠百转。不禁也心感酸楚。
3 Q2 {/ e3 [3 A4 B, X, p# n  李莫愁这么一哭,杨过和程英也自惊觉,歌声节怕便即散乱。李莫愁心念一动,突然纵声而歌,音调凄婉,歌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8 y" Q/ W4 |3 p9 N, u& T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9 i; M* Z& h$ |% O& _7 Y
  箫歌声本来充满愉乐之情,李莫愁此歌却词意悲切,声调更是哀怨,且节拍韵律与“流波”全然不同,歌声渐细,却是越细越高。程英心神微乱,竟顺着那“欢乐趣”三个字吹出,待她转到“离别苦”三字时,已不自禁的给她带去。她慌忙转调,但箫韵清和,她内力又浅,吹奏不出高亢之音与李莫愁的歌声相抗,微一踌躇,便奔进室内,放下玉箫,坐在几边抚动瑶琴。
( \5 z$ M7 c2 A2 h  杨过也放喉高唱,以助其势。只听得李莫愁歌声越转凄苦,程英的琴弦也是越提越高,铮的一声,第一根“徵弦”忽然断了。3 c5 f' R, F; V2 @: m; r8 d
  程英吃了一惊,指法微乱,瑶琴中第二根“羽弦”又自崩断。李莫愁长歌带哭,第三根“宫弦”再绝。程英的琴箫都是跟黄药师学的,虽遇明师,毕竟年幼,造诣尚浅。李莫愁本来乘着对方弦断韵散、心慌意乱之际,大可长驱直入,但眼见茅屋外的土阵看似乱七八糟,中间显是暗藏五行生克的变化,她不解此道,在古墓内又曾累次中伏被创,不免心存忌惮,灵机一动,突然绕到左侧,高歌声中破壁而入。2 h* D5 r) j0 [% Z8 J
  程英所布的土阵东一堆,西一堆,全都用以守住大门,却未想到茅屋墙壁不牢,给李莫愁绕开正路,双掌起处,推破土壁,攻了进来。陆无双大惊,提剑跟着奔进。
+ ^1 V) E+ q+ Y9 D( @4 |  杨过身上有伤,无法起身相抗,只有躺着不动。程英料知与李莫愁动手也是徒然送命,当下把心一横,生死置之度外,调弦转律,弹起一曲“桃夭”来。这一曲华美灿烂,喜气盎然。她心中暗思:“我一生孤苦,今日得在杨大哥身边而死,却也不枉了。”目光斜向杨过瞧去。杨过对她微微一笑,程英心中愉乐甜美,暗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琴声更是洋洋洒洒,乐音中春风和畅,花气馨芳。' S6 }# c7 v% o6 s
  李莫愁脸上愁苦之色渐消,问陆无双道:“那书呢?到底是丐帮取去了不曾?”杨过将“五毒秘传”扔给了她,说道,“丐帮黄帮主、鲁帮主大仁大义,要这邪书何用?早就传下号令,帮众子弟,不得翻动此书一页。”李莫愁见书本完整无缺,心下甚喜,又素知丐帮行事正派,律令严明,也许是真的未曾翻阅。5 D. v2 M0 u# L0 ^! ]& r# }
  杨过又从怀中取出两片半边锦帕,铺在床头几上,道:“这帕子请你一并取了去罢!”李莫愁脸色大变,拂尘一挥,将两块帕子卷了过去,怔怔的拿在手中,一时间思潮起伏,心神不定。程英和陆无双互视一眼,都是脸上晕红,料不到对方竟将帕子给了杨过,而他却当面取了出来。
2 Z* f  q6 D" D  这几下你望我、我望你,心事脉脉,眼波盈盈,茅屋中本来一团肃杀之气,霎时间尽化为浓情蜜意。程英琴中那“桃夭”之曲更是弹得缠绵欢悦。/ }/ g, e1 K: p5 e9 N
  突然之间,李莫愁将两片锦帕扯成四截,说道:“往事已矣,夫复何言?”
. |1 F2 X- i% t7 A; l' o- ~- @  双手一阵急扯,往空抛出,锦帕碎片有如梨花乱落。程英一惊,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 L3 U: A/ \9 v/ g) y/ E- J) h
  李莫愁喝道:“咄!再断一根!”悲歌声中,瑶琴上第五根“角弦”果然应声而断。李莫愁冷笑道:“顷刻之间,要教你三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快快给我抱头痛哭罢。”这时琴上只剩下两根琴弦,程英的琴艺本就平平,自己难成曲调。李莫愁道:“快弹几声凄伤之音!世间大苦,活着有何乐趣?”
. p3 Q* M) ~' v# V  程英拨弦弹了两声,虽不成调,却仍是“桃之夭夭”的韵律。李莫愁道:“好,我先杀一人,瞧你悲不悲痛?”这一厉声断喝,又崩断了一根琴弦,举起拂尘,就要往陆无双头顶击下。
' h* O4 m7 v' _, v/ b  杨过笑道:“我三人今日同时而死,快快活活,远胜于你孤苦寂寞的活在世间。英妹、双妹,你们过来。”程英和陆无双走到他床边。杨过左手挽住程英,右手挽住陆无双,笑道:“咱三个死在一起,在黄泉路上说说笑笑,却不强胜于这恶毒女子十倍?”陆无双笑道:“是啊,好傻蛋,你说的一点儿不错。”程英温柔一笑。表姊妹二人给杨过握住了手,都是心神俱醉。杨过却想:“唉,可惜不是姑姑在身旁陪着我。”但他强颜欢笑,双手轻轻将二女拉近,靠在自己身上。
/ _8 ^1 [% R- h* J" B  李莫愁心想:“这小子的话倒不错,他三人如此死了,确是胜过我活着。”
0 B: ]  h& C% c- U/ \  寻思:“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之事?我定要教你们临死时伤心断肠。”于是拂尘轻摆,脸带寒霜,低声唱了起来。仍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曲子,歌声若断若续,音调酸楚,犹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
1 y4 E) ]4 g7 g8 t4 i  杨过等三人四手相握,听了一阵,不自禁的心中哀伤。杨过内功较深,凝神不动,脸上犹带微笑;陆无双心肠刚硬,不易激动;程英却已忍不住掉下泪来。李莫愁的歌声越唱越低,到了后来声似游丝,若有若无。# N! R8 @" G8 b' Z. c
  那赤练仙子只待三人同时掉泪,拂尘挥处,就要将他们一齐震死。正当歌声凄婉惨厉之极的当口,突听茅屋外一人哈哈大笑,拍手踏歌而来。8 m: {5 \* K/ H! u8 E$ L8 O/ L) ~4 t$ O
  歌声是女子口音,听来年纪已自不轻、但唱的却是天真烂漫的儿歌:“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吃了还要拿一包。”" O) t7 r9 Z7 T9 Q
  歌声中充满着欢乐,李莫愁的悲切之音登时受扰。但听她越唱越近,转了几转,从大门中走了进来,却是个蓬头乱服的中年女子,双眼圆睁,嘻嘻傻笑,手中拿着一柄烧火用的火叉。李莫愁吃了一惊:“怎么她轻轻易易的便绕过土堆,从大门中进来?若不是他三人一伙,便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了。”她心有别念,歌声感人之力立减。
% P3 Z# |8 _% G  程英见到那女子,大喜叫道:“师姊,这人要害我,你快帮我。”这蓬头女子正是曲傻姑。她其实比程英低了一辈,年纪却大得多,因此程英便叫她师姊。
; {, p1 o4 X7 Q: l5 r& I$ E  只听她拍手嘻笑,高唱儿歌,什么“天上一颗星,地下骨零丁”,什么“宝塔尖,冲破天”,一首首的唱了出来,有时歌词记错了,便东拉两扯的混在一起。李莫愁欲以悲苦之音相制,岂知傻姑浑浑噩噩,向来并没什么愁苦烦恼,须知情由心生,心中既一片混沌,外感再强,也不能无中生有,诱发激生;而李莫愁的悲音给她乱七八糟的儿歌一冲,反而连杨过等也制不住了。李莫愁大怒,心道:“须得先结果此人。”歌声未绝,挥拂尘迎头击去。
* \+ P" q8 R. L6 d; t' m  当年黄药师后悔一时意气用事,迁怒无辜,累得弟子曲灵风命丧敌手,因此收养曲灵风这个女儿傻姑,发愿要把一身本事倾囊以授。可是傻姑当父亲被害之时大受惊吓,坏了脑子,不论黄药师花了多少心血来循循善诱,总是人力难以回天,别说要学到他文事武功的半成,便要她多识几个字,学会几套粗浅武功,却也是万万不能。但十余年来,傻姑在这明师督导之下,却也练成了一套掌法、一套叉法。所谓一套,其实只是每样三招。黄药师知道什么变化奇招她是决计记不住的,于是穷智竭虑,创出了三招掌法、三招叉法。这六招呆呆板板,并无变化后着,威力全在功劲之上。常人练武,少则数十招,多则变化逾千,傻姑只练六招,日久自然精纯,招数虽少,却也非同小可。: `- E% @, \6 S* G/ j6 ]
  至于她能绕过茅屋前的土堆,只因她在桃花岛住得久了。程英的布置尽是桃花岛的粗浅功夫,傻姑看也不看,自然而然的便信步进屋。* x  i# p. Y9 k, m
  此时她见李莫愁拂尘打来,当即火叉平胸刺出。李莫愁听得这一叉破空之声甚是劲急,不禁大惊:“瞧不出这女子功力如此深湛。”急忙绕步向左,挥拂尘向她头颈击去。傻姑不理敌招如何,挺叉直刺。李莫愁拂尘倒转,已卷住了叉头。傻姑只如不见,火叉仍往前刺。李莫愁运劲急甩,火叉竟不摇动,转眼间已刺到她双乳之间,总算李莫愁武功高强,百忙中一个“倒转七星步”,从墙壁破洞中反身跃出,方始避开了这势若雷霆的一击,却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T1 R6 G2 c, B! N# z7 n
  她略一凝神,又即跃进茅屋,纵身而起,从半空中挥拂尘击落。傻姑以不变应万变,仍是挺叉平刺,只因敌人已经跃高,这一叉就刺向对方小腹。
( E9 L/ i1 t. }& h! g( L  李莫愁见来劲狠猛,倒转拂尘柄在叉杆上一挡,借势窜开,呆呆的望着她,心想:“我适才攻击的三手,每一手都暗藏九般变化,十二着后招,任他哪一位武林高手均不能等闲视之。这女子只是一叉当胸平刺,便将我六十三手变化尽数消解于无形。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赶快走罢!”$ l: [& E6 h& P; ^
  她哪知傻姑的叉法来来去去只有三招,只消时刻稍久,李莫愁看明白了她出手的路子,自易取胜。常言道程咬金三斧头,傻姑也只有三火叉,她单凭一招叉法,竟将这个绝顶厉害的敌人惊走,桃花岛主也真足自豪了。; l& S% K3 A0 f$ C" T2 y2 f
  李莫愁转过身来,正要从墙壁缺口中跃出,却见破口旁已坐着一人,青袍长须,正是当年从她手中救了程英的桃花岛主黄药师。他凭几而坐,矮几上放着程英适才所弹的瑶琴。李莫愁对战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黄药师进屋、取琴、坐地,她竟全没察觉,若在背后暗算,取她性命岂非易如反掌?. l/ Q8 y1 n( P
  李莫愁与傻姑对招之时,生怕程英等加入战团,是以口中悲歌并未止歇,要教他三人心神难以宁定,此时斗见黄药师悄坐抚琴,心头一震,歌声登时停了。
# J7 m+ ^: ^8 F1 d5 e1 W3 B9 n  黄药师在琴上弹了一响,纵声唱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唱的居然就是李莫愁那一曲。琴上的弦只剩下一根“羽弦”,但他竟便在这一根弦上弹出宫商角徵羽诸般音津,而琴韵悲切,更远胜于她的歌声。
- ^4 z0 ]! E, n' h' O  这一曲李莫愁是唱熟了的,黄药师一加变调,她心中所生感应,比之杨过诸人更甚十倍,黄药师早知她作恶多端,今日正要借此机缘将她除去。他昔年曾以一枝玉箫与欧阳锋的铁筝、洪七公的啸声相抗,斗成平手,这时隔了这许多年,力气已因年老而衰减,内功却是越练越深,李莫愁如何抵御得住?片刻间便感心旌摇动,莫可抑制。9 ]$ O3 y+ @* X% r8 ^
  黄药师琴歌相和,忽而欢乐,忽而愤怒,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委宛,瞬息数变,引得她也是忽喜忽悲,忽怒忽愁,眼见这一曲唱完,李莫愁非发狂不可。. l! `: r9 x2 K0 z3 U8 G
  便在此时,傻姑一转头,突然见到杨过,烛光之下,看来宛然是他父亲杨康。傻姑最怕的便是鬼魂,于当日杨康中毒而死的情状深印脑海,永不能忘,忽见杨过呆呆而坐,只道杨康的鬼魂作祟,急跳而起,指着他道:“杨……杨兄弟,你……你别害我……你……你不是我害死的……你去……找别人罢。”$ W  y4 K. x; Q2 ~  X1 J& L5 b
  黄药师不提防她这么旁里横加扰乱,铮的一声,最后一根琴弦竟也断了。
; j  U5 Y9 u% M! X3 a9 j  傻站躲到师祖身后,大叫:“鬼……鬼……爷爷,是杨兄弟的鬼魂。”李莫愁得此空隙,急忙挥拂尘打媳烛火,从破壁中钻了出去。黄药师未能制其死命,终于给她逃脱,自顾身份,已不能出屋追击。黑暗中傻姑更是害怕,叫得更加响了:“是恶鬼,爷爷,打鬼,打鬼!”, o1 M- T6 }7 P& @1 K9 y9 H7 ^, P) L
  黄药师喝住傻姑。程英打火点亮蜡烛,拜倒在地,向师父见礼,站起身来,将杨过与陆无双二人的来历简略说了。
3 _' H' p: e9 Z* ]) `# u  黄药师向杨过笑道:“我这个徒孙兼徒儿傻里傻气。她识得你父亲。你果然与你父甚是相像。”杨过在床上弯腰磕头,说道:“恕弟子身上有伤,不能叩拜。”黄药师颜色甚和,道:“你不顾性命,救我女儿和外孙女,真是好孩子。”原来他已与黄蓉见过面,得悉经过情由,听说程英将他救去,于是带同傻姑前来寻找。/ g" Y5 Y; u4 y" J: W
  黄药师取出疗伤灵药,给杨过服了,又运内功给他推拿按摩。杨过但觉他双手到处,有如火炙,不自禁的从体中生出抗力。黄药师斗觉他皮肉一震,接着便感到他经脉运转,内功实有异常造诣,于是手上加劲,运了一顿饭时分,杨过但觉四肢百骸无不舒畅,昏昏沉沉的竟睡着了。2 f7 z/ M9 W% n! K
  次日醒时,杨过睁眼见黄药师坐在床头,忙坐起行礼。黄药师道:“你可知江湖上叫我什么名号?”杨过道:“前辈是桃花岛主?”黄药师道:“还有呢?”杨过觉得“东邪”二字不便出口,但转念一想,他外号中既然有个“邪”字,脾气自和常人大不相同,于是大着胆子道:“你是东邪!”黄药师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我听说你武功不坏,心肠也热,行事却也邪得可以。又听说你想娶你师父为妻,是不是?”杨过道:“正是,老前辈,人人都不娶我,但我宁可死了,也要娶她。”
! A0 K- E) M$ y1 ]9 B' v  黄药师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怔怔的望了他一阵,突然抬起头来,仰天大笑,只震得屋顶的茅草簌簌乱动。杨过怒道:“这有什么可笑?我道你号称东邪,定有了不起的高见。岂知也与世俗之人一般无异。”黄药师大声道:“好,好,好!”说了几个“好”字,转身出屋。杨过怔怔的坐着,心想:“我这一番话,可把这位老前辈给得罪了。可是他何以又无怒色?”- Z, p( o9 U9 \2 z
  殊不知黄药师一生纵横天下,对当时礼教世俗之见最是憎恨,行事说话,无不离经叛道,因此上得了个“邪”字的名号。他落落寡合,生平实无知己,虽以女儿女婿之亲,也非真正知心,郭靖端凝厚重,尤非意下所喜。不料到得晚年,居然遇到杨过。日前英雄大会中杨过诸般作为,已然传入他耳中,黄蓉也约略说了这少年的行事为人,此刻与他寥寥数语,更是大合心意。
: a* }! b# F6 q9 {  这天傍晚,黄药师又回到室中,说道:“杨过,听说你反出全真教,殴打本师,倒也邪得可以。你不如再反出古墓派师门,转拜我为师罢。”杨过一怔道:“为什么?”黄药师笑道:“你先不认小龙女为师,再娶她为妻,岂非名正言顺?”杨过道:“这法儿倒好。可是师徒不许结为夫妻,却是谁定下的规矩?我偏要她既做我师父,又做我妻子。”
  f, V: _4 S3 R) z! [  黄药师鼓掌笑道:“好啊!你这么想,可又比我高出一筹。”伸手替他按摩疗伤,叹道:“我本想要你传我衣钵,要好教世人得知,黄老邪之后又有个杨小邪。你不肯做我弟子,那是没法儿的了。”3 v8 Y$ J  B# s7 w1 u5 m
  杨过道,“也非定须师徒,方能传扬你的邪名。你若不嫌我年纪幼小,武艺浅薄,咱俩大可交个朋友,要不然就结拜为兄弟”黄药师怒道,“你这小小娃儿,胆子倒不小。我又不是老顽童周伯通,怎能跟你没上没下?”杨过道:”老顽童周伯通是谁?”黄药师当下将周伯通的为人简略说了些,又说到他与郭靖如何结为金兰兄弟。
5 P" O0 c: Z' ?! a  y  二人谈谈说说,大是情投意合,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杨过口齿伶俐,言辞便给,兼之生性和黄药师极为相近,说出话来,黄药师每每大叹深得我心,当真是一见如故,相遇恨晚。他口上虽然不认,心中却已将他当作忘年之交,当晚命程英在杨过室中加设一榻,二人联床共语。, J# F' Q! P: @
  数日过后,杨过伤势痊可,他与黄药师二人也是如胶如漆,难舍难分。- a# `) E( ^* x: ?
  黄药师本要带了傻姑南下,此时却一句不提动身之事。程英与陆无双见他一老一少,白日樽前共饮,晚间剪灯夜话,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忍不住暗暗好笑。都觉老的全无尊长身份,少的却又太过肆无忌惮。本来以见识学问而论,杨过还没黄药师的一点儿零头,只是黄药师说到甚么,他总是打从心窍儿出来的赞成,偶尔加上片言只字,却又往往恰到好处,不由得黄药师不引他为生平第一知己了。# ~& K! Z* |, c+ Z
  这些时日之中、杨过除了陪黄药师说话之外,常自想到傻姑认错自己那晚所说的话,当时她说:“你不是我害死的,你去找别人罢!”料想她必知自己父亲是给谁害死,旁人隐瞒不说,傻姑疯疯癫癫,或可从她口中探明真相。
$ e1 Z5 c; B3 H1 |. X: G  这日午后,杨过道:“傻姑,你来,我有话跟你说。”傻姑见他太像杨康,总是害怕,摇头道:“我不跟你玩。”杨过道:“我会变戏法,你瞧不瞧?”傻姑摇头道:“你骗人,我不瞧!”说着闭上了眼睛,杨过突然头下脚上,倒了过来,叫道:“快瞧!”以欧阳锋所授的功夫颠倒行路,跳跃向前,傻姑睁开眼来,一见大喜,拍掌欢呼,随后跟去。
+ j0 f5 ?9 f' P% T; o- m  杨过纵跃前行,到了一处树木茂密之地,离所居茅舍已远,翻身直立,说道:“我们来捉迷藏,好不好?不过输了的得罚?”傻姑这些年来跟随黄药师,有谁陪她玩儿?听杨过这么说,真是喜出望外,连连拍手,登时将俱怕他的心思丢到了九霄云外,说道:“好极,好极。好兄弟,你说罚什么?”& w0 o. Y0 w: L; N2 U$ j1 N
  她称杨过之父为兄弟,称他也是兄弟。
# _# ?# O) T5 b  U( o  杨过取出一块手帕将她双目蒙住,道:“你来捉我。若是捉着了,你问我什么,我就答什么,不可隐瞒半句。倘若捉不着。我就问你,你也得照实回答。”傻姑连说:“好极,好极!”杨过叫道:”我在这里,你来捉我!”8 w& |# x& u. d% u1 \. s$ `' D
  傻姑张开双手,循声追去。杨过练的是古墓派轻功,妙绝当时,别说傻姑眼睛被蒙住了,就算目能见物,也决计追他不着,来来去去追了一阵,倒在树干上撞得额头起了老大几个肿块,不由得连声呼痛。1 ^  d6 _' \! u
  杨过怕傻姑扫兴,就此罢手不玩,故意放慢脚步,轻咳一声。傻姑疾纵而前,抓住他的背心,大叫:“捉着啦,捉着啦!”取下蒙在眼上的帕子,满脸喜色。& q1 P2 }* s, ^2 @0 `  N
  杨过道:“好,我输啦,你问我罢。”这倒是给她出了个难题。她怔怔的望着杨过,心下茫然,不知该问什么才是,隔了良久,问道:“好兄弟,你吃过饭了么?”杨过见她思索半天。却问这么一句不打紧的话说,险些笑了出来,当下不动声色,一本正经的答道:“我吃过了。”傻姑点点头,不再言语。杨过道:”你还问什么?”傻姑摇摇头,说道:“不问啦,咱们再玩罢。”杨过道:“好,你快来捉我。”
5 R  W8 G, d+ B4 g3 x- D- E  傻姑摸着额头上的肿块,道:“这次轮到你来捉我。”她突然不傻,倒出于杨过意料之外,却也正合心意,于是拿起帕子蒙在眼上。/ f( S# T: b' b
  傻姑虽然痴呆,轻功也甚了得,杨过身处暗中,哪里捉她得着?他纵跃几次,偷偷伸手在帕子上撕裂一缝,眼见她躲在右边大树之后,故意向左摸索,说道:“你在哪里?你在哪里?”猛地里一个翻身,抓住了她手腕,左手随即拉下帕子放入怀内,防她瞧出破绽,笑道:“这次要我问你了。”6 p. h" E) z! S! s
  傻姑便道,“我吃过饭啦。”杨过笑道:“我不问你这个。我问你,你识得我爹爹,是不是?”说到这里,脸色甚是郑重。傻姑道:“你爹爹是谁?
: {. m6 K6 p5 X1 t  I  我不识得。”杨过道:“有一个人相貌和我一模一样,那是谁?”傻姑道:“啊,那是杨兄弟。”杨过道:“你见到那杨兄弟给人害死,是不是?”傻姑答道,“是啊,半夜里,那个庙里,好多好多乌鸦大声叫,呜啊,呜啊,呜啊!”学起乌鸦的嘶叫。树林中枝叶蔽日,本就阴沉,她这么一叫,更是寒意森森。$ x/ B; f6 n7 _3 w$ }9 j2 L. d  E
  杨过不禁发抖,问道:“杨兄弟怎么死的?”傻姑道:“姑姑要我说,杨兄弟不许我说,他就打了姑姑一掌,他就大笑起来,哈哈!呵呵!哈哈!”
, W0 S, Y( W& `2 p  她竭力模仿杨康当年临死时的笑声,笑得自己也害怕起来,满脸都是恐惧之色。杨过只听得莫名其妙,问道:“谁是姑姑?”傻姑道:”姑姑就是姑姑。”
9 E0 T6 p4 U' V3 a  杨过知道生父被害之谜转眼便可揭破,胸口热血上涌,正要再问,忽听身后一人说道:“你两个在这儿玩什么?”却是黄药师的声音。傻姑道:“好兄弟在跟我捉迷藏呢。是他叫我玩的,不是我叫他玩的。你可别骂我。”黄药师微微一笑,向杨过望了一眼,神色之间颇含深意,似已瞧破了他的心事。! b, G: p9 G/ T7 K0 b; @4 x
  杨过心中怦然而动,待要说几句话掩饰,忽听树林外脚步声响,程英携着陆无双的手奔来,向黄药师道:”你老人家所料不错,她果然还在那边。”
& z7 l( w. _4 V1 b0 C1 j+ [2 N  说着向西面山后一指。杨过问道:“谁?”程英道:“李莫愁!”
# m4 f" `3 h0 R$ ^; V7 W' m  杨过大是诧异,心想这女子怎地如此大胆,望着黄药师,盼他解说。黄药师笑了笑,说道:”咱们过去瞧瞧。”各人和他在一起,自己无所畏惧,于是走向西边山后。8 m, C9 O7 p  n* z# ?8 h
  程英知杨过心中疑团未释,低声道:“师父说,李莫愁知他是大宗师的身份。那晚既在茅舍中有心要制她死命而未能成功,一击不中,就耻于二次再行出手。”杨过恍然大悟,惊道:“因此她有恃无恐的守在这里,要俟机取咱们三人性命。若非岛主有见及此,咱们定然当她早已远远逃走,疏于防备,终不免遭了她毒手。”程英温柔一笑,点了点头。陆无双插口道:“你自负聪明过人,与岛主相比,可相差太远了。”杨过笑道:“我是傻蛋,傻气过人,是傻姑的好兄弟。”$ ?& d0 g, q6 d1 D! F+ L9 ?
  说话之间,五人已转到山后,只见一株大树旁有间小小茅舍,却已破旧不堪,柴扉紧闭,门上钉着一张白纸,写着四行十六个大字:“桃花岛主,弟子众多,以五敌一,贻笑江湖!”
1 v7 W4 K: X* n. J( T4 ~  黄药师哈哈一笑,随手从地下拾起两粒石子,放在拇指与中指间弹出,嗤嗤声中,两粒石子急飞而前,啪的一响,十余步外的两扇板门竟被两粒小小石子撞开。杨过在桃花岛上之时。曾听郭芙说起外祖父这手弹指神通的本领,今日亲见,尤胜闻名,不由得佩服无已。& D; ~( d3 V) y5 I
  板门开处,只见李莫愁端坐蒲团,手捉拂尘,低眉闭目。正自打坐,神光内敛,妙相庄严,俨然是个有道之士。屋内便只她一人,洪凌波不在其旁。( I) q6 Q  H* F( h% p  [
  杨过一转念便即明白:”她讥笑黄岛主弟子多,以众凌寡,便索性连洪凌波也远远的遣开了。她所恃的不是能敌得过黄岛主,而是她既孤身一人,以黄岛主的身份便不能动她。”3 Y" f) _7 v# a3 G: M5 B( V8 G
  陆无双想起父母之仇,这几年来委屈忍辱的苦处,霍地拔出长剑,叫道:“表姊,傻蛋,不用岛主出手,咱三个跟她拚了。”傻姑摩拳擦掌,说道:“还有我呢!”李莫愁睁开眼来,在五人脸上一扫,脸有鄙夷之色,随即又闭上眼睛,竟似丝毫没将身前强敌放在心上。程英眼望师父,听他示下。
" Q' _) N3 {6 G6 m+ e8 ]' x: }  黄药师叹道:“黄老邪果然徒弟众多,若是我陈梅曲陆四大弟子有一人在此,焉能计她说嘴?”说着将手一挥,道:“回去罢!”四人不明他的心意,跟着他回到茅舍,只见他郁郁不乐,晚饭也不吃,竟自睡了。8 l" ?9 J- v9 Y
  杨过睡在他卧榻之旁,回想日间与傻姑的一番说话,又琢磨李莫愁的神情,心想:”她笑我们以五敌一,眼下我伤势已愈,以我一人之力,也未必敌她不过,不如我悄悄去跟她恶斗一场,一来雪她辱我姑姑之耻,二来也好教岛主出了这口气。”心意已决,当下轻轻穿好衣服。他虽任性,行事却颇谨慎,知道李莫愁实是强敌,稍一不慎,就会将性命送在她的手里,于是盘膝坐在榻上练气调息,要养足精神,再去决一死战。
7 c0 ?; z$ E) [, z( g; v  坐了约莫半个更次,突然间眼前似见一片光明,四肢百骸,处处是气,口中不自禁发出一片呼声,这声音犹如龙吟大泽,虎啸深谷,远远传送出去。+ H. |  D) q5 B( a3 A6 E
  黄药师当他起身穿衣,早已知觉,听到他所发奇声,不料他内功竟然进境至斯,不由得惊喜交集。
  A+ D9 r( B: }7 g; y5 H' ~! v  原来一人内功练到一定境界,往往会不知不觉的大发异声。后来明朝之时.大儒王阳明夜半在兵营练气,突然纵声长啸,一军皆惊,这是史有明文之事。此时杨过中气充沛,难以抑制,作啸声闻数里。程英、陆无双固然甚是讶异,连山后李莫愁听到也是暗自惊骇,但她料想定是黄药帅吞吐罡气,反正他不会出手,却也不用惧怕。哪料到杨过既受寒玉床之益,又学得玉女心经与九阴真经的秘要,内功积蓄已厚,日前黄药师为他疗伤,桃花岛主内功的门路与他全然不同.受到这股深厚无比的内力激发,不由自主的纵声长啸。
+ V/ x" W6 _5 Q) s8 i8 J  p" y% r$ x: z  这片啸声约莫持续了一顿饭时分,方渐渐沉寂。黄药师心想:“我自负不世奇才,却也要到三十岁后方能达到这步田地。这少年竟比我早了十年以上,不知他曾有何等异遇?”待杨过吐气站起,问道:“你说李莫愁最厉害的武功是什么?”
: d0 d/ Z4 l* [0 T% d+ G/ Z) H  杨过听了此问,知道行径已给他瞧破,答道:“是五毒神掌和拂尘上的功夫。”黄药师道:“不错,你内功既有如此根柢,要破她看家本领,那也不难。”杨过大喜,不自禁的拜倒在地。他本来甚是自傲,虽认黄药师为前辈,亦知他武功深湛,玄学通神,却不肯向他低头,此时听说李莫愁横行天下的功夫竟然唾手可破,怎能不服?1 p- v7 w7 i% D8 O9 @) c
  当下黄药师教了他“弹指神通”功夫,可用以克制五毒神掌,再教他一路自玉箫中化出来的剑法,可以破她拂尘。/ Q( z- r# u, l+ {9 u
  杨过听了他指点的窍要,问明了其间的种种疑难,潜心记忆,但觉这两门武功俱是奥妙精深,算来纵有小成,至少也得在一年之后,若要稳胜,更非三年不可,说道:“黄岛主,要立时胜她,那是无法可想的了。”黄药师道:“三年之期转瞬即过。那时你以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即已练成这般武功,还嫌不足么?”杨过道:“我……我不是为我自己……”黄药师拍拍他肩膀,温言道:“你三年之后为我杀了她,已极承你情。我当年自毁贤徒,难道今日不该受一点报应么?”说着一声长叹。
. X- R; S( V# `' F  杨过跪下地来,拜了八拜,叫了声:“师父!”知他传授武功,是要自己代雪李莫愁揭帖上十六字之辱,就非得有师徒名分不可。
9 U3 b: M# ~  a" G" u  黄药师却知他与古墓派情谊极深,决不肯另投明师,当下伸手扶起,说道:“你与那魔头动手之际,是我弟子,除此之外,却是我的朋友。杨兄弟,你明白么?”杨过笑道:“得能交上你这位朋友,真是莫大快事。”黄药师笑道:“我和你相遇,也是三生有幸。”二人拊掌大笑,声动四壁。- s% B- i% @2 h  i9 V! e
  黄药师又将“弹指神通”与“玉箫剑法”中的秘奥窍要细细解释一通。& o- \' d9 b' ]; ?1 W3 z
  杨过听他说得如此详尽,知他就要离去,黯然道:“相识不久,就要分手,此后相见,却不知又在何日?”黄药师笑道:“你我肝胆相照,纵各天涯,亦若比邻。将来我若得知有人阻你婚事,便在万里之外,亦必赶到助你。”3 ^9 D1 d( x8 h$ U! U! u" L
  杨过得他拍胸承担,心下大慰,笑道:“只怕第一个出头于挠之人,就是令爱。”
) {1 \6 m. j) A/ v. r7 O+ ]  z. y  黄药师道:“她自己嫁得如意郎君,就不念别人相思之苦?我这宝贝女儿就只向着丈夫,嘿嘿,‘出嫁从夫’,三从四德,好了不起!”说着哈哈大笑,振衣出门,倏忽之间,笑声已在数十丈外,当真是去若伸龙,矫夭莫知其踪。
, `5 A  r6 f- G# P/ N  y  I* W  杨过呆了半晌.坐着默想适才所学功夫的窍要。不久天色已明,忽见扳门推开,程英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件青布长袍,微微一笑,说道:“你试穿着,瞧瞧合不合身。”杨过好生感激,接过时双手微微发抖。1 b! |5 `; \9 v* D) O
  他与程英目光相接,只见她眼中脉脉含情,温柔无限,于是走到床边将新袍换上,但觉袍身腰袖,无不适体,说到:“我……我……真是多谢你。”2 u. H8 z7 P5 c9 b7 N" T* T5 [
  程英又是嫣然一笑,但随即露出凄然之色,叹道:“师父他老人家走了,又不知几时方得重会。”正想坐下说话,忽见门外黄衫一闪,随即隐没,知是表妹在外,心想:“这妮子心眼儿甚多。我可不便在他房里多耽了。”站起身来,缓步出门。3 L$ w! n  ~! x
  杨过细看新袍,但见针脚绵密,不由得怦然心动:“她对我如此,媳妇儿又是待我这般,可是我心早有所属,义无旁顾。若不早走,徒惹各人烦恼。”5 o$ E+ `4 }- X* F0 Q
  怔怔的想了半天,又怕自己去后李莫愁忽然来袭,独自到山后她所居的茅舍去窥察端倪,却见地下一摊焦土,茅舍已化成灰烬,原来李莫愁放火烧屋,竟已走了。& M7 V, B, E- v4 }8 ]
  大敌既去,晚间便在灯下留书作别,想起程陆二女的情意,不禁黯然,又见句无文采,字迹拙劣,怕为程英所笑,一封信写了一半便又撕了。这一晚翻来覆去,难以睡稳。0 J9 P! Y2 g8 A0 J& a" d
  迷糊之中,忽听陆无双在外拍门,叫道:“傻蛋,傻蛋!快起来看。”
( o, s; @! |1 M2 ?& Y9 Q, a( b, j8 A! A  语声颇为惶急。杨过起床披衣,开门出去,只觉晓风习习,微有寒意,天色尚未大明。陆无双脸有惊惧之色,指着柴扉。杨过顺着她手指瞧去,不禁一惊,原来门板上印着四个殷红的血手印,显是李莫愁昨晚曾来查探,得悉黄药师已去,便宣示要杀他四人。' ~% L2 U  J# \1 M
  两人怔了片刻,接着程英也闻声出来,问道:“你是几时瞧见的?”陆无双道:“天没亮我就见到了。”此言一出,登时满脸通红,原来她思念杨过,一早便在他窗下徘徊。程英故作不知。道:“侥幸没遇上她,现下太阳将升,这魔头今天是不会来的,咱们慢慢筹思对策不迟。”三人走进杨过室内商议。
( F& Z1 \& J% j8 P2 a; {) C  陆无双道:“那日她领教了傻姑娘的火叉功夫,怎么又不怕了?”程英道:“师姊的火叉招数,来来去去只是这么几下,她回去后细加思索,定是想到了破解之法。”陆无双道:“可是傻蛋伤势痊可,他两傻合壁,岂非威力无穷?”杨过大笑,说道:“傻蛋加傻姑,一塌里胡涂,何威力之有?”
5 L* m# `6 c. P1 R; G  三人说了一阵,也无什么妙策,但想四人联手,纵然不能取胜,也足自保,明日跟她力斗便是。杨过道:”我们两傻合壁,正面跟她对战,你表姊妹左右夹攻。咱们去寻傻姑来,先行演习一番。”# }( n/ t# t5 J4 r+ z
  呼叫傻姑时却无应声,竟已不知去向,三人都担起心来,忙分头往山前山后寻找。程英找了一阵,突在一堆乱石中见傻姑躺在地卜,已是气若游丝,大惊之下,解开她衣服察看,但见背心上隐隐一个血色掌印,果然是中了李莫愁的五毒神掌,忙招呼杨陆二人过来,跟着取出师门妙药九花玉露丸给她服卜。
- B6 t3 p' t  I1 m; r- [# d/ }4 L  杨过记得“五毒秘传”上所载治疗此毒掌之法,急运内劲给她推拿穴道。6 y" b* q( G1 o$ O% I  W
  傻姑嘻嘻傻笑,道:“恶女人,背后,打我。傻姑,反手,打她。”傻姑的反手掌是黄药师所授的三招之一,李莫愁虽然偷袭得手,小臂上却也给她反手拍中,险些连臂骨也给打折了,又惊又痛之下立即遁去,不敢继续进招取她性命。
; d6 x" X6 e) m8 u, r& D9 u  三人救回傻姑,相对愁坐,四人中损了一个好手,明日更难抵敌。傻姑身受重伤,若是护她逃命,势必给李莫愁追上。杨过看看程英,望望陆无双,顺手拿起针线篮中一条丝线,拿剪刀剪成一段一段。傻姑躺在榻上,突然大声叫道:“剪断,恶女人的扫帚!剪断扫帚!”她不会说拂尘,却说是“扫帚”。
. i' g' ]2 x, r7 F9 m  杨过心念一动:“那魔头的拂尘是柔软之物,她又使得出神入化。任是宝刀利剑都伤它不得,若真有一柄大剪刀当作兵器,给她喀的一下剪断,那就妙了。”想到此处,左手丝线抖动,就似拂尘击来一般,右手剪刀伸出,将丝线一剪两截,跟着设想拂尘的来势,持剪追击,创拟招术。
8 M/ G2 h; z8 a9 h  j  j8 C  程英与陆无双看了一会,已明其意,都是喜动颜色。程英道:”此去向北七八里,有家打铁铺子……”陆无双插口道:“好啊。咱们去叫铁匠赶打一把大剪刀。”杨过心想:“仓卒之间,这兵刃实难练成,但我接战时随机应变,总是易过练玉箫剑法百倍,反正别无他法,也只好一试。”心想若是一人去铁匠铺定造,李莫愁忽尔来袭,那就凶险无比,此时四人可片刻分离不得。于是程陆二人在马背上垫了被褥,扶傻姑横卧了,同去铁匠铺。
  w! G' R3 h6 s6 t  蒙古灭金之后,铁骑进入宋境,这一带是大宋疆界的北陲,城镇多为蒙古兵所占,到处一片残破。
5 L  U8 q6 m) K- j  铁铺甚是简陋,入门正中是个大铁砧,满地煤屑碎铁,墙上挂着几张犁头,几把镰刀,屋中寂然无人。* f) C4 ^( @, q% X. d
  杨过瞧了这等模样,心想:”这处所哪能打什么兵刃!”但既来了,总是问一问再说,于是高声叫道:“师傅在家么?”过了半晌,边房中出来一个老者,须发灰白。约莫五十来岁年纪。想是长年弯腰打铁,背脊驼了,双目被烟火熏得又红又细,眼眶旁都是眼屎,左脚残废,肩窝下撑着一根拐杖,说道:“客官有何吩咐?”
; z5 F: q: J+ R3 o; ?  杨过正要答话,忽听马蹄声响,两骑马冲到店门,马上一个是蒙古什长,另一个是汉人,不知是传译还是地保。那汉人大声道:“冯铁匠呢?过来听取号令。”老铁匠上前行礼,说道:“小的便是。”那人道:“长官有令:全镇铁匠,限三日之内齐到县城,拨归军中效力。你明日就到县城,听见了没有?”冯铁匠道:“小人这么老了……”那蒙古什长举起马鞭当头一鞭,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那汉人道:“明日不到,小心你脑袋搬家。”说着两人纵马而去。
8 e- W0 T, R2 h/ s  冯铁匠长叹一声,呆呆出神。程英见他年老可怜,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冯师傅,你这大把年纪,况且行走不便,拨到蒙古军中,岂不枉自送了性命?你拿了这银子逃生去罢!”冯铁匠叹道:“多谢姑娘好心,老铁匠活了这把年纪,死活都不算什么。就可叹江南千万生灵,却要遭逢大劫了。”, I# O: ?8 W- v$ B, F9 E
  三人都是一惊,齐问:“为什么?”冯铁匠道:“蒙古元帅征集铁匠,自是打造兵器。想蒙古军中兵器向来足备,既要大事添造,定是要南攻宋朝江山了。”三人听他出言不俗,说得甚是有理,待要再问,冯铁匠道:“三位要打造甚么?”
  N  o" q' j( G8 b5 G$ Z  杨过道:“冯师傅有事在身,原本不该搅扰,但为急用,只得费神。”) M% z) x1 x  ^8 q4 Z5 u5 S
  于是将大剪刀的式样和尺寸说了,此物极是奇特,哪知冯铁匠听了之后,脸上却不露诧异之色,点了点头,拉扯风箱生起炉子,将两块镔铁放入炉中熔炼。杨过道:“不知今晚打造得起么?”冯铁匠道:“小人尽快做活便是。”9 I( ?1 L. v, T
  说着猛力拉动风箱,将炉中煤炭烧成一片血红。
. v4 c7 J" L( N1 V6 ^0 ^  傻姑伏在桌上,半坐半卧,杨过等三人家乡都在江南,虽然从小出门,但听到家乡即将遭难,都是戚然有忧。三人望着炉火,心中都想遭此乱世,人命微贱,到处都是穷愁苦厄,明日虽然有难,但惊惧之心也却淡了几分。
* M$ T$ v6 w9 L/ c  过了一个多时辰,冯铁匠熔铁已毕,左手用铁钳钳起烧红的铁条放在砧上,右手举起一个大铁锤敲打,他年纪虽老,膂力却强,舞动铁锤,竟似并不费力,击打良久,但见他将两片铁条弯成一把大剪刀的粗胚,渐渐成形。7 I; [- n- y6 f* h& u
  陆无双喜道:“傻蛋,今儿来得及打起了。”: \5 A! V& [& d2 I( z
  忽听身后一人冷冷的道:“打造这把大剪刀,用来剪断我的拂尘么?”5 C) C- i4 g; U% _  X$ i5 y
  三人大惊,回过头来,只见李莫愁轻挥拂尘,站在门口。0 `, m; T( k! @
  这一来利器未成,强敌奄至。程英与陆无双各拔长剑,杨过看准了炉旁的一根铁条,只待对头出手,立即抢起使用。2 P' E& I7 o0 _& Q
  李莫愁冷笑道:“打把大剪刀来剪我拂尘,亏你们这些娃娃想得出。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们剪刀打好,再交手不迟。”说着拖过一张板凳坐下,竟是视三人有如无物。
/ p( N9 P8 o7 l. j0 k  杨过道:“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我瞧你这拂尘啊,非给剪刀剪断不可。”* I& ?# g# R( f6 M
  李莫愁见傻姑伏在桌上,背脊微耸,心道:“这女子中了我一掌,居然还能坐得起,却也好生了得。”冷冷问道:“黄药师呢?”那冯铁匠听到“黄药师”三字,身子一震,抬起头来向她望了一眼,随即低头继续打铁。程英道:“你明知我师父不在此处,还问什么?你若知他老人家未去,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
* F# R! g; u! {4 I) Q9 M  A( Q  李莫愁哼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白纸,说道:“黄药师欺世盗名,就靠多收徒弟,恃众为胜。哼!他这些弟子之中,又有哪一个是真正有用的?”
& V$ Z+ N9 e6 y# u% i) i* z  说着左手一扬,白纸挥出,跟着手臂微动,一枚银针飞去,将白纸钉在柱上,说道,“留此为证,他日黄老邪回转.好知他这两个宝贝徒儿是准杀的。”# B7 q+ I) m3 l( k
  转头向冯铁匠喝道:“快些儿打.我可不耐烦多等。”6 E) Y0 j2 W  H* l* @) o/ L
  冯铁匠眯着一双红眼瞧那白纸,见纸上写着“桃花岛主,弟子众多,以五敌一,贻笑江湖”十六个字.抬起头望着屋顶,呆呆思索。李莫愁道:“还不快干?”冯铁匠低下头来,说道:“是啦,快了,快了。”左手伸出铁钳,连针带纸一齐夹起,投入了熊熊的炉火之中.白纸零时间烧成灰烬这一下众人都是惊诧之极。李莫愁大怒,举拂尘就要向他顶门击去,但随即心想:“这小镇上的一个老铁匠,居然如此大胆,难道竟非常人?”她本已站起,于是又缓缓坐下,问道:“阁下是谁?”冯铁匠道:“你不见么?我是个老铁匠。”
+ P- p8 g1 v$ s3 m, [  李莫愁道:“你干么烧了我这张纸?”冯铁匠道:“纸上写得不对,最好就别钉在我这铺子里。”李莫愁厉声喝道:“什么不对了?”  S' R7 J+ j. G# r3 L. _# G
  冯铁匠道:“桃花岛主有通天彻地之能,他的弟子只要学得他老人家的一艺,便足以横行天下。他大弟子名叫陈玄风,周身铜筋铁骨,刀枪不入,你听说过么?”他说话之时,仍是一锤一锤的打着,当当巨响,更增言语声势。
; y8 R3 v& L5 e+ ?. {  他一提到陈玄风,李莫愁固然惊奇。杨过等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万想不到穷乡僻壤中的一个老年铁匠竟也知道这些江湖人物。李莫愁道:“哼,铜尸陈玄风,听说是给一个小儿一刀刺死的.那有什么厉害了?说甚么刀枪不入,胡吹大气!”3 z  u6 T% `7 n$ G1 Y5 I
  冯铁匠道:”嗯,嗯,桃花岛主的二弟子叫做梅超风,来去如风,出于迅捷无比。”李莫愁嘿嘿一笑,说道:”是啊,这女人出手太快了,因此先给江南七怪打瞎了眼珠,再给西毒欧阳锋震碎心肺。”
4 X* i" X5 R7 U( G+ V; k# R( {1 |  冯铁匠呆了半晌,凄然道:“有这等事么?我却不知。桃花岛主三弟子曲灵风轻功神妙,劈空掌凌厉绝伦。”李莫愁道:“江湖上传言,有人偷入皇宫内偷盗宝物,给御前侍卫打死了,那便是这位劈空掌凌厉绝伦的曲灵风。/ e4 b9 X+ v, z8 ]0 g: c* U
  掌掌劈出,掌掌落空。这是桃花岛的劈空掌。”
, J) c0 u; x' e" M" p1 F! S  冯铁匠低下头来,嗤嗤两声,两滴水珠落在烧红的铁上,化作两道水气而逝。陆无双坐得和他最近,瞧清楚是他眼中落下的泪水,不由得暗暗纳罕。* t9 _3 C! x  ?& x% L: a/ z* U
  只见他铁锤举得更高,落下时声音也更响了。
( \6 Y% x! W* Y8 ^  过了一会,冯铁匠又道:“桃花岛门下有陈梅曲陆四大弟子。四弟子陆乘风不但武术精湛,兼擅奇门遁甲异术,你若是遇到,定然讨不了好去。”. D0 z# o) T+ q: Q5 [
  李莫愁冷笑道:“奇门遁甲又有何用?他在太湖边上起造一座归云庄,江湖上好汉说得奥妙无穷,可是给人一把火烧成了白地,他自己从此也无下落,多半就是给这把火烧死了。”
: ]& J% T0 q) Y  冯铁匠抬起头来,厉声道:“你这道姑胡说八道,桃花岛主的弟子个个武艺精湛,焉能尽皆为人所害?你欺我乡下人不知世事么?”李莫愁冷笑道:“你问这三个小娃娃便知端的。”( B9 p" `& |' b/ \* _! J# P% I6 [. F- w$ K
  冯铁匠转头望向程英,目光中露出询问之意。程英站起身来,黯然说道:“我师门不幸,人才凋零。晚辈入门日浅,功夫低微,不能为师父争一口气,实是惭愧。你老人家可是与家师有旧么?”冯铁匠不答,向她上下打量,神色之间大见怀疑,问道:“挑花岛主晚年又收弟子了么?”
! n4 M/ ~# k+ u2 s4 Z( \( m% q  程英看到冯铁匠残废的左脚,心里蓦地一动,说道:“家师年老寂寞,命晚辈随身侍奉。似晚辈这等年幼未学,实不敢说是桃花岛弟子,况且迄今晚辈连桃花岛也没缘法踏上一步。”她这么说,也即自承是桃花岛弟子。8 h3 F) ~! s+ h1 x: d
  冯铁匠点点头,眼光甚是柔和,颇有亲近之情,低头打了几下铁,似在出神思索什么。
& y4 }; d1 K" z; O) H0 K, U  程英见他铁锤在空中画个半圆,落在砧上时,却是一偏一拖,这手法显与本门落英神剑掌法极为相似,心中更明白了三分,说道:“家师空闲之时,和晚辈谈论,说他当年驱逐弟子离岛,陈梅二人是自己作孽,那也罢了。曲陆武冯四位却是无辜受累,尤其那姓冯的冯默风师哥,他年纪最小,身世又甚可怜,师父思念及之,常自耿耿于怀,深自抱憾。”其实黄药师性子乖僻,心中虽有此想,口里却决不肯说。只是程英温柔婉娈,善解人意,当师父寂寞时与他谈谈说说,黄药师稍露口风,她即已隐约猜到,此时所说虽非当真转述师父的言语,却也没违背他本意。
, `7 M  ~8 B3 P- J  李莫愁听他二人的对答和词色,已自猜到了八九分,但见冯铁匠长叹一声,泪如雨下,落在烧红的铁块上,嗤嗤嗤的都化成白雾,不自禁的也为之心酸,但转念之间,心肠复又刚硬,寻思:“纵然他们多了一个帮手,这老铁匠是残废之人,又济得甚事?”冷笑道:“冯默风,恭喜你师兄妹相会啊。”
1 q* D" [2 x9 c  这老铁匠正是黄药师的小弟子冯默风。当年陈玄风和梅超风偷盗九阴真经逃走,黄药师迁怒留下的弟子,将他们大腿打断,逐出桃花岛。曲灵风、陆乘风、武天风三人都打断双腿,但打到冯默风时见他年幼,武功又低,忽起怜念,便只打折了他的左腿。冯默风伤心之余,远来襄汉之间,在这乡下打铁为生,与江湖人物半点不通声气,一住三十余年,始终默默无闻,不料今日又得闻师门讯息。他性命是黄药师从仇人手里抢救出来的,自幼得师父抚养长大,实是恩德深重,不论黄药师待他如何,均无怨怼之心,此刻听了程英之言,不禁百感交集,悲从中来。 7 `+ z, j. z7 w& w- w" X; J8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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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25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 A  G- Q6 L5 D( y: g第十六回 杀父深仇
$ {  E- c+ B! I# z  杨过与陆无双听得冯铁匠竟是程英的师兄,都是又惊又喜。心想黄药师的弟子,武功决计差不了,不意危难之间忽得强助,实是喜出望外。
; r! g( B! _5 G# F- T  e  李莫愁冷冷的道:“你既已给帅父逐出门墙,却还依恋不舍,岂非无聊之极?今日我要杀这三个小娃娃和一个傻女人。你站在一旁瞧热闹罢。”冯默风缓缓说道:“我虽学过武艺,一生之中却从没跟人动过手,况且腿也断了,打架是打不来的。”李莫愁道:“是啊,那最好也没有了,你也犯不着赔上一条老命。”冯默风摇头道:“我可不许你碰我师妹一根毫毛,这几位既是我师妹的朋友,你也别逞凶横。”0 p7 `* w+ p" ~
  李莫愁杀气斗起,笑道:”那你们四个人一起上,也妙得紧啊。”说苫站起身来。冯铁匠仍是不动声色,依着打铁声音,便似唱戏的角儿顺着锣鼓点子,打一下,说几个字,一板一眼的道:“我离师门已三十余年,武艺早抛生疏了,得好好想想,在心中理一理。”
% |1 }4 a. A' o9 {5 p; L. _  李莫愁嘿嘿一笑,说道:”我半生行走江湖,可真还没见过这等上阵磨枪、急来抱佛脚的人物。今日里大开眼界。冯默风,你一生之中,当真从来没跟人动过手么?”冯默风道:”我从来不得罪别人,别人打我骂我,我也不跟他计较,自是动不起手来。”李莫愁冷笑道:”嘿嘿,黄老邪果然尽捡些脓包来做弟子,到世上丢人现眼。”冯默风道,“请你莫说我恩师坏话。”李莫愁微笑道:“人家早不要你做弟子了,你还恩师长、恩师短的,也不怕人笑掉了牙齿。”0 i9 B( P( ^3 @% j: I- I4 _: H. i
  冯默风仍是一下一下的打铁,缓缓的道:“我一生孤苦,这世上亲人就只恩师一人,我不敬他爱他,却又去思念何人?小师妹,恩师他老人家身子可好么?”程英道:“他老人家很好。”冯默风脸上登现喜色。
- p+ b  d7 D3 L: f& }1 Z9 m  李莫愁见他真情流露,心想:“黄老邪一代宗师,果然大有过人之处。
* R, O/ m7 ?% C$ z1 d3 T  他将弟子打成这般模样,这人对他还是如此忠心依恋。”+ Y, ?) S) l+ x# P7 M$ {
  此时那块镔铁打得渐渐冷却,冯铁匠又钳到炉中去烧,可是他心不在焉,送进炉的竟是右手的一柄大铁锤,却不是那块镔铁。李莫愁笑道:“冯铁匠,你慢慢想师父教的功夫便是,用不着手忙脚乱。”冯默风不答,望着红红的炉火沉思,过了一会,又将左肩窝下撑着的拐杖塞进了炉中。杨过和陆无双同时叫道。3 Z0 A2 Z) P9 }
  “唉,唉,那是拐杖!”程英也大叫:“师哥!”冯默风仍然不答,双眼呆望着炉火。但那拐杖在猛火之中居然并不烧毁,却渐渐变红,原来是根铁杖。再过一阵,铁锤也已烧得通红,但他抓住锤柄拐杖,却似并不烫手。
* n3 l  I# c8 U: J) \9 U  这时李莫愁才将轻蔑之心变为提防,知道眼前这容貌猥琐的铁匠实有过人之处,生怕他猝然发难,中了他的毒手,当即拂尘急挥数下,护住了身前要害,倒跃出门,叫道:“冯铁匠。你来罢!”
/ n% @8 i; }/ c6 _  冯默风应声出户,身手之矫捷,绝不似身有残疾之人,他将通红的铁杖拄在地下,说道:“你这位仙姑,请你别再骂我恩师,也别跟我师妹为难,你饶了我这苦命的老铁匠罢!”李莫愁又是大出意外:“怎么临到上阵,还向人求饶?”说道:“我只饶你一人,你若害怕,干脆就别插手。”冯默风咬一咬牙齿,沉声道:“好,那你先将我打死罢!”说时全身发颤,又是害怕,又是激动。
2 S; N' f: W6 j3 z3 G' m  李莫愁拂尘一起,向他头顶直击。冯默风急跃跳开,避得甚是灵巧,但手臂发抖,竟然不敢还击。李莫愁连进三招,他都以巧妙身法闪过,始终没有还手。2 O0 {1 ?) w0 ?# m- ^
  杨过等三人站在一旁观斗,俟机上前相助,眼见李莫愁招数渐紧,冯默风似乎的确从未与人打过架,兼之生性谦和,一柄烧得通红的大铁锤竟然击不出去。杨过心想不妙,这位武林异人武功虽强,却无争斗之心,非激他动怒不可,于是大声道:“李莫愁,你为甚么骂桃花岛主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 ^+ M( Z  J9 X1 \" @4 c  李莫愁心想,“我几时骂过啦?”手上加快,并不回答。杨过又叫道:“你说桃花岛主淫人妻女,掳人子弟,你亲眼见到么?你说他欺骗朋友、出卖恩人,当真有这等事么?你为何在江湖上到处散播谣言,败坏黄岛主的清誉令名?”
5 n, b$ O6 F# U: S  程英愕然未解,冯默风己听得怒火冲天,一股刚勇从胸中涌起,铁锤拐杖,同时出手。他左足站地,一个“金鸡独立”式,犹如钉在地下,又稳又定,锤拐带着一股炽烈的热气,向李莫愁直逼过去。0 [3 z% B6 q; t" [
  李莫愁见他来势猛烈,不敢正面接战,纵跃闪避,寻隙还击。杨过又叫道:“李莫愁,你骂桃花岛主招摇撞骗,是个无耻之徒,我瞧你自己才无耻!”6 n* l3 V0 b. S0 [  B
  冯默风越听越怒,铁锤和拐杖横挥直压,猛不可当,初时他招术颇见生疏,斗了一阵,越来越是顺手。9 f$ L4 O" |/ ^/ J9 o7 D+ w
  二人功力原本相差不远,但李莫愁横行江湖,大小数百战,见识多他百倍,拆得二三十招,李莫愁已知冯默风功力不弱,经验却实在太过欠缺,兼之只有一腿,时刻一长,定然要输,于是立意与之游斗,待其锐气一挫,再行反攻。果然再斗得十余合,冯默风怒意稍减,斗志即懈,渐落下风,李莫愁大喜,举拂尘向他胸口疾挥。* j+ z6 B" e' _8 o/ x2 i1 W* S
  冯默风横锤挡开。拂尘已乘势弯将过来,卷住了锤头,这是李莫愁夺人兵刃的绝招,只要一夺一甩,冯默风的铁锤非脱手不可。岂知嗤嗤嗤一阵轻响,青烟冒起,各人闻到一股焦臭,拂尘的帚尾竟已烧断。. t! k0 g- o; U" ?$ X+ O& Y
  这一来,李莫愁非但没夺到对方兵刃,反而将自己兵刃失去了,她临危不乱,掷下拂尘柄,改使五毒神掌,这路掌法虽然厉害,却非贴近施展不能见功,此时冯默风右锤左拐,舞得风声呼呼,得心应手,但见两条人影之间不断冒出青烟,原来李莫愁身上道袍带到烧得通红的锤拐,一块块的不断烧毁。她心中大怒,明明可以取胜,却被这老铁匠在兵刃上占了便宜。实是心不甘服,决意要击他一掌出气。
+ i: ?- Z9 q4 i5 l5 ]8 `  冯默风初次与人交手,若是上来接连吃亏,登时便会畏缩,此刻占了上风,锤拐使将出来竟是极尽精妙。李莫愁想要击他一掌,几次都是险些碰到铁锤铁拐,若非闪避得快,掌心都要给烧焦了。3 u; [$ X+ E) H1 |) [: @
  突然之间,冯默风叫道:“不打了,不打了,你这样子太不成体统!”6 S  q. d0 L1 K* S* p! _3 g
  独足向后跃开半丈。李莫愁一呆,一阵凉风吹来,身上衣衫片片飞开,手臂、肩膊、胸口、大腿,竟有多处肌肤露了出来。她是处女之身,这一下羞惭难当,正要转头逃走,突然背上一凉,又是一大块衣衫飞走。" q) A4 B- i0 a7 d( G0 A* Q! T) ?0 I
  杨过见她处境狼狈万状,当即扯断衣带,脱下外袍,运起内力,向她背上掷去。那袍子就似一个人般张臂将她抱住。李莫愁忙将手臂穿进袖子,拉好衣襟,饶是她一生见过大阵大仗无数,此时也不由得惊羞交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是否更与敌人动手?寻思:“若再上前搏斗,这件衣衫又会烧毁,这口气只好咽下再说。”向杨过点点头,谢他赠袍之德,转头对冯默风道:“你使这等诡异兵刃,果是黄老邪的嫡传邪道。你凭良心说,若以真实武功拚斗,可胜得过我么?黄老邪的弟子若是规规矩矩的与我单打独斗,能占上风么?”
4 Z7 @' E" X3 t7 v  Z! A; [8 L  冯默风但然道:“若非你失了兵刃,那么时刻一久,便可胜我。”李莫愁傲然道:“你知道就好。我那纸上写道,桃花岛门人恃众为胜,可没说错。”8 R3 m1 ]; H% I% _, j, l: K! Q, S
  冯默风低头沉思,过了一会,道:“那却不然!若是我陈梅曲陆四位师兄在此,任哪一位都强过了你。别说陈师兄、曲师兄武功卓绝,就是梅超风梅师姊也属女流,你就决计胜不了她。”
! I' I* j$ K9 Z- m- f  李莫愁冷笑道:“这些人死无对证,更说甚么?黄老邪的功夫也只如此。
% E. v: n6 L, ?$ r: W# y+ K3 k9 U  我本想领教领教他亲生女儿郭夫人的神技,但举一反三,那也不必了。”说着转身欲走。
2 g* {1 e* ~% }) w& {- j- @  杨过心念微动,说道:“且慢!”李莫愁秀眉一扬,道:“怎么?”杨过道:“你说桃花岛主武功不过如此,那就错了。我听他说过一路玉萧剑法,尽可破得你的拂尘功夫。”说着拿起铁条,在地下挥划图形,口中解说:“喏,你这一记当面迎击,果然迅捷凌厉,但他长剑从此处横削,你就收势不及。
' D+ x2 B. M, t5 G  你若反打,这剑就从此疾攻,你如正面拂穴,他就以虎形爪抓你帚尾,却倒转剑柄逆点你的肩贞穴,这一招你想得到么?”这一招果然是匪夷所思,可也是精妙绝伦,正面拂穴原是李莫愁拂尘功夫的绝招之一,杨过所说的这一招却将她克制得再无还手余地,只有丢了拂尘认输。7 N/ @0 z$ w* E. g
  杨过又比划着说道:“再说到你的五毒掌法,桃花岛主留有指甲,这么一掌引开,待你手掌击到,他使出弹指神通功夫,指甲在你掌心这么一弹,你这只手掌岂不是当场废了?他只须立时削去指甲,你掌上剧毒就传不到他身上。”接着又说了十余招克制她武功的法门。
4 q" A2 h. I* C4 t2 p0 ?  此一番话只把李莫愁听得脸如土色,他每一句话都是入情入理,所说的方法每一项均是巧妙无比,确非自己所能抵挡。
. X4 |: y' C4 o( I  杨过又道:“桃花岛主恼你出言无状,他自己是大宗师身份,犯不着亲自与你动手,已将这些法门传了给我,命我代他收拾你。但我想到你与我师总有同门之谊,今日将桃花岛主的厉害说与你听,下次你见到他的门人,还是远而避之罢。”& {2 z5 a+ e; i0 t" l7 K- F$ [, v9 t$ q
  李莫愁默然半晌,说道:“罢了,罢了!”转头便走,霎时之间,身形已在山后隐没,身法之快,确是江湖上少见。( O$ h9 I2 B1 ^$ ?- c' P
  其实这些法门黄药师虽已传给了杨过,若要练到真能使用,克敌制胜,最快也须在数年之后。杨过这么一番讲述,不必出手,却已将她吓得心服口服,从此终身不敢再出一句轻侮黄药师之言。
- l8 w7 T# @6 l$ s: I0 F  w, {- y  陆无双在李莫愁积威之下,只消听到她声音,心中就怦怦乱跳,见她远去,登时如释重负,拍手笑道:“傻蛋!你好口才啊,连我师父也给你吓走了。”, E& {5 A) ]4 b
  程英见杨过将自己所缝的袍子送给李莫愁,当时情势紧迫,那也罢了,但他新袍底下仍是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旧袍子,显见这袍子因是小龙女所缝,他亲疏有别,决不忘旧。程英心中微微一酸,装作浑不在意。当下四人回到屋中去看傻姑。
3 H+ T; e# M3 `  U  刚跨进门,忽听得山前人喧马嘶,隐隐如雷,四人同时回身。
; {. a3 g4 z8 H  Y, T  A3 J  杨过道:“我去瞧瞧。”跃上马背,转出山拗,奔了数里,已到大路,但见尘土飞扬,旌旗蔽空,原来是一大队蒙古兵向南开拔,铁弓长刀,势若波涛。杨过从未见过大军启行,看到这般惊心动魄的壮观,不由得呆了。+ J3 c- \0 l% u7 |1 F4 E
  两名小军舞起长刀,吆喝:“兀那蛮子,瞧甚么?”冲将过来。杨过拨转马头便跑,两名小军弯弓搭箭,飕飕两声,向他后心射来。杨过回手接住,只觉这两枝箭势甚是劲急,若非自己身有武功,早给射得穿胸而死。两名小军见他如此本领,吓得勒住马头,不敢再追。: w1 M+ ~& v  m9 D! {- Q
  杨过回到铁匠铺中,将所见说了。冯默风叹道:“蒙古大军果然南下。
+ n, j6 b: i7 E& L  我中国百姓可苦了!”杨过道:“蒙古人骑射之术,实非宋兵所能抵挡,这场灾祸甚是不小。”冯默风道:“杨公子正当英年,何不回南投军,以御外侮?”杨过一呆,道:“不,我要北上去寻我姑姑。蒙古军声势如此浩大,以我一人之力,有甚么用?”冯默风摇头道:“一人之力虽微,众人之力就强了。倘若人人都如公子这等想法,还有谁肯出力以抗异族入侵?”% v  I' N! r! |! j% j) s: V
  杨过觉得他话是不错,可是世上决没有比寻找小龙女更要紧之事。他自幼流落江湖,深受小官小吏之苦,觉得蒙古人固然残暴,宋朝皇帝也未必就是好人,犯不着为他出力,当下微微一笑,不再接口。2 q7 d7 h6 ]" g2 T+ s
  冯默风将铁锤、钳子、风箱等缚作一捆,负在背上,对程英道:“师妹,你日后见到师父,请向他老人家说,弟子冯默风不敢忘了他老人家的教诲。. l1 S5 ]5 V. T/ k$ R
  今日投向蒙古军中,好歹也要刺杀他一二名侵我江山的王公大将。师妹,你多多保重,我今日得见一位师父的传人,实是欢喜得紧。”说罢撑着铁拐,头也不回的去了,竟没再向杨过瞧上一眼。
3 v' x( j2 f4 g  杨过向程英和陆无双望了一眼,说道:“不意在此处得识这位异人。”
4 V0 J* A3 b+ }& G5 d- l7 K  Z  陆无双心中偏袒杨过,道:“表姊,你师父门下的人物,除你之外,不是傻里傻气,便是疯疯癫癫。”程英一笑,淡然道:“人各有志,自是勉强不来。
4 ?  ^7 R! [1 J, [+ E  你说他疯疯癫癫,说不定他却说咱们是无情之辈呢。再说,我自己又何尝不有点儿傻里傻气、疯疯癫癫?”杨过听了心中怦然而动,瞧她神色如常,猜不透她此言是否意带双关。, ~$ c- D  [0 d9 n8 j! a
  忽听得砰的一声,傻姑从凳上摔将下来。三人都是一惊,忙扶她上炕,但见她满脸通红,双目发直,知道五毒神掌的毒性又发作了。当下程英给她服药,杨过替她按穴推拿。傻姑怔怔的瞪着他,脸上满是恐惧之色,叫道:”6 u5 B, v+ ]; Y: d
  杨兄弟,你别找我抵命,不是我害你……”程英柔声道:“姊姊,你别害怕,他不是杨过忽地想到:“她此时神志迷糊,正可逼她吐露真言。”双手一翻,扣住了她手腕,厉声道:“是谁害死我的?你不说,我就要你抵命。”傻姑求道:“杨兄弟,不是我。”杨过怒道:“你不说!好,我就扼死你。”伸手叉住她咽喉。傻姑吓得尖声大叫。
+ _. U) g/ T  m  程英和陆无双哪明白杨过的用意,齐声劝阻,一个叫“杨大哥”,一个叫“傻蛋”,一个说:“别吓坏了她。”一个说:“这时候怎么闹着玩?”
0 F. v, \, m9 p9 d7 K, _& C6 M: l  杨过哪里理会,手上微微加劲,脸上现出凶神恶煞的神气,咬牙切齿的道:”我是杨兄弟的恶鬼。我死得好苦,你知道么?”傻姑道:“我知道的,你死后乌鸦吃你的肉。”
9 b/ C0 ?6 ?+ S7 }! O4 @( s% h  杨过心如刀绞,他只知父亲死于非命,却不知死后连尸体也不得埋葬,竟被乌鸦啄食,大叫:“是谁害死我的?快说,快说。”傻姑声音嘶哑,道:“是你自己去打姑姑,姑姑身上有毒针,你就死了。”杨过大声嚷道:“姑姑是准?”傻姑被他扼得气都喘不过来,几欲晕去,低声道:“姑姑就是姑姑。”杨过道:“姑姑姓甚么,叫甚么名字?”傻姑道:“我……我……我不知道啊,你放开我!”
% P& y' a" q- g, b6 H  陆无双见情势紧迫,去拉杨过于臂。杨过此时犹如癫狂一般,用力一挥,使了十成力,陆无双哪里抵挡得住,给他直推出去,砰的一响,撞在墙上,好不疼痛。程英见杨过平素温和潇洒,此刻状若疯虎,吓得手足部软了。$ ^( y2 f+ ^' X9 V1 {6 \( n( @' h
  杨过心想:“今日若不问出杀父仇人的姓名,我立时就会呕血而死。”
: l/ F3 S( q+ q6 u3 E4 q  连问几声:“姑姑是姓曲么?是姓梅么?”他猜想傻姑自己姓曲,那她姑姑多半也是姓曲,说不定是梅超风。$ Q+ W$ _& x, U5 W: v! o  q
  傻姑出力挣扎,她练功时日虽远较杨过为久,武功却是不及,兼之手腕上穴道被扣,只急得哑哑而呼,说道:“你去向姑姑讨命,别……别找我。”% H. I: P( h( u# r! M) w' B1 |
  杨过道:“姑姑在哪里?”傻姑道:“我和爷爷,出来!她和汉子,在岛上。”
" G$ Z1 _: q! D4 X# A  杨过听了此言,一股凉气从背脊心直透下去,颤声道:“姑姑叫你爷爷做甚么?”傻姑道:“叫爸爸啊,还能叫甚么?”杨过脸如上色,还怕弄错,追问一句:”姑姑的汉子名叫郭靖,是不是?”傻姑道:“我不知道。姑姑就叫:‘靖哥哥,靖哥哥!’”学着黄蓉叫郭靖的腔调,双脚乱踢,忽如杀猪般叫了起来:“救命。救命!鬼……鬼……”" F3 r; d5 e0 D- k/ v& n
  杨过此时哪里尚有丝毫怀疑?自己幼时孤苦、受人欺凌诸般往事,霎时间部涌向心间,心想:“若不是爹爹被害,我妈也不致悲伤困顿,这样早便死了,我自也不会吃尽这些苦头。”又想:”在桃花岛之时,郭靖夫妇对我总是不甚自然,有些儿客气,有些儿忌讳,绝不如对待武氏兄弟那么要说便说,要骂便骂,当时我但感别扭,哪知道只因他们杀了我父亲,心中怀着鬼胎。他们不肯传我武功,送我去全真教大受折磨,原来皆是为此。”
$ N5 ^( H0 t8 p! @  他惊愤交迸,乎脚部软了。傻姑大叫一声,从床上跃起。# g" V) f/ v$ M1 B; C% P$ v. R
  程英走到杨过身边,轻声说道:“傻姊姊向来傻里傻气,你是知道的。5 C3 _+ k5 n8 G
  她受伤后更加语无伦次,千万别信她的。”但她内心却也深信傻姑所说是实,也知如此劝慰管不了用,只是见杨过满脸悲苦愤激之状,心中极是不忍。4 B1 k" s( h- ]/ Y( j) p+ c7 F. }
  这几句话杨过全没听见,他呆了半晌,大叫出门,翻身上了瘦马,双腿力夹,那马疾窜而前,转瞬间奔出数十丈外,隐隐听得身后“傻蛋!”“杨大哥!”的呼声,他哪里还去理会,心中只想:“我要复仇!我要复仇!”
: f. c- o/ u, s' [0 B  这一口气狂奔,一个多时辰中驰了数十里,忽觉口唇上甚是疼痛,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血,原来悲愤之际咬紧口唇,竟将上下唇都咬破了,心想:“郭伯母本来待我并不好,最近忽然待我好了,却原来尽是假仁假义,那也罢了,但郭伯伯,郭伯伯……”他心中对郭靖一直崇敬异常,觉他德行武功固然超凡绝俗,对待自己更是一片真心,这时才知竟是大大受了欺骗,只觉此人奸诈尤甚于黄蓉,愤懑之气竟似把胸膛也要胀裂了。+ a8 ^$ |9 |7 m' @9 Q
  想到伤心之处,下马坐在大路中心,抱头痛哭起来。这一番大放悲声,当真是天愁地惨,似乎人世间的伤痛烦恼,尽集于他一身。他从未见过父亲一面,也从未听人说起,连母亲也是绝口不提,但他自幼空想,在小小心灵之中,早把父亲想得十全十美,世上再无如此好人。这样一位英雄豪杰,却活活让郭靖、黄蓉使奸计害死了。6 v- F" V& U( r+ x
  他哭了一阵,忽听得马蹄声响,北边驰来四匹马,马上都是蒙古武士。
  O# h! v2 y+ r# q: {  当先一人手持长矛,矛头上挑着个两三岁大的婴孩,哈哈大笑的奔来。那婴儿尚未死绝,兀自发出微弱哭声。四名蒙古武士见杨过坐在路口哭喊,微感诧异,但这样一个衣衫破烂的汉人少年到处皆是,自也毫不在意,一人叫道:“让路,让路。”说着挺矛向他刺去。( \% S; d! X, }6 J/ w
  杨过正自烦恼,抓住矛头一扯,将那武士拉下马来,顺手反矛横扫,那武士直飞出丈许之外,脑骨碎裂而死。余下三人见他如此神勇,发一声喊,一齐转马逃回,只听拍的一声,那婴儿摔在路上。" L: f8 i3 H: o& X5 Y
  杨过抱了起来,见是个汉人孩子,肥肥白白的甚是可爱,长矛刺在肚中一时不得就死,可也已不能医活,小嘴中啊啊啊的似乎还在叫着“妈妈”。" X  K+ b# U6 s% B3 H/ ^" q
  杨过伤痛之余,悲悯之心转盛,抱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孩子,又流下泪来,眼见他痛苦难当,轻轻一掌将他击死了,用蒙古武士的长矛在地下掘个坑,要将他掩埋了。
7 e; C. L) {7 J  只掘得十来下,猛听得蹄声如雷,号角声中大队蒙古兵急冲而至。杨过左手抱着死婴,右手挺长矛上马,那瘦马原是久历沙场的战马,眼见战阵,精神大振,长嘶一声,向蒙古兵冲去。杨过手起矛落,一连搠翻三四人,但见敌兵不计其数的涌来,当下拨转马头,落荒而走。背后箭如飞蝗般射来,他挥矛一一拨落。瘦马脚程奇快,片刻间已将追兵抛落,但兀自不停,仍是在荒野中如飞奔跑。
8 z9 p* }" b& ?  又过一阵,杨过见天色渐晚,收缰遥望,四下里长草没胫,怪石迫人,暮霭苍茫,静悄悄的绝无人声,连鸟鸦麻雀也没一口他下得马来,手中还抱着那个死婴,只见他面目如生,脸上伸情痛苦异常,心中惨然,想道:”这孩子的父母自是爱他犹似性命一般,孩子已死,再无知觉,他父母却要肝肠寸断了。
: f: g4 v3 }9 C$ V* y9 [1 b: ]& ^  这些凶暴残忍的蒙古兵大举南下,一路上不知道要害死多少大人小孩?”越想越是难受,当下在大树旁掘一个坑,将小孩埋了,又想起傻姑的话来,心道:“这小孩死了。尚有我给他掩埋,我爹爹却葬身于乌鸦之口。
, \3 c  V$ H$ L& X+ }% [  c# p! o  唉,你们既害死了他,给他埋入土中又有何妨?用心当真是歹毒之至!不报此仇,杨过誓不为人。”
+ b4 J7 [! \  Y, T! H* j  当晚便在一棵大树上睡了,次晨骑上马背,任由瘦马在荒山野岭间信步而行,一时想到要去古墓见小龙女,一时又想无论如何得先杀了郭靖、黄蓉,以报父仇,肚于饿了,便摘些野果充饥。1 }* f( I) O) Q6 ^9 u/ |, P5 T7 G
  行到第四日上,忽见远处有一人纵身跃高,伸手在一株野果树上摘取果子,杨过纵马走近,望见是金轮法王的弟子达尔巴。他每次一跃,只采到一枚果子,后来不耐烦起来,伸臂横击,打了几下,那野果树喀喇声响,从中折断,他尽采树上野果,放入怀中。
4 C/ D+ T; |$ d4 a  杨过心道:“难道金轮法王就在左近?”他与法王本来并无仇怨,此时认定郭靖、黄蓉是杀父仇人,反而后悔当日相助郭黄而与法王作对,当下悄悄跟在达尔巴身后,要去瞧个究竟。
6 ?7 S; |. @5 X5 V- z& T  只见他迈步如飞,直向山拗中行去。杨过下马步行,远远跟随,见他转入林木深处,越走越高,于是随着他上了一座山峰。
, b( ]8 g/ X+ R: `  峰顶上搭着一座小小茅棚,四面通风。金轮法王闭目垂眉,在棚中打坐,达尔巴将野果放在棚中地下,转过身来,突见杨过走近,不由得脸色大变,叫道:“大师兄,你要来加害师父么?”说着向杨过急冲过来,伸手便去扭他衣襟。他武功原比杨过为高,但此刻师父正处于奇险之境,一受外感,立时性命不保,惶急之下心神失常,这一招章法大乱,竟自犯了武学的大忌,给杨过反擒手背,一带一送,将他摔得跌了出去。$ u8 c' j6 v! d, N5 Y3 Y
  达尔巴心中认定杨过是大师兄转世,又给他这一摔先声夺人,在地下打了个滚,翻身爬起,跃到杨过面前,杨过只道他又要动手,退后一步,哪知他突然双膝落地,磕头道:“大师兄,你须念前世恩师之情。师父身受重伤,正自行功自疗,你若惊动了他,那可……那可……”说到后来,喉头硬咽,泪水长流。3 B: I! S" F# B" k* \% A  ~# m  ^1 Y, o
  杨过虽不懂他的藏语,但见他神情激动,金轮法王又是容颜憔悴,已明白了七八分,忙扶他身起,说道:“我决不伤害尊师,你放心好啦。”达尔巴见他脸色和善,心中大喜,虽然不懂他说话,却已消去了敌意。
. Z) b4 w  j. M1 }  就在此时,金轮法王睁开眼来,见到杨过,大吃一惊,适才他入定运气,并未听到杨过和达尔巴对答之言,斗见大敌当前,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我枉自修练多年,总是勘不破名关,却不道今日丧身中原。”原来他受巨石撞击,内脏受了重伤,这些日未耽在荒山顶上结庐疗伤,不意杨过竟跟踪过来,此时固然丝毫用不得力,即令达尔巴将杨过逐走,争斗之时也必使他心神不定,重伤难愈。
/ I" C; _- }: X. \# J  哪知杨过躬身唱喏,说道:“在下此来,非与大师为敌,请勿多心。”
6 t3 M& s, O6 M- k  e  法王摇了摇头,侍要说话,胸口突然剧痛,急忙闭目运气。杨过走迸茅棚,伸出右掌,贴在他背心的“至阳穴”上。这穴道在第七脊椎之下,乃是人身督脉的大穴。达尔巴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挥拳便要向杨过攻去。杨过摇摇左掌,向他使个眼色。达尔巴见师父神情无异,脸上且微带笑意,这一拳举起了便不打下去。. `! j( |+ x% v, K( U2 o
  杨过修为不深,于西藏派内功更是一无所知,掌心隐隐感到他体内气息流动,便潜运内力,将一股热气助他上通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各穴,下通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各穴,尽其所能,仅能维护他的督脉。达尔巴武功虽强,练的都是外功,不能助师疗伤,这些日子中只有干着急的份儿。此刻金轮法王既无后顾之虑,便气走任脉,全力调理前胸小腹的伤势,只一个多时辰,疼痛大减,脸现红润,睁眼向杨过点首为谢,合掌说道:”杨居士,你何以忽来助我?”2 |, v2 c: k$ v( y: j1 R
  杨过也不隐瞒,将最近得悉郭靖夫妇害死他父亲、现下决意要前去报仇、无意中跟随达尔巴上山等情说了。' y1 K, l$ d/ o- o
  金轮法王虽知这少年甚是狡黠,十句话中连一句也是难信,但他今日于杀己易于反掌之际反而相助疗伤,对己确是绝无敌意,便道:“原来居士身上尚负有如此深冤大仇。但郭靖夫妇武学深湛,杨居士要报此仇,只怕不易呢,”杨过默然,过了一会,说道:“那么我父子两代都死在他手下,也就罢了!”法王道:“我初时自负天下无敌,欲以一人之力,压倒中原群雄,争那武林盟主之位。但中土武人不讲究单打独斗的规矩,大伙儿来个一拥而上,那只好另作打算了。老衲伤愈之后,须得多邀高手相助。我方声势一大,中原武师不能恃多为胜,大家便能公平决个胜败。你可有意参与我方么?”/ T' S: t8 J6 Z2 C4 C5 N, m
  杨过待要答允,却想起蒙古兵将屠戮之惨,说道:“我不能相助蒙古。”
! c6 y! R" ?8 V  法王摇头道:“你想单枪匹马去杀郭靖夫妇报仇,那可是难上加难。”% S2 z0 u7 S$ ]- ~( F# w
  杨过沉吟半晌,说道:“好,我助你取武林盟主,你却须助我报仇。”- q8 c/ {- D* k( N2 g- E
  金轮法王伸出手掌,说道:“大丈夫一言为定,击掌以誓。”二人击掌三下,订了盟约。杨过道:“我只助你争那盟主之位,你要帮蒙古人攻取江南,杀害百姓,我可不能出力。”) l8 ^! e  X8 r! y
  法王笑道:“人各有志,那也勉强不来。杨兄弟,你的武功花样甚多,不是我倚老卖老说一句,博采众家固然甚妙,但也不免驳而不纯。你最擅长的到底是哪一门功夫?要用甚么武功去对付郭靖夫妇?”
2 \; X- V* x1 G/ @9 s( A  这几句话可将杨过问得张口结舌,难以回答。他一生遭际不凡,性子又是贪多务得,全真派的、欧阳锋的、古墓派的、九阴真经、洪七公的、黄药师的,诸般武功着实学了不少。这些功夫每一门都是奥妙无穷,以毕生精力才智钻研探究,亦难以望其涯岸,他东摘一鳞、西取半爪,却没一门功夫练到真正第一流的境界。遇到次等对手之时.施展出来固然是五花八门。叫人眼花撩乱,但遭逢到真正高手,却总是相形见绌,便和金轮法王的弟子达尔巴、霍部相较,也是颇有不及。他低头凝思,觉得金轮法王这几句话实是当头棒喝,说中了他武学的根本大弊。
" u* y  x* y4 }1 \5 Y3 ~+ x' a  转念又想,“我既已决意与姑姑厮守终生,却何以又到处留情?程姑娘、媳妇儿,还有那完颜萍。我对她们既无真情,何以又不规规矩矩的?这真是贪多嚼不烂了。”再想:“不论洪七公、黄药师、欧阳锋,或是全真七子、金轮法王,凡是卓然而成名家者,都是精修本门功夫,别派武功井非不懂,却只是明其家数,并不研习,然则我该当专修哪一门功夫?”在情在理,自当专研古墓派的玉女心经才是,但想到洪七公的打狗棒法如此奥妙、黄药师的玉萧剑法这等精微,置之不理,岂非可惜?而义父的蛤蟆功与经脉逆行、九阴真经中的诸般功夫,无一不是以一技即足以扬名天下,好不容易的学到,又怎能弃之如遗?7 q8 G% {7 ?5 [3 Z  x
  他走出茅棚,在山顶上负手而行,苦苦思索,甚是烦恼,想了半天,突然间心念一动:“我何不取各派所长,自成一家?天下武功,均是由人所创,别人既然创得,我难道就创不得?”想到此处,眼前登时大现光明。
% ^* v" {  y( S9 x- y  他自辰时想到午后,又自午后苦思至深夜,在山峰上不饮不食,生平所见诸般精妙武功在脑海中此来彼往,相互激荡。他曾见洪七公与欧阳锋口述比武,自己也曾口讲指划而将李莫愁惊走,此时脑中请家武功互争雄长,比口述更是迅速激烈。想到后来,不由自主的挥拳踢腿的施展起来。初时还能分辨这一招学自洪七公,那一招学自欧阳锋,到得后来竟是乱成一团,他再难支持,仰天摔倒,昏了过去。
3 j0 f- O! N" y8 k* x7 N% V7 ?9 _  达尔巴遥遥望见他疯疯癫癫,指手划脚,不知干些甚么,突然见他摔倒,大吃一惊,要去相救,金轮法王笑道:“别去拂乱他心思。只可惜你才智平庸,难明其中的道理。”& N% N  A* p6 z  ?
  杨过睡了半夜,次晨一早起来又想。七日之中,接连昏迷了五次,说要综纳诸门,自创一家,那是谈何容易?以他此时的识力修为固然绝难成功,那更不是十天半月间之事。但连想数日之后,恍然有悟,猛地明白诸般武术皆可为我所用,既不能合而为一,也就不必强求,日后临敌之际,当用则用,不必去想武功的出处来历,也已与自创一派相差无几。想明白了此节,登时心中舒畅。
/ f$ L7 }* T3 @# D+ V  金轮法王经这数日运功自疗,伤势愈了八九成,已可行动如常,这日见杨过突然神情平和、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知他于武学之道已进了一层,说道:“杨兄弟,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此人雄才伟略,豁达大度,包你见了心服。”杨过道:“是谁?”法王道:“蒙古王子忽必烈。他是成吉思汗之孙,皇子拖雷的第四子。”! G: Z, Q/ b, Y4 j
  杨过自见蒙古军士大肆暴虐之后,对蒙古人极感憎恶,皱眉说道:“我急欲去报杀父大仇,那蒙占王子却是不必见了。”法王笑道:“我已答允助你,岂能失信?但我是忽必烈王子聘来,须得向他禀告一声。他王帐离此不远,一日可至。”杨过无奈,自忖绝非郭靖、黄蓉夫妇的对手,不论斗智斗力,都是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不得金轮法王相助,此仇势必难报,只得和他同去。+ e3 B8 S* E! z& z7 d, V& w) v
  金轮法王受封蒙古第一护国大师,蒙古兵将对他极是尊崇,一见到来,立即通报王爷。蒙古人世世代代向居包帐,虽然入城,仍是不惯宫室,因此忽必烈也住在营帐之中。3 |0 b/ I0 ]% |$ T6 u( K" s4 I, V% F8 a
  法王携着杨过之手走进王帐。杨过见那营帐比之寻常蒙古营帐大逾一倍。帐中陈设却甚简朴。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科头布服,正坐着看书,那人见二人进帐,忙离座相迎,笑吟吟的道:“多日不见国师,常自思念。”
: p4 T/ ~) k2 F( v  金轮法王道:”王爷,我给你引见一位少年英雄,这位杨兄弟年纪虽轻,却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杰。”8 ^; D% g1 u4 ?# v$ {5 X5 E  Q5 G
  杨过只道忽必烈是成吉思汗之孙,外貌若非贵盛尊荣,便当威武刚猛,哪知竟是这么一个会说汉语、谦和可亲的青年,颇觉诧异。8 `) h8 O# S6 Y  C+ [
  忽必烈向杨过微一打量,左手拉注法王,向左右道,“快取酒来,我和这位兄弟喝一碗。”左右送上三只大斗,倒满了蒙古的马乳酒。忽必烈接过来一饮而尽,法王也自干了。杨过平素甚少饮酒,此时见主人如此脱略形迹,不便椎却,当下也是举斗饮干,只觉那酒极是辛烈,颇带酸昧。
+ y! f* R6 y2 V, w  p4 e$ [  忽必烈笑道:“小兄弟,这酒味可美么?”杨过道:“此酒辛辣酸涩,入口如刀,昧道不美,却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
6 H, l3 ?/ L; N* g( C  忽必烈大喜,连声呼酒,三人各尽三斗。杨过仗着内力精湛,喝得丝毫不动声色。忽必烈喜道:“国师,你何处觅得这位好人才?真乃我大蒙古之幸。”法王当下将杨过的经历约略一说,言语中将他身份抬得甚高,隐然当他是中原武林的一位大人物。杨过给他这么一捧,不自禁也有些飘飘然之感。) j/ K- H& T& `/ s; R, @
  忽必烈奉命南取大宋江山,在中原日久,心慕汉化,日常与儒生为伍,读经学书,又广聘武学高人,结交宾客,策划南下攻宋,若是换作旁人,见杨过如此年轻,定是难信,但忽必烈才智卓绝,气度恢宏,对金轮法王又是深信不疑,大喜之下,即命大张筵席。
' w! i# q5 ?% I+ `& r7 z( d) i) j+ m  不多时筵席张布,酒肉满几,蒙汉食事各居全半。忽必烈向左右道:“请招贤馆的几位英雄来见。”左右应命出帐。忽必烈道:“这几日招贤馆中又到来几位宾客,各怀异能,实为国家之福。唯不及国师与杨君文武全才耳。”
. q% _4 q: Y, K: O% n! h' |4 R  言谈间左右报称客到,帐门开处,走进四个人来。当先一人身材高瘦,脸无血色,形若僵尸,忽必烈向法王与杨过引见,说是湘西名宿潇湘子。第二人极矮极黑,乃是来自天竺的高手尼摩星。其后两人一个身高八尺,粗手大脚,脸带傻笑,双眼木然。另一个高鼻深目,曲发黄须,是个胡人,身上穿的却是汉服,颈悬明珠,腕带玉镯,珠光宝气。忽必烈分别引见,那巨汉是回疆人,名叫马光佐。那胡人是波斯大贾,祖孙三代在汴梁、长安、太原等地贩卖珠宝,取了个中国姓名叫作尹克西。- `3 _% i0 `( H& f! R& ]
  尼摩星与潇湘子听说金轮法王是“蒙古第一国师”,冷冷的上下打量,脸上均有不服之色,见杨过年纪幼小,只道是法王的徒子徒孙,更没放在心上。酒过三巡,尼摩星忍耐不住,说道:“王爷,大蒙古地方大大的,这个大和尚是第一国师的,武功定是很大很大的,我们想要瞧瞧的。”忽必烈微笑不语。潇湘子接口道:“这位尼摩星仁兄来自天竺,西藏武功传自天竺,难道世上当真有青出于蓝之事么?兄弟可有点不大相信了。”
/ M- r  u" j/ A7 L2 M5 Z: E  金轮法王见尼摩星双目炯然生光,潇湘子脸上隐隐透着一股青气,知道这两人内功均深;尹克西则嘻嘻哈哈、竭力装出一股极庸俗的市侩气来,此人越是显得无能,只怕越是有底,倒也不可小看了,那巨汉马光佐却是不必挂怀,当下微微一笑,说道:“老衲受封国师,是大汗和四王子殿下的恩典,老衲本是愧不敢当。”% u/ x  t4 ?) u- W3 k) U' M
  潇湘子道:“那你就该避位让贤啊。”说着眼睛向尼摩星斜望,嘴角边微微冷笑。$ g4 K( n  p  J, \
  法王伸筷子夹了一大块牛肉,笑道:“这块牛肉是这盘中最肥大的了,老衲原也不想吃它,只是偶尔伸筷,偶尔夹着。在佛家称为缘法罢了。哪一位居士有兴,尽可夹去。”说着举筷停在盘上,静候各人来夹。
& G. P+ x# e# x; n  马光佐不明白金轮法王语带机锋,说的是一块肥大牛肉,其意所指却是蒙古第一国师的高位,见他夹着牛肉让客,当即伸筷去接,他筷头将要和牛肉碰到,法王手中的一根筷子突然横出,与他筷子轻轻一碰,马光佐只感手臂剧震,把捏不定,一双筷子竟然落在桌上。法王那根筷子却已及时缩回,夹住了牛肉。众人愕然相顾。马光佐还未明白,拾起筷子,五根手指牢牢捏注,心想:”这次你总再也碰不下了。”伸筷再去夹肉。法王又是一筷横出,这一次马光佐抓得极紧,果然震他不下,却听得喀喇一声轻响,一双筷于断为四截,犹如刀斩一般,两个半截落在桌上。  a2 e; w( i2 C3 Y, V5 V; j) }
  马光佐大怒,大吼一声,扑上去要和法王厮拼。忽必烈笑道:“马壮士不须动怒,若要比武,待用完饭再较量不迟。”马光佐畏惧王爷,恨恨归座,指着法王喝道:“你使甚么妖法,弄断了我的吃饭家伙?”法王一笑,筷子仍是挟着牛肉,伸在身前。) t: x7 e! m  A; G7 g" Y
  尼摩星初时也没将金轮法王如何放在眼内,侍得见他内力深厚,再也不敢小觑。他是天竺国人,吃饭不用筷子,只用手抓,说道:“肥牛肉,大汉子抢不到的,我,想吃的。”突然五指如铁爪,猛往肉上抓去,法王横出右边一根筷子,快如闪电般颤了几颤,分点他手心、手腕、手背、虎口、中指指尖五处穴道,尼摩星手掌急翻,呼的一声,向他手腕斩落,法王手臂不动,倒竖筷于,又颤了几颤,尼摩星突觉筷尖触到自己虎口,疾忙缩回,法王那根筷子转了回去。仍将牛肉夹住,他出筷点穴,快捷无伦,数颤而回,牛肉尚未落下。杨过等部瞧得明白,就在这霎时之间,二人已交换了数招,法王出筷固然极快,尼摩星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及时缩手避开,武功也着实了得。
6 d' Z) p  n! g# Y) ]  潇湘子阴恻恻的叫了声:“好本事!”忽必烈知道二人以上乘武功较劲,但使的是甚么功夫却瞧不出来,马光佐睁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望望这个,瞪瞪那个,不明所以。& W6 d! o1 x! j3 a$ e
  尹克西笑嘻嘻的道:“各位太客气啦!你推我让,你也不吃,我也不吃,却让得菜都冷了。”说着慢吞吞的伸出筷子,手腕上一只翡翠镯、一只镶金玉镯相互撞得玎玎当当乱响。他筷头尚未碰到牛肉,法王的筷子已被他内劲激得微微一荡,原来他竟抢了先着,使内劲逼得法王的筷子伸不出来。法王索性将筷子前送,让他夹着,劲力传到他筷上,再向他手臂撞去。尹克西忙运劲还击。哪知法王的内劲忽发即收,牛肉本已给尹克西挟去,给他自己的劲力一送,重又交回到法王筷上。法王笑道:”尹兄定要推让,实在太客气了。”这一下是以巧取胜。尹克西中计,同时也己试出对方内力远胜于己,好在井未出丑,当即微微一笑,转筷在盘中夹了一小块牛肉,笑道:“兄弟生平所爱,只是珠宝财帛,肥牛肉却不大喜欢,还是吃一块小的罢。”说着送肉入嘴,慢慢咀嚼。; d. A9 C3 }" @% l5 i3 P$ F" H
  金轮法王心想:“这波斯胡气度倒是不凡。”转头向潇湘子道,“老兄如此谦让,老衲只好自用了。”说着筷子微微向内缩了半尺。他猜想潇湘子内力不弱,不敢大意,筷子缩回半尺,就是发出内劲时近了半尺,而对方却远了半尺。潇湘子冷笑一声,筷子缓缓举起,突然抢出,夹注了牛肉,惜势回夺,竟给他拉回了半尺。& B: m! z8 }- `  p! I
  金轮法王没料到他手法如此快捷,急忙运劲回夺,那牛肉便又一寸一寸的移了回来。潇湘子站起身来,左手据桌,只震得桌子格格直响,却阻不住牛肉向法王面前移动之势。眼见金轮法王神态悠闲,潇湘子额头汗珠涌出,强弱之势已分。
# p9 x7 D6 a1 U' T/ T  忽听得远处有人高声叫道:“郭靖,郭兄弟,你在哪里?快快出来,郭靖,姓郭的小子哪!”呼声初时发自东边,倏忽之间却已从西边传来,东西相距几有里许之遥,似是一人喊毕,第二人跟着接上,但语音却是一人,而且自东至西连续不断,此人身法之快,呼声中内力之厚,均是世上少见。2 \3 ~5 X7 a+ p* V1 x
  各人愕然相顾之际,潇湘子放松筷子,颓然坐下,金轮法王哈哈一笑,说道:“承让,承让!”正要将牛肉送人口中,突然帐门扬起,人影一闪,一人伸手将法王筷上那块肥牛肉抢了过去,放人口中大嚼起来。% e8 ~' N* T; K
  这一下众人都大吃一惊,同时站起,看那人时,却是个白发白须的老人,满脸红光,笑容可掬。只见他在帐内地下的毡上一坐,左手拨开白胡子,右手将牛肉往口中送去,吃得嗒嗒有声。金轮法王回思这老人抢去自己筷上牛肉的手法,越想越是骇异。4 [& I# k7 P- m
  帐门口守卫的武士没拦住白须老人,猛喝:“捉刺客。”早有四柄长矛齐向他胸间溯去。那老人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四个矛头,向杨过道:“小兄弟,再拿些牛肉来吃,我肚子饿得狠了。”四名蒙古武士用力推前,竟是纹丝不动,随即使力回夺,但四人挣得满脸通红,四柄长矛竟似铸在一座铁山中一般,连半寸也拉不回转。杨过看得有趣,拿起席上的那盘牛肉,平平向他飞去,说道:“请用罢!”
6 h0 ]4 t6 G' D8 J; s# N  那老人右手抄起,平平托在胸前,突然间盘中一块牛肉跳将起来,飞入他口中,犹如活了一般。忽必烈看得有趣,只道他会玩魔术,喝一声彩,金轮法王等却知那老人手掌局部运力,推动盘中的某一块牛肉激跳而出。常人隔着盘子用力击敲,原可震得牛肉跳起,但定是众肉齐飞,汁水淋漓,要牛肉分别一块块跃出却万万不能,这老人的掌力实己到了所施无不自如的境地,席上众人自量无法做到,不由得均生敬畏之心。
4 D7 J/ T2 Z8 {) E4 p6 K  那老人不停咀嚼.刚吞下一块牛肉,盘中又跳起一块。片刻之间,将一盘牛肉吃得干干净净。他右手一扬,盘子脱手上飞,在半空中划个弧形,向杨过与尹克西飞去。杨尹二人见他功夫了得,生怕在盘上暗中使了怪劲,不敢伸手去接,忙分向两旁让开。那盘子平平的贴着桌面飞来,对准了一盘烤羊肉一撞,那盘羊肉便向老人飞去,空盘在桌上转了几个圈于,停住不动。; f: o1 j- S8 u
  原来他使的是股“太极劲”,如太极图一般周而复始,连绵不断,若是在空旷处掷出盘子,那盘就会绕身兜圈。这股劲力使发也并不甚难,颇多善变幻术之人均擅此技,所难者是劲力拿捏恰到好处,刚巧飞向席上一撞,空盘停住,而将另一盘食物送到他手中。
1 E0 H" b, g( Z9 b1 \5 O  那老人哈哈大笑,极是得意,手掌运劲,烤羊肉又是一块块的跃起,给他吃了个肉尽盘空。其时最狼狈的莫过于那四名蒙古武士,用力夺回长矛固是不能,而放手却又不敢。蒙古军法极严,临阵抛弃兵刃是杀头的死罪,何况四人身负护卫四王子的重任,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来与之争夺。那老人越见他们手足无措,越是高兴,突然间喝道:“变变变,两个给我磕响头,两个仰天摔一交!一二三!”那“三”字刚说完,手臂一震,四根长矛同时断折。他五指使力的方向不同,在两根长矛上运力外推,对另外两根长矛却是向内拉扯,只听得“啊哟”连声,果然两名武士俯跌下去,如同磕头,另外两名武土却是仰天摔跌。那老人拍手唱道:“小宝宝,滚元宝,跌得重,长得高!”唱的是首儿歌,那是当小孩跌交之时,大人唱来安慰他的。9 O9 L3 ?+ s. r6 M6 \! i
  尹克西猛地省起,问道:“前辈可是姓周?”那老人笑道:“是啊,哈哈,你认得我么?”尹克西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原来是老顽童周伯通周老前辈到了。”潇湘子素闻其名,金轮法王与尼摩星却不知周怕通的名头,但见他武功深湛,行事却顽皮胡闹,果然不枉了“老顽童”三字的称号。各人登时减了敌意。脸上部露出笑容。$ M# M8 u5 b+ f1 w$ t
  金轮法王道:“请恕老衲眼拙,未识武林前辈。便请入座如何?王爷求贤若渴,今日得见高人,定必欢喜畅怀。”忽必烈拱手道:“正是,周先生即请入座。”周伯通摇头道:“我吃得饱了,不用再吃。郭靖呢,他在这里么?”杨过曾听黄药师说过周伯通与郭靖结拜之事,当即冷冷的道:“你找他干甚么?”
3 W( J- q3 y: U+ r4 X; u* u0 Z2 o' F  周伯通自来天真烂漫,最喜与孩童接交,见座中杨过年纪最小,先便欢喜,又听他直称自己为“你”,不说甚么“老前辈”、“周先生”,更是高兴,说道:“郭靖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你认得他么?他从小爱跟蒙古人在一起,因此我见到蒙古包,就钻进来找找。”杨过皱眉道:“你找郭靖有甚么事?”周伯通心无城府,哪知隐瞒心中之事,随口答道:“他派人送个信给我,叫我去赴英雄大宴。我老远赶去,路上玩了几场,迟到了几日,他们却早已散了,叫人好没兴头。”杨过道:“他们没留下书信给你么?”
/ E* s9 j& s8 G* j: p  周伯通白眼一翻,说道:“你为甚么尽盘问我?你到底识不识得郭靖?”' h$ o8 l4 r; i, D% r
  杨过道:“我怎么不识?郭夫人名叫黄蓉,是不是?他们的女儿名叫郭芙,是不是?”周伯通拍手笑道:“错啦,错啦!黄蓉这丫头自己也是个小女孩儿,有甚么女儿?”
) x1 P1 U$ I. z9 v  杨过一怔,随即会意,问道:“你和他夫妻俩有几年不见啦?”周伯通点着手指头儿一数,十只手指每一只数了两遍,道:“总有二十年了罢。”2 ~$ I0 P( m- ~
  杨过笑道:“对啊,她隔了二十年还是小女孩儿么?这二十年中她不会生孩子么?”- W4 A4 M1 X3 \- h* w, M% q
  周伯通哈哈大笑,只吹得白须根根飘动,说道:“是你对,是你对!他们夫妻小两口儿,生的女儿可也挺俊吗?”杨过道:“那女孩儿相貌像郭夫人多些,像郭靖少些,你说俊不俊呢?”周伯通呵呵笑道:“那就好啦,一个女孩儿若是浓眉大眼,黑黑的脸蛋,像我郭兄弟一般,那自然是美不了。”7 ^3 j8 K. K2 F* L) q
  杨过知他再无怀疑,为坚其信,又道:“黄蓉的父亲桃花岛主药师兄,和我是莫逆之交,你可认得他么?”周伯通一怔,说道:“你这娃娃,怎么跟黄老邪称兄道弟?你师父是谁?”杨过道:“我师父的本事大得紧,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周伯通笑道:“我才吓不坏呢。”右手一扬,手中空盘向他疾飞过去,呼呼风响,势道猛烈异常。
% V( g9 P! `% |. d, T0 j2 X  杨过早知周伯通是马钰、丘处机他们的师叔,又见他扬手时臂不内曲,全以指力发出,正是全真派的手法。他对全真武功的门道自是无所畏惧,当即伸出左手食指,在盘底一顶,那盘子就在他手指上滴溜溜的转动。
4 |. f( J6 g  ]! I+ Y9 ^; L  这一下周伯通固然大是喜欢,而潇湘子、尹克西、尼摩星等也是群相耸动。潇湘子初时见杨过衣衫褴褛,年纪幼小,哪将他放在眼内,此刻却想:“凭这盘子飞来之势,我便不敢伸手去接,更何况单凭一指之力?只消有半点摸不准力道的来势,连手腕也得折断了。却不知这少年是何来历?”/ m0 U7 I- @' H$ m1 T/ k5 Y
  周伯通连叫几声:“好!”但也已瞧出他以指顶盘是全真一派的家数,问道:“你识得马钰、丘处机么?”杨过道:“这两个牛鼻子我怎不认识?”- K3 U. [4 u$ ^: `! y) s' p6 b
  周伯通大喜。他与丘处机等虽然并无蒂芥,总觉得他们清规戒律烦多,太过拘谨,实在有些儿瞧他们不起。他生平最佩服的除师兄王重阳外,就是放诞落拓的九指神丐洪七公,而与黄药师之邪、黄蓉之巧,也隐隐有臭味相投之感。这时听杨过称马钰、丘处机为“牛鼻子”,只觉极为入耳,又问:“郝大通他们怎样啦?”
' \9 c$ i# E! _% ?1 f1 H  杨过一听“郝大通”三字,怒气勃发,骂道:”这牛鼻子混蛋得很,终有一日,我要让他好好吃点儿苦头。”周伯通兴致越来越高,问道:”你要给他吃点甚么苦头?”杨过道:“我捉着他绑住了手足,在粪缸里浸他半天。”5 z; o6 c4 C/ x
  周伯通大喜,悄声道:“你捉着他之后,可别忙侵入粪缸,你先跟我说,让我在旁偷偷瞧个热闹。”他对郝大通其实并无半分恶意,只是天性喜爱恶作剧.旁人胡闹顽皮,自是投其所好,非来凑趣不可。杨过笑道:“好,我记得了。可是你干么要偷偷的瞧?你怕全真教的牛鼻子么?”周伯通叹道:“我是郝大通的师叔啊!他瞧见我,自然要张口呼救。那时我若不救,未免不好意思,若是相救,好戏可又瞧不到啦。”
8 {7 B3 S& Q. s  杨过暗自沉吟:“此人武功极强,性子倒也朴直可爱,但总是全真派的,又是郭靖的把兄。大丈夫心狠手辣,须得设法除了他才好。”9 g  r( L* d4 T# R) l7 y
  周伯通哪知他心中起了毒念,又问:“你几时去捉郝大通?”杨过道:“我这就去。你爱瞧热闹,就跟我来罢。”周伯通大喜,拍着手掌站起身来,突然神情沮丧,又坐了下来,说道:“唉,不成,我得上襄阳去。”杨过道:”4 w$ O* h1 Y) n8 l
  襄阳有甚么好玩?还是别去罢。”周伯通道:“郭兄弟在陆家庄留书给我,说道蒙古大军南下,必攻襄阳。他率领中原豪杰赶去相助,叫我也去出一把力。我一路寻他不见,只好追去襄阳了。”* n8 D" [7 b8 m: j: S. I
  忽必烈与金轮法王对视了一眼,均想:”原来中原武人大队赶去襄阳,相助守城。”8 u) [' u$ p0 w
  正说到此处,帐门中进来一个和尚,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容貌儒雅,神色举止均似书生,他走到忽必烈身旁,两人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这和尚是汉人,法名子聪,乃是忽必烈的谋士。他俗家姓刘名侃,少年时在县衙为吏,后来出家为僧,学问渊源,审事精详,忽必烈对他甚是信任。此时他得到卫士禀报,说王爷帐中到了异人,当即入见。
" ?1 T- W$ T/ Z, `5 f0 l0 o$ d  周伯通抚了抚肚皮,道:“和尚,你走开些,我在跟小兄弟说话。喂,小兄弟,你叫甚么名字?”杨过道:”我姓杨名过。”周伯通道:“你师父是谁?”杨过道:“我师父是个女子,她相貌既美,武功又高,可不许旁人提她的名字。”
# l# u" D; I, i. u) O9 q( E* a) u  I! h, `  周伯通打个寒噤,想起了自己的旧情人瑛姑,登时不敢再问,站起身来,伸袖子一挥身上的灰尘,登时满帐尘土飞扬。子聪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周伯通大乐,衣袖挥得更加起劲,突然大声笑道:“我去也!”左手一扬,四柄折断的矛头向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马光佐四人激射过去。四柄矛头挟着呜鸣破空之声,去势奇速,相距又近,刹那之间,已飞到四人眼前。9 l+ S6 B9 T: v8 `9 S3 ?+ e
  潇湘子等一惊,眼见避闪不及,只得各运内劲去接,哪知四只手伸出去,一齐接了个空,噗的一声响,四柄矛头都插在地下土中。原来他这一掷之劲巧妙异常,既发即收,矛头刚飞到四人身前,突然转弯插地,马光佐是个戆人,只觉有趣,哈哈大笑,叫道:“白胡子,你的戏法真多。”潇湘子等三人却是大为惊骇,忍不住脸上变色,均想适才这一接不中,矛头转弯,自己的性命实已交在对方手里,矛头若非转而落地,却是插向自己小腹,凭他这一掷之力,哪里还有命在?4 U3 e- Q( g, e" r
  周伯通戏弄四人成功,极是得意,转身便要出帐。子聪说道:“周老先生,如你这般神通,当真是天下少有,小僧代王爷敬你一杯。”说着将斟好了的一杯酒送到他面前。周伯通一饮而尽。子聪又送一杯过去,道:“小僧自己敬一杯!”周伯通又干了。子聪要待再敬第三怀时,周伯通忽然大叫:“啊哟,不好!我肚子痛,要拉屎。”蹲下身来,解开裤带,就要在王帐之中拉屎。法王等忍不住好笑,大声喝阻。周伯通一怔,叫道:“肚子痛得不对,不是要拉屎!”
! Q2 x8 |* a, _! ?) V  杨过向子聪瞧了一眼,己然明白,原来酒中下了毒,他先前虽曾起意设法除去周伯通,以免郭靖多一强助,但这恶念在心头一闪即过,他与这老顽童无怨无仇,见他天真烂漫,实在颇有亲近之意,眼见他中了奸计,心下不忍,正想提醒于他,叫他拿住忽必烈、逼子聪取药解毒,忽听周伯通叫道:“不对,不对,原来是毒酒喝得太少,这才肚子痛了。和尚,快快,再斟三杯毒酒来。越毒越好!”众人愕然相顾,子聪怕他临死发威,哪敢走近身去?
1 ~# a6 z( T- s% T& f! G' b( Q  周伯通大踏步走到桌边,金轮法王挡在忽必烈身前相护。却见他左手提着裤子,右手取过盛毒酒的酒壶,仰起头咕噜噜的直灌入肚,喝了个涓滴不存。
, P0 i% C: k2 C2 a) w) w1 m  众人群相失色。周伯通却哈哈大笑,说道:“对啦,肚子里毒物太多,老顽童可不变成了老毒物吗?须得以毒攻毒才是。”突然口一张,一股酒浆向子聪激射过去。金轮法王眼见势危,拉起桌子一挡,一条酒箭射上桌面,只溅得嗤嗤作响。7 c7 b  ~' W/ f( O6 z, ?* w  ]
  周伯通笑声不绝,走到营帐门口,忽地童心大起,拉住营帐的支柱,使劲晃了几下,那柱子喀的一声断了,一座牛皮大帐登时落将下来,将忽必烈、金轮法王、杨过等一齐盖罩在内。周伯通大喜,纵身帐上,来回奔驰,将帐内各人都踏到了。金轮法王在帐内挥掌拍出,正好击在他的脚底心。周伯通只觉一股大力冲到,倒也抵挡不住,一个筋斗翻了下来,大叫:“有趣,有趣!”扬长而去。
7 W, [6 h* x9 V2 z# A  待得法王等护住忽必烈爬出,众侍卫七手八脚换柱立帐,周伯通早已去得远了。法王与潇湘子等齐向忽必烈谢罪,自愧护卫不周,惊动了王爷。忽必烈丝毫不介于怀,反而不绝口的称赞周伯通本事,说如此异人不能罗致帐下,甚感可惜。法王等均有愧色。- k2 e+ j0 x% Q& a
  当下重整杯盘。忽必烈道:“蒙古大军数攻襄阳,始终难下。眼下中原豪杰聚会守城,这周伯通又去相助,倒是件棘手之事,不知各位有何妙策?”
! v) K7 A9 P( f$ h' x  尹克西道:“这周伯通武功虽强,咱们也未必就弱于他了,王爷尽管攻城,咱们兵对兵,将对将,中原固有英雄,西域也有豪杰。”忽必烈道:“话虽不错,但古人有云:‘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进兵之前,务须成竹在胸。”子聪道:“王爷之见,极是英明……”
. x/ J$ g( \- b2 y; s% p  他一言未毕,忽听帐外有人大声叫道:“我说过不去就是不去,你们软请硬邀,都是无用,”正是周伯通在叫嚷,不知他何以去而复来,又是在和谁讲话,众人好奇心起,均想出帐看个究竟。忽必烈笑道:“大家去瞧瞧,不知那老顽童又在跟谁胡闹了。”
+ a5 Y7 K0 P  ~- ^- \  众人步出帐外,只见周伯通远远站在西首的旷地上,四个人分站南、西、西北、北四个方位,成弧形将他围住,却空出了东面。周伯通伸臂攘拳,大声叫嚷:“不去,不去!”
+ _* k4 c$ Z$ {& _: S+ U  杨过心中奇怪:“他若不去,又有谁勉强得了?何必如此争吵?”看那四人时,都是一式的绿袍,服色奇古,并非当时装束,三个男人均是中年,各戴高冠,站在西北方的则是个少女,腰间一根绿色绸带随风飘舞。
6 T# N% G& N9 G4 y7 ?$ {0 A  只听站在北方的男子说道:”我们决非育意为难,只是尊驾踢翻丹炉、折断灵芝、撕毁道书、焚烧剑房,只得屈请大驾,亲自向家师说明,否则家师怪责,我们做弟子的万万担当不起。”周伯通嘻皮笑脸的道,“你就说是一个老野人路过,无意中闯的祸,不就完了?”那男子道:“尊驾是一定不肯去的了?”周伯通摇摇头。那男子伸手指着东方道:“好啊,好啊,是他来了。”7 U' |% ]/ `! F5 K: L9 n
  周伯通回头一看,不见有人。那男子做个手势,四人手中突然拉开一张绿色的大渔网,兜头向周伯通罩落,这四人手法熟练无比,又是古怪万分,饶是周伯通武功出神入化,给那渔网一罩住,登时手足无措,只听得他大呼小叫、唤爹喊娘,却给四人提着渔网东绕西转,绑了个结结实实。一个男子将他负在肩头,余下三人持剑在旁相护,向东飞奔而去。$ _3 q7 v4 `+ I, w: V
  杨过挂念周伯通的安危,心道:“我非救他不可。”当即提气追去,叫道:“喂,喂!你们捉他到哪里去?”
- m8 C; [; M2 U6 Y: Q! A  法王等均觉如此怪事,岂能不看个究竟?当即别过忽必烈。随后赶去。0 U) ]; e" |5 x2 J' J
  奔行数里,来到一条溪边,只见那四人扛着周伯通上船,两人扳桨,溯溪上行。众人沿岸追赶,追了里许,见溪中有艘小舟,当即入舟。马光佐力大,扳桨而划,顷刻间追近数丈。但溪流曲折,转了几个弯,忽然不见了前舟的影踪。8 S; w% f  d- v! f
  尼摩星从舟中跃起,登上山崖,霎时间犹如猿猴般爬上十余丈,四下眺望,只见绿衫人所乘小舟已划入西首一条极窄的溪水之中。溪水入口处有一大丛树木遮住,若非登高俯视,真不知这深谷之中居然别有洞天。他跃回舟中,指明了方向,众人急忙倒转船头,划向来路,从那树丛中划了进去。溪洞山石离水面不过三尺,众人须得横卧舱中,小舟始能划入。划了一阵,但见两边山峰壁立,抬头望天,只余一线。山青水碧,景色极尽清幽,只是四下里寂无声息,隐隐透着凶险,又划出三四里,溪心忽有九块大石迎面耸立,犹如屏凤一般,挡住了来船去路。
. p7 F: Z  j! |  马光佐首先叫起来:“糟啦,糟啦,这船没法划了。”潇湘子阴恻恻的道:“你一身牛力,将船提了过去罢。”马光佐怒道:“我可没这般大力,除非你僵尸来使妖法。”
' w, r/ Y5 i6 Q, n3 [  金轮法王当二人争吵之先,早自寻思:”那小舟如何过得这九个石屏风?”听了二人之言,说道:”凭一人之力,任谁都拔不起这船,咱们六人合力,那就成了。杨兄弟、尹兄和我三人一面,尼兄、潇湘兄、马兄三位一面,六人合力齐施如何?”
- b# W& `6 t& G8 ^  众人同声叫好,依着他的分派,六人分站两旁,各自在山石上寻到了坚稳立足之处,好在那溪极是窄狭,六人站立两旁,伸出手来足够握到船边。
" T9 E6 q/ l, R# h: ]" y4 g& q  法王叫一声:“起!”六人同时用力。六人中只杨过与尹克西力气较小,其余四人都是力兼数人,马光佐尤具神力,只听得波的一声,小舟离开水面,已越过了那九块大石组成的石屏。! X6 I# }# J. C, m
  众人跃回船头,一齐抚掌大笑。这六人本来勾心斗角,相互间颇存敌意,但经此一番齐心合力,自然而然的亲密了几分。
$ O1 |. n: ], Z" N3 w. _  潇湘子道:“我们六人的功夫虽然不怎么样,在武林中总也挨得上是一流好手,六人合力抬一艘小船,原也算不了难事,可是……”尼摩星抢着道:“四个绿衫子的男的女的,武功胡里胡涂的,小船抬得过大石的?”六人中倒有五人早在暗暗诧异,只有马光佐却在思索他说“武功胡里胡涂的”是甚么意思。尼摩星道:“他们的船小的,人的……人的……四个人……也少的。% Z! |$ f/ z$ M
  四个人能够这么……这么干的,力气也就……就好的。”尹克西道:“那三个男子也还罢了,另一个娇滴滴的十六八岁大姑娘,决计无此本事,这大石中必是另有机关,咱们一时猜想不透罢了。”3 }! i  T; D' _, k0 \( Z5 v
  法王微微一笑,说道:“人不可以貌相,如我们这位杨兄弟,他小小年纪,却是身负绝顶武功,若非我们亲眼得见,谁又信来?”杨过谦道:“小弟未学后进,有何足道?但那四个绿衫人居然能将周伯通绑缚而去,自是有过人之处。”他口中谦逊,但说话之间己与潇湘子等一流名家称兄道弟。众人亲见他以一指之力接了周伯通的飞盘,均已不轻视于他,听他这番话说得有理,都纷纷猜测起来。. Z+ n8 L/ J! G. Q
  这六人中杨过年幼,法王、马光佐、尼摩星三人向在西域。潇湘子荒山独修,素不与外人交往,只尹克西于中原武林的门派、人物、武功、轶事,所知甚是广博,但对这四个绿衣男女的来历却也是想不起半点端倪。说话之间,己划到小溪尽头,六人弃舟登陆,沿着小径向深谷中行去。2 w' X- p9 c* |
  山径只有一条,倒不会行错,只是山径越行越高,也越是崎岖,天色渐黑,仍不见那四个绿衫人的影踪。正感焦躁,忽见远处有几堆火光,众人大喜,均想:“这荒山穷谷之中,有火光自有人家,除了那几个绿衣人之外,常人也决不会住在如此险峻之地。”当下发足向前奔去,心知身入险地,各自戒备。但各人过去都曾独闯江湖,多历凶险,此时六大高手并肩入山,天下有谁挡得?是以虽存戒心,却无惧意。+ S7 Z. F7 u# S) b! @3 m' R* E
  行不多时,到了山峰顶上一处平旷之地,只见一个极大的火堆熊熊而燃,再走近数十丈,火光下已看得明白,火堆之后有座石屋。
0 J' {, h1 {9 U" U! C- l0 l' t4 u  尼摩星大声叫道:“喂,喂,有客人来的!你们快出来的。”石屋门缓缓打开,出来四人,三男一女,正是日间擒拿周伯通的绿衫人。四人躬身行礼,右首一人道:“贵客远来,未克相迎,实感歉仄。”法王道:“好说,好说。”那人道:“列位请进。”7 _* ]1 V! f7 M2 f
  金轮法王等六人走进石屋,只见屋内空荡荡地,除几张桌椅之外一无陈设。四个绿衫男女跟着入内,坐在主位。当先一人道:“不敢请问六位高姓大名。”尹克西最擅言词,笑吟吟的将五人身份说了,最后说道:“在下名叫尹克西,是个波斯胡人,我的本事除了吃饭,就是识得些珠玉宝物,可不像这几位那样个个身负绝艺。”$ m8 n' v' g6 l2 @/ i2 a
  那绿衫人道:“敝处荒僻得紧,从无外人到访,今日贵客降临,幸何如之。却不知六位有何贵干?”尹克西笑道:“我们见四位将那老顽童周伯通捉拿来此,好奇心起,是以过来瞧瞧。贵处景色幽雅,令人大开眼界,实是不虚此行。”
5 j2 |$ ~; v5 n# G  第一个绿衫人道:“那捣乱的老头几姓周么?也不在了他叫做老顽童。”. a* h* Z4 r+ |
  说着恨恨不已。第二个绿衫人道:”各位和他是一路的么?”法王接口道:“我们和他也是今日初会,说不上有甚交情。”4 v8 h. u7 e3 J* f( h4 b
  第一个绿衫人道:“那老顽童闯进谷来,蛮不讲理的大肆捣乱。”法王问道:“他捣乱了甚么?当真是如各位所说,又是撕书,又放火烧屋?”那绿衫人道:“可不是吗?晚辈奉家师之命,看守丹炉,不知那老头儿怎地闯进丹房,跟我胡说八道个没完没了,又说要讲故事啦,又要我跟他打赌翻筋斗啦,疯不像疯,癫不像癫。那丹炉正烧到紧急的当口,我无法离身逐他,只好当作没听见,哪知他突然飞起一腿,将一炉丹药踢翻了。再要采全这炉丹药的药材,唉,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说着气愤之情见于颜色。+ ]$ g7 q, m6 c4 |
  杨过笑道:“他还怪你不理他,说你的不对,是不是?”那绿衫少女道:“一点儿也不错。我在芝房中听得丹房大闹,知道出了岔儿,刚想过去察看,这怪老头儿已闪身进来,一伸手,就将一株四百多年的灵芝折成两截。”杨过见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肤色极白,娇嫩异常,眼神清澈,嘴边有粒小小黑痣,便道:“那老顽童当真胡闹得紧,一株灵芝长到了四百多年,那自是十分珍异之物。”那少女叹道:“我爹爹原定在新婚之日和我继母分服,哪知却给老顽童毁了,我爹爹大发雷霆,那也不在话下。那老顽童折断了灵芝,放入怀内,说甚么也不肯还我,只是哈哈大笑,我又没得罪他,不知为甚么这般无缘无故的来跟我为难。”说着眼眶儿红红的,甚感委屈,杨过心道:“老顽童毫没来由的欺侮这位姑娘,那可不该。”; `! A2 U* g0 [% i% q
  尹克西道:“请问令尊名号。我们无意闯入,连主人的姓名也不知,实是礼数有亏。”那少女迟疑未答。第一个绿衫人道:“未得谷主允可,不便奉告,须请贵客原谅。”) G8 m. u1 E5 N) \
  杨过寻思:“这些人隐居荒谷,行迹如此诡秘,原不肯向外人泄露身份。”
7 @! A. t" K0 I# D; L  问道:“那老顽童抢了灵芝去,后来又怎样了?”
" {. E. [/ B* b+ l: V* Y) X  第三个绿衣人道:“这姓周的在丹房、芝房中居然胡闹得还嫌不够,又冲进书房来,抢到一本书便看。在下职责所在,不得不出手拦阻,他却说:‘这些骗小孩子的玩意儿,有甚么大不了!’竟一口气撕毁了三本道书。这时大师兄、二师兄和师妹一齐赶到了。我们四人合力,仍是拦他不住。”法王微微一笑,说道:“这老顽童性子希奇古怪,武功可着实了得,原是不易拦他得住。”1 z% R8 x8 x- l& \# a1 g4 w
  第二个绿衫人道,“他闹了丹房、芝房、书房,仍是不放过剑房,他踏进室门,就大发脾气,说剑房内兵刃……兵刃太多,东挂西摆,险些儿刺伤了他,当即放了一把火,将剑房壁上的书画尽数烧毁。我们忙着救火,终于给他乘虚逃脱。我们一想这事可不得了,于是追出谷去,将他擒回,交由谷主发落。”, x) ?: [) p& r. F* {
  杨过道:“不知谷主如何处置,但盼别伤他性命才好。”第三个绿衫人道:“家师新婚在即,倒也不会轻易杀人。但若这老儿仍是胡言乱道,尽说些不中听的言语来得罪家师,那是他自讨苦吃,可怨不得人。”
9 S2 K% t% ~& m  j$ U2 V3 t  j  尹克西笑道:“那老顽童不知为何故意来跟尊师为难?我瞧他虽然顽皮,脾气却似乎不坏。”绿衫少女道:“他说我爹爹年纪这么大啦,还娶……”
+ Y) y' O  M: w2 ^  那大师兄突然接口道:“这老顽童说话傻里傻气,当得甚么准?各位远道而来,定然饿了,待晚辈奉饭。”马光佐大叫:“妙极,妙极!”登时容光焕发。
+ _5 [  Y4 y2 Z) J) p, Y  四个绿衫人入厨端饭取菜,一会儿开出席来,四大盆菜青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黄的是豆芽,黑的是冬菰,竟然没有一样荤腥。马光佐生下来不到三个月,吃饭便是无肉不欢,面前这四大盆素菜连油星也不见半点,不禁大失所望。第一个绿衫人道:“我们谷中摒绝荤腥,须请贵客原谅。请用饭罢。”说着拿出一个大瓷瓶,在各人面前碗中倒满了清澈澄净的一碗白水。马光佐心想:“既无肉吃,多喝几碗酒也是好的。”举碗骨部骨都喝了两口,只觉淡而无味,却是清水,大嚷起来:“主人家忒煞小气,连酒也没一口。”
: s9 \$ L) G& F  第一个绿衫人道:“谷中不许动用酒浆,这是数百年未的祖训,须请贵客原谅,”那绿衫女郎道:“我们也只在书本子上曾见到‘美酒’两字,到底美酒是怎么的样儿,可从来没见过。书上说酒能乱性,想来也不是甚么好东西。”9 S! d: C, G9 c& Z4 O
  法王、尹克西等眼见这四个绿衫男女年纪不大,言行却如此迂腐拘谨,而且自与他们说话以来,从未见四人中有哪一个脸上露过一丝笑容,虽非面目可憎,可实是言语无味。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各人不再说话,低头吃饭。四个绿衫人也即退出,不再进来。
$ ^$ P6 N) t2 m: }  用饭即毕,马光佐嚷着要乘夜归去。但其余五人服见谷中处处透着诡异,好奇心起,均盼查明究竟。尹克西劝道:“马兄。咱们既来此间,明日还须见见谷主,怎能就此回去?”马光佐嚷道:“没酒没肉,这不是存心折磨人么?这日子我是半天也不能过的。”潇湘子板着脸道:“大伙儿说不去,你一个人吵些甚么?”马光佐见他僵尸一般的相貌,一直暗自害怕,听他这么一说,不敢再作声了。2 S! B% ]" L& R2 b/ p+ E' f
  当晚六人就在石屋中安睡,地下只是几张草席。只觉这谷中一切全是十分的不近人情,直比寺庙还更严谨无聊,庙中和尚虽然吃素,却也不会如此对人冷冰冰的始终不露笑容。只有杨过住惯了古墓、对惯了冷若冰霜的小龙女,却是丝毫不以为意。2 D7 R/ G7 x+ C
  尼摩星气愤愤的道:“老顽童拆屋放火,大大好的!”此言一出,马光佐登时大有同感,大声喝彩。尼摩星道:“金轮老兄,你是我们六个头脑的,你说这谷主是甚么路道?是好人还是不好的?明儿咱们给他客气客气呢,还是打他个落花……落花甚么水的?”法王道:“这谷主的路数,我和诸位一般,也是难以捉摸,明日见机行事便了。”尹克西低声道:“这四个绿衫弟子武功不弱,谷中自然更有高手,大家务须小心在意,只要稍有疏忽,六人一齐陷身此处,那就不妙之极了。”' o! h. g: \/ y: ]+ Y
  马光佐还在唠唠叨叨的诉说饭菜难以下咽,没将他一句话听在耳中。杨过道:“你明日不小心,给他们抓住了关一辈子,整日价喂你清水白饭,青菜豆腐,只怕连你肚里的蛔虫也要气死了……”马光佐大吃一惊,忙道:“好兄弟,我听,我听。”
3 B0 Z) p% P6 {. i( _  这一晚众人身处险地,都是睡得不大安稳,只有马光佐却鼾声如雷,有时梦中大叫:“来,来!干杯!这块牛肉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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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26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x2 N7 }1 ~8 p
第十七回 绝情幽谷
7 }8 |& Y  r' B% {3 u  次晨杨过醒来,走出石屋。昨晚黑暗中没看得清楚,原来四周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一路上已是风物佳胜,此处更是个罕见的美景之地。信步而行,只见路旁仙鹤三二、白鹿成群,松鼠小兔,尽是见人不惊。' |% D8 ]. a8 u
  转了两个弯,那绿衫少女正在道旁摘花,见他过去,招呼道;“阁下起得好早,请用早餐罢。”说着在树上摘下两朵花,递给了他。
: N3 L! u! }' `  杨过接过花来,心中嘀咕:“难道花儿也吃得的?”却见那女郎将花瓣一瓣瓣的摘下送入口中,于是学她的样,也吃了几瓣,入口香甜,芳甘似蜜,更微有醺醺然的酒气,正感心神俱畅,但嚼了几下,却有一股苦涩的味道,要待吐出,似觉不舍,要吞入肚内,又有点难以下咽。他细看花树,见枝叶上生满小刺,花瓣的颜色却是娇艳无比,似芙蓉而更香,如山茶而增艳,问道:“这是甚么花?我从来没见过。”那女郎道:“这叫做情花,听说世上并不多见。你说好吃么?”4 P* R2 ]  s/ `9 a
  杨过道:“上口极甜,后来却苦了。这花叫做情花?名字倒也别致。”! M9 p/ i* d: e& \1 d
  说着伸手去又摘花。那女郎道:“留神!树上有刺,别碰上了!”杨过避开枝上尖刺,落手甚是小心,岂知花朵背后又隐藏着小刺,还是将手指刺损了。
! I& l6 F; c! ]8 b3 t  o- a  那女郎道:“这谷叫做‘绝情谷’,偏偏长着这许多情花。”杨过道:“为甚么叫绝情谷?这名字确是……确是不凡。”那女郎摇头道:“我也不知甚么意思。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名字,爹爹或者知道来历。”
6 O9 l+ \1 p# U  二人说着话,井肩而行。杨过鼻中闻到一阵阵的花香,又见道旁白兔、小鹿来去奔跃,甚是可爱,说不出的心旷神怡,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小龙女来,“倘若身旁陪我同行的是我姑姑,我真愿永远往在这儿,再不出谷去了。”9 Q8 J& A: B* o; H  L; i2 G
  刚想到此处,手指上刺损处突然剧痛,伤口微细,痛楚竟然厉害之极,宛如胸口蓦地里给人用大铁锤猛击一下,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忙将手指放在口中吮吸。# D% R5 f4 i+ ?" A
  那女郎淡淡的道:”想到你意中人了,是不是?”杨过给她猜中心事,脸上一红,奇道:“咦,你怎知道?”女郎道:“身上若给情花的小刺刺痛了,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动相思之念,否则苦楚难当。”杨过大奇,道:“天下竟有这等怪事?”女郎道:“我爹爹说道:情之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小心万分,也不免为其所伤。多半因为这花儿有这几般特色,人们才给它取上这个名儿。”
: j7 N/ p1 c8 ], T& o! W0 x$ K  杨过问道:“那干么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不能……相思动情?”那女郎道:“爹爹说道:情花的刺上有毒。大凡一人动了情欲之念,不但血行加速,而且血中生出一些不知甚么的物事来。情花刺上之毒平时于人无害,但一遇上血中这些物事,立时使人痛不可当。”杨过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将信将疑。2 J4 Y; F3 G1 W# v
  两人缓步走到山阳,此处阳光照耀,地气和暖,情花开放得早,这时已结了果实。但见果子或青或红,有的青红相杂。还生着茸茸细毛,就如毛虫一般。杨过道:“那情花何等美丽,结的果实却这么难看。”女郎道:“情花的果实是吃不得的,有的酸,有的辣,有的更加臭气难闻,中人欲呕。”
) \/ Y1 ?+ z, V$ d' f  杨过一笑,道:“难道就没甜如蜜糖的么?”那女郎向他望了一眼,说道:”有是有的,只是从果子的外皮上却瞧不出来,有些长得极丑怪的.昧道倒甜.可是难看的又未必一定甜,只有亲口试了才知。十个果子九个苦,因此大家从来不去吃它。”杨过心想:”她说的虽是情花,却似是在比喻男女之情。难道相思的情味初时虽甜,到后来必定苦涩么?难道一对男女倾心相爱,到头来定是丑多美少吗?难道我这般苦苦的念着姑姑,将来……”) v& f0 T7 ]" ~
  他一想到小龙女,突然手指上又是几下剧痛,不禁右臂大抖了几下,才知那女郎所说果然不虚。那女郎见了他这等模样。嘴角微微一动,似乎要笑,却又忍住。这时朝阳斜射在她脸上。只见她眉目清雅,肤色白里泛红,甚是娇美。杨过笑道:“我曾听人说故事,古时有一个甚么园王,烧烽火戏弄诸侯,送掉了大好江山,不过为求一个绝代佳人之一笑。可见一笑之难得,原是古今相同的。”那女郎给杨过这么一逗,再也忍耐不住,格格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E2 p, Q+ Z: V4 H  F& e/ T
  杨过见她一直冷冰冰的,心存三分忌惮,此时这么一笑,二人之间的生分隔阂登时去了大半。杨过又道:“世上皆知美人一笑的难得,说甚么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其实美人另有一样,比笑更是难得。”那女郎睁大了眼睛,问道:”那是甚么?”杨过道:“那便是美人的名字了。见上美人一面已是极大的缘份,要见她嫣然一笑,那便须祖宗积德,自己还得修行三世……”1 q- M5 H& P6 C& Z. C) I" D
  他话未说完,女郎又已格格笑了起来。杨过仍是一本正经的道:“至于要美人亲口吐露芳名,那真须祖宗十八代广积阴功了。”: L& |- P0 q$ X( [  b; W
  那女郎道,“我不是甚么美人,这谷中从来没一人说过我美,你又何必取笑?”杨过长叹一声,道:“唉,怪不得这山谷叫做绝情谷。但依我之见,还是改一个名字的好。”那女郎道:“改甚么名字?”杨过道:“应该称作盲人谷。”女郎奇道,“为甚么?”杨过道:“你这么美丽,他们却不称赞你,这谷中所居的不都是瞎子么?”
# z! J# t* S+ z' P$ w  那女郎又是格格娇笑。其实她容貌虽也算得上等,但与小龙女相比固然远为不及,较之程英之柔、陆无双之俏,似乎微见逊色,只是她秀雅脱俗,自有一般清灵之气。她一生之中确是无人赞过她美貌,因她门中所习功夫近乎禅门,各人相见时都是冷冰冰的不动声色,旁人心中纵然觉她甚美,决无哪一个胆敢宣之于口。今日忽遇杨过,此人却生性跳脱,越是见她端严自持,越是要逗她除却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情神态。她听了杨过之言,心中喜欢,笑道:“只怕你自己才是瞎子,将一个丑八怪看作了美人。”
& |' E1 I. C! y1 d0 o$ W4 k  杨过板着脸道:“我看错了也说不定。不过这谷中要太平无事,你原是笑不得的。”那女郎奇道:“为甚么?”杨过道:“古人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其实是写了个别字。这个别字非国土之国,该当是山谷之谷。”1 D! B6 v, B% l* W6 ]7 ?9 q: ]/ e% M
  那女郎微微弯腰,笑道:“多谢你,别再逗我了,好不好?”杨过见她腰肢袅娜,上身微颤,心中不禁一动,岂知这一动心不打紧,手指尖上却又一阵剧痛。* ?8 {6 m5 K/ [0 Z. s: l# y
  那女郎见他连连挥动手指,微感不快,嗔道:“我跟你说话儿,你却去思念你的意中人。”杨过道:“冤枉啊冤枉,我为你手指疼痛,你却来怪我。”8 i# }" o, `4 l2 b9 h; P2 p3 h
  那女郎满脸飞红,突然发足急奔。
- l2 B2 a2 A, v8 h  {6 l  杨过一言出口,心中已是懊悔:“我既一心一意向着姑姑,这不规不矩的坏脾气却何以始终不改?杨过啊杨过,你这小坏蛋可别再胡说八道了。”; o; {) ?( M% D6 d$ r' N6 B% e
  他天性中实带了父亲的三分轻薄无赖,虽然并无歹意,但和每个少女调笑几句,招惹一下,害得人家意乱情迷,却是他心之所喜。& L+ K% ^+ x- M
  那女郎奔出数丈,忽地停住,站在一株情花树下面,垂下了头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回过头来,微笑道:“若是一个丑八怪把名字跟你说了,那定是你祖宗十八代坏事做得太多,以致贻祸子孙了。”杨过走近身去,笑道:“你偏生爱说反面话儿。我祖宗十八代做了这许多好事,到我身上,总该好有好报罢。”这几句话还是在赞对方之美。她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说便跟你说了,你可不许跟第二个说,更不许在旁人面前叫我。”杨过伸了伸舌头道:“唐突美人,我不怕绝子绝孙么?”
$ k' z+ x: T+ u: y  那女郎又是嫣然一笑,道:“我爹爹复姓公孙……”她总是不肯直说己名,要绕个弯儿。杨过插嘴道:“但不知姑娘姓甚么?”那女郎抿嘴笑道:“那我可不知道啦。我爹爹曾给他的独生女儿取个名字,叫做绿萼。”杨过赞道:“果然名字跟人一样美。”1 }+ ^$ o  G& z# K
  公孙绿萼将姓名跟杨过说了,跟他又亲密了几分,道:“待会儿爹爹要请你相见,你可不许对我笑。”杨过道:“笑了便怎地?”公孙绿萼叹道:“唉,若是他知道我对你笑过,又知我将名字跟你说了,真不知会怎样罚我呢?”杨过道:“也没听见过这样严厉的父亲,女儿对人笑一下也不行。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难道他就不爱惜么?”3 X& ?3 c$ L, D- J. }; l
  公孙绿暮听他如此说,不禁眼眶一红,道:“从前爹爹是很爱惜我的,但自我六岁那年妈妈死后,爹爹就对我越来越严厉了。他娶了我新妈妈之后,不知还会对我怎样?”说着流下了两滴泪水。杨过安慰道,“你爹爹婚后心中高兴,定是待你更加好些。”绿萼摇头道:“我宁可他待我更凶些,也别娶新妈妈。”3 T/ }3 y4 {# Y+ S* q# ^, j' I
  杨过父母早死,对这般心情不大了然,有意要逗她开心,道:“你新妈妈一定没你一半美。”绿萼忙道:“你偏说错了,我这新妈妈才真是美人儿呢。爹爹可为她……为她……昨儿我们把那姓周的老头儿捉了来,若不是爹爹忙着安排婚事,决不会再让这老顽童逃走。”杨过又惊又喜,问道:“老顽童又逃走了?”绿萼秀眉微蹙,道:“可不是吗?”
0 p# n, O! ?( U% z% Y9 k7 A7 X  二人说了一阵子,朝阳渐渐升高。绿萼暮地惊觉,道:“你快回去罢,别让师兄们撞见我们在一起说话,去禀告我爹爹。”杨过对她处境油然而生相怜之意,伸左手握住了她手,右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意示安慰。
' i2 P0 C5 R% x- p  公孙绿萼眼中露出感激之色,低下头来,突然满脸红晕。杨过生怕想到小龙女,手指又痛,快步回到所居的石屋。( v  y0 G7 ~, J& N/ L
  他尚未进门,就听得马光佐大叫大嚷,埋怨清水青莱怎能果腹,又说这些苦不苦、甜不甜的花瓣也叫人吃,那不是谋财害命么?尹克西笑道:“马兄,你身上有甚么宝贝,当真得好好收起,我瞧这谷主哪,有点儿不怀好意。”( ^, k. ^' R) x8 p$ I/ |
  马光佐不知他是取笑。连连点头称是。杨过走进屋去,只见石桌上堆了几盘情花的花瓣,人人部吃得愁眉苦脸,想起连金轮法王这大和向也受情花之累,不禁暗暗好笑。9 ^0 T9 ?  a" B# Q- N
  他拿起水杯来喝了两口,只听门外脚步声响,走进一个绿衫人未,拱手躬身,说道:“谷主有请六位贵客相见。”5 y5 f* k) G: D: |3 Y
  法王、尼摩星等人均是一派宗师,不论到甚么处所,主人总是亲自远迎,连大蒙古国四王子忽必烈也是礼敬有加,却不道来到这深山幽谷之中,主人却如此大刺刺的无礼相待,各人都是心头有气,均想:“待会儿见到这鸟谷主,可要他知道我的厉害。”0 \7 r# Y/ @, H5 q) o; u
  六人随着那绿衫人向山后走去,行出里许,忽见迎面绿油油的好大一片竹林。北方竹子极少,这般大的一片竹林更是罕见。七人在绿竹莫中穿过,闻到一阵阵淡淡花香,登觉烦俗尽消,穿过竹林,突然一阵清香涌至,眼前无边无际的全是水仙花。原来地下是浅浅的一片水塘,深不逾尺,种满了水仙。这花也是南方之物,不知何以竟会在关洛之间的山顶出现?法王心想:“必是这山峰下生有温泉之类,以致地气奇暖。”
4 d+ A. E+ M7 D/ F6 K  水塘中每隔四五尺便是一个木桩,引路的绿衫人身形微晃,纵跃踏桩而过。六人依样而为,只有马光佐身躯笨重,轻功又差,跨步虽大,却不能一跨便四五尺,踏倒了几根木桩之后,索性涉水而过。- f  O7 F% J2 ]* j) s3 |1 o2 _
  青石板路尽处,遥见山阴有座极大石屋。七人走近,只见两名绿衫憧几手执拂尘,站在门前。一个僮儿进去禀报,另一个便开门迎客。杨过心道:“不知谷主是否出门迎接?”思念未定,石屋中出来一个身穿绿袍的长须老者。4 w1 @% ]" K9 H0 H
  这老者身材极矮,不逾四尺,五岳朝天,相貌清奇,最奇的是一丛胡子直垂至地,身穿墨绿色布袍,腰束绿色草绳,形貌极是古怪。杨过心道:“这谷主这等怪模怪样,生的女儿却美。”那老者向六人深深打躬,说道:“贵客光临,幸何如之,请入内奉茶。”+ V: A" B8 t) P
  马光佐听到这个“茶”字,眉头深皱,大声道,“喝茶么!甚么地方没茶了?又何必定要到这里来?”长须老者不明其意,向他望了一眼,躬身让客。: d" _) ]$ X# N' D
  尼摩星心想:“我是矮子,这里的谷主却比我更矮。矮是你矮,武功却是看谁强。”他抢前先行,伸出手去,笑道:“幸会,幸会。”拉住了老头的手,随即手上使劲。余人一见两人伸手相握,各自让开几步,要知两大高手较劲,非同小可。
6 P& R. A. C6 |; U9 P  尼摩星手上先使两分劲,只觉对方既不还击,亦不抗拒,微感奇怪,又加了两分劲,但觉手中似乎握着一段硬木。他跟着再加两分劲,那老者脸上微微闪过一阵绿气,那只手仍似木头一般僵直。尼摩呈大感诧异,最后几分劲不敢再使将出来,生怕全力施为之际,对方突然反击,自己抵挡不注,当下哈哈一笑,放脱了他的手。
) m4 A. c! q( L1 ^  金轮法王走在第二,见了尼摩星的情状,知他没能试出那老者的深浅,心想对方虚实不明,自己不必妄自出手,当下双手合十,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潇湘子、尹克西二人鱼贯而入,更其次是马光佐。他见那老者长须垂地,十分奇特,他一早没吃过甚么东西,几朵情花只有越吃越饿,这时饥火与怒火交迸,进门时突然伸出大脚,往那老者长须上端去,一脚将他的须尖踏在足底。那老者不动声色,道:“贵客小心了。”马光佐另一只脚也踏到了他须上,道:“怎么?”那老者微一摇头,马光佐站立不稳,猛地里仰天一交摔倒。这样一个巨人摔将下来,实是一件大事。杨过走在最后,急忙抢上两步,伸掌在他屁股上一托,掌上发劲,将他庞大的身躯弹了进去。马光佐站桩立稳,双手摸着自己屁股发楞。& l0 [7 S5 F# l1 p% m, C0 D
  那老者恍若未见,请六人在大厅上西首坐下,朗声说道:“贵客已至,请谷主见客,”杨过等都是一惊:“原来这矮子并非谷主。”: \) b# D0 ]; r% m  h
  只见后堂转出十来个绿衫男女,在左边一字站开,公孙绿萼也在其内。, O; m- _2 @9 ^% a/ R1 i* _+ c- i
  又隔片刻,屏风后转出一人,向六人一揖,随随便便的坐在东首椅上。’那长须老者垂手站在他椅子之侧。瞧那人的气派,自然是谷主了。
* p* ?5 b7 c" B  那人四十五六岁年纪,面目英俊,举止满洒,只这么出厅来一揖一坐,便有轩轩高举之概,只是面皮蜡黄,容颜枯槁,不似身有绝高武功的模样。
# e6 l" m6 L, a% T  他一坐下,几个绿衣童子献上茶来。大厅内一切陈设均尚绿色,那谷主身上一件袍子却是崭新的宝蓝缎子,在万绿之中,显得甚是抢眼。
3 _  T7 K3 s" n" p; w  谷主袍袖一拂,端起茶碗,道:“贵客请用茶。”马光佐见一碗茶冷冰冰的,水面上漂浮着两三片茶叶,想见其淡无比,发作道:“主人哪,你肉不舍得吃,茶也不舍得喝,无怪满脸病容了。”那谷主皮肉不动,喝了一口茶,说道:“本谷数百年来一直茹素。”马光佐道:“那有甚么好处?可是能长生不老么?”谷主道:“自敝祖上于唐玄宗时迁未谷中隐居,茹素之戒,子孙从不敢破。”( y; S" D' e( F0 o
  金轮法王拱手道:“原来尊府自天宝年间便已迁来此处,真是世泽绵长了。”谷主拱手道:“不敢。”
# t3 R1 S5 F4 u  潇湘子突然怪声怪气的道:“那你祖宗见过杨贵妃么?”这声音异常奇特。尼摩星、尹克西等听惯了他说话,均觉有异,部转头向他脸上瞧去。一看之下,更是吓了一跳,只见他脸容忽地全然改变,他本来生就一张僵尸脸,这时显得更加诡异。法王、尼摩星等心下暗自忌惮,均想:“原来此人的内功竟然如此厉害,连容貌也全变了。他暗自运功,是要立时发难,对这谷主一显颜色么?”各人想到此处,各自戒备。
% k8 P  O9 |0 z1 Y6 s, N+ X" l  只听谷主答道:“敝姓始迁祖当年确是在唐玄宗朝上为官,后见杨国忠混乱朝政,这才愤而隐居。”满湘子咕咕一笑,说道:“那你祖宗一定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了。”
/ |$ Z/ m& t& \7 C6 R  此言一出,大厅上人人变色。这句话自是向谷主下了战书,顷刻间就要动手。法王等都觉诧异:“这潇湘子本来极为阴险,诸事都让旁人去挡头阵,今日怎地如此奋勇当先?”8 B4 }$ r7 {  E
  那谷主并不理睬,向站在身后的长须老头一拂手。那老者大声道:“谷主敬你们是客,以礼相待,如何恁地胡说?”+ L) T$ W7 M! K" t0 e& {
  潇湘子又是咕咕一笑,怪声怪气的道:“你们老祖宗当年非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不可,倘若没喝过,我把头割下来给你。”马光佐大感奇怪,问道:“潇湘兄,你怎知道?难道你当日一起喝了?”潇湘子哈哈大笑,声音又是一变,说道:“要不是喝洗脚水喝反了胃,怎么不吃荤腥?”马光佐鼓掌大笑,叫道:“对了,对了,定是这个道理。”
% V# ?( O6 V3 J" V  法王等却眉头深皱,均觉潇湘子此言未免过火,想各人饮食自有习性,如何拿来取笑?何况六人深入谷中,眼见对方决非善类,就算动手较量,也该留下余地为是。
$ t$ N2 K, s  N' k8 J; G  那长须老头再也忍耐不住,走到厅心,说道:“潇湘先生,我们谷中可没得罪你啊。阁下既然定要伸手较量,就清下场。”潇湘子道:“好!”只见他连人带椅跃过身前桌子,登的一声,坐在厅心,叫道:“长胡子老头,你叫甚么名字?你知道我名字。我可不知道你的,动起手来太不公平。这个眼前亏我是万万吃不起的。”这几句话似通非通,那长须老人更增怒气,只是他见潇湘子连椅飞跃这手功夭飘逸灵动,非同凡俗,戒心却又深了一层。9 }) w1 T6 _$ @2 o; Y
  那谷主道:“你跟他说罢,不打紧。”
& [9 j" o) h  G! p8 R  长须老人道:“好,我姓樊,名叫一翁,请站起来赐招罢。”潇湘子道:“你使甚么兵器,先取出来给我瞧瞧。”樊一翁道:“你要比兵刃?那也好。”' L3 j* u1 n0 c( C
  右足在地下一顿,叫道:“取来!”两名绿衣童子奔入内室,出来时肩头扛了一根长约一丈一尺的龙头钢杖。杨过等都是一惊:“如此长大沉重的兵刃,这矮子如何使用?”只见潇湘子理也不理,从长袍底下取出一柄极大的剪刀,说道:“你可知道这剪刀用来干甚么的?”
, t, {0 g$ i# m  q  众人见了这把大剪刀不过觉得希奇,杨过却是大吃一惊,他也不用伸手到衣囊中去摸,背脊微微一挺,便察觉囊中大剪刀已然失去,心想:“这大剪刀是冯铁匠给我打的,原本要用以剪断李莫愁的拂尘,怎么这僵尸竟在夜中偷偷摸了去,我可半点也没知觉?”, w- L! v+ a4 d6 {' n
  樊一翁接过钢杖,在地下一顿。石屋大厅极是开阔,钢杖一顿之下,震出嗡嗡之声,加上四壁回音,实是声势非凡。. R. t- x' A2 Q; V; s* U+ P
  潇湘子右手拿起剪刀,手指尽力撑持,方能使剪刀开合, 叫道,“喂,矮胡子,你不知我这宝剪的名字,可要我教你?”樊一翁怒道:“你这般旁门左道的兵刃,能有甚么高雅名字了。”潇湘子哈哈大笑,道:“不错,名字确是不雅,这叫做狗毛剪。”杨过心下不快:“我好好一柄剪刀,谁要你给取这样一个难听名字。”只听潇湘子又道:“我早知这里有个长胡子怪物,因此去定造了这柄狗毛剪,用来剪你的胡子。”  Z" r  X4 V1 V$ |7 {5 P7 D/ s
  马光佐与尼摩星纵声大笑,尹克西与杨过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有金轮法王端严自持,和那谷主隔坐相对,两人竟似没有听见。
3 ?0 E" k. M- S  t7 d$ P  樊一翁提起钢杖,微微一摆,激起一股风声,说道:“我的胡子原嫌太长,你爱做剃头的待诏,那是再好也没有,请罢!”; A2 I3 W9 k& i- `
  潇湘子抬头望着大厅的横梁,呆呆出神,似乎全没听到他的说话,猛地里右臂闪电般向前伸出,喀的一响,大剪刀往他胡子上剪去。樊一翁万料不到他身坐椅子,竟会斗然发难,危急中不及闪避,钢杖急撑,身子向上跃起,一个筋斗翻高丈余,钢杖却仍是支在地下。潇湘子这一下发动极快,樊一翁也闪得甚是迅捷,这一剪一避,两位高手在一霎之间都露了上乘武功。但樊一翁终于吃亏在给对方攻了个措手不及,虽然让开了这一剪,还是有三茎胡子给剪刀尖头剪断了。1 E" _- `( q/ Z% z* o8 `7 h
  潇湘子甚是得意,左于提起胡子,张口一吹,三茎胡子向桌上自己那碗茶飞去,乒乓一声,茶碗落在地下打得粉碎。杨过等皆知潇湘子故弄玄虚,推落茶碗的只是他所吹的那一口劲气。马光佐却不明其理,只道三根胡子被他这么一吹,竟能生出恁大力量,大声叫道:”潇湘子,你的胡子好厉害啊!”. b5 M2 b8 `8 X) F" Y
  潇湘子哈哈一笑,剪刀一开一夹,叫道:“矮胡子,你想不想再试试我的狗毛剪?”
; I: k( E: B+ {% s* z# h5 g# m4 _7 ]4 W  众人见他虽然纵声长笑,脸上却是皮肉不动,越来越是惊异,心想:“内功练到上乘境界,原可喜怒不形于色,甚至无嗔无喜,但如他这般笑得极为喜欢,脸上却是阴森可怖,实是从所未见。”他脸色实在太过难看,众人只瞧上一眼,便即转头。
) j" e. t# k" g% \2 ~8 O7 x  樊一翁连遭戏弄,怒火大炽,向谷主躬身说道:“师父,弟子今日不能再以敬客之礼待人了。”杨过甚是奇怪:“这矮子年纪比谷主老得多,怎地称他师父?”那谷主微微点头,左手轻摆。樊一翁挥动钢杖,呼的一声,往潇湘子坐椅上横扫过去,他身子虽矮,却是神力惊人,这重逾百斤的钢杖挥将出来,风声甚是劲急。
" Q! r: ?! q. @+ L/ A  杨过等虽与潇湘子等同来,但他真正功夫到底如何,却也不甚了然,当下凝神观看二人拚斗,眼见那钢杖离椅脚不到半尺,潇湘子左臂垂下,竟然伸手去抓杖头,同时剪刀张开,又去剪对方长须。樊一翁怒极,心想:“你竟如此小觑于我!”脑袋一侧,长须甩开,钢杖却仍往他手上扫去,这一下正好击中他的手掌。众人“噫”的一声,同时站起,均想这一下潇湘子手掌定受重伤。樊一翁却感钢杖犹如击在水中,柔若无物,心知不妙,急忙收杖,哪知潇湘子手腕斗翻,己然抓注了杖头。
1 X) F4 }1 b! Y1 Z% c8 r# y  樊一翁只觉对方立即向里拉夺,当下将钢杖向前疾送,这一挺力道威猛,眼见潇湘子非离椅不可,不料他突然间又是连人带椅的跃起,向左一让,钢杖登时落空,但他手指却也不得不放开了杖头。樊一翁左手在头顶一转,钢杖打个圈子,往敌人头上挥击过去。潇湘子有意卖弄,连人带椅的跃高丈许,竟从钢杖之上越过。众人见这手功夫既奇特又轻捷,他虽身在椅中,实与空身无殊,都是不自禁的喝了一声采。
* H/ O& Y6 q2 q+ z  樊一翁见对手功夫如此高强,全神接战,将一根钢杖使得呼呼风响,心知要打中他身子大是不易,但若打碎他的坐椅,也是占了先着。哪知潇湘子的武功竟尔神出鬼没,右手剪刀忽张忽合,不往往他长胡子上招呼,左手却使出擒拿手法乘隙夺他钢杖。二人在大厅中翻翻滚滚,转瞬间斗了数十合,似乎是旗鼓相当,不分胜败,其实满湘子身不离椅,全不将对手放在眼里。
4 n  v9 ?; U& @0 E3 v4 t. z  法王等心中暗惊:“瞧不出这僵尸般的怪物,竟有这等了不起的手段?”
1 J% h0 U( k4 \7 O8 V, c. _  又斗数合,樊一翁的钢杖尽是着地横扫的招数,潇湘子连人带椅的纵跃闪避,只听椅脚忽上忽落,登登乱响,越来越快。谷主忽地叫道:“别打椅子,否则你对付不了。”樊一翁一怔,登时省悟:“他坐在椅上,我才勉强与他战成平手。若是他双脚着地,只怕用不了几招,我胡子就给他剪去。”6 J& C7 K7 j. v+ Q. b& C
  突然杖法一变,狂舞急挥,但见一团银光之中裹着个长胡子的绿袍矮子,银光之外却是个僵尸般的人形坐在椅中跳蹦不定,洵是罕见奇观。
: s( g; G" K* q  ~- i9 C+ S- J  那谷主瞧出潇湘子存心戏弄,再斗下去,樊一翁定要吃亏,当下缓步离席,说道:“一翁,你不是这位高人对手,退下罢。”樊一翁听到师父吩咐,大声答应:“是!”钢杖一挺,正要收招跃开,潇湘子叫道:“不行,不行!”4 U4 G" ^* s) G7 m
  身子离椅飞起,往他钢杖上直扑下去。只听喀喇一响,一张椅子登时被钢杖打得粉碎,杖身却已被潇湘子左手抓住,左足踏定,同时大剪张开,已将樊一翁颊下长须夹入刃口,只须剪刀一合,这丛美髯就不保了。0 D4 y$ ^1 d1 g9 P7 V; q
  哪知道樊一翁留下这把长长的胡子,其实是一件极厉害的软兵刃,用法与软鞭、云帚、链子锤是同一的路子,只见他脑袋微晃,胡子倒卷,早已脱出剪口,倒反过来卷住剪刀,脑袋向后一仰,一股大力将剪刀往上扯夺。潇湘子大叫:“啊哟,老矮子,你的胡子真是厉害,我潇湘子可服了你啦。”' y# e& W- x  \+ N' M" R
  一个长须缠住剪刀,一个左手抓注钢杖,一时纠缠不决。潇湘子哈哈大笑,只叫:“有趣,有趣!”
! h9 ?# u! \( z7 T  突然大门口灰影晃动,一条人影迅捷异常的抢将进来,双掌齐出,突往潇湘子背后推去。谷主喝道:“是谁?”眼见这一下偷袭又快又猛,势必得手,潇湘子左掌成杖回转,往敌人时底一托,立时便将他掌力化解了,那人怒道:“贼厮鸟,跟你挤个你死我活!”
4 b$ n: H) k$ U$ B  杨过等向他望去,惊奇不已,同声叫道:“潇湘子!”原来这进门偷袭的人却也是潇湘子。何以他一人化二?又何以他向自己的化身袭击?众人一时都是茫然不解。$ t7 w4 O9 W! `) Q
  再定神看时,与樊一翁纠缠的那人明明穿着潇湘子的服色,衣服鞋帽,半点不错,脸孔虽然也是僵尸一般,面目却与潇湘子原来的相貌全然不同。* O  p. U) `3 Y
  后来进厅那人面目是对了,却穿了谷中众人所服的绿衫绿裤,只见他双手犹如鸟爪,又向拿剪刀的潇湘子背心抓去,叫道:“施暗算的称甚么英雄好汉?”
" A) F8 N3 d. g' w2 W$ g  樊一翁斗见来了帮手,那人穿的虽是谷中服色,却非相识,微感惊讶,绰杖退在一边,但见两个僵尸一般的人砰砰嘭嘭,斗在一起。( Z" z2 r# o" e1 u
  杨过此刻早已猜到,持剪刀那人定是偷了自己的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又掉换了潇湘子的衣衫,混到大厅中来胡搅,只因潇湘子平时的面相就和死人一般,初时谁都没瞧出来。杨过虽然时戴人皮面具,但戴上之后的相貌如何,自己却是不知,程英戴了面具的模样他又不敢多看,竟破这人瞒过。他凝神看了片刻,认明了持剪刀那人的武功,叫道:“周伯通,还我的面具剪刀。”说着跃到厅心,伸手去夺他手中大剪。  w2 A+ A" _: F' o3 h
  原来此人正是周伯通。他一个没留神,给绝情谷的四弟子用渔网擒住。
* u, f' ?0 `; A% |, e  但他伸通广大,四人微一疏忽,立时破他破网逃出。他躲在山石之后,存心要在谷中闹个天翻地翟,邹见杨过等一行六人到来,到得晚问,他暗施偷袭,点了满湘子的穴道,将他移出石屋,除了他的衣服自行穿上。只囚他轻功了得,来去无踪,潇湘子固然在睡梦中着了他的道儿,连法王等也是浑然不觉。  f' m5 \( Y8 L* E
  周伯通换过衣服之后,回到石屋中在杨过身畔卧倒。顺手偷了他背囊中的剪刀与面具。次晨众人醒转,竟然均未发觉。
1 u! Q2 s% J5 z$ y3 ~. S  潇湘子穴道被点,忙运内力自通,但周伯通点穴的手法厉害,直至三个时辰之后,四肢方能运转如意。那时他身上只剩下贴肉的短衫小衣,自是恼怒已极,见到谷中一个绿衫子弟走过,立即将之打倒,换了他的衣裤鞋袜,赶到大石屋中来。只见一人穿了自己的衣服正与樊一翁恶斗,当真是怒不可遏,连挥双掌,恶狠狠的向他扑击。. @4 I  T, V% U: B0 O+ k- `9 ?
  周伯通见杨过上来抢夺剪刀,当即运起左右互搏之技,左掌忽伸忽缩,对付杨过,右手剪子或开或合,却将潇湘子逼得不敢近身。那大剪刀张开来时,剪刃之间相距二尺来长,若是给他夹中头颈,收劲一合,一个脑袋登时就得和脖子分了家潇湘子虽然狂怒,却也不敢轻率冒进。- o% ]& E* F) `& ]4 k
  公孙谷主当见周伯通与樊一翁相斗之时,已是暗中惊佩,待见他双手分斗二人,宛然便是一人化身为二一般,自己所学的一门阴阳双刃功大与此略有相似之处,可怎能当真如他这般一心二用?又见潇湘子双爪如铁,出招狠辣,杨过却是风仪闲雅,姿形端丽.举手投足间飘飘有出尘之想,寻思:“天下之人,能人辈出。两个老儿固然了得,这少年功力虽浅,身法拳脚却也秀气得紧。”当下朗声说道:”三位且请住手。”
7 G. x) E# E9 |0 |5 |0 i) N  杨过与潇湘子同时向后跃开,周伯通拉下人皮面具,连剪刀向杨过掷去,叫道:“玩得够了,我去也!”双足一登,疾往梁上窜去。5 z# P" h6 p; P- Z$ [( E
  谷中弟子见他露出本来面目,无不哗然。公孙绿萼叫道:“爹爹,便是这老头儿!”周伯通横骑梁上,哈哈大笑,屋梁离地有三丈来高,厅中虽然好手甚多,但要这般一跃而上,却均自愧不能。樊一翁是绝情谷的掌门大弟子,年纪还大过谷主,谷中除谷主之外数他武功第一,今日连遭周伯通戏弄,如何不怒?他身子矮小,精干攀援之术,身形纵起,已抱住了柱子,犹似猿猴般爬了上去。周伯通最爱有人与他胡闹,眼见樊一翁爬上凑趣,正是投其所好,不等他爬到梁上,已伸出手来相接。
( H8 k  Y& B. D; o  樊一翁哪知他存的是好心,见他右手伸出,便伸指直戳他腕上“大陵穴”。
, S$ b7 w8 A$ E# H- O  周伯通手腕上微有知觉,立即闭住穴道,放松肌肉。樊一翁这一指犹如戳在棉花之中,急忙缩手,周伯通手掌疾翻,在他手背上拍的打了一下,声音极是清脆,叫道:“一箩麦,二箩麦,哥哥弟弟拍大麦!”樊一翁怒极,脑袋一晃,长须向他胸口疾甩过去。周怕通听得风声劲急,左足一撑,身子荡开,左手攀住横梁,全身悬空,就以打秋千般来回摇晃。3 v& X! L7 [+ @0 G3 S9 `* F
  潇湘子心知樊一翁决非他的对手,纵然自己上去联手而斗,也未必能胜,转头向尼摩星和马光佐道:“尼马二兄,这老儿将咱们六人全不瞧在眼内,实是欺人太甚,”尼摩星性子暴躁,受不得激,马光佐脑筋迟钝,是非不明,听他说“将咱们六人全不瞧在眼内”,只道当真如此,齐声怒吼,纵身跃向横梁,去抓周伯通双脚。周伯通左一脚,右一脚,踢向尼马二人手掌。2 u( V7 E9 M% ]% T4 |1 {
  潇湘子向尹克西冷冷的道:“尹兄,你当真是袖手旁观吗?”尹克西微微一笑,说道:“潇湘兄先上,小弟愿附骥尾。”潇湘子一声怪啸,四座生寒,突然跃将起来。但见他双膝不弯,全身僵直,双臂也笔直的前伸,向周伯通小腹抓去。
% I- [) i# |) D7 {8 }  周伯通见他双爪袭到,身子忽缩,如狸奴般卷成一球,抓住横梁的左手换成了右手。潇湘子双爪落空,在空中停留不住,落下地来。他全身犹似一根硬直的木材,足底在地下一登,又窜了上去。樊一翁在横梁上挥须横扫,潇湘子、尼摩星、马光佐三人此起彼落,此落彼起,不住高跃仰攻。; b* p! z& P9 z' u1 T' @" e5 O4 R% l
  尹克西笑道:“这老儿果真身手不凡,我也来赶个热闹。”伸手在怀中一探,斗然间满厅珠光宝气,金辉耀眼,手中已多了一条软鞭。这软鞭以金丝银丝绞就,镶满了珠玉宝石,如此豪阔华贵的兵刃,武林中只怕就此一件而已。金丝珠鞭霞光闪烁,向周伯通小腿缠去。/ }0 p6 y: y: a1 A- k1 x1 d0 b  H
  杨过瞧得有趣,心想:“这五人各显神通围攻老顽童,我若不出奇制胜,不足称能。”心念一动,将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学着潇湘子般怪啸一声,拾起樊一翁抛在地下的钢杖,一撑之下,便已惜力跃在半空。钢杖本已有一丈有余,再加上这一撑,他已与周伯通齐头,大叫:“老顽童,看剪!”大剪刀往他白胡子上剪去。
1 l# z* W9 T2 T% F! q  周伯通大喜,侧头避过剪刀,叫道:“小兄弟,你这法儿有趣得紧。”
5 N9 D* n: n0 L4 k* v# f  杨过道:“老顽童,我没得罪你啊,干么开我玩笑?”周伯通笑道:“有来有往,你半点也没吃亏,反而占了便宜。”杨过一怔,道:“甚么有未有往?”- h5 A' z- t/ F& [7 \% l
  周伯通笑道,“现下我要卖个关子,不跟你说。”眼见尹克西的金丝鞭击到,当即伸手抄去。尹克西软鞭倒卷,欲待反击对方背心,身子却已落了下去。
" v0 |; D- \, `$ M- T2 [3 h! T  周伯通道:“你这根死赤练蛇,花花绿绿的倒也好玩。”此时樊一翁的长须也己挥将过来,他双手攀住横梁,全凭一把胡子击敌。
* d1 ~% [4 L" e  周伯通笑道:“大胡子原来还有这用处?”学他模样,也将颊下长须甩将过去,但他胡子既远较樊一翁的为短,又没在胡子上练过功夫,这一甩全不管用,刷的一下,却给对方胡子打中了脸颊,脸上登时起了丝丝红痕,热辣辣的好不疼痛,若非他内力深厚,登时就会晕去。老顽童吃了一下苦头,却不恼怒,对樊一翁反大生钦佩之意,说道:“长胡子,我的胡子不及你,我认输,咱们不必比了。”
+ b& h; T' F. H7 R. s$ u8 R+ s  樊一翁一招得手,却是见好不收,又是一胡子甩将过去。周伯通不敢再用胡子去和他对战,左手使出“空明拳”拳招,虚飘飘的挥拳打出,拳风推动樊一翁的胡子向右甩去,适逢马光佐纵身攻到,长胡子正好拂在他的脸上。! h" W; f1 }  H2 y& E' F
  马光佐双眼被遮,两手顺势抓住胡子。樊一翁的胡子本来舒卷自如,但被周伯通的拳风激得失却控纵之力,竟然落入马光佐掌中。他一惊之下用力夺回,却破马光佐使出蛮力,抓注了牢牢不放,身子下落时顺势一拉,二人一齐摔下地来。
: N7 M, `3 G% `  马光佐皮粗肉厚,倒也不怎么疼痛。樊一翁摔在他的身上,怒道:”你怎么啦.还不放手?”马光佐摔得虽然不痛,给这矮子双足在小腹一撑,却有点经受不起,也是怒气勃发,喝道:“我偏不放,瞧你怎么?”说着手腕急转,竟将他胡子在臂上绕了几转。樊一翁劈面一掌,马光佐侧头避让,哪知对方这掌却是虚招,左手砰的一拳,正中鼻梁。马光佐哇哇大叫,回击一拳。说到武功,原是樊一翁高出甚多,苦在胡子缠于敌臂,难以转头,这一拳竞也被他击中颧骨。一高一矮,便在地下砰砰嘭嘭的打将起来,樊一翁虽然在上,却脱不出对方纠缠。1 ^8 |. g0 z- N5 _6 F+ N2 D) x
  金轮法王见厅上乱成一团,自己六人同来,已有五人出手,仍然奈何不了一个老顽童,未免脸上无光,呛啷啷两声响亮,从怀中取出一个银轮,一个铜轮,一个自左至右,一个自右至左,划成两道弧光,向周伯通袭去。双轮在空中当郎急响,声势惊人。
( W" p% T" n* e  周伯通不知厉害,说道:“这是甚么东西?”伸手去抓。杨过大叫:“抓不得!”挥手将钢杖掷了上去,当的一声巨响.又粗又长一根钢杖给铜轮激得直飞到墙角,打得石墙火光四溅,石屑纷飞。铜轮回飞过来,法王左手一拨,轮子又急转着向横梁上旋去。
* L& S* z, F" p6 w# b* Y  这么一来,周伯通才知这个和尚甚不好惹,心想他们众人联手,自己抵挡不了,一个筋斗翻下地来,叫道:“各位请了,老顽童失陪,赶明儿咱们再玩。”说着奔向厅口,却见四个绿衫人张着一张渔网拦在门前。周伯通吃过这渔网的苦头,叫道:“不好!”纵身欲从东窗跃出,眼看绿影晃动,又是一张渔网罩将过来。7 Z; a9 X9 [# D1 [9 z  Q/ C
  周伯通跃回厅心,只见东南西北四方均有四名绿衫人张开渔网挡住去路。周伯通又即跃上横梁,一招“冲天掌”在屋顶上打了个大洞,待要从洞中钻出,一抬头,却见上面也罩了一张渔网。他无路可走,翻身下地,指着谷主笑道:“黄脸皮老头儿,你留住我干么啊?要我陪你玩耍吗?”
: X6 Y+ w$ A# B* X, L3 F; k+ s  公孙谷主淡淡的道,”你只须将取去的四件物事留下,立时放你出谷。”
# x3 v8 _' Q2 K6 ~5 y" D  周伯通奇道:“咦!我要你的臭东西有甚么用?就算本领练到如你这般,好希罕么?”公孙谷主缓缓走到厅心,右袖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左袖又拂了一拂,说道:“若非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便得向你领教几招。你还是留下谷中之物,好好的去罢。”
( @# C$ X; H: h7 y9 O1 ]  周伯通大怒,叫道:“这么说,你硬栽我偷了你的东西啦。呸,你这穷山谷中能有甚么宝贝了?”说着便解衣服,一件件的脱将下来,手脚极其快捷,片刻之间已赤条条的除得精光。公孙谷主连声喝阻,他哪里理睬,将衣裤里里外外翻了一转,果然并无别物。厅上众女弟子均感狼狈,转过了头不敢看他。这一下却也大出谷主意料之外,他书房、丹房、芝房、剑房中每处失去的物事都甚要紧,非追回不可,难道这老顽童当真并未偷去?
8 n# L* l. `! e7 [% H, F$ E  他正自沉吟。周伯通拍手叫道:”瞧你年纪也己一大把,怎地如此为老不尊?说话口不择言,行事颠三倒四,在大庭广众之间作此丑事,岂非笑掉了旁人牙齿?”这几句话其实正该责备他自己,不料却给他抢先说了,只听得公孙谷主啼笑皆非,倒也无言可对,见樊一翁与马光佐兀自在地下缠打不休,于是喝道:“一翁起来,别再跟客人胡闹。”7 |" U% x8 r" H
  周伯通笑道:“长胡子,你这脾气我很喜欢,咱二老大可交交啊。”其实樊一翁一生端严稳重,今日与马光佐厮打实是迫不得己,他早已数次欲待站起,苦干胡于给对方缠在手臂之上,无法脱身。
5 v' s2 H# R" ]' H5 P" P  l  公孙谷主眉头微皱,指着周伯通道:“说到在大庭广众之间,行事惹人耻笑,只怕还是阁下自己。”周伯通道:“我赤条条从娘肚子中出来,现下赤身露体,清清白白,有甚么不对了?你这么老了,还想娶一个美貌的闺女为妻,嘿嘿,可笑啊可笑!”这几句话犹似一个大铁锤般打在谷主胸口,他焦黄的脸上掠过一片红潮,半晌说不出话来。
  \% R; l. G, I# {+ j" f1 N- I8 i  周伯通叫道:“啊哟,不好,没穿衣服,只怕着凉。”突然向厅口冲去。4 |4 n& S- }& C- `% ?
  厅中四个绿衫弟子只见人形一晃,急忙移动方位,四下里兜将上去,将他裹在网中。只觉他在网中猛力挣扎,四人将渔网四角结住,提到谷主面前,那渔网是极坚韧极柔软的金丝铸成,即是宝刀宝剑,也不易切割得破。四人兜网的手法十分奇特迅捷,交叉走位,遮天蔽地的撒将过来,纵是极强的高手也难应付,所差的是必须四人共使,若是单打独斗就用它不着。四人一兜成功,大是得意,却见谷主注视渔网,脸上神色不善,急忙低头看时,登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七手八脚解开金丝网,放出两个人来,却是樊一翁与马光佐。7 n$ `9 S- ?( M% M* ]8 [4 ^) t
  原来周伯通脱光了衣服,谁也没防到他竟会不穿衣服而猛地冲出。他身法奇快,兜手抄起地下正自缠斗的樊马二人,丢入网中。乘着四弟子急收渔网,他早已窜出。这一下虚虚实实,声东击西,端的是神出鬼没。' \/ [" c* P" t/ ]! c
  老顽童这么一闹,公孙谷主固是脸上无光,连金轮法王等也是心中有愧,均想:自己在称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合这许多人之力,尚且擒不住这样疯疯癫癫的一个老头儿,也算得无能之至。只有杨过甚感欣喜,他对周伯通极是佩服,心想他若失手被擒,我定要设法相救,现下他能自行脱逃,那就再好也没有了。2 [' N5 A5 T) D/ x+ U2 e, u4 ^$ t4 l
  法王本拟查察这谷主是何来历,但经周伯通一阵捣乱,觉得再耽下去也无意味,与潇湘子、尹克西两人悄悄议论了两句,站起身来拱手道:“极蒙谷主盛情,厚意相待,本该多所讨教,但因在下各人身上有事,就此别过。”8 Z' v  d2 O: I( J' A8 J4 K6 {
  公孙谷主本来疑心这六人与老顽童是一路的朋友,后见潇湘子与他性命相搏,法王、尹克西、杨过、尼摩星、马光佐各施绝技攻打,倒是颇有相助自己之意,于是拱手道:“小弟有一件不情之请,不知六位能予俯允否?”7 P  [# L' ?& ]& \
  法王道:“但教力之所及,当得效劳。”谷主道:“今日午后,小弟续弦行礼,想屈各位大驾观礼。这山谷僻处穷乡,数百年来外人罕至,今日六位贵客同时降临,也真是小弟三生有幸了。”马光佐道:“有酒喝么?”1 J+ X3 j2 N# t! S% G3 s
  公孙谷主侍要回答,只见杨过双眼怔怔的瞪视着厅外,脸上神色古怪已极,似是大欢喜,又似是大苦恼。众人均感咤异,顺着他目光瞧去。只见一个白衣女郎缓缓的正从厅外长廊上走过,淡淡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清清冷冷,阳光似乎也变成了月光。她睫毛下泪光闪烁,走得几步,泪珠就从她脸颊上滚下。她脚步轻盈,身子便如在水面上飘浮一般掠过走廊,始终没向大厅内众人瞥上一眼。
6 B; S5 r8 Q' U2 l1 ]# E  杨过好似给人点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突然间大叫:“姑姑!”那白衣女郎已走到了长廊尽头,听到叫声,身子剧烈一震。轻轻的道:“过儿,过儿,你在哪儿?是你在叫我吗?”回过头来,似乎在寻找甚么,但目光茫然,犹似身在梦中。$ X; C$ v9 k. f# i( S1 C' c9 _
  杨过从厅上急跃而出,拉住了她手,叫道:“姑姑,你也来啦,我找得你好苦!”接着“哎唷”一声,却是手指上被情花小刺刺伤处辜地里剧痛难当。2 h4 P& B  N. r; [( l* t4 `
  那白衣女郎“啊”的一声大叫,身子颤抖,坐倒在地,合了双眼,似乎晕了过去。杨过叫道:“咕姑,你……你怎么啦?”过了半晌,那女郎缓缓眸眼,站起身来,说道:“阁下是谁?你对我是怎生称呼?”4 W, q! Z$ k1 G3 z, _5 O1 i9 ^
  杨过大吃一惊,向她凝目瞧去,却不是小龙女是谁?忙道:“姑姑,我是过儿啊,怎……怎地你不认得我了么?你身子好么?甚么地方不舒服?”$ T- H% k$ E$ z5 D) A- s& \" T
  那女郎再向他望了一眼,冷冷的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说着走进大厅,走到公孙谷主身旁坐下。杨过奇怪之极,迷迷惘惘的回进厅来,左手扶住椅背。
3 K! D" f/ v8 t# l; t. W  公孙谷主一直脸色漠然,此时不自禁的满脸喜色,举手向法王等人道:“她便是兄弟的新婚夫人,已择定今日午后行礼成亲。”说着眼角向杨过淡淡一扫,似怪他适才行事莽撞,认错了人,以致令他新夫人受惊。
! o8 [: o# O$ v) Z, r  杨过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大声道:“姑姑,难道你……你不是小龙女么?难道你不是我师父么?”那女郎缓缓摇头,说道:“不是!甚么小龙女?”
6 H4 i& P/ s6 Z% S4 c1 c) r% M  杨过双手捏拳,指甲深陷掌心,脑中乱成一团:“姑姑恼了我,不肯认我?只因咱们身处险地,她故弄玄虚?她像我义父一样,甚么事都忘记了?
# k" I1 q+ u$ j7 a8 l, N  可是义父仍然认得我啊。莫非世间真有与她一模一样之人?”只说,“姑姑,你……你……我……我是过儿啊!”, t& B; W/ u( n: n
  公孙谷主见他失态,微微皱眉,低声向那女郎道:“柳妹,今日奇奇怪怪的人真多。”那女郎也不睬他,慢慢斟了一杯清水,慢慢喝了,眼光从金轮法王起逐一扫过,却避开了杨过,没再看他。众人但见她衣袖轻颤,杯中清水泼了出来溅上她衣衫,她却全然不觉。' b( H4 h+ k& H
  杨过心下慌乱,榜惶无计,转头问法王道:“我师父和你比过武的,你自然记得。你说我……我认错了人么?”
& K. u: ]- P2 r1 L  当这女郎进厅之时,法王早已认明她是小龙女,然而她却对杨过毫不理睬,心想定是这对少年男女闹甚么别扭,于是微微一笑,说道:“我也不大记得了。”小龙女与杨过联手使玉女素心剑法,令他遭受生平从所未有之大败,他想倘若这对男女龃龉反目,于自己实是大有好处,何必助他们和好?7 g: h# ~1 `' @  Q6 u
  杨过又是一愕,随即会意,心下大怒:“你这和尚可太也歹毒。当你在山顶养伤之际,我出力助你,此时你却来害我。”恨不得立时便杀了他。& l0 D$ a, M  K: t, _
  金轮法王见他失神落魄,眼中却露出恨恨之意,寻思:“他对我己怀恨在心,留着这小子总是后患。今日他方寸大乱,实是除他的良机。”拱手向公孙谷主笑道:“今日欣逢谷主大喜,自当观礼道贺,只是老衲和这几位朋友未携薄礼,未免有愧。”- U1 w# K( `% I. u! N5 w
  公孙谷主听他说肯留下参与婚礼,心中大喜,对那女郎道:“这几位都是武林高人,只须请到一位,已是莫大荣幸,何况请到了……请到了……”
/ j! {1 Z  T! W  i+ B0 a  他本想说“六位”,但觉杨过少年轻浮,适才见他与周伯通动手。姿式虽然美观,功力却是平平,料想武学修为华而不实,不能将他列于”武林高人”
8 o& r0 W# l( k8 {4 Y2 y  之数,但若将他除外而只说“五位”,未免又过于着迹,微一踌躇,接口道:“……请到了这众位英雄。”就没接下文。法王暗想:“这谷主气派俨然,瞧他布渔网擒拿老顽童的阵势,武功智谋部甚了得,可是器量却小。杨过与小龙女说了这几句话,他就耿耿于怀。”$ R$ d+ t/ e, E$ [4 R1 I6 D* ]
  公孙谷主道:“柳妹,这位是金轮法王……”一个个的说下去,最后说了杨过姓名。那女郎听到各人名号时只微微点头,脸上木然,似对一切全不萦怀,对杨过却是连头也不点,眼睛向着厅外。) i0 q  m4 R; u6 ]2 i+ \. W
  杨过满脸胀得通红,心中已如翻江倒海一般,公孙谷主说甚么话,他半句也没听见。尼摩星、尹克西等本来不知他的渊源,只道他认错了人,以致有愧于心。( n' F8 P) [. @) ?  e
  公孙绿萼站在父亲背后,杨过这一切言语举止却没半点漏过她的耳目,尽自思量:“晨间他手指给情花刺伤,即遭相思之痛,瞧他此时情状,难道我这新妈妈便是他意中人么?天下事怎能有如此巧法?莫非他与这些人到我谷中,实是为我新妈妈而来?”侧头打量那“新妈妈”时,见她脸上竟无喜悦之意,亦无娇羞之色,实不似将作新嫁娘的模样,心下更是犯疑。) i, o3 S; N/ k. H% ~, ]+ Z4 ]
  杨过胸口闷塞,如欲窒息,随即转念:“姑姑既然执意不肯认我,料来她另有图谋,我当别寻途径试探真相。”于是站起身来,向谷主一揖,朗声说道:“小子有位尊亲,与……与这位姑娘容貌极是相像,适才不察,竟致误认,还请勿罪。”$ j- G! U0 J  W# q# ]
  公孙谷主听到他这几句雍容有礼之言,立时改颜相向,还了一揖,说道:“认错了人,那也是常情,何怪之有?只是……”顿了一顿,笑道:“天下竟然另有一个如她这等容颜之人,那不仅巧合,也是奇怪之极了。”言下之意,自是说普天之下哪里还能有一个这般美貌的女子?杨过道:“是啊,小子也是十分奇怪。小子冒昧,请问这位姑娘高姓?”1 t7 J* Z: E1 y2 L
  公孙谷主微微一笑,道:“她姓柳。尊亲可也姓柳?”杨过道:“那倒不是。”
7 ~2 p7 \, P5 r! X  心下琢磨:“姑姑干么要改姓柳?”突然心念一动:“啊,为的是我姓杨。”
, B+ Z' M( @* h6 ?# c& R  念头这么一转,手指上又剧痛起来。5 t$ u6 y6 W1 F* v
  公孙绿萼见他痛楚神情,甚有怜惜之意,眼光始终不离他的脸庞。
' D2 `" ~( G, E1 v4 f6 p0 v  公孙谷主向杨过凝视片刻,又向那白衣女郎望了一眼,只见她低头垂眉,一声不响,心中起疑,又想:“刚才她听到这小子呼唤,我隐隐听到她似乎说‘过儿,过儿,你在哪儿?是你在叫我么?’莫非她真是这小子的姑姑?
" l* d) y3 X- z  却何以不认他?”待要出言相询,但想眼下外人众多,此事待婚礼之后慢慢再问不迟,于是话到口边,却又缩回。
8 |1 m7 C3 q" q. ^  杨过又道:“这位柳姑娘自非在谷中世居的了,不知谷主如何与她结识?”
" p) l8 E( B4 m  古时女子本来决不轻易与外人相见,成亲吉日更加不会见客,但金轮法王等或是西域胡人,或为江湖异流,绝不拘泥俗礼,见那白衣女郎出来,也不以为奇,只是觉得她于良辰吉日兀自全身缟素,未免太也不伦不类;听得杨过询问谷主与她结识的经过,涉及旁人私情,却均觉不免过分。
/ k/ e3 _% `) z. h# K( C3 e  公孙谷主却也正想获知他未婚夫人的来历,心道:“这小子真的认识柳妹也未可知。”说道:“杨兄弟所料不差。半月之前,我到山边采药;遇到她卧在山脚之下,身受重伤,气息奄奄。我一加探视,知她因练内功走火,于是救到谷中,用家传灵药助她调养。说到相识的因缘,实是出于偶然。”
! B+ ^2 F$ G/ ~/ v6 u4 L  法王插口道:“这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想必柳姑娘由是感恩图报,委身以事了。那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他这番话似是奉承谷主,用意却在刺伤杨过。
$ s; R6 L$ f4 ?: k7 J" y  V  杨过一听此言,果是脸色大变,全身发颤,突然间喉头微甜,一口鲜血喷在地下。
$ S6 }5 x- Y+ Z  那白衣女郎见此情状,颤声道:“你……你……”急忙站起,伸手欲扶,但终于强自忍住,跟着也是一口鲜血吐在胸口,白衣上赤血殷然。
1 w/ a' U7 M8 s$ z& U  这柳姑娘正是小龙女的化名。她那晚在客店中听了黄蓉一席话后,心想若与杨过结成夫妇,累得他终身受世人轻视唾骂,自己于心不安,但若与他长在古墓中厮守,日子一久,他定会闷闷不乐,左思右想,长夜盘算,终于硬起心肠,悄然离去。但她对杨过实是情深爱重,如此毅然割绝,实系出于一片爱他的深意。心想若回古墓,他必来寻找,于是独自踽踽凉凉的在旷野穷谷之中漫游,一日独坐用功,猛地里情思如潮,难以克制,内息突然冲突经脉,引得旧伤复发,若非公孙谷主路过将她救起,己然命丧荒山。4 d+ \6 N7 j, ]3 F( r6 J
  公孙谷主失偶己久,眼见小龙女秀丽娇美,实是生平所难想像,不由得在救人的心意上又加上了十倍殷勤。其时小龙女心灰意懒,又想此后独居,定然管不住自己,终不免重蹈覆辙,又会再去寻觅杨过,遗害于他,见公孙谷主情意缠绵、吐露求婚之意,当即忍心答允,心想此后既为人妇,与杨过这番孽缘自是一刀两断,兼之这幽谷外人罕至,料得此生与他万难相见。岂知老顽童突然出来捣乱,竟将他引来谷中。( x; Z5 Q7 }3 W6 v. g
  小龙女此刻斗然与杨过相逢,当真是柔肠百转,难以自己,心想:“我既已答允嫁与旁人,还是装作不识得他,任他大怒而去,终身恨我。以他这般才貌,何愁无淑女佳人相配?如此我虽伤心一世,却免得他日后受苦了。”! B8 r& U. |8 I/ Z% K* C- f
  因此眼见杨过情急难过,她总是漠然不理,但心中凄恻,越来越是难忍,蓦地里见他呕血,又是怜惜,又是伤痛,不由得热血逆涌,喷将出来。+ j* `( T2 r  u7 _6 |
  她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的侍要走入内堂,公孙谷主忙道:“快坐着别动,莫震动了经脉。”转过头来,向杨过道:“你出去罢,以后可永远别来了。”, k2 [: Y% G4 C. z
  杨过热泪盈眶,向小龙女道:“姑姑,倘若我有不是,你尽可打我骂我,便是一剑将我杀了,我也甘心。可是你怎能不认我啊?”小龙女低头不语,轻轻咳嗽两声。
: a. P6 r" d' o; t6 t  公孙谷主见他激得小龙女吐血,早已恼怒异常,总算他涵养功夫极好,却不发作,低沉着嗓子道:“你再不出去,可莫怪我手下无情。”* d7 h" k, H& |7 d2 N
  杨过双目凝视着小龙女,哪去理睬这谷主,哀求道:“姑姑,我答允一生一世在古墓中陪你,决不后悔,咱们一齐走罢。”) t- t: {9 ^3 e6 d! D
  小龙女抬起头来,眼光与他相接,只见他脸上深情无限。愁苦万种,不由得心中摇动,心道:“我这就随着他!”但立即想到:“我与他分手,又非出于一时意气。好好恶恶,前后己思虑周详。眼下若无一时之忍,日后贻他终身之患。”于是将头转过,长叹一声,说道:“我不认得你。你说些甚么,我全不明白。你好好的走罢!”
9 a& I' [2 B0 J5 m" ]  T  这几句话说得有气无力,可是言语中充满着柔情蜜意,除了马光佐是个浑人、全无知觉之外,厅上人人皆知她对杨过实怀深情,这几句话乃是违心之言。4 Y4 D/ o2 ?+ @
  公孙谷主不由得醋意大作,心想:”你虽允我婚事,却从未对我说过半句如此深情的言语。”侧目瞪了杨过一眼,但见他眉目清秀,奖气勃勃,与小龙女确是一对少年璧人。寻思:“瞧来他二人定是一对情侣。只因有甚言语失和,柳妹才愤而允我婚事,实则对这小子全未忘情。‘姑姑’、‘师父’甚么的,定是他二人平素调情时的称谓。这小子年纪比柳妹大着几岁,怎能当真叫她‘姑姑’、‘师父’?”想到此处,目光中更露愤恨之色。1 Y) b7 Y; x. S+ b
  樊一翁对师父最是忠心,见他一直孤寂寡欢,常盼能有甚么法子为他解闷才好,日前见师父救回一个美貌少女,而这少女又允下嫁,他心中的喜欢几乎不逊于乃师,此时突见杨过出来阻挠,引得新师母呕血,师父却是一再忍耐,于是挺身而出,厉声喝道:“姓杨的小子,你识趣就快走!我们谷主不喜你这等无礼的宾客。”# S5 a8 }& {& g$ O
  杨过听而不闻,对小龙女柔声又道:“姑姑,你真的忘了过儿么?”樊一翁大怒,伸手往他背心抓去,想抓着他身子甩出厅去。杨过全心全意与小龙女说话,一切全是置之度外,直至樊一翁手指碰到背心,这才惊觉,急忙回缩,对方五指抓空,只听嗤的一响,背上衣服给抓出了一个大洞。* |1 j7 ^* E" i) E4 L
  杨过一再哀求,见小龙女始终不理,心中越来越急,若是在古墓之中或无人之处,自可慢慢求恳,偏生大厅上有这么多外人,而樊一翁又来喝骂动手,满腔委屈,登时尽数要发泄在他身上,回头喝道:“我自与我姑姑说话,又干你这矮子甚么事了?”樊一翁大声喝道:“谷主叫你出去,永远不许再来,你不听吩咐,莫怪我手下无情了。”杨过怒道:“我偏不出去,我姑姑不走,我就在这里耽一辈子。就是在我死了,尸骨化成灰,也是跟着她。”
3 x2 d; ~9 N- }; b, {  这几句话自是说给小龙女听的。
: h7 Y+ G0 f5 x  m9 l7 P/ E% {% N  公孙谷主偷瞧小龙女的脸色,只见她目中泪珠滚来滚去,终于忍耐不住,一滴滴的溅在胸口鲜血之上。他又是含酸,又是担忧,向樊一翁做个眼色,微一摆手,叫他猛下杀手,毙了杨过,索性断绝小龙女之念,免有后患。
) \- E/ x: F$ X* t0 v  樊一翁见到师父这个手势,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他本来只想将杨过逐出谷去,叫他别再罗唣,也就是了,想不到师父竟会忽下杀人的号令,大声说道:“今日虽是师父大喜的好日子,难道我就杀不得人么?”说着眼望师父。; s0 c& V) g! h9 s+ t7 O
  公孙谷主又是将手一摆,意思是说:“不用顾忌甚么吉日良辰,尽管毙了这小子便是。”樊一翁抬起纯钢巨杖,在地下重重顿落,只震得满厅嗡嗡发响,喝道:“小子,你当真不怕死么?”+ q6 g( f# J7 x
  杨过适才喷了一口血,此时胸头满腔热血滚来滚去,又要夺口而出。古墓派内功十分讲究克己节欲,小龙女的师父传她心法之时,谆谆叮嘱须得摒绝喜怒哀乐,到后来小龙女克制不住心情,以致数度呕血。杨过受小龙女传授,内功与她路子相同,此时手足冰冷,心想:“我就在姑姑面前狂喷鲜血,一死了之,瞧她是否仍不理我?”但转念又想:“姑姑平时待我何等亲爱,今日之事,中间定有别情,多半她受了这贼谷主的挟持,无可奈何,才不敢认我。若我自残身躯,反而难与抗拒。”思念及此,雄心大振,决意拚命杀出重围,救护小龙女脱险,当下镇慑心神,气沉丹田,将满腔热血缓缓压落,微微一笑,指着樊一翁道:“你这死样活气的山谷,小爷要来时,你挡我不住,欲去时你也别想留客。”
% ?' _. Z4 l8 h9 {. [! x  众人见他本来情状大变,势欲疯狂,突然间神定气闲,均感奇怪。9 A2 y! W. y" L  `/ M) t3 |& t
  樊一翁先前见到杨过伤心呕血,心中暗暗代他难受,实不欲伤他性命,钢杖摆动,一股疾风带得杨过衣袂飘动,喝道:“你到底出不出去?”公孙谷主眉头一皱,说道:“一翁,你怎地罗唆个没完没了?”樊一翁见师父下了严令,只得抖起钢杖,往杨过脚腔上叩去。
/ }. J0 i0 d* \0 z! v+ q  公孙绿萼素知大师兄武艺惊人,虽然身长不满四尺,却是天生神力,武功已得父亲所传十之七八,这柄钢杖下杀毙过不少极凶猛的恶兽。她料想杨过年纪轻轻,决难敌得过大师兄九九八十一路泼水杖法,待得二人交上了手,再要救他就是极难,虽见父亲脸带严霜,神色极怒,还是鼓足勇气,站出来向杨过道:“杨公子,你在这里多耽无益,又何苦在自送了性命?”语气温柔,充满了关怀之意。
( i" \6 J" Y1 ]& a) S  法王等一齐向她望去,无不暗暗称奇,均想:“杨过和我等同时进谷,却怎地偷偷和这女孩子结下了交情?”) b9 N, _6 h3 d; t
  杨过点头一笑,说道:“多谢姑娘好意。你爱不爱用长胡子编个辫子来玩?”公孙绿萼一怔,间道:“甚么?”杨过道:“我拔下这矮子的胡子,送给你玩儿,好不好?”公孙绿萼大惊失色,心想这般玩笑也敢开,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绝情谷中规矩极严,她劝杨过这几句话,已是挤着受父亲重重一顿责罚,哪知反引得他胡说八道,脸上一红,再也不敢接嘴,退入了众弟子的行列。
" h! h) j7 E) {# `- T  樊一翁身躯矮了,对自己的胡子向来极为自负,听到杨过出言轻薄,猛地抛下钢杖,纵上前来,喝道:“好小子,教你先吃我一胡子。”吆喝声中,长须已拂将过去。杨过笑道:“老顽童没剪下你的胡子,我来试试。”从背囊中取出大剪刀,疾向他胡子上剪落。樊一翁胡子直甩,猛往他头顶击落,势道着实凌厉。杨过步子微挫,早已让开,剪刀刃口回了过来,喀的一响,双刃合拢。樊一翁大惊,急忙一个筋斗翻出,只要迟得瞬息之间,一丛胡子便全给他剪断了。这一下惊得他非同小可。旁观众人也是不约而同“吁”的一声低呼。
0 I# h' M4 R; l( `. g  要知杨过请冯默风打造这柄剪刀,原意是对付李莫愁的拂尘。李莫愁以一对五毒神掌、一柄拂尘纵横江湖,云帚上的功夫何等了得,杨过欲以大剪破她,事先早已细细想过,她拂尘如何卷,大剪便如何刺,拂尘如何击,大剪又如何夹。岂不料李莫愁并未斗到。竟在这绝情谷中遇上这个以胡子当兵器的矮子。杨过心想:“你的胡子功再厉害,也决强不过李莫愁的拂尘去。”. {2 o. [8 S3 }2 j; T) f
  当下有恃无恐,手持大剪着着进迫。樊一翁在胡子上已有十余年的功力,因有双掌空着为辅,比之一般软鞭云帚更是厉害,只见他摇头晃脑,带动胡子,同时催发掌力向杨过急攻。
: `& w1 q7 z# k% l  适才周伯通以大剪去剪樊一翁胡子,反而被他以胡子卷住剪刀,只得服输。众人见识了周怕通的功夫,均自忖与他相比实是有所不及,哪知杨过使开了那把大剪刀,纵横剪夹,来去绞舞,竟是远胜老顽童的手法,各人无不纳罕。以武技功力而论,杨过与周伯通当然差得甚远,但他事先曾细心揣摩过李莫愁的云帚功夫,设想了剪刀的招数,而樊一翁的胡子正与云帚的用法大同小异,他这剪刀使将开来,果然是得心应手,大占上风。比之周伯通胡乱拿一柄大剪刀来全无章法的乱夹乱剪,自是大不相同。但法王等不知缘由,亲眼见到老顽童将大剪刀交给杨过,料想以周伯通之为人,这把古怪胡闹的兵刃自然是他异想夭开而去打造来的。杨过擅于使剑,乃法王所素知。
8 p2 v+ d+ `9 [/ b7 Y  q; C, T  樊一翁数次险为剪刀所伤,登时除了轻视他年少无能之心,招法一变,将胡子舞得团团乱转,四面八方的打将过去,纵击横扫,居然也成招数。杨过连夹数剪,尽数落空,又见敌人掌风凌厉,有时胡子是虚招,掌力是实,有时掌法诱敌,却以胡子乘隙进攻,虚虚实实,的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奇妙功夫。辗转拆了数十招,杨过心想:“这谷主阴险狠辣,武功定是远在矮子之上,我不胜其徒,焉能敌师?”心中微感焦躁。只是樊一翁的胡子又长又厚,比李莫愁的拂尘长大得多,铺发开来,实无破绽。5 n/ Q1 [1 W( A
  又拆数招,杨过凝神望着对手,但见他摇头晃脑,神情滑稽,胡子越是使得急,那颗圆圆的小脑袋尤其晃动得厉害,斗地心念一动,己想到破法,剪刀喀的一声,跃后半丈,叫道:“且慢!”樊一翁并不追击,道:“小兄弟,你既服输,还是快出谷去罢!”杨过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丛大胡子剪短之后,要多久才留得回来?”樊一翁怒道:“那关你甚么事?我的胡子从来不剪的。”杨过摇头道:“可惜,可惜!”樊一翁道,“可惜甚么?”# v3 `  F7 x0 g  t$ v0 q
  杨过道:“我三招之内,就要将你的大胡子剪去了。”, E  a# p: U  b7 y1 O
  樊一翁心想:“你和我已斗了数十招,始终是个平手,三招之内要想取胜,哼,那是梦想。”怒喝一声:“看招!”右掌劈出。杨过左手斜格,右剪砸落,击向对方左额。他身子高,击敌头脸时剪刀自上而下,樊一翁侧头闪避,不料杨过左掌跟着落下,劈他右额。这一劈势道极是凶猛,樊一翁忙又偏头向左避让,敌招来得快,他这一偏也是极为迅捷,长胡子跟着甩了起来。杨过的大剪刀早已张开了守在右方,喀的一声,将他胡子剪去了两尺有余。
/ k+ N# N# Q, O) J  l) v  众人“啊”的一声,无不大感惊讶,见他果然只用三招,就将樊一翁的胡子剪断了。
. o0 t1 Q9 G4 D: Z+ E  原来杨过久斗之下,终于发见樊一翁胡子左甩,脑袋必先向右,胡子上击,脑袋必先低垂,暗骂自己愚蠢:“他胡子长在头上,若要挥动胡子,自然必先动头。我竟然不击其根本,却一味与他的胡子缠斗,实是大傻蛋一个。”& ^5 v* y1 n0 n8 E" t, ^' ~
  心中定下了击首剪须之计,这才声言三招剪他胡子。7 N; n7 _; X! C6 t# F
  樊一翁一呆,见自己以半生功大留起来的胡子一丝丝落在地下,又是可惜,又是愤怒,一个起落,将钢杖抢在手中,怒喝:“今日不拚个你死我活,你休想出得谷去。”杨过笑道:“我本就不想出去啊!”樊一翁钢杖横扫,往他腰里击去。$ L3 O0 I# w. d. g: m1 g/ i+ D5 j
  马光佐刚才与樊一翁厮打良久,着实吃了亏,这时甚是得意,大声道:“老矮子,你相貌本就不美,少了这一大把胡子,那更是怪模怪样之极了。”6 y; `8 _' A" p" B+ k. u# v
  樊一翁听了,咬牙切齿,手上又加了三分劲。" \" M9 b5 k9 k5 x; Q
  杨过与他相斗多时,一直是与他胡子的柔力周旋,不知他臂力如何,见他钢杖挥来,伸出剪刀去一格,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手臂酸麻,剪刀己给钢杖打得弯了过来,不成模样。
+ k3 H, {: {, P+ P+ C  就只这么一招,那大剪刀已不能再用。旁观众人眼见杨过已然获胜,不料兵刃一变,二人登时优劣异势,樊一翁手持一件长大沉重的厉害兵刃,杨过却是拿着一堆废铁。公孙绿萼忍不住叫道:“杨公子,你不及我大师兄力大,何必再斗?”3 t7 [; L' J1 X, O% Q7 s  @! Q
  公孙谷主见女儿一再维护外人,怒气渐盛,向她瞪了一眼,只见她一脸的关切焦虑之状,再向小龙女望去时,却见她神色淡然,竟不以杨过的安危萦怀,当即转怒为喜,暗想:“原来她对这小子并无情意,否则眼见他身处险境,何以竟不介意?”他哪知小龙女素知杨过智计百出,武功也在樊一翁之上,二人相斗,他是有胜无败,是以绝不担心。5 S( y6 E( K6 p9 @- e  u6 H
  杨过将那扭曲的大剪刀抛在地下,说道:“老樊,你不是我敌手,快快丢下钢杖投降了罢。”樊一翁怒道:“你若赢得我手中钢杖,我就一头撞死。”
% E2 i. h  t) O  杨过道:“可惜,可惜!”樊一翁叫道:“看招!”一招“泰山压顶”,钢杖当头击下。杨过侧身闪开,左足已踏住杖头。樊一翁双手疾抖,甩起钢杖。
: A9 I" i, E: S/ ~( p  杨过身随杖起,竟给他带在半空,左足却稳稳站在杖上。樊一翁连抖几下,始终未能将池震落,待要倒转钢杖,杨过右足迈出,竟从杖身上走将过去。# W" B- n% ?* [# U5 [7 G! `! R2 H
  这两下怪招在旁人与樊一翁眼中,自是匪夷所思,其实却是古墓派武功中以绝顶轻功破长大兵刃的常法。当年李莫愁在嘉兴破窑外与武三通相斗,站在他当作兵器的栗树树干上,武三通始终甩她不脱,便是这门功夫。樊一翁一怔之际,杨过左足又跨前一步,右足飞起,向他鼻尖踢去。此时樊一翁处境狼狈之极,敌人附身钢杖,自己若向后闪跃,势必将敌人带了过来,这一脚自是躲避不了,他双手持杖,无法分手招架,而胡子被剪,又少了一件防身利器,情急之下,只得抛下钢杖,这才后跃而避了这一脚。当的一响,钢杖一端着地,另一端尚未跌落,已被杨过抄在手中。
1 Y% o& f+ t8 z. P4 J5 m  马光佐、尼摩星、潇湘子等齐声喝彩。杨过将钢杖在地下一顿,笑道:“怎么?”樊一翁涨红了脸,道:“我一时不察,中了你的诡计,心中不服。”+ `6 V! p* ~4 d5 Y- E2 V
  杨过道:“咱们再来过。”将那钢杖轻轻抛去,樊一翁伸手去接。哪知钢杖飞到他身前两尺余之处,突然向上跃起,樊一翁接了个空,杨过飞身长臂,又抓了过来。马光佐等采声越响,樊一翁一张脸更是涨成了紫酱色。$ A9 j# M. e  @7 ]8 X4 X2 |
  金轮法王与尹克西相视一笑,心中暗赞杨过的聪明。昨会周伯通以断矛掷人,劲力即发即收,矛头掷出后中途变向,此时杨过自是学了他这个法子。
4 J7 p0 Y# s" i  只是矛头有四而钢杖惟一,钢杖沉重,转劲不难,杨过此举远较周伯通为易。& n* o4 h+ {- z" N/ E9 q% ?9 d# s
  但公孙谷主与众弟子不知有此缘由,不免大为惊诧。
, H  t$ _* U6 L, m1 J3 H  杨过笑道:“怎么?要不要再来一次?”樊一翁胡子被剪,钢杖被夺,全是对方用智取胜,要他认输,如何肯服?大声说道:“你若凭真实本领胜我,自然服你。”杨过微笑道,“武学之道,以巧为先。你师父头脑不清,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也差劲了。我劝你啊,还是改投明师的是。”这话自是指着公孙谷主的鼻子在骂了。) B, A2 S$ I, f& Q/ X3 V6 q* n
  樊一翁心想:“我学艺不精,有辱师尊,若是当真不能取胜,今日只有自刎以谢师父了。”一咬牙,猱身直上,杨过横持钢杖,交在他的手里,说道:“这一次可要小心了,若再被我夺来,须怨不得旁人。”- Q8 y6 }3 @' b
  樊一翁不语,右手牢牢抓住杖端,心道:“再要夺得此杖,除非将我这条手臂割去。”杨过叫道:“小心了!”和身向前扑出,左手已搭住杖头,右手食中二指倏取他的双目,同时左足翻起,已压住杖身,这正是打狗棒法的绝招“獒口夺杖”。3 I6 F7 _! i; X
  先两次杨过夺杖,旁人虽感他手法奇特,但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却连樊一翁也不明其中奥妙,只是眼睛一霎,钢杖又已到了敌人手中。只金轮法王武学深湛,又见识过打狗棒法,才知道杨过所使是这路棒法中的手段。9 ^5 ?, t7 m0 X  N) U1 X4 V2 z! T9 b6 k8 Z
  马光佐叫道:”没胡子的长胡子,这一下你服了么?”樊一翁大叫:“他使的是妖术,又非真实武功,我如何能服?”杨过笑道:“你要怎地才服?”
! n7 L5 \- P2 @% i2 Y6 f  樊一翁道:“除非你凭真实本领打倒我,小老儿方肯服输。”杨过又将钢杖还他,道:“好罢,咱们再试几招。”; W5 f& H: M# j& O
  樊一翁对他空手夺杖的妙术极是忌惮,心想:“不论我如何占到上风,他抵挡不住之时,只须突使妖术夺杖,终难胜他。”于是说道:“我使这般长大兵刃,你却空手,就算胜了,你也不服。”& s6 K( J$ B  ?/ G4 w9 _
  杨过笑道:“你是怕了我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也罢,我用一样兵刃便是。”
5 b; d& M4 ?$ y# l  目光在厅中一转,只见大厅四壁光秃秃的全无陈设,一件可用的兵刃也无,院子中却有两株大柳树,枝条依依,挂绿垂翠,他向小龙女望了一眼,说道:“你要姓柳,我就用柳枝作兵器罢!”说着纵身入庭,折了一根寸许圆径的柳枝,长约四尺,长短粗细,就与丐帮的打狗棒相似,只是不去柳叶,另增雅致。
! V- a+ N! u9 U/ R7 c" {& I  小龙女心中混乱一片,对日后如何已是全无主见,杨过在她眼前越久,越是难以割舍。她当时独自凝思,虽与杨过分手极是伤心,但想一了百了,尚可忍得,此刻这个人活生生的来到眼前,但觉他一言一动,一笑一怒,无不令她心动意荡,欲待入内不闻不见,却又如何舍得?她低头不语,内心却如千百把钢刀在绞剜一般。   J: L4 ]# g$ S  N- G
 
0 T1 S/ c5 {: c# H第十八回 公孙谷主: i* c6 h7 m9 x/ Q  Y' a
  樊一翁见杨过折柳枝作兵刃,宛似小儿戏耍,显是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怒气更盛,他哪知这柳枝柔中带韧,用以施展打狗棒法,虽不及丐帮世代相传的竹棒,其厉害处实不下于宝剑宝刀。6 M7 e' x/ M" p( H. w/ f
  马光佐道:“杨兄弟,你用我这柄刀罢!”说着刷的一声,抽刀出鞘,精光四射,确是一柄利刃。杨过双手一拱,笑道:“多谢了!这位矮老兄人是不坏的,只可惜他拜错了师父,武艺很差,一根柳条儿已够他受的。”柳枝抖动,往钢杖上搭去。
1 R* f: n/ r: Y4 f  樊一翁听他言语中又辱及师尊,心想此番交手,实决生死存亡,再无容情,呼呼声响,展开了九九八十一路泼水杖法。杖法号称“泼水”,乃是泼水不进之意,可见其严谨紧密。
8 A$ U) a$ _8 Y* k  g. H0 v, k6 P  杖法展开,初时响声凌厉,但数招之后,渐感挥出去方位微偏,杖头有点儿歪斜,带动的风声也略见减弱。原来杨过使开打狗棒法中的“缠”字诀,柳枝搭在杖头之上,对方钢杖到东,柳枝跟到东,钢杖上挑,柳枝也跟了上去,但总是在他劲力的横侧方向稍加推拉,使杖头不由自主的变向。这打狗棒法的“缠”字一诀,正是从武学中上乘功夫“四两拨千斤”中生发出来,精微奥妙,远胜于一般“借力打力”、“顺水推舟”之法。! h+ D6 n' t) U
  众人愈看愈奇,万料不到杨过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神妙武功。但见樊一翁钢杖上的力道逐步减弱,杨边柳枝劲道却是不住加强。. F" t: h, s4 z1 |
  此消彼长,三十招后,樊一翁全身已为柳条所制,手上劲力出得愈大,愈是颠颠倒倒,难以自己,到后来宛如入了一个极强的旋风涡中,只卷得他昏头晕脑,不明所向。公孙谷主伸手在石桌上一拍,叫道:“一翁,退下!”
% K" h$ c* f; C% v  这一声石破天惊,连杨过也是心头一凛,暗想:“此时岂能再让你退出。”/ l/ J+ U$ m% W) G
  手臂抖处,己变为“转”字诀,身子凝立不动,手腕急画小圈,带得樊一翁如陀螺般急速旋转。杨过手腕抖得愈快,樊一翁转得也是愈快,手中钢杖就如陀螺的长柄,也是跟着滴溜溜的旋转。杨过朗声说道:“你能立定脚跟不倒,算你是英雄好汉。就只怕你师父差劲,教的出来徒儿上阵要摔交。”柳枝向上疾甩,跃后丈许。, y+ V0 G* m( k+ X  n3 }6 Y- m
  樊一翁此时心神身子已全然不由自主,眼见他脚步踉跄,再转得几转,立即就要摔倒。公孙谷主斗然跃高,身在半空,举掌在钢杖头上一拍,轻轻纵回。这一拍看上去轻描淡写,力道却是奇大,将钢杖拍得深入地下二尺有余,登时便不转了。樊一翁双手牢牢抓住钢杖,这才不致摔倒,但身子东摇西摆,恍如中酒,一时之间难以宁定。
* d! x7 c' M- P! T* U% R$ t  潇湘子、尹克西等瞧瞧杨过,又瞧瞧公孙谷主,心想这二人均非易与之辈,且看这场龙争虎斗谁胜谁败,心下均存了幸灾乐祸的隔岸观火之意。只有马光佐一意助着杨过,大声呼喝:场兄弟,好功夫!矮胡子输了!”
& V/ W$ k$ E& A" N- b/ @. e+ R  樊一翁深吸一口气,宁定心神,转过身来,突向师父跪倒,拜了几拜,磕了四个头,一言不发,猛向石柱上撞去。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万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烈性,比武受挫竟会自杀。公孙谷主叫声:“啊哟!”急从席间跃出,伸手去抓他背心,只是相距太远,而樊一翁这一撞又是极为迅捷,一抓却抓了个空。# {. {; z  n- I! F$ h# d
  樊一翁纵身撞柱,使上了十成刚劲,突觉额头所触之处竟是软绵绵地,抬起头来,见是杨过伸出双掌,站在柱前,说道:“樊兄,世间最伤心之事是甚么?”
( U; j! u3 ]8 d3 a" p  原来杨过见樊一翁向师父跪拜,已知他将有非常之举,已自全神戒备,他与樊一翁相距既近,竟然抢在头里,出掌挡了他这一撞。
% H  G7 f  s: E, ~& S/ v# ]  樊一翁一怔;问道:“是甚么?”杨过凄然道:“我也不知。只是我心中伤痛过你十倍,我还没自尽,你又何必如此?”樊一翁道:“你比武胜了,心中又有甚么伤痛?”杨过摇头道:“比武胜败,算得甚么?我一生之中,不知给人打败过多少次。你要自尽,你师尊急得如此。若我自尽,我师父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这才是最伤心之事啊。”
  U" h# [6 V) q  Y% Y- y  樊一翁还未明白,公孙谷主厉声道:“一翁,你再生这种傻念头,那便是不遵师令。你站在一旁,瞧为师收拾这小子。”樊一翁对师命不敢有违,退在厅侧,瞪目瞧着杨过,自己也不明白对他是怨恨?是愤怒?还是佩服?
  }+ B3 A: g* y; K1 y- t9 b5 U  a4 j  小龙女听杨过说“若我自尽,我师父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这两句话,眼眶一红,几滴眼泪又掉了下来,心想:“若你死了,难道我还会活着么?”
7 d/ z* R) r+ C, X" Q  公孙谷主隔不片刻,便向小龙女瞧上一眼,不断察看她的神情,突见她又流眼泪,心下又妒又恼,双手击了三下,叫道:“将这小子拿下了。”他自高身分,不屑与杨过动手。两旁的绿衫弟子齐声答应,十六人分站四方,“突然间呼的一声响。每四人合持一张渔网,同时展开,围在杨过身周。
! G5 a* z6 u& k& e6 A  杨过与法王等同来:法王隐然是一伙人的首领,此时闹到这个地步,是和是战,按理法王该当挺身主持,但他只是微微冷笑,始终袖手旁观。4 \0 n( l: |+ Y' ~
  公孙谷主不知法王用意,还道他讥笑自己对付不了杨过,心道:“终须让你见见绝情谷的手段。”双手又是击了三下。十六名绿衫弟子交叉换位,将包围圈子缩小了几步。四张渔网或横或竖、或平或斜,不断变换。* J- M; Q4 B& |- t
  杨过曾两次见到绿衫弟子以渔网阵擒拿周伯通,确是变幻无方,极难抵挡,阵法之精,与全真教的“天罡北斗阵”可说各有千秋。心想:“以老顽童这等武功,尚且给渔网擒住,我却如何对付?何况他是只求脱身,将樊马二人掷人网中,即能乘:机逃脱,我却偏偏要留在谷中。”  k. \; b( H- v: _* [2 Y9 T
  每张渔网张将开来丈许见方,持网者藏身网后,要破阵法,定须先行攻倒持网的绿衫弟子,但只要一近身,不免先就为渔网所擒,竟是无从着手。
' k3 X% E+ O3 N) s1 s! m  但见十六人愈迫愈近,杨过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只得展开古墓派轻功,在大厅中奔驰来去,斜窜急转,纵横飘忽,令敌人难以确定出手的方位。$ A6 ^- a4 k; u2 z- D4 S" {6 r( H$ {
  他四下游走,十六名弟子却不跟着他转动,只是逐步缩小圈子。杨过脚下奔跑,眼中寻找阵法的破绽,见渔网转动虽极迅速,四网交接处却总是互相重叠,始终不露丝毫空隙,心想:“除了用暗器伤人,再无别法。”滴溜溜一个转身,手中已扣了一把玉蜂针,见西边四人欺近,左手一扬,七八枚金针向北边四人掷去。  I+ ^' n/ x4 G( |) K; o% g# B
  眼见四人要一齐中针,不料叮叮叮叮几声轻响,七八枚金针尽数被渔网吸住。原来渔网金丝的交错之处,缀有一块块小磁石,如此一张大网,不论敌人暗器如何厉害,自是尽数挡住。玉蜂针七成金、三成钢,只因这三成钢铁,便给网上的磁石吸住了。9 e2 L8 U: T2 U  z: j
  杨过满拟一击成功,哪料到这张网竟有这许多妙用,百忙中向公孙谷主瞪了一眼,料知再发暗器也是无用。右手往怀中一揣,放回金针,正待再想破解之法,东边的渔网已兜近身边,掌阵者一声呼哨,眼前金光闪动,一张渔网已从右肩斜罩下来。杨过身形一挫,待要从西北方逸出,北边与西北的渔网同时凑拢。
, a! {: I* C& G0 w9 m  o& M- I  杨过暗叫:“罢了,罢了!落入这贼谷主手中,不知要受何等折辱?”! S5 F6 C9 t7 C
  忽听南边持网人中有人娇声叫道:“啊哟!”杨过回过头来,只见公孙绿萼摔倒在地,渔网一角软软垂下。
6 @8 Z* K. y1 c3 I/ {) {: H) G  这正是渔网阵的一个空隙,杨过想也不想,身子已激射而出,脱出包围,但见公孙绿萼连声呼痛,却向他使个眼色,叫他赶快逃出谷去。杨过暗想:“她舍命救我,情意自极可感。但我这一出谷去,姑姑定然被迫与这贼谷主成婚,今日拚着给他擒住,身受千刀之苦,也决不出谷。”站在厅角,双目瞪着小龙女,心想我在这顷刻之间身历奇险,难道你竟是无动于中么?- ]/ p$ C5 {8 Q8 q: [0 q
  但见小龙女仍是低首垂眉,不作一声。+ t! {7 q8 ?# `. M- @/ l
  公孙谷主击掌二下,四张渔网倏地分开。他向公孙绿尊冷冷的道:“你干甚么?”公孙绿萼道:“我脚上突然抽筋,痛得厉害。”公孙谷主早知女儿对杨过已然钟情,以致在紧急当口放了他一条生路,只是有外人在座,不便发作,冷笑一声,道:“好,你退下。十四儿补她的位置。”公孙绿萼垂首退开。一名绿衣少年应声而出,过去拉住了渔网,此人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头上扎着两条小辫。
* O6 A! a6 V) L) e  公孙绿萼向杨过偷瞧一眼,目光中大有幽怨之意。杨过心中歉仄,暗道:“姑娘的盛情厚意,只怕我今生难以补报了。”
5 c4 ^  L- n! B8 q; ]2 k" F  公孙谷主又击掌四下,十六名弟子又突然快步退入内堂,杨过一怔,心想:“难道你认输了?”他正自奇怪,一回头,却见公孙绿萼神色极是惊惶,连使眼色,命他急速出谷,瞧这模样,自己便似有大祸临头一般。杨过微微一笑,反而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忽听得内堂叮叮当当一阵轻响,十六名弟子转了出来,手中仍是拉着渔网。9 P9 N; n" a/ g0 V) N. G
  众人一见渔网,无不变色。原来四张渔网已经换过,网上遍生倒钩和匕首,精光闪闪,极是锋利,任谁被网兜住,全身中刀,绝无活命之望。马光佐大叫:“喂,谷主老兄,你用这般歹毒家伙对付客人,要不要脸?”/ C. N8 ~8 R3 W7 ~+ n7 K* \
  公孙谷主指着杨过道:“非是我要害你,我几次三番请你出去,你偏生要在此捣乱。在下最后良言相劝,快快出谷去罢。”
2 m9 r! d% Y1 ?; v5 M& O5 [  马光佐见了这四张渔网,饶是他胆气粗壮,也不由得肉为之颤,听得网上刀钩互撞而发出叮当之声,更是惊心动魄,站起身来拉着杨过的手道:“杨兄弟,这般歹毒的家伙,咱们去他妈的为妙,你何必跟他呕气?”
+ o) ~1 m( |* H% F- i! k  杨过眼望小龙女,瞧她有何话说。
' n: I. c) A6 ]' u3 C8 C! e5 g  小龙女见谷主取出带有刀钩的渔网,心中早已想了一个“死”字,只待杨过一被渔网兜住,自己也就扑在渔网之上,与他相拥而死。她想到此处,心下反而泰然,觉得人世间的愁苦就此一了百了,嘴角不禁带着微笑。
. c9 R6 ?5 x; X# r# d  她这番曲折的心事,杨过却哪里明白,心想自己遭受极大危难,她居然还笑得出,心中一痛,又比适才更甚,就在这伤心、悲愤、危急交迸之际,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也不再想第二遍,径自走到小龙女身前,微微躬身,说道:“姑姑,过儿今日有难,你的金铃素与掌套给我一用。”
; R: `8 G% F0 B+ i2 p  小龙女只想着与他同死之乐,此外更无别样念头,听了他这句话,当即从怀中取出一双白色手套、一条白绸带子,递了给他。6 H- T! \; D9 B8 ~' {
  杨过缓缓接过,凝视着她的脸,说道:“你现今认了我么?”小龙女柔情无限,微笑道:“我心中早就认你啦!”杨过精神大振,颤声问道:“那你决意跟了我去,不嫁给这谷主啦,是不是?”小龙女微笑点头,道:“我决意跟了你去,自是不能再嫁旁人啦。过儿,我自然是你的妻子。”7 U. R; n$ I0 V$ ]1 g
  她话中“跟了你去”四字,说的是与他同死,连杨过也未明白,旁人自然不懂,但“我自然是你的妻子”这八个字,却是说得再也清楚不过。公孙谷主脸色惨白,双手猛击四下,催促绿衫弟子动手。十六名弟子抖动渔网,交叉走动。% u2 \! h6 w% W  `& g' J0 u
  杨过听了小龙女这几句话,宛似死中复活,当真是勇气百倍,就算眼前是刀山油锅,他也不放在眼里,当即戴上了刀枪不损的金丝掌套,右手绸带抖动,玲玲声响,绸带就如一条白蛇般伸了出去。
9 w$ E& ]6 ?0 l! q0 Z/ C' w2 S  绸带未端是个发声的金铃,绸带一伸一缩,金铃已击中南边一名弟子的“阴谷穴”,回过来时击中了东边一名弟子的“曲泽穴”,那阴谷穴正当膝弯里侧,那人立足不牢,屈膝跪下;曲泽穴位处臂弯,被点中的手臂酸软,渔网脱手。
8 h% y& @2 f/ a3 U$ v' l$ j3 x  这两下先声夺人,金铃素一出手,渔网阵立现破绽,西边持网的四名弟子一惊之下,攻上时稍形迟缓,杨过金铃素倒将过来,可玲玲声响,又将两名弟子点倒。但就在此时,北边那张渔网已当头罩下,网上刀钩距他头顶不到半尺,以金铃索应敌已然不及。杨过左掌翻起,一把抓住渔网,借力甩出,他手上戴着掌套,”掌中虽然抓住匕首利钩,却是丝毫无损。渔网被他抓住了一抖,斗然向四名绿衫弟子反罩过去。% N7 Z$ N5 r2 q# E) t) R- C! U7 U  O
  众弟子操练渔网阵法之时,只怕敌人漏网兔脱,但求包罗严密,从来没想到这渔网竟会掉头反噬,但见网上明晃晃的刀钩向自己头上扑来,素知这渔网厉害无比,同声惊呼,撤手跃开。那替补公孙绿萼的少年身手较弱,大腿上终于给渔网的匕首带着,登时鲜血长流,摔倒在地,痛得哭号起来。
% K; l% {) l6 T2 u* g  杨过笑道:“小兄弟,别害怕,我不伤你。”左手抖动渔网,右手舞起金铃索,但听得呛啷啷、玎玲玲,刀钩互击,金铃声响,极是清脆动听。这一未,众弟子哪里还敢上前,远远靠墙站着,只是未得师父号令,不敢认输逃走,但虽不认输,却也是输了。& X( }( _5 f$ c
  马光佐拍手顿足,大声叫好,只是人群之中惟有他一人喝彩,未免显得寂寞,他叫了几声,瞪眼向法王道:“和尚,杨兄弟的本领不高么?怎么你不喝采?”法王一笑,道:“很高,很高,但也不必叫得这般惊天动地。”; }7 B( z% \; U0 ]8 K
  马光佐瞪眼道:“为甚么?”法王见公孙谷主双眉竖起,慢慢走到厅心,当下凝神注视他的动静,再也不去理会马光佐说些甚么。
, m5 h& a9 H) `! H" s  公孙谷主听小龙女说了“我自然是你的妻子”这八字后,已知半月来一番好梦到头来终于成空,虽然又是失望,又是恼怒,但想:“我纵然得不了你的心,也须得到你的人。我一掌将这小畜生击毙,你不跟我也得跟我,时日一久,终能教你回心转意。”
( A/ M1 z2 M% G+ a1 l2 D" L  杨过见他双眉越竖越高,到后来眼睛与眉毛都似直立一般,不知是哪一派的厉害武功,心下也不禁骇然,右手提索,左手抓网,全神戒备,知道自己和小龙女的生死存亡,便在此一战,实不敢有丝毫怠忽。
- D1 B1 ^! M' a( t  公孙谷主绕着杨过缓缓走了一圈,杨过也在原地慢慢转头,眼睛始终不敢离开他的眼光,见他越是迟迟不动手,知道出手越是凌厉,只见他双手向前平举三次,双掌合拍,铮的一响,挣铮然如金铁相击。杨过心中一凛,退了一步,公孙谷主右臂突伸,一把抓住渔网边缘一扯。杨过但觉这一扯之力大得异乎寻常,五指剧痛,只得松手。公孙谷主将渔网抛向厅角空着手的四名弟子,这才喝道:“退下!”
0 M1 L  Q4 ]9 X# ~. \  杨过渔网被夺,不容他再次抢到先手,绸索一振,金铃抖动,分击对方肩头“巨骨”与颈中“天鼎”两穴。公孙谷主胸口门户大开,双臂长伸在外,但杨过不敢贸然击他前胸大穴,先攻他身上小穴以作试探。公孙谷主的武功竟是另成一家,对杨过的金铃击穴绝不理睬,右臂一长,倏向他臂上抓来,但听叮叮两声,“巨骨”与“天鼎”双穴齐中,他恍若不觉,呼的了响,手抓变掌,拍向杨过左乳。杨过大惊,急忙侧身急闪,幸好他轻身功夫了得,才让开了对方这斗然而来的一掌。% x& D; p+ z0 k0 @/ p5 q
  杨过曾听欧阳锋、洪七公、黄药师等武林好手谈论武功,知道一人内功练到上乘境界,当敌招袭到之际可以暂时封闭穴道,但总有迹象可寻。又如欧阳锋的异派武功,练得经脉倒转,周身大穴全部变位,可是其时他头下脚上,更是一望而知。眼前这个敌人却对点穴绝无反应,就似身上不生穴道一般,这门功夫当真是罕见罕闻,心中一馁,不禁存了三分怯意。眼见他双掌翻起,手掌心隐隐带着一股黑气,拍到时劲风逼人而来,心知厉害,不敢正面硬接,右手以金铃索与他缠斗,左掌护住了全身各处要害。" H0 O6 C9 }3 V2 V* W7 E; O( `
  顷刻间已拆了十余招,杨过全神招架,突见对方左掌轻飘飘当胸按来,似柔实刚,依稀便是完颜萍的“铁掌”路子,忙跃开数尺。公孙谷主一掌按空,并不收招,手掌仍是伸出两尺,身形一晃,已纵到杨过身前。常人出拳发掌,总是以臂使手,手臂回缩,拳掌便跟着打出,他这一招却是以身发掌,手掌不动,竟以身子前纵之劲击向敌人。本来全身之力虽大于一臂,然而以之发招,究嫌过于迟缓,公孙谷主这一掌却是威猛迅捷,兼而有之。杨过待要侧身闪避,已然不及,只得左掌挥出,硬接了这一招。啪的一响,双掌相交,震得杨过退后三步,公孙谷主却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身子微微一晃。
- ?! @( J) }$ k# ]( o' r  公孙谷主稳住了身子,显是大占上风,其实杨过掌力反击,也已震得他胁口一阵隐痛,心中大感讶异:“我这一招铁掌功夫已使上了十成功力,这小子竟然接得下。缠斗下去,未必能毙得了他。倘若给他打成平局,一切全不用说了。”双掌连拍,铮挣作响,声音极是刺耳,说道:“姓杨的,本谷主掌下留情,你明白了么?”
& h5 A) ?6 i' ~& o, a- h( E  若是平常比武,原是胜败已分,再打下去,杨过定然是有输无赢,谷主说到这句话,他该当自认武功不及,但今日之事,心知对方决不能平平安安的放小龙女与自己出谷,除拼死活之外,别无他途。当此生死大险之际,杨过对敌人仍是不改嬉皮笑脸的本色,何况小龙女已认了他,心中喜乐无涯,当即哈哈一笑,说道:“你若打死了我,我姑姑焉能嫁你?你若打不死我,我姑姑一般的不能嫁你。你哪里是掌底留情了?你这是轻不得,重不得,无可奈何之至,手足无措之极!”4 o/ F" M& G+ n
  杨过这番猜测,却是将对手的心地推想得太过良善。公孙谷主恨不得一招就将他打死,绝了后患,纵然小龙女怨怪恼怒,那也顾不了许多,他的无可奈何,其实是一对手掌收拾不了这个少年。他转头向女儿道:“取我兵刃来。”公孙绿萼迟疑不答。谷主厉声道:“你没听见么?”公孙绿萼脸色惨白,只得应道:“是!”转入内堂。
* N  J4 M% o% l0 Z7 i( X  杨过瞧了父女二人的神情,心想:“凭他一双空手,我已经对付不了,再取出甚么古怪兵器,哪还有甚么生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走到小龙女身前,伸出手来,柔声道:“姑姑,你跟了过儿去罢!”
8 c  {; [$ t; O+ E7 E+ D1 B  公孙谷主双掌蓄势,只要小龙女一站起身来伸手与杨过相握,立时便扑上去以铁掌猛袭杨过背脊,心中打定了主意:“拚着柳妹怪责,也要将这小子打死。柳妹若是跟了他去,我这下半生做人还有何乐趣。”  y! W( |' v1 G2 t  f& J
  哪知小龙女并不站起,只淡淡的道:“我当然要跟你去。只是这里的公孙谷主救过我性命,咱们得跟他说明白一切缘由,请他见谅。”杨过大急,心想:“姑姑甚么事也不懂。你跟他说明白了,难道他就会见谅?”7 s' x1 x! a! Q' E% X
  却听得小龙女问道:“过儿,这几天来你好吗?”问到这句话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杨过听到这温柔语意,见到这爱怜神色,便是天塌下来也不顾了,哪里还想到甚么逃走?说道:“姑姑,你不恼我了?”2 W: M. Q8 U/ P
  小龙女淡淡一笑,道:“我怎么会恼你?我从来没恼过你。你转过了身子。”杨过依言转身,只是不明她的用意。
9 H6 l. E6 a- Q( |2 B3 R# w" h  小龙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针线包儿,在针上穿了线,比量了一下他背心衣衫上给樊一翁抓出的破孔,叹道:“这些日子我老在打算给你缝件新袍子,但想今后永不再见你面了,缝了又有甚么用?唉,想不到你真会寻到这里来。”说话间凄伤神色转为欢愉,拿小剪刀在自己衣角上剪下一块白布,慢慢的替他缝补。- b. w: F' v9 c- K- p5 t
  当二人同在古墓之时,杨过衣服破了,小龙女就这么将他拉在身边,替他缝补,这些年来也不知有过多少次。此时二人都己将生死置之度外,当真是旁若无人,大厅上虽是众目睽睽,两人就似是在古墓中相依为命之时一般无异。
/ k) H% P  |! F0 ~* I  J3 [/ k  杨过欢喜无限,热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姑姑,适才我激得你呕了血,我……我真是不好。”小龙女微微一笑,道:“那不关你的事。你知道我早有这个病根子。没见你几日,你功夫进步得好快。你刚才也呕了血,可没事吗?”杨过笑道:“那不打紧。我肚于里的血多得很。”小龙女微笑道:“你就爱这么胡说八道。”& P. s( @& f9 \$ k' r
  两人一问一答,说的话虽然平淡无奇,但人人都听得出来,他二人相互间情深爱切,以往又有极深的渊源。法王等面面相觑。公孙谷主又惊又妒,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2 P' W# g  q4 `2 X  X  杨过道:“这几天中我遇到了好几个有趣之人。姑姑,你倒猜猜我这把大剪刀是哪里得来的?”小龙女道:“我也在奇怪啊,倒似是你早料到这里有个大胡子,定打了这剪刀来剪他胡子。唉,你真是顽皮,人家的长胡子辛辛苦苦留了几十年,却给你一下子剪断了,不可惜么?”说着抿嘴一笑,明眸流转,风致嫣然。
/ |5 J0 V" {- u  公孙谷主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往杨过当胸抓来,喝道:“小杂种,你也未免太过目中无人。”杨过竟不招架,说道:“不用忙,等姑姑给我补好了衣衫,再跟你打。”$ D: }) Z: _' t/ U, l
  公孙谷主手指距他胸口数寸,他究是武学大宗匠的身份,虽然恼得胸口不住起伏,这一招总是不便就此送到杨过身上。忽听公孙绿萼在背后说道:“爹爹,兵刃取来啦。”他并不转身,肩头一晃,退后数尺,将兵刃接在手里。, G$ n. D& ]) v1 t* Y0 F% f
  众人看时,只见他左手拿着一柄背厚刃宽的锯齿刀,金光闪闪,似是黄金打造,右手执的却是一柄又细又长的黑剑,在他手中轻轻颤动,显得刃身极是柔软,两边刃口发出蓝光,自是锋锐异常。两件兵器全然相反,一件至刚至重,一件却极尽轻柔。$ S# H$ V! I9 l( ?$ M5 Q6 T
  杨过向他一对怪异兵刃望了一眼,说道:“姑姑,前几日我遇见一个女人,他跟我说了我杀父仇人是谁。”小龙女心中一凛,问道:“你的仇人是谁?”杨过咬着牙齿,恨恨的道:“你真猜一辈子也猜不着,我一直还当他们待我极好呢。”小龙女道:“他们?他们待你极好?”杨过道:“是啊,那就是……”1 ~3 U3 _* v: t2 p$ u5 _& Y5 b
  只听嗡嗡一响,声音清越,良久不绝,却是公孙谷主的黑剑与金刀相碰。4 ?1 V! d- Z: w. Q( j4 Z
  他手腕抖动,嗡嗡嗡连刺三剑,一剑刺向杨过头顶,一剑刺他左颈,一剑刺他右颈,都是贴肉而过,相差不到半寸。那谷主自重身份,敌人既不出手抵御,也就不去伤他,只是这三剑击刺之准,的是神技。
" d0 m7 j) G2 @" v1 v  小龙女道:“补好啦!”轻轻在杨过背上一拍。杨过回头一笑,提着金铃索走到厅心。
3 _6 z  f3 |! d/ p& j* v1 H  公孙谷主的武功之中,闭穴功夫、渔网阵、金刀黑剑阴阳双刃三项得自祖传,只因世居幽谷,数百年来不与外人交往,是以三项武功虽奇,却不为世间所知。且三项武功之中均有重大破绽,若为高手察觉,不免惨遭杀身之祸。公孙氏祖训严峻,不得到江湖上逞能争雄,也未始不是出于自知之明。& q# I3 x# S! B( @8 Y
  公孙谷主二十余年前又学到铁掌门的武功。传他武艺之人虽非了不起的高手,却是见识广博,心思周密,助他补足了家传武功中的不少缺陷,于阴阳双刃的招数改进尤多,曾对他言道:“这门刀剑合使的武功至此已灿然大备,对手就算绝顶聪明,也终不能在五十招内识破其中机关。但你双刃既动,岂有五十招内还杀他不得之理?”
7 |) Z  _; y" M" n3 y4 q  他见杨过提素出战,当即叫道:“看剑!”黑剑颤动,当胸刺去,可是剑尖并非直进,却是在他身前乱转圈子。杨过不知这黑剑要刺向何方,大惊之下,急向后跃。+ r4 ~4 m3 [- U: h
  公孙谷主出手快极,杨过后跃退避,黑剑划成的圆圈又已指向他身前,剑圈越划越大,初时还只绕着他前胸转圈,数招一过,已连他小腹也包在剑圈之中,再使数招,剑圈渐渐扩及他的头颈。杨过自颈至腹,所有要害已尽在他剑尖笼罩之下。金轮法王、尹克西、潇湘子等生平从未见过这般划圈逼敌的剑法,无不大为骇异。! E+ B  u1 y- R5 T! R$ Q) z
  公孙谷主一招使出,杨过立即窜避,他连划十次剑圈,杨过逃了十次,竟是无法还手,眼见敌人剑招越来越是凌厉,而左手倒提的一柄锯齿刀始终未用,待得他金刀再动,多半万难抵敌,当下不及多想,窜跃向左,抖动金铃索,可玲玲一响,金铃飞出,击敌左目。公孙谷主侧头避过,挺剑反击。
9 Y' J% t$ m8 K* O( f- t3 J5 C' A  杨过大喜,铃素一抖,已将他右腿缠住,刚要收力拉扯,谷主黑剑划下,嗤的一声轻响,金铃索从中断绝,这把黑剑竟是锋锐无比的利刃。
6 [2 }0 r7 k1 G* ~1 ?! |  众人齐声“啊”的一叫,只听得风声呼呼,公孙谷主已挥锯齿刀向杨过劈去。杨过倒地急滚,当的一响,震得四壁鸣响,原来他抢起樊一翁的钢杖挡架,杖刀相交,两人手臂都是震得隐隐发麻。公孙谷主暗自惊异:“这小子当真了得,竟接得住我十招以上。”左刀横斫,右剑斜刺。本来刀法以刚猛为主,剑招以轻灵为先,两般兵刃的性子截然相反,一人同使刀剑,几是绝不可能之事,但公孙谷主双手兵刃越使越急,而刀法剑法却分得清清楚楚,刚柔相济,阴阳相辅,当真是武林中罕见的绝技。) ?3 e( v% \7 o4 l. b
  杨过大喝一声,运起钢杖,使出打狗棒法的“封”字诀,紧紧守住门户。2 ^; }) Z" @" y- U! }
  公孙谷主刀剑齐施,一时竟然难以攻入。只是打狗棒法以变化精微为主,一根轻轻巧巧的竹棒自可使得圆转自如,手中换了长大沉重的一条钢杖,数招之后便已感变化不灵。
7 @* h+ [% d( J5 c7 ?( u* m! }: K- M  公孙谷主忽地寻到破绽,金刀上托,黑剑划将下来,喀的一声,钢杖竟给黑剑割断。杨过叫道,“妙极!我正嫌这劳什子太重!”舞动半截钢杖,反而大见灵动。公孙谷主“哼”了一声,说道:“妙是不妙,瞧瞧再说。”3 s" J( ~+ M2 u$ a* }- W
  左手金刀疾砍下来。; b* m% M+ u0 R
  这一刀当头直砍,招数似乎颇为呆滞,杨过只须稍一侧身,便可轻易避过,然而谷主黑剑所划剑圈却笼罩住了他前后左右,令他绝无闪避躲让之处。
" R: _* [( X$ M4 S7 `/ }) v# {  杨过只得举起半截钢杖,一招“只手擎天”,硬接了他这招。但听得当的一声巨响,刀杖相交,只爆得火花四溅,杨过双臂只感一阵酸麻。公孙谷主第二刀连着又上,招法与第一刀一模一样。杨过武学所涉既广,临敌时又是机灵异常,但竟无法破解他这笨拙钝重的一招,除了同法硬架之外,更无善策。
+ j8 n( S/ h2 C. l+ D- G, V  刀杖二度相交,杨过双臂酸麻更甚,心想只要再给他这般砍上几刀,我手臂上的筋络也要给震坏了。思念未定,谷主第三刀又砍了过来。再接数刀,杨过手中的半截钢杖己给金刀砍起累累缺口,右手虎口上也震出血来。. X, Y* W5 Q7 z6 s' s
  公孙谷主见他危急之中仍是脸带微笑,左手一刀砍过,右手黑剑倏地往他小腹上刺去。杨过此时己给他逼在厅角,眼见剑尖刺到,忙伸手平掌一挡,剑尖刺中他掌心,剑刃弯成弧形,弹了回来。原来小龙女的掌套甚是坚密,黑剑虽利,却也伤它不得。. b8 V& U6 e% w+ x( @/ ?2 J4 b
  杨过试出掌套不惧黑剑,手掌一翻,突然伸手去拿他剑锋,要师法当年小龙女拗断郝大通长剑的故技,哪料到公孙谷主手腕微震,黑剑斗地弯弯的绕了过来,剑尖正中他下臂,鲜血迸出。杨过一惊,急忙向后跃开。公孙谷主却不追击,冷笑几声,这才缓步又迸。倘若公孙谷主手中只一柄锯齿金刀,或是一柄能拐弯刺人的黑剑,杨过定然有法抵御,现下两件兵刃一刚一柔,相济而攻,杨过登时给打了个手忙脚乱。
% y" E7 s8 ]0 R8 @" X" P& X  法王、尹克西、潇湘子、尼摩星在一旁瞧着,均想:“这谷主的阴阳双刃实是凌厉凶狠已极,也亏得这小子机变百出,竟然躲得过这许多恶招。”
2 |2 I. v. {. t4 o( R- e+ G3 [! y, D  公孙谷主左刀砍过,右剑疾刺,杨过肩头又中,袍子上鲜血斑斑。谷主沉声道:“你服了没有?”杨过微笑道:“你大占便宜的和我比武,居然还来问我服是不服,哈哈,公孙谷主,怎地你如此不要脸?”谷主收回刀剑,道:“我占了甚么便宜,倒要请教。”杨过道:“你使的是凑手兵刃,左手一柄怪刀,右手一柄奇剑,这一刀一剑,只怕走遍天下也再找不到同样的一对儿,是不是?”谷主道:“是便怎样?你的掌套铃素,可也并不寻常啊。”/ Z  i* i4 P/ p3 I# @3 p
  杨过将半截钢杖往地下一掷,笑道:“这是你大胡子弟子的。”除下掌套,拾起割成了两段的金铃索,掷给小龙女,道:“这是我姑姑的。”他双手一拍,弹了弹身上灰尘,也不理三处伤口中鲜血汩汩流出,笑道:“我空手来你谷中,岂有为敌之意?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6 \% y+ p2 K, l
  公孙谷主见他气度闲适,面目俊秀,身上数处受伤,竟是谈笑自如,行若无事,相较之下,不由得自惭形秽,心想:“此人非我所及,若是留在世上,柳妹定是倾心于他。”点了点头,说道:“好!”挺剑往他胸口直刺过去。
1 k* z/ S, j: v, ~  杨过早已打定了主意:“我既然打他不过,任他刺死便了。”见他剑到,不闪不避,却回头去望着小龙女,心想:“我瞧着姑姑而死,那也快活得很。”- [8 x4 f7 ^: ]* h8 ]3 _, ^
  只见小龙女脸带甜笑,一步步向他走近,四目相投,对公孙谷主的黑剑竟是谁都不瞧一眼。% U0 @. Z$ k6 y: v0 B) K/ x
  公孙谷主与杨过素不相识,哪里来的仇怨?所以要将他置之死地,自全是为了小龙女之故,因此一剑既出,情不自禁的向小龙女瞧去。这一眼瞧过,心中立时打翻了醋缸,但见她情致缠绵的望着杨过,再斜眼向杨过看去,见他神色也与小龙女一般无异。此时黑剑剑尖已抵住杨过胸口,只须臂力微增,剑尖便透胸而入,但小龙女既不惊惶关切,杨过也不设法抵御,两人痴痴的互望,心意相通,早把身外之事尽数忘了。公孙谷主愤恚难平,心道:“此时将这小子杀了,看来柳妹立时要殉情而死,我定须逼迫她和我成婚,过了洞房花烛,再杀这小子不迟。”叫道:“柳妹,你要我杀他呢,还是饶他?”
$ K  p% I$ }1 P  R* k. g  |5 m9 Z  小龙女眼望杨过之时,全未想到公孙谷主,突然给他大声一呼,这才醒悟,惊道:“把剑拿开,你剑尖抵着他胸口干么?”谷主微微冷笑,说道:“要饶他性命不难,你叫他立时出谷,莫阻了你我的吉期。”
1 H0 x. O6 L0 w  小龙女未见杨过之时,打定了主意永世不再与他相会,拚着自己一生伤心悲苦,盼他得能平安喜乐,此时当真会面,如何再肯与谷主成亲?自知这些日子来自己所打的主意绝难做到,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舍却他另嫁旁人,于是回头向谷主道:“公孙先生,多谢你救我性命。但我是不能跟你成亲的了。”. y' ?8 \& ]0 d0 g+ Q
  公孙谷主明知其理,仍是问道:“为甚么?”: v/ K5 a: ?; N! W- N' p
  小龙女与杨过并肩而立,挽着他的手臂,微笑道:“我决意与他结成夫妻,终身厮守,难道你瞧不出来吗?”公孙谷主身子晃了两晃,说道:“当日你若坚不答允,我岂能乘人之危,以势相逼?你亲口允婚,那可是真心情愿的。”小龙女说道:“那不错,可是我舍不了他。咱们要去了,请你别见怪。”说着拉了杨过的手,径往厅口走去。
" i, j+ |$ t3 f  公孙谷主急纵而起,拦在厅口,嘶哑着嗓子道,“若要出谷,除非你先将我杀了。”小龙女微笑道:“你于我有救命大恩,我焉能害你?再说,你武功这般高强,我也决计打你不过。”一面说,一面撕下自己衣襟给杨过裹伤。
- |4 l& f5 u1 w( q% r  金轮法王突然大声说道:“公孙谷主,你还是让他们走的好。”谷主哼了一声,铁青着脸不语。法王又道:“他二人双剑联手,你的金刀黑剑如何能敌?与其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如卖个人情,让了他罢。”他败在小龙女与杨过联手的“玉女素心剑法”之下,引为毕生奇耻,此后苦苦思索,始终想不出破解之法,这时见谷主阴阳刃法极是厉害,颇不在自己金轮之下,于是出言相激,要他三人相斗,一来可乘机再钻研二人联剑招法中的破绽,寻求取胜复仇之机,“二来也盼他们斗个三败俱伤。
5 t  X6 i/ B8 @+ E4 T  其实他纵不出言相激,公孙谷主也决不能让小龙女与杨过携手出谷,回头向金轮法王怒视一眼,心想:“你胆敢在我面前说这般言语。此刻无暇,日后再跟你算帐。”转过头来,咬牙切齿的瞧着小龙女,心道:“你的心不给我,身子定须给我。你活着不肯跟我成亲,你死了我也要跟你成亲。”初时他本拟以杨过的性命相胁,逼迫小龙女屈服,但见二人泯不畏死,心想纵然二人齐杀,也决不放人,双眉又是缓缓上竖,脸上杀气渐盛。6 E, C  G6 Z# {0 @, D# E
  忽听得马光佐粗声叫道:“喂,公孙老头儿,人家说过不跟你成亲了,你还拦着人家干甚么?死皮赖活的,要脸不要?”潇湘子阴恻恻的插口道:“马兄别要胡说,公孙谷主今日已摆下喜宴,要请咱们大吃一顿呢。”马光佐大声道:“他的清水素菜,有甚么吃头?我若是这位姑娘,也决不嫁他。
" l% G0 ~9 @8 i  如她这般美貌,便是皇帝娘娘也做得,何苦跟一个凶霸霸的老头儿一辈子吃青菜豆腐。就算不气死,淡也淡死了她!”' p( }1 s8 D/ F: ~7 V! ]
  小龙女转过头来,婉言道:“马大爷,公孙先生于我有活命之恩,我……我……心中是永远感激他的。”
* q* {) S0 @+ o- n: d( ^6 M9 V  马光佐叫道:“好罢,公孙老儿,你若要做个大仁大义之人。不如今日就让他小两口儿在此间拜堂成亲,洞房花烛。若是你救了一位姑娘,便想霸占她身子,岂不是如同下三滥的土匪贼强盗?”他心直口快,说出来的话句句令人刺心逆耳,却又难以反驳。1 s! ?2 q+ Q$ ~) l4 N* U3 z
  公孙谷主杀机一起,决意要将入谷外人一网打尽,当下不动声色,淡淡的道:“我这绝情谷虽非甚么了不起的地方,但各位说来便来,说去便去,我姓公孙的也太过让人小觑了。柳姑娘……”
3 F0 Q9 |# g5 I  小龙女嫣然一笑,道:“我说姓柳是骗你的,我姓龙。为的是他姓杨,我便说姓柳。”公孙谷主醋意更甚,对她这几句话只作没听见,仍道:“柳姑娘,这……”他一句话还没接下去,马光佐插口道:“这位姑娘明明说是姓龙,你何以叫她柳姑娘?”小龙女道:“公孙先生叫惯了,这只怪我先前骗他的不好,他爱叫甚么便叫甚么罢。”8 z0 |' Y  g$ [: ^1 F
  公孙谷主对二人之言绝不理会,仍道:“柳姑娘,这姓杨的只要胜得了我手中阴阳双刃,我自任他平安出谷。咱二人私下的事,咱们自行了断,可与旁人无干。”说来说去,仍是要凭武力截留小龙女。! b! ]# T8 g  _8 S% y& D
  小龙女叹了一口气,道:“公孙先生,我原不愿与你动手,但他一个人打你不过,我只好帮他。”公孙谷主双眉坚成两条直线,说道:“你不怕自己适才呕过血,那么一起上也成。”小龙女对他极感抱憾,又道:“我和他都没兵刃,空手跟你这对刀剑相斗准定是输。你大人大量,还是放我们走罢。”
+ K  a5 G; r( m/ X" G& G  金轮法王插口说道:“公孙谷主,你这谷中包罗万有,还缺两把长剑么?" u, n; S: o5 `* K: R9 i) I' ^. t
  只是我先得提醒你,他二人双剑联手,只怕你性命难保。”/ J3 ~" h/ h/ O2 M; i
  公孙谷主向西首一指,道:“那边过去第三间便是剑室,你们要甚么兵刃,自行去挑选罢。只怕我所藏的利器,这几位贵客身上还未必有。”说着嘿嘿冷笑。
; K' P3 ^# f, c6 H: p" E; i  杨过与小龙女互视一眼,均想:“我二人若能撇开了旁人,在静室中相处片刻,死亦甘心。”当即携手向西,从侧门出去,走过两间房,来到第三间房前。
4 ]# X& Y' }- d  小龙女眼光始终没离开杨过之脸,见房门闭着,也不细看,伸手推开,正要跨过门槛进去,杨过猛地想到一事,忙伸手拉住道:“小心了。”小龙女道:“怎么?”杨过左足踏在门槛之外,右足跨过门槛往地板上一点,立即缩回,丝毫不见异状。小龙女道:“你怕谷主要暗害咱们吗?他这人很好,决不致于……”刚说完这三句话,猛听得嗤嗤声响,眼前白光闪动,八柄利剑自房门上下左右挺出,纵横交错,布满入口,若是有人于此时踏步进门,武功再高,也难免给这八柄利剑在身上对穿而过。( ?! r: G  P5 [. R% D. m
  小龙女透了口长气,说道:“过儿,这谷主恁地歹毒,我真瞧错他的为人了。咱们也不用跟他比甚么剑,这就走罢。”忽听身后有人说道:“谷主请两位入室拣剑。”两人回过头来,只见八名绿衫弟子手持带刀渔网,拦在身后,自是谷主防杨龙二人相偕逃走,派人截住了后路。小龙女的金铃索已被黑剑割断,再不能如适才这般遥点绿衫弟子的穴道。5 ~$ i2 H2 t8 J# [, Y, f; A2 ]
  小龙女向杨过道:“你说这室中还有甚么古怪?”杨过将她双手握在掌中,说道:“姑姑,此刻你我相聚,复有何憾?便是万剑穿心,你我也死在一起。”小龙女心中也是柔情万种。两人一齐步入剑室,杨过随字把门带上。
' N5 H4 B3 m! S, P# {9 G- i2 N1 D  只见室中壁上、桌上、架上、柜中、几间,尽皆列满兵刃,式样繁多,十之八九都是古剑,或长逾七尺,或短仅数寸,有的铁锈斑驳,有的寒光逼人,二人眼光撩乱,一时也看不清这许多。. ^0 `- y% v% h) ]0 v
  小龙女对杨过凝视半晌,突然“嘤”的一声,投入他的怀中。杨过将她紧紧抱住,在她嘴上亲去。小龙女在他一吻之下,心魂俱醉,双手伸出去搂住他头颈。/ f- U" \6 V' ^% o
  突然砰的一声,室门推开,一名绿衫弟子厉声说道:“谷主有令,拣剑后立即出室,不得逗留。”, s' A4 _* G3 b7 ~9 D
  杨过脸上一红,当即双手放开。小龙女却想自己喜欢杨过,二人相拥而吻决没甚么不该,只是有人在旁干扰,难以畅怀,当下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过儿,待咱们打败了那谷主,你再这般亲我。”杨过笑着点了点头,伸左手搂住她腰,柔声道:“我永生永世也亲你不够。你拣兵器罢。”
% j! ]/ i( B, u: f5 v7 o" S  小龙女道:“这里的兵刃瞧来果然均是异物,没一件不好。咱们古墓里也没这么多。”于是先从壁间逐一看去,要想拣一对长短轻重都是一般的利剑,则与杨过联手御敌之时收效最大,但瞧来瞧去,各剑均自不同。她一面看,一面问道:“适才进室之时,你怎知此处装有机关?”杨过道:“我从谷主的脸色和眼光中猜想而知。他本想娶你为妻,但听到你要和我联手斗他,便想杀你了。以他为人,我不信他会好心让咱们来拣选兵刃。”7 f. T0 C1 H0 R" P: w8 y6 Q
  小龙女又低低叹了口气,道:“咱们使玉女素心剑法,能胜得了他么?”0 }+ T9 |7 m" j: K
  杨过道:“他武功虽强,却也并不在金轮法王之上。我二人联手胜得法王,谅来也可胜他。”小龙女道:“是了,法王不住激他和我二人动手,却也是存了私心。”杨过微笑道:“人心鬼蜮,你也领会得一些了。”随即说道:“我只担心你的身子,刚才你又呕了血。”# v$ v$ p% l0 y3 e9 F$ v/ Y9 ?
  小龙女笑靥如花,道:“你知道的,我伤心气恼的时候才会呕血,现下我欢喜得很,这点内伤不算甚么。你也呕了血,不打紧罢?”杨过道:“我见了你,甚么都不碍事了。”小龙女柔声道:“我也这样。”顿了一顿,又道:“你近来武功大有进境,合斗法王之时咱们尚且能胜,何况今日?”杨过听了此言,也觉这场比试定能取胜,握着她手说道:“我想要你答应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
( u  ~8 a& c3 {! M6 c' @. @& \  小龙女柔声道:“你又何必问我?我早已不是你师父,是你的妻子啦。
! T0 a3 G2 ?. A7 k5 K+ X" A+ x  你说甚么,我便听你的吩咐。”杨过道:“那……那真好,我……却不知道。”. Y: f  b$ }! @" W) j7 j1 P1 Z
  小龙女道:“自从那天在终南山的晚上,你和我这般亲热,我怎么还能是你的师父?你虽不肯娶我为妻,在我心里,我早就是你的妻子了。”杨过不知那晚在终南山上到底为了何事,她才突然如此相问,或许是她一时心情激动,或许是她久怀情愫而适于其时突然奔放流露,自然万万料想不到尹志平作恶那一节,心想:“那天我义父欧阳锋授我武功,将你点倒,我可并没和你亲热啊。”但耳听得她如此柔声说着缠绵的言语,醺醺如醉,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H% c: i/ D& o, r9 h
  小龙女靠在他胸前,问道:“你要我答应甚么?”杨过抚着她秀发,说道:“咱们胜了那谷主,立即动身回古墓,以后不论甚么,你永远不能再离开我身边。”小龙女抬起头来,望着他双眼,说道:“难道我想离开你么?7 ^8 j9 `) }) _) {3 ^7 M- e
  难道离开你之后,我的伤心不及你厉害么?我自然答应你,便是天塌下来,我也不离开你啦。”+ v, y* n" {8 }" P7 U
  杨过大喜,待要说话,忽听为首的绿衫弟子大声道:“拣定了兵刃没有?”) Z" N( ]5 x8 Y' f" g- Y3 K
  小龙女微微一笑,向杨过道:“咱们尽快走罢。”转过身来,想任意取两把剑便是,却见西壁间一大片火烧的焦痕,几张桌椅也均烧得残破,不禁一怔。杨过笑道:“那老顽童曾闯进这剑房中来过,放了一把火,这焦痕自是他的手笔了。”只见屋角里半截画幅之下露出两段剑鞘来。他心念一动:“这两把剑本是以画遮住,只因画幅给老顽童烧去半截,剑身才显露出来。
2 b" q4 X: b0 g6 h* Q" Z4 @  q$ _  主人如此布置,这两把剑定是十分珍异。”于是伸手到壁上摘了下来,将一柄交给小龙女,握住另一柄的剑柄,拔出剑鞘。7 `- l1 {4 t# Z- E0 k% |8 w
  剑一出鞘,两人脸上都感到一阵凉意,但剑身乌黑,没半点光泽,就似一段黑木一般。小龙女也拔剑出鞘。那剑与杨过手中的一模一样,大小长短,全无二致。双剑井列,室中寒气大增,只是两把剑既无尖头,又无剑锋,圆头钝边,倒有些似一条薄薄的木鞭。杨过翻转剑身,只见刻着两字,文日:“君子”,再看小龙女那把剑时,刻的是“淑女”两字。杨过本来不喜两剑形状,但很喜欢这成双成对的剑名,眼望小龙女瞧她意下如何。小龙女喜道:“此剑无尖无锋,正好用来与谷主过招,他曾救我性命,我本不想伤他。”" o$ P4 W7 K& U8 z* p) G) m
  杨过笑道:“剑名君子淑女。我可当不起。这‘君’字若改成个‘浪’字,我用起来就更好了。”说着举剑虚刺两下,但觉轻重合手,极是灵便,道:“好,咱俩便用这对剑罢。”7 L: {; o3 V% r6 J
  小龙女还剑入鞘,正要出室,只见桌上花瓶中插着的一丛花娇艳欲滴,美丽异常,只是插得乱七八糟,不成格局,于是顺手去整理一下。杨过叫道:“啊哟,使不得。”但为时不及,小龙女手指上已被花刺刺中数下,她愕然回顾,问道:“怎么?”杨过道:“这是情花啊,你在谷中这些日子,难道不知么?”小龙女将伤指在口中吮了数下,摇头道:“我不知道。情花?那是甚么花?”
$ e7 H! n; K' e& x5 y  杨过待要解释,一众绿衫弟子连声催促,于是两人重回大厅。公孙谷主早已等得极不耐烦,向绿衫弟子怒目而视,显是怪责他们办事不力,何以任由杨龙二人耽搁了这许多时候。众弟子极为害怕,均各变色。* @: u% {1 k! T; h( r
  公孙谷主待二人走近,说道:”柳姑娘,你拣定剑了?”小龙女取出“淑女剑”,点头道:“我们用这对钝剑,不敢当真与谷主拚斗,只是点到为止如何?”谷主心中一凛,厉声道:“是谁教你们取这剑的?”说着眼光向公孙绿萼一扫,随即又定在小龙女脸上。小龙女微感奇怪,道,”没人教我们啊。这对剑用不得么?那我们去换过两把便是。”谷主怒目向杨过横了一眼,道:“换两把剑,岂不又去半天?不用换了,动手罢。”
# w7 l8 @7 J7 S2 I' _  小龙女道:“公孙先生,咱们话说明在先,我和他跟你单打独斗,都非你对手。现下以二对一,那是我们占了便宜。我们井非真的要跟你为敌,也不是与你比甚么胜败。只要你不加阻拦,我们向你认输道谢,”谷主冷笑道:“赢得我手中刀剑,我自是任你们处置,倘若你们输了,婚姻之约可冉不能反悔。”小龙女淡然一笑,道:“我们输了,我和他葬身在这谷中便是。”1 b  I% z4 c' [  W: y, J
  公孙谷主更不打话,左手金刀挥出,呼的一声,向杨过斜砍过去。4 T, Z' u; _5 `1 K
  杨过提起剑来,还了一招“白鹤亮翅”,乃是全真派正宗剑法。公孙谷主心想:“这一招虽然法度严谨,却也只平稳而已。”右剑回过,向他肩头直刺,竟是撇开小龙女,刀剑齐向杨过身上招呼。杨过凝神应敌,严守门户,接了三招。- m% y9 g  s; s( v
  小龙女待谷主出了三招,这才挺剑上前。公孙谷主对她剑招却不以金刀招架,只在她来势极急之时,方出黑剑挡开,招数之中显是故意容让。
9 q, ^& \. A6 U) M0 O0 M" u  法王看了七八招,微笑道:“公孙谷主,你这般惜玉怜香,只怕要大吃苦头。”公孙谷主道:”大和尚,你若瞧不起在下,待会不妨下场赐教,此刻却不用费神指点。”说着催动刀剑,厅中风声渐响。7 i5 M0 Y3 t% R6 B- G
  义斗数合,杨过使一招全真剑法的“横行漠北”,小龙女使一招玉女剑法的””彩笔阀眉”,两下都是横剑斜削,但杨过长剑自左而右,横扫数尺,小龙女这剑却不过微微两颤,两招合成了玉女素心剑法中的一招“帘下梳妆”。公孙谷主一惊,举黑剑挡开了杨过长剑,横金刀守住眉心。小龙女的剑刀堪堪划到他双目之上,刀剑相交,当的一响,金刀的刀头竟被淑女剑割去了一截。4 S1 l4 t$ _, c# ^9 B" n4 P+ B
  旁观众人都吃了一惊,想不到她手上这柄看来平平无奇的钝剑竟是如此锋锐。杨过与小龙女也是大出意外,他们初时选此一对钝剑,只为了名目好听而双剑同形,不料误打误撞,竟是选中了一对宝剑,这一来更是精神大振,双剑着着抢攻。! m- W& ]% Y# Z0 G
  公孙谷主也是暗暗纳罕:“柳妹与这小子武功都不及我,二人合力我本来丝毫不惧,怎知双剑合璧,竟然如此厉害,看来那贼秃的话倒也不假。若是今日输在他二人手下……若是今日输在他二人手下……”想到此处,猛地里左刀右攻,右剑左击。使出他平生绝学“阴阳倒乱刃法”来。黑剑本来阴柔,此时突然硬砍猛斫,变成了阳刚的刀法,而笨重长大的锯齿金刀却刺挑削洗,全走单剑的轻灵路子,刀成剑,剑变刀,当真是奇幻无方。/ v" B, R" w' I
  金轮法王、潇湘子、尹西克三人都是见识广博,但这路阴阳倒乱的刀法剑法却是生平从所未见,从所未闻。马光佐叫了起来:“喂,糟老头子,你这般乱七八糟,搅的是甚么古怪名堂?你……你……你可越老越不成话了!”( P# k% F" }" V, w
  公孙谷主不过四十来岁,年纪也不甚老,今日存心要与小龙女成亲,却给这浑人“糟老头子长,糟老头子短”的叫着,心中如何不恼?此时也无余暇与他算帐,全力施展这门已苦练了二十余年的武功,决意先打败杨龙二人再说。
. f  J; p* m9 Z  E( A3 J  杨过与小龙女双剑合璧,本已渐占上风,但对手忽然刀剑错乱,招数奇特,二人不由得手忙脚乱,霎时之间连遇险招。杨过看出黑剑的威力强于金刀,当下将剑上的刀法尽数接了过来,让小龙女去挡锯齿金刀,心想她兵刃上占了便宜,金刀不敢与她淑女剑相碰,当不致有重大危险。但这样一来,二人备自为战,玉女素心剑法分成两截,威力立减。7 Q, r+ J7 ^" M. S1 V3 f; c
  公孙谷主大喜,当当当,挥剑砍了三刀,左手刀却同时使了“定阳针”、“虚式分金”、”荆轲刺秦”、”九品莲台”四招。这四手剑招飘逸流转,四剑夹在三刀之中。杨过尚能勉力抵御,小龙女却意乱心慌,想挥剑去削他刀锋,但金刀势如飞凤,劈削不到。杨过情知不妙,拚着自身受伤,使一招全真剑法中的“马瞅落花”,平膀出剑,剑锋上指,将对方刀剑一齐接过。
! H! g9 F6 {* B8 ?" n* O  小龙女当即回剑护住杨过顶心。二人一起一合,又回到了玉女素心剑法。这套剑法的真谛在于使剑的两人心心相印,浑若一人,这一招杨过舍身相救,正是这剑术的无上心法。小龙女见他不守门户,相救自己,怕他受害,忙伸剑代他守护,于是二人皆不守而皆守,双剑之势骤然而长。
9 L# o  h: ^, g: `  q5 Q4 n  数招一过,公孙谷主额头微微见汗,刀剑左支右细,败象已呈。小龙女与杨过却越打越是顺手。杨过左手捏个剑决,右手剑斜刺敌人左腰,小龙女双手持住剑柄,举剑上挑,这招叫做“举案齐眉”,剑意中温雅款款,风光旖旋。她心中满溢柔情蜜意,回首凝视杨过,突然之间,胸间犹如被大铁锤猛力一击,右手手指剧痛,险些连剑柄也拿捏不定,不由得脸色大变,跃开三步。
* U6 [  P& ^' r, e. d& B7 O* a  公孙谷主冷笑道:“嘿,情花,情花!”心中既喜且妒。小龙女不明其意,杨过却知是情花之毒发作,她适才在剑室中被情化的小刺刺损手指,此刻动情,指上顿感剧痛。他曾身受此苦,对小龙女极是怜惜,柔声问道:“很痛罢!”公孙谷主乘此良机,刀剑向杨过一阵急攻,小龙女疼痛稍减,提剑又上。杨过心中关注,道:“你再休息一下。”岂知他一动柔情,手指上也是疼痛斗作。
' v4 P$ d- i  U+ [% T- X, F5 d0 s  公孙谷主乘隙黑剑急砍,当的一响,将他君子剑打落在地,黑剑随即前挺,己抵注杨过胸口。小龙女大惊来救,却给他金刀拦住,无法近身。谷主叫道:“拿下了这小子。”四名绿衫弟子应声上前,撒网兜转,将杨过擒在网里,渔网绕了数转,将他牢牢缠住。公孙谷主问道:“柳妹,你怎样?”
! {# R2 ]" C) g* Y/ e/ U. N- [4 ?  小龙女知道凭己一人非他敌手,将淑女剑往地下一掷,只听擦的一响,君子剑与淑女剑互相跃近,井在一起,牢牢的再不分开,原来双剑均有极强的磁力。小龙女悠然道:“剑犹如此,人岂不若?你将我们二人一齐杀了便是。”5 D6 x( r- A" h
  公孙谷主哼了一声,道:“你随我来。”举手向法王等一拱道:“少陪!”( k' h  O) b! f9 A4 w' }4 \
  转入内堂。四名弟子拉着渔网,擒了杨过,跟着进去。小龙女也跟随入内。
5 T: r" e# |; ^$ R  马光佐道:“大和尚,僵尸鬼,咱们得设法救人。”金轮法王微笑不答。2 A/ m- R2 j2 ?& \. \
  潇湘子冷笑道,“大个儿,你打得过这糟老头儿么?”马光佐抓耳摸腮,想不出主意,只道:“打不过也得打!打不过也得打!”, o# h; ?5 T" z
  公孙谷主昂首前行,走进一间小小的石室,说道:“割几捆情花来。”& M# Z0 W( V/ l7 X
  杨过与小龙女既已决心一死,二人只是相向微笑,对公孙谷主做甚么事、说甚么话,全不理会。过不多时,石室门口传进来一阵醉人心魄的花香,二人转头瞧去,迎眼只见五色缤纷,娇红嫩黄,十多名绿衫弟子拿着一丛丛的情花走进室来。他们手上臂上部垫了牛皮,以防为情花的小刺所伤。公孙谷主右手一挥,冷然道:“都堆在这小子身上。”6 j. G. L6 o  |2 p
  霎时之间,杨过全身犹似为千万只黄蜂同时蜇咬,四肢百骸,剧痛难当,忍不住大声号叫。小龙女又是怜惜,又是愤怒,向公孙谷主喝道:“你干甚么?”抢上去要移开杨过身上的情花。+ P, M& d) i  A0 V  a
  公孙谷主伸臂挡住,说道:“柳妹,今日本是你我洞房花烛的吉期,却给这小子闯进谷来,将大好的日子闹了个乱七八糟,我和他素不相识,原无怨仇,何况他既与你有旧,只要他谨守宾客之义,我自然也是礼敬有加,今日事已如此……”说到此处,左手一挥,众弟子退出石室,带上了室门。他继续说道:“……是祸是福,全在你一念之间。”
) ~% T; p& b9 U+ g% G  g  杨过在情花小刺的围刺之下苦不堪言,只是不愿小龙女为自己难过,咬紧了牙关始终默不出声,于公孙谷主的话半句也没听进耳去。小龙女望着他痛楚的神情,怜惜之念大起,就在此时,手指上情花之毒发作,又是一阵剧痛,心想:“我只不过给情花略刺一下,已痛得如此厉害,他遍身千针万刺,那可如何抵受?”
, Y" h- X& l' Y4 O' u* x$ P  公孙谷主猜知她心意,说道:”柳妹,我是诚心诚意,想与你缔结百年良缘,对你只有一片爱慕之忱,绝无歹意,这一节你自是明白的。”小龙女点点头,凄然道:“你待我一直很好,且别说于我有救命之恩,在此之前,你对我千依百顺,殷勤周至,唯恐博不了我的欢心。”她垂首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公孙先生,当日你如没在荒山中遇着我,若是没救我性命,任我没声没息的死了,于咱们三人都更好些。你硬逼我与你成亲,明知我会终生不乐,这于你又有甚么好处?”
* q" e% C/ ]) T# O  公孙谷主双眉又是缓缓竖起,低沉着声音道:“我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不容人欺负折辱。你既答允了与我成亲,便得成亲。至于欢乐愁苦,世事原本难料,明天的事又有谁知道了?大家走着瞧罢。”袍袖一挥,说道:“此人遍身为情花所伤,每过一个时辰,疼痛便增一分,三十六日后全身剧痛而死。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我有秘制妙药可给他医治,一天之后却是神仙难救。他是死是活,就由你说罢”说着缓步走向室门,伸手推开了门,转头道:“若是你宁可任他慢慢痛死,那也由得你,你就在这儿瞧他三十六日,我对你绝无加害之意,你尽可放心。十二个时辰之内你如回心转意,只须呼叫一声,我便拿解药来救他性命。”说着便要迈步出室。
( H# T! l% z7 H0 N4 ?  小龙女见杨过全身发颤,咬唇出血,双目本来朗若流呈,此刻已是黯然无光。想得到他身上如何痛苦,此时已然如此难当,若这疼痛每过一个时辰便增一分,一连痛上三十六天,只怕地狱之中也无如此苦刑,一咬牙,说道:“公孙先生,我允你成亲便了。你快放了他,取药解救。”
8 X8 X7 V' x% C! I6 g  公孙谷主一直逼迫,为的便是要她口出此言,此时听在耳里,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妒恨,知道自今之后,这女子对己只有怨憎,决无半分情意,点头道:“你能回心转意,于大家都好。今晚你我洞房花烛之后,明日一早我便取药救他。”小龙女道:“你先给他治好伤。”谷主叹道:“柳妹,你也大小觑我了。好容易才叫你答允,你实非真心情愿,我就再蠢,也岂能不知?难道我先能给他治伤么?”说着转身出门。. t3 H8 ~0 S- t. F% E! g, k
  小龙女与杨过惨然相对,半晌无言。杨过缓缓的道,“姑姑,过儿承你倾心相爱,虽在九泉,亦是心怀安畅。你将我一掌打死了罢!”小龙女心想:”) ~2 v$ h% e1 b7 i8 G
  我先将他打死,随即自尽。”于是提起手来,潜运内劲。杨过脸露微笑,目光柔和,甜甜的瞧着她,低声道:”此刻才是你我洞房花烛的时分呢。”小龙女见他神采飞扬,心想:“这般一个俊俏郎君,何以老天便狠心如此,要他今日死于非命?”胸口一酸,突觉喉头发甜,似乎又要呕血,臂上的劲力登时消失。她突然扑在杨过身上,情花的千针万刺同时刺入她的体内,说道,“过儿,你我同受苦楚。”  _: H% K' ]; v  O* H  F6 e
  忽听背后公孙谷主“啊哟”一声惊呼,道:“你……你……”随即冷冷的道:“那又何苦如此?你身上挨痛,他的疼痛便能少了半分吗?”小龙女向杨过深深望了一眼,缓缓转过身去,迈步出室,再不回头。公孙谷主向杨过道:“杨兄弟,再过十个时辰,我便携同灵药前来救你。这十个时辰之中,只要你清心自持,不起情欲之念。纵有痛楚,亦不难熬。”说着出室关门,径自去了。1 G* J" T4 g' P: e
  杨过身上受苦,心中伤痛:“前时所受的诸般苦楚,与今日相较已全部算不了甚么。这谷主如此狠毒,我焉能一死了之,任由姑姑落在他手中苦受折磨?何况我父仇未报,岂能让那假仁假义的郭靖、黄蓉作下恶事,不受报应?”思念及此,不由得热血如沸,激昂振奋,“死不得,无论如何死不得!, T& Q$ J6 M: X
  便算姑姑成了这谷主的夫人,我还是要救她出来。我还得苦练武功,给死去的父母报仇。”于是咬紧牙关,盘膝坐起,虽在渔网之中不能坐正姿式,还是气沉丹田,用起功来。4 s- J+ o0 i7 @, }0 }
  过了两个时辰,已是午后,一名绿衫弟子端着盘子走进来。盘中装着四个无酵馒头,说道:”谷主今日新婚大喜,也让你好好吃一个饱。”将盘子放在渔网之侧,他手上密密层层的包着粗布,唯恐为情花所伤。杨过伸手出网,取过四个馒头都吃了,心想:“我既要和这贼谷主厮拚到底,便不能作践自己身子。”那弟子笑道:“瞧不出你胃口倒好。”
- u; K5 x* A5 y/ d0 I  突然门口绿影一晃,又有一名绿衫弟子进来,悄没声的走到那人身后,伸拳在他背心上重重击落。先前那人没瞧见来人是谁,已被打得昏晕过去。
* Q1 ~, f) Q$ E4 ~1 w% W  杨过见偷袭的那人竟是公孙绿萼,奇道:“你……你……”公孙绿等转身先将室门关上,低声道:“杨大哥悄声,我来救你。”说着解开渔网的结子,搬开丛丛情花,放了杨过出来,她手上也缠着粗布。杨过迟疑道:“令尊若知此事……”公孙绿萼道:“我拚着身受重责便是。”随手摘下一小丛情花,塞在那绿衫弟子口中,令他醒后不能呼救,然后将他缚入渔网,情花堆了个满身,这才低声道:“杨大哥,倘若有人进来,你就躲在门后。你身中剧毒,我到丹房去取解药给你。”- F7 [. h" M, f. [6 e
  杨过好生感激,知她此举实是身犯奇险,自己与她相识不过一日,她竟背叛父亲来救自己,说道:“姑娘,我……我……”内心激动,竟然说不下去了。公孙绿萼微微一笑,说道:“你稍待片刻,我即时便回。”说着翩然出室。
: @% J5 d# _# ]# c/ O1 C' F  杨过呆呆的出神:“她何以待我如此好法?我虽遭际不幸,自幼被人欺辱,但世上真心待我之人却也不少。姑姑是不必说了,如孙婆婆、洪老帮主、义父欧阳锋、黄岛主这些人,又如程英、陆无双,以及此间公孙绿萼这几位姑娘,无不对我极尽至诚。我的时辰八字必是极为古怪,否则何以待我好的如此之好,对我恶的又如此之恶?”他却想不到自己际遇特异,所逢之人不是待他极好,便是极恶,乃是他天性偏激使然,心性相投者他赤诚相待,言语不合便视若仇敌,他待别人如是,别人自然也便如是以报了。
0 O0 k, Z# ^% {9 T- W) r  等了良久,始终不见公孙绿萼现身。杨过越等越是担忧,初时还猜想定是丹房中有人,盗药一时不得其便,时刻渐久,心想纵然取药不得,她也必过来告知,瞧来此事已然凶多吉少,她为我甘冒大险,我怎可不设法相救?, x) B9 g+ h: ^
  于是将室门推开一缝,向外张望,门外静悄悄的并无人影,当即溜了出来,却不知公孙绿萼陷身何处。/ v) f6 Q" D! @/ q5 @  }1 a4 h
  正自徬徨,忽听转角处脚步声响,他忙缩身转角,只见两名绿衫弟子并肩而来,手中各执一条荆杖,显然是行刑之具。杨过大怒:“姑姑宁死不屈,这无耻谷主竟要对她苦刑逼迫!”当下放轻脚步,跟随在两名弟子之后。那二人并不知觉,曲曲折折的绕过几道长廊,来到一间石室之前,朗声说道:“启禀谷主,荆杖取到。”推门入内。* f# [( I: P6 E1 O" t) W
  杨过心中怦怦而跳,见那石室东首有窗,于是走到窗下,凑眼向内张望,岂知小龙女不在室内,公孙绿萼却垂首站在父亲之前。公孙谷主居中而坐,两名绿衫弟子手持长剑,守在绿萼左右。
1 h- C0 D+ w6 r( f5 N  谷主接过荆杖,冷冷的道:”萼儿,你是我亲生骨肉,到底为何叛我?”
! H& f3 T1 `) Y0 Y  r/ \  公孙绿萼低头不语。谷主道:“你看中了那姓杨的小子,我岂有不知?我本说要放了他。你又何必性急?明日爹爹跟他说,就将你许配于他如何?”杨过如何不知公孙绿萼对己大有情意,但此刻听人公然说将出来,一颗心还是怦然而动。9 q8 ]- l% @/ R1 j# {
  公孙绿萼低头不语,过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朗声说道:“爹爹,你此刻一心想着自己成亲,哪里还顾念到女儿?”公孙谷主哼了一声,并不接口。公孙绿萼又道:“不错,女儿钦慕杨公子为人正派,有情有义。但女儿知他心目中只有龙姑娘一人。女儿所以救他,就是……就是瞧不过爹爹的所作所为,别无他意,”杨过心中大是激动,暗想:”这贼谷主乖戾妄为,所生的女儿却如此仁义。”: O& J3 N& r8 G% B. ~% A: Q
  公孙谷主脸上木然,并无气恼之色。淡淡的道:“依你说来,那我便是为人不正派了,便是无情无义了?”公孙绿萼道:“女儿怎敢如此数说爹爹。
; y: V+ ]! X4 r; f' K3 f  只是……只是……”谷主道:“只是怎么?”绿萼道:“那杨公子身受情花的千针万刺,痛楚如何抵挡?爹爹,你大恩大德,放了他罢。”谷主冷笑道:“我明日自会救他放他,何用你从中多事。”' m3 `9 b4 O# ]
  公孙绿萼侧头沉吟,似在思量有几句话到底该不该说,终于脸现坚毅之色,说道,“爹爹,女儿受你生养抚育的大恩。那杨公子只是初识的外人,女儿如何会反去助他?倘若爹爹明日当真给他治伤,将他释放,女儿又何必冒险到丹房中来?”谷主厉声说道:“那你为何义来了?”公孙绿萼道:“女儿就知爹爹对他不怀善意,你逼迫龙姑娘与你成亲之后,便要使毒计害死杨公子,好绝了龙姑娘之念。”  s5 n5 e0 q. Z2 L
  公孙谷主两道长眉登时义即竖起,冷冷的道:”哼,当真是养虎贻患。9 L4 e5 ?2 X: F% a
  把你养得这么大了,想不到今日竟来反咬我一口。拿来!”说着伸出手来。
' }9 q: u: O$ K  绿萼道:“爹爹要甚么?”谷主道:“你还装假呢?那治情花之毒的绝情丹啊。”绿萼道:“女儿没拿。”2 t8 n7 Z& U2 \+ r% m3 H
  谷主站起身来,道:“那么哪里去了?”' L) @6 e( R0 O: n. X
  杨过打量室中,只见桌上、柜中满列药瓶,壁上一丛丛的挂着无数干草药,西首并列三座丹炉,这间石空自便是所谓丹房了。瞧着公孙谷主的神情,绿萼今日非受重刑不可,只听她道:“爹爹,女儿私进丹房,确是想取绝情丹去救杨公子,但找了半天没找到。否则何以会给爹爹知觉?”
) v1 ], p5 h5 l- t  谷主厉声道:“我这藏药之所极是机密,几个外人一直在厅,没离开过一步,这绝情丹突然失了影踪,难道它自己会生脚不成?”绿萼跪倒在地,哭道:“爹爹,你饶了杨公子性命,命他出谷之后永世不许回来,也就是了。”2 u# D( n% F3 l( i
  谷主冷笑道:“若是我性命垂危。你未必便肯跪地向人哭求。”绿萼不答,只是抱住了他双膝。! t; ^  W3 y& `8 P) d
  谷上道:“你取去了绝情丹,又教我怎生救他?好,你不肯认,也山得你。你就在这儿耽一天。你虽偷了我的丹药,却送不到那姓杨的小子口中,总是枉然,十二个时辰之后,我再放你罢!”说着走向室门。; A4 W: G  M8 H9 g6 `
  公孙绿萼咬牙叫道:“爹爹!”
" V( P  @" t: h$ q7 d  谷主道:“你还有何话说?”绿萼指着那四名弟子道:“你先叫他们出去。”谷主道:“我谷中众心如一,事无不可对人言。”绿萼满脸通红,随即惨白。说道:”好,你不信女儿的话,那你便瞧我身上有没有丹药。”说着解去上衫,接着便解裙子。公孙谷主忙挥手命四名弟子出外,关上了室门。
: Z6 Z( `0 ^; U  片刻之间,绿萼已将外衫与裙子脱去,只留下贴身的小衣,果然身上并无一物。7 G) B3 i' c7 g8 O* f' y
  杨过在窗外见她全身晶莹洁白,心中怦的一动。他是少年男子,公孙绿萼又是身材丰腴,容颜俏丽,一看之下,不由得血脉贲张,但随即想起:“她是为救我性命,这才不惜解衣露躯,杨过啊杨过,你若再看一眼,那便是禽兽不如了。”急忙闭眼,但心神烦乱之际,额头竟轻轻在窗格子上一碰。
4 V% x$ @- o+ X7 X7 m5 |  这一碰虽只发出微声,公孙谷主却已知觉,走到三座丹炉之旁,将中间一座丹炉推开,把东首的推到中间,西首的推到东首,然后将原在中间的推到了西首,说道:“既是如此,我便允你饶那小子的性命便是。”绿萼大喜,拜倒在地,颤声道:“爹爹!”: d7 x2 T& N$ u
  谷主走到靠壁的椅中坐下,道:“我谷中规矩,你是知道的。擅入丹房,该当如何?”绿萼低首道:“该当处死。”谷主叹道:“你虽是我亲生女儿,但也不能坏了谷中规矩,你好好去罢!”说着抽出黑剑,举在半空,柔声道:“唉,萼儿,你若是从此不代那姓杨的小子求情,我便饶你。我只能饶一个人,饶你还是饶他?”公孙绿尊低声道:“饶他!”谷主道:“好,我女儿当真大仁大义,胜于为父的多了。”挥剑往她头顶直劈下去。
/ s2 ^2 K5 r4 \: L2 [  杨过大惊,叫道:“且慢!”从窗口飞身跃入,跟着叫道:“该当杀我!”
' g- d  L* R  L! f  右足在地下一点,正要伸手去抓公孙谷主手腕,阻他黑剑下劈,突觉足底一软,却似踏了个空。杨过暗叫不妙,急提真气,身子斗然向上拔起。公孙谷主双掌在女儿肩头一推。公孙绿萼身不由主的急退,往杨过身上撞来。8 k7 A; ]% U3 W+ N
  杨过跃起后正向下落,公孙绿萼恰好撞向他身上,两人登时一齐笔直堕下,但觉足底空虚,竟似直堕了数十丈尚未着地。杨过虽然惊惶,仍想到要护住绿萼性命,危急中双手将她身子托起,眼前一片黑暗,不知将落于何处,足底是刀山剑林?还是乱石巨岩?思念未定,扑通一声,两人已摔入水中,往下急沉,原来丹房之下竟是个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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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27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 }& z; S5 g" h0 A  T3 f7 z第十九回 地底老妇4 G& B0 _+ X, Q( S3 S3 _( F
  杨过身子与水面相触的一瞬之间,心中一喜,知道性命暂可无碍,否则二人从数十丈高处直堕不住,那是非死不可。冲力既大,入水也深,但觉不住的往下潜沉,竟似永无止歇。他闭住呼吸,待沉势一缓,左手抱着绿萼,右手拨水上升,刚钻出水面吸了口气,突然鼻中闻到一股腥臭,同时左首水波激荡,似有甚么巨大水族来袭。
/ E% B- h7 T! U' `: S) j& H0 i/ K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转过:“贼谷主将我二人陷在此处,岂有好事?”右手发掌向左猛劈出去,砰的一声巨响,击中了甚么坚硬之物,跟着波涛汹涌,他借着这一掌之势,己抱着公孙绿萼向右避开。; Y, Q" ?' N/ M  V4 u" ?
  他不精水性,所以能在水底支持,纯系以内功闭气所致。此时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得左首和后面击水之声甚急,他右掌翻出,突然按到一大片冰凉粗糙之物,似是水族的鳞甲,大吃一惊:“难道世间真有毒龙?”手上使劲,腾身而起,那怪物却被他按入了水底。他深深吸了口气,准拟再潜入水中,哪知右足竟然已踏上了实地,这一下非事先所料,足上使的劲力不对,撞得急了,右腿好不疼痛。* B1 t0 e+ Y' \' f; ]
  但心喜之余,腿上疼痛也顾不得了,伸手摸去,原来是深渊之旁的岩石。8 H+ C% o% P4 u& a" H* D: r
  他只怕怪物继续袭来,忙向高处爬去,坐稳之后,惊魂稍定。公孙绿萼吃了好几口水,人已半晕。杨过让她伏在自己腿上,缓缓吐水。只听得岩石上有爬搔之声,腥臭气息渐浓,有几只怪物从水潭中爬了上来。$ s0 x7 N/ N/ G0 q
  公孙绿萼翻身坐起,搂住了杨过脖子,惊道:”那是甚么?”
( m1 C& w% j' |! L6 ?" H  杨过道:“别怕,你躲在我身后。”公孙绿萼不动,只是搂得他更加紧了,颤声道:“鳄鱼,鳄鱼!”
* z( L( e% A% V9 k  杨过在桃花岛居住之时曾见过不少鳄鱼,知道此物凶猛残忍,尤胜陆上虎狼,当日他与郭芙、武氏兄弟等见到。也是不敢招惹,总是远而避之,不意今日竞会在这地底深渊之中相遇,当下坐稳身子,凝神倾听,从脚步声中察觉共有三条鳄鱼,正一步步的爬近。
5 M# W' T7 @7 V: F1 b+ h9 \  公孙绿萼低声道:”杨大哥,忽不到我和你死在一处。”语气中竟有喜慰之意。杨过笑道:”便是要死,咱们也得先杀几条鳄鱼再说。”: Y! F, s8 E( I+ J7 O0 ^
  这时当先一条鳄鱼距杨过脚边已不到一丈,绿萼叫道:“快打!”杨过道:”再等一下。”伸出右足,垂在岩边,那鳄鱼又爬近数尺,张开大口.往他足上狠狠咬落。杨过右足回缩,跟着挥脚踢出,正中鳄鱼下颚。那鳄鱼一个筋斗翻入渊中,只听得水声响动,渊中群鳄一阵骚动,另外两条鳄鱼却又已爬近。
+ P) o. m8 A& U4 _# w  杨过虽中情花剧毒,武功却丝毫未夫,适才这一踢实有数百斤的力道,踢中鳄鱼后足尖隐隐生疼,那鳄鱼跌入潭中后却仍是游泳自如,想见其皮甲之坚厚,心想:”单凭空手,终究奈何不了这许多凶鳄,斗到后来,我与公孙姑娘迟早会膏于鳄吻,如何想个法子,方能将这些鳄鱼尽数杀死?”伸手出去想模块大石当武器,但岩石上光溜溜的连泥沙也无一粒,只听得两头鳄鱼又爬近了些,忙问:“你身上有佩剑么?”
7 j: m$ |3 B0 O* d: B/ [& {  公孙绿萼道:”我身上?”想起向己在丹房中除去衣裙,只余卜贴身的小衣。这时却偎身于杨过怀中,不由得大羞,登时全身火热,心中却甜甜的喜悦不胜。6 @+ D7 k; I: k. H* i) ?) g5 k
  杨过全神贯注在鳄鱼来袭,并未察觉她有何异状,可听得两头鳄鱼距身前已不过丈计。身后又有两头,若是发掌劈打。原可将之击落潭中,但转瞬又复来攻,于事无补。自己内力却不绝耗损,于是蓄势不发,待二鳄爬到身前三尺之处,猛地里双掌齐发,拍拍两声,同时击在二鳄头上。鳄鱼转动不灵,杨过掌到时不知趋避,但皮甲坚厚,只是晕了一阵。滑入潭中。就在此时,身后二鳄已然爬到。杨过左足将一鳄踢下岩去,这一脚踢得重了,抱持绿萼不稳,她身子一侧,向岩下滑落。5 N1 ?1 {% l# S* I2 c
  公孙绿萼惊叫一声,右手按住岩石,运劲窜上。杨过伸掌在她背心一托,将她救上。这么一耽搁,最后一头鳄鱼已迫近身边,张开巨口往杨过肩头咬落。这时拳打足踢均已不及,虽可跃开闪避,但那巨口的双颚一合,说小定便咬在绿萼身上,危急中双手齐出,一手扳注鳄鱼的上颚。一手扳住下颚,运起内力,大喝一声,只听得喀喇一响,鳄鱼两颚从中裂开,登时身死。7 A9 U: u: Y, k! q8 g0 `
  杨过虽扳死凶鳄,背上却也已惊得全足冷汗。绿萼道:“你没受伤罢?”- \+ V+ \9 s& p) D( B
  杨过听她语声之中又是温柔,又是关切,心中微微一动,道:”没有”以是适才使力太猛,双臂略觉疼痛。绿萼察觉死鳄身躯躺在岩上,一动也不动,心下极是钦佩,道:“你空手怎么将它弄死的?黑暗中便又瞧得恁地清楚。”
8 k  U$ V* g% I" ]& j2 N  杨过道:“我随首姑姑在古墓中居住多年,只要略有微光,便能见物”他说到姑姑与古墓,不由得一声长叹,“突然全身剧痛,万难忍受,不由得纵声大叫,同时飞足将死鳄踢入潭中两头鳄鱼正向岩上爬上来,听到他惨呼之声,吓得又跃入水中。' E5 T$ g2 w! S4 E1 V" e/ X
  公孙绿萼忙握住他手臂,另一手轻轻在他额头抚摸,盼能稍减他的疼痛。杨过自知身中剧毒,纵然不处此危境,也活不了几日,听公孙谷主说要连痛三十六日才死,但疼痛如此难当,只要再挨几次,终于会忍耐不住而自绝性命,然自己一死之后,公孙绿萼无人救护,岂不惨极,心想:“她所以处此险境,全是为了我。我不论身上如何疼痛,必当支持下去,但愿那谷主稍有父女之情,终于回心转意而将她救回。”心中盘算,一时没想及小龙女,疼痛登时轻缓,说道:“公孙姑娘,别害拍,我想你爹爹就会来救你上去。他只恨我一人,对你向来钟爱,此时定然己好生后悔。”
4 }7 }5 h# L9 Z. d4 y, o. `3 E/ J, V  公孙绿萼垂泪道:“当我妈在世之时,爹爹的确极是爱我。后来我妈死了,爹爹就对我日渐冷淡,但他……但他……心中,我知道是不会恨我的。”
, J7 h1 Q$ I# z- H1 m$ w- K; J  停了片刻,斗地想起许多奇怪难解之事,说道:“杨大哥,我忽然想起,爹爹一直在怕我。”杨过奇道,“他怕你?那倒奇了。”绿萼道:“是啊,我总觉爹爹见到我之时神色间很不自然,似是心中隐瞒着甚么要紧事情,生怕给我知道了。这些年来,他总是尽量避开我,不见我面。”2 h/ M/ ?0 k- a
  她以前见到父亲神情有异,虽觉奇怪,但每次念及,总是只道自母亲逝世,父亲心中悲痛,以至性情改变,但这次她摔入鳄潭,却明明是父亲布下的圈套,他在丹房中移动三座丹炉,自是打开翻板的机关。若说父亲心恨杨过,要将他置之死地,杨过本已中了情花之毒,只须不加施救,便难以活命,何况那时他正跌向鳄潭,其势已万难脱险,然则父亲何以将自己也推入潭中?
8 j6 Z% E! ]6 r( d% `5 `  这一掌之推,哪里还有丝毫父女之情?这决非盛怒之下一时失手,其中必定包藏了阴谋祸心。她越想越是难过,但心中也是越加明白。父亲从前许多特异言行当时茫然不解,只是拿“行为怪僻”四字来解释,此时想来,显然全是从一个“怕”字而起,可是他何以会害怕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万万猜想不透。8 l- v, k) s' J5 X4 Y+ L% ^
  这时鳄潭中闹成一片,群鳄正自分嚼死鳄,一时不再向岩上攻来。杨过见她呆呆出神,问道:“是否你父亲有甚隐事,给你无意之中撞见了?”绿萼摇头道:“没有啊。爹爹行止端方,处事公正,谷中大小人等无不对他极是敬重。今日他如此对你确是不该,但以往从未有过这般倒行逆施之事。”4 @% }$ K: r& _1 o4 h
  杨过不知绝情谷中过去的情事,自难代她猜测。6 n1 H& g+ l# T
  鳄潭深处地底,寒似冰窟,二人身上水湿,更是凉气透骨。杨过在寒玉床上练过内功,对这一点寒冷自是毫不在意,公孙绿萼却已不住颠抖,偎在杨过怀中求暖。杨过心想这姑娘命在顷刻,定然又是难过又是害怕,想说几句笑话逗她一乐,只见潭中群鳄争食,巨口利齿,神态狰狞可怖,于是笑道:“公孙姑娘,今日你我一齐死了,你来世想转生变作甚么东西?似这般难看的鳄鱼,我是说甚么也不变的。”3 [! ^$ X" W9 B* E2 o
  公孙绿萼微微一笑,道:“那你还是变一朵水仙花儿罢,又美又香,人人见了都爱。”杨过笑道:“要说变花,也只有你这等人才方配。若是我啊,不是变作喇叭花,便是牛屎菊。”绿萼笑道:“倘若阎罗王要你变一朵情花,你变不变?”! y0 h3 h( Y( {" r- n7 w$ h* T
  杨过默然不答,心中极是悔恨:“凭我和姑姑合使玉女素心剑法,那贼谷主终非敌手。那时他手忙脚乱,转眼便要输了。偏生事不凑巧,姑姑在剑室中给情花刺伤,而这素心剑法又须两人心灵相通,情意绵绵,方始发出威力。唉,这也是天数使然,无话可说了。却不知姑姑眼下如何?”他一想到小龙女,身上各处创口又隐隐疼痛。
' h1 n+ f6 W0 f  公孙绿萼不听他答话,已知自己不该提到情花,忙岔开话题,说道:“杨大哥,你能瞧见鳄鱼。我眼前却是黑漆漆的,甚么都瞧不见。”杨过笑道:“鳄鱼的尊容丑陋得紧,不瞧也罢。”说着轻轻拍了拍她肩头,意示慰抚,一拍之下,着手处冰冷柔腻,才想到她在丹房中解衣示父,只剩下贴身的小衣,肩头和膀子部没衣服遮蔽。杨过微微一惊,急忙缩手。绿粤想到他能在暗中见物,自己半裸之状全部给他瞧得清清楚楚,不禁叫了声:“啊哟!”4 E# u& X$ b1 g! [- X# ?" [
  身子自然而然的让开了些。" `7 {0 ]: V# E8 t2 K
  杨过稍稍坐远,脱下长袍.给她披在身上,解衣之际,不但想到了小龙女,也想到了给自己缝袍的程英,想到愿意代己就死的陆无双,自咎一生辜负美人之恩极多,愧无以报,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
) A) W- g* V4 _- Z+ w  公孙绿萼整理一下衫油,将腰带系上,忽觉杨过长袍的衣袋中有小小一包物事,伸乎摸了出来,交给他道:”这是甚么东西?你要不要用?”杨过接了过来,入手只觉沉沉地,问道:“那是甚么?”绿萼一笑,说道:“是你袋里的东西,怎么反来问我?”杨过凝神看时,见是个粗布小包,自己从未见过,当即打开,眼前突然一亮,只见包中共有四物,其中之一是柄小小匕首,柄上镶有龙眼核般大小的一颗珠子,发出柔和莹光,照上了公孙绿萼的俏脸,心想:“古人言道珠称夜光,果然不虚。”
- U$ P  z  d; k0 d: P0 l- _3 W, |  绿萼忽地尖叫:“咦!”伸手从包中取过一个翡翠小瓶,叫道:“这是绝情丹啊”杨过又惊又喜,问道:“这便是能治情花之伤的丹药?”
1 P2 k. A* w6 G- j( l  绿粤举瓶摇了摇,觉到瓶中有物,喜道:“是啊,我在丹房中找了半天没找到,怎么反而给你拿了去?你怎地拿到的?你干么不服啊?你不知道这使是绝悄丹,是不是?”她欣喜之余问话连串不断,竞没让杨过有答话的余暇。
5 B! m$ z+ m! N( R, s7 L" k: X! l  杨过搔了搔头,道:“我半点也不知道,这……这瓶丹药,怎地会放在我袋中.这可真是奇战怪也。”3 |2 `' c7 }9 N& f- S: S
  绿萼借着匕首柄上夜明珠的柔光,也行清楚了近处事物,只见小包中除匕首与装绝情丹的翡翠小瓶之外,还有块七八寸见方的羊皮,半截灵芝。她心念一动,说道:“这半截灵芝就是给那老顽童折断的。”杨过道:“老顽童?”绿萼道:“是啊,芝房由我经管,这灵芝便是种在芝房中白玉盆里的老顽童大闹书剑丹芝四房,毁书盗剑,踢炉折芝,都是他干的好事。”杨过恍然而悟,叫道:“是了,是了。”绿萼忙问:“怎么?”* L, X( J/ L4 O4 @; I8 I2 L5 g
  杨过道:“这个小包是周老前辈放在我身边的。”他此时已知周伯通对己实有暗助之意,因之把“老顽童”改口称为“周老前辈”。绿萼也已明白了大半,说道:“原来是他交给你的。”杨过道:“不,这位武林前辈游戏人间,行事鬼神莫测,他取去了我人皮面具和大剪刀,我固然不知,而他将这小包放在我衣袋里,我也毫无所觉。唉,他老人家的本事,我真是一半也及不上。”绿萼点头道:“是了,爹爹说他盗去了谷中要物,非将他截住不可,而他……他当众除去衣衫,身上却未藏有一物。”杨过笑道:“他脱得赤条条地,竟把谷主也瞒过了,原来这包东西早已放在我的袋中。”+ @$ z" \3 q. K7 x
  绿萼拔开翡翠小瓶上的碧玉塞子,弓起左掌,轻轻侧过瓶子,将瓶里丹药倒在掌中,瓶中倒出一枚四四方方骰子般的丹药来,色作深黑,腥臭刺鼻。; r5 U2 G) @' Y1 Q
  大凡丹药部是圆形,以便吞服。若是药锭,或作长方扁平,如这般四方的丹药,杨过却是前所未见,从绿萼掌中接了过来,仔细端详。绿萼握着瓶子摇了几摇,又将瓶子倒过来在掌心拍了几下。道:“没有啦,就只这么一枚,你快吃罢,别掉在潭里可就糟了。”+ h6 H+ n% S! f" h# Z! ?& p6 n6 K
  杨过正要把丹药放入口中,听她说“就只这么一枚”。不由得一怔,问道:“只有一枚?你爹爹处还有没有?”绿萼道:“就因为只有一枚,那才珍贵啊,否则爹爹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杨过大吃一惊,颤声道:“如此说来,我姑姑遍身也中了情花之毒,你爹爹又有甚么法子救她?”
2 F7 T8 Z4 |6 }  @5 c  绿萼叹道:“我曾听大师兄说过,这绝情丹谷中本来很多,后来不知怎地,只剩下了一枚,而这丹药配制极难,诸般珍贵药材无法找全,因此大师兄曾一再告诫,大家千万要谨防情花的剧毒,小小刺伤,擞日后可以自愈,那是不打紧的。中毒一深,却令谷主难办,因为一枚丹药只治得一人。”杨过连叫“啊哟”,说道:“你爹爹怎地还不来救你?”
* M5 L5 X. b. \) ]) a( E! b1 Q  绿萼当即明白了他心意,见他将丹药放回瓶中,轻叹一声,说道:“杨大哥,你对龙姑娘这般痴情,我爹爹宁不自愧?你只盼望我将绝情丹带上去,好救龙姑娘的性命。”' ?* p# U) U) x/ E
  杨过给她猜中心事,微微一笑,说道:“我既盼望你这么好心的姑娘能平平安安的脱此险境,也盼能救得我姑姑性命。就算我治好了情花之毒,困在这鳄潭中也是活不了,自是救治我姑姑要紧。”心想:“姑姑美丽绝伦,那公孙谷主想娶她为妻,本也可说是人情之常。然而姑姑不肯相嫁,他便诱她到剑房中想害她性命,用心已然险恶之极:而他明知惟一的绝情丹已给人盗去,姑姑身上的情花剧毒无可解救,已不过三十六日之命,他兀自要逼她委身,只怕这潭中的鳄鱼,良心比他也还好些。”
0 [: X& x) C2 |9 }& m  绿萼知道不论如何苦口劝他服药,也总是白饶,深悔不该向他言明丹药只有一枚,于是说道:“这灵芝虽不能解毒,但大有强身健体之功,你就快服了罢。”杨过道:“是。”将半截灵芝剖成两片,自己吃了一片,另一片送到绿萼口中,道:“也不知你爹爹何时才来放你,吃这一片挡挡寒气。”
) w% C" G: L" k& W1 I  绿萼见他情致殷勤,不忍拒却,于是张口吃了。4 Z$ q* g+ a9 _4 C) W0 f
  这灵芝已有数百年气候,二人服入肚中,过不多时,便觉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极是舒服,精神为之一振,心智也随之大为灵敏。绿萼忽道:“老顽童盗去了绝情丹,爹爹当然早已知道。他说治你之伤,固是欺骗龙姑娘,便是逼我交出丹药,也是假意做作。”# O1 C! Z& U% X5 u* U# b2 y
  杨过早就想到此节,只是不愿更增她的难过,是以并未说破,这时听她自己想到了,便道:“你爹爹放你上去之后,将来你须得处处小心,最好能设法离谷,到外面走走。”绿萼叹道:“唉,你不知爹爹的为人,他既将我推入鳄潭,决不致再回心转意放我出去。他本就忌我,经过此事之后,又怎再容我活命?杨大哥,你就不许我陪着你一起死么?”+ L- S8 C; u  ^# }7 e
  杨过正待说几句话相慰,忽然又有一头鳄鱼慢慢爬上岩来,前足即将搭上从小包中抖出来的那张羊皮。杨过心念一动:“且瞧瞧这张羊皮有甚么古怪。”提起匕首,对准鳄鱼双眼之间刺去,噗的一声,应手而入,原来这匕首竟是一把砍金断玉的利刃。那头鳄鱼挣扎了几下,跌入潭中,肚腹朝天,便即毙命。杨过喜道:“咱们有了这柄匕首,潭中众位鳄鱼老兄的运气可就不大好啦。”左手执起羊皮,右手将匕首柄凑过去,就着刃柄上夜明珠发出的弱光凝神细看。羊皮一面粗糙,并无异状,翻将过来,却见画着许多房屋山石之类。
0 J1 `3 S( }1 X$ g/ {' n/ d  杨过看了一会,觉得并无出奇之处,说道:“这羊皮是不相干的。”绿萼一直在他肩旁观看,忽道:“这是我们绝情谷水仙山庄的图样。你瞧,这是你进来的小溪,这是大厅,这是剑室,这是芝房,这是丹房……”她一面说,一面指着图形。杨过突然“咦”的一声,道:“你瞧,你瞧。”指着丹房之下绘着的一些水纹。绿萼道:“这便是鳄潭了。啊……这里还有通道。”& A2 z; Q1 n" o* D
  二人见鳄潭之旁绘得有一条通道,不禁精神大振。杨过将图样对照鳄潭的形势,说道:“若是图上所绘不虚,那么从这通道过去,必是另有出路。只是……”绿萼接口道:“奇在这通道一路斜着向下,鳄潭已深在地底,再向下斜,却通往何处?”图上通道到羊皮之边而尽,不知通至甚么所在。
  i. b: J( m6 J: k6 z  杨过道:“这鳄潭的事,你爹爹或大帅兄曾说起过么?”绿萼摇头道:“直到今日,我才知丹房下面潜伏着这许多可怖之物,只怕大帅兄也未必知悉。可是……可是,养这许多鳄鱼,定须时时喂东西给它们吃,爹爹不知道为甚么……”想起父亲的阴狠,忍不住发抖。0 ~/ a; E& k* _9 |2 D/ u
  杨过打量周遭情势,但见岩石后面有一团黑黝黝的影子,似是通道的入口,但隔得远了,不易瞧得清楚,心想:“就算这真是通道,其中不知还养着甚么猛恶怪物。遇上了说不定凶险更大。然而总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反正是死,不如冒险求生。只要把公孙姑娘救出危境,将绝情丹送入姑姑口中,那便好了。”于是将匕首交在绿萼手中,道:“我过去看看,你提防鳄鱼。”
3 p7 z' R+ b; o; m  左足在岩上一点,已飞入潭中。绿萼惊呼一声。杨过右足踏在死鳄肚上,借劲跃起,接着左足在一头鳄鱼的背上一点。那鳄鱼直往水底沉落,杨过却已跃到对岸,贴身岩上,反手探去,叫道:“这里果然是个大洞!”7 N0 G1 H2 n, _- V
  公孙绿萼轻功远不如他,不敢这般纵跃过去。杨过心想若是回去背负,二人身重加在一起,不但飞跃不便,而且鳄鱼也借力不起,事到如今只有冒险到底,叫道:“公孙姑娘,你将长袍浸湿了丢过来”绿萼不明他用意,但依言照做,除下长袍,在潭水中一浸,迅速提起,打了两个结.成为一个圆球,叫道:“来啦!”运劲投掷过去,杨过伸手接住,解开了结,在岩壁上找了个立足之地,左手牢牢抓住一块凸出的岩角,右手舞动浸湿了的长袍,说道:“你仔细听着声音。”将长袍向前送出,回腕挥击,啪的一声,长袍打在洞口。他连击三下,问道:“你知道洞口的所在了?”绿萼听声辨形,捉摸到了远近方位,说道:“知道啦。”杨过道:“你跳起身来,抓住长袍,我将你拉过来。”' c1 x3 j: H6 v/ o- \* ?
  绿萼尽力睁大双眼,但望出去始终是黑漆漆的一团,心中甚是害怕.说道:“我不……我……”杨过道:“不用怕,若是抓不住长袍摔在潭里,我立刻跳下来救你,咱们先前尚且不怕鳄鱼,有了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还怕何来?”说着呼的一声。又将长袍挥出。
1 Y# w+ k5 X+ F  公孙绿萼一咬牙,双足在岩上力撑,身子已飞在半空,听着长袍在空中挥动的声音,双手齐出,右手抓住了长袍下摆,左手却抓了个空。杨过只觉手上一沉,抖腕急挥,将绿萼送到了洞口,生怕她立足不定,长袍一挥出,立即便跟着跃去,在她腰间轻轻一托,将她托起,稳稳坐在侗边。
& A- S8 k( N( q7 {  公孙绿萼大喜,叫道:“行啦,你这主意真高。”杨过笑道:“这洞里可不知有甚么古怪的毒物猛兽,咱们也只有听天由命了。”说着弓身钻进了洞里。绿萼将匕首递给他,道:“你拿着。”接过杨过递来的长袍,穿在身上。! t+ {3 D' P, e! @9 r0 d- w; `
  洞口极窄,二人只得膝行而爬,由于鳄潭水气蒸浸,洞中潮湿滑溜,腥臭难闻。杨过一面爬,一面笑道:“今日早晨你我在朝阳下同赏情花,满山锦绣,鸟语花香,过不了几个时辰却到了这地方,我可真将你累得惨了。”
4 X; ^$ C! J! {, K1 G- D  绿萼道:“这哪怪得你?”
" g/ ?2 ?6 \) d$ ]  二人爬行了一阵,隧洞渐宽,已可直立行走,行了良久,始终不到尽头,地下却越来越平。杨过笑道:“啊哈,瞧这模样咱们是苦尽甘来,渐入佳境。”9 w/ A! `5 ?8 R$ i4 U
  绿萼叹道:“杨大哥,你心里不快活,不必故意逗我乐子……”一言未毕,猛听得左首传来一阵大笑之声:“哈哈,哈哈,哈哈!”& z0 Y5 W9 r0 Z) |4 Q' R
  这几下明明是笑声,听来却竟与号哭一般,声音是“哈哈,哈哈”,语调却异常的凄凉悲切。杨过与绿萼一生之中都从未听到过这般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声音,何况在这黑漆漆的隧洞之中,猝不及防的突然闻此异声,比遇到任何凶狠的毒蛇怪物更令他二人心惊胆战。杨过算得大胆,却也不禁跳起身来,脑门在洞顶一撞,好不疼痛。公孙绿萼更是吓得遍体冷汗,毛骨惊然,一把抱住了他双腿。
7 ]! B* X$ X/ K' k0 E" X  二人实不知如何是好,进是不敢,退又不甘。绿萼低声道:“是鬼么?”
. G5 R5 U2 y- K4 R9 M' O# U2 ~  这三字声音极低,不料左首那声音又是一阵哭笑,叫道:“不错,我是鬼,我是鬼,哈哈,哈哈!”: Z/ N/ G* ^. M' _/ g/ ?
  杨过心想:“她既自称是鬼,便不是鬼。”于是朗声说道:“在下杨过,与公孙姑娘二人遇难,但求逃命,对旁人绝无歹意……”那人突然插口道:“公孙姑娘?甚么公孙姑娘?”杨过道:“公孙谷主之女,公孙绿萼。”那边就此再无半点声息,似乎此人忽然之间无影无踪的消失了。$ b0 G9 I! T: \5 b% R& \: y, w
  当那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之际,二人已是恐惧异常,此时突然寂静无声,在黑暗之中更是感到说不出的惊怖,相互依偎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 |2 n, P/ B9 w  I+ h' n! u
  过了良久,那人突然喝道:“甚么公孙谷主,是公孙止么?”语意之中,充满着怒气,但已听得出是女子声音。绿萼大着胆子应道:“我爹爹确是单名一个‘止’字,老前辈可识得家父么?”那人嘿嘿冷笑,道:“我识得他么?嘿嘿,我识得他么?”绿萼不敢接口,只有默不作声。又过半晌,那声音又喝道:“你叫甚么名字?”绿萼道:“晚辈小名绿萼,红绿之绿,花萼之萼。”那人哼了一声,问道:“你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生的?”1 K+ A' \- y/ i0 Z* h7 \
  绿萼心想这怪人问我生辰八字干么,只怕要以此使妖法加害,在杨过耳边低声道:“我说得么?”杨过尚未回答,那人冷笑道:“你今年十八岁,二月初三的生日,戌时生,对不对?”绿萼大吃一惊,叫道:“你……你……怎知道?”
# d. p' L, ~: e% r0 r( m  突然之间,她心中忽生一股难以解说的异感,深知洞中怪人决不致加害自己,当下从杨过身畔抢过,迅速向前奔去,转了两个弯,眼前斗然亮光耀目,只见一个半身赤裸的秃头婆婆盘膝坐在地下,满脸怒容,凛然生威。' B  v( w! y% i: n
  绿萼“啊”的一声惊呼,呆呆站着。杨过怕她有失,急忙跟了进去。
" r, ]0 j. k  b  v% w2 l! D  但见那老婆婆所坐之处是个天然生成的石窟,深不见尽头,顶上有个圆径丈许的大孔,日光从孔中透射进来,只是那大孔离地一百余丈,这老婆婆多半不小心从孔中掉了进来,从此不能出去。这石窟深处地底,纵在窟中大声呼叫,上面有人经过也未必听见,但她从这般高处掉下来如何不死,确是奇了。见石窟中日光所及处生了不少大枣树,难道她恰好掉在树上,因而竟得活命?杨过见她仅以若干树皮树叶遮体,想是在这石窟中已是年深日久,衣服都已破烂净尽。
- s- ]- O# d" K8 ^( |# ?1 w" P, l/ k  那婆婆对杨过就如视而不见,上上下下的只是打量绿萼,忽而凄然一笑,道:“姑娘,你长得好美啊。”绿萼报以一笑,走上一步,万福施礼,道:“老前辈,你好。”
5 I. R9 n1 J  o& Z2 W' @4 b$ o: {  那婆婆仰天大笑,声音仍是哭不像哭、笑不像笑,说道:“老前辈?哈哈,我好,我好,哈哈,哈哈!”说到后来,脸上满是怒容。绿萼不知这句问安之言如何得罪了她,心下甚是惶恐,回头望着杨过求援。
4 R0 \0 d: O9 k8 s0 P1 @  杨过心想这老婆婆在石窟中耽了这么久,心智失常,势所难免,便向绿萼摇摇头,微微一笑,示意不必与她当真,左右打量地形,思忖如何攀援出去。头顶石孔离地虽高,凭着自己轻功,要冒险出去也未必定然不能。
( n& A/ B3 y* s* |$ Q( j  绿萼却全神注视那婆婆,但见她头发稀疏,几已全秃,脸上满面皱纹,然而双目炯炯有神。那婆婆也是目不转瞬的望着绿萼,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把杨过撇在一旁,不加理睬。那婆婆看了一会,忽道:“你左边腰间有个朱砂印记,是不是?”7 I& u! P( A, V4 O9 J
  绿萼又是大吃一惊,心想:“我身上这个红记,连爹爹也未必知道,这个深藏地底的婆婆怎能如此明白?她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瞧来她必与我家有极密切的关连。”于是柔声问道:“婆婆,你定然识得我爹爹,也识得我去世了的妈妈,是不是?”那婆婆一怔,说道:“你去世了的妈妈,哈哈,我自然识得。”突然语音声厉,喝道:“你腰间有没红记?快解开给我看。若有半句虚言,叫你命丧当地。”5 m' f; H# H% W$ R0 ^" e
  绿萼回头向杨过望了一眼,红晕满颊。杨过忙转过头去,背向着她。绿萼解开长袍,拉起中衣,露出雪白晶莹的腰身,果然有一颗拇指大的殷红斑记,红白相映,犹似雪中红梅一般。甚是可爱。. p0 z4 M8 D. ]; g2 |, z
  那婆婆只瞧了一眼,已是全身颤动,泪水盈眶,忽地双手张开,叫道:“我的亲亲宝贝儿啊,你妈想得你好苦。”绿萼瞧着她的脸色,突然天性激动,抢上去扑在她身上,哭叫:“妈妈,妈妈!”
$ P4 S# K. A7 ^  杨过听得背后二人一个叫宝贝儿,一个叫妈,不由得大吃一惊,回过身来,只见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绿萼的背心起伏不已,那婆婆脸上却是涕泪纵横,心想:“难道这婆婆竟是公孙姑娘的母亲?”
! m: ]9 d+ N1 D8 d- R' c  只见那婆婆蓦地里双眉竖起,脸现杀气,就如公孙谷主出手之时一模一样,杨过暗叫:“不好。”抢上一步,怕她加害绿萼,却见她伸手在绿萼肩上轻轻一推,喝道:“站开些,我来问你。”绿萼一怔,离开她身子,又叫了一声:“妈!”9 X8 j9 B+ v8 F6 m9 t8 v
  那婆婆厉声道:“公孙止叫你来干么?要你花言巧语来骗我,是不是?”- }, P7 C! Q  Y/ P
  绿萼摇头,叫道:“妈,原来你还在世上,妈!”脸上的神色又是喜欢,又是难过,这显是母女真情,哪里能有半点作伪?那婆婆却仍厉声问道:“公孙止说我死了,是不是?”绿萼道:“女儿苦了十多年,只道真是个无母的孤儿.原来妈好端端的活着,我今天真好欢喜阿。”那婆婆指着杨过道:“他是谁?你带着他来干么?”
4 V- |" p" Q* ?0 t4 d& l  Q  绿萼道:“妈,你听我说。”于是将杨过怎样进入绝情谷、怎样中了情花之毒、怎样二人一齐摔入鳄潭的事,从头至尾的说了,只是公孙谷主要娶小龙女之事。却全然略过不提,以防母亲妒恨烦恼。$ y2 `0 V. Z9 Z7 t3 g& I' L6 @
  那婆婆遇到她说得含糊之处,一点点的提出细问。绿萼除了小龙女之事以外,其余毫不隐瞒。那婆婆越听脸色越是平和,瞧向杨过的脸色也一眼比一眼亲切。听到绿萼说及杨过如何杀鳄、如何相护等情,那婆婆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很好!小伙子,也不枉我女儿看中了你。”绿萼红晕满脸,低下了头。
$ _: i1 R8 W/ I" `# H8 d& O  杨过心想这其中的诸般关节。此时也不便细谈,于是说道:“公孙伯母,咱们先得想个计策,如何出去?”# _1 P0 U  G1 f; K
  那婆婆突然脸色一沉,喝道:“甚么公孙伯母,‘公孙伯母’这四字,你从此再也休得出口。你莫瞧我手足无力,我要杀你可易如反掌。”突然波的一声,口中飞出一物,铮的一响,打在杨过手中所握的那柄匕首刃上。9 Z/ Q; `3 g5 j  Y' [
  杨过只觉手臂剧震,五指竟然拿捏个住,当的一声,匕首落在地下。他大惊之下,急向后跃,只见匕首之旁是个枣核,在地下兀自滴溜溜的急转。. K. L* j/ ~3 E* h+ f
  他惊疑不定,心想:“凭我手握匕首之力,便是金轮法王的金轮、达尔巴的金杵、公孙谷主的锯齿金刀,也不能将之震落脱手,这婆婆口中吐出一个枣核,却将我兵刃打落,虽说我未曾防备,但此人的武功可真是深奥难测了。”/ k4 x! i# F- w
  绿萼见他脸上变色,忙道:“杨大哥,我妈决不会害你。”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转头向母亲道,“妈,你教他怎么称呼,也就是了。他可不知道啊。”
; r' A2 C. Y3 F8 x" i  那婆婆嘿嘿一笑,说道:“好,老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江湖上人称‘铁掌莲花裘千尺’的便是,你叫我甚么?嘿嘿,还不跪下磕头,称一声‘岳母大人’吗?”
4 S5 p0 u* D/ j* A+ \  绿萼忙道:“妈,你不知道,杨大哥跟女儿清洁白白,他……他对女儿全是一片好意,别无他念。”裘千尺怒道:“哼,清清白白?别无他念?你的衣服呢?干么你只穿贴身小衣,却披着他的袍子?”突然提高嗓子,尖声说道:“这姓杨的如想学那公孙止这般薄幸无耻,我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姓杨的,你娶我女儿不娶?”
& x& H: s- x5 m1 z  杨过见她说话疯疯癫癫,大是不可理喻,怎地见面没说得几句话,就迫自己娶她女儿?但若率言拒绝,不免当场令绿萼十分难堪。何况这婆婆武功极高,脾气又怪,自己稍有应对不善,只怕她立时会施杀手,眼下三人同陷石窟之内,总是先寻脱身之计要紧。于是微微一笑,说道:“老前辈可请放心,公孙姑娘舍身救我,杨过决非没心肝的男子,此恩此德,终身不敢或忘。”( j$ o( a* i" X
  这几句话说得极是滑头,虽非答应娶绿萼为妻,但裘千尺听来却甚为顺耳。9 S& p! J/ l! q* f
  她点点头道:“这就好了。”: v/ \6 e8 a4 A' t
  公孙绿萼自然明白杨过的心意,向他望了一眼,目光中大有幽怨之色,垂首不言,过了半晌,向裘千尺道:“妈,你怎会在这里?爹爹怎么又说你已经过世,害得女儿伤心了十几年?倘若女儿早知你在这儿,拚着性命不要,也早来寻你啦。”她见母亲上身赤裸,如将杨过的袍子给她穿上,自己又是衣衫不周,当下撕落袍子的前后襟,给母亲披在肩头。
5 [+ ]4 J) v& u* U9 r6 E  杨过心想小龙女所缝的这件袍子落得如此下场,心中一阵难过,触动情花之毒,全身又感到一阵剧烈疼痛。裘千尺见了,脸上一动,右手颤抖着探入怀中,似欲取甚么东西,但转念一想,仍是空手伸了出来。1 g% f4 s3 J' j7 F: r* ?; K! I' }, a
  绿萼从母亲的神色与举动之中瞧出了些端倪,求道:“妈,杨大哥身上这情花之毒,你能设法给治治么?”裘千尺淡淡的道:“我陷在此处自身难保,别人不能救我,我又怎能相救旁人?”绿萼急道:“妈,你救了杨大哥,他自会救你。便是你不救他,杨大哥也必定尽力助你。杨大哥,你说是不?”/ E2 s) c  W: A* \+ _# M
  杨过对这乖戾古怪的裘千尺实无好感,但想瞧在绿萼面上,自当竭力相助,便道:“这个自然。老前辈在此日久,此处地形定然熟知,能赐示一二么?”- v9 O1 z: _# w3 E4 t' B+ @6 x
  裘千尺叹了口长气,说道:“此处虽然深陷地底,但要出去却也不难。”
$ I% y( w' M" W0 Z, t% Y  向杨过望了一眼,说道:“你心中定然在想,既然出去不难,何以枯守在此?唉,我手足筋脉早断,周身武功全失了啊。”杨过早便瞧出她手足的举动有异,绿萼却大吃一惊,问道:“你从上面这洞里掉下来跌伤的吗?”裘千尺森然道:“不是!是给人害的。”绿萼更是吃惊,颤声道:“妈,是谁害你的?咱们必当找他报仇。”5 f) {- X) s5 ~, F
  裘千尺嘿嘿冷笑,道:“报仇?你下得了这手么?挑断我手足筋脉的,便是公孙止。”( Z5 W7 H3 W$ y' G- f9 d  F' o
  绿萼自从一知她是自己母亲,心中即已隐隐约约的有此预感,但听到她亲口说了出来,终究还是全身剧烈一震,问道:“为……为甚么?”
" V2 Z& B$ z$ D4 M) `  裘千尺向杨过冷然扫了一眼,道:“只因我杀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哼,只因我害死了公孙止心爱的女人。”说到这里,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绿萼心中害怕,与母亲稍稍离开,却向杨过靠近了些。一时之间,石窟中寂静无声。
0 F8 t" ~5 z$ s% }8 l$ p& v  裘千尺忽道:“你们饿了罢?这石窟中只有枣子果腹充饥。”说着四肢着地,像野兽般向前爬去,行动甚是迅捷。绿萼与杨过看到这番情景,均感凄惨。裘千尺却是十多年来爬得惯了,也不以为意。绿萼正待抢上去相扶,已见她伏在一株大枣树下。* H! u0 Y. X9 c6 n; P
  也不知何年何月,风吹枣子,从头顶洞孔中落下一颗,在这石窟的土中抽芽发茎,生长起来,开花结实,逐渐繁生,大大小小的竟生了五六十株。
2 W3 t% E% Z2 Q% M9 q) m$ z  当年若不是有这么一颗枣子落下,即或落下而不生长成树,那么杨过与公孙绿萼来到这石窟时将只见到一堆白骨。谁想得到这具骸骨本是一位武林异人?绿萼自更不会知道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y# m! F! T, H/ j" @
  裘千尺在地下捡起一枚枣核,放入口中,仰起头来吐一口气,枣核向上激射数丈,打正一根树干,枝干一阵摇动,枣子便如落雨般掉下数十枚来。2 r2 `$ U. u* R0 u- z9 `8 I
  杨过暗暗点头,心道:“原来她手足断了筋脉,才逼得练成这一们口喷枣核的绝技,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当真不假。”想到此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5 \" f: w( {! j8 G7 L  绿萼捡起枣子,分给母亲与杨过吃,自己也吃了几枚。在这地底的石窟之中,她款客奉母,举止有序,俨然是个小主妇的模样。+ f3 Z4 }: ~& a- ~
  裘千尺遭遇人生绝顶的惨事,心中积蓄了十余年的怨毒,别说她本来性子暴躁,便是一个温柔和顺之人,也会变得万事不近人情,但母女究属天性,眼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出落得这般明艳端丽,动静合度,怜爱的柔情渐占上风,问道:“公孙止说了我甚么坏话?”' Y5 r2 y9 I/ K( r8 S- h
  绿萼道:“爹爹从来不提妈的事,小时候我曾问他我像不像妈?又问他,妈是生甚么病死的。爹爹忽地大发脾气,狠狠的骂了我一顿,吩咐我从此不许再提。过了几年我再问一次,他又是板起脸斥责。”裘千尺道:“那你心中怎么想?”绿萼眼中泪珠滚动,道:“我一直想,妈妈必定又是美貌,又是和善,爹爹跟你恩爱得不得了,因此你死了之后,旁人提到了你,他便要伤心难过,是以后来我也就不敢再问。”
; q, V' g' q7 u8 u& k0 Z  裘千尺冷笑道:“现下你定是十分失望了,你妈妈既不美貌,又不和气,却是个凶狠恶毒的丑老太婆。早知如此,我想你还是没见到我的好。”绿萼伸出双臂搂住她脖子,柔声道:“妈,你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样。”转头向杨过道:“杨大哥,我妈很好看,是不是?她待我好,待你也好,是不是?”
' S$ k! d4 p& U) B  这两句话问得语含至诚,在她心中,当真以为母亲乃是天下最好的妇人。- w, q4 W# n+ T7 o
  杨过心想:“她年轻时或许美貌,现今还说甚么好看?待你或许不错,对我就未必安着甚么好心。”但绿萼既然这么问,只得应道:“是啊,你说的对。”/ T' z: b, Y! k! ~2 K
  但他话中语气就远不及绿萼诚恳,裘千尺一听便知,心道:“天可怜见,让我和女儿相会,今日她心中虽满是孺慕之情,但难保永是如此,我的一番含冤苦情,须得跟她说个明明白白。”于是说道:“萼儿,你问我为何身陷在此?为甚么公孙止说我已经死了,你好好坐着,我慢慢说给你听罢。”1 @; \: l0 z, e( x5 s% f* B, ?3 l6 x7 U
  裘千尺缓缓的道:“公孙止的祖上在唐代为官,后来为避安史之乱,举族迁居在这幽谷之中。他祖宗做的是武官,他学到家传的武艺,固然也可算得是青出于蓝,但真正上乘的武功,却是我传的。”杨过和绿萼同时“啊”了一声,颇感出于意料之外。, p4 v3 {; b0 h+ O& O
  裘千尺做然道:“你们幼小,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哼,铁掌帮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便是我的亲兄长。杨过,你把铁掌帮的情由说些给萼儿听。”杨过一怔,道:“铁掌帮?弟子孤陋寡闻,实不知铁掌帮是甚么。”
- o% a0 q8 Q& B6 L1 b  裘千尺破口骂道:“你这小子当面扯谎!铁掌帮威名震于大江南北,与丐帮并称天下两大帮会,你怎能不知?”杨过道:“丐帮嘛,晚辈倒听见过,这铁掌帮……”裘千尺急了,骂道:“嘿嘿,还亏你学过武艺,连铁掌帮也不知道……”绿萼见母亲气得面红耳赤,插口劝道:“妈,杨大哥还不到二十岁,他从小在深山中跟师父练武,武林中的事情不大明白,也是有的。”* D: r3 ]8 _4 w. s5 f0 D# d3 o
  裘千尺不去理她,自管呶呶不休。
) a  Y$ W! C7 `$ z$ Q  二十年前,铁掌帮在江湖上确是声势极盛,但二次华山论剑之时,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皈依佛门,拜一灯大师为师。铁掌帮即风流云散。当铁掌帮散伙之时,杨过刚刚出世,后来没听旁人提及,他自是不知。实则他母亲穆念慈,便是在铁掌帮总舵的铁掌峰上失身于他父亲杨康,受孕怀胎,世上才有他杨过。此时裘千尺说起,他竟瞠目不知所对。裘千尺在绝情谷中僻处已近三十年,江湖上的变动全没听闻,只道铁掌帮称雄数百年,现下定是更加兴旺,听杨过居然说连“铁掌帮”三字也不知道,自是要暴跳如雷了。
/ Q. E3 E8 h! _0 ~- v- d7 x" o# [  杨过给她毫无来由的一顿乱骂,初时强自忍耐,后来听她越骂越不成话,怒气渐生,要待反唇相稽,刺她几句,抬起头来正要开口,只见绿萼凝视着他,眼中柔情款款,脸上满是歉然之色。杨过心中一软,脸上作个无可奈何之状,心下反而油然自得起来,暗想:“你妈妈越是骂得凶,你自是越加对我好。老太婆的唠叨是耳边风,美人的柔情却是心上事。”心下一宽,脑子特别机灵,忽地想起:“完颜萍姑娘的武功与那公孙止似是一路,她又说学的是铁掌功夫,料想与铁掌帮必有干系。”闭目一想,于完颜萍与耶律齐对战时所使的拳法刀法还记得七八成,至于与公孙止连斗数场,还只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于他的身形出手更是记得清晰,当即叫道:“啊哟,我记起啦。”! I' g! O7 s! i+ [/ b( q, k: s
  裘千尺道:“甚么?”
$ [4 M' e1 j0 x& [0 s! V% [  杨过道:“三年之前,我曾见一位武林奇人与十八名江湖好汉动手,他一人空手对敌十八人,结果对方九人重伤,九人给他打死了,这位武林奇人听说便是铁掌帮的。”裘千尺急问:“那人是怎么一副模样?”杨过信口开河:“那人头是秃的,约莫六十来岁,红光满面,身材高大,穿件绿色袍子,自称姓裘……”裘千尺突然喝道:“胡说!我两位哥哥头上不秃,身材矮小,从来不穿绿色衣衫。你见我身高头秃,便道我哥哥也是秃头么?”
1 S5 A. V0 I3 J" [0 X4 y  杨过心中暗叫:“糟糕!”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你别心急,我又没说那人是你哥哥,难道天下姓裘的都须是你哥哥?”裘千尺给他驳得无言可说,问道:“那你说他的武功是怎样的?”
& L' m& A# b' y" S' P  杨过站起身来,将完颜萍的拳法演了几路,再混入公孙止的身法掌势,到后来越打越顺手,石窟中掌影飘飘,拳风虎虎,招式虽有点似是而非,较之完颜萍原来的掌法却已高了不知多少。完颜萍拳法中疏漏不足之处,他身随意走,尽都予以补足,举手抬足,严密浑成,而每一掌劈出,更特意多加上几分狠劲。/ }5 D* a; c! ]% b6 X0 L. A( f
  裘千尺看得大悦,叫道:“萼儿,萼儿,这正是我铁掌帮的功夫,你仔细瞧着。”杨过一面打,裘千尺口讲指划,在旁解释拳脚中诸般厉害之处。
* v, q3 t5 G& w' [  杨过暗暗好笑,心道:“再演下去,便要露出马脚来了。”于是收势说道:“打到此处,那位武林奇人已经大胜,没再打下去了。”裘千尺十分欢喜,道:“许多招式你都记错了,手法也不对,但使到这样,也已经挺不容易。那武林奇人叫甚么名字?他跟你说些甚么?”杨过道:“这位奇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大胜之后,便即飘然远去。我只听那九个伤者躺在地下互相埋怨,说铁掌帮的裘老爷子也冒犯得的?可不是自己找死么?”+ W7 {; X% A4 B; q
  裘千尺喜道:“不错,这姓裘的多半是我哥哥的弟子。”她天性好武,十余年来手足舒展不得,此时见杨过演出她本门武功,自是见猎心喜,当即滔滔不绝的向二人大谈铁掌门的掌法与轻功。# j2 `/ k! E) @. b+ ^6 y7 ?
  杨过急欲出洞,将绝情丹送去给小龙女服食,虽听她说的是上乘武功,识见精到,闻之大有稗益,但想到小龙女身挨苦楚,哪里还有心情研讨武功?当即向绿萼使个眼色。4 U1 x6 I9 v" f- K: X4 [& H
  绿萼会意,问道:“妈,你怎么将武功传给爹爹的?”裘千尺怒道:“叫他公孙止!甚么爹爹不爹爹?”绿萼道:“是。妈,你说下去罢。”3 w6 R* C* {* i" N
  裘千尺恨恨的道:“哼!”过了半晌,才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两个哥哥闹别扭,争吵起来……”绿萼插口道:“我有两位舅舅吗?”裘千尺道:“你不知道么?”声音变得甚是严厉,大有怪责之意。绿萼心想:“我怎么会知道?”应道:“是啊,从来没人跟我说过。”
, P7 J- C; q3 [" o. n  |* M2 [  裘千尺叹了口长气,道:“你……你果然是甚么都不知道。可怜!可怜!”
0 r8 l1 C, A5 M  隔了片刻,才道:“你两个舅舅是双生兄弟,大舅舅裘千丈、二舅舅裘千仞。
; z; Z: I) ], X, u  他二人身材相貌、说话声音,全然一模一样,但遭际和性格脾气却大不相同。
7 Y( Q& X" p6 K8 I. L' r3 {% {  二哥武功极高,大哥则平平而已。我的武功是二哥亲手所传,大哥却和我亲近得多。二哥是铁掌帮帮主,他帮务既繁,自己练功又勤,很少和我见面,传我武功之时,也是督责甚严,话也不多说半句。大哥却是妹妹长、妹妹短的,和我手足之情很深。后来大哥和二哥说拧了吵嘴,我便帮着大哥点儿。”$ x' D% Y7 O; K1 v- j, A' K8 R) \
  绿萼问道:“妈,两位舅舅为甚么事闹别扭?”
& v, X  ]  b6 w. O$ }/ z& c  裘千尺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怪我二哥太过古板。要知道二哥做了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这八个字在江湖上响亮得紧,大哥裘千丈的名头说出去却很少人知道。大哥出外行走,为了方便,有时便借用二哥的名字。他二人容貌相同,又是亲兄弟,借用一下名字有甚么大不了?可是二哥看不开,常为这事唠叨,说大哥招摇撞骗。# o! c( \6 d, ^4 |7 Q
  大哥脾气好,给二哥骂时总是笑嘻嘻的赔不是。有一次二哥实在骂得凶了,竟不给大哥留丝毫情面。我忍不住在旁插嘴,护着大哥,把这事揽到自己头上,于是兄妹俩吵了一场大架。我一怒之下离了铁掌峰,从此没再回去。
7 @2 q! n' |' g" @7 F  “我独个儿在江湖上东闯西荡,有一次追杀一个贼人,无意中来到这绝情谷,也是前生的冤孽,与公孙止这……这恶贼……这恶贼遇上了,二人便成了亲。我年纪比他大着几岁,武功也强得多,成亲后我不但把全身武艺倾囊以授,连他的饮食寒暖,哪一样不是照料得周周到到,不用他自己操半点儿心?他的家传武功巧妙倒也巧妙,可是破绽太多,全靠我挖空心思的一一给他补足。有一次强敌来袭,若不是我舍命杀退,这绝情谷早就给人毁了。& G1 x( b8 Z- I( h( \9 ^" @8 Y$ `
  谁料得到这贼杀才狼心狗肺,恩将仇报,长了翅膀后也不想想自己的本领从何而来,不想想危难之际是谁救了他性命。”说着破口大骂,粗辞污语,越骂越凶。/ \* P  ]7 ^$ m) Q* O0 I* J
  绿萼听得满脸通红,觉得母亲在杨过之前如此署骂丈夫,实是大为失态,连叫:“妈,妈!”可哪里劝阻得住?杨过却听得十分有劲,他也是恨透了公孙止,听她骂得痛快,正合心意,不免在旁凑上几句,加油添酱,恰到好处,大增裘千尺的兴头、若不是碍着绿萼的颜面,他也要一般的破口而骂了。
' f, n; B; E" E  D  裘千尺直骂到辞穷才尽,骂人的言语之中更无新意,连旧意也已一再重复,这才不得不停,接下去说道:“那一年我肚子中有了你,一个怀孕的女人,脾气自不免急着点儿,哪知他面子上仍是一般的对我奉承,暗中却和谷中一个贱丫头勾搭上了。我生下你之后,他仍和那贱婢愉偷摸摸,我一点也不知情,还道我们有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儿,他对我更加好了些。我给这两个狗男女这般瞒在鼓里过了几年,我才在无意之中,听到这狗贼和那贱婢商量着要高飞远走,离开绝情谷永不归来。3 Y! j4 B; P) p3 O
  “当时我隐身在一株大树后面,听得这贼杀才说如何忌惮我武功了得,必须走得越远越好,又说我如何管得他紧,半点不得自由,他说只有和那贱婢在一起,才有做人的乐趣。我一直只道他全心全意的待我,那时一听,气得几乎要晕了过去,真想冲出去一掌一个,将这对无耻狗男女当场击毙。然而他虽无情,我却总顾念着这些年未的夫妻恩义,还想这杀胚本来为人极好,定是这贱婢花言巧语,用狐媚手段迷住了他,当下强忍怒气,站在树后细听。
6 L. Q* F; K3 \. _$ J  “只听他二人细细商量,说再过两日,我要静室练功,有七日七夜足不出户,他们便可乘机离去,待得我发觉时已然事隔七日,便万万追赶不上了。' x$ T) D! [  q+ a$ g
  当时我只听得毛骨悚然,心想当真天可怜见,教我事先知晓此事,否则他们一去七日,我再到何处找去?”说到这里,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恨恨不己。
0 L, D! M# U. f- A- ]! L  绿萼道:“那年轻婢女叫甚么名字?她相貌很美么?”( s  u# V' {% D, Q8 ]5 y
  裘千尺道:“呸!美个屁!这小贱人就是肯听话,公孙止说甚么她答应甚么,又是满嘴的甜言蜜语,说这杀胚是当世最好的好人,本领最大的大英雄,就这么着,让这贼杀才迷上了。哼,这贱婢名叫柔儿。他十八代祖宗不积德的公孙止,他这三分三的臭本事,哪一招哪一式我不明白?这也算大英雄?他给我大哥做跟班也还不配,给我二哥去提便壶,我二哥也一脚踢得他远远地。”. X" Z4 n1 Y: R2 e7 f) L
  杨过听到这里,不禁对公孙止微生怜悯之意,心想:“定是你处处管束,要他大事小事都听你吩咐,你又瞧他不起,终于激得他生了反叛之心。”绿萼只怕她又骂个没完没了,忙问:“妈,后来怎样?”
$ H, \! O0 a" W5 h' r  裘千尺道:“嗯,当时这两个狗男女约定了,第三日辰时再在这所在相会,一同逃走,在这两天之中却要加倍小心,不能露出丝毫痕迹,以防给我瞧出破绽。接着二人又说了许多混话。那贱婢痴痴迷迷的瞧着这贼杀才,倒似他比皇帝老子还尊贵,比神仙菩萨更加法力无边。那贼杀才也就得意洋洋,不断的自称自赞,跟着又搂搂抱抱,亲亲摸摸,这些无耻丑态只差点儿没把我当场气死。第三日一早,我假装在静室中枯坐练功,公孙止到窗外来偷瞧了几次,脸上这副神情啊,当真是打从心底里乐将上来。我等他一走开,立即施展轻功,赶到他们幽会之处。那无耻的小贱人早已等在那里。我一言不发便将她抓起,抛入了情花丛中……”杨过与绿萼不由得都“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1 S7 M0 _0 B5 \7 s, u  裘千尺向二人横了一眼,继续说道,“过了片刻,公孙止也即赶到,他见柔儿在情花丛中翻滚号叫,这份惊慌也不用提啦。我从树丛后跃了出来,双手扣住他脉门,将他也摔入了情花丛中。这谷中世代相传,原有解救情花之毒的丹药,叫做绝情丹。公孙止挣扎着起来,扶着那贱婢一齐奔到丹房,想用绝情丹救治。哈哈,你道他见到甚么?”
, {4 y, z7 W9 C; S" z  绿萼道:“妈……他见到甚么?”杨过心道:“定是你将绝情丹毁了个干净,哪还能有第二件事?”
( E/ W* S# c) T  裘千尺果然说道:“哈哈,他见到的是,丹房桌上放着一大碗砒霜水,几百枚绝情丹浸在碗中。要服绝情丹,不免中砒霜之毒,不服罢,终于也是不免一死。配制绝情丹的药方原是他祖传秘诀,然而诸般珍奇药材急切难得,而且调制一批丹药,须连经春露秋霜,三年之后方得成功。当下他奔来静室,向我双膝跪下,求我饶他二人性命。他知我顾念夫妻之情,决不致将绝情丹全数毁去,定会留下若干。他连打自己耳光,赌咒发誓,说只要我饶了他二人性命,他立时将柔儿逐出谷去,永不再跟她见面,此后再也不敢复起贰心。
2 Y( g( {0 ?& I  “我听他哀求之时口口声声的带着柔儿,心下十分气恼,当即取出一枚绝情丹来放在桌上,说道:‘绝情丹只留下一颗,只能救得一人性命。你自己知道,每人各服半颗,并无效验。救她还是救自己,你自己拿主意罢。’他立即取过丹药,赶回丹房。我随后跟去。这时那贱婢已痛得死去活来,在地下打滚。公孙止道:‘柔儿,你好好去罢。我跟你一块死。’说着拔出长剑。柔儿见他如此情深义重,满脸感激之情,挣扎着道:‘好,好。我跟你在阴间做夫妻去。’公孙止当胸一剑,便将她刺死了。
7 Y, V# p& F( `1 x  “我在丹房窗外瞧着,暗暗吃惊,只怕他第二剑便往自己颈口抹去,但见他提起剑来,我正要出声喝止,却见他伸剑在柔儿的尸身上擦了几下,拭去血迹,还入剑鞘,转头向窗外道:‘尺姊姊,我甘心悔悟,亲手将这贱婢杀了,你就饶了我罢。’说着举手往口边一送,将那枚绝情丹吞服了。这一下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但如此了结,足见他悔悟之诚,我也甚感满意。当时他在房中设了酒宴,殷殷把盏,向我赔罪。我痛斥了他一顿,他不住口的自称该死,发下了几百个毒誓,说从此决不再犯。”
+ T( S- G+ Z! b3 o& D9 T! J- ~5 }8 B+ }  杨过心道:“这一下你可上了大当啦!”绿萼却是泪水泫然欲滴。裘千尺怒道:“怎么?你可怜这贱婢么?”绿萼摇头不语,她实是为父亲的无情狠辣而伤心。1 X0 s6 Y. ~$ N3 ^" O
  裘千尺又道:“我喝了两杯酒,微微冷笑,从怀中又取出一颗绝情丹来,放在桌上,笑道:‘你适才下手未免也太快了些,我只不过试试你的心肠,只消你再向我求恳几句,我便会将两枚丹药都给你,救了这美人儿的性命,岂不甚好?’”: b8 w7 N4 q0 w; H# j' w
  绿萼忙问:“妈,倘使当时他真的再求,你会不会把两枚丹药都给他?”- `; V6 c5 G0 T! j9 @; @
  裘千尺沉吟半晌,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当时我也曾想过,不如救了这贱婢,将她赶出谷去,那么公孙止对我心存感激,说不定从此改邪归正,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但他为了自己活命,忙不迭的将心上人杀了,须怪不得我啊。0 X) L' T0 Z9 {8 W% D
  “公孙止拿起那颗丹药瞧了半天,举杯笑道:‘尺姊姊,过去的事又说它作甚?这丫头还是杀了的好,一干二净。你干了这杯。’他不住的只劝我喝酒,我了却了一桩心事,胸怀欢畅,竟然喝得沉沉大醉。待得醒转,已是身在这石窟之中,手足筋脉均已给他挑断,这贼杀才也没胆子再和我相见一面。哼,这当儿他只道我的骨头也早已化了灰啦。”1 h$ G$ p$ B% I% l, p; H  G
  她说完了这件事,目露凶光,神色甚是可怖。杨过与绿萼都转开了头,不敢与她目光相接。良久良久,三人都不说话。2 N5 P: N2 C( o; h! L
  绿萼环顾四周,见石窟中惟有碎石树叶,满地乱草,凄然道:“妈,你在这石窟中住了十多年,便只靠食枣子为生么?”裘千尺道:“是啊,难道这千刀万剐的贼杀才每天还会给我送饭不成?”绿萼抱着她叫了声:“妈!”
" D2 B, A2 d2 o1 t. v) C/ j  杨过道:“那公孙止可跟你说起过这石窟有无出路?”裘千尺冷笑道:“我跟他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他从来没说过庄子之下有这样个石窟,有这样个水潭,石窟要是另有出路,这奸贼也不会放我在这里了。那些鳄鱼多半是他后来养的,他终究怕我逃出去。”8 ]: v6 ]% ~7 g1 h; A
  杨过在石窟中环绕一周,果见除了进来的人口之外更无旁的通路,抬头向头顶透光的洞穴望去,见那洞离地少说也有一百来丈,洞下虽长着一株大枣树,但不过四五丈高,就算二十株枣树叠起,也到不了顶,凝思半晌,实是束手无策,道:“我上树去瞧瞧。”当下跃上枣树,攀到树顶,只见高处石壁上凹凹凸凸,不似底下的滑溜,当下屏住呼吸,纵上石壁,一路向上攀援,越爬越高,心中暗喜,回头向绿萼叫道:“公孙姑娘,我若能出洞,便放绳子下来缒你们上去。”
4 G( I, O9 y6 F. T1 D% ?% G  约莫爬了六七十丈,仗着轻功卓绝,一路化险为夷,但爬到离洞穴七八丈时,石壁不但光滑异常,再无可容手足之处,而且向内倾斜,除非是壁虎、苍蝇,方能附壁不落。
- D$ v8 e) L: f( U( b+ n  杨过察看周遭形势,头顶洞穴径长丈许,足可出入而有余,心下已有计较,当即溜回石窟之底,说道:“能出去!但须搓一根长索。”于是取出匕首,割下枣树树皮,搓绞成索。公孙绿萼大喜,在旁相助,两人手脚虽快,却也花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昏暗,才搓成一条极长的树皮索子。
- w  }& _7 ?6 _  杨过抓住绳索,使劲拉了几下,道:“断不了。”又用匕首割下一条枣树的枝干,长约一丈五尺,将绳索一端缚在树干中间,于是又向上爬行,攀上石壁尽头,双足使出千斤坠功夫,牢牢踏在石壁之上,两臂运劲,喝一声:“上去!”将树干摔出洞穴。这一下劲力使得恰到好处,树干落下时正好横架在洞穴口上。杨过拉着绳索,将树干拉到洞穴边上,使得树干两端架于洞外实地者较多,而中段凌空者只是数尺,再拉绳素试了两下,知道树干横架处甚是坚牢,吃得住自己身子重量,叫道:“我上去啦!”双手抓着绳素,交互上升,低头下望,只见裘千尺与绿萼母女俩在暮色朦胧中已成为两个小小黑点。+ J/ K9 ^; X% o$ }$ Z% W5 P7 [* H
  手上加劲,上升得更快了,片刻间便已抓到架在洞口的树干,手臂一曲,呼的一声,己然飞出洞穴,落在地下。% |8 z( X# C1 B
  舒了一口长气,站直身子,但见东方一轮明月刚从山后升起。在闭塞黑暗的鳄潭与石窟中关了大半天,此时重得自由,胸怀间说不出的舒畅,心想:“我和姑姑同在古墓,却何以又丝毫不觉郁闷?可见境随心转,想出去而不得,心里才难过,要是本就不想出去,出去了反而不开心了。”于是将长索垂了下去。
& g7 C: i" B6 {) F( ?9 Y2 A  裘千尺一见杨过出洞,便大骂女儿:“你这蠢货,怎地让他独自上去了?
4 |  s/ \& N+ g' C  他出洞之后,哪里还想得到咱们?”绿萼道:“妈,你放心,杨大哥不是那样的人。”裘千尺怒道:“普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还能有甚么好的?”突然转过头来,向女儿全身仔细打量,说道:“小傻瓜,你给他占了便宜啦,是不是?”绿萼满脸通红道:“妈,你说甚么,我不懂。”裘千尺更是恼怒:“你不懂,为甚么要脸红?我跟你说啊,对付男人,一步也放松不得,半点也大意不得,难道你还没看清楚你妈的遭遇?”正自唠叨不休,绿萼纵起身来,接住了杨过垂下的长索,给母亲牢牢缚在腰间,笑道:“你瞧,杨大哥理不理咱们?”说着将绳索扯了几扯,示意已经缚好。) f/ F1 F0 o) r/ @) {0 T
  裘千尺哼了一声,道:“妈跟你说,上去之后,你须得牢牢钉住他,寸步不离。丈夫,丈夫,只是一丈,一丈之外,便不是丈夫了,知道么?你爷爷给你妈取名为千尺,千尺便是百丈,嘿嘿,百丈之外,还有甚么丈夫?”
) }9 u3 q7 ^  Z$ T# M1 G! Z/ I  绿萼又是好笑,又是伤感,心道:“妈真是一厢情愿,人家哪有半点将我放在心上了。”眼眶一红,转过了头。裘千尺还待说话,突觉腰间一紧,身子便缓缓向上升去。绿萼仰望母亲,虽知杨过立即又会垂下长索来救自己,但此时孤零零的在这地底石窟之中,不由得身子发颤,害怕异常。杨过将裘千尺拉出洞穴,解下她腰间长索,二次垂入石窟。绿萼将树皮素子缚在腰间,这才放心,于是拉着绳索抖了几下,但觉绳索拉紧,身子便即凌空上升。眼见足底的枣树越来越小,头顶的星星越来越明,再上去数丈便能出洞,猛听得头顶一人大声呼叱,接着绳子一松,身子便急堕下去。从这百丈高处掉将下来,焉得不粉身碎骨?绿萼大声惊呼,险些晕去,但觉身子往下直跌,实做不得半点主。; T( O" }6 }( T( i) _6 Z. e! F. e
  杨过双手交互收索,将绿萼拉扯而上,眼见成功,猛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竟然有人奔来袭击,这一下当真是吃惊非小,当下顾不得回身迎敌,双手如飞般收索。但听得一人大声喝道:“在这里鬼鬼祟祟,干甚么勾当?”接着风声劲急,一条长大沉重的兵刃击向背心。) m% s5 W' g1 y; L) z
  杨过听着兵刃风声,知是矮子樊一翁攻到,危急中只得回过左手,伸掌搭在钢杖上向旁推开,化解了这一击的来势。黑暗之中,樊一翁没见到杨过面目,但已知对方武功了得,收转钢杖,向他腰间横扫过去,这一下出了全力,直欲将他拦腰打成两截。这时杨过右手支持着绿萼的身重,加之那条百余丈的长索也是颇具份量,时刻稍久,本已觉得吃力,眼见杖到,忙又伸出左掌化解。不料樊一翁这一杖来势极猛,杨过左掌与他杖身甫触,登觉全身大震,右手拿捏不住,绳索脱手,绿萼便向下急跌。: B) E. c% @4 m( J% K/ F+ ?
  石窟中绿萼惊呼,而在石窟之顶,裘千尺与杨过也是齐声大叫。杨过顾不得挡架钢杖,左手疾探,俯身抓住绳索。但绿萼急堕之势极大,百来斤的重量再加上急堕的冲势,几达千斤之力。杨过抓住绳索,微微一顿,随即为冲力所扯,竟是身不由主,头下脚上的向洞窟中掉了下去。他武功虽强,至此也己绝无半分腾挪余地。
" r, m0 u$ V* q# R3 M; w" `2 T  裘千尺手足筋络已断,武功全失,在旁瞧着,只有空自焦急,眼见盘在洞穴边的百余丈的长索越抽越短,只要绳索一尽,杨过与绿萼便是身遭惨祸了。长索垂尽,突被二人的身重拉得急了,飞将起来,挥向裘千尺身旁。裘千尺心念一动:“你这恶贼害人,也教你同归于尽。”看准绳索伸手轻轻一拨,这一拨并无多大劲力,但方位恰到好处,绳子甩将过去,正好在樊一翁腰间转了几圈,登时紧紧缠住。
2 d. x( G+ ?* o3 d% s  樊一翁只觉腰间一紧,急忙使出千斤坠功夫想定住身子。但杨过与绿萼二人的身重并在一起,又加上这股下堕的冲力,还是带得他一步步的走向洞穴之边。樊一翁眼见只要再向前踏出一步,便是一个倒栽葱摔将下去,大惊之下,左手抓住绳索,右掌撑住了洞口岩石,这么一借力,大喝一声,竟将绳索拉得停住不动。
3 b: Q. d& C5 w- B$ Y# i2 y  这时绿萼离地已不过十数丈,实己到了千钧一发之境。须知最厉害的乃是这股下堕的冲势,即是小小一颗石子,从如许高处落将下来,也是力道大得异常,待得樊一翁奋起神力将冲势止住,他手上重量便只二百来斤,于他可说已殊不足道。他右手拉住绳索,左手便要伸到腰间去解开绳索,再将敌人摔下,突觉背心微微一痛,一件尖物正好指在他第六椎节之下的“灵台穴”上,一个妇人的声音喝道:“快拉上来!灵台有损,百脉俱废!”+ m+ v* T8 j- W  @$ s% G
  樊一翁大吃一惊,这“灵台有损,百脉俱废”八字,正是师父在传授点穴功夫时所谆谆告诫的,当下不敢违抗,只得双手交互用力,将杨过与绿萼拉上。但他先前力抗下堕之势,使劲过猛,此时但觉胸口塞闷、喉头甜甜的似欲吐出血来,知道自身脏腑已受内伤,实是不宜使力,苦于要害制于敌手,只得拚命使劲。好容易将杨过拉上,心中只一宽,登时四肢酸软,哇的一声,狂喷鲜血,委顿在地。, ^' b" P7 S2 h( n5 x$ J) i, x, ^
  他这一松手,绳子又向下溜滑。裘千尺叫道:“快救人!”杨过哪用她嘱咐?抢住绳子,终于将绿萼吊上。绿萼数次上升下降,已自吓得晕了过去。
+ g# N. o8 y2 j7 ^  杨过回手先点了樊一翁的伏兔、巨骨两穴,叫他手足不能动弹,这才拿捏绿萼的人中,将她救醒。' [! w( ]- i) S" @1 B
  绿萼缓缓醒转,睁开眼来,已不知身在何地,月光下但见杨过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不自禁的纵体入怀,叫道:“杨大哥,咱们都死了么?这是在阴世么?”杨过笑道:“是啊,咱们都死了。”绿萼听他语气不对,大有调笑的味儿,身子仰后,想瞧清楚他的脸色,却见母亲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大羞,叫道:“妈!”站了起来。4 C- ]8 y, b4 g
  杨过见裘千尺虽无武功,却能制住樊一翁而救了自己性命,心下甚是钦佩,问道:“你老人家用甚么法子叫这矮子听话?”裘千尺微微一笑,举起手来,手中拿着一块尖角石子。要知公孙止的点穴功夫是她所传,樊一翁又学自公孙止,三人一脉相传,口诀无异,她既将石尖对准樊一翁的灵台穴,又叫出“灵台有损,百脉俱废”这令人惊心动魄的八个字来,樊一翁焉得不慌?其实凭着裘千尺此时手上劲力,以这么小小一块石子,焉能令人“百脉俱废”?& q  I9 {2 s( M6 g
  杨过此时心中所念,只是小龙女的安危,见绿萼与裘千尺已身离险地,樊一翁也已被制,说道:“两位在此稍待,我送绝情丹去救人要紧。”裘千尺奇道:“甚么绝情丹?你也有绝情丹?”杨过道:“是啊。你请瞧瞧,这是不是真的丹药。”说着从怀中取出小瓶,倒出那枚四四方方的丹药。裘千尺接过手来,闻了闻气味,说道:“不错,这丹药怎会落入你手?你既身中情花之毒,自己怎么又不服食?”杨过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我送了丹药之后,再跟前辈详谈。”说着接过丹药,拔步欲行。
1 t  L9 k/ i% h0 V$ `6 y5 @7 O, l  绿萼又是伤感,又是关怀,幽幽的道:“杨大哥,你务必避开我爹爹,别让他见到。”裘千尺喝道:“又是爹爹!你若再叫他爹爹,以后就不用叫我妈了。”
* W+ X5 A8 H/ A. r5 d1 q2 ^' `, `  杨过道:“我送丹药去治姑姑身上之毒,公孙谷主决不会阻拦。”绿萼道:“若是他又想毒计对付你呢?”杨过淡淡一笑,说道:“那也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3 \* Q" o% m+ T( n( q% Z: s
  裘千尺问道:“你要去见公孙止,是不是?”杨过道:“是啊。”裘千尺道:“好,我和你同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 C. z( `/ Y) R  杨过初时一心只想着送解药去救小龙女,井未计及其他,听了裘千尺这句话,眼前突然现出一片光明:“这贼谷主的原配到了,他焉能与姑姑成亲?”
) b$ o0 y2 n1 u& F# P6 A  大喜之下,突然又想到:“绝情丹只有一枚,虽然救得姑姑,但我却不免一死。”思念及此,不禁黯然。/ z$ S3 V! w3 a. a
  绿萼见他脸色忽喜忽忧,又想到父母会面,不知要闹得如何天翻地覆,当真是柔肠百转,心乱如麻。裘千尺却极是兴奋,道:“萼儿,快背我去。”
0 _7 ~( F- c3 E0 W. o) U6 o" T5 }9 x; n  绿萼道:“妈,你须得先洗个澡,换套衣衫。”她真是怕见到父母相会的这个局面,只盼挨得一刻是一刻。1 ]! e$ x7 _5 D  i) N
  裘千尺大怒,叫道:“我衣衫烂尽,身上肮脏,是谁害的?难道……”2 q7 X9 T: q3 b5 B
  忽地想起大哥裘千丈时常假扮二哥裘千初,在江湖上装模作样,曾吓倒无数英雄好汉,心想自己手足筋络己断,如何是公孙止的对手,便算与他见面,此仇也终难报,只有假扮二哥,先吓这恶贼一个心胆俱裂,然后俟机下手,好在他从未见过二哥之面,又料定自己早已死在石窟之中,决无疑心,但转念又想:“我与他多年夫妻,他怎能认我不出?”杨过见她沉吟难决,已有几分料到,道:“前辈怕公孙止认出你来,是不是?我倒有一件宝贝在此。”于是取出人皮面具,戴在脸上,登时面目全非。阴森森的极是怕人。- ]" m; V6 P/ n( L6 C# M
  裘千尺大喜,接过面具,道:“萼儿,咱们先到庄子后面的树林中躲着,你去给我取一件葛衫来,还得一把大蒲扇,可别忘了。”绿萼应了,俯身将母亲背起。
0 S* i' }  C( H  杨过游目四顾,原来处身于一个绝峰之顶,四下里林木茂密,远望石庄,相距已有数里之遥。
) ~' J1 v0 x2 X7 _; f1 z* p4 ^6 k. G  裘千尺叹道:“这山峰叫做厉鬼峰,谷中世代相传,峰上有厉鬼作祟,是以谁也不敢上来,想不到我重出生天,竟是在这厉鬼峰上。”
; u" B( ~. G; v0 N& I8 V  杨过向樊一翁喝道:“你到这里来干甚么?”樊一翁丝毫不惧,喝道:“快快将老子杀了,休得多言。”杨过道:“是公孙谷主派你来的么?”樊一翁怒道:“不错,师父命我到山前山后察看,以防有奸人混迹其间,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有人在此干这鬼鬼祟祟的勾当。”一面说,一面打量裘千尺,心想这老太婆不知是谁,怎地公孙姑娘叫她妈妈。樊一翁年纪比公孙止夫妇均大,他是带艺投师,公孙止收他为徒之时,裘千尺已然陷身石窟,因此他并不识得,但听到他三人相商的言语,料知他们对师父定将大大不利。( p: D7 b1 u! l
  裘千尺听他言语之中对公孙止极是忠心,不禁大怒,对杨过道:“快毙了这矮鬼,以绝后患。”杨过回头向樊一翁瞧去,见他凛然不惧,倒也敬重他是条好汉,有心饶他性命,但想此刻正需裘千尺出力相助,却又不便拂逆其意,说道:“公孙姑娘,你先背妈妈下去,我料理了这矮子即来。”" G; l) y% }) O6 L2 W1 d' Y
  公孙绿萼素知大师兄为人正派,不忍见他死于非命,说道:“杨大哥,我大师哥不是坏人……”裘千尺怒喝:“快走,快走!我每一句话你都不听,要你这女儿何用?”绿萼不敢再说,负着母亲觅路下峰。
( b' x" d) {5 H! o$ w! U! H  杨过走到樊一翁身畔,低声道:“樊兄,你手足上穴道被点,六个时辰后自行消解。我和你无冤无仇,不能害你。”说着展开轻功,追向绿萼而去。
( ^; Y; @9 w3 j8 z  樊一翁本已闭目待死,万想不到他竟会如此对待自己,一时怔住了无话可说,眼睁睁望着三人的背影被岩壁挡住,消失于黑暗之中。
# S& S& I" G  H  {4 |6 c  杨过急欲与小龙女会面,嫌绿萼走得太慢,道:“裘老前辈,我来背你一阵。”绿萼先觉母亲与杨过神情言语之间颇为扦格,本来有些担心,听他说愿意背负,心下甚喜,说道:“那要你辛苦啦。”裘千尺道:“我十月怀胎,养下这般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一句话就给了你,难道背我一下也不该?”杨过一怔,不便接口,将她抱过来负在背上,一提气,如箭离弦般向峰下冲去。8 S, g4 k3 Q; K6 T0 q2 i$ B5 I
  裘千初号称铁掌水上飘,轻身功夫可算得武林独步,当年与周伯通缠斗,万里奔逐,从中原直到西域,连老顽童这等高强武功也追他不上,裘千尺的功夫是兄长亲手所传,筋络未废之时自也是一等一的轻功,这时伏在杨过背上,但觉他犹似脚不沾地,跑得又快又稳,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奇怪,心想:“这小子的轻功和我家数全然不同,但绝不在铁掌门功夫之下,倒也不能小觑他了。”她本觉女儿嫁了此人大是委屈,只是女儿既然心许,那也无可奈何,此时却渐渐觉得,这个未过门的女婿似乎也不致辱没了女儿。, T- p7 K/ d6 M0 W& f
  不到一顿饭工夫,杨过已负着裘千尺到了峰下,回头看绿萼时,她还在山腰之中,等了良久,她才奔到山脚,已是娇喘细细,额头见汗。
% p" E/ E7 H- m6 f. ~9 ^  三人悄悄绕到庄后,绿萼不敢进庄,向邻家去借了自己的衣衫,以及母亲所要的葛衫蒲扇,又借了件男于的长袍给杨过穿上。裘千尺戴上人皮面具,穿了葛衫,手持蒲扇,由杨过与绿萼左右扶持,走向庄门。
0 l9 {- s- `- i$ j8 Z- C- R  进门之际,三人心中都是思潮起伏。裘千尺一离十余年,此时旧地重来,更是感慨万千。但见庄门口点起大红灯笼,一眼望进去尽是彩绸喜帐,大厅中传出鼓乐之声。众家丁见到裘千尺与杨过均感愕然,但见有绿萼陪同在侧,不敢多有言语。7 a: V* R- Z" j5 |& S+ [) J4 h0 Z8 x
  三人直闯进厅,只见贺客满堂,大都是绝情谷中水仙庄的四邻。公孙止全身吉服,站在左首。右首的新娘凤冠霞被,面目虽不可见,但身材苗条,自是小龙女了。
( g; W  v, t$ P& ~- L/ m/ A  天井中火光连闪,砰砰砰三声,放了三个响铳。赞礼人喝道:“吉时已到,新人同拜天地!”' ?" }; P: J5 {
  裘千尺哈哈大笑,只震得烛影摇红,屋瓦齐动,朗声说道:“新人同拜天地,旧人那便如何?”. M/ m/ |. h- C% z( l* {
  她手足筋脉虽断,内功却丝毫未失,在石窟中心无旁骛,日夜勤修苦练,十四年的修练倒抵得旁人二十八年有余,这两句话喝将出来,各人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暗,厅上红烛竟自熄灭了十余枝。" @0 c' K$ i$ K, C6 c& F
  众人吃了一惊,一齐回过头来。公孙止听了喝声,本已大感惊诧,眼见杨过与女儿安然无恙,站在这蒙面客身侧,更是愕然不安,喝道,“尊驾何人?”  S6 ]' s( |* n
  裘千尺逼紧噪子,冷笑道:“我和你谊属至亲,你假装不认得我么?”% t* n  v# c# X3 u0 c
  她说这两句说之时气运丹田,虽然声音不响,但远远传了出去。绝情谷四周皆山,过不多时,四下里回声鸣响,只听得“不认得我么?不认得我么?”
5 u& n, G5 m' ^2 b1 O! D8 ~+ o* F- ?  的声音纷至沓来。
& h! ~9 M9 h# T$ [  金轮法王、潇湘子、尹西克等均在一旁观礼,听了裘千尺的话声,知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无不群相瞩目。/ K* ]" D. T/ ?% v/ Z3 I+ `' k
  公孙止见此人身披葛衫、手摇蒲扇,正与前妻所说妻舅裘千初的打扮相似,内功又如此了得,但容貌诡异,倒似周伯通先前所假扮的潇湘子,其中定是大有蹊跷,心下暗自戒备,冷冷的道:“我与尊驾素不相识,说甚么谊属至亲,岂不可笑?”
2 r6 v# Z* Q0 ^4 a! k  尹克西熟知武林掌故,见了裘千尺的葛衫蒲扇,心念一动,问道:“阁下莫非是铁掌水上飘裘老前辈么?”  _9 s" _- ^& w3 W
  裘千尺哈哈一笑,将蒲扇摇了几摇,说道:“我只道世上识得老朽之人都死光了,原来还剩着一位。”/ c. e1 S4 V% N% V( q
  公孙止不动声色,说道:“尊驾当真是裘千仞?只怕是个冒名顶替的无耻之徒。”裘千尺吃了一惊,心道:“这贼杀才恁地机灵,怎知我不是?”
4 W6 M3 L/ o4 s; X  想不透他从何处看出破绽,当下微微冷笑,却不回答。, F5 `& I$ c+ P1 v
  杨过不再理会他夫妻俩如何捣鬼,抢到小龙女身边,右手握着绝情丹,左手揭去罩在脸上的红巾,叫道:“姑姑,张开嘴来。”小龙女乍见杨过,心中怦的一跳,惊喜交集,颤声道:“你……你果然好了。”她此时早知公孙止心肠歹毒,行止戾狠,所以答允与他成婚,全是为了要救杨过一命,见他突然到来,还道公孙止言而有信,已治好了他所中剧毒。杨过手一伸,将那绝情丹送入她口内,说道:“快吞下!”小龙女也不知是甚么东西,依言吞入肚内,顷刻间便觉一股凉意直透丹田。
. Y# S1 W: G8 Z1 p- D# ?0 Z" ?  这时厅上乱成一团,公孙止见杨过又来捣乱,却待制止,却又忌惮这蒙面怪客,不知是否真是妻舅铁掌水上飘裘千初,一时不敢发作。' ^6 {- F) Y8 @3 G, k
  杨过将小龙女头上的凤冠霞帔扯得粉碎,挽着她手臂退在一旁,说道:“姑姑,这贼谷主有苦头吃了,咱们瞧热闹罢。”小龙女心中一片混乱,偎倚在杨过身上,不知说甚么好。马光佐见杨过突然到来,心中说不出的喜欢,上前问长问短,啰唆不清,哪去理会杨过与小龙女实不喜旁人前来打扰。# O8 E/ X/ \# L& @
  尹克西素闻裘千仞二十年前威震大江南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又听他一笑一喝,山谷鸣响,内功极是深厚,有心结纳,于是上前一揖,笑道:“今日是公孙谷主大喜之期,裘老前辈也赶来喝一杯喜酒么?”裘千尺指着公孙止道:“阁下可知他是我甚么人?”尹克西道:“这倒不知,却要请教。”5 j. m" P% j. Y+ n' [; t' H& R$ p" h
  裘千尺道:“你要他自己说。”
' d+ t) k* f' G; I0 e. b% L0 P  公孙止又问一句:“尊驾当真是铁掌水上飘?这倒奇了!”双手一拍,向一名绿衫弟子道:“去书房将东边架上的拜盒取来。”绿萼六神无主,顺手端过一张椅子,让母亲坐下。公孙止暗暗奇怪:“她与那姓杨的小子摔入鳄鱼谭中,怎地居然不死?”
/ G4 i* B# r5 U8 Y' B, H; M, Y  片刻之间,那弟子将拜盒呈上,公孙止打了开来,取出一信,冷冷的道:“数年之前,我曾接到裘千仞的一通书信,倘若尊驾真是裘千仞。那么这封信便是假了。”裘千尺吃了一惊,心想:“二哥和我反目以来,从来不通音问,怎地忽然有书信到来?却不知信中说些甚么?”大声道:“我几时写过甚么书信给你?当真是胡说八道。”& s: u3 G. F6 P: e8 J+ j" S. a
  公孙止听了她说话的腔调,忽地记起一个人来,猛吃一惊,背心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但随即心想:“不对,不对,她死在地底石窟之中,这时候早就烂得只剩一堆白骨。可是这人究竟是谁?”当下打开书信,朗声诵读:“止弟尺妹均鉴:自大哥于铁掌峰上命丧郭靖、黄蓉之手……”" U. R- X; H4 L$ ]6 r( u
  裘千尺听了这第一句话,不禁又悲又痛,喝道:“甚么?谁说我大哥死了?”她生平与裘千丈兄妹之情最笃,忽听到他的死讯,全身发颤,声音也变了。她本来气发丹田,话声中难分男女,此时深情流露,“谁说我大哥死了”这句话中,显出了女子声气。
& B8 T( N% r- w& ^  公孙止听出眼前之人竟是女子,又听她说“我大哥”三字,内心深处惊恐更甚,但自更断定此人绝非裘千仞,当下继续读信:“……愚兄深傀数十年来,甚亏于友之道,以至手足失和,罪皆在愚兄也,中夜自思,恶行无穷,又岂仅获罪于大哥贤妹而已?比者华山二次论剑,愚兄得蒙一灯大师点化,今已放下屠刀,皈依三宝矣。修持日浅,俗缘难断,青灯古佛之旁,亦常忆及兄妹昔日之欢也。临风怀想,维祝多福。衲子慈恩合十。”. y4 s7 k: ]' e* v
  公孙止一路诵读,裘千尺只是暗暗饮泣,等到那信读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大哥、二哥,你们可知我身受的苦楚啊。”倏地揭下面具,叫道:“公孙止,你还认得我么?”这一句厉声断喝,大厅上又有七八枝烛火熄灭,余下的也是摇晃不定。8 e7 D5 W' A3 z# o; B
  烛光黯淡之中,众人眼前突地出现一张满脸惨厉之色的老妇面容,无不大为震惊,谁也不敢开口。厅上寂静无声,各人心中怦怦跳动。6 \, h1 u5 V$ O  d! V
  突然之间,站在屋角侍候的一名老仆奔上前来,叫道:“主母,主母,你可没死啊。”裘千尺点头道:“张二叔,亏你还记得我。”那老仆极是忠心,见主母无恙,喜不自胜,连连磕头,叫道:“主母,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了。”厅上贺客之中,除了金轮法王等少数几个外人,其余都是谷中邻里,凡是三四十岁以上的大半认得裘千尺,登时七嘴八舌,拥上前来问长问短。
: h5 n' Q! s6 i& D  公孙止大声喝道:“都给我退开!”众人愕然回首,只见他对裘千尺戟指喝道:“贱人,你怎地又回来了?居然还有面目来见我?”绿萼一心盼望父亲认错,与母亲重归于好,哪知听他竟说出这等话来,激动之下,奔到父亲跟前,跪在地下,叫道:“爹!妈没死,没死啊。你快赔罪,请她原恕了罢!”
0 _# v6 x/ w9 b7 }  公孙止冷笑道:“请她原恕?我有甚么不对了?”绿萼道:“你将妈妈幽闭地底石窟之中,让她死不死、活不活的苦度十多年时光。爹,你怎对得住她?”公孙止冷然道:“是她先下手害我,你可知道?她将我推在情花丛中,叫我身受千针万刺之苦,你可知道?她将解药浸在砒霜液中,叫我服了也死,不服也死,你可知道?她还逼我手刃……手刃一个我心爱之人,你可知道?”绿萼哭道:“女儿都知道,那是柔儿。”- Y) i6 T( D0 M
  公孙止已有十余年没听人提起这名字,这时不禁脸色大变,抬头向天,喃喃的道:“不错,是柔儿,是柔儿!”手指裘千尺,恶狠狠的道:“就……
5 L. M# t/ o; v4 N# Z  就是这个狠心毒辣的贱人,逼得我杀了柔儿!”他脸色越来越是凄厉,轻轻的叫着:“柔儿……柔儿……”0 z7 n" V! A9 ~1 v
  杨过心想这对冤孽夫妻都不是好人,自己中毒已深,在这世上已活不了几日,这几天中只盼找个人迹不到的所在,与小龙女二人安安静静的度过,哪里有心思去分辨公孙止夫妇的谁是谁非,轻轻拉了拉小龙女的衣袖,低声道:“咱们去罢。”
; V. o- p" p5 n  小龙女道:“这女人真的是他妻子?她真的给她丈夫这么关了十多年?”: i) A( p! @, ?2 n  ^
  她实难相信世上有如此恶毒之人。杨过道:“他夫妻二人是互相报复。”小龙女偏着头沉吟半晌,低声道:“这个我就不懂啦。难道这女人也是和我一般,被逼和他成亲?”在她想来,二人若非被逼成婚,定然你怜我爱,岂能如此相互残害?杨过摇头道:“世上好人少,恶人多,这些人的心思,原也教旁人难以猜测……”
( S. U/ t4 }6 k% [% v+ t; W  忽听公孙止大喝一声:“滚开!”右脚一抬,绿萼身子飞起,向外撞将出来,显是给父亲踢了一脚。3 J8 I3 e4 m* G) s2 J7 j
  她身子去向正是对准了裘千尺的胸膛。裘千尺手足用不得力,只得低头闪避,但绿萼来势太快,砰的一响,身子与母亲肩头相碰。裘千尺仰天一交,连人带椅向后摔出,光秃秃的脑门撞在石柱之上,登时鲜血溅柱,爬不起身。  B) f( |2 L/ l8 f
  绿萼给父亲踢了这一脚,也是俯伏在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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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5#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28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0 s' `. g& L8 L3 ]* }& r第二十回 侠之大者/ m) V1 u, ?. T# D( t3 V6 @
  杨过本欲置身于这场是非之外,眼见公孙止如此凶暴,忍不住怒气勃发,正要上前与他理论,小龙女己抢上扶起裘千尺,在她脑后“玉枕穴”上推拿了几下,抑住流血,然后撕下衣襟,给她包扎伤处,向着公孙止喝道:“公孙先生,她是你元配夫人,为何你待她如此?你既有夫人,何以又想娶我?便算我嫁了你,你日后对我,岂不也如对她一般?”% O1 u) \. c) i4 m9 z' m# ~$ Q" s
  这三句话问得痛快淋漓,公孙止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马光佐忍不住大声喝采。潇湘子冷冷的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 ]& l9 J9 A; k3 V  S; S2 S
  公孙止对小龙女实怀一片痴恋,虽给她问得语塞,只是神色尴尬,却不动怒,低声下气的道:“柳妹,你怎能跟这恶泼妇相比?我是爱你唯恐不及,我对你若有丝毫坏心,管教我天诛地灭。”小龙女淡淡的道:“天下我只要他一个人爱我,你就是再喜欢我一百倍,我也半点不希罕。”说着过去拉住杨过的手。) `: T) L; q. l# N
  杨过愤慨异常,心道:“姑姑这般待我,偏生我已活不了几日,都是你这狗贼害的。”指着公孙止喝道:“你说对我姑姑没半点坏心眼,哼,你将我陷入死地,却来骗她成婚,这是好心眼么?她身中情花之毒,你明知无药可救,却不向她说破,这是好心眼么?”小龙女吃了一惊,颤声道:“当真么?”杨过道:“不要紧,你已服了解药。”说着微微一笑,这微笑中又是凄凉,又是欢喜,心想:“我把药让给你服了,我是甘心情愿的为你而死。”0 M  d) Y8 z& \5 y+ G7 v9 Y! m
  公孙止望望裘千尺,又望望小龙女和杨过,眼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转,心中妒恨、情欲、愤怒、懊悔、失望、羞愧,诸般激情纷扰纠结。他平素虽极有涵养,此时却似陷入半疯之境,突然俯身,从红毡之下取出阴阳双刃,当的一声互击,喝道:“好,好!今日咱们一齐同归于尽!”众人万料不到他在新婚交拜的吉具之下竟藏有凶器,不禁都“噫”了一声。' r; d) B( [- s5 J/ n
  小龙女冷笑道:“过儿,这等恶人,原也不必跟他客气。”呛啷一响,也从新娘的大红喜服之下取出一对剑来,正是那君子剑与淑女剑。她虽然不通世务,但对付心中恨恶之人,下手时却半点也不留情,当时为孙婆婆报仇,即曾杀得重阳宫中全真诸道心惊胆战,广宁子郝大通几乎性命不保,此日公孙止害得她与杨过不能团圆,她早已有了以死相拚之念,是以喜服下暗藏双剑,只待公孙止救治了杨过,立时俟机相刺,若是不胜,那便自刎以殉,决不将贞洁丧在绝情谷中。% J5 |, W  P5 ]
  众贺客见一对新婚夫妇原来各藏刀剑,都是惊愕无已,只有金轮法王等少数有识之士,才早料到这场喜事必以凶杀为结局,只是见裘千尺一击即倒,与她先前所显示的深厚内功殊不相称,不免大感诧异。2 s" l! t2 Z: s" l
  杨过从小龙女手中接过君子剑来,说道:“姑姑,咱们今日杀了这匹夫,给我报仇。”小龙女一震淑女剑,奇道:“给你报仇?”杨过暗自难过,但想此事不能跟她说穿,只说:“这贼杀才害的人着实不少。”长剑抖处,径刺公孙止左胁。他知此刻之斗实是极为凶险,小龙女身上情花之毒虽解,自己却中毒极深,若是双剑合壁而施展“玉女素心剑法”,一动真情,立时剧痛难当,当下目不斜视的望着敌人,使开“全真剑法”,一招一式,法度谨严无比。这一路剑法若是由马钰、丘处机等老道出手,自是端稳凝持,深具厚重古朴之致,在杨过使来,却不免显得少年老成,微见涩滞。
/ J; V4 ?, v2 S4 ~8 w  _  公孙止知他二人双剑联手的厉害,一上手即使开阴阳倒乱刃法,右手黑剑,左手金刀,招数凌厉无前。杨过的全真剑法乃当年王重阳所创,虽不如敌人凶悍,却是变化精微,杨过谨守不攻,接了他三招。小龙女一声呼叱,挺淑女剑攻击公孙止后心。
" {4 G) |/ t9 |3 i  公孙止恚恨难当,心想:“这花朵般的少女原是我新婚夫人,此时却来与旁人联剑攻我。”又想:“恶婆娘突然出现,揭破前事,我威信扫地,颜面无存,非但再难逼迫柳妹成婚,连这绝情谷的基业也已不保。”但他仗着武功精湛,今日虽遇棘手难题,还是要凭武力一逞,只要打败杨过,便挟小龙女远走高飞。他不知小龙女已服绝情丹解药,还道她已不过三十六日之命,但这三十六日之中,也要叫她成为自己妻室。心中越想越邪,手上的倒乱刃法却越来越是猛恶。
: z; S$ b0 L7 S; \5 j% ^  小龙女使动玉女剑法,待要和杨过心意相通,发扬“素心剑法”威力,哪知他目光始终不瞧过来,只是自顾自的挥剑拒战。小龙女好生奇怪,问道:“过儿,你怎么不瞧我?”她心中柔情渐动,剑光忽长。杨过听了她的语声,心中一震,登时胸日剧痛,剑招稍缓,嗤的一下,衣袖已被黑剑划破,小龙女大惊,刷刷刷连攻三剑,阻住公孙止进击。杨过道:“我不能瞧你,也不能听你说话。”小龙女软语温柔:“为甚么?”杨过只怕再遇危险,粗声答道:“你要我死,那就跟我说话好了!”他怒气一生,疼痛登止,将公孙止黑剑的招数尽行接过。
8 f  G# J) ?3 W: J# \- `  小龙女好生歉然,道:“你别生气,我不说啦。”突然心念一动:“啊,我剧毒已解,他可并未服药!他得到解药,自己不服,却来给我解毒。”想到此处,又是感激,又是怜惜,当真是深情无限,这一下劲随心生,玉女素心剑法威力大盛,招数递将出去,竟然将杨过全身要害尽行护住。本来她既守护杨过,杨过就该代她防御敌招,但他不敢斜目旁睨,变得她全身一无守备,处处能受敌招。
( M  A% I% A3 A- P: Q  公孙止目光何等敏锐,只数招之间,便已瞧出破绽,但他不欲伤害小龙女半分,一刀一剑均是向杨过猛烈砍刺。但见攻的如惊涛冲岸,守的却也似坚岩屹立,再加上小龙女全力防护,数十招中公孙止竟是半点也奈何不得敌手。
% G6 H3 Z' n7 s& W* w1 Y3 o7 F- W  这时绿萼已经醒转,站在母亲身旁观斗,眼见小龙女尽力守护杨过,全然不顾自身安危,不禁自问:“若是换作了我,当此生死之际,也能不顾自身而护他么?”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我定能如龙姑娘这般待他,只是他却万万不肯如此待我。”
# V% I& U: |( ?$ U  便在此时,裘千尺嘶声叫道:“假刀非刀,假剑非剑!”杨过与小龙女听了都是一怔,不明白她这两句话的用意。裘千尺又叫:“刀即是刀,剑即是剑!”
* J/ g4 D" _& Y' u: T  杨过与公孙止斗了两次,一直在潜心思索阴阳倒乱刃法的秘奥所在,但见他挥动轻飘飘的黑剑硬砍硬斫,一柄沉厚重实的锯齿金刀却是灵动飞翔,走的全是单剑路子,招数出手与武学至理恰正相反;但若始终以刀作剑,以剑作刀,那也罢了,偏生倏忽之间剑法中又显示刀法,而刀招中隐隐含着剑招的杀着,端的是变化无方,捉摸不定,此时忽听得裘千尺叫了那十六个字,心道:“难道他刀上的剑招、剑上的刀招全是花假?”眼见黑剑横肩砍来,明明是单刀的招数,心中便只当他是柄长剑,君子剑挺出,双剑相交,铮的一声,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才知这黑剑底子里果然仍旧是剑,所使的刀招只是炫人耳目,但若对方武功稍差,应付失宜,刀招却也能够伤人。/ m; m/ a+ c8 H
  杨过一试成功,心中大喜,当下凝神找寻对方刀剑中的破绽,心想他招数错乱,虽然奇妙,但路子定然不纯,拆了数招,忽听裘千尺道:“攻他右腿,攻他右腿。”杨过见公孙止金刀晃动,下盘实是无隙可乘,但想裘千尺手足劲力虽失,胸中所藏武学却丝毫未减,公孙止的武功既是她所传授,定然知其虚实,当下依言出招,击刺对方右腿。公孙止横刀架开,右腿无隙可乘,但这么一横刀,左肩与左胁却同时暴露。杨过不等裘千尺指点,长剑闪处,已将他腋底的衣衫划破。公孙止咒骂了一声,向后跃开,怒目向裘千尺喝道:“老乞婆,瞧我放不放过你?”说着又挺刀剑向杨过攻去。
1 C; I/ ]. |" v7 \2 G2 s  杨过举剑一挡,裘千尺又道:“踢他后心!”此时二人正面相对,要踢他后心决无可能,但杨过对裘千尺已颇具信心,知她话中必有深意,不管如何,径往敌人后心抢去。公孙止回刀后削。裘千尺叫道:“刺他眉心。”杨过心道:“我刚转到他背后,你却又要我刺他眉心。”势在紧迫,不及多想,立时又转到敌人身前,正欲挺剑刺他眉心,裘千尺又叫道:“削他屁股!”
6 b( m: c1 K3 I! q7 j  绿萼在旁瞧得两手掌心中都是汗水,皱起了眉头,心道:“妈这般乱喊乱叫,那不是在反助爹爹么?”她口中不言,马光佐却已忍不住大声说道:“杨兄弟,别上这老太婆的当,她要累死你。”
- f9 ]; T& G) c2 J  杨过前后转了数次,已隐约体会到裘千尺的用意,听她呼前便即趋前,听她喝后立时抢后,果然数转之后,公孙止右胁下露出破绽。杨过长剑抖处,嗤的一声,衣衫刺破,剑尖入肉寸余,公孙止胁下登时鲜血迸流。
! T& d/ Q' G$ g/ ^6 J  众人“阿”的一声,一齐站了起来。法王等均已明白,原来裘千尺适才并非指点杨过如何取胜,却是教他如何从不可胁之中,寻求可胜之机,并非指出公孙止招数中的破绽,而是要杨过在敌人绝无破绽的招数之中,引他露出破绽。她一连指点了几次,杨过便即领会了这上乘武学的精义,心中佩服无已,暗道:“敌人若是高手,招数中焉有破绽可寻?这位裘老前辈的指点,当真令人一生受用不尽。”6 v: w; u9 I0 _# B7 x  V9 Y/ m
  但要迫得公孙止露出破绽,非但武功必须胜过,尚得熟知他所有招数,方能于十余招之前,对他诸般后着应变料得清清楚楚,逐步引导他走上失误之途,此节唯裘千尺所能,杨过部是只明其理,无力自为,当下听着她的指点,剑光霍霍,向公孙止前后左右一阵急攻,二十余招后,公孙止腿上又中一剑。
/ Y2 i( {8 s& W3 k* ?* M4 y  这一剑着肉虽然不深,但拉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几有五六寸长。公孙止心想:“这男女二人并力守护,急切间伤不得这姓杨的小子,再斗下去,有那老乞婆在旁指点,我须丧身在这小贼的剑下。”当年他为了自己活命,曾将心爱的情人刺死,此时事在危急,也已顾不得小龙女,当下黑剑晃动,刷的一刀,向小龙女肩头急砍。
. t: y9 ^- @2 x/ A2 _4 e2 Q  杨过一惊,挺剑代她守护,猛听得裘千尺叫道:“刺他腰下。”杨过一怔,心想:“姑姑此时受攻,我如何能不救?但裘老前辈每次指点均有深意,想来这是一招围魏救赵的妙着。”心念甫动,长剑已然圈转,疾刺公孙止右腰。忽听得小龙女“啊”的一声叫,右臂受创,呛啷一声,淑女剑掉在地下。  r# t& j( A4 Z4 _: s  V! W
  公孙止黑剑斜掠,挡开了杨过一招。
' Z7 y# n" f/ m2 a. _2 v6 t  杨过大惊,急叫:“你快退开,我一个人对付他。”他这一动情关注,胸口又是一阵疼痛。小龙女受伤不轻,只得退下,撕衣襟裹伤。杨过奋力拚斗,对裘千尺的指点失误甚是恼怒,向她怒目横了一眼。
' }# D/ `% x% T$ j! c  裘千尺冷笑道:“你怪我甚么?”我只助你杀敌,谁来管你救人?哼哼,这姑娘的死活与我有甚相干?她死了倒好!”杨过怒道:“你两夫妻真是一对儿,谁都没半点心肝!”裘千尺冷笑一声,也不动怒,脸上神色自若,静观二人剧斗。
; q  @: \  V" [/ i4 f6 Q  a6 c3 Q/ B( r  杨过斜眼向小龙女一瞥,见她靠在椅上,撕衣襟包扎伤口,料想并无大碍,精神一振,剑招忽变,自全真剑法变为玉女剑法。公孙止见他的剑法本来稳重端严,突然间轻灵跳脱,丰姿绰约,登时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心下微感奇异,暗想:“此人诡计多端,又在捣甚么鬼了?”但接招之下,只觉对方剑法吞吐激扬,宛然名家风范,与小龙女适才所使正是一路,登时疑心尽去,当下金刀黑剑同时攻了上去。
6 [. ~5 E5 R' L5 x  十余招后,杨过又渐落下风,给公孙止逼得不住倒退。裘千尺屡次出言指点,但杨过恼她有意损伤小龙女,对她呼叫宛似不闻,暗道:“谁要你来啰唆?”刷刷刷刷四剑,长声吟道:“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口中长吟,剑招配合了诗句,挥舞得潇洒有致。; [. y, Q0 D# ~4 ~( ~( W
  公孙止一呆,道:“甚么?”
  X1 ^* w% {! S& }; C- V- i  杨过又吟道:“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诗句是四字一句,剑招也是四招一组,吟到“风驰电逝,蹑景追飞”时剑去奇速,于“凌厉中原,顾盼生姿”这句上却是迅猛之余,继以飘逸。公孙止从没见过这路剑法,听他吟得好听,攻势登缓,凝神捉摸他诗中之意,心知他剑招与诗意相合,只要领会了诗义,便能破其剑法。( r% ]! k5 B2 ^7 b8 A5 B
  听他又吟道:“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这几句诗吟来淡然自得,剑法却是大开大阖,峻洁雄秀,尤其最后两句剑招极尽飘忽,似东却西,趋上击下,一招两剑,难以分其虚实。
& W3 R1 i& b7 ]  小龙女此时已裹好创口,见杨过的剑法使得好看,但从未听他说起过,不禁问道:“过儿,这是甚么剑法,谁教你的?”杨过笑道:“我自己琢磨的,姑姑你说好么?”前几日我躺着养伤,床边有一本诗集,我看到这首诗好,就记下了。朱子柳前辈在英雄宴上以书法化入武功,我想以诗句化入武功,也必能够。”小龙女道:“很好啊……”7 `2 u+ W+ g% O" ]% U
  忽听得金轮法王赞道:“杨兄弟,你这份聪明智慧,真叫老衲佩服得紧。
8 C9 _0 B* Q2 [& y  下面几句自然是‘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签。’”4 i( U8 k8 Q  F' ?% W
  公孙止心念一动:“这和尚在指点我。”当下也不及细想这和尚是何用意,但想“俯仰自得”必是上一剑之后紧接下一剑,当即挥黑剑先守上盘,金刀却从中盘疾砍而出。
/ y# ~4 z3 ~* y' z8 c  金轮法王文武全才,虽然僻居西藏,却于汉人的经史百家之学无所不窥,他听了杨过所吟之诗,早知下句,便先行说了出来,想借公孙止之手将他除去。这一次公孙止果然抢到先着,杨过剑招未出,已被他尽数封住去路,锯齿金刀却从中路要害斫来。好在杨过听到法王吟诗,也早防有此着,竟不再使自创的四言诗剑法,长剑横守中盘,左手中指铮的一声,在金刀背上一弹。- Q: }( r' q: @. y8 g- ?
  公孙止只感手臂一震,虎口微微发麻,心下吃惊:“这小子的古怪武功真多。”杨过这一弹正是黄药师所传的弹指神通功夫,只是他功力未够,未能克敌制胜,这一下若是让黄药师弹上了,公孙止的金刀非脱手不可。但只这么一弹,杨过己于瞬息间从下风抢回上风,长剑飞舞,再使黄药师所授“玉萧剑法”。这玉萧剑法与弹指功夫均以攻敌穴道为主,剑指相配,精微奥妙,饶是他功夫未纯,一阵急攻,却也使公孙止招架不易。
' B+ [* d4 K, R2 y- d# Y9 _  此时裘千尺又在旁呼喝:“他剑刺右腰,刀劈项颈!”“他剑削右肩,刀守左胁。”竟将公孙止每一路招数都先行喝了出来。如此一来,杨过自是有胜无败,他不再长吟,法王便无法知他剑意。公孙止的阴阳双刃虽系家传武学,但经裘千尺去芜存菁、创新补阙,大大的整顿过一番,他所使招数自是尽在裘千尺料中,不论如何腾挪变化,总是给她先行叫破。斗到酣处,蓦听得裘千尺叫道:“他刀剑齐攻你上盘。”这句呼喝时刻拿捏得极是阴毒,恰好公孙止刀剑已出,难以中途改变,杨过却有余裕抵挡。杨过低头疾趋,横剑护背,左指已戳到了对方脐下一寸五分处的“气海穴”。杨过一指得手,心中大喜,料想敌人必受重创,岂知公孙止飞出一腿,竟向他下颚踢到。1 n! |& v  a3 x
  杨过一惊,向旁急窜数尺,才想起此人身上穴道极奇,先前用金铃索打他穴道,明明打中,此人却似一无所觉,微一沉吟间,公孙止刀剑又已攻上。+ Z; {- V  A* l  W# w5 u3 D
  但听裘千尺叫道:“他刀剑交叉,右剑攻左,左刀砍右。”杨过不遑多想,当即竭力抵御。4 g* R$ S* L+ T/ R! d) P; n) Y+ Z# D
  依二人功力而论,杨过早已不敌,全赖裘千尺抢先提示,点破了公孙止所有厉害招数。此时二人翻翻滚滚,已拆了七八百招,谷中诸子弟固然瞧得心惊胆战,而潇湘子等众高手也是目眩神驰,猜不透这场激战到底谁胜谁败。
+ ~1 f( \! V( N6 F/ m  刀光剑影之中,公孙止张口喘气,杨过汗透重衣,二人进退趋避之际均已不如先前灵动。
& x* n2 M3 f9 s" L  公孙绿萼心想再斗下去,二人必有一伤,她固不愿杨过斗败,却也不忍眼见父亲身受损伤,低声向裘千尺道:“妈,你叫他们别打啦,大家来评评理,说个谁是谁非。”. ?# B) R/ }6 ]& w% Z
  裘千尺“哼”了一声,道:“斟两碗茶过来。”绿萼心中烦乱,但依言斟了两碗茶。抢到母亲面前。裘千尺举起双手,取下了包在头顶的那块血布。7 F! Y; Q, f, s1 o" ]9 i
  她脑门撞柱流血,小龙女撕下了衣襟替她包扎,此时取下包布,头顶又有鲜血流出。绿萼惊道:“妈!”裘千尺道:“死不了!”将血布抛在膝头,双手各接一只茶碗,每手四指持碗,拇指却浸入了茶水之中,满指鲜血都混入茶内。她随手轻晃。片刻间鲜血便不见痕迹,叫道:“都斗得累了,喝一碗茶再打!”对绿萼道:“送茶去给他们解渴,一人一碗。”) `: T6 Z9 r7 Y- k. ~9 E& q
  绿萼知道母亲对父亲怨毒极深,料想她决无这般好心,竟要送茶给他解渴,此举多半会对父亲不利,但两碗茶是自己所斟,其中绝无毒药,又是一般无异,想来母亲是体惜杨过,但父亲倘若无茶,便决计不肯住手,杨过这碗茶仍是喝不到,眼见两人确是累得狠了,当下走到厅心,朗声说道:“请喝茶罢!”
2 E9 {* Q1 s1 Z) Q' z9 {  {  公孙止与杨过早就口渴异常,听得裘千尺的叫声,一齐罢手跃开。绿萼将茶盘先送到父亲面前。公孙止心想此茶是裘千尺命她送来,其中必有古怪,多半是下了毒药,将手一摆,向杨过道:“你先喝。”杨过但然不惧,随手拿起一碗,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公孙止道:“好,这碗给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茶碗。杨过笑道:“是你女儿斟的茶,难道还能有毒药?”说着换过茶碗,一饮而尽。
+ a- L7 y) T. M9 r. g' l  公孙止向女儿脸上一看,见她脸色平和,心想:“萼儿对这小子大有情意,茶中自然不会下毒,我已跟他掉了一碗,还怕怎地?”当下也是一口喝干,铮的一下,刀剑并击,说道:“不用歇气啦,咱们再打,哼,若非这老贱人指点,你便有十条小命,也都已丧在我金刀黑剑之下。”2 s8 H- U1 J' b) {
  裘千尺将破布按上头顶伤口,阴恻恻的道:“他闭穴之功已破,你尽可打他穴道。”( o* \9 \8 H5 F* W6 z
  公孙止一呆,但觉舌根处隐隐有血腥之味,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原来他所练的家传闭穴功夫有一项重大禁忌,决不能饮食半点荤腥,否则功夫立破,上代祖宗生怕无意之中沾到,是以祖训严令谷中人人不食荤腥,旁人虽然不练这门上乘内功,却也迫得陪着吃素。他向来防范周密,哪想到裘千尺竟会行此毒计,将自己血液和入茶中?杨过喝一碗血茶自是丝毫无损,公孙止毕生苦练的闭穴功却就此付于流水。. s! X( E. f' U1 ?5 `; b9 f" {
  他狂怒之下回过头来,只见裘千尺膝头放着一碟款待贺客的蜜枣,正吃得津津有味,缓缓的道:“我二十年前就已说过,你公孙家这门功夫难练易破,不练也罢。”. ~2 }  g6 y5 ]6 o/ _- ?1 Q% z
  公孙止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举起刀剑,向她疾冲过去。绿萼一惊,抢到母亲身前相护,突觉耳畔呼呼风响,似有暗器掠过。公孙止长声大号,右眼中流下鲜血,转身疾奔而出,手中却兀自握着刀剑。一滴滴鲜血溅在地下,一道血线直通向厅门。只听得他惨声呼号,愈去愈远,终于在群山之中渐渐隐没。厅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裘千尺用甚法子伤他。
- b% n3 }9 H+ R( P  只有杨过和绿萼方始明白,裘千尺所用的,仍是口喷枣核功夫。
* R8 S: F! d4 Q9 d  当杨过与公孙止激斗之际,她早已嘴嚼蜜枣,在口中含了七八颗枣核。! N3 y& l1 Z0 q3 i9 H& Y( w0 J, g- Y
  眼见公孙止武功大进,自己纵然喷出枣核袭击,他也必闪避得了,若是一击不中,给他有了防范,以后便再难相伤,因此于他酣斗之余先用血茶破了他闭穴功夫,乘他怒气勃发之际突发枣核。这是她十余年潜心苦修的唯一武功,劲道之强,准头之确,不输于天下任何厉害暗器。若不是绿萼突然抢出,挡在面前,公孙止不但双目齐瞎,而且眉心穴道中核,登时便送了性命。
. f2 Q1 C6 d2 P- t0 u  绿萼心中不忍,呆了一呆,叫道,“爹爹,爹爹!”想要追出去察看。
, {2 H4 T$ M' \  裘千尺厉声道:“你要爹爹,便跟他去,永远别再见我。”绿萼愕然停步,左右为难,但想此事毕竟是父亲不对,母亲受苦之惨,远胜于他,再者父亲已然远去,要追也追赶不上,当下从门口缓缓回来,垂首不语。
6 `- X1 P' p  ]  裘千尺凛然坐在椅上,东边瞧瞧,西边望望,冷笑道:“好啊,今日你们都是喝喜酒来着,这杯酒没喝成,岂不扫兴?”众人给她冷冰冰的目光瞧得心头发毛,只怕她口中突然喷出古怪暗器。谷中诸人只是一味惊惧,法王与尹克西等却各暗自戒备。
3 q9 b8 e/ V  Z  小龙女与杨过见公孙止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得都是深深叹了一口长气,各自伸出手来,相互紧紧握住,两人心意相通,当即并肩往厅外走去。刚到门口,裘千尺突然大声喝道:“杨过,你到哪里去?”# O: ^, S9 O4 A% E. f- U* S% s
  杨过回转身来,长揖到地,说道:“裘老前辈、绿萼姑娘,咱们就此别过。”
+ ]4 q) J. l* J  他自知命不久长,也不说甚么“后会有期”之类的话了。
$ A4 r; Y+ K2 C+ t  绿萼回了一礼,黯然无言。裘千尺怒容满脸,喝道:“我将独生女儿许配于你,怎地既不改口称我岳母,又这么匆匆忙忙的便走了?”杨过一愕,心道:“你虽将女儿许配于我,我可没说要啊。”裘千尺道:“此间彩札齐全,灯烛俱备,贺客也到了这许多,咱们武学之士也不必婆婆妈妈,你们二人今日便成了亲罢。”2 r! B# x  A3 ^6 `
  金轮法王等眼见杨过为了小龙女与公孙止几番拚死恶斗,此时听了裘千尺此言,知道必然又是一番风波。各人互相望了几眼,有的微笑,有的轻轻摇头。
, n& m4 K- x+ l- d  G, I+ I  d+ c3 k  杨过左手挽着小龙女的臂膀,右手倒按君子剑剑柄,说道:“裘老前辈一番美意,晚辈极是感激。但晚辈心有所属,实非令爱良配。”说着慢慢倒退,他怕裘千尺狂怒之下,斗然口喷枣核,是以按剑以防。! a- S% C5 }7 x! @  B) v
  裘千尺向小龙女怒目横了一眼,冷冷的道:“嘿,这小狐狸精果然美得出奇,无怪老的着了迷,小的也为她颠倒。”绿萼道。“妈,杨大哥与这位龙姑娘早有婚姻之约,这中间详情,女儿慢慢再跟你说。”裘千尺啐了她一口,怒道:“呸?你当你妈是甚么人?我说过的话,也能改口么?姓杨的,别说我女儿容貌端丽,没一点配你不上,她便是个丑八怪,今日我也非要你娶她为妻不可。”6 ^5 ~) h4 C6 J9 c  Q$ S# ~# v* a8 e
  马光佐听她说得蛮横,不由得哈哈大笑;大声说道:“这谷中的夫妻当真是一对活宝,老公逼人家闺女成亲,老婆也硬逼人家小子娶女,别人不要,成不成?”裘千尺冷冷的道:“不成!”马光佐裂开大口,哈哈大笑。突然波的一响,一枚枣核射向他眉心,当真是来如电闪,无法闪避。马光佐惊愕之下,头一抬,拍的一声,枣核已将他三颗门牙打落。马光佐大怒,虎吼一声,扑将过去。但听波波两响,他右腿“环跳”,左足“阳关”两穴同时被枣核打中,双足一软,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P% |  y/ J8 E1 `
  这三枚枣核实在去得太快,直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杨过当马光佐大笑之际,已知裘千尺要下毒手,抽出长剑要过去相救,终是迟了一步,忙伸手将他扶起,解开了他穴道。马光佐倒也极肯服输,见这秃头老太婆手不动,脚不抬,口一张便将自己打倒,心中好生佩服,吐出三枚门牙,满嘴鲜血的说道:“老太婆,你本事比我大,老马不敢得罪你啦。”- \) k$ Y  C) ~, W
  裘千尺毫不理他,瞪着杨过道:“你决意不肯娶我女儿,是不是?”5 |4 O1 H' I9 l, `1 D
  公孙绿萼在大庭广众之间受此羞辱,再也抵受不住,拔出腰间匕首,刃尖指在自己胸口,大声道:“妈,你再问一句,女儿当场死给你看。”裘千尺嘴一张,波的一响,一枚枣核射将过去,斜中匕首之柄。这一下劲力好大,那匕首横飞而出,插入木柱,深入数寸,烛光之下,剑柄兀自颤动。众人“噫”的一声,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 E, Q# }! y/ s8 m  杨过心想留在这里徒然多费唇舌,手指在剑刃上一弹,和着剑刃振起的嗡嗡之声,朗声吟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挽起一个剑花,携着小龙女的手转身便走。  }* a# V* W1 t  M, R) b4 R0 B
  绿萼听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那两句话,更是伤心欲绝,取过更换下来的杨过那件破衫,双手捧着走到他面前,悄然道:“杨大哥,衣服也还是旧的好。”杨过道:“谢谢你。”伸手接过。他和小龙女都知她故意挡在身前,好教母亲不能喷枣核相伤。小龙女脸含微笑,点头示谢。绿萼小嘴向外一努,示意二人快快出去。6 \1 A' h9 f" o9 i  E8 P; D
  裘千尺喃喃的念了两遍:“人不如故,人不如故。”忽地提高声音,说道:“杨过,你不肯娶我女儿,连性命也不要了吗?”
0 m; v7 J# O9 V2 G7 {" l  k# T' c  杨过凄然一笑,又倒退一步,跨出了大厅的门槛。小龙女心中一凛,说道:“慢着。”朗声问道:“裘老前辈,你有丹药能治情花之毒么?”% n8 t+ P) u4 V, P
  绿萼心中一直便在想着此事,父亲手中只剩下一枚绝情丹,杨过已给小龙女服了,他自己身上的情花剧毒未解,惟一指望是母亲或有救治之法,但母亲必定以此要胁杨过,逼他娶己为妻,是以不敢出言相求,事在危急,再也顾不得女儿家的仪节颜面,转身说道:“妈,若不是杨大哥援手,你尚困身石窟之中,大难未脱。杨大哥又没丝毫得罪你之处。咱们有恩报恩,你设法解了他身上之毒罢。”
( S% F7 A4 U6 J; _! C0 v  }- q  裘千尺嘿嘿冷笑,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世上恩仇之际便能这般分明?那公孙止对我是报了恩么?”
1 D! B8 d2 N0 v2 T8 K5 [  绿萼大声道:“女儿最恨三心两意、喜新厌旧的男子。这姓杨的若是舍却旧人,想娶女儿,女儿便是死了,也决不嫁他。”2 T* E, h1 u2 {  @# f3 d
  这几句话裘千尺听来倒是十分入耳,但一转念间,立即明白了女儿的用心,她是爱极了杨过,他若愿意迎娶,她自是千肯万肯,只是迫于眼前情势,只盼自己先救他性命再说。+ u2 y% x7 A+ v5 g9 j
  金轮法王与尹克西等瞧着这幕二度逼婚的好戏,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都是脸露微笑。法王直至此时,才知杨过身中剧毒,心中暗自得意,但愿他坚持到底,不肯为了保命而允娶公孙绿萼,就怕这小子诡计多端,假意答允,先骗了解药到手,又再翻悔;但想有自己在此,这小子若要行奸使诈,自己便可点破,不让裘千尺上当。
( W+ j" h0 ?+ ?$ P! n  裘千尺的眼光从东到西,在各人脸上缓缓扫过,说道:“杨过,这里诸人之中,有的盼你死,有的愿你活。你自己愿死还是愿活,好好想一想罢。”
8 Y; H+ I: L1 q  D/ d) w  杨过伸手搂住小龙女的腰,朗声道:“她若不能归我,我若不能归她,咱俩宁可一齐死了。”小龙女甜甜一笑,道:“正是!”她与杨过心意相通,二人爱到情浓之处,死生大事却也看得淡了。
, }0 @: J/ |. _3 r8 S  裘千尺却难以明白她的心思,喝道:“我若不伸手相救,这小子便要一命呜呼,你懂不懂?他只能再活三十六天,你知不知道?”
$ h2 @% S3 P0 G4 d3 E4 M9 c  小龙女道:“你若肯相救,咱两个儿能多聚几年,自是极感大德。你不肯救,咱俩在一起便只三十六天,那也好啊!反正他死了,我也不活着。”
. y# X$ i8 c0 C! j# \  E  说这几句话时,美丽的脸庞上全然漠不在乎。4 F# F; M! @, d) |+ D6 s
  裘千尺望望她,又望望杨过,只见二人相互凝视,其情之痴,其意之诚,那是自己一生之中从未领略过、从未念及过的,原来世间男女之情竟有如斯者,不自禁想起自己与公孙止夫妻一场,竟落得这般收场,长叹一声,双颊上流下泪来。
% i& j2 T6 B3 A! ]1 t  绿萼纵身过去,扑在她的怀里,哭道:“妈,你给他治了毒罢,我和你找舅舅去,舅舅很牵挂你,是不是?”裘千尺一流泪水,心中牵动柔情,但随即想起二哥裘千仞信中那句话来:“自大哥于铁掌峰上命丧郭靖、黄蓉之手……”自己手足残废,二哥又已出家为僧,说甚么“放下屠刀,皈依三宝”,然则大哥之仇岂非永不能报?这小子武功不弱,他既坚不肯娶我女儿,匡么命他替我报仇,也可了却一桩大事。6 p9 B+ f( Q4 r3 M, ]/ r: E
  她想到此处,便这“解治情花剧毒的绝情丹,本来数量不少,可是除了三枚之外,都给我浸入砒霜,尽数毁了。这三枚丹药,公孙止那奸贼自己服了一枚,另一枚我醉倒后给他取了去,后来落入你手,你已给这女子服了。4 j* ^  E2 Y( L, X" U
  世间就只剩下一枚。这枚绝情丹我贴身而藏已二十余年。身在绝情谷中住而不备绝情丹,这条性命便算不得是自己的。眼下反正我已命不久长,我女儿今后也未必会再留在谷中……”说着缓缓伸手入怀,将世间唯此一枚的绝情丹用指甲切成两半,取出半枚,托在掌心,说道:“丹药这便给你,你不肯做我女婿,那也罢了,可是你须得答允为我办一件事。”* V/ [' J# H, e4 {: g
  杨过与小龙女互视一眼,料想不到她竟会忽起好心。二人虽说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眼前既有生路,自是喜出望外,齐声道:“老前辈要办甚么事,我们自当尽力。”$ P" D* K" C9 I, W  k* u. T% ?
  裘千尺缓缓的道:“我是要你去取两个人的首级,交在我手中。”
+ b! R0 }; n! c! F9 N/ B  杨过与小龙女一听,立时想到,她所要杀之人其中之一必是公孙止。杨过对这人自是绝无好感,此人已丧一目,闭穴内功又破,虽然其他武功未失,要追杀他谅亦不难,不过他是公孙绿萼之父,这姑娘对自己一片痴情,杀她父亲,未免大伤其心,一时不禁踌躇难答。小龙女心中也觉公孙止虽恶,对己总是有救命之恩,但瞧裘千尺的神色,若不办到此事,她的丹药无论如何不会给杨过的了。6 T6 I0 e  W5 K/ S& ~4 O
  裘千尺见二人脸上有为难之意,冷然道:“我也不知这二人和你们有甚瓜葛牵连,但我是非杀这二人不可。”说着将半枚丹药在手中轻轻一抛。杨过听她语气,所说的似乎并非公孙止,于是问道:“裘老前辈与何人有仇?要晚辈取何人的首级?”
* S/ V6 F6 a2 Z. p  裘千尺道:“你没听到那恶贼读信么?害死我大哥的,叫做甚么郭靖、黄蓉。”4 C7 d  T7 i8 N2 H2 f7 x& A' ~" v
  杨过大喜,叫道:“那好极了。这二人正是晚辈的杀父仇人,裘老前辈便是无此嘱咐,晚辈也要找这二人报仇。”裘千尺心中一凛,道:“此话当真?”杨过指着金轮法王道:“这位大师与这二人也有过节。晚辈之事,曾跟他说过。”+ S2 y) E( x: B% S$ @3 u
  裘千尺眼望法王。法王点了点头,说道:“可是这位杨兄弟啊,那时却明明助着郭靖、黄蓉,来跟老衲为难。”小龙女与绿萼恼恨这和尚时时从中挑拨作梗,一齐向他怒目横视。金轮法王只作不见,微笑道:“杨兄弟,此事可有的罢?”杨过道:“是啊。待我报了父母之仇,还得向大师领教几招。”
/ P# A$ s# R8 f  法王双手合十,说道:“妙极,妙极!”
8 g5 t& ~* {  b' ]: i9 m. k, e% C  裘千尺左手一摆,对杨过道:“我也不管你的话是真是假,你将这枚药拿去服了罢。”杨过走上前去,将丹药接在手中,见只有半枚,便即明白,笑道:“须得取那二人首级,来换另外半枚?”裘千尺点头道:“你聪明得紧,一瞧便知,用不着旁人多说。”杨过心想:“先服了这半枚再说,总是胜于不服。”当下将半枚丹药放人口中,咽了一口唾液,吞入肚中。+ j. N0 A0 R0 _8 U
  裘千尺道:“这绝情丹世上只剩下了一枚,你服了半枚,还有半枚我藏在极密的所在。十八日后,你若携二人首级来此,我自然取出给你,否则你纵将我擒住,叫我身受千刀万剐之苦,再将我投入石窟之中,我也决不会给你。我裘千尺说话斩钉截铁,向无更移。各位贵客请便。杨大爷、龙姑娘,咱们十八日后再见。”说着闭上眼睛,不再理睬众人。
; o$ m, P$ e& H: r5 r4 c+ a4 Q- Z  小龙女问道:“为甚么限定十八日?”裘千尺闭着眼睛道:“他身上的情花之毒,原来是三十六日之后发作,现下服了半枚丹药,毒势聚在一处,发作反而快了一倍。十八日后再服半枚,立时解毒,否则……否则……嘿嘿!”' ?: H/ P* I7 g8 Y8 h+ Z
  说到此处,只是挥手命各人快去。+ s+ M* T" v& K# w
  杨过与小龙女知道此人已无可理喻,当下与公孙绿萼作别,快步出了水仙庄。杨过不耐烦再循来路乘舟出谷,与小龙女展开轻功,翻越高山而出。& C6 U6 }; h- a
  杨过进谷虽只三日,但这三日中遍历艰险,数度生死仅隔一线,此时得与心上人离此险地,真乃恍如隔世。此时天已黎明,二人并肩高冈,俯视幽谷,但见树木森森,晨光照耀,满眼青翠,心中欢悦无限,飘飘荡荡的宛似身在云端。; d" J6 b; d9 L0 _
  杨过携着小龙女之手,走到一株大槐树之下,说道:“姑姑……”小龙女偎依在他身边,嫣然一笑,道:“我瞧你别再叫我姑姑了罢。”
& x$ G7 `" l$ x+ u0 V7 U# J8 m  杨过心中早已不将她当作师父看待,叫她“姑姑”,只是一向叫得惯了,听她这么说,心里一甜,回首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珠子,道:“那我叫你作甚么?”小龙女道:“你爱叫甚么,便叫甚么,一切都由你。”杨过微一沉吟,道:“我一生之中最快活的时光,便是在古墓中跟你一起厮守之时,那时我叫你姑姑,便到死都叫你作姑姑罢。”小龙女笑道:“那时我打你屁股,你也很快活吗?”- o8 Z4 u1 ]( V. g
  杨过伸出双臂,将她搂在怀里,只觉她身上气息温馨,混和着山谷间花木清气,真是教人心魂俱醉,难以自己,轻轻的道:“咱们如这般厮守一十八日,只怕已快活得要死了,别再去杀甚么郭靖、黄蓉啦。与其奔波劳碌,厮杀拼命,咱们还是安安静静、快快活活的过十八天的好。”
# n$ g# P6 |5 G8 A  小龙女微笑道:“你说怎么,便怎么好。以前我老是要你听话,从今儿起,我只听你的话。”她一向神色冷然,如今心胸中充满爱念,眉梢眼角以至身体四肢,无不温柔婉娈,只觉得全心全意的听杨过话,那才是最快活不过之事。# s3 R/ M- Q5 \2 d7 B$ O2 y% D7 y
  杨过怔怔的望着她,缓缓的道:“你眼中为甚么有泪水?”小龙女拿着他的手,将脸颊贴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擦,柔声道:“我……我不知道。”过了片刻,道:“定是我太喜欢你了。”
! Y' u" j( J( k  杨过道:“我知道你在为一件事难过。”小龙女抬起头来,突然泪如泉涌,扑在他的怀里,抽抽噎噎的哭道:“过儿,你……你……咱们只有十八天,那怎么够啊?”杨过轻轻拍着她肩膀,轻轻的道:“是啊,我也说不够。”/ F2 U& U. s' Y  A  U" w
  小龙女道:“我要你永远这么待我,要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U6 C2 m9 b5 P: O2 U, u, i
  杨过捧起她的脸来,在她淡红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毅然道:“好,说甚么也得去杀了郭靖、黄蓉。”舌尖上尝着她泪水的咸味,胸中情意激动,全身真欲爆裂一般。) f  {" k+ l  s7 g3 Q
  忽听得左首高处一人高声笑道:“要卿卿我我,也不用这般迫不及待。”
0 H8 G4 Y) t0 Z2 J5 S. }1 }* O  杨过转头来,只见十余丈外的山冈之上,金轮法王、尹克西、潇湘子、尼摩星、马光佐五人并肩站立,说这话的正是金轮法王。料想自己与小龙女匆匆离谷,未理其余诸人,法王等便随后跟来,自己二人大难之后重会,除了对方之外,其余一切全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二人在槐树下情致缠绵,却给法王等遥遥望到了。( y/ P" \7 _+ C0 n0 V
  杨过想起在绝情谷中法王数次与自己为难,险些丧身于他言语之下,早知如此,他在荒山结棚养伤之际,就该一掌送了他的性命,自己助他疗伤,枉他为一派宗主,竟是如此的以怨报德。小龙女见他目中露出怒火,声道:“别理他,这般人便是过一辈子,也没咱们一时三刻的欢喜。”" ]  c% z5 j( T. E% A3 f2 l
  只听马光佐叫道:“杨兄弟,龙姑娘,咱们一起走罢。在这荒山野岭之间,无酒无肉,有甚么好玩。”杨过只盼与小龙女安安静静的多过一刻好一刻,偏生有这些不识趣之人前来滋扰,但知马光佐是一片好心,于是朗声答道:“马大哥请先行一步,小弟随后便来。”马光佐道:“好罢,那你们快些来。”
- n# a% N! g5 Y9 [: i1 t7 z3 r' W  金轮法王哈哈哈大笑,说道:“那又何必要你费心?他们爱在这荒山野地耽上一十八天啊。”裘千尺说过十八天后毒发之言,大厅上人人闻知,马光佐听他竟如此说,不禁勃然大怒,一把抓住法王衣襟,骂道:“贼秃,你的心肠忒也歹毒!咱们与杨兄弟同来谷中,你不助他已是不该,一路上冷言冷语,是何道理?”法王微微冷笑,道:“你放不放手?”马光佐怒道:“我不放,你怎样?”
- A  H7 l# M+ r% z* w" B  法王右手一拳,迎面打去。马光佐道:“好啊,动粗么?”提起蒲扇大的手掌抓他拳头,哪知法王这拳乃是虚招,左手倏地伸出,在他背上一托,刚劲柔劲同时使出,马光佐一个庞大的身躯立时飞起,往山坡上摔将下来。% ]7 P5 r. M0 d, f  e" ]  G
  好在山坡上全是长草,他又是皮粗肉厚,这一摔未受重伤,但已是额角青肿,哇哇大叫的爬将起来。
1 x/ o' F) R& w: M  杨过望见二人动手,知道马光佐定要吃亏,待要赶去相助,只奔出三步,马光佐已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交。马光佐虽是浑人,却也有个呆主意,知道硬打定然斗不过和尚,口中哼哼唧唧,叫道:“啊哟,啊哟,手臂给贼秃打断啦。”
, Y$ Z; t5 _& ]+ |$ J- `" r$ o  金轮法王应蒙古王子忽必烈之聘,受封为蒙古第一国师,潇湘子与尼摩星一直气忿不服,此时见他如此蛮横,更是恼怒,两人相互使个眼色。潇湘子道:“大师武功果然了得,不愧了蒙古第一国师的封号。”法王道:“岂敢,岂敢……”他鉴貌辨色,知道尼潇二人立时有出手之意,而杨过与小龙女在一旁更是跃跃欲动,尹克西心意如何,尚不得而知。他虽自恃武功高强,但若这五大高手联手来攻,自己不仅决然抵挡不住,尚有性命之忧,嘴上敷衍对答,心中寻思脱身之计。
* k9 C  T& [% m  哪知马光佐哼哼唧唧,慢慢走到他背后,猛起一拳,砰的一声,正中法王后脑。以法王武功,马光佐偷袭本难得逞,但此时他全神贯注在杨过、潇湘子等五人身上,对这浑人毫不在意,竟被他大力一拳,如中铁锤,只锤得眼前金星乱冒。他惊怒之下,回时撞去,马光佐胸口中了时锤,大叫一声,软绵绵的往前倒下。法王双腿略曲,马光佐庞大的身躯正好跌在他肩头,便即往坡下奔去。$ L& \. B: t4 A. j
  众人大声呼叫,杨过首先追了下去。法王肩头虽然负了个将近三百斤的巨人。仍是奔行如飞。杨过、小龙女、尼摩星等都是一等一的轻功,但既给他发足在先,数十丈内竟然追赶不上。杨过和小龙女足下加快,渐渐逼近。+ [  u$ v: e4 Z0 G3 J
  法王倏地站住,回过头来,狞笑道:“好,你们是一齐上呢,还是单打独斗?”: R4 X. e. j/ K5 h4 T
  说着倒举马光佐,将他脑袋对准山坡边的一块岩石,作势要撞将下去。& Z+ w2 y8 i& m) G* V6 W- K. {* a7 T
  杨过绕到他身后,先行挡住去路,说道,“你若伤他性命。咱们自是一拥而上。”法王哈哈一笑,将马光佐抛在地下,说道:“这般浑人,也值得跟他一般见识?”双手伸入袍底,随即伸出,左手白光闪闪,右手黄气澄澄,已各取银轮铜轮在手,双轮一碰,嗡嗡之声从山谷间传了出去,傲然道:“哪一位先上?”
- O+ P, M' ]* p* d- }3 C  ?  尹克西笑嘻嘻的道:“各位切磋武学,我做买卖的只在旁观摩观摩。”
' V! k6 \! P" g. o% B5 J( T2 t  法王暗想:“此人两不相助,倒少了一个劲敌。”潇湘子心想还是让旁人打头阵,耗了他的力气,自己再来乘其败而取,于是说道:“尼兄,你武功强过小弟,请先上!”' q) j. K& d( a8 }5 ^
  尼摩星听了潇湘子之言,已知其意,但自负武学修为独步天竺,生平未逢敌手,心想纵然胜不得金轮法王,也不致落败。当下顺手抓起山坡上一块巨岩,喝道:“好,我试试你两个圆圈圈。”举起巨岩,径向法王当胸砸去。
5 m  R9 I" n# N8 _2 H  这块巨岩瞧来少说也有三百来斤,众人见他不用兵刃,举起大石便打,无不吃了一惊。
% ~2 k, Q. }, C8 y  金轮法王也没料到这矮子天生神力,竟举大石砸到,当下不敢硬碰,侧身避开,右手铜轮向他背心横扫过去。尼摩星抓着巨岩,回手挡架。铜轮巨岩相碰,火星四溅,镗的一声,只震得山谷鸣响。法王左臂微微发麻,心想:“这矮黑炭武功怪极,实是不可大意。但他力气再大,举了这块巨岩,却又支持得几时?”于是双轮飞舞,绕着尼摩星身子转动。
" f: j# E1 W$ Q  杨过将马光佐救起,与小龙女并肩观斗,见尼摩星神力过人,武功特异,两人均感惊诧。见二人又斗片时,尼摩星力道丝毫不衰,突然大喝一声:“阿婆星!”托起岩石,向法王掷将过去。! g" i) g) c* `5 d
  他这一掷乃是天竺释氏的一门厉害武功,叫作“释迦掷象功”。佛经中有言:释迦牟尼为太子时,一日出城,大象碍路,太子手提象足,掷向高空,过三日后,象还堕地,撞地而成深沟,今名掷象沟。这自是寓言,形容佛法不可思议。后世天竺武学之士练成一门外功,能以巨力掷物,即以此命名。
0 p0 N$ p1 Y2 N) W" V! }4 ?7 K  此时尼摩星运此神功掷石,但见岩石在空中急速旋转,夹着一股烈风,疾往法王撞去。5 d8 }3 k. [1 G( W1 `! \
  金轮法王武功虽强,对此庞然大物哪敢硬接硬碰,急忙跃开。尼摩星身子突然飞起,追上大石,双掌击出,那大石转个方向,又向法王追去。这次飞掷,是第一次的余势加上第二次掷力,因而比之第一次力道更强。) N3 {# v/ R" ~4 k3 H
  论到武功造诣,法王实在尼摩星之上,只是这释迦掷象功他从所未见,一时竟攻了他个措手不及,眼见大石转向飞到,只得又跃开闪避,尼摩星乘胜追击,那巨岩给他一次次加力,去势愈猛。法王寻思:“如此再打下去,须败在这黑矮子手中,该当立时变计。幸好他独自先行挑斗,我下毒手尽快毙了他,僵尸鬼就不敢再上。杨龙二人身上有毒,那‘玉女素心剑法’使不顺手。”# t4 h6 [! ], H% L- Y
  猛听得山后马蹄声响,势若雷鸣,旌旗展动,冲出一彪人马。法王与尼摩星恶斗方酣,无暇旁视。杨过等但见人强马壮,长刀硬弩,是一队蒙古骑兵,来到十数丈之外,当先领兵官举手示意,全队勒马不前。" Z3 j. ^3 p9 j% I) i, k' L4 r* `
  旗影下一人驻马观斗片刻,当即催马上前,叫道:“罢手,罢手!”那人科头黄袍,手持铁弓,正是蒙古王子忽必烈。* I3 C7 }9 S. t: A2 J
  尼摩星听到叫声,纵上去双掌齐推,巨岩砰腾砰腾的滚下山坡,沿途带动泥砂石块,势道极是威猛。3 q- p* c0 E4 W# _# h- o
  忽必烈翻身下马,左手携住法王,右手携住尼摩星,笑道:“原来两位在这儿切磋武功,真令小王大开眼界。”他何尝不知二人实系真斗,但为顾全双方面子,只想轻轻一言揭过,法王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尼兄武学大有独到之处,难得难得。”尼摩星怪眼一横,道:“我道蒙古第一国师如何了不起,原来……哼哼!”法王勃然大怒,心想:“难道我当真斗你不过?”
  |  V  ^# t% B% E& E  正要开言,忽必烈笑道:“此处风物良佳,岂可无酒?左右,取酒!咱们来痛饮三碗!”蒙古人自来生长旷野,以天地为居室,荒山饮食,与堂上无异,当即有侍卫取过烈酒干脯,布列于地。, g, q+ E* W, a
  忽必烈向小龙女望了两眼,心下暗惊:“人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i! D/ w1 x) ]6 |* \( }5 _7 k
  见她与杨过携手并肩,神情亲密,问杨过道:“这位姑娘是谁?”杨过道:“这位龙姑娘,是小人的授业师父,也晃小人的妻子。”他自经绝情谷中一番出生入死,更将羁縻普天下苍生的礼法习俗丝毫不放在眼里,心想偏偏要让世人皆知,我杨过乃是娶师为妻。  X. I6 b1 G7 A8 _- z, c* f
  蒙古人于甚么尊师重道、男女大防等礼法本来远不如汉人讲究,忽必烈听了杨过的话也不以为异,只是听说这少女传过他武艺,不由得多了一层敬意,笑道:“果然是郎才女貌,天生佳偶,妙极妙极。来,大家尽此一碗,为两位庆贺,”说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法王微微一笑,也举碗饮干。余人跟着喝酒,马光佐更是连尽三碗。
! R! M: Z, ^: G5 w' r  ~1 Z  小龙女对蒙古人本无喜憎,此时听忽必烈称赞自己与杨过乃是良配,不由得心花怒放,喝了半碗酒后,容色更增娇艳,心想:“那些汉人都说我和过儿成不得亲,这位蒙古王爷却连说妙极,瞧来还是蒙古人见识高呢。”
: y) X2 @. K* i* s% Q! F. r  忽必烈笑道:“各位三日不归,小王正自记挂得紧,只因襄阳军务紧急,未能相待,小王已在大营留下传言,请各位即赴襄阳军前效力。今日在此巧遇,大畅予怀。”法王说道:“请问王爷,我军攻打襄阳,可顺利否?”忽必烈皱眉道:“襄阳守将昌文德本是庸才,小王所忌者,郭靖一人耳。”杨过心中一凛,问道:“郭靖确在襄阳?”
  {* k0 `. J0 k9 l' i; s  忽必烈道:“这郭靖说来还是小王的长辈,总角之时与先王曾有八拜之交,乃是我成吉思汗祖父手下第一爱将。此人智勇双全,领军远征西域,迭出奇计,建立大功。先王曾对我言道:南朝主昏臣奸,将懦兵弱,人数虽众,总难敌我蒙古精兵,但若遇上郭靖,却须千万小心。唉,父王果有先见,我军屯兵襄阳城外,久攻不下,皆因这郭靖从中作梗之故。”
. p* @' S0 o/ D# {& S  杨过站起身来,说道:“这姓郭的与小人有杀父大仇,小人请命去刺死了他。”
! t$ d7 L' g! s8 z' @  忽必烈喜道:“小王邀聘各位英雄好汉,正是为此。但听人言道,这郭靖武功算得中原汉人第一,又有不少异能之士相助。小王屡遣勇士行刺,均遭失手,或擒或死,无一得还。杨兄弟虽然武勇,却是独木难支,小王欲请众位英雄一齐混入襄阳,并力下手。只消杀了此人,襄阳唾手可下。”
& l8 M6 e! m& Z  法王、潇湘子等一齐站起,叉手说道:“愿奉王爷差遣,以尽死力。”4 o+ J% w# G. r; r/ O. u7 e( N
  忽必烈大喜,说道:“不论是哪一位刺杀郭靖,同去的几位俱有大功,但出手刺杀之人,小王当奏明大汗,封赏公侯世爵,授以大蒙古国第一勇士之号。”1 t6 s4 i: y5 ~$ C0 _7 _# [' M
  潇湘子、尼摩星等人对公侯世爵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但若得称大蒙古国第一勇士,名扬天下,实乃平生之愿。蒙古此时兵威四被,幅员之广,旷古未有,西域疆土绵延数万里,中国亦已三分而有其二,自帝国中心而至四境,快马均须奔驰一年方至,若得称为第一勇士,普天下英雄豪杰自是无不钦仰。
4 u. t+ P6 [: x6 A% r6 n( b1 E  当下人人振奋,连金轮法王也是眼发异光。  T$ q! `" T& P  v4 B: T
  杨过凄然一笑,缓缓摇了摇头。小龙女深情无限的望着他,心中却道:“要他甚么公侯世爵,甚么天下第一勇士?我只盼你好好的活着。”
" _. N  Z0 f4 B( b( F9 A  众人又饮数碗,站起身来。蒙古武士牵过马匹,杨过、小龙女、金轮法王等一齐上马,跟在忽必烈之后,疾趋南驰,往襄阳而来。' L" n, I7 n+ h) n' u0 n! k3 o8 Y
  沿途但见十室九空,遍地尸骨,蒙古兵见到汉人,往往肆意虐杀,杨过瞧得恼怒,待要出手干预,却又碍着忽必烈的颜面,寻思:“蒙古兵如此残暴,将我汉人瞧得猪狗不如,待我刺杀郭靖、黄蓉之后,必当击杀几个蒙古最歹恶的军汉,方消心中之气。”+ P/ `. T1 w' E  g: q
  不数日抵达襄阳郊外。其时两军攻守交战,已有月余,满山遍野都是断枪折矛、凝血积骨,想见战事之惨烈。
* c4 g) N, _/ V7 V0 K6 k8 j  蒙古军中得报四大王忽必烈亲临前敌,全军元帅、大将迎出三十里外。* V" ~$ F6 E+ V
  随从军卫怒马腾跃,铁甲锵锵,军容极壮。各将帅遥遥望见忽必烈的大纛,一齐翻身下马,伏在道旁。3 X8 p' P6 `$ K
  忽必烈驰到近处,勒马四顾,隔了良久,哼了一声,道:“襄阳城久攻不克,师老无功,岂不堕了我大蒙古的声威?”众帅齐声答道:“小将该死,请四大王治罪。”忽必烈扬鞭一击,坐骑向前疾奔而去。诸将帅久久不敢起身,人人战栗。
$ q% B( `7 a6 r; A2 \3 _8 x0 L9 e  杨过见忽必烈对待自己及金轮法王等甚是和易,但驾御诸将却这等威严,心想:“蒙古军兵强马壮,纪律严明,大宋如何是其敌手?”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  u7 g9 ?/ ?+ [: B$ m! Z2 B9 I
  翌晨天甫黎明,蒙古军大举攻城,矢下如雨、石落似雹,纷纷向城中打去。接着众军驾起云梯,四面八方的爬向城头。城中守御严密,每八名兵士合持一条大木,将云梯推开城墙。攻拒良久,终于有数百名蒙古兵攻上了城头。蒙古军中呼声震天,一个个百人队蚁附攀援。猛听得城中梆子声急,女墙后闪出一队弓手,羽箭劲急,迫得蒙古援军无法上前,接着又抢出一队宋兵,手举火把,焚烧云梯,梯上蒙古兵纷纷跌落。
( Y4 I; {1 T5 r2 P2 w  城上城下大呼声中,城头闪出一队勇壮汉子,长矛利刃,向爬上城墙的蒙古兵攻去。这队汉子不穿宋军服色,有的黑色短衣,有的青布长袍,攻杀之际也不成队形,但身手矫捷,显然身有武功。攻上城头的蒙古兵将均是军中勇士,自来所向无敌,但遇上这队汉子,搏斗数合,即被一一杀败,或横尸城头,或碎骨墙下。宋军中一个中年汉子尤其威猛,此人身穿灰衣,赤手空拳,纵横来去,一见宋军有人受厄,立即纵身过去解围,掌风到处,蒙古兵将无不披靡,直似虎入羊群一般。; m, r; J6 Q% {' T  z9 ^
  忽必烈亲在城下督战,见这汉子如此英勇,不由得呆了半晌,叹道:“天下勇士,更有谁及得上此人?”杨过站在他身侧,问道:“王爷可知他是准?”
$ W7 [+ o# u( M6 C- v% T0 `  忽必烈一惊,道:“难道便是郭靖?”杨过道:“正是!”: D. v  d+ ?/ J
  此时城头上数百名蒙古兵已给杀得没剩下几个,只有最勇悍的三名百夫长手持矛盾,儿自在城垛子旁负隅而斗。城下的万夫长吹起角号,又率大队攻城,想将城头上三名百夫长接应下来。7 ~5 y. m8 c8 n! V
  郭靖纵声长啸,大踏步上前。一名百夫长挺矛刺去,郭靖抓住矛杆向前一送,跟着左足飞出,踢在另一名百夫长的盾牌之上。两名百夫长虽勇,怎挡得住这一送一踢的神力?登时几个筋斗翻下城头,筋断骨折而死。
" z, [7 y! x  n  第三名百夫长年纪已长,头发灰白,自知今日难以活命,挥动长刀,直上直下的乱砍,势若疯虎。郭靖左臂倏出,抓住他持刀的手腕,右掌正要劈落,忽地一怔。那百夫长也已认出郭靖面目,叫道:“金刀驸马,是你!”  @. Q$ N# o% V2 F% ]. P
  原来他是郭靖当年西征时的旧部,黄蓉计取撒麻尔罕,此人即是最先飞降入城的勇士之一。
& k5 e% h+ Z3 t( x5 ^  K$ \  郭靖忆及旧情,叫道:“嗯,你是鄂尔多?”那百夫长见郭靖记得自己名字,不禁热泪盈眶,叫道:“正是,正是小人。”郭靖道:“好,念在昔日情分,今日饶你一命。下次再给我擒住,休怪无情。”转头向左右道:“取过绳子,缒他下去!”两名健卒取过一条长索,缚在鄂尔多的腰间,将他缒到城下。
% j7 Q( N! n& o% o. ?  鄂尔多是蒙古军中赫赫有名的勇士,突被城头宋军用绳索缒下,城下蒙古兵将都好生奇怪,不知是何变故,一齐后退数十丈,城头也停了放箭,两军一时罢斗。鄂尔多到了城下,对着郭靖拜伏在地,朗声叫道:“金刀驸马既然在此,小人万死不敢再犯虎驾。”
2 M/ K* p. Y0 c6 G  郭靖站在城头,神威凛然,喝道:“蒙古主帅听着:大宋与蒙古昔年同心结盟,合力灭金,你蒙古何以来犯我疆界,害我百姓?大宋百姓人数多你蒙古数十倍,若不急速退兵,我大宋义兵四集,管教你这十多万蒙古军死无葬身之地。”他这几句话说的是蒙古语,中气充沛,一字一句送向城下。城墙既高,两军相距又远,但这几句话数万蒙古兵将却俱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相顾失色。
) Y$ h1 D0 b. k9 o( O; M  一名万夫长引着鄂尔多来到忽必烈跟前,禀报原由。鄂尔多述说当年跟随郭靖西征,金刀驸马如何用兵如神,如何克敌制胜,说得有声有色。忽必烈脸色一沉,喝道:“拿下去砍了!”鄂尔多大叫:“冤枉!”那万夫长道:“四大王明见,这鄂尔多颇有战功……”忽必烈手一挥,四名卫士早将鄂尔多拉下,斩下首级,呈了上来。诸将无不震恐。  T6 M  E8 b! w0 T4 B2 {1 T( H1 p
  忽必烈向万夫长道:“鄂尔多以阵亡之例抚恤,另赏他妻子黄金十斤,奴隶三十名,牲口三百头。”万夫长大惑不解,应道:“是,是。”忽必烈道:“我既杀此人,却又赏他家属,你们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是也不是?”( F# Q$ t+ y7 x% ~$ u( y
  诸将一齐躬身道:“请四大工赐示。”忽必烈朗声道:“这百夫长向郭靖跪拜,夸说郭靖厉害,动摇军心,是否当斩?但他奋勇先登,力战至最后一人,岂非当赏?”诸将尽皆拜伏。! g9 z0 J7 b. V# z9 d0 b7 e
  但这么一来,蒙古兵军心已沮。忽必烈知道今日即使再拚力攻城,也是徒遭损折,决然讨不了好去,眼见城下蒙古军积尸数千,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士,心中大是不忿,然见襄阳城墙坚固,守备严密,实是无隙可乘,不禁叹了口气,当即传令退军四十里。
$ l& Y7 b- b$ {7 M. w  左右两名卫士互视一眼,齐道:“小人为四大王分忧,也折一折南蛮的锐气。”翻身上马,驰到城下,拉动铁弓,两枝狼牙雕翎急向郭靖射去。
4 v2 p' I7 U" O2 Q- O" I" O6 L  这二人骑术既精,箭法又准,正是马奔如风,箭去似电。城上城下刚发得一声喊,飞箭已及郭靖胸口小腹。眼见他无法闪避,却见郭靖双手向内一拢,两手各已抓着一枝羽箭,举手一扬,向下掷出。两名蒙古卫士尚未回马转身,突然箭到,透胸而过,两人倒撞下马。城头宋军喝采如雷,擂起战鼓助威。+ B! k8 }7 f! F3 H2 h) d3 u
  忽必烈闷闷不乐,领军北退。大军行出数里,杨过道,“王爷不须烦恼,小人这便进城去取郭靖性命。”忽必烈摇头道:“那郭靖智勇兼全,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一见,更觉此事棘手之极。”杨过道:“小人在郭靖家中住过数年,又曾为他出力,他对我决无防范之心,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 N; Y1 u$ O$ N' j
  忽必烈道。“适才攻城之时,你站在我身旁,只怕他在城头已然瞧见。”杨过道:“小人已防到此着,攻城之时,与龙姑娘均以大帽遮眉、皮裘围颈,他决计认不出来。”忽必烈道,“既是如此,盼你立此大功,封赏之约,决不食言。”* \. v5 p( Y$ T& s) ]6 r- D" B
  杨过随日道谢一声,正要转身与小龙女一齐辞出,却见金轮法王、潇湘子、尹克西诸人脸上均有异色,心念一动:“这些人均怕我此去刺死郭靖,得了蒙古第一勇士的封号,定要从中阻挠,使我难竟大功。”向忽必烈道,“王爷,小人有一事告禀。小人去刺郭靖,乃是为报私仇,兼之要以他的首级去换救命丹药,如能托王爷之福,大事得成,那蒙古第一勇士的封号却万万不敢领受。”忽必烈问道:“这却为何?”杨过道,“小人武功远不及在座诸位,如何敢称第一勇士?王爷须得应允此事,小人方敢动身。”
$ `( Y8 U: c1 e! Q4 j; t. ?, h8 B  忽必烈见他言辞诚恳,确是本意,又见了旁人神情,已猜到他的心意,说道:“既是如此;人各有志,我也不便勉强。”法王等听忽必烈如此说,果然均有欣慰之色。
1 G  h3 y, A- U0 d# X  杨过圈转马头,与小龙女并骑向襄阳驰去,在途中摔去了大帽皮裘,恢复汉人打扮,到得城下时天已向晚,只见城门紧闭,城头一队队兵卒手执火把,来去巡逻。杨过大声叫道:“我姓杨名过,特来拜见郭靖郭大爷。”城上守将听得呼声,见他只有一名女子相从,当即向郭靖禀报。6 W4 [' B4 l9 Y9 ]
  过不片时,两个青年走上城头,向下一望,一人叫道:“原来是杨大哥,只你们两位吗?”杨过见是武氏兄弟,心想:“郭靖害我父亲,不知武氏兄弟的父亲曾否在旁相助?”说道:“武大哥,武二哥,郭伯怕在不在城内?”* h  V" R6 q7 H6 o" s8 k$ S6 ^2 v
  武修文道:“请进来罢。”命兵卒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让杨过与小龙女入城。8 c4 F' C: Z; {; y
  二武引着二人来到一座大屋之前。郭靖满脸堆欢,抢出门来,向小龙女一揖为礼,拉着杨过的手笑道:“过儿,你们来得正好。鞑子攻城正急,两位一到,我平添臂助,真乃满城百姓之福。”小龙女是杨过之师,郭靖对她以平辈之礼相敬,客客气气的让着进屋,对杨过却是十分亲热。
7 M/ F( T6 E8 S0 E6 \  杨过左手被他握着,想起此人乃杀父大仇,居然这般假惺惺作态,恨不得拔出剑来立时刺死了他,只是忌惮他的武功,不敢贸然动手,脸上强露笑容,说道:“郭伯伯安好。”他满腔愤恨,终于没跪下磕头。郭靖豁达大度,于此细节也没留心。
: }. [- F. T& \+ E7 V  ^( B  到得厅上,杨过要入内拜见黄蓉。郭靖笑道:“你郭伯母即将临盆,这几天身子不适,日后再见罢。”杨过暗喜:“黄蓉智计过人,我只担心被她看出破绽,此人抱恙,真是天助我成功。”/ G, [  q- n* M* r" S5 K4 M
  说话之间,中军进来禀道:“吕大帅请郭大爷赴宴,庆贺今日大胜鞑子。”8 }* P% }1 b! k2 {# y2 d2 ^% u
  郭靖道:“你回禀大帅,多谢赐宴。我有远客光临,不能奉赔了。”中军见杨过年纪甚轻,并无特异之处,不知郭靖何以对他如此看重,为了陪伴这个少年,竟推却元帅的庆功宴,不由得满心奇怪,回去禀知吕文德。
- A6 S3 ^/ @+ h" o- A9 E  郭靖在内堂自设家常酒宴,为小龙女与杨过接风,由朱子柳、鲁有脚、武氏兄弟、郭芙诸人相陪。朱子柳向杨过连声称谢,说亏得他从霍都取得解药,治了他身上之毒。杨过淡淡一笑,谦逊几句。
1 R! @+ p- p2 k5 k) w% g5 X. ]  郭芙见了他却神情淡漠,叫了声:“杨大哥。”郭靖责道:“芙儿,先日你为金轮法王所擒,若不是杨大哥舍命相救,你自己失陷不用说,连你妈妈也要身遭大难,怎不好好谢过了杨大哥?”郭芙站起身来,说道:“多谢杨大哥日前相救。”杨过道:“大家自己人,何必言谢?”郭芙一言不发的坐下。酒席之间,只见她双眉微蹙,似有满腹心事,武氏兄弟也一直避开他的目光。鲁有脚与朱子柳却兴高采烈,滔滔不绝的纵谈日间大胜鞑子之事。; O% S( Z2 _( _0 z3 X' r
  席散时已是初更,郭靖命女儿陪小龙女入内安寝,自己拉杨过同榻而眠。. s1 T6 q7 ?! j( }- E0 }# `
  小龙女人内时向杨过望了一眼,嘱他务须小心,神色之间,深情款款,关念无限。杨过只怕露出心事,将头转过,竟是不敢与她正面相视。
+ h- m! J! g1 ?: o; m& C+ _  郭靖携着杨过的手同到自己卧室,赞他力敌金轮法王,在酒楼上与乱石阵中救了黄蓉、郭芙和武氏兄弟,随后问他别来的经历。杨过生怕言多有失,于遇见程英、陆无双、傻姑、黄药师等情由一概不提,只道:“侄儿受伤后在一个荒谷中养伤,后来遇到师父,便同来相寻郭伯伯。”& g2 `$ n- v& ?5 D  P" h
  郭靖一面解衣就寝,一面说道:“过儿,眼前强虏压境,大宋天下当真是危如累卵。襄阳是大宋半壁江山的屏障,此城若失,只怕我大宋千万百姓便尽为蒙古人的奴隶了。我亲眼见过蒙古人残杀异族的惨状,真是令人血为之沸。”杨过听到这里,想起途中蒙古兵将施虐行暴诸般可怖可恨的情景,也不禁咬得牙关格格作声,满腔愤怒。3 F. @& ]" t' y& d7 C
  郭靖又道:“我辈练功学武,所为何事?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分,但这只是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郭大侠’,实因敬我为国为民、奋不顾身的助守襄阳,然我才力有限,不能为民解困,实在愧当‘大侠’两字。你聪明智慧过我十倍,将来成就定然远胜于我,这是不消说的。4 D% h% J/ v9 v1 I( A4 H/ E
  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
( w% n8 N" [7 _9 m# M* r, H5 b  这一番话诚挚恳切,杨过只听得耸然动容,见郭靖神色庄严,虽知他是自己杀父之仇,却也不禁肃然起敬,答道:“郭伯伯,你死之后,我定会记得你今晚这一番话。”
7 i2 i. A( k" g/ _% {8 r7 i5 d  郭靖哪想得到他今夜要行刺自己,伸手抚了抚他头,说道:“是啊,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国家若亡,你郭伯值是性命难保了。听说忽必烈善于用兵,今日退军,自必再来,这数日中定有一场大厮杀。咱们轰轰烈烈的大于一场。时候不早,咱们睡罢。”
* q2 g% Y% X9 e* N% |  杨过应道:“是。”当即解衣就寝,将从绝情谷中带出来的那柄匕首藏在贴肉之处,心想:“我待你睡熟之后,在被窝中给你一刀,你武功便再强百倍,又岂能躲避?”8 k' T4 r! C  b, x
  郭靖日间恶战,大耗心力,着枕即便熟睡。杨过却是满腹心事,哪里睡得着?他卧在里床,但听得郭靖鼻息调匀,一呼一吸,相隔极久,暗自佩服他内功深厚。过了良久,耳听得四下里一片沉静,只有远远传来守军的刁斗之声,于是轻轻坐起,从衣内摸出匕首,心想:“我将他刺死之后,再去刺杀黄蓉,谅她一个待产孕妇,济得甚事?大事一成,即可与姑姑同赴绝情谷取那半枚丹药了。此后我和她隐居古墓,享尽人间清福,管他这天下是大宋的还是蒙古的?”) ?3 K* ]& I5 r7 e2 B9 Z8 ]
  想到此处,极是得意,忽听得隔邻一个孩子大声啼哭起来,接着有母亲抚慰之声,孩子渐渐止啼入睡。杨过心头一震,猛地记起日前在大路上所见,一名蒙古武士用长矛挑破婴儿肚皮,高举半空为戏,那婴儿尚未死绝,兀自惨叫,心想:“我此刻刺杀郭靖,原是举手之事。但他一死,襄阳难守,这城中成千成万婴儿,岂非尽被蒙古兵卒残杀为乐?我为了报一己之仇,却害了无数百姓性命,岂非大大不该?”
) }  q* i, j. r# w0 e  转念又想:“我如不杀他,裘千尺如何肯将那半枚绝情丹给我?我若死了,姑姑也决不能活。”他对小龙女相爱之忱,世间无事可及,不由得把心横了:“罢了,罢了,管他甚么襄阳城的百姓,甚么大宋的江山,我受苦之时,除了姑姑之外,有谁真心怜我?世人从不爱我,我又何必去爱世人?”
6 l" }% k9 M/ P% r( E% ]8 d( }# c  当下举起匕首,劲力透于右臂,将匕首尖对准了郭靖胸口。
3 j1 n: `6 X) R6 n' V8 Q  室中烛火早灭,但杨过暗中视物,亦能隐约可见,匕首将要刺落之际,向郭靖脸上瞧去,但见他脸色慈和,意定神闲,睡得极是酣畅,自己少年时郭靖的种种爱护之情,猛地里涌上心来:桃花岛上他如何亲切相待,如何千里迢迢的送自己赴终南山学艺、如何要将独生女儿许配于己,不由得心想:“郭伯怕一生正直,光明磊落,实是个忠厚长者,以他为人,实不能害我父亲。莫非傻姑神智不清,胡说八道?我这一刀刺了下去,若是错杀了好人,那可是万死莫赎了。且慢,这事须得探问一下清楚再说。”
0 B. w. Q3 j& T0 a  于是慢慢收回匕首,将自遇到郭靖夫妇以来的往事,一件件在心头琢磨寻思。他记起黄蓉对自己时时神色不善,有好几次他夫妇正在谈论甚么,一见到自己便即转过话题,他夫妇有件要紧事情瞒过了自己,那是决计无疑的,又想:“郭怕母收我为徒,何以只教我读书,不肯传我半点武艺?郭怕怕待我这么好,难道不是因为他害了我父亲,心中自咎难安,待我好一些,就算补过?可是他如真的害死我父,又怎能对我毫不提防,与我共榻而眠,任由我一刀刺死了他?”眼望帐顶,思涌如潮,烦躁难安。! }9 J8 Z+ c- `) z
  郭靖虽在睡梦之中,仍察觉他呼吸急促有异,当即睁眼醒转,问道:“过儿,怎么了?睡不着么?”杨过微微一颤,道:“没甚么?”郭靖笑道:“你若是不惯和人同榻,我便在桌上睡。”杨过忙道:“不,不要紧。”郭靖道:“好,那就快睡罢。学武之人,最须讲究收摄心神。”杨过应道:“是。”& c! k* @+ z1 z9 p0 }' D
  隔了半刻,杨过终于忍耐不住,说道:“郭伯伯,那一年你送我到重阳宫学艺,在终南山脚下牛头寺中,我曾问过你一句话。”郭靖道:“怎么?”
  j+ L3 |- q% q: k/ z  杨过道:“那时你大怒拍碑,以致惹起全真教众老道的误会,你可还记得我问的那句话么?”郭靖回想片刻,说道:“是了,那日你问我,你爹爹是怎样去世的。”杨过紧紧瞪视着他,道:“不,我是问你,到底谁害死了我爹爹。”郭靖道:“你怎知你爹爹是给人害死的?”杨过嘶哑着嗓子道:“难道我爹爹是好好死的么?”
2 G( s) _/ K% ~0 Y7 n8 Y2 l  郭靖默然不语,过了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死得不幸,可没谁害死他,是他自己害死自己的。”
$ D9 B$ o1 h) {  杨过坐起身,心情激动异常,道:“你骗我!世上怎能有自己害死自己之事?便算我爹爹自杀而死,也有迫死他之人。”
0 s' k% e7 J2 k1 p' z! E3 O  郭靖心中难过,流下泪来,缓缓的道:“过儿,你祖父和我父是异姓骨肉,你父和我也曾义结金兰。你父若是冤死,我岂能不给他报仇。”
% _* K% F; G( v& ]; `$ W  杨过身子发战,冲口想说:“是你自己害死他的,你怎能给他报仇?”9 }/ c, G- q. {$ R
  但知这句话一出口,郭靖定然提防,再要行刺便大大不易,当下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 }; T  k9 Y% h3 Y: j5 ]: G* O; Y  郭靖道:“你爹爹之事曲折原委甚多,非一言可尽。当年你问起之时,年纪尚幼,未能明白内中情由,因是我没跟你说。现下你已经长成,是非黑白辨得清清楚楚,待打退鞑子,我从头说给你听罢。”说罢又着枕安睡。& D( ?+ C4 Q7 h# k
  杨过素知他说一是一,从无虚语,听了这番话,却又半信半疑起来,心中暗骂:“杨过,杨过,你平素行事一往无前,果敢勇决,何以今日却猥猥崽崽?难道是内心害怕他武功厉害么?今夜迁延游移,失了良机,明日若教黄蓉瞧出破绽,只怕连姑姑都死无葬身之地了。”一想起小龙女,精神又为之一振,伸手抚摸怀内匕首,刀锋贴肉,都熨得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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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32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7 ], |0 J5 ]8 |. ]6 n9 m第二十一回 襄阳鏖兵: ]6 c7 C0 n0 J# u: n- t! |# A: h
  杨过正想拔出匕首,忽听得窗外有人轻轻弹了三下,急忙闭目不动。
' B1 }/ t% l  R, r) e  郭靖便即惊醒,坐起身来,问道:“蓉儿么?可有紧急军情?”窗外却再无声音。郭靖见杨过睡得鼻息调匀,心想他好容易睡着了,别再惊醒了他,于是轻轻下床,推门出房,只见黄蓉站在天井中招手。郭靖走近身去,低声问道:“什么事?”
) H/ X  {8 D. o- g' i  黄蓉不答,拉着他手走到后院,四下瞧了瞧,这才说道:“你和过儿的对答,我在窗外都听见啦。他不怀好意,你知道么?”郭靖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不怀好意?”黄蓉道:“我听他言中之意,早在疑心咱俩害死了他爹爹。”郭靖道:“他或许确有疑心,但我已答允将他父亲逝世的情由详细说给他知道。”黄蓉道:“你当真要毫不隐瞒的说给他听?”3 r. s' s; T9 G
  郭靖道:“他父亲死得这么惨,我心中一直自责。杨康兄弟虽然误入歧途,但咱们也没好好劝他,没想法子挽救。”黄蓉哼了一声,道:“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救的?我只恨杀他不早,否则你那几位师父又何致命丧桃花岛上?”郭靖想到这桩恨事,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c8 W8 y3 b& T( d3 |3 b1 ?
  黄蓉道:“朱大哥叫芙儿来跟我说,这次过儿来到襄阳,神气中很透着点儿古怪,又说你和他同榻而眠。我担心有何意外,一直守在你窗下。我瞧还是别跟他睡在一房的好,须知人心难测,而他父亲……总是因为一掌拍在我肩头,这才中毒而死。”郭靖道:“那可不能说是你害死他的啊。”黄蓉道:“既然你我均有杀他之心,结果他也因我而死,那么是否咱们亲自下手。也没多大分别。”郭靖沉思半晌,道:“你说得对。那么我还是不跟他明言的为是。蓉儿,你累了半夜,快回房休息罢。过了今晚,明日我搬到军营中睡。”
" @8 \0 d/ P7 r+ O: w  他知爱妻识见智计胜己百倍,虽不信杨过对己怀有恶意,但她既如此说,也便遵依,于是伸手扶着她腰,慢慢走向内堂,说道:“过儿奋力夺回武林盟主之位,于国家大事上是非分明;两次救你和芙儿,全不顾自身安危,这等侠义心肠,他父亲如何能比?”黄蓉点头道:“这样的少年本是十分难得,但他心中有两个死结难解,一是他父亲的死因,一是跟他师父的私情。唉,我好容易说得龙姑娘离他而去,可是过儿神通广大,不知怎地又找到了她。
( x/ b- F' B! J- U" M  瞧他师徒俩的神情,此后是万万分拆不开的了。”郭靖默然半晌,忽道:“蓉儿,你比过儿更加神通广大,怎生想个法子,好歹要救他不致误入歧途。”1 @  k+ P$ Z; P% O( P" Y
  黄蓉叹了口气道:“别说过儿的事我没法子,就连咱们大小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靖哥哥,我心中只有一个你,你心中也只有一个我。可是咱们的姑娘却不像爹娘,心里同时有两个少年郎君,对武家哥儿俩竟是不分轩轾。这教做父母的可有多为难。”
+ x$ J9 X, d9 D" G  郭靖送黄蓉入房,等她上床睡好,替她盖好了被,坐在床边,握住她手,脸露微笑。近月来二人都为军国之事劳碌,夫妻之间难得能如此安安静静的相聚片刻。二人相对不语,心中甚感安适。) @" o" n. \- N2 X) K7 d8 r
  黄蓉握着丈夫的手,将他手背轻轻在自己面颊上摩擦,低声道:“靖哥哥,咱们这第二个孩子,你给取个名字。”郭靖笑道:“你明知我不成,又来取笑我啦。”黄蓉道:“你总是说自己不成。靖哥哥,普天下男子之中,真没第二个胜得过你呢。”这两句话说得情意深挚,极是恳切。
/ @6 O9 v' L" ]( _  郭靖俯下头来,在爱妻脸上轻轻一吻,道:“若是男孩,咱们叫他作郭破虏,若是女孩呢?”想了一会,摇头笑道:“我想不出,你给取个名字罢。”. P5 Y1 t( x: ?0 b
  黄蓉道:“丘处机道长给你取这个‘靖’字,是叫你不忘靖康之耻。现下金国方灭,蒙古铁蹄又压境而来,孩子是在襄阳生的,就让她叫作郭襄,好使她日后记得,自己是生于这兵荒马乱的围城之中。”
  @: A' v0 J5 T  郭靖道:“好啊,但盼这女孩儿将来别像她姐姐那么淘气,年纪这么大了,还让父母操心。”黄蓉微微一笑,道:“若是操心得了,那也罢了,就只……”叹了口气,道:“我好生盼望是个男孩儿,好让郭门有后。”郭靖抚摸她头发,说道:“男孩儿、女孩儿不都一样?快睡罢,别再胡思乱想了。”1 E  e* h6 p0 i: q; W/ w! _9 d
  给她拢了拢被窝,吹灭烛火,转身回房,见杨过睡得兀自香甜,鼓交三更,于是上床又睡。( m: }3 o! C5 ~* w6 W/ `) H
  哪知他夫妻俩在后院中这番对答,都教杨过隐身在屏门之后听了个清楚。郭靖黄蓉走入内堂,杨过仍是站着出神,反来复去的只是想着黄蓉那几句话:“我只恨杀他不早……他父亲一掌拍在我肩头,这才中毒而死……你我均有杀他之心,结果他也因我而死。”心想:“我父因他二人而死,那是千真万确、再无可疑的了。这黄蓉好生奸滑,对我已然起疑,今晚我若不下手,只怕再无如此良机。”当下回房静卧,等郭靖回来。
2 r1 d. W! _# y1 V  郭靖揭被盖好,听得杨过微微发出鼾声,心道:“这孩子这时睡得真好。”1 x1 T" I1 p7 ?- F% K2 s! s
  于是轻轻着枕,只怕惊醒了他。过了片刻,正要朦胧睡去,忽觉杨过缓缓翻了个身,但他翻身之际鼾声仍是不停。郭靖一怔:“任谁梦中翻身,必停打鼾。这孩子呼吸异常,难道他练内功时运逆了气么?这岔子可不小。”却全没想到杨过是假装睡熟。
) U% T* H6 ~# C. @( Q  杨过缓缓又翻了个身,见郭靖仍无知觉,于是继续发出低微鼾声,一面走下床来。原来初时他想在被窝中伸手过去行刺,但觉相距过近,极是危险,倘若郭靖临死之际反击一掌,只恐自己也难逃性命,便想坐起之后出刀,总是忌惮对方武功太强,于是决意先行下床,一刀刺中郭靖要害,立即破窗跃出,又怕自己鼾声一停,使郭靖在睡梦中感到有异,因是一面下床,一面假装打鼾。
  Z3 p& ?7 ^6 d2 R  这么一来,郭靖更是给他弄得满腔胡涂,心想:“这孩子莫非得了梦游离魂之症?我若此时出声,他一惊之下,气息逆冲丹田,立时走火入魔。”# D0 O+ _7 U/ I0 Q# d! B7 h$ s& C' M
  于是一动也不敢动,侧耳静听他的动静。
4 s3 r; o. z1 F) q  `  杨过从怀中缓缓拔出匕首,右手平胸而握,一步步走到床前,突然举臂运劲,挺刀正要刺出,只听得郭靖说道:“过儿,你做什么恶梦了?”* S2 T1 E5 B2 n/ e* j
  杨过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双足一点,反身破窗而出。他去得快,郭靖追得更快,他人未落地,只觉双臂一紧,已被郭靖两手抓住。杨过万念俱灰,知道自己武功远非其敌,抗拒也是无用,当下闭目不语。$ Z7 \8 ^2 U, ^1 `5 [# P) F) l
  郭靖抱了他跃回房中,将他放在床上,搬他双腿盘坐,两手垂于丹田之前,正是玄门练气的姿式。杨过又恨又怕:“不知他要用什么恶毒的法子折磨我?”突然间想起了小龙女,深吸一口气,要待纵声大呼:“姑姑,我已失手被擒,你赶快逃命。”# ?- L2 o5 d" Q1 m6 {5 ?1 k
  郭靖见他突然急速运气,更误会他是练内功岔了气道,心想,“当此这危急之际只能缓缓吞吐,如此大呼大吸,大有危害。”忙出掌按住了他小腹。
7 b- W) y( Z; |5 E& g  杨过丹田被郭靖运浑厚内劲按住,竟然叫不出声,心中挂念着小龙女的安危,只急得面红耳赤,急想挣扎,苦干丹田被按,全身受制,竟然动弹不得。# z9 ?0 v3 E- q9 m
  郭靖缓缓的道:“过儿,你练功太急,这叫做欲速则不达,快别乱动,我来助你顺气归源。”杨过一怔,不明他其意何指,但觉一团暖气从他掌心渐渐传入自己丹田,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又听郭靖道:“你缓缓吐气,让这股暖气从水分到建里,经巨阙、鸠尾,到玉堂、华盖,先通了任脉,不必去理会别的经脉。”; |8 x' O" r3 O2 C
  杨过听了这几句话,又觉到他正在以内功助已通脉,一转念间已请到了八九分,暗叫:“惭愧!原来他只道我练功走火入魔,以致行为狂悖。”当下暗运内息,故意四下冲走,横奔直撞,似乎难以克制。郭靖心中担忧,掌心内力加强,将他四下游走的乱气收束在一处。杨过索性力求逼真,他此时内功造诣已自不浅,体中内息狂走之时,郭靖一时却也不易对付,直花了半个时辰,才将他逆行的气息尽数归顺。
1 I! A2 S: _# w  这番冲荡,杨过固然累得有气无力,郭靖也是极感疲困,二人一齐打坐,直到天明,方始复元。郭靖微笑道:“过儿,好了吗?想不到你的内力已有如此造诣,险些连我也照护不了。”杨过知他为了救助自己,不惜大耗功力,不禁感动,说道:“多谢郭伯伯救护,侄儿昨晚险些闹成了四肢残废。”
+ G# _0 Z* Y2 \4 Z  t  郭靖心道:“你昨晚昏乱之中,竟要提刀杀我,幸好你自己不知,否则宁不自愧?”他只怕杨过知晓此事后过意不去,于是岔开话题,说道:“你随我到城外走走,瞧一下四城的防务。”杨过应道:“是!”
2 s- k1 x7 w  J; Z1 C1 V2 {6 }5 A  二人各乘一匹战马,并骑出城。郭靖道:“过儿,全真派内功是天下内功正宗,进境虽慢,却绝不出岔子。各家各派的武功你都可涉猎,但内功还是以专修玄门功夫为宜。待敌兵退后,我再与你共同好好研习。”杨过道:“昨晚我走火之事,你可千万别跟郭伯母说,她知道后定要笑我,说我学了龙姑姑旁门左道的功夫,以致累得伯伯辛苦一场。”郭靖道:“我自然不说。
" B3 E8 ^: d- F  其实龙姑娘的功夫也非旁门左道,那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未得澄虑守一之故。”杨过料知此事只要给黄蓉获悉,立时便识破真相,听郭靖答应不说,心中大安。& Z& P8 F: c. i1 `3 k1 F
  二人纵马城西,见有一条小溪横出山下。郭靖道:”这条溪水虽小,却是大大有名,名叫檀溪。”杨过“啊”了一声,道:“我听人说过三国故事,刘皇叔跃马过檀溪,原来这溪水便在此处。”
0 [  N: H" M. i% h  郭靖道:“刘备当年所乘之马。名叫的卢,相马者说能妨主,哪知这的卢竟跃过溪水,逃脱追兵,救了刘呈叔的性命。”说到此处,不禁想起了杨过之父杨康,喟然叹道:“其实世人也均与这的卢马一般,为善即善,为恶即恶,好人恶人又哪里有一定的?分别只在心中一念之差而已。”
/ d% Z1 z0 W$ O/ N7 B6 R  杨过心下一凛,斜目望郭靖时,见他神色间殊有伤感之意,显然不是出言讥刺自己,心想:“你这话虽然不错,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你夫妻俩暗中害死我父,难道也是善么?当真是大言炎炎,不知羞惭。”他对郭靖事事佩服,但一想到父亲死于他夫妻手下,总是不自禁的胸间横生恶念。; L4 ]% {) B7 F; h
  二人策马行了一阵,到得一座小山之上,升崖远眺,但见汉水浩浩南流,四郊遍野都是难民,拖男带女的浦向襄阳。郭靖伸鞭指着难民人流,说道:“蒙古兵定是在四乡加紧屠戮,令我百姓流离失所,实堪痛恨。”
$ v( v1 N/ `4 ^. o6 K' i- T  从山上望下去,见道旁有块石碑,碑上刻着一行大字:“唐工部郎杜甫故里。”杨过道:“襄阳城真了不起,原来这位大诗人的故乡便在此处。”
$ k, K' t: h; ^% d; z; _  f( Y  郭靖扬鞭吟道:“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 U& u, g( v* @1 o6 S3 c# g1 k  杨过听他吟得慷慨激昂,跟着念道:“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部?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郭伯伯,这几句诗真好,是杜甫做的么?”郭靖道:“是啊,前几日你郭伯母和我谈论襄阳城守,想到了杜甫这首诗。她写了出来给我看。我很爱这诗,只是记心不好,读了几十遍,也只记下这几句。你想中国文士人人都会做诗,但千古只推杜甫第一,自是因他忧国爱民之故。”7 V; j8 i) c$ n4 |% ^* j  y/ w
  杨过道:“你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那么文武虽然不同,道理却是一般的。”郭靖听他体会到了这一节,很是欢喜,说道:“经书文章,我是一点也不懂,但想人生在世,便是做个贩夫走卒,只要有为国为民之心,那就是真好汉、真豪杰了。”
: r) C3 O( P1 B: o: i1 K  杨过问道:“郭伯怕,你说襄阳守得住吗?”郭靖沉吟良久,手指西方郁郁苍苍的丘陵树木,说道:“襄阳古往今来最了不起的人物,自然是诸葛亮。此去以西二十里的隆中,便是他当年耕田隐居的地方。诸葛亮治国安民的才略,我们粗人也懂不了。他曾说只知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至于最后成功失败,他也看不透了。我与你郭伯母谈论襄阳守得住、守不住,谈到后来,也总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这八个字。”
  [( v7 h" ], U: `  说话之间,忽见城门口的难民回头奔跑,但后面的人流还是继续前涌,一时之间,襄阳城外大哭小叫,乱成一团。! I* Z# g. X8 Q- a
  郭靖吃了一惊,道:“干么守兵不开城门,放百姓进城?”忙纵马急奔面前,一口气驰到城外,只见一排守兵弯弓搭箭,指着难民。郭靖大叫:“你们干什么?快开城门。”守将见是郭靖,忙打开城门,放他与杨过进城。郭靖道:“众百姓惨受蒙古兵屠戮,怎不让他们进来?”守将道:“吕大帅说难民中混有蒙古奸细,千万不能放进城来,否则为祸不小。”2 o8 [: ?: u8 Y( Y5 i  g( u
  郭靖大声喝道:“便有一两个奸细,岂能因此误了数千百姓的性命?快快开城。”郭靖守城已久,屡立奇功,威望早著,虽无官职,但他的号令守将不敢不从,只得开城,同时命人飞报安抚使吕文德。
9 q( k! [; S9 J6 ]/ ?" B  众百姓扶老携幼,涌入城来,堪堪将完,突见远处尘头大起,蒙古军自北来攻。宋兵分别散开,隐身城垛之后守御。只见城下敌军之前,当先一大群人衣衫褴褛,手执棍棒,并无一件真正军器,乱糟糟不成行列,齐声叫道:“城上不要放箭,我们都是大宋百姓!”蒙古精兵铁骑却躲在百姓之后。
4 w# H; ^+ a/ Z9 S  自成吉思汗以来,蒙古军攻城,总是驱赶敌国百姓先行,守兵只要手软罢射,蒙古兵随即跟上。此法既能屠戮敌国百姓,又可动摇敌兵军心,可说是一举两得,残暴毒辣,往往得收奇效。郭靖久在蒙古军中,自然深知其法,但要破解,却是苦无良策。只见蒙古精兵持枪执刀,驱逼宋民上城。众百姓越行越近,最先头的已爬上云梯。
8 P" i( V1 h# J+ `' ~  襄阳安抚使吕文德骑了一匹青马,四城巡视,眼见情势危急,下令道:“守城要紧,放箭!”众兵箭如雨下,惨叫声中,众百姓纷纷中箭跌倒,其余的百姓回头便走。蒙古兵一刀砍去个首级,一枪刺出个窟窿,逼着众百姓攻城。( A: N; o* f! y2 d/ S: d
  杨过站在郭靖身旁,见到这般惨状,气愤难当,只听吕文德叫道:“放箭!”又是一排羽箭射了下去。郭靖大叫:“使不得,莫错杀了好人!”吕文德道:“如此危急,便是好人,也只得错杀了。”郭靖叫道:“不,好人怎能错杀?”- P- I# P9 C# _# T+ ^1 m0 G
  杨过心中一动,暗念:“莫错杀了好人!好人怎能错杀?”
3 v1 ^+ m8 ]7 @4 ]. e  郭靖叫道:“丐帮兄弟和各位武林朋友,大家跟我来!”说着奔下城头。
9 L% O* K. H0 j: }  杨过跟了下来。郭靖道:“你昨晚练气伤身,今日千万不能用力,在城头上给我掠阵罢。”杨过见蒙古兵屠戮汉人,真是当他们猪狗不如,本想随郭靖下去大杀一阵,听了他这话,心中一怔,又不能直说昨晚其实并非练功走火,只得回上城头。
$ _/ c0 ?# H6 [2 I) Q0 w4 e% o* ]  郭靖率领众人,大开西门,冲了出去,迂回攻向蒙古军侧翼。在众百姓之后押队的蒙古军当即分兵来敌。郭靖所率领的大半是丐帮好手,另有一小半是各地来投的忠义之士,齐声呐喊,奋勇当先,两军相交,即有百余名蒙古兵被砍下马来。跟见这队蒙古千人队抵挡不住,斜刺里又冲到一个千人队,挥动长刀,冲刺劈杀。蒙古军是百战之师,猛勇剽悍,郭靖所率壮士虽然身有武艺,一时之间却也不易取胜。被逼攻城的众百姓见蒙古军专心厮杀,不再逼攻,发一声喊,四下逃散。
, N: @& i7 s  ]) Q+ n- I" J+ p  只听得东边号角声响,马蹄奔腾,两个蒙古千人队疾冲而至,接着西边又有两个千人队驰来,将郭靖等一群人围在核心。  }+ k" c& W  e
  吕文德在城头见到蒙古兵这等威势,只吓得心胆俱裂,哪敢分兵去救?
% R. J8 f' H+ Z8 g- a* |  P  杨过站在城头观战,心中反复念着郭靖那两句话:“莫错杀了好人!好人怎能错杀?”眼见他身陷重围,心想:“城头本来只须不断放箭,射死一些百姓,蒙古兵便无法攻上。郭伯怕眼下身遭危难,全是为了不肯错杀好人而起。这些百姓与他素不相识,绝无渊源,他尚且舍命相救,他又何以要害死我爹爹?”- B/ G  |8 ^' @4 \
  眼望着城下的惨烈厮杀,心中的念头却只是绕着这个难解之谜打转:“他和我爹爹义结金兰,交情自不寻常,但终于下手害他,难道我爹爹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么?”他自小想像父亲仁侠慷慨,英俊勇武,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突然要他承认父亲是个坏人,实是万万不能。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早已隐约觉得父亲远远不及郭伯怕,只是以前每当甫动此念,立即强自压抑,此刻却不由得他不想此节了。
" X" ~9 y2 y0 d) R3 \1 I  L7 V. z  这时城下喊声动天地,郭靖一干人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朱子柳率领一队人马,武氏兄弟与郭芙另行率领一队人马,均欲出城接应,只听得号角声急,蒙古又有四个千人队冲到城门之前。忽必烈用兵果然非同寻常,只待城中开门接应,四队精兵便一拥而入。吕文德瞧得心惊肉跳,大声传令:“不许开城!”又命两百名刀斧手严守城门之旁,有敢开启城门者立斩。大将王坚领弓弯手在城头不住放箭。
- P/ M) t1 c, S8 D) }) ?9 D  城内城外乱成一团,杨过心中也是诸般念头互相交战,一时盼望郭靖就此陷没在乱军之中,一时又望他杀退敌军。突见蒙古军阵势乱了,数千骑兵如潮水般向两旁溃退,郭靖手持长矛,纵马驰出,身后壮汉结成方阵,冲杀而前。这方阵甚是严整,片刻间已冲到城门口,郭靖回转马头,亲自殿后,长矛起处,接连七八名蒙古将官挑下马来。蒙古兵将一时不敢逼近。
  i  v& B1 \3 Y9 k. D2 C2 f/ D6 f  吕文德对郭靖倚若长城,见他脱险,心中大喜,忙叫:“开城!只可小开,千万不能大开!”当下城门开了三四尺,仅容一骑,众壮汉陆续奔进城来。蒙古中军黄旗招动,两队军马分自左右冲到。吕文德大叫:“郭靖兄弟,快进城!咱们不等旁人了。”郭靖见部属未曾尽数脱险,那肯先行入城,反而回马上前,刺杀了两名冲得最近的蒙古勇士。1 @3 _" f  v0 D) D# h, c
  但大军既动,犹如潮水一般,郭靖虽武艺精深,一人之力,又怎抵挡得了大军冲击?朱子柳在城头见情势危急,忙垂下一根长索,叫道:“郭兄弟,抓住了。”郭靖一回头,见最后一名丐帮兄弟已经入城,却有十余名蒙古兵跟着冲进城门。城门旁的刀斧手一面抵敌,一面用力关门,两尺厚的铁门缓缓合拢。郭靖大喝一声,挺矛刺死了一名蒙古十夫长,纵身跃起,拉住了长索。朱子柳奋力拉扯,郭靖登时向上升了丈许。) |& A+ k0 q5 i# k% p0 f* l- @
  蒙古军督战的万夫长大喝:“放箭!”霎时之间千弩齐发。郭靖上跃之际早已防到此着,扯下长袍下襟,右手拉索,左手将袍子在身前舞得犹如一块大盾牌,劲力贯袍,将羽箭尽皆挡开,只是他所乘的坐骑却在城门前连中数百枝长箭,竟如刺猬一般。朱子柳双手交替,将郭靖越拉越高。* R' V& M" w( `
  眼见他身子离城头尚有二丈,蒙古军中突然转出一个高瘦和尚,身披黄色袈裟,正是金轮法王。他从一名蒙古军官手中接过铁弓长箭,拉满了弦,搭上狼牙雕翎,心知郭靖与朱子柳都武艺深湛,倘若射向人身,定被挡开,当下右手一松,羽箭离弦,向长索中节射去。这一招甚是毒辣,羽箭离郭朱二人均有一丈上下,二人无法相挡。金轮法王尚怕二人突出奇法破解,一箭既出,又分向朱子柳与郭靖各射一箭。第一箭啪的一声,将长索断成两截,第二第三箭势挟劲风,续向朱郭二人射到。. m# s$ E8 O- V8 {# h9 \
  长索既断,郭靖身子一沉,那第二箭自是射他不着。朱子柳但觉手上一轻,叫声:“不好!”羽箭已到面门。这一箭劲急异常,发射者显是内力极为深厚,此刻城头上站满了人,朱子柳心知若是低头闪避,这箭定须伤了身后之人,当下左手伸出二指,看准长箭来势,在箭杆上一拨,那箭斜斜的落下城头去了。; E2 f) h" U. n4 }
  郭靖一觉绳素断截,暗暗吃惊,跌下城去虽然不致受伤,但在这千军万马包围之中,如何杀得出去?此时敌军逼近城门,我军若是开城接应,敌军定然乘机抢门。危急之中不及细想,左足在城墙上一点,身子斗然拔高丈余,右足跟着在城墙上一点,再升高了丈余。这路“上天梯”的高深武功当世会者极少,即令有人练就,每一步也只上升得二三尺而已,他这般在光溜溜的城墙上踏步而上,一步便跃上丈许,武功之高,的是惊世骇俗。霎时之间,城上城下寂静无声,数万道目光尽皆注视在他身上。
* a2 M  _. [! Z' G: u  金轮法王暗暗骇异,知道这“上天梯”功夫全凭提一口气跃上,只消中间略有打岔,令他一口气松了,第三步便不能再行窜上,当下弯弓搭箭,又是一箭向郭靖背心射去。
/ w$ i. C/ f4 M' y. U5 n- O: O  箭去如风,城上城下众军齐叫:“休得放箭!”两军见郭靖武功惊人,个个钦服,均盼他就此纵上城头。蒙古兵虽是敌人,却也崇敬英雄好汉,突见有人暗箭加害,无不愤慨。; E+ `, v  w% D9 M
  郭靖听得背后长箭来势凌厉,暗叫:“罢了!”只得回手将箭拨开。两军数万人见他背后犹似生了眼睛一般,这一箭偷袭竟然伤他不得,齐声喝彩。: }% D! C- l" K/ _
  但就在震天响的彩声之中,郭靖身子已微微向下一沉,距城头虽只数尺,却再也窜不上去了。
3 z" `+ P: @( n6 j- M  当两军激战之际,杨过心中也似有两军交战一般,眼见郭靖身遭危难,他上升下降,再上再落,这两下起伏只片刻间之事,杨过心中却已转了几次念头:“他是我杀父仇人,我杀他不杀?救他不救?”当郭靖使“上天梯”功夫将上城头之际,杨过便想凌空发掌击落,郭靖在半空无所借力,定然身受重伤,堕下城去。他稍一迟疑,郭靖已被法王发箭阻挠,无法纵上。杨过心中乱成一团,突然间左手拉住朱子柳手中半截绳素,扑下城去,右手已抓住了郭靖的手臂。
/ F' B0 T5 r" V8 a" m" n  这一下奇变陡生,但朱子柳随机应变,快捷异常,当即双臂使劲,先将绳索向下微微一沉,随即劲运双臂,急甩过顶。杨过与郭靖二人在半空中划了个圆圈,就如两头大鸟般飞在半空。城上城下兵将数万,无不瞧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 R/ J9 {3 ]. S+ r  郭靖身在半空,心想连受这番僧袭击,未能还手,岂非输于他了?望见金轮法王又是一箭射来,左足一踏上城头,立即从守军手中抢过弓箭,猿臂伸屈,长箭飞出,对准金轮法王发来的那箭射去,半空中双箭相交,将法王来箭劈为两截。法王刚呆得一呆,突然疾风劲急,铮的一响,手中铁弓又已断折。要知法王与郭靖的武功虽在伯仲之间,但郭靖自幼在蒙古受神箭手哲别传授,再加上精湛内力,弓箭之技,天下无双,法王自是瞠乎其后。他连珠三箭,第一箭劈箭,第二箭断弓,第三箭却对准了忽必烈的大纛射去。
$ F* F9 k0 p' ]& r  这大纛迎风招展,在千军万马之中显得十分威武,猛地里一箭射来,旗索断绝,忽必烈的黄旗立时滑了下来。城上城下两军又是齐声发喊。
, W7 Y2 {6 b8 p  忽必烈见郭靖如此威武,己军士气已沮,当即传令退军。
  \) [. X" A5 e  郭靖站在城头,但见蒙古军军形整肃,后退时井然有序,先行者不躁,殿后者不惧,不禁叹了一日长气,心想:“蒙古精兵,实非我积弱之宋军可敌。”想起国事,不由得忧从中来,浓眉双蹙。朱子柳、杨过等见他扬威于敌阵之中,耀武于万众之前,但竟没半点骄色,心下无不深佩。
7 W, i" z3 i/ r3 h  忽必烈退军数十里,途中默思破城之策,心想有郭靖在彼,襄阳果是难克。法王道:“殿下亲眼所见,若非杨过那小子出手救援,郭靖今日性命不保。老衲早知那杨过是个反复无常之徒。”忽必烈道:“不然!料那杨过是要手刃郭靖,为父报仇,不愿假手于人。我瞧他为人飞扬勇决,并非深沉险诈之小人。”法王不以为然,但不敢反驳,只道:“但愿如殿下所料。”7 G, b: ?2 P( @4 c  |1 a
  蒙古兵退,襄阳城转危为安。安抚使吕文德兴高采烈,又在元帅府大张筵席庆功,这一次杨过也被请为席中上宾。众人对他飞身相救郭靖时出手迅捷、奋不顾身,无不交口大赞。武氏兄弟坐在另席旁座,见杨过一到立时建功,不免心生妒意,又怕经此一役,郭靖感他相救之德,更要将女儿许配于他。两兄弟一言不发,只喝闷酒。
; k" }6 e$ l, W  筵席过后,一行人回到郭靖府中。黄蓉请杨过到内堂相见,温言嘉赞。
$ p, m. O9 V' W" J6 c& ^  杨过逊谢。郭靖道:“过儿,适才你使力强猛,胸口可有隐隐作痛么?”他担心杨过昨晚走火之余,今日城头使力狠了,只恐伤了内脏。
! o$ U' a5 l8 n) O2 E" c  杨过怕黄蓉追问情由,瞧出破绽,忙道:“没事,没事。”随即岔开话题,道:“郭伯伯,你这飞跃上城的功夫,那真是独步武林了。”郭靖微笑道:“这功夫我搁下已久,数年没练了,不免生疏,这才出了乱子。”其实昨晚他若非运用真力助杨过意守丹田,以致大耗元气,那么使“上天梯”功夫之际,即使有法王射箭阻挠,也难为不了他。但他于此节自然不提,只道:“当年丹阳子马道长在蒙古传我这功夫,想不到竟用于今日。你若喜欢,这功夫过几天我便传你。”+ {* ]& F! X* M  X$ V: K) s" m
  黄蓉见杨过神情恍惚,说话之际每每若有所思,他今日奋力相救郭靖乃万目共睹,自是更无可疑,但终究放心不下,说道:“靖哥哥,今晚我不大舒服,你在这儿照看一下。”郭靖点头答应,向杨过说道:“过儿,今日累了,你早些回去休息罢。”) j+ C* z5 W9 H" ^0 S# |5 n7 [! O6 V
  杨过辞别两人,独自回房,耳听得更楼上鼓交二更,坐在桌前,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心中杂念丛生,忽听得门上剥啄一声,一个女子声音在门外说道:“没睡么?”正是小龙女的声音。杨过大喜,一跃而起,打开了房门,只见小龙女穿着淡绿色衫子,俏生生的站在门外。杨过道:“姑姑,有什么事?”小龙女笑说道:“我想来瞧瞧你。”杨过握住了她手,柔声道:“我也正想着你呢。”7 @; y9 v4 H3 m. [, [# o; B; `" l+ M
  两人并肩慢慢走向花园。园中花木扶疏,幽香扑鼻。小龙女望了望天上半边月亮,道:“你非亲手杀他不可么?时日无多了呢。”杨过忙在她耳边低声道:“此间耳目众多,别提此事。”小龙女痴痴的望着他,说道:“等到月亮圆了,那便是十八日之期的尽头。”: y, d. e' \* w+ |
  杨过矍然而惊,屈指一算,与裘千尺别来已有九日,若不在一二日内杀了郭靖夫妇,毒发之前便不能赶回绝情谷了。他幽幽叹了口气,与小龙女并坐在一块太湖石上。两人相对无语,柔情渐浓,灵犀互通,浑忘了仇杀战阵之事。8 a: f  y  l4 V7 E9 B
  过了良久,忽听假山外传来脚步之声,有两个人隔着花丛走近。! Z) G1 B* `3 k+ H0 Q
  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你再逼我,干脆拿剑在我脖子上一抹,也就是了,免得我零碎受苦。”一个男人声音气愤愤的道:“哼,你三心两意,我就不知道么?这姓杨的小子一到襄阳,便在人前大大露脸。你从前说过的话。哪里还再放在心上?”听声音正是郭芙和武修文。小龙女向杨过装个鬼脸,意谓你到处惹下情丝,害得不少姑娘为你烦恼。
, ^5 K! t3 v4 v  杨过一笑,拉她靠近自己,微微摇手,叫她不可作声,且听他二人说些什么。3 }- X- Y+ {( X/ \
  郭芙一听武修文这几句话,登时大为恼怒,提高了声音道:“既是如此,咱们从前的话就算白说。我一个人走得远远地,永远不见杨过,咱们也永远别见面了。”只听衣衫噗的一响,想是武修文拉住了郭芙的衣袖,而她用力一摔。她话中怒意更增,说道:“你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_6 w$ z3 j# d! u3 {6 _
  人家露脸不露脸,干我什么事?我爹娘便将我终身许配于他,我宁可死了,也决不从。爹爹若是迫得我紧,我会逃得远远的。杨过这小子自小就飞扬跋扈,自以为了不起,我偏就没瞧在眼里。爹爹当他是宝贝,哼,我看他就不是好人。”武修文忙道:“是啊,是啊。先前算我瞎疑心,芙妹你千万别生气。以后我再这样,教我不得好死,来生变个乌龟大王八。”语音中喜气洋溢。郭芙噗哧一笑。$ w" b1 h9 p" ^. ], s
  杨过与小龙女相视一笑,一个意思说:“你瞧,人家将我损得这样。”6 M" d! u. \/ A, l
  另一个意思说:“原来我先前想错了,我心中欢喜你,旁人却是情有别钟。”) U8 y6 Q( z1 `, a  Y+ ^0 r
  听郭芙语意,对武修文虽是一时呵责,一时使小性儿,将他播弄得俯头帖耳、颠三倒四,但心中对他实是大有柔情。/ B; @9 p. L$ m5 {5 n% a
  只听武修文道:“师母是最疼你的,你日也求,夜也求,缠着她不放。2 ]) R& e% t5 s7 R0 R" y$ ~
  只要师母答应你不嫁那姓杨的,师父决没话说。”郭芙道:“哼,你知道什么?爹虽肯听妈的话,但遇上大事,妈是从不违拗爹爹的。”武修文叹道:“你对我也是这般,那就好了。”
  u* c/ o+ W7 u7 k/ O( Y' @1 [! s  但听得啪的一响,武修文“啊”的一声叫痛,急道:“怎么又动手打人?”1 b* h3 M+ ?7 }$ X2 Q* P$ V
  郭芙道:“谁叫你说便宜话儿?我不嫁杨过,可也不能嫁你这小猴儿。”武修文道:“好啊,你今晚终于吐露了心事,你不肯做我媳妇,却肯做我嫂子。我跟你说,我跟你说……”气急败坏,下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K% a& e- m9 i3 ^) w1 a+ B  郭芙语声忽转温柔,说道:“小武哥哥,你对我好,已说了一千遍一万遍,我自早知道你是真心。你哥哥虽然一遍也没说过,可我也知他对我是一片痴情。不管我许了谁,你哥儿俩总有一个要伤心的。你体贴我,爱惜我,你便不知我心中可有多为难么?”
5 A0 m) U% X! P% V8 g" W2 h  l  武敦儒、武修文自小没爹娘照顾,兄弟俩向来友爱甚笃,但近年来两人都痴恋郭芙,不由得互相有了心病。武修文心中一急,竟自掉下泪来。郭芙取出手帕,掷了给他,叹道:“小武哥哥,咱们自小一块儿长大,我敬重你哥哥,可是跟你说话却更加投缘些。对你哥儿俩,我实在没半点偏心。你今日定要逼我清清楚楚说一句,倘若你做了我,该怎么说呢?”武修文道:“我不知道。我只跟你说,若是你嫁了旁人,我便不能活了。”
, l7 o) F5 |8 e9 G8 `1 l& W, w  郭芙道:“好啦,今晚别再说了。爹爹今日跟敌人性命相搏,咱们却在园子中说这些没要紧的话,若是给爹爹听到了,大家都讨个没趣。小武哥哥,我跟你说,你想要讨我爹娘欢心,于么不多立战功?整日价缠在我身旁,岂不让我爹娘看轻了?”武修文跳了起来,大声道:“对,我去刺杀忽必烈,解了襄阳之围,那时你许不许我?”郭芙嫣然一笑,道:“你立了这等大功,我便想不许你,只怕也不能呢。但那忽必烈身旁有多少护卫之士?单是一个金轮法王,就连爹爹也未必胜得了。快别胡恩乱想了,乖乖的去睡罢。”5 L' Y, d  h& _( {4 b- n2 R
  武修文向着郭芙俊俏的脸孔恋恋不舍的望了几眼,说道:“好,那你也早些睡罢。”他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停步回头,问道:“芙妹,你今晚做梦不做?”郭芙笑道:“我怎知道?”武修文道:“若是做梦,你猜会梦到什么?”郭芙微笑道:“我多半会梦见一只小猴儿。”武修文大喜,跳跳跃跃的去了。
& J5 o& e9 @3 O. l) S$ N  小龙女与杨过在花丛后听他二人情话绵绵,不禁相对微笑,均想他二人一个痴恋苦缠,一个心意不定,比起自己两人的一往情深、死而无悔,心中的满足喜乐实是远远不及。
; b$ D0 s" o2 m, Y  武修文去后,郭芙独自坐在石凳上,望着月亮呆呆出神,隔了良久,长叹了一声。忽然对面假山后转出一人,说道:“芙妹,你叹什么气?”正是武敦儒。杨过与小龙女都微微一惊,想是他早已在彼,尚比自己二人先到,否则他过来时不能不知。. S1 f2 O4 M, n7 f+ J! G
  郭芙微嗔道:“你就总是这么阴阳怪气的。我跟你弟弟说的话,你全部听见了,是不是?”武敦儒点点头,站在郭芙对面,和她离得远远的,但眼光中却充满了眷恋之情。两人相对不语,过了好一阵,郭芙道:“你要跟我说什么?”武敦儒道:“没什么。我不说你也知道。”说着慢慢转身,缓缓走开。, @5 J! d. ]' p5 w" x; k7 q: c# ^" h
  郭芙望着武敦儒的背影,见他在假山之后走远,竟是一次也没回头,心想:“不论是大武还是小武,世间倘若只有一人,岂不是好?”深深叹了口气,独自回房。
3 z, c: K. \9 W- ~& O) h) c  杨过待她走远,笑问:“倘若你是她,便嫁哪一个?”小龙女侧头想了一阵,道:“嫁你。”杨过笑道:“我不算。郭姑娘半点也不欢喜我。我说倘若你是她,二武兄弟之中你嫁哪一个?”小龙女“嗯”了一声,心中拿二武来相互比较,终于又道:“我还是嫁你。”杨过又是好笑,又是感激,伸臂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旁人那么三心二意,我的姑姑却只爱我一人。”" q. V# s$ M- t' e0 W. Q5 \$ d
  二人相倚相偎,满心愉乐的直坐到天明。) n' @1 ?1 q" P0 R4 w4 Y4 Y. [
  眼见朝墩东升,二人仍是不愿分开。忽见一名家丁匆匆走来,向二人请了个安,说道:“郭爷请杨大爷快去,有要事相商。”
" T6 n5 V6 E% _: j% Q$ |& C  杨过见他神情紧急,心知必有要事,当即与小龙女别过,随那仆人走向内堂。那仆人道:“我到处都找过了,原来杨爷在园子里赏花。”杨过道:“郭大爷等了我很久么?”那仆人低声道:“两位武少爷忽然不知去了哪里,郭大爷和郭夫人都着急得很,郭姑娘已哭了几次啦!”杨过一怔,已知其理:“武家哥儿俩为了争娶师妹,均想建立奇功,定是出城行刺忽必烈去了。”
9 Z0 g/ A% O3 E3 r5 ]  匆匆来到内堂,只见黄蓉穿着宽衫,坐在一旁,容色憔悴,郭靖不停的来回走动,郭芙红着双目,泫然欲位。桌上放着两柄长剑。( c2 h9 C- I" F- S  N+ Z. h
  郭靖一见杨过,忙道:“过儿,你可知武家兄弟俩到敌营去干什么?”1 L" _/ y* x2 B
  杨过向郭芙望了一眼道:“两位武兄到敌营去了么?”郭靖道:“不错,你们小兄弟之间无话不说,你事先可曾瞧出一些端倪?”杨过道:“小侄没曾留心。两位武兄也没跟我说过什么。料来两位武兄定是见城困难解,心中忧急,想到敌营去刺杀蒙古大将,若是得手,倒是奇功一件。”
5 a4 k# b% I0 p- @8 q8 l- f/ R  郭靖叹了口气,指着桌上的两把剑,道:“便算存心不错,可是太过不自量力,兵刃部给人家缴下,送了回来啦。”" J+ A0 k9 N9 r/ t5 _
  这一着颇出杨过意料之外,他早猜到武氏兄弟此去必难得逞,以他二人的武功智慧,焉能在法王、尹克西、潇湘子等人手下讨得了好去?却想不到只几个时辰之间,二人的兵器也给送了回来。郭靖拿起压在双剑之下的,一封书信,交给杨过,与黄蓉对望一眼,两人部摇了摇头。杨过打开书信,见信上写道:“大蒙古国第一护国法师金轮法王书奉襄阳城郭大侠尊前:昨宵夜猎,邂逅贤徒武氏昆仲,常言名门必出高弟,诚不我欺。老衲久慕大侠风采,神驰想像,盖有年矣。日前大胜关英雄宴上一会,匆匆未及深谈,兹特移书,谨邀大驾。军营促膝,杯酒共欢,得聆教益,洵足乐也。尊驾一至,即令贤徒归报平安如何?”
# S5 Z1 l" M/ }) K5 M  信中语气谦谨,似乎只是请郭靖过去谈谈,但其意显是以武氏兄弟为质,要等郭靖到来方能放人。郭靖等他看完了信,道:“如何?”& A6 x; k1 X, W4 i! y3 w
  杨过早已算到:“郭伯母智谋胜我十倍,我若有妙策,她岂能不知?她邀我来此相商,唯一用意,便是要我和姑姑伴同郭伯伯前去敌营。郭伯伯到得蒙古军营,法王、潇湘子等合力纵能败他,但要杀他擒他,却也未必能够。
" l: `& O6 V) k8 i% D) T  有我和姑姑二人相助,他自能设法脱身。”随即想到:“但若我和姑姑突然倒戈,一来出其不意,二来强弱之势更是悬殊,那时伤他可算得易如反掌。  p3 p6 U( ]1 Y) S8 o
  我即令不忍亲手加害,假手于法王诸人取他性命,岂不大妙?”于是微微一笑,说道:“郭伯伯,我和师父陪你问去便是。郭伯母见过我和师父联剑打败金轮法王,三人同去,敌人未必留得下咱们。”1 W$ i* J* @5 Q8 _8 M5 y
  郭靖大喜,笑道:“你的聪明伶俐,除了你郭伯母之外,旁人再也难及。你郭伯母之意也正如此。”
6 b5 F; d# |2 W. H' B  杨过心道:“黄蓉啊黄蓉,你聪明一世,今日也要在我手下裁个筋斗。”
  S- j0 l- R9 @! z6 A/ w% r  说道:“事不宜迟,咱们便去。我和师父扮作你的随身僮儿,更显得你单刀赴会的英雄气概。”
% L; o8 f: r4 H2 h- b, D  郭靖道,“好!”转头向黄蓉道:“蓉儿,你不用担心,有过儿和龙姑娘相伴,便是龙潭虎穴,我们三人也能平安归来。”他一整衣衫,说道:“相请龙姑娘。”1 u4 e) T. }3 G* ~( _1 F. t1 ?% W
  黄蓉摇头道:“不,我意思只要过儿一人和你同去。龙姑娘是个花朵般的闺女,咱们不能让她涉险,我要留她在这儿相陪。”7 [7 i' @( G" W( ]
  杨过一怔,立即会意:“郭伯母果有防我之心,她是要留姑姑在此为质,好教我不敢有甚异动。我如定要姑姑同往,只有更增其疑。”当下并不言语。3 {# G0 a0 x* j8 ]; {
  郭靖却道:“龙姑娘剑术精妙,倘能同行,大得臂助。”黄蓉懒懒的道:“你的破虏、襄儿,就快出世啦,有龙姑娘守着。我好放心些。”郭靖忙道:“是,是,我真胡涂了。过儿,咱们走罢。”杨过道:“让我跟姑姑说一声。”  {  T; t# }( h- p
  黄蓉道:“回头我告知她便是,你爷儿俩去敌营走一趟,半天即回,又不是什么大事。”
; u' z- W& O3 B* G( O3 z, h# W! W  杨过心想与黄蓉斗智,处处落于下风,但郭靖诚朴老实,决不是自己对手,同去蒙古军中后对付了他,再回来相救小龙女不迟,于是略一结束,随同郭靖出城。5 p* v' E1 {  d/ j% Z9 I! u& |$ c
  郭靖骑的是汗血宝马,杨过乘了黄毛瘦马,两匹马脚力均快,不到半个时辰,已抵达蒙古大营。
9 O/ z* s% P- O" H  忽必烈听报郭靖竟然来到,又惊又喜,忙叫请进帐来。) v+ @3 K7 Z& L% [* i  i
  郭靖走进大帐,只见一位少年王爷居中而坐,方面大耳,两目深陷,不由得一怔:“此人竞与他父亲拖雷一模一样。”想起少年时与拖雷情深义重,此时却已阴阳相隔,不禁眼眶一红,险些儿掉下泪来。
; N: S  W4 w) m; v( E8 X& ]  忽必烈下座相迎,一揖到地,说道:“先王在日,时常言及郭靖叔叔英雄大义,小侄仰慕无已,日来得睹尊颜,实慰生平之愿。”郭靖还了一揖,说道:“拖雷安答和我情逾骨肉,我幼时母子俩托庇成吉思汗麾下,极仗令尊照拂。令尊英年,如日方中,不意忽尔谢世,令人恩之神伤。”忽必烈见他言辞恳挚,动了真情,心中也自伤感,当即与潇湘子、尹克西等一一引见,请郭靖上座。
$ R4 {! M- q* w* d' \  杨过侍立在郭靖身后,假装与诸人不识。法王等不知他此番随来是何用意,见他不理睬各人,也均不与他说话。马光佐却大声道:“杨兄……”下面一个“弟”字还未出口,尹克西在他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马光佐“啊哟”一声,叫道:“干什么?”尹克西转过了头不理。马光佐不知是谁捏他,口中唠唠叨叨骂人,便忘了与杨过招呼。+ L7 ]2 l5 }8 ^. g5 I
  郭靖坐下后饮了一杯马乳酒,不见武氏兄弟,正要动问,忽必烈已向左右吩咐:“快请两位武爷。”左右卫士应命而出。推了武敦儒、武修文进帐。
- @# o8 @. ~" m. `, P, e  两人手足都被用牛筋绑得结结实实,双足之间的牛筋长不逾尺,迈不开步子,只能慢慢的挨着过来。二武见到师父,满脸羞惭,叫了一声:“师父!”都低下了头再也不敢抬起。
( k' l" {' y% Y# s5 R  他兄弟俩贪功冒进,不告而行,闯出这样一个大乱子,郭靖本来十分恼怒,但见他二人衣衫凌乱,身有血污,显是经过一番剧斗才失手被擒,又见二人给绑得如此狼狈,不禁由怒转怜,心想他二人虽然冒失,却也是一片为国为民之心,于是温言说道,“武学之士,一生之中必受无数折磨、无数挫败,那也算不了什么。”! y# q2 T. m- x+ p
  忽必烈假意怪责左右,斥道:“我命你们好好款待两位武爷,怎地竟如此无礼?快快松绑。”左右连声称是,伸手去解二人绑缚。但那牛筋绑缚之后,再浇水淋湿,深陷肌肤,一时解不下来。郭靖走下座去,拉住武敦儒胸前的牛筋两端,轻轻往外一分,波的一响,牛筋登时崩断,跟着又扯断了武修文身上的绑缚。这一手功夫瞧来轻描淡写,殊不足道,其实却非极深厚的内功莫办。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等相互望了一眼,均暗赞他武功了得。
1 ?4 B6 d5 ]% N' O: Q9 @  忽必烈道:“快取酒来,给两位武爷赔罪。”
- r7 t& v# y* F. I  郭靖心下盘算,今日此行,决不能善罢,少时定有一番恶战,二武若不早走,不免要分心照顾,当下向众人作了个四方揖,朗声道:“小徒冒昧无状,承王爷及各位教诲,兄弟这里谢过了。”转头向武氏兄弟道:“你们先回去告知师母,说我会见故人之子,略叙契阔,稍待即归。”武修文道:“师父,你……”他昨晚行刺不成,为潇湘子所擒,知道敌营中果然高手如云,不由得担心郭靖的安危。郭靖将手一挥,道:“快些走罢!你们禀报吕安抚,请他严守城关,不论有何变故,总之不可开城,以防敌军偷袭。”这几句话说得神威凛然,要叫忽必烈等人知道,即令自己有何不测,襄阳城决不降敌。' }8 B; P$ K, Y! S4 H% N
  武氏兄弟见师父亲自涉险相救,又是感激,又是自悔,当下不敢多言,拜别师父,自行回城。" J1 _% U  i+ |# {* x
  忽必烈笑道:“两位贤徒前来行刺小侄,郭叔父谅必不知。”郭靖点头道:“我事先未及知悉,小儿辈不知天高地厚,胡闹得紧。”忽必烈道:“是啊,想我与郭叔父相交三世,郭叔父念及故人之情,必不出此。”郭靖正色道:“那却不然,公义当前,私交为轻。昔日拖雷安答领军来攻襄阳,我曾起意行刺义兄,以退敌军,适逢成吉思汗病重,蒙古军退,这才全了我金兰之义。古人大义灭亲,亲尚可灭,何况友朋?”) {2 Q1 r" Q9 A
  这几句话侃侃而谈,法王、尹克西等均是相顾变色。杨过胸口一震,心道:“是了,刺杀义兄义弟,原是他的拿手好戏,不知我父当年有何失误,致遭他毒手。郭靖啊郭靖,岂难道你一生之中,从未做过任何错事么?”想到此处,一股怨毒又在胸中渐渐升起。
2 a) m: ]) W7 A+ S! ?3 D3 |  忽必烈却全无温色,含笑道:“既然如此,郭叔父何以又说两位贤徒胡闹?”郭靖道:“想他二人学艺未成,不自量力,贸然行刺,岂能成功?他二人失陷不打紧,却教你多了一层防备之心,后人再来行刺,那便大大不易了。”忽必烈哈哈大笑,心想:“久闻郭靖忠厚质朴,口齿迟钝,哪知他辞锋竟是极为锐利。”其实郭靖只是心中想到什么,口中便说什么,只因心中想得通达,言辞便显凌厉。法王等见他孤身一人,赤手空拳而在蒙古千军万马之中,居然毫无惧色,这股气概便非己所能及,无不钦服。
7 I( r8 X4 d/ |- u% Z  _, [1 s- h  忽必烈见郭靖气宇轩昂,不自禁的喜爱,心想若能将此人罗致麾下,胜于得了十座襄阳城,说道:“郭叔父,赵宋无道,君昏民困,好佞当朝,忠良含冤,我这话可不错罢!”郭靖道:“不错,理宗皇帝乃无道昏君,宰相贾似道是个大大的奸臣。”众人又都一怔,万料不到他竟会直言指斥宋朝君臣。忽必烈道:“是啊,郭叔父是当世大大的英雄好汉,却又何苦为昏君奸臣卖命?”* |: ^) g/ K( I! v
  郭靖站起身来,朗声道:“郭某纵然不肖,岂能为昏君奸臣所用?只是心愤蒙古残暴,侵我疆土,杀我同胞,郭某满腔热血,是为我神州千万老百姓而洒。”8 Y2 @5 |1 E1 |- r, {% W
  忽必烈伸手在案上一拍,道:“这话说得好,大家敬郭叔父一碗。”说着举起碗来,将马酒乳一饮而尽。随侍众人暗暗焦急,均怕忽必烈顾念先世交情,又被郭靖言辞打动,竟将他放归,再要擒他可就难了,但见忽必烈举碗,也只得各自陪饮了一碗。左右卫士在各人碗中又斟满了酒。
& C: R( \3 s4 N3 l2 h* K& }0 B+ A  忽必烈道:“贵邦有一位老夫子曾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话当真有理。想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唯有德者居之。我大蒙古朝政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所。我大汗不忍见南朝子民陷于疾苦之中,无人能解其倒悬,这才吊民伐罪,挥军南征,不惮烦劳。这番心意与郭叔父全无二致,可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来,咱们再来干一碗。”说着又举碗饮干。. e; T- @0 s# [* M' G  Z
  法王等举碗放到口边。郭靖大袖一挥,劲风过去,呛嘟嘟一阵响处,众人的酒碗尽数摔在地下,跌得粉碎。郭靖大声怒道:“住了!你蒙古兵侵宋以来,残民以逞,白骨为墟,血流成河。我大宋百姓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性命送在你蒙古兵刀箭之下,说什么吊民伐罪,解民倒悬?”+ h: I1 Q6 k% n5 z3 v2 f
  这一下拂袖虽然来得极是突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但法王等人人身负绝艺,竟然被他打落酒碗,均觉脸上无光,一齐站起身来,只待忽必烈发作,立时上前动手。  j: w+ ]" u* R7 r8 ], C; J% p0 s
  哪知忽必烈仰天长笑,说道:“郭叔父英雄无敌,我蒙古兵将提及,无不钦仰,今日亲眼得见,果真名下无虚。小王不才,不敢伤了先父之义,今日只叙旧情,不谈国事如何?”郭靖拱手道:“拖雷有子,气度宽宏,蒙古诸王无一能及,他日必膺国家重任。我有良言奉告,不知能蒙垂听否?”忽必烈道:“愿听叔父教诲。”
9 H0 k0 Q; h% c8 S" b# A8 M* I  郭靖叉手说道:“我南朝地广人多,崇尚气节。俊彦之士,所在多有,自古以来,从不屈膝异族。蒙古纵然一时疆界逞快,日后定被逐回漠北,那时元气大伤,悔之无及,愿王爷三思。”忽必烈笑道:“多谢明教。”郭靖听他这四字说得言不由衷,说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忽必烈将手一拱,说道:“送客。”  t6 o' B" U. K! G3 [
  法王等相顾愕然,一齐望着忽必烈,均想:“好容易鱼儿入网,岂能纵虎归山?”但忽必烈客客气气的送郭靖出帐,众人也不便动手。5 V6 L: \8 _* x+ @, @
  郭靖大踏步出帐,心中暗想:“这忽必烈举措不凡,果是劲敌。”向杨过使个眼色,加快脚步,走向坐骑之旁。
' L4 `; K" S; S$ a3 j  突然旁边抢出八名蒙古大汉,当先一人说道:“你是郭靖么?你在襄阳城头伤了我不少兄弟,今日竟到我蒙古军营来耀武扬威。王爷放你走,我们却容你不得。”一声吆喝,八名大汉同时拥上,各使蒙古摔交手法,十六只手抓向郭靖。4 u  {6 J- s8 n/ Z. B% J+ S6 {
  摔交勾打之术,蒙古人原是天下无双,这八名大汉更是蒙古军中一等一的好手,忽必烈特地埋伏在帐外擒拿郭靖。但郭靖幼时在蒙古长大,骑射摔交自小精熟,眼见八人抓到,双手连伸,右腿勾扫,霎时之间,四人被他抓住摔出丈余,另四人被他勾扫倒地。他使的正是蒙古人正宗摔交之术,只是有了上乘武功为底,手脚上劲力大得异乎寻常,那八名大汉如何能敌?忽必烈王帐外驻着一个亲兵千人队,一千名官兵个个精擅摔交,见郭靖手法利落,一举将八名军中好手同时摔倒,神技从所未见,不约而同的齐声喝彩。
$ v. t* o# |! D$ c! Q5 [  郭靖向众军一抱拳,除下帽子转了个圈子。这是蒙古人摔交获胜后向观众答谢的礼节,众官兵更是欢声雷动。那八名大汉爬起身来,望着郭靖呆呆发怔,不知该纵身又上呢,还是就此罢手?9 w! D/ n+ F  L+ M9 ^
  郭靖向杨过道:“走罢!”只听得号角声此起彼伏,四下里千人队来往奔驰,原来忽必烈调动军马,已将郭杨二人团团围困。郭靖暗暗吃惊,心想:“我二人纵有通天本领,怎能逃出这军马重围?想不到忽必烈对付我一人,竟如此兴师动众。”他怕杨过胆怯,脸上神色自如,说道:“我二人马快,只管疾冲,先过去夺两面盾牌来,以防敌军乱箭射马。”又在他耳边低声道:“先向南冲,随即回马向北。”
" \+ r' A0 s% L) O  杨过一怔:“襄阳在南,何以向北?”随即会意:“啊,是了,忽必烈军马必集于南,防他逃归襄阳,北边定然空虚。先南后北,冲他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便可乘机突围。我当如何阻住他才好?”
# d1 G" u" j" Y5 g; @  杨过心念甫动,只见忽必烈王帐中窜出几条人影,几个起落,已拦住去路,跟着呜呜之声大作,一个铜轮一个铁轮往两匹坐骑飞到,正是法王出手阻挡二人脱身。郭靖见双轮飞来之势极为刚猛,不敢伸手去接,头一低,双手在两匹坐骑的颈中一按,两匹马前足跪下,铜铁双轮刚好在马头上掠过,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回到了法王手中。就这样微一耽搁,尼摩星与尹克西已奔到二人身前,法王与潇湘子跟着赶到,四人团团围住。
* e0 L6 f- J" M! C, g$ Q# w9 d- m2 w  金轮法王、潇湘子等均是一流高手,与人动手,决不肯自堕身份,倚多为胜,但郭靖武功实在太强,每人又均想得那“蒙古第二勇士”的封号,只怕给旁人抢了头筹,但见白刃闪动,黄光耀眼,四人手中均已执了兵刃。法王所持是个金轮,尹克西手执一条镶珠嵌玉的黄金软鞭,潇湘子拿着一条哭丧棒模样的杆棒,尼摩星的兵刃最怪,是一条铁铸的灵蛇短鞭,在他手臂上盘旋吞吐,宛似一条活蛇。; E. d5 C' b# a$ [8 O
  郭靖眼看四人奔跑身形和取兵刃的手法,四人中似以尹克西较弱,当即双掌拍出,击向潇湘子面门。潇湘子杆棒一立,棒端向他掌心点来。郭靖见杆棒上白索缠绕,棒头拖着一条麻绳,便如是孝子手中所执的哭丧棒,心想此人武功深湛,所用兵刃怪模怪样,必有特异之处,当下右手回转,一招“神龙摆尾”,已抓住了尹克西的金鞭。尹克西待要抖鞭回击,鞭梢已入敌手,当即顺着对方一扯之势,和身向郭靖扑去,左手中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 C2 z, \7 c8 R9 O$ }- K  这一招以攻为守,乃是十八小擒拿手的绝招。7 V( U% N# _# S- V  Y3 x7 x1 [9 c
  郭靖叫道:“好!”双手同施擒拿,右手仍是抓住金鞭不放,左手径来夺他匕首。这时右手夺他右手兵刃,左手夺他左手兵刃,双手已成交叉之势尹克西满拟这一匕首刺出,敌人非成脱金鞭而闪避匕首不可,岂知他连匕首也要一并夺去。
- V; c) x! B. m3 d2 |. u! F  就在这时,法王的金轮和潇湘子的杆棒已同时攻到。郭靖一扯金龙鞭不下,大喝一声,一股罡气自金鞭上传了过去。尹克西胸口犹如被大铁锤重重一击,眼前金星乱舞,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郭靖已放脱金鞭,回手招架。尹克西自知受伤不轻,慢慢退开,在地下盘膝而坐,气运丹田,忍住鲜血不再喷出。
1 U! ?0 Q7 ~" R  法下与潇湘子、尼摩星见郭靖一上手就将尹克西打伤,都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少了一人抢那“蒙古第一勇士”的头衔,惧的是郭靖如此厉害,只怕自己也折在他手里。当下三人不敢冒进,严密守注门户。. u- [1 g7 {& Q7 u
  郭靖见招拆招,细察潇湘子和尼摩星的两件奇特兵刃。那哭丧棒显是精钢打就,但除了沉重坚实之外,一时之间也瞧不出异处。尼摩星的蛇形兵器却甚是古怪,活脱是条头呈三角的毒蛇,蛇身柔软屈折,当是无数细小铁球镶成,蛇头蛇尾均具锋锐尖刺,最厉害的是捉摸不定蛇身何时弯曲,蛇头蛇尾指向何方,但见那铁蛇短鞭在尼摩星手中忽而上跃飞舞,忽而盘旋打滚,变幻百端,灵动万状。郭靖当年见过欧阳锋蛇杖的招数,杖上怪蛇乃是真蛇,兼之剧毒无比,尼摩星的蛇形兵刃纵然厉害,究是死物,出招收招之际定有规矩可寻,因此心中最忌惮的仍是金轮法王。6 P4 ^" F, @; s" Q, y/ d' p
  四人拆得数招,突听一人虎吼连连,大踏步而至,魁梧奇伟,宛似一座肉山,正是马光佐到了。他手挺一根又粗又长的熟铜棍,在尼摩星身后往郭靖头顶砸了下去。四位高手激斗正酣,各人严守门户,绝无半点空隙,郭靖的掌风、法王的金轮、潇湘子的杆棒、尼摩星的铁蛇来往交错,织成了一道力网,马光佐这一棍砸将下去,给四人合组的力网一撞,虽然无声无息,熟铜棍猛地反弹上来。他一觉不对,大喝一声,劲贯双臂,硬生生将铜棍在半空止住,饶是如此,双手虎口已震得鲜血长流。他高声大叫:“邪门,邪门!”
1 q2 m8 O" g% U/ {$ L- u1 @  手上加力,更进刚劲,猛击而下。
7 \8 w( B4 p$ }1 H  法王与他正面相对,料得他这一棍击下,吃到的苦头更大,只是微微冷笑。杨过在侧瞧得明白,知他膂力虽强,武功却连郭靖的一成也及不上,出手一味刚猛,若是与郭靖天下阳刚之至的“降龙十八掌”正面相撞,哪里还有生路?便算郭靖不下毒手,给法王、尼摩星等的兵刃扫上了一些,也非受伤不可,他爱这浑人心地质朴,又曾数次回护自己,眼见他这一棍击下,定然遭殃,大叫:“马光佐,看剑!”君子剑出手,往他后心刺去。
; ?$ ?; }) V8 q$ F8 F3 V  c: j  马光佐一呆,铜棍停在半空,愕然道:“杨兄弟,你干么跟我动手?”
$ D" h+ j( r) `! O+ F- x5 w. o; `. c  杨过骂道:“你这浑人,在这儿瞎搅甚么?快给我回去!”长剑颤动,连刺数剑,只刺得马光佐手忙脚乱,不住倒退。杨过长剑急刺,迫得他一步步退后。马光佐腿长脚大,一步足足抵得常人二步,退得十余步,已离郭靖等甚远。他见眼前剑光闪烁,全力抵御都是有所不及,更无余暇去想杨过何以忽然对己施展辣手。
1 ?9 G; p7 l* i, y6 Y4 S  杨过等他又退数步,收剑指地,低声道:“马大哥,我救了你一命,你知不知道?”马光佐大声道:“什么?”杨过低声道:“你说话小声些,别让他们听见了。”马光佐瞪眼道:“为什么?我不怕这个郭靖。”这两句话仍是声音响亮,于他不过是平常语气,在常人却已似叫喊一般。杨过道:“好,那你别说话,只听我说。”马光佐倒真听话,点了点头。杨过道:“那郭靖会使妖法,口中一念咒语,便能取人首级,你还是走得远远的好。”马光佐睁大了铜铃般的眼睛,将信将疑。$ v2 ~+ x$ S9 Q  f( T7 O8 n7 C* Y
  杨过有心要救他性命,心知若说郭靖武功了得,他必不肯服输,但说他会使妖法,这浑人多半会信,又道:“你一棍打他的头,棍子没撞上什么,却反弹上来,这岂不古怪?那卖珠宝的胡人武功很厉害,怎么一上手便给他伤了?”马光佐信了七八成,又点了点头,却向法王、潇湘子等望了一眼。
( T, o) [# `" S/ p  Y6 Y$ T  杨过猜到他心中想些什么,说道:“那大和尚会画符,他送了给僵尸鬼和黑矮子,身上佩了这符,便不怕妖法。大和尚有没给你?”马光佐愤愤的道:“没有啊。”杨过道:“是啊,这贼秃不够朋友,也没给我,回头咱们跟他算帐。”马光佐大声道:“不错,那咱们怎么办?”杨过道:“咱们袖手旁观,离开得越远越好。”
- N! p) O6 a0 r. f  马光佐道:“杨兄弟你是好人,多亏你跟我说。”收起熟铜棍,遥望郭靖等四人相斗。2 o2 D7 h) f" d& U2 Y
  郭靖此时所施展的正是武林绝学“降龙十八掌”。法王等三人紧紧围住,心想他内力便再深厚,掌力如此凌厉,必难持久。岂知郭靖近二十年来勤练“九阴真经”,初时真力还不显露,数十招后,降龙十八掌的劲力忽强忽弱,忽吞忽吐,从至刚之中竟生出至柔的妙用,那已是洪七公当年所领悟不到的神功,以此抵挡三大高手的兵刃,非但丝毫不落下风,而且乘隙反扑,越斗越是挥洒自如。) I7 w) ?' ~  C7 K; G: G9 ^
  杨过在旁观斗,惊佩无已,他也曾在古墓中练过“九阴真经”,只是乏人指点,不知真经的神奇竟至于斯。他以真经功诀印证郭靖掌法,登时悟到了不少极深奥的拳理,心中默默记习,一时忘了身上负着血海深仇,立意要将郭靖置于死地。
% v5 s( b8 @/ T# q$ B  金轮法王的武功与郭靖本在伯仲之间,郭靖虽然屡得奇遇,但法王比大了二十岁年纪,也即多了二十年的功力,二人若是单打独斗,非到千招之外,难分胜败,再加上潇湘子和尼摩星两个一流好手相助,法王本来不难取胜,只是郭靖的降龙十八掌实在威力太强,兼之他在掌法之中杂以全真教天罡北斗阵的阵法,斗到分际,身形穿插来去,一个人竟似化身为七人一般;又因他一上来便将尹克西打伤,这一下先声夺人,敌对的三人先求自保,不敢放手攻击,是以虽然以三敌一,也只打了个平手。
) `, b+ A+ r. X; V& o- X. q  又拆数十招,法王的金轮渐渐显出威力,尼摩星的铁蛇也是攻势渐盛。
" t# \# a, u8 B# l  郭靖暗感焦躁:“如此缠斗下去,我终究要抵敌不住。过儿和那大个儿到那边相斗,那大个儿武功平平,这会儿该当已料理了他。须得尽快跟过儿会合,共谋脱身。”四人全力拚搏,目光不敢有瞬息旁顾,杨过与马光佐在十余丈外观斗,郭靖等四人均无暇顾及。4 v. z4 V! ?$ @! C" c
  忽听得怪啸一声,潇湘子双脚僵直,一窜数尺,从半空中将哭丧棒点将下来。郭靖侧身避过,突觉眼前一暗,哭丧棒的棒端喷出一股黑烟,鼻中登时闻到一股腥臭之气,头脑微微一晕。他暗叫不好,知道棒中藏有毒物,忙拔步倒退。潇湘子见他明明已闻到自己棒中的剧毒,竟然并不晕倒,不禁大异,暗想:“便是狮虎猛兽,遇到我棒中的蟾蜍毒砂也得晕倒,他居然若无其事,这可奇了。”当下二次窜起,又挥毒砂棒临空点落。! n6 F' m! n/ L& m* O; z
  当年潇湘子在湖南荒山中练功,曾见一只蟾蜍躲在破棺之后口喷毒砂,将一条大蟒蛇毒倒,心有所悟,于是捕捉蟾蜍,取其毒液,炼制而成毒砂,藏于哭丧棒中。棒尾装有机括。手指一按,毒砂便激喷而出,发射时纵跃窜高,毒砂威力更增。这毒砂棒在遇到巨蟒猛兽时曾经用过,当者立晕,岂知郭靖内力深厚,竟能强抗剧毒。
4 Q% E7 D' Y/ `  法王与尼摩星便在郭靖之侧,虽非首当其冲,但闻到少些,已是胸口烦恶欲呕,忙窜跃远离。潇湘子鼻中早已塞有解药,在黑气中直穿而前,挥棒追击。郭靖一掌“见龙在田”往他僵直的膝盖上击去。潇湘子收棒挡格,未及发毒,身子己被掌力推得飘开五尺。
0 ]2 D+ S0 y! U" y$ t( s# i  郭靖斜过身子,却见尼摩星的铁蛇递近身来,当下一掌“潜龙勿用”击出。尼摩星忙横过铁蛇,右手握蛇尾,左手执蛇头,在胸口一挡,岂知郭靖这一掌之力却是在出掌之处的四周,掌心虽对准他的胸口,他胸口竞是毫不受力,尼摩星一挡挡了个空,情知不妙,面门与小腹上已感到掌力,总算他身子矮小,行动敏捷,急忙往地下一扑,随即几个小筋斗,就似个大皮球般滚了开去。4 x+ u. g6 S/ |# N: o; E# r
  郭靖见有隙可乘,叫道:“过儿,咱们去罢!”向空旷处跃出数步。金轮法王见他脱出包围,飞窜赶来。郭靖身后与蒙古兵将相距已不过数丈,十余枝长矛指向他背心。郭靖双臂一振,架开长矛,反手抓住两名军士向法王投去,叫道:“接住了!”法王如伸手接住,这么一延缓,势必给郭靖走得更远,当即侧过左肩一撞,两名军士飞出丈余,金轮猛往郭靖背上砸去。
8 D( A9 q  ?+ S2 ^2 ^  郭靖情知只要还得一招,立时给他缠住,数招一过,尼摩星与潇湘子又跟着攻上,那时想脱身又得大费周章,当即夺过两枝长矛向后戳出。他脚下竟没片刻停留,背上又如长了眼睛一般,一矛刺向法王右肩,一矛刺向他胸口,准头劲力,绝无分毫减色。法王暗暗喝彩,金轮横砸,喀喀两声,双矛齐断,看郭靖时,却已钻入了蒙古军阵中。
1 k) G+ n: a4 l& F* U( _4 q7 Q3 e  蒙古军奉忽必烈将令,在帐外排得密密层层,务要生擒郭靖,此时给他抢入阵来,众兵将擒他不得,伤他不能,只听得刀枪撞击,叱喝叫嚷,反而阻住了法王等三人的追击。
+ d# f+ a6 P6 }  x5 q: ]  郭靖藏身军马之中,犹如入了密林,反比旷地上更易脱身。他几个起伏,奔到一个百夫长马前,伸手将他拉下马来,随即跃上马背,在众军中东冲西突,斗然间绕出阵后,放马急奔,口中长哨。那汗血宝马站在远处,听得主人招呼,如风驰至。, U. U: v# Y( F5 ]! [) u
  杨过远立观望,突见汗血宝马疾驰而前,奔向郭靖,暗叫:“不妙!”
( \8 r' M& p* {2 A  心想郭靖只要一乘上宝马,忽必烈便是尽集天下精兵也追他不上了。情急之下,猛地大叫:“啊哟,痛死我也!”摇摇晃晃的似欲摔跌,随即低声向马光佐道:“别说话,快走开!越远越好。”他那一声大叫运了丹田之气,虽在众军杂乱之中,郭靖必能听见,料得他听见后定然来救,马光佐倘若在旁,说不定给他一掌送了性命。马光佐很肯听杨过的话,虽不明白他用意,还是撒开长腿,向王帐狂奔。
2 E# t3 [5 M" v# F' w, _* r% \  郭靖听得杨过的叫声,果然大是忧急,不等红马奔到,立刻回过马头,又冲入阵,向杨过站立之处驰来。法王念头一转,已明杨过用意,让郭靖在身边掠过,不加阻拦,却回身挡住了他的退路。
( K5 Z+ S0 l% O6 p0 F1 E3 z3 C0 g, |  郭靖驰到杨过身前,急叫:“过儿,怎么啦!”杨过假意摇晃身子,说道,“那大汉不是我敌手,但不知怎的,我一运真力,一股气走逆了,丹田中痛如刀绞。”这番谎话全无破绽,马光佐武功平常,只出手砸了一棍,郭靖已然看出,杨过如说给马光佐打伤,不免令他生疑,但说运力出了岔子,外表上却决计瞧不出。何况前一晚郭靖误认杨过练功走火,此时激斗之下旧伤复发,事极平常。郭靖眼见他左手按住小腹,额上全是大汗,伤势甚是不轻,忙道:“你伏在我背上,我负你出去。”杨过假意道:“郭伯伯你快走,小侄性命无足重轻,你却是襄阳的干城。合郡军民,尽皆寄望于你。”郭靖道:“你为我而来,岂能撇下你不顾?快快伏上。”
# g1 X# n6 r) N5 Y8 ]1 \  杨过犹自迟疑,郭靖双腿蹲下,将他拉着伏在自己背上。就在此时,抢来的那匹马接连中箭,长声哀鸣,倒毙于地。郭靖一生经历过无数凶险,情势越危急,越是鼓足勇气,沉着应 付,说道:“过儿,别怕,咱们定须冲杀出去。”长身站起,径往北冲。
- q% K- B& p5 P2 E$ Z  此时法王、尼摩星、潇湘子又已攻到身前,郭靖眼瞧四周军马云集,比适才围得更加紧了。王帐前大纛之下,忽必烈手持酒碗,与一个和尚站着指指点点的观战,显见胜算在握,神情极是得意。. B2 E( h) G7 U# |
  郭靖大喝一声,负着杨过向忽必烈扑去,只三四个起伏,已窜到他身前。
- @! n5 J  ~9 w! |  b  左右卫护亲兵大惊,十余人挺着长刀长矛上前阻拦。郭靖掌风虎虎,当者披靡,一名亲兵被他掌力扫得向外跌开,只须再抢前数步,掌力便可及忽必烈之身。众亲兵舍命来挡,又怎敌得住郭靖的神勇?法王眼见危急,金轮飞出,往郭靖头顶撞去。郭靖低头让过,脚下丝毫不停。
' ^6 l+ h/ d6 v% O7 E, l  杨过心想:“倘若他拿住了忽必烈,蒙古人投鼠忌器,势必放他脱身。* C. c5 v3 `7 H3 ]0 i+ w
  我再不下手,更待何时?”稍一迟疑,终于又问一句:“郭伯伯,我爹爹当真罪大恶极,你非杀他不可么?”郭靖一怔,此时哪里还有余暇细想,顺口答道:“他认贼作父,叛国害民,人人得而诛之。”
6 S& \, Y  [2 z  杨过道:“好!”更无半点迟疑,提起君子剑,对准他后颈便插了下去。  y7 k# {* a8 H: c: P4 G
  突然眼前白影闪动,一棒挥来,将他长剑挡开。杨过顺手粘引,御开对方棒力,看清楚这棒是潇湘子所发,心下诧异:“我剑刺郭靖,何以你反而阻挡?”但随即省悟:“啊,是了,郭靖若是死在我剑下,那蒙古第一勇士之号便归于我。嘿嘿,你这僵尸哪知我是为父报仇,这区区世间虚名,岂放在心上?”他疾出数剑,将潇湘子的哭丧棒逼开,回剑又向郭靖背心刺落。潇湘子仍是挥棒挡开。! w) L! x' d, @" r+ E0 ]& u4 v
  此时郭靖正以掌力与法王的金轮、尼摩星的铁蛇周旋,哪知杨过在自己背后捣鬼,只道他正奋力与潇湘子相斗,说道:“小心他棒中放毒。”法王与尼摩星在郭靖对面,却瞧得明白,眼见杨过已可得手,却两次被潇湘子挡开,齐声喝道:“潇湘子,你干什么?”
6 S3 E4 V* l7 j. x6 V  潇湘子阴恻恻的一笑,猛地挥棒击向郭靖,郭靖侧身避过。杨过第三次欲再下毒手,潇湘子又伸棒架开他的长剑。郭靖挂念杨过身上有伤,怕他挡不住哭丧棒,回过左掌往滞湘子胸口疾拍。潇湘子忙退开数步。
+ \" z) t4 i  d: h8 I3 h  此时杨过无人拦阻,挥剑又向郭靖颈中刺落。哪知潇湘子生怕杨过得手,一退即进,哭丧棒疾点杨过后心要穴,要他不得不先救自身。郭靖右掌正与法王各以上乘内力相比拚,却发觉自己与杨过同时遇险,他不救自己,先护杨过,左掌“神龙摆尾”,砰的一声,击中杆棒,只震得潇湘子全身发烧,一张白森森的脸登时通红。. O1 {4 o/ |: w( n- h
  但便在此时,尼摩星着地滚进,铁蛇挺上,蛇头已触到郭靖左胁。郭靖全身内劲有七成正在对付金轮法王,三成震开潇湘子的杆棒,全无余力抵御铁蛇,危急中左胁斗然向后缩了半尺,总算避过了敌招最厉害的锋芒,但铁蛇蛇头还是刺入他胁中数寸。
- D8 C) ^  M; C& F' O4 c  郭靖一运气,肌肉回弹,铁蛇进势受阻,难再深入,跟着飞起左腿,将尼摩星踢了个筋斗。尼摩星眼见铁蛇刺中要害,这一招定然送了郭靖性命,“蒙古第一勇士”的荣号已经稳稳到手,大喜之下,万料不到敌人竟有败中求胜的厉害功夫,这一腿正中胸口,喀喇一响,三根肋骨齐断。5 S7 u, t9 W' ]$ }  m
  这一边潇湘子和尼摩星同时挫败,法王却乘虚而入,掌力疾催。郭靖左胁气门已破,再也抵挡不住,只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压至,再行硬拚,非命丧当场不可,只得卸去掌力,以本身二十余年上乘内功强接了这一招,身子连晃,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他命虽垂危,还是顾念杨过,叫道:“过儿,快去抢马,我给你挡住敌人。”
4 o. O6 k) ]6 V: U8 k, N* w3 h  杨过眼见他拼命救护自己,胸口热血上涌,哪里还念旧恶?心想郭伯伯义薄云天,我若不以一命报他一命,真是枉在人世了。当即从他背上跃下,将君子剑舞成一团剑花,护住了郭靖,势如疯虎,招招都是拚命。法王与潇湘子一呆,叫道:“杨过,你干什么?”杨过不答,刷的一剑向法王刺去,剑尖颤动,又向潇湘子回刺。两人见他双目通红,神情大异,不由得退开两步,都料他要抢那“蒙古第一勇士”的名号,要独占击杀郭靖之功。( s; ^( e, \5 g% k
  郭靖道:“过儿快别理我,自己逃命要紧。”杨过只道:“郭伯伯,是我害了你,今日我和你死在一起。”剑光霍霍,只是护着郭靖,竟不顾及自己安危。6 }% F  W  q! }' J4 k+ P, Z
  法王与潇湘子提起兵刃,一齐攻向郭靖身前。但杨过剑招灵动,竟逼得二人近不了身。蒙古数千军马四下里围住,呼声震动天地,眼望着三人激斗。5 U' y/ y2 V9 B3 q2 ^. x7 f
  郭靖连声催杨过快逃,却见他一味维护自己,又是焦心,又是感激,触动内伤,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坐倒在地。7 t7 a) C2 j) ]& d+ z
  尼摩星断了三根肋骨,仍是强忍疼痛,提着铁蛇慢慢走近,想来刺杀郭靖。杨过狂刺数剑,俯身将郭靖负在背上,向外猛冲。他武功本就不及法王,这时负着郭靖怎能支持?又斗数合,嗤的一声,左臂被金轮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 c& ^% j  \5 j- D/ W& k9 h)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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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32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 F$ t1 E2 \  ?9 q1 B" l第二十二回 危城女婴$ |/ R/ m+ Y: @; M0 v/ U
  郭靖与杨过眼见无幸,蒙占军马忽地纷纷散开,一个年老跛子左手撑着铁拐,右手舞动铁锤,冲杀进来,叫道:“杨公子快向外闯,我给你断后。”, l: L. ~) i" f* U7 Q/ u* y# \
  杨过百忙中一瞥,认得是桃花岛弟子铁匠冯默风,甚觉诧异,激斗之际,也无暇去细想这人如何会突然到来。! i, W# {& N1 d1 G; J: n
  原来冯默风被蒙古人征入军中,打造修整兵器,已暗中刺杀了蒙古兵的一名千夫长、一名百夫长。他下手隐秘,未被发觉。这日听得呐喊声响,在高处望见郭靖、杨过被围,当下杀入解救。他那大铁锤舞得风声呼呼,当者立毙,登时给他杀出一条血路。
) g) V" H. r3 ?6 g, a5 d  杨过心中一喜,挥剑抢出,但法王金轮转动,将他剑招和冯默风的铁锤同时接过,只有当潇湘子哭丧棒向郭靖背上递去之时,法王才放松杨过,让他回剑相救。但若他的轮子砸向郭靖,潇湘子也必运杆棒架开。若非他二人争功,杨过虽然舍命死战,郭靖亦早已丧命,忽必烈当日许下“蒙古第一勇士”的荣号,本盼人人奋勇,岂知各人互相牵制,反生大弊,这也是他始料所不及的了。
1 u% E4 |/ d. G( h  但郭靖的性命虽保于一时,蒙古军却已在四周布得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g  d+ M& X) L
  法王与潇湘子着着争先。尼摩星咬牙忍痛,也是寻瑕抵隙,东一下西一下的使着阴毒招数。
, R1 G/ q' l: {8 \. \  这时郭靖与杨过在万军之中已斗了大半个时辰,日光微偏,法王舞动金轮,招数突变,当的一下,与杨过长剑相交。君子剑乃削铁如泥的利刃,金轮登则被削出了一道缺口。法王乘势向前一送,轮子随伴着一股极强的劲风压将过来。杨过只怕伤到郭靖,不敢侧身闪避,回剑相挡,金轮微斜,嗤的一声轻响,右手下臂又被轮口划伤,伤口虽然不深,但划破了血脉,鲜血迸流,数招之间,只觉腿臂渐渐发软,力气愈来愈弱,敌人攻势正急,哪能缓出手来裹伤止血?3 {1 y2 K5 w) H$ ]& q
  冯默风铁锤急挥,奋力抢上救援,但法王左手一掌接着一掌拍到,令他只有招架之功,若非竭尽全力,连自保也已难能。潇湘子眼见有便宜可捡,挥棒将尼摩星铁蛇震开,猛地跃起,杆棒向郭靖当头点下,便要施放毒砂。
4 H4 {. f$ K' u( R. k5 {) n  杨过大惊,危急中左手长出,抓住了杆棒棒头,右手中长剑顺势刺出。
% v! Z3 z" s2 G; N( z  此时他全身门户大开,法王只要轻轻一轮,立时便可送了他性命,但法王有意要借他之手逐开潇湘子,挥掌逼开冯默风,伸手便向郭靖背上抓去,要将他生擒活捉,立下奇功。潇湘子没料想杨过竟会拼命胡来,身未落地,杆棒已被抓住,半空中使不出力气,眼前白光闪动,剑尖已刺到了胸口,这一来形格势禁,只得撤手放棒,身子向后一仰,保住了性命。
3 |+ w) P) D/ ~2 E" P# n) J  冯默风锤拐齐施,往法王背心急砸。法王回轮挡开,当当两响,震得冯默风双手虎口齐裂,左掌往郭靖背心抓去。冯默风虎吼一声,抛去锤拐,双手自法王背后伸前,牢牢抱住了他身子,两人翻倒在地。法王大怒,挥掌击在他肩头,只震得他五脏六腑犹如倒翻一般。冯默风在军中眼见蒙古军残忍暴虐、驱民攻打襄阳,又眼见郭靖奋力死战,击退敌军,他与郭靖素不相识,更不知他是师门快婿,但知此人一死,只怕襄阳难保,是以立定了主意,宁教自己身受千刀之苦,亦要救郭靖出险。法王出掌快捷无伦,啪啪啪几下,登时打得冯默风筋折骨断,内脏重伤,然他双手始终不放,十指深深陷入法王胸口肌肉。
- a% k" ?1 |3 K( I  蒙古众兵将本来围着观斗,只道法王等定能成功,是以均不插手,突见法王倒地,潇湘子退开,当下一拥而上。6 o7 z: C: z$ y9 u, x8 s6 J
  当此情势,纵然郭靖身上无伤,他与杨过二人武功再强,焉能敌得住同时拥到的千百兵将?杨过暗叹:“罢了,罢了!”挥动潇湘子的杆棒乱打,突然间波的一声轻响,棒端喷出一股黑烟,身前十余名蒙古兵将给毒烟一薰,登时摔倒。原来他拿着哭丧棒乱挥乱打,无意中触动机括,喷出棒中所藏的蟾蜍毒砂。$ `. ^+ p, w3 J+ n9 ]# \) X
  杨过微微一怔,立时省悟,负着郭靖大踏步往前,只见蒙古兵将如潮水般涌至,他一按机括,黑烟喷出,又是十余名军卒中毒倒地。蒙古兵将虽然善战,但人人奉神信鬼,眼见他杆棒一挥,黑烟喷出,即有十余人倒地而死,齐声发喊:“他棒上有妖法,快快躲避!”忽必烈的近卫亲兵勇悍绝伦,念着王爷军令如山,虽然眼见危险,还是扑上擒拿。杨过杆棒一点,黑烟喷出,又毒倒了十余人。% z* a2 @  ^/ ~( G
  他撮唇作哨,黄马迈开长腿,飞驰而至。杨过奋力将郭靖拥上马背,只感手足酸软,再也无力上马,只得伸手在马臀上轻轻一拍,叫道:“马儿,马儿,快快走罢!”黄马甚有灵性,见主人无力上马,竟是仰头长嘶,不肯发足。杨过眼见蒙古军又从四下里渐渐逼至,心想杆棒上毒砂虽然厉害,总有放尽之时,提起剑来要往马臀上一刺催其急走,总是不忍,大叫:“马儿快走!”伸杆棒往马臀戳去。他战得脱力,杆棒伸出去准头偏了,这一下竟戳在郭靖腿上。郭靖本已昏昏沉沉,突然被杆棒一戳,睁开眼来,当即俯身拉住杨过胸口,将他提上马背。黄马长声欢嘶,纵蹄疾驰。8 |- b7 T+ C5 I# h4 k4 ?
  但听得号角急鸣,此起彼落,郭靖纵声低啸,汗血宝马跟着奔来,大队蒙古军马却也急冲追至。红马奔在黄马之旁,不住往郭靖身上挨擦。杨过知道黄马虽是骏物,毕竟不如红马远甚,当下猛吸一口气,抱住郭靖,一齐跃上红马。就在此时,只听得背后鸣呜声响,金轮急飞而至。杨过心中一痛:“冯铁匠死在法王手下了。”心念甫动,金轮越响越近,杨过低伏马背,只盼金轮从背上掠过,但听声音甚低,竟是来削红马马足。, m# T! @1 k5 x  b4 z
  原来法王将冯默风打死,站起身来,见郭靖与杨过已纵身上马,追之不及,当即掷出金轮,准头却定得甚低。他算到若以金轮打死杨过,红马仍会负了郭靖逃走,只有削断马足,方能建功。
4 m# {: b$ E" C' A  杨过听得金轮渐渐追近,只得回剑去挡,明知自己气力耗尽,这一剑绝难挡架得住,但实迫处此,也只得尽力而为,眼见轮子距马足已不过两尺,呜呜之声,响得惊心动魄,他垂剑护住马腿,岂知红马一发了性,越奔越快,过得瞬息,金轮与马足相距仍有两尺,并未飞近。杨过大喜,知道金轮来势只有渐渐减弱,果然一刹那间,轮子距马足已有三尺,接着四尺、五尺,越离越远,终于当的一声,掉在地下。! Z( d6 P# x) }, c
  杨过正自大喜,猛听得身后一声哀嘶,只见黄马肚腹中箭,跪倒在地,双眼望着主人,不尽恋恋之意。杨过心中一酸,不禁掉下泪来。( {! `  ]6 K- b* L% y9 G
  红马追风逐电、迅如流星,片刻间已将追兵远远抛在后面。杨过抱住郭靖,问道:“郭伯怕,你怎样?”郭靖“嗯”了一声。杨过探他的鼻息,只觉得呼吸粗重,知道一时无碍,心头一宽,再也支持不住,便昏昏沉沉的伏在马背上,任由红马奔驰。突见前面又有无数军马来擒郭靖,当即挥动长剑,大叫:“莫伤了我郭伯伯!”左右乱刺乱削,眼前一团模糊,只见东一张脸,西一个人,舞了一阵剑,终于撞下马来。他还在大叫:“杀了我,杀了我,是我不好,别伤了郭伯伯。”蓦地里天旋地转,人事不省。
8 K% k$ t+ ^+ D% e' X% P$ z  p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才悠悠醒转,他大叫:“郭伯伯,郭伯伯,你怎样?别伤了郭伯伯!”身旁一人柔声道:“过儿,你放心,郭伯伯将养一会儿便好。”杨过回过头来,见是黄蓉,脸上满是感激神色。她身后一人泪光莹莹,爱怜横溢的凝视着他,却是小龙女。杨过惊叫:“姑姑,你怎么来了?你也给蒙古人擒住了?快逃,快逃,别理我。”
/ q- K1 g& ~0 N, }, s  小龙女低声道:“过儿,你回来啦,别怕。咱们都是平平安安的在襄阳。”8 [% C; I+ N" c! O* b
  杨过叹了口长气,但觉四肢百骸软洋洋的一无所依,当即又闭上了眼。
) e- [' L* r/ b/ @7 y- O4 C  黄蓉道:“他己醒转,不碍事了,你在这儿陪着他。”小龙女答应了,双眼始终望着杨过。黄蓉站起身来,正要走出房门,突听屋顶上喀的一声轻响,脸色微变,左掌一挥,灭了烛火。
% @+ V; A) t7 _8 T  杨过眼见蓦地一黑,一惊坐起。他受的只是外伤,只因流血多了,兼之恶战脱力,是以晕去,但此刻己将养了半日,黄蓉给他服了桃花岛秘制的疗伤灵药九花玉露丸,他年轻体健,已是好了大半,惊觉屋顶有警,立时振奋,便要起身御敌。小龙女挡在他的身前,抽出悬在床头的君子剑,低声道:“过儿别动,我在这儿守着。”
9 N$ m  e9 H* P  u) U  只听得屋顶上有人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可前来下书,岂难道南朝礼节是暗中接见宾客么?倘若有何见不得人之事,小可少待再来如何?”听口音却是法王的弟子霍都王子。黄蓉道:“南朝礼节,因人而施,于光天化日之时,接待光明正大之贵客;于烛灭星沉之夜,会晤鬼鬼祟祟之恶客。”霍都登时语塞,轻轻跃下庭中,说道:“书信一通,送呈郭靖郭大侠。”黄蓉打开房门,说道:“请进来罢。”
  ^+ {* u% _$ f. i  霍都见房内黑沉沉地,不敢举步便进,站在房门外道:“书信在此,便请取去。”黄蓉道:“自称宾客,何不进屋?”霍都冷笑道:“君子不处危地,须防暗箭伤人。”黄蓉道:“世间岂有君子而以小人之心度人?”霍都脸上一热,心想这黄帮主口齿好生厉害,与她舌战定难得占上风,不如藏拙,当下一言不发,双目凝视房门,双手递出书信。
! k' q7 B6 I$ e" }: V5 {' M5 o  黄蓉挥出竹棒,倏地点向他的面门。霍都吓了一跳,忙向后跃开数尺,但觉手中已空,那通书信不知去向。原来黄蓉将棒端在信上一搭,乘他后跃之时,已使粘劲将信粘了过来。她分娩在即,肚腹隆起,不愿再见外客,是以始终不与敌人朝相。霍都一惊之下,大为气馁,入城的一番锐气登时消折了八九分,大声道:“信已送到,明晚再见罢!”
) o( T+ H0 i# B& A4 n  黄蓉心想:“这襄阳城由得你直进直出,岂非轻视我城中无人?”顺手拿起桌上茶壶,向外一抖,一壶新泡的热茶自壶嘴中如一条线般射了出去。4 E5 \$ i2 N8 ]. g9 z5 P  @0 `
  霍都早自全神戒备,只怕房中发出暗器,但这茶水射出去时无声无息,不似一般暗器先有风声,待得警觉,颈中、胸口、右手都已溅到茶水,只觉热辣辣的烫人,一惊之下,“啊哟”一声叫了出来,急忙向旁闪避。黄蓉站在门边,乘他立足未定,竹棒伸出,施展打狗棒法的“绊”字诀,腾的一下,将他绊了一交。霍都纵身上跃,但那“绊”字棒法乃是一棒快似一棒,第一棒若能避过,立时躲开,方能设法挡架第二棒,现下一棒即被绊倒,爬起身来想要挡过第二棒,真是谈何容易?但觉得脚下犹如陷入了泥沼,又似缠在无数藤枝之中,一交摔倒,爬起来又是一交摔倒。
& Q& k! s+ h% f) d+ x  霍都的武功原本不弱,若与黄蓉正式动手,虽然终须输她一筹,但亦不致一上手便给摔得如此狼狈,只因身上斗然被泼热茶,只道是中了极厉害的剧毒药水,料想此番性命难保,稍停毒水发作起来,不知肌肤将烂得如何惨法,正当惊魂不定之际,黄蓉突然袭击,第一棒既已受挫,第二棒更无还手余地,黑暗中只摔得鼻青目肿。
% b7 c3 j6 O$ p+ B1 C+ Z  这时武氏兄弟已闻声赶至。黄蓉喝道:“将这小贼擒下了!”
; ], H2 M. [+ S! f5 r. A( s  霍都情急智生,知道只要纵身站起,定是接着又被绊倒,当下“哎哟”一声大叫,假装摔得甚重,躺在地下,不再爬起。武氏兄弟双双扑下,去按他身子。霍都的铁骨折扇忽地伸出,哒哒两下,已点了两人腿上穴道,将二人身子同时推出,挡住黄蓉竹棒,飞身跃起,已自上了墙头,双手一拱,叫道:“黄帮主,好厉害的棒法,好脓包的徒弟!”' P2 W2 }9 z4 A
  黄蓉笑道:“你身上既中毒水,旁人岂能再伸手触你了?”霍都一听,只吓得心胆俱裂:“这毒水烫人肌肤,又带着一股茶叶之气,不知是何等厉害古怪的药物?”黄蓉猜度他的心意,说道:“你中了剧毒,可是连毒水的名儿也不知道,死得不明不白,谅来难以瞑目。好罢,说给你听那也不妨,这毒水叫作子午见骨茶。”
; M# Z6 z% {. \5 r4 |, P  霍都喃喃的道:“子午见骨茶?”黄蓉道:“不错,只要肌肤上中了一滴,全身溃烂见骨,子不过午,午不过子,你还有六个时辰可活,快快回去罢。”; m* `4 q' Q. w$ S3 ?* b5 K
  霍都素知丐帮黄帮主武功既强、智谋计策更是人所难侧,她父亲黄药师所学渊博之极,名字都叫作“药师”,自是精于药理,以她聪明才智与家传之学,调制这子午见骨药茶自是易如反掌,一时呆在墙头,不知该当回去挨命,还是低头求她赐予解药。
5 B8 a3 x; K% b; w0 G' h  黄蓉知道霍都实非蠢人,毒水之说,只能愚他一时,时刻长了,必被瞧出破绽,说道:“我与你本来无冤无仇,你若非言语无礼,也不致在自送了性命。”霍都从这几句话中听出一线生机,当下再也顾不得甚么身份骨气,跃下墙头,一躬到地,说道:”小人无礼,求黄帮主恕罪。”黄蓉隐身门后,手指轻弹,弹出一颗九花土露丸,说道:“急速服下罢。”霍都伸手接过,这是救命的仙丹,哪敢怠慢,急忙送人口中,只觉一股清香直透入丹田,全身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当下又是一躬.说道,“谢黄帮主赐药!”这时他气焰全消,缓缓倒退,直至墙边,这才翻墙而出,急速出城去了。* w5 s7 h, J. o" J0 \' j4 r' J
  黄蓉见他远离,微微叹息,解开武氏兄弟的穴道,想起霍都那两句话:“好厉害的棒法,好脓包的徒弟。”虽然以计挫敌,心中殊无得意之情,她以打狗棒法绊跌霍都,使的固是巧劲,但也己牵得腹中隐隐作痛,当下坐在椅上,调息半晌。
( ?6 |* B% \6 l" h! {2 x- u  小龙女点亮烛火。黄蓉打开来信,只见信上写道:“蒙古第一护国法师金轮法王致候郭大侠足下:适才在顾,得仰风采,实慰平生,原期秉烛夜谈,岂料青眼难屈,何老衲之不足承教若斯,竟来去之匆匆也?古人言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悠悠我心,思君良深。明日回拜,祈勿拒人于千里之外也。”# F' O3 T; K- N. d; m
  黄蓉吃了一惊,将信交给杨过与小龙女看了,说道:“襄阳城墙虽坚,却挡不住武林高手,你郭伯伯身受重伤,我又使不出力气,眼见敌人大举来袭,这便如何是好?”2 b% a5 a- l5 W& x8 r! A: X; b
  杨过道:“郭伯伯……”小龙女向他横了一眼,目光中大有责备之意。
% J, @/ F0 G1 o3 j, C  杨过知道她怪自己不顾性命相救郭靖,登时住口不言。黄蓉心中起疑,又问:“龙姑娘,过儿身子亦未痊愈,咱们只能依靠你与朱子柳大哥拒敌了。”
" R' R4 W! h! G+ L7 d7 u' y  小龙女自来不会作伪,想到甚么,便说甚么,淡淡的道:“我只护着过儿一人,旁人死活可不和我相干。”
8 m8 G7 Z0 H: D( R% ~( z  黄蓉更感奇怪,不便多说甚么,向杨过道,“郭伯伯言道,此番全仗你出力。”杨过想起自己几次三番要害郭靖,心中惭愧,道:“小侄无能,致累郭伯伯重伤。”黄蓉道:“你好好休息罢,敌人来攻之时,咱们若是不能力敌,即用智取。”转头向小龙女说道:“龙姑娘,你来,我跟你说句话。”
, E% u' J- ?' ^$ z& `  小龙女踌躇道:“他……”自杨过回进襄阳之后,小龙女守在他床前一直寸步不离,听黄蓉叫她出去,生怕杨过又受损伤。黄蓉道:“敌人既说明日来攻,今晚定然无事。我跟你说的话,与过儿有关。”小龙女点点头,低声嘱咐杨过小心提防,才跟黄蓉出房。0 u' J; ^+ J* X4 O; y& k
  黄蓉带她到自己卧室,掩上了门,说道:“龙姑娘,你想杀我夫妇,是不是?”6 ^2 T3 T& J( z% z4 b
  小龙女虽然生性真纯,却绝非傻子,她立意要杀郭靖夫妇以救杨过性命,黄蓉若用言语盘套,她焉能吐露实情,但黄蓉摸准了她的性格,竟尔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小龙女一怔,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你们待我这样好,我干么……干么要杀你们?”黄蓉见她脸生红晕,更料得准了,说道:“你不用瞒我,我早知道啦。过儿说我夫妇害死了他爹爹,要杀我夫妇二人报仇。你心爱过儿,便要助他完成这番心愿。”
% a6 u7 b5 m: h/ P1 C& [; N  小龙女给她说中,无法谎言欺骗,义道杨过已露了口风,半晌不语,叹了日气道:“我便是不懂。”黄蓉道:“不懂甚么?”小龙女道:“过儿今日却又何以舍命救助郭大爷回来?他和金轮法王他们约好,是要一齐下手杀死郭大爷的。”- T- y1 |: f  [3 }. J
  黄蓉一听之下,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虽猜到杨过心存歹念,却绝未料到他竟致与蒙古人勾结,当下不动声色,装作早已明白一切,道:“想是他见郭大爷对他推心置腹,义气深重,到得临头,却又不忍下手。”
  t+ T& [# L2 u# d5 v5 @) ^8 B  小龙女点点头,凄然道:“事到如今,也没甚么可说的。他既然宁可不要自己性命,也只由得他罢啦,我早知道他是世上最好的好人,甘愿自己死了,也不肯伤害仇人。”
( _6 j  f( L/ V+ O/ [3 C  {' U4 l  黄蓉于倏忽之间,脑中转了几个念头,却推详不出她这几句话是何用意,但见她神色之间甚是凄苦,顺口慰道:“过儿的杀父之仇,中间另有曲折,咱们日后慢慢跟他说明。他受伤不重,将养几日,也便好了,你不用难过。”
. @0 C) U3 S. g  小龙女向她怔怔的望了一会儿,突然两串眼泪如珍珠断线般滚下来,硬咽道:“他……他只有七日之命了,还……还说甚么将养几日?”黄蓉一惊,忙问:“甚么七日之命?你快说,咱们定有救他之法。”2 J8 U% E; n" [, `: n! u3 K
  小龙女缓缓摇头,但终于将绝情谷中之事说了出来,杨过怎样中了情花之毒,裘千尺怎地给他只服半枚绝情丹,怎地限他在十八日中杀了他夫妇二人回报才给他服另半枚,又说那情花剧毒发作时如何痛楚,世间又如何只有那半枚绝情丹才能救得杨过性命。* r. Y; g: }! {: X" W1 {  t
  黄蓉越听越是惊奇,万想不到裘千丈、裘千仞兄弟竟还有一个妹子裘千尺,以致酿成了这等祸端。& {) H" F3 J/ d  ?- p. p% C' ]9 v
  小龙女述毕原委,说道:“他尚有七日之命,便是今晚杀了你夫妇,也未必能赶回绝情谷了,我更要害你夫妇作甚?我只是要救过儿,至于他父仇甚么的,全不放在心上。”# P7 v. _9 A/ c9 K: U  D/ ]! b
  黄蓉初时只道杨过心藏祸胎,纯是为报父仇,岂知中间尚有这许多曲折,如此说来,他力护郭靖,实如自戕,这般舍己为人的仁侠之心当真万分难得。
0 d8 q1 R4 c( m6 s5 W  她缓缓站起,在室中彷惶来去,饶是她智计绝伦,处此困境,苦无善策,想到再过几个时辰,敌方高手便大举来袭,自己虽安慰杨过说:“不能力敌,便当智取。”可是如何智取?如何智取?
7 u  s6 T! j' ^1 x" u/ @* {! a  小龙女全心全意只是深爱杨过。黄蓉的心儿却分作了两半,一半给了丈夫,一半给了女儿,只想:“如何能教靖哥哥与芙儿平安。”斗地转念:“过儿能舍身为人,我岂便不能?”当下转身慨然说道:“龙姑娘,我有一策能救得过儿性命,你可肯依从么?”小龙女大喜之下,全身发颤,道:“我……我……便是要我死……唉,死又算得甚么,便是比死再难十倍……我……我都……”黄蓉道:“好,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可千万不能泄漏,连过儿也不能说给他知道,否则便不灵了。”小龙女连声答应。黄蓉道:“明日你和过儿联手保护郭大爷,待危机一过,我便将我首级给你,让过儿骑了汗血宝马,赶去换那绝情丹便是。”
3 I& ~9 l2 O" f6 ^- M( L) S  小龙女一怔,问道:“你说甚么?”黄蓉柔声道:“你爱过儿,胜于自己的性命,是不是?只要他平安无恙,你自己便死了也是快乐的,是不是?”
5 ~& i( `, r) z. e* p  小龙女点头道:“是啊,你怎知道?”黄蓉淡淡一笑,道:“只因我爱自己丈夫也是如你这般。你没孩儿,不知做母亲的心爱子女,不逊于夫妻情义。
4 l- [) s% Z/ n$ j! `+ \% Y  我只求你保护我丈夫女儿平安,别的我还希罕甚么?”% {& u% V) s1 x5 \5 E
  小龙女沉吟不答。黄蓉又道:“若非你与过儿联手,便不能打退金轮法王。过儿曾数次舍命救我夫妇,我便一次也救他不得?那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不到三日,便能赶到绝情谷。我跟你说,那裘千丈与过儿的父亲全是我一人所伤,跟郭大爷绝无干系。裘千尺见了我的首级,纵然心犹未足,也不能不将解药给了过儿。此后二人如能为国出力,为民御敌,那自然最好,否则便在深山幽谷中避世隐居,我也是一般感激。”0 z* h9 {" B# }; f
  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除此之外,确无第二条路可走。小龙女近日来一直在想如何杀了郭靖、黄蓉,好救杨过的性命,但此时听黄蓉亲口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又觉万分过意不去,只是不住摇头,道:“那不成,那不成!”$ f% p7 e' Q( d4 ~' _! D
  黄蓉还待解释,忽听郭芙在门外叫道:“妈,妈,你在哪儿?”语声甚是惶急。黄蓉吃了一惊,问道:“芙儿,甚么事?”郭芙推门而进,也不理小龙女便在旁边,当即扑在母亲怀里,叫道:“妈,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
3 x% I4 Z$ h) k4 Y6 b4 t1 i, m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黄蓉皱眉道:“又怎么啦?”郭芙硬咽道,“他……他哥儿俩,到城外打架去啦。”
4 V! U% ]# L* N0 g  黄蓉大怒,厉声道:“打甚么架?他兄弟俩自己打自己么?”郭芙极少见母亲如此发怒,不禁甚是害怕,颤声道:“是啊,我叫他们别打,可是他们甚么也不听,说……说要拚个你死我活。他们……他们说只回来一个,输了的便是不死,也不回来见……见我。”: Y/ ^7 b  k6 T( B: A
  黄蓉越听越怒,心想大敌当前,满城军民性命只在呼吸之间,这兄弟俩还为了争一个姑娘竟尔自相残杀。她怒气冲动胎息,登时痛得额头见汗,低沉着声音道:“定是你在中间捣乱,你跟我详详细细的说,不许隐瞒半点。”
% |' c: C" v8 q0 |  x3 d# c  郭芙向小龙女瞧了一眼,脸上微微晕红,叫了声:“妈!”
" [/ C9 e. t* p- y4 [2 K  小龙女记挂杨过,无心听她述说二武相争之事,转身而出,又去陪伴杨过,一路心中默默琢磨黄蓉适才的言语。7 e* L- o0 _- D2 d8 p
  郭芙等小龙女出房,说道:“妈,他们到蒙古营中行刺忽必烈,失手被擒,累得爹爹身受重伤,全是女儿不好,这回事女儿再不跟你说,爹妈不是白疼我了么?”于是将武氏兄弟如何同时向她讨好、她如何教他们去立功杀敌以定取舍等情说了。黄蓉满腔气恼,却又发作不出来,只是向她恨恨的白了一眼。0 z3 R1 h4 \5 O4 D+ [; I5 M
  郭芙道:“妈,你教我怎么办呢,他哥儿俩各有各的好处,我怎能说多欢喜谁一些儿?我教他们杀敌立功,那不正合了爹爹和你的心意么?谁教他们这般没用,一过去便让人家拿住了?”黄蓉啐道:“二武的武功不强,你又不是不知道。”郭芙道:“那杨过呢?他又大不了他们几岁,怎地又斗法王又闯敌营,从来也不让人家拿住?”- [" v4 j' _/ ~6 w( [- C
  黄蓉知道女儿自小给自己娇纵惯了,她便是明知错了,也要强辞夺理的辩解,于是也不追问过去之事,说道:“放回来也就是了,干么又到城外去打架?”郭芙道:“妈,是你不好,只因为你说他们是好脓包的徒弟。”
9 M( r) M  D8 B0 V. B  黄蓉一怔,道:“我几时说过了?”郭芙道:“我听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说,适才霍都来下战书,你叫他们擒他,反给点了穴道,你便怪他们脓包。”
1 T* J( b0 D% M* M- [6 ^6 u  黄蓉叹了口气,道:“艺不如人,那有甚么法子?‘好脓包的徒弟’这句话,是霍部说的。”郭芙道:“那便是了,你不跟霍都争辩,就是默认。他二兄弟愤愤不平,说啊说的,二人争执起来,一个埋怨哥哥擒拿霍部时出手太慢,另一个说兄弟挡在身前,碍手碍脚。二人越吵越凶,终于拔剑动手。我说:‘你们在襄阳城里打架,给人瞧见了,却成甚么样子?再说爹爹身上负伤,你们气恼了他,我永世也不会再向你哥儿俩瞧上一眼。’他们就说:‘好,咱们到城外打去。’”
' ^" o0 I% \1 g4 h  黄蓉沉吟片刻,恨恨的道:“眼前千头万绪,这些事我也理不了。他们爱闹,由得他们闹去罢。”郭芙搂着她脖子道:”妈,若是二人中间有了损伤,那怎生是好?”黄蓉怒道:“他们若是杀敌受伤,才要咱们牵挂。他们同胞手足,自己打自己,死了才是活该。”郭芙见母亲神色严厉,与平时纵容自己的情状大异,不敢多说,掩面奔出。
+ H9 t  Q. O* W; T  这时天将黎明,窗上已现白色。黄蓉独处室中,虽然恼怒武氏兄弟,但从小养育他们长大,总是悬念,想起来日大难,不禁掉下泪来,又记着郭靖的伤势,于是到他房中探望。# ~  x9 ?  h7 n
  只见郭靖盘膝坐在床上静静运功,脸色虽然苍白,气息却甚调匀,知道只要休养数日,便能痊愈,当此情景,不禁想起少年时两人同在临安府牛家村密室疗伤的往事。: O! i. w8 k9 B0 }
  郭靖缓缓睁开眼来,见妻子脸有泪痕,嘴角边却带着微笑,说道:“蓉儿,你知道我的伤势不碍事,又何必担心?倒是你须得好好休息要紧。”黄蓉笑道:“是了。这几天腹中动得厉害,你的郭破虏还是郭襄,就要见爹爹啦。”她怕郭靖担心,于是霍都下战书与武氏兄弟出城之事自是绝口不提。
3 T7 Y3 k! t& Q) a& I( y! i  郭靖道:“你叫二武加紧巡视守城,敌人知我受伤,只怕乘机前来袭击。”
0 I% |  }  Q- \  黄蓉点头答应。郭靖又道:“过儿的伤势怎样啦?”2 n" N7 y- c5 F/ \# O. f0 ]
  黄蓉还未回答,只听得房外脚步声响,杨过的声音接口道:“郭伯伯,我只是外伤,服了郭伯母的九花玉露丸,全不当他一回事。”
8 u6 E3 `( ?! U% g1 E4 t) L* z  Y6 Y* ]  说着推门进来,说道:“我己到城头上去瞧了一周,众弟兄都是斗志高扬,只是武家兄弟……”黄蓉一声咳嗽,向他使个眼色,杨过当即会意,说道:“武家兄弟说,你为他们身受重伤,敌人若是来袭,必当死战,方能报答你老人家的恩德。”郭靖叹道:“经此一役,他兄弟俩也该长了一智,别把天下事瞧得太过容易了。”杨过道:“郭伯母,姑姑没跟你在一起么?”黄蓉道:“我跟她说了一会子话,想是她回去睡啦。自你受伤之后,她还没合过眼呢。”
2 `: W& `' c& j# Y* r& p% E  杨过“嗯”了一声,心想她与黄蓉说话之后,必来告知,只是她回来时,恰好自己到城头巡视去了。原来他初进襄阳,一心一意要刺杀郭靖夫妇,但一经共处数日,见他二人赤心为国,事事奋不顾身,已是大为感动,待在蒙古营中一战,郭靖舍命救护自己,这才死心塌地的将杀他之心尽数抛却,反过来决意竭力以报。他自知再过七日,情花之毒便发,索性一切置之度外,在这七日之中做一两件好事,也不在了一世为人。他也料得到郭靖既受重伤,敌军必乘虚来攻,是以力气稍复,即到城头察看防务。
/ r) M9 s3 ?/ H* v% ~4 W  这时牵记着小龙女,正要去寻她,忽听十余丈外屋顶上一人纵声长笑,跟着铮铮两声大响,金铁交鸣,正是金轮法王到了。
( b. b0 X& u6 h8 a& D7 P  郭靖脸色微变,顺手一拉黄蓉,想将她藏于自己身后。黄蓉低声道:“靖哥哥,襄阳城要紧,还是你我的情爱要紧?是你身子要紧,还是我的身子要紧?”$ T# |" F! E: s
  郭靖放开了黄蓉的手,说道:“对,国事为重!”黄蓉取出竹棒,拦在门口,心想自己适才与小龙女所说的那番话,她尚未转告杨过,不知他要出手御敌,还是要乘人之危,既报私仇、又取解药?此人心性浮动,善恶难知,如真反戈相向,那便大事去矣,是以虽然横棒守在门口,眼光却望着杨过。( U  i0 N( X1 _- e1 D
  郭靖夫妇适才短短对答的两句话,听在杨过耳中,却宛如轰天霹雳般惊心动魄。他决意相助郭靖,也只是为他大仁大义所感,还是一死以报知己的想法,此时突听到“国事为重”四字,又记起郭靖日前在襄阳城外所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鞠躬尽瘁,死而后己”那几句话,心胸间斗然开朗,眼见他夫妻俩相互情义深重,然而临到危难之际;处处以国为先,自己却念念不忘父仇私怨、念念不忘与小龙女两人的情爱,几时有一分想到国家大事?0 R+ z2 J; ^4 p) D6 K# A, u
  有一分想到天下百姓的疾苦?相形之下,真是卑鄙极了。
2 \8 g+ {9 q6 i6 V! }' Q) y/ m; _  霎时之间,幼时黄蓉在桃花岛上教他读书,那些“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V5 k7 J7 o$ a( V9 I' i
  的语句,在脑海间变得清晰异常,不由得又是汗颜无地,又是志气高昂。眼见强敌来袭,生死存亡系乎一线,许多平时从来没想到、从来不理会的念头,这时突然间领悟得透沏无比。他心志一高,似乎全身都高大起来,脸上神采焕发,宛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6 v9 j, R) s7 r4 I- P  他心中所转念头虽多,其实只是一瞬间之事。黄蓉见他脸色自迷惘而羞愧,自激动而凝定,却不知他所思何事,忽听他低声道:“你放心!”一声清啸,拔出君子剑抢到门口。8 j9 v5 K& t# k% r# Z
  金轮法王双手各执一轮,站在屋顶边上,笑道:“杨兄弟,你东歪西倒,朝三暮四,成了反复小人,这滋味可好得很啊?”$ s3 `) H0 o. |4 t+ L3 i" W3 |: I
  若在昔日,杨过听了此言定然大怒,但此时他思路澄澈,心境清明,暗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时至今日,我心意方坚。此后活到一百岁也好,再活一个时辰也好,我是永远不会反复的了。”笑道:“法王,你这话挺对,不知怎地鬼迷上了身,我竟助着郭靖逃了回来。他一到襄阳,便不知藏身何处,我再也找他不到了,正自后悔烦恼。你可知他在哪里么?”说着跃上屋顶,站在他身前数尺之地。
9 H: j6 n  Q2 V# m  法王斜眼相睨,心想这小子诡计多端,不知此言是真是假,笑道:“若是找到了他,那便怎地?”杨过道:“我提手便是一剑。”法王道:“哼,你敢刺他?”杨过道:“谁说刺他?”法王愕然道,“那你刺谁?”
5 Q/ N7 Y+ `4 K2 i* a1 L" }/ T  嗤的一响,君子剑势挟劲风,向他左胁刺去,杨过同时笑道:“自然刺你!”他在笑谈之中斗然刺出一剑,招数固极凌厉,又是出其不意的近身突袭,法王只要武功稍差,若与尼摩星、潇湘子等人相仿,这一剑已自送了他的性命,总算他变招迅捷,危急中运劲左臂,向外疾掠,挡开了剑锋。但君子剑何等锐利,他手臂上还是给剑刃划了一道长长口子,深入近寸,鲜血长流。0 ~6 f5 f- G3 l) S9 E; C
  法王虽知杨过狡黠,却也万料不到他竟会在此时突然出招,以致一入襄阳便即受伤,折了锐气,不由得心中大怒,右手金轮呼呼两响,连攻两招,同时左手银轮也递了过去。杨过一步不退,敌来三招,他也还了三剑,笑道:“我在蒙古军中受你金轮之伤,此刻才还得一剑。我这剑上有些古怪,你知不知道?”法王银轮连连抢攻,忍不住问道:“甚么古怪?”杨过笑道:“这古怪须怪不得我。”法王道:“花言巧语,无耻狡童!甚么怪不得你?”杨过洋洋得意,说道:“我这剑从绝情谷中得来。公孙止擅用毒药,日后你若侥幸中毒不死,那便去找他算帐罢。”
0 c( Q) V6 c( y& D  法王暗暗吃惊,心想莫非那公孙老儿在剑锋上喂了毒药?惊疑不定,出招稍缓。其实剑上何尝有毒?杨过想起黄蓉以热茶吓倒霍都,自知武功不是法王敌手,于是乘机以言语扰敌心神,眼见一言生效,当下凝神守御,得空便还一招,总要使他缓不出手来裹伤。法王左臂伤势虽不甚重,但血流不止,便算剑上无毒,时候一长,力气也必大减,心想眼前情势,利在速战,于是催动双轮,急攻猛打。
* b/ ?3 Q2 U( }$ ?; ^! u! Z' O. Y! h  杨过知他心意,挥动长剑,守得严密异常。法王双轮上的劲力越来越大,猛地里金轮上击,银轮横扫,杨过眼见抵挡不住,当即纵跃逃开。法王撕下衣襟待要裹伤,杨过却又挺剑急刺。如此来回数次,法王计上心来,待他远跃避开之际,自己同时后跃,跟着银轮掷出,教杨过不得不再向后退,如此两人之间相距远了,侍得杨过再度攻上,他已乘这瞬息之间,将撕下的衣襟在左臂上一绕,包住了伤处,又觉伤口只是疼痛,并无麻痒之感,看来剑上有毒多半是假,心中为之一宽。
4 J* N5 r# c0 m. c# G  就在此时,只听得东南角上乒乒乓乓之声大作,兵刃相互撞击。杨过放眼望去,见小龙女手舞长剑,正自力战潇湘子与尼摩星两人。潇湘子的哭丧棒在蒙古战阵中被杨过夺去,杨过昏述中早不知抛在伺处,此刻他手中又持一棒,形状与先前所使的一模一样,只不知其中是否藏有毒砂。杨过心想郭靖夫妇就在下面房中,若被法王发觉,为祸不小,该当将他引得越远越好,但此事必须不露丝毫痕迹,否则弄巧反拙,叫道:“姑姑莫慌,我来助你!”+ s" v8 O% o0 g9 j  x! K% q! V
  几个纵跃,抢到尼摩星身后,挺剑向他刺去。
6 V) n9 i7 C( c8 D* i7 U  法王中了杨过暗算,自是极为恼怒,但想此行的主旨是刺杀郭靖,这狡童一剑之仇日后再报不迟,于是纵声大叫:“郭靖郭大侠,老袖来访,你怎地不见客人?”他叫了几声,四下无人答应,只西北方传来一阵阵吆喝呼斗,正是他两个弟子达尔巴和霍都在围攻朱子柳。眼见杨过、小龙女与潇湘子、尼摩星一时胜败难分,屋下人声渐杂,却是守城的兵将得知有人来袭,纷纷赶来捉拿奸细。法王心想这些军士不会高来高去,自是奈何不了自己,但人手一多,终是碍手碍脚,于是又高声叫道:“郭靖啊郭靖,枉为你一世英名,何以今日竟做了缩头乌龟?”7 ]" t8 b4 \% |& H6 j2 \
  他连声叫阵,要激郭靖出来,到后来越骂越厉害,始终不见郭靖影踪,心想:“襄阳数万户人家,怎知他躲在何处?此人甘心受辱,一等养好了伤,再要杀他便难了。”微一沉吟,毒计登生,当即跃下屋顶,寻到后院的柴草堆,取出火刀火石,纵起火来,东跃西窜,连点了四五处火头,才回到屋顶,心想火势一大,不怕你不从屋里出来。
. e7 K( W) \( p' }+ g/ p  杨过虽与潇湘子二人接战,但眼光时时望向法王,突见他纵火烧屋,郭靖居室南北两处都冒上了烟焰,心中一惊,险些给尼摩星的铁蛇扫中胸口,急忙缩胸避开。若非尼摩星先一日给郭靖打断肋骨,此番为了争功才拚命前来,这一记毒招杨过非受重伤不可。杨过暗叫:“好险!”又想:“郭伯伯受伤沉重,郭伯母临盆在即,这番大火一起,两人若不出屋,必受火困,但如逃出屋来,正是撞见金轮贼秃。”当下顾不得小龙女以一人而敌两大高手,向潇湘子急刺两剑,跃下屋顶,冒烟突火,来寻郭靖夫妇。
. i* E& k  B0 |1 T- ]  只见黄蓉坐在郭靖床边,窗中一阵阵浓烟冲了进来。郭靖闭目运功,黄蓉双眉微蹙,脸上却是神色自若,见杨过进来,只微微一笑。杨过见二人毫不惊慌,心下略定,一转念间,已想到一计,低声道:“我去引开敌人,你快扶郭伯伯去安稳所在暂避。”说着伸手轻轻揭下郭靖头顶帽子,越窗而出。
7 o" ?9 ~& E. J' e+ Y  黄蓉一怔,不知他捣甚么鬼,眼见烟火渐渐逼近,伸手扶住郭靖,说道:“咱们换个地方。”手上刚欲用劲,突然间腹中一阵剧痛,不由得“哎唷”一声,又坐回床边,心中大恨:“小鬼头儿,不迟不早,偏要在这当口出世,那不是存心来害爹娘的性命?”她产期本来尚有数日,只因连日惊动胎息,竟催得孩子提前出生了。  M. i7 Q- \5 _7 B! H/ G' U
  杨过一出窗口,但见四下里兵卒高声叫嚷,有的提桶救火,有的向屋顶放箭,有的在地下挥动长刀、双脚乱跳的喝骂。他跃向一名灰衣小兵身后,伸手点了他穴道,将郭靖的帽子往他头上一罩,随即将他负在背上,提剑舞动剑花,跃上屋顶。8 b# d3 i) Z1 I
  此时潇湘子、尼摩星双战小龙女,达尔巴、霍都合斗朱子柳,均已大占上风。金轮法王却将两个轮子逼住了郭芙,双轮利口不住在她脸边划来划去,相距不过数寸,只是喝问她父母的所在。郭芙头发散乱,手中长剑的剑头已被金轮砸断,兀自咬紧牙关恶斗,对法王的问话宛似不闻,心中恼怒异常:“大武小武若不去自相残杀,此时我们三人联手,何惧这个贼秃?”忍不住脱口而出:“好,你们两个只管争去,不论是谁胜了,回来只见到我的尸首罢啦!”法王奇道:“你说甚么?郭靖到底是在哪里?”8 o8 E& K" V7 w2 w  R/ Z
  他正在等郭芙回答,突见杨过负着一人向西北方急逃,他背上那人一动也不动,自是郭靖,当即撇下郭芙,发脚追去。潇湘子、尼摩星、达尔巴、霍都四人见到,也都抛下对手,随后赶去。朱子柳不敢怠慢,追去助杨过护卫郭靖。
( v& @* X; r# a/ X5 r  杨过上屋之时,奔过小龙女身旁,向她使个眼色,微微一笑,神气甚是诡异。小龙女知他又在行诈,只是猜不透他安排下甚么计策,眼见敌人势大,甚是放心不下,便要一同追去相助,忽听得屋下“哇哇”几声,传出婴儿啼哭之声。郭芙喜道:“妈妈生了弟弟啦!”一跃下地。小龙女好奇心起,又想杨过智计多端,这一笑之中似是显占上风,且去瞧瞧黄蓉的孩儿再说,于是跟着进屋。# m' Y% E8 V* W5 X/ `5 f! ]
  金轮法王提气急追,距杨过越来越近,心下大喜,暗想:“这一次瞧你还能逃出我的手掌?”见他背负那人头上帽子正是郭靖昨日所戴,自是郭靖无疑。; S9 F; R7 Q- r: |: G! b) A4 U- y
  杨过所学的古墓派轻功可说天下无双,虽然背上负人,但想到多走一步,郭伯伯便离危险远一步。他没命价狂奔,法王一时倒也追他不上。杨过在屋顶奔驰一阵,听得背后脚步声渐近,于是跃下地来,在小巷中东钻西躲,大兜圈子,竟与法王捉起迷藏来。" R1 g" v% X7 G# E7 z
  杨过的轻功虽然稍胜法王一筹,毕竟背上负了人,若在平原旷野之间,早给赶上,但他尽拣阴暗曲折的里巷东躲西藏,法王始终追他不上。两人兜得几个圈子,潇湘子、尼摩星与朱子柳三人也已先后到来。+ [$ O4 I( _' B
  法王向尼摩星道:“尼摩兄,你守在这巷日,我进去赶那兔崽子出来。”( t; n* M. E2 q
  尼摩星怪眼一翻,喝道:“我干么要听你号令?”法王心想这天竺矮子不可理喻,跃上墙头,放眼四望,只见杨过负着郭靖正缩在墙角喘气。他心下大喜,悄悄从墙头掩近,正要跃下擒拿,杨过突然大叫一声,跳起身来,钻入了烟雾之中,登时失了影踪。+ n: W- Z% X7 c& U. ?1 z7 d
  法王纵火本是要逼郭靖逃出,但这时到处烟焰■漫,反而不易找人了,正自东张西望,忽听达尔巴大叫:“在这里啦!”法王寻声跟去,只见达尔巴挥动黄金杵,正与杨过相斗。法王纵身面前,先截住了杨过的退路。杨过向前疾冲,一晃身便门到了达尔巴身旁。便在此时,法王银轮已然掷出。
8 G2 C1 l0 I" m  银轮来势如风,杨过不及闪避,嗤的一声,已掠过郭靖肩头,在他背上深深划了一道口子。法王大喜,叫声:“着!”哪知杨过不理郭靖死活,仍是放步急奔。
; ^3 m1 M; s$ u  杨过冲出巷头,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小子,投降了罢!”正是潇湘子手执杆棒,拦在巷口。此时杨过前无退路,后有追兵,抬头一望,墙头上黑漆一团,却是尼摩星站着。杨过纵身跳上墙头,尼摩星怪蛇当头击下,要逼他回入巷中。杨过心想拖延已久,郭靖与黄蓉此时定已脱险,反手抓起背上那小兵往尼摩星手中一送,叫道:“郭靖给你!”
) }1 t1 t, X  v8 j* P  尼摩星惊喜交集,只道杨过反反复复,突又倒戈投降,却将一件大功劳送到自己手中,当即伸手抱住。杨过飞脚狠踢,正中他臀部,将他踢下墙头。
4 f/ h8 l) D5 l3 A9 m. g7 n) H  尼摩星大声欢叫:“我捉到了郭靖的,我是蒙古国第一大勇士的!”潇湘子和达尔巴焉肯让他独占功劳,前来争夺。三人分别拉注那小兵的手足用力拉扯,三人全是力大异常,只这么一扯,将那小兵拉成了三截。他头上帽子落下,三人看清楚原来不是郭靖,登时呆在当地,半晌做声不得。* Z: p- _- ]2 Y2 H: M
  法王见杨过撇下郭靖而逃,早知其中必有蹊跷,并不上前争夺,见三人突然呆住,哼了一声,骂道:“呆鸟!”径自又去追赶杨过,心想今日便拿不到郭靖,只要杀了这反复奸诈的小子,也就不在了来襄阳一遭。: g0 N" b) P7 v7 ]: H
  但此时杨过已逃得不知去向,却又往何处追寻?法王微一沉吟,已自想到:“杨过这兔崽子背了个假郭靖,费这么大的力气奔逃,自是要引得我瞎追一场。郭靖却必在我先前纵火之处附近。他既使奸计,我也便将计就计,引他过来。”当下径往火头最盛处奔去。  d4 q  ~# I( z
  杨过躲在一家人家的屋檐下察看动静,见法王又迅速奔回郭靖的住所。' W& m4 H0 T& l% n8 q* u9 _0 _$ u
  他不知郭靖是否已然逃远,心中挂虑,于是悄悄跟随。只见法王奔到那大屋附近,向下跃落,叫道:“好郭靖,原来你在此处,快跟老和向走罢!”杨过大惊,正要跟着跃下,只听得乒乒乓乓的兵刃相交,又听法王大喝:“郭靖,快快投降,罢!”跟着金铁撞击之声连续不绝。杨过眼珠子一滚,暗笑:“臭贼秃,险些上了你的鬼当,可笑你弄巧成拙,假装甚么兵器撞击。郭伯伯伤成这个样子,怎能用兵刃跟你过招?又怎能如此乒乒乓乓的打个不休?你想骗我出来,我偏躲在这儿瞧你捣鬼。”
7 z- }9 a) O  y  M7 T; W- x+ X  忽听得法王大声叫道:“杨过,这次你总死了罢!”杨过一奇:“甚么这次我死了?”随即会意:“他引不出我,便想引得郭伯伯冲出来救我。”1 e# P% d6 `* I# T
  只听法王哈哈笑道:“杨过啊杨过,你今日将小命送在我手里,也算是活该。”
3 G) c, `# {; b' _8 u" C  他一言方毕,突然烟雾中白影晃动,一个少女窜了出来,挺剑向法王扑去。杨过叫道:“姑姑,我在这儿!”但法王已挥动轮子将小龙女截住。原来法王大叫大嚷,显得杨过遭逢危难,小龙女听到后情切关心,冲出来动手。
  G; y1 {% Z' u- s  \- P  杨过仗剑上前,和小龙女相对一笑,使出“玉女素心剑法”,将法工裹在剑光之中,法王暗暗叫苦:“这番惹祸上身,却教他二人双剑合壁。”四下里热气蒸腾,火柱烟梁,纷纷跌落。
0 q" x) @8 M$ A# Q! y, K  法王奋力挥轮挡开两人双剑,急往西北角上退却。杨过叫道:“今日不容他再逃,务须诛了这个祸根。”长剑颤动,身随剑起,刺向法王后心。法王自上次在“玉女素心剑法”下铩羽,潜心思索,钻研出一套对付这剑法的武功,只是想对方双剑合壁,奥妙无方,两人心灵合一,成为一个四腿四臂的武学高手,是否真能破解,殊无把握,此时形势危急,顾不得自己这套“五轮大转”尚有许多漏洞,只得一试,于是探手怀中,呛啷啷一阵响亮,空中飞起三只轮子,手中却仍是各握一轮。这金银铜铁铅五轮轻重不同,大小有异,他随接随掷,轮子出来时忽正忽歪。8 I; V& j' N# W" M' I) Y
  杨过与小龙女登感眼花缭乱,心下暗惊。杨过向左刺出两剑,身往右靠,小龙女立时会意,手中淑女剑向右连刺,脚步顺势移动,往杨过身侧靠近。
* S7 ?9 T. R+ C+ h& [' K( R# e  两人见敌招太怪,不敢即攻,要先守紧门户,瞧清楚敌人招术的路子,再谋反击。
: t0 A5 r! W1 u2 ?2 r: v* U2 e0 ^. `  法王五轮运转如飞,但见两人剑气纵横,结成一道光网,五轮合起来的威力虽强,却攻不进剑光之中,暗叹:“瞧我这五轮齐施,还是奈何不了两个小鬼的双剑合壁。”正自气馁,小龙女怀中突然“哇哇”两声,发出婴儿的啼哭。这一来不但法王大吃一惊,连杨过也是诧异无比,三人一呆之下,手下招数均自缓了。
% a4 b6 O8 l, z3 y  小龙女左手在怀中轻拍,说道:“小宝宝莫哭,你瞧我打退老和尚。”
: D& k( a0 X& K  哪知婴儿越哭越是厉害。杨过低声道:“郭伯母的?”小龙女点点头,向法王刺了一剑。
/ I7 Y2 x) A: C& t  法王横金轮挡柱,他没听清楚杨过的问话,一时想不透小龙女怀抱一个婴儿作甚,但想她身上多了累赘,剑法势必威力大减,当下催动金轮,猛向小龙女攻击。
. I# k5 U/ f( Y( T7 I  杨过连出数剑,将他的攻势接了过去,侧头问道:“郭伯伯、郭伯母部好么?”小龙女道:“黄帮主扶住郭大爷从火窟中逃走……”当的一响,她架开法王左手铜轮,又道:“当时情势危急,大梁快摔下来啦,我在床上抢了这女孩儿……”杨过向法王右腿横削一剑,解开了他推向小龙女的铅轮,说道:“是女孩儿?”他想郭靖己生了一个女儿,这次该生男孩,哪知又是一个女儿,颇有点出乎意料之外。小龙女点头道:“是女孩儿,你快接去……”6 i6 M- H/ A$ B1 G% S9 @
  说着左手伸到怀中,想把婴孩取出交给杨过。
4 o$ e+ v* Y$ |  但婴儿哭叫声中,法王攻势渐猛,三个轮子在头顶呼呼转动,俟机下击,手中双轮更是凌厉。杨过竭尽全力也只勉强挡住,哪里还能缓手去接婴儿?
2 P2 l5 T; A4 R1 w) g: t( Z& q, o  小龙女叫道:“你快抱了孩儿,骑汗血宝马到……”当当两响,法王双轮攻得二人连遇凶险,小龙女一句话再也说不下去。这时他二人心中所想各自不同,玉女素心剑法的威力竟然施展不出。
) U+ ~+ Q/ n0 d; ]$ H# l  杨过心想只有自己接过婴儿,小龙女才不致分神失手,于是慢慢靠向她身旁。小龙女也正要将婴儿交给杨过,二人心意合一,霎时间双剑锋芒陡长,法上被迫得退开两步。小龙女左手将婴儿送了过来,杨过正要伸手去接,倏地黑影闪动,铁轮斜飞而至,砸向婴儿。小龙女怕婴儿受伤,左手松开婴儿,手掌翻起,往铁轮上抓去。那铁轮来势威猛,轮子边缘锋利逾于刀刃,但小龙女手上带着金丝手套,手掌与铁轮相接,立即顺势向外一推,再以斜劲消去轮于急转之势,向上微托,抓了下来,正是四两拨千斤的妙用。; T  }( D+ u$ o
  就在此时,杨过已将婴儿接过,见小龙女抓住铁轮,叫了声:“好!”* `3 z9 z% S$ T# F
  法王这轮子若是向小龙女直砸,她原是抓之不住,只因准头向着婴儿.她才侧拿得手。小龙女一拿到轮子,甚是高兴,但脸上仍是冷冰冰地,蓦地里学着法王的招式,举起铁轮往敌人砸去,要来一个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H4 Z' s5 \3 s
  法王又惊又愧,五轮既失其一,这“五轮大转”登时破了。他索性收回两轮,手中只剩金银二轮,横砍直击,威力又增。
  R/ N* V( c! M6 ]9 j  杨过左手抱了孩子,道:“咱们先杀了这贼秃,其余慢慢再说。”小龙女道:“好!”左手持铁轮挡在胸口,与杨过双剑齐攻。她手中多了一厉害武器,又少了婴儿的拖累,本该威力倍增,岂知数招之下,与杨过的剑法格格不入,竟尔难以合璧。她越打越惊,不知何以如此。却不知“玉女素心剑法”的妙诣,纯在使剑者两情欢悦,心中全无渣滓,此时双剑之中多了一个铁轮,就如一对情侣之间插进了第三者,波折横生,如何再能意念相通?如何能化你心为我心?两人一时之间均未悟到此节,又斗数合,竟比两人各自力战尚要多了一番窒滞。小龙女大急,道:“今日斗他不过了,你快抱婴儿到绝情谷……”
* m( H% T) V- ]$ m7 O" W7 s  杨过心念一动,已明白了她用意:此时若骑汗血宝马出城,七日之内定能赶到绝情谷,他虽不能携去郭靖、黄蓉的首级,但带去了二人的女儿,对裘千尺说郭靖夫妻痛失爱女,定会找上绝情谷来,那时自可设法报仇。当此情境,裘千尺势必心甘情愿的交出半枚丹药来。待得身上剧毒既解,可再奋力救此幼女出险。这缓兵之计,料想裘千尺不得不受。若在两日之前,杨过对此举自是毫不迟疑,但他此时对郭靖赤心为国之心钦佩已极,实不愿为了自己而使他女儿遭遇凶险,这时夺他幼女送往绝情谷,无论如何是乘人之危,非大丈夫所当为,因此微一沉吟,便道:“姑姑,这不成!”
, G; k$ L1 U" ~& ~- s  小龙女急道,“你……你……”她只说了两个“你”字,嗤的一响,左肩衣服已被法王金轮划破。杨过道:“如此作为,我怎对得起郭伯伯?有何面目使这手中之剑?”说着将君子剑一举。他心意忽变,小龙女原不知情,她全心全意只求解救杨过身上之毒,听他说既要对得起杀父仇人,又要做一个有德君子,不禁错愕异常。二人所思既左,手上剑法更是难于相互呼应。
7 z0 R: S- I: l0 ]/ d. S5 e* N9 D! t  法王乘势踏上,手臂微曲,一记时锤击在杨过左肩。) e, ]8 w1 D+ `
  杨过只觉半身一麻,抱着的婴儿脱手落下。他三人在屋顶恶斗,婴儿一离杨过怀抱,径往地下摔落。杨过与小龙女齐声惊叫,想要跃落相救,哪里还来得及?6 P3 w6 O& K- S+ W
  法王听了二人断断续续的对答,已知这婴儿是郭靖、黄蓉之女,心想便拿不着郭靖,携走他女儿为质,再逼他降服,岂不是奇功一件?眼见情势危急,右手一挥,金轮飞出,刚好托在婴儿的襁褓之下。
7 V1 A, v% _( i! n  C- k" u* ~. a  金轮离地五尺,平平飞去,将婴儿托在轮上。三人齐从屋顶纵落,要去抢那轮子。杨过站得最近,眼见金轮越飞越低,不久便要落地,当即右足在地下一点,一个打滚,要垫身金轮之下,连轮和人一并抱住,使婴儿不受半点损伤。突见一只手臂从旁伸过,抓住了金轮,连着婴儿抱了过去。那人随即转身便奔。" \% s! S; m6 j% W3 v4 l- C
  杨过翻身站起,法王与小龙女已抢到他身边。小龙女叫道:“是我师姊。”
# ?/ q5 s2 X3 p  杨过见那人身披淡黄道袍,右手执着拂尘,正是李莫愁的背影,不知如何,此人竟会在这当口来到襄阳,心想此人生性乖张,出手毒辣无比,这幼女落在她的手中,哪里还会有甚么好下场?当下提气疾追。( @3 k# \$ k0 i. Y# k
  小龙女大叫:“师姊,师姊,这婴儿大有干连,你抱去作甚?”李莫愁并不回头,遥遥答道,“我古墓派代代都是处女,你却连孩子也生下了,好不识羞!”小龙女道:”不是我的孩儿啊。你快还我。”她连叫数声,中气一松,登时落后十余丈。眼见李莫愁等三人向北而去,当即追了下去。& x2 ^" F  g( R7 {) [- b8 L; Z
  这时城中兵马来去,到处是呼号喝令之声,或督率救人,或搜捕奸细。
- n; m9 \) |# q: u  小龙女一概不闻不见,堪堪奔到城墙边,只见鲁有脚领着一批丐帮的帮众正在北门巡视,以防敌人乘着城中火起前来攻城,他一见小龙女,忙问:“龙姑娘,黄帮主与郭大侠安好罢?”小龙女不答他的问话,反问道:“可见到杨公子和金轮法王?可见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鲁有脚向城外一指,道:“三人都跳下城头去了。”, f2 w2 K) {6 N5 V- l4 K7 u
  小龙女一怔,心想城墙如是之高,武功再强跳下去也得折手断脚,怎么三人都跳下了?正待询问,一瞥眼见一名丐帮弟子牵着郭靖的汗血宝马正在刷毛,心中一凛:“过儿便算夺得婴儿,若无这匹宝马,怎能及时赶到绝情谷去?”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马缰,转头向鲁有脚道:“我有要事出城去,急需此马一用。”+ \; f" a9 |7 ^4 v, D: Q0 {$ K
  鲁有脚只记挂着黄蓉与郭靖二人,又问:“黄帮主与郭大侠可安好吗?”
& B5 U5 `# `0 t/ \6 k  小龙女翻身上马,道:“他二人安好。黄帮主刚生的婴儿却给那女人抢了去,我非去夺回不可。”鲁有脚一惊,忙喝令开城。
+ s' V5 c" l0 O: F  城门只开数尺,吊桥尚未放落,小龙女已纵马出城。汗血宝马神骏非凡,后腿一撑,已如腾云驾雾般跃过了护城河。城头众兵将见了,齐声喝彩。
6 E, n0 r9 D% O5 v2 p0 |  小龙女出得城来,只见两名军士血肉模糊的死在城墙角下,另有一匹战马也摔得腿断头裂,放眼远望,但见苍苍群山,莽莽平野,怎知这三人到了何处。她愁急无计,拍着宝马的颈道:“马几啊马儿,我是去救你幼主,快快带我去罢!”那马也不知是否真懂她的言语,昂头长嘶,放开四蹄,泼刺刺往东北方奔去。& ], i. J/ \- @, I) q
  原来杨过与法王追赶李莫愁,直追上了城头,均想城墙极高,她已无退路,必可就此截住。哪知李莫愁一上城头,顺手抓过一名军士,便往城下掷去,跟着向下跳落。待那军士与地面将触未触之际,她左足在军士背上一点,已将下落的急势消去,身子向前纵出,轻飘飘的着地,竟连怀中的婴儿亦未震动,那军士却己颈折骨断,哼都没哼一声,已然毙命。
, U+ z6 f3 m: t. \  法王暗骂:”好厉害的女人!”依样葫芦,也掷了一名军士下城,跟着跃落。
6 V. ]* L- O7 C+ W: p  杨过要以旁人来作自己的垫脚石,实是有所不忍,眼见时机紧迫,心念一动,发掌将一匹战马推出城头,不待战马落地。飞身跃在马背,那马摔得骨骼粉碎,他却安然跃下,跟在法王之后追去。他先一日在蒙古军营中大战,破法王的轮子割伤两处,虽无大碍,但流血甚多,身子疲软,这日又苦战多时,实已支撑不住,然想到郭靖的幼女不论落在李莫愁或法王手中都是凶多吉少,虽觉心跳渐剧,还是仗剑急追。
/ l6 S- K9 l' a0 s, r1 i  p% }% x* X  y, t  这三人本来脚程均快,但李莫愁手中多了一婴儿,法王臂受剑伤,剑上到底是否有毒毕竟捉摸不准,时时担心创口毒发,不敢发力,因此每人奔跑部已不及往时迅捷,待得奔出数里,襄阳城早已远远抛在背后,三人仍是分别相距十余丈,法王追不上李莫愁,杨过也追不上法王。7 s, u8 @$ ^0 n8 D3 }
  李莫愁再奔得一阵,见前面丘陵起伏,再行数里便入丛山。于是加快脚步,只要入了山谷,便易于隐蔽脱身。她虽听小龙女说这不是她的孩子,但见杨过舍命死追,料来定是他与小龙女的孽种无疑,只要挟持婴儿在手,不怕她不拿师门秘传“玉女心经”来换。% T$ o0 m7 Z5 }' r" j5 t. T
  三人渐奔渐高,四下里树木深密,山道崎岖。法王心想再不截往,只怕被她藏入丛林幽峡之内,那就难以找寻。他从未与李莫愁动过手,但见她轻功了得,实是个劲敌,自己五轮已夫其二,原不想飞轮出手,但见情势紧迫,不能再行犹豫迁延,于是大声喝道:“兀那婆娘,快放下孩儿,饶你性命,再不听话,可莫怪大和尚无情了。”李莫愁格格娇笑,脚下却更加快了。法王右臂挥动,呼呼风响,银轮卷成一道白虹,向她身后袭到。: L) E8 }1 x, }
  李莫愁听得敌轮来势凌厉,不敢置之不理,只得转身挥动拂尘,待要往轮上拂去,摹见轮于急转,银光刺眼,拂尘苦是搭上了只怕立即便断,于是斜身闷跃,避开了轮子的正击。法王抢上两步,铜轮出手,这一次先向外飞,再以收势向里回砸。李莫愁仍是不敢硬接,倒退三步,纤腰一折,以上乘轻功避了开去。但这么一进一退,与法王相距已不逾三丈。法王左手接过银轮,右手铅轮向她左肩砸下。
% q  P( B" h7 K# Y! O# F4 o  李莫愁拂尘斜挥,化作万点金针,往法王眼中洒将下来。法王铅轮上抛,挡开了她这一招,右手接住回飞而至的铜轮。双手互交,银铜两轮碰撞,当的一响,只震得山谷问回声不绝,这时左手的银轮已交在右手,右手的铜轮已交在左手,双轮移位之际,杀着齐施。李莫愁斗逢大敌,精神为之一振,想不到这高瘦和尚膂力固然沉厚,出招尤是迅捷,当下展开生平所学,奋力应战。4 @+ M, U7 e" F7 r
  两人甫拆数招,杨过已然赶到,他站在圈外数丈之地旁观,一面调匀呼吸,俟机抢夺婴儿。只见二人越斗越快,三轮飞舞之中,一柄拂尘上下翻腾。
3 P' `: ?, T$ V4 J8 y% `3 ?% s  说到武功内力,法王均胜一筹,何况李莫愁手中又抱着一个婴儿,按理不到百招,她已非败不可。哪知她初时护着婴儿,生怕受法王利轮伤害,但每见轮子临近婴儿身子,他反而急速收招,微一沉吟,已然省悟:”这贼秃要抢孩子,自是不愿伤她性命。”以她狠毒的心性,自然不顾旁人死活,既看破了法王的心思,每当他疾施杀着、自己不易抵挡之时,便即举婴儿护住要害。这样一来,婴儿非但不是累赘,反成为一面威力极大的盾牌,只须举起婴儿一挡,法王再凶再狠的绝招也即收回。; o* ^3 ~! c) u7 b+ t6 Z; G. ?
  法王连攻数轮,都被李莫愁以婴几挡开,杨过瞧得心中大急,二人中哪一个只要手上劲力稍大了半分,如何不送了婴儿的小命?正想上前抢夺,只见法王右手银轮倏地自外向内回砸,左手铜轮跟着平推出去,这一来,两轮势成环抱,将李莫愁围在双臂之间。李莫愁脸上微微一红,啐了一口,暗骂贼秃这一招不合出家人的庄严身份,当下拂尘后挥,架开银轮,左手举婴儿护在胸前。法王当双手环抱之时,早已算就了后着,左手松指,铜轮突然向上斜飞,砸向她的面门。9 S9 o- v& X. L
  这轮子和她相距不过尺许,忽地飞出,来势又劲急异常,实是不易招架,总算李莫愁一生纵横江湖,大小数百战,临敌经历实比法王丰富得多,危急中身子向后一仰,双脚牢牢钉在地下,拂尘却还攻敌肩。法王右肩疾缩,拂尘掠肩而过,仍有几根帚丝拂中了肩头。他左掌既空,顺势在李莫愁左臂上斩落。李莫愁手臂登时酸麻无力,低呼一声:“啊哟!”纵身跃起,但觉手中已空,婴儿已被法王抢去。9 c/ W" G# d. G  d8 a# I1 E2 o
  法王正自大喜,突听得身旁风响,杨过和身扑上,已夺过了婴儿,在地下一个打滚,长剑舞成一道光网,护住身后,跟着翻身站起,长剑一招“顺水推舟”,阻住两个敌人近身。原来他见婴儿入了法王之手,心知只要迟得片刻,再要抢回那便千难万难,乘着他抱持未稳之际,不顾性命的扑上,一举奏功。婴儿在三人手中轮转,只一瞬间之事。
* s3 B8 F; I0 Z* w, T  李莫愁喝彩:“小杨过,这一手耍得可俊!”法王大怒,双轮一击,声若龙吟,悠悠不绝,左手袍袖挥处,右手轮子向杨过递出。杨过长剑虚刺,转身欲逃,忽听得身后风响,却是李莫愁挥拂尘挡住了去路,笑道:“杨过别走!且斗斗这大和尚再说。”杨过眼见法王的铜轮已递到身前不逾半尺,只得还剑招架。1 e$ [' D0 {3 p, ^6 h
  二人连日鏖战,于对方功力招数,都是心中明明白白,一出手均是以快打快,但见二人身形晃动,三道白光上下飞舞,转瞬间拆了二十余招。李莫愁暗暗惊异:“怎地相隔并无多日,这小子武功已练到了如此地步?”  t8 B/ [! Q/ c! h6 J) P# s
  其实杨过武功固然颇有长进,一半也因自知性命不久,为了报答郭靖养育之恩,决意死拚,遇到险招之时常不自救,却以险招还险招,逼得法王只好变招。然杨过不顾自己性命,却须顾到婴儿的安全,哪肯如李莫愁这般以婴儿掩蔽自己要害?虽见法王与李莫愁相斗之时招数避开婴儿,但想到这是郭靖之女,实是半点不敢冒险大意,只因处处护着婴儿,时刻稍长,便被法王逼得险象环生。
! Q1 f2 t! A: w5 A5 ~  法王见李莫愁不顾婴儿,招数便尽力避开婴儿身子,但见杨过唯恐伤害于她,两个轮子便攻向婴儿的多而攻向他本人的反少。这一来,杨过更是手忙脚乱,抵挡不住,大声叫道:“李师伯,你快助我打退秃贼,别的慢慢再说不迟。”
# H3 A) g4 [) k+ R! A1 w  法王向李莫愁望了一眼,见她闲立微笑,竟是隔山观虎斗,两不相助,心中大惑不解:“小龙女也叫他师姊,这女人的确是他师怕,何以又不出手相助?其中必有诡计?须得尽快伤了这小子,抢过婴儿。”当下手上加劲,更逼得杨过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1 }& e4 u3 K* B* [# [; B. R  李莫愁知道法王不会伤害婴儿,不管杨过如何大叫求助,只是不理,双手负在背后,意态甚是闲适。
/ F$ _: g9 z7 p4 ^" G# |, A  又斗一阵,杨过胸口隐隐生疼,知道自己内力不及对方,如此蛮打实是无法持久,多时不听到婴儿哭泣,只怕有失,百忙中低头向婴儿望了一眼,只见她一张小脸眉清目秀,模样甚是娇美,正睁着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凝视自己。杨过素来与郭芙不睦,但对怀中这个幼女心头忽起异样之感:“我此刻为她死拚,若是天幸救得她性命,七日之后我便死了,日后她长到她姊姊那般年纪,不知可会记得我否?”激情冲动之下,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7 f/ Z  i3 u: y' D
  李莫愁在旁眼见他势穷力竭,转瞬间便要丧于双轮之下,要侍上前相助,但随即想到:“这小子武功大进,正好假手和尚除他,否则日后便不可复制。”于是仍然袖手不动。- I$ K3 V6 p( ^. r0 W) Q
  三人中法王武功最强,李莫愁最毒,但论到诡计多端,却推杨过。他一阵伤心过了,随即筹思脱身之策,心想:“郭伯母当年讲三国故事,说道其时曹魏最强,蜀汉抗曹,须联孙权。”李莫愁既不肯相助自己,只有自己去助李莫愁了,当下刷刷两剑,挡住了法王,疾退两步,突将婴儿递给李莫愁,说道:“给你!”
; Z* }, V! m  o: h. o6 H  这一着大出李莫愁意料之外,一时不明他的用意,顺手将婴儿接过。杨过叫道:“李师伯,快抱了孩子逃走,让我挡住贼秃!”奋力刺出两剑,教法王欺不近身来。李莫愁心道:“原来他想我总还顾念师门之谊,不致伤了孩子,危急中递了给我,那真是再妙不过。”她哪想到这是杨过嫁祸的恶计,刚提步要走,法王回过手臂,银轮砸出,竟是舍却杨过,击向她后心。这一招来得好快,她身形甫动,银轮已如影随形的击到。李莫愁无奈,只得回过拂尘挡架。
- d2 V" |; B. Y7 M+ }' |  杨过见计已售,登时松了一口气,他顾念婴儿,却不肯如李莫愁般袖手旁观,以待二人斗个两败俱伤,才出来收渔人之利,呼吸稍一调匀,立即提剑攻向法王。/ o# t1 O6 ~1 H- \2 o5 n" ^
  这时红日中天,密林中仍有片片阳光透射进来,杨过精神一振,长剑更是使得得心应手,只听得当的一响,铜轮被君子剑削去了一片。法王暗暗心惊,出招却越见凌厉。杨过斗地心生一计,叫道:“李师怕,你小心和尚这个轮子,被我削破的口子上染有剧毒,莫给他扫上了。”李莫愁问道:“为甚么?”杨过道:“我这剑上所喂毒药甚是厉害!”
9 D6 `0 S5 I3 b+ h6 P  适才法王被杨过长剑刺伤,一直在担心剑上有毒,但久战之后,伤口上并无异感,也就放心,此时听他一提,不由得心中一震:“公孙止为人险诈,只怕剑上果然有毒。”想到此处,登时气便馁了。
4 l" I- T6 X3 \/ ^7 @  李莫愁拂尘猛地挥出,叫道:“过儿,用毒剑刺这和尚。”伸手一扬,似有暗器射出。法王舞轮护住胸前,李莫愁这一下却是虚张声势,她见法王如此武功,料想冰魄银针也射他不中,只阻得他一阻,已脱出双轮威力的笼罩。+ h' d: v. G* {0 k- N5 [! }
  金轮法王虽然疑心杨过剑上有毒,但伤口既不麻痒,亦不肿胀,实不愿此番徒劳往返,落得个负伤而归,见李莫愁逃走,立即拔步急追。
! J7 \; `0 _# z' C: [% M  杨过心想如此打打追追,不知如何了局,令这初生婴儿在旷野中经受风寒,便算救回,只怕也难以养活,只有合二人之力先将法王击退,再筹良策,大声叫道:“李师伯,不用走啦!这贼秃身中剧毒,活不多久了。”叫声甫毕,只见李莫愁向前急窜,钻进了山边的一个洞中。
9 b' a5 g, s4 n  法王一呆,不敢便即闯入。杨过不知李莫愁抢那婴儿何用,生怕她忽下毒手,他早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当即长剑护胸,冲了进去,眼见银光闪动,当即挥剑将三枚冰魄银针打落,叫道:“李师伯,是我!”洞中黑漆一团,但他双目能暗中见物,见李莫愁左手抱着孩子,右手又扣着几枚银针,他为显得并无敌意,转身向外,说道:“咱们联手先退贼秃。”仗剑守在洞口。
  C* z& l. ?/ C4 o; Y  法王料想二人一时不敢冲出,于是盘膝坐在洞侧,解开衣衫,检视伤口,见剑伤处血色殷红,殊无中毒之象,伸手按去,伤口微微疼痛,再潜运内功一转,四肢百骸没半分窒滞,心中又喜又怒,喜的是杨过剑上无毒,怒的是竟尔受了这小子之骗,白白担心半日。瞧那山洞时,见洞口长草掩映,入口处仅容一人,自己身躯高大,若是贸然冲入,转折不便,只怕受了洞内两人的暗算。  V  y7 n5 _4 x$ B$ ]) g/ O! A
  一时正无善策,忽听得山坡后一人怪声叫道:“大和尚,你在这里干么?”
) B% E6 Q) c- M. B$ H4 |$ r  语声正是天竺矮子尼摩星。法王仍是瞧定洞口,说道:“三只兔儿钻进了洞里,我要赶他们出来。”
6 M. U" J9 m3 D- B) c2 Z$ ~  尼摩星在襄阳城混闹一场,无功而退,在回归军营途中,远远望见法王的银铜铅三轮在空中飞旋,知他正与人动手,于是认明了方向过来,见法王全神贯注瞧着山洞,心中一喜,问道:“郭靖逃进了洞里么?”法王哼了一声,说道:“一只雄兔,一只雌兔,还有只小兔。”尼摩星更是欢喜,道:“啊,除了郭靖夫妇,还有杨过小子的。”法王由得他自说自话,不予理睬,四下一瞧,已有计较,伸手拾些枯枝枯草堆在洞口,打火点燃。是时西南风正劲,一阵阵浓烟立时往洞中涌入。
9 I# ~* w+ L6 Z$ m8 q1 K- w  当法王堆积枯柴之时,杨过已知其计,对李莫愁低声道:“我去瞧瞧这山洞是否另有出口。”于是向内走去,走了七八丈,山洞已到尽头,回过头来低声道:“李师伯,他们用烟薰,你说怎么办?”李莫愁心想硬冲决计摆脱不了了法王,躲在这里自然亦非了局,当真不济之时,只有丢下婴儿独自脱身,这和尚和自己无冤无仇,他志在婴儿,那时自也不会苦缠,因此并不惊慌,只是微微冷笑。
( ]+ E& d6 F" y+ U& F2 G0 C- G* K& ~  过不多时,山洞中浓烟越进越多,杨李二人闭住呼吸,一时尚可无碍,那婴儿却又哭又咳。李莫愁冷笑道:“你心疼么?”杨过怀抱着这女婴一番舍生忘死的恶斗,心中已对她生了怜惜之情,听她哭得厉害,道:“让我抱抱!”伸出双手,走近两步。李莫愁拂尘刷的一下,向他的手臂挥去,喝道:“别走近我!你不怕冰魄银针吗?”
3 }% [3 D/ j3 a# q- R" B* j  杨过向后跃开,听了“冰魄银针”四字,忽地生出一个念头,想起幼时与她初次相遇,只将银针在手中握了片刻,即已身中剧毒,当下撕一片衣襟包住右手,走到洞口拾起李莫愁适才射他的三枚银针,针尾向下,将银针插入土中,只余一寸针尖留在土外,再洒上少些沙土,掩住针尖的光亮。此时洞口堆满了柴草,又是浓烟满洞,他弓身插针,法工与尼摩星全未瞧见。
7 c8 M1 X% x+ q6 u9 J  杨过布置已毕,退身回来,低声道:“我已有退敌之计,你哄着孩子别哭。”于是大声叫道:“好极了,山洞后面有出口,咱们快走!”声音中充满了欢喜之情。李莫愁一怔,还道山洞后面真有出路。杨过将口俯到她耳畔低声说道:“假的,我要叫贼秃上当。”
" n2 z* D# e& f3 j3 @; i1 [  法王与尼摩星听得杨过这般欢叫,一愕之下,但听得洞中寂然无声,婴儿的哭喊也渐渐隐去,哪想得到是杨过以袍袖盖在婴儿脸上,只道他真的从洞后逸出。尼摩星不加细想,立即飞身绕到山坡之后去阻截。法王却心思细密,凝神一听,婴儿的哭喊只是低沉细微,却非渐渐远去,知道又是杨过使诈,想骗他到山坡之后,便抱了孩子从洞口冲出,不禁暗暗冷笑:“这小小的调虎离山之计,也想在老和尚面前行使。”于是躲在洞侧,提起银铜两轮,只待杨过出来。6 q$ \0 e+ ^, ^, v
  杨过叫道:“李师伯,那贼秃走了,咱们并肩往外。”忽又低声道:“咱们同时惊呼,诱他进洞。”李莫愁不明杨过要使何等诡计,但素知这小子极是狡猾,自己便曾吃过他不少大亏,他既然安排下妙策,谅必使得,好在婴儿抱在自己手中,只要先驱退法王,不怕他不拿“玉女心经”来换孩子,于是点了点头。
8 O* l: Z8 z- U! [  两人齐声大叫“啊哟!”杨过假装受伤甚重,大声呻吟,叫道:“你……你如何对我下此毒手?”随即低声道:“你装作性命不保。”李莫愁怒道:“好,我今日……虽然死在你手里,却教你这小贼……也活不成。”说到后来,语声断续,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1 d; a3 @" ]9 y; |" _  法王在洞口听了大喜,心想这二人为了争夺婴儿,还未出洞,却已自相残杀起来,看来己斗得两败俱伤。他生怕婴儿连带送命,那便不能挟制郭靖,当即拨开柴草,抢迸洞去,只跨得两步,突觉左脚底微微一痛。
+ ?* d. F* y  E3 a  他应变奇速,不待踏实,立即右足使劲,倒跃出洞,左足落地时小腿一麻,竟然险些摔倒。以他的深厚内功,即使给人连砍数刀,纵跃时也不致站立不稳,心念一转之下,已知足底心被剧毒之物刺中,正要拉丁鞋袜察看,尼摩星己从山坡转回,叫道:“小子骗人的,山后出口没有的,洞里郭靖和老婆还是的。”法王住手不再脱鞋,脸上不动声色,说道:“你所料不错,但洞内并无声息,想来他们都给烟火黛得昏过去了。”
( u5 S" F( X- L. I# }/ G$ _6 [  尼摩星大喜,心想这番生擒郭靖之功终于落在自己手上,他也不想法王何以不抢此功劳,舞动铁蛇护住身前要害,从洞口直钻出去。杨过这三枚银针倒插在当路之处,不论来人步子大小如何,都非踏中一枚不可。尼摩星身矮步短,走得又快,右脚一脚踏中银针,一痛之下未及缩步,左脚又踏上了另一枚针尖。天竺国天气炎热,国人向来赤足,尼摩星也不穿鞋,虽然脚底板练得厚如牛皮,但那冰魄银针何等锐利,早已刺入寸许,他生性勇悍,小小受伤毫不在意,挥铁蛇在地下一扫,察觉前面地下再无倒刺,正要继续进内活捉郭靖和老婆的,猛地里两腿麻软,站立不稳,一交摔倒。才知针刺上的毒性厉害非凡,急忙连滚带爬的冲出洞来。只见法王除去鞋袜,捧着一只肿胀黝黑的左腿,正在运气阻毒上升。
2 d; ?, l; ~% s' M) @7 \5 |  尼摩星大怒,喝道:“坏贼秃,你明明中毒受伤,干么不跟我说,让我也上当的?”法王微微一笑,说道:“我上一当,你也上一当,这才两不吃亏啊。”尼摩星怒气勃发,不可遏制,大声怒骂:“我,郭靖也不要拿了,尼摩星,坏和尚,今日拚个死样活气的!”他双足已使不出半点力气,左手在地下一撑,和身向法王扑去,右手铁蛇往他头顶击落。法王举铜轮挡开铁蛇,随即横过手臂,一个时锤撞出。尼摩星身在半空,难以闪避,法王这一招又是来势迅捷,竟被他一锤打中肩头。
! v' H3 d7 ?) Z0 F' H, Z  尼摩星虽然筋骨坚厚,却也给打得剧痛攻心,他狂怒之下,也不顾自己的死活,扑将上去,牢牢抱住了法王,张口便咬,一口正咬在对方颈下的“气舍穴”上。若在平时,以法王如此武功,如何能让他欺近抱住?即令抱住了,又如何能给他咬中颈下的大穴?但此时法王知道脚底所中毒针实是非同小可,全身内力都在与毒气相抗,硬逼着不令毒气冲过大腿与小腿之间的“曲泉穴”,只要严守此关,最多是废去一只小腿,还不致送了性命,是以当尼摩星扑上来之时,他已变成内力全失,只以外功与他相抗。尼摩星却是全力施为,一咬住对方穴道,牙齿再不放松。
& n9 l  \8 ]6 y) ]; F  法王伸出右足一钩,尼摩星双足早无力气,向前扑出,两人一齐跌翻在地。法王伸手想将他扯开,但大穴被制,手上力道已大为减弱,却哪里拉得动?只得回手扣住他后颈“大椎穴”,以防他下毒手制自己死命。两人本来都是一流高手,但中毒之后近身搏斗,却如泼皮无赖蛮打硬拚一般,已是全然不顾身份。1 L3 i3 V. [# [" J$ ~
  两人在地下翻翻滚滚,渐渐滚近山谷边的断崖之旁。法王瞧得明白,大声叫道:“快放手,你再进一步,两个儿都跌得粉身碎骨。”' ]: ?7 m- E2 L5 m  U+ W
  但尼摩星此时已失去了理性,他不运气与毒气相抗,内力比法王深厚的多,用力前推,法王竟是抵挡不住。眼见距离崖边已不过数尺,下面便是深谷,法王情急智生,大叫:“郭靖来了!”尼摩星一凛,问道:“哪里的?”
" r6 t- N. S3 y0 x  他这三个字一说,口一张,登时放开了法王的穴道。法王气贯左掌,呼的一声,向前击出。尼摩星知道上当,低头避开,弯腰前撞。/ D  u) M& B4 e/ `+ _* j/ {
  法王这一掌本是要逼使尼摩星向后闪避,但他忘了对方双足中毒,早已不听使唤,哪里还能向后退跃?但见他不后反前,一惊之下,两人又已纠缠在一起,突觉身下一空,两人齐往山谷中直掉下去。
; S. P# V- u3 G6 |3 `9 u5 I  李莫愁见杨过奇计成功,暗暗佩服这小子果然了得,听得二人在外喝骂殴斗,知道已无危险,拔步便要出洞,猛听得法王与尼摩星二人齐声惊呼,声音甚是怪异。这正是他二人掉下山崖之时所发,但那断崖与山洞相隔十丈开外,又被一片山石挡住,从洞中瞧不见外面情景,不知二人如此大叫为了何事。李莫愁道:“喂,小子,他们干甚么啊?”杨过却也料想不到二人竟会跌落山谷,沉吟道:“那贼秃狡猾得紧,咱们假装相斗受伤,只怕他们依样葫芦,骗咱们出去。”
7 ^+ d7 E* _% o; w5 C  李莫愁心想不错,低声道:“嗯,他定是想骗我出去,夺我解药。”缓缓走向洞口,想要探首出洞窥视。杨过道:“小心地下银针。”话一出口,便即后悔:“又何必好意提醒这女魔头?”% v- s' x9 b& i8 N8 M
  李莫愁一惊,急忙缩步。这时洞口烟火已熄,洞中又是黑漆一团,她不能如杨过一般暗中见物,不知三枚银针插在何处,若是贸然举步,十九也要踏上。她虽有解药,但针上剧毒厉害异常,治疗时固然要受一番痛苦,而且脚上受到针刺,杨过定然乘机攻击,便缓不出于来疗毒,只怕这条性命便要送在自己的毒针之下了,说道:“你快将针拔去,咱们呆在这儿干么?”杨过道:“稍待片刻,让他二人毒发而死,慢慢出去不迟。”李莫愁哼了一声,她对杨过实在大是忌惮,与他同处在这暗洞之中,刻刻都是危机,自己武功已未必能够胜他,智计更是不及,当下低头沉思出洞之策。3 \% p$ X. H& E1 ^; E
  这时洞外一片寂静,洞内二人也是各想各的心思,默不作声。突然之间,那婴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出世以来从未吃过一口奶,此时自是饿了。
1 ~+ @7 ]( e  j! u  李莫愁冷笑道:“师妹呢?她连自己孩子饿死也不理么?”杨过道:“谁说是姑姑的孩子,这是郭靖郭大侠的女儿。”李莫愁道:“哼,你用郭大侠的名头来吓我,我便怕了么?若是别人的孩子,料你也不会这般抢夺,这自是你们师徒俩的孽种。”: B" L1 U! D8 Y& w; y6 n; Y$ E
  杨过大怒,喝道:“不错,我是决意要娶姑姑的。但我们尚未成亲,何来孩子?你嘴里放干净些。”李莫愁又是冷笑一声,撇嘴道:“你要我口里干净些,还不如自己与师父的行止干净些。”杨过一生对小龙女敬若天人,哪容她如此污蔑,心中更是恼怒,大声道:“我师父冰清玉洁,你可莫胡言乱语。”李莫愁道:“好一个冰清玉洁,就可惜臂上的守宫砂褪了。”
# j9 Y% c$ s- P5 s  刷的一声,杨过挺剑向她当胸刺去,喝道:“你骂我不要紧,但你出言辱我师父,今日跟你拚了。”刷刷刷连环三剑。他剑法既妙,双眼又瞧得清楚,李莫愁全赖听风辨器之术招架,虽然不失厘毫,但数招之后己是险象环生,总算杨过顾念着孩子,只怕剑底过于厉害,她便对孩子猛下毒手,因此并未施展杀着。* @2 w4 C& y+ Z; s
  二人在洞中交拆十余招,那婴儿忽地一声哭叫,随即良久没了声息。
( M: M) b* h8 N4 v  杨过大惊,立即收剑,颤声道:“你伤了孩子么?”李莫愁见他对孩子如此关怀,更认定是他的亲生孩儿,说道,“现下还没死,但你如不听我吩咐,你道我没胆子捏死这小鬼头么?”杨过打了个寒战,素知她杀人不眨眼,别说弄死一个初生婴儿,只消稍有怨毒,便能将人家杀得满门鸡犬不留,说道:“你是我师伯,只要你不辱骂我师父,我自然听你吩咐。”李莫愁听他口气软了,心知只要婴儿在自己手中,他便无法相抗,说道:“好,我不骂你师父,你就听我的话。现下你出去瞧瞧,那两人的毒发作得怎样了。”5 B: r0 L5 k& N  @+ X8 M  d
  杨过依言出洞,四下一瞧,不见法王与尼摩星的影踪,他怕法王诡计多端,躲在隐避之处,挥剑在左近树丛长草等处斩刺一阵,不见有人隐藏,回洞说道:“两人都不在啦,想是中毒之后,吓得远远逃走了。”
- ^' `. d" e' k/ C0 j9 _  李莫愁道:“哼,中了我银针之毒,便算逃走,又怎逃得远?你将洞口的针拔掉,放在我面前。”杨过听婴儿啼哭不止,心想也该出去找些甚么给孩子吃,于是仍用衣襟裹手,拔出银针,还给了她。
3 y5 Q6 d; l$ V; ?; ~  李莫愁将三枚银针放入针囊,拔步往外便走。杨过跟了出来,问道:“你将孩子抱到哪里去?”李莫愁道:“回我自己家去。”杨过急道:“你要孩子于么?她又不是你生的。”李莫愁双颊一红,随即沉脸道:“你胡说甚么?
5 j8 I$ Y6 Q' i5 ], S8 ?' n  你送我古墓派的玉女心经来,我便将孩子还你,管教不损了她一根毫毛。”# w1 W2 H  E) \/ u% h
  说罢展开轻功,疾向北行。3 g1 O* X! h& D* {! ]5 r2 W
  杨过跟在她身后,叫道:“你先得给她吃奶啊。”李莫愁回过身来,满脸通红,喝道:“你这小子怎地没上没下,说话讨我便宜?”杨过奇道:“咦,我怎地讨你便宜了?孩子没奶吃,岂不饿死了?”李莫愁道:“我是个守身如玉的处女,怎会有奶给你这小鬼吃?”杨过微微一笑,道:“李师伯,我是说要你找些奶给孩子吃啊,又不是要你自己……”
% q' H: o2 s2 ]; T1 w' {  李莫愁听了,忍不住一笑,她守身不嫁,一生在刀剑丛中出入,于这养育婴儿之事实是一窍不通,沉吟道:“却到哪里找奶去?给她吃饭成不成?”
" d2 k* \1 e2 L4 R% C4 D  杨过道:“你瞧她有没有牙齿?”李莫愁往婴儿口中一张,摇头道:“半颗也没有?”杨过道:“咱们到乡村中去找个正在给孩子喂奶的女人,要她给这婴儿吃个饱,岂不是好?”李莫愁喜道:“你果然是满腹智谋。”/ k( h7 p/ l: e& E6 p5 M: Z& j
  两人登上山丘四望,遥见西边山墩中有炊烟升起。两人脚程好快,片刻间已奔近一个小村落。襄阳附近久经烽火,大路旁的村庄市镇尽已被蒙古铁蹄毁成白地,只有在这般荒谷僻壤之间尚有少些山民聚居。1 s; _* L* ^; P7 Y9 \
  李莫愁逐户推门查看,找到第四间农舍,只见一个少妇抱着一个岁余孩子正在喂奶。李莫愁大喜,一把将她怀中孩子抓起往炕上一丢,将女婴塞在她怀里,说道:“孩子饿了,你喂她吃饱罢。”+ e3 H, H4 H3 S& n3 Z, L. s
  那少妇的儿子给摔在炕上,手足乱舞,大声哭喊。那少妇爱惜儿子,忙伸手抱起。杨过见那少妇袒着胸膛,立即转身向外,却听得李莫愁喝道:“我叫你喂我的孩子吃奶,你没听见么?谁教你抱自己儿子了?”但听得砰的一响,杨过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只见那农家孩子已被摔在墙脚之下,满头鲜血,不知死活。那少妇急痛攻心,放下郭靖之女,扑上去抱住自己儿子,连哭带叫。李莫愁大怒,拂尘一起,往少妇背上击落。
' l. ~! g% u* |" \& V: x  杨过忙伸剑架开,心想:“天下哪有如此横蛮女子?”口中却道:“李师伯,你若将她打死了,死人可没有奶。”李莫愁怒道:“我是为你的孩子好,你反来多管闲事!”杨过心道:“这明明不是我的孩子,你却口口声声说是我的。但若真是我的,那又怎能说我多管闲事?”当下陪笑道:“这孩子饿得紧了,快让她吃奶是正经。”说着伸手到炕上去抱婴儿。李莫愁举起拂尘,挡住他手,叫道:“你敢抢孩子么?”杨过退后一步,笑道:“好,好!我不抱便是。”% h% W# j# ]6 o! N
  李莫愁将女婴抱起,正要再送到那少妇怀中,转过身来,那少妇已不知去向,原来她乘着两人争执,已抱了儿子悄悄从后门溜走。李莫愁怒气勃发,直冲出门,但见那少妇抱着婴儿正自向前狂奔。李莫愁哼了一声,纵身而起,拂尘搂头击下,风声过去,那农妇母子两人登时脑骨碎裂,尸横当地。她再去寻人喂奶,村中却惟有男人。李莫愁怒气越盛,胡乱杀了几人,到灶下取了火种,在农家的茅草屋上纵火焚烧,连点了几处火头,这才快步出村。( x2 U/ T3 D. i* b9 n0 s
  杨过见她出手凶狠若此,暗自叹息,不即不离的跟在她身后。二人一声不作,在山野间走了数十里,那婴儿哭得倦了,在李莫愁怀中沉沉睡去。+ o  C. e& g2 \/ B2 f" x
  正行之间,李莫愁突然“咦”的一声,停住脚步,只见两只花斑小豹正自厮打嬉戏。她踏上一步,要将小豹踢开,突然旁边草丛中呜的一声大吼,眼前一花,一只金钱大豹扑了出来。她吃了一惊,挫步向左跃开。那大豹立即转身又扑,举拿来抓。李莫愁举起拂尘,刷的一声,击在豹子双目之间。
! D( u) u1 x6 Z8 _0 l9 Y/ {* @" k  那豹痛得呜呜狂吼,更是凶性大发,露出白森森的一口利齿,蹲伏在地,两只碧油油的眼睛瞧定了敌人,俟机进扑。' Y/ w2 }# }/ O; h. S
  李莫愁左手微扬,两枚银针电射而出,分击花豹双目。杨过叫道,“且慢!”挥长剑将银针打下,就在此时,那豹子也已纵身而起,高跃丈余,从半空中扑将下来。杨过也飞身窜起,先舞长剑又砸飞了李莫愁的两枚银针,跟着右拳砰的一声,击在花豹颈后椎骨之上。那花豹吃痛,大吼一声,落地后随即跳起,向杨过扑来。杨过侧身避开,左掌击出,这一掌中含了五成内力,那花豹被他击得一个筋斗向后翻出。
! q5 I, d. M: U3 F  李莫愁心中奇怪,自己两枚银针早已可制花豹死命,何以他既出手救豹,却又费这么大力气和豹子打斗?只见他左一掌,右一掌,打得豹子跌倒爬起,爬起跌倒,狼狈不堪,但每一掌却又避开豹子的要害之处,只听那猛兽吼叫之声越来越低,十余掌吃过,花豹再也受不住了,转身纵上了山坡。杨过早已防到它要逃走,预拟扯住它尾巴拉将转来,岂知那豹威风尽失,尾巴垂下,挟在后腿之间,一拉竟尔拉了个空。他正待施展轻功追去,只见那豹于跃出数丈,回身呜呜而叫,招呼两头小豹逃走。杨过心念一动,双手伸出,抓住两头小豹的头颈,一手一只,高高提起。9 [! t  `5 a+ A+ K% d
  那母豹爱子心切,眼见幼豹被擒,顾不得自己性命,又向杨过扑来。杨过将两头小豹往李莫愁一掷,叫道:“抓住了,可别弄死。”身随声起,跃得比豹子更高,他看准了从半空中落将下来,正好骑在豹子背上,抓住豹子双耳往下力掀。那豹子出力挣扎,但全身要害受制,一张巨口没入沙土之中。
; g6 u7 y! R5 K+ p* a  杨过叫道:“李师伯,你快用树皮结两条绳索,将它四条腿缚住。”李莫愁哼了一声,道:“我没空陪你玩儿,”转身欲走。杨过急道:“谁玩了?这豹子有奶啊!”李莫愁登时省悟,心中大喜,笑道:“亏你想得出。”当即撕下十余条树皮,匆匆搓成几条绳索,先将豹子的巨口牢牢缚住,再把它前腿后腿分别绑定。
* |2 ?- O. U& g  杨过拍拍身上灰尘,微笑站起。那豹子动弹不得,目光中露出恐惧之色。; T) t) G- w  n2 S  Q: h  A) Q' W4 @
  杨过抚摸一下它头顶,笑道:“咱们请你做一会儿乳娘,不会伤害你性命。”& j" F* v" j; V/ w3 r! {; g
  李莫愁抱起婴儿,凑到花豹的乳房之上。婴儿早已饿得不堪,张开小口便吃。
- Z) Y! e& ]1 q/ N  那母豹乳汁甚多,不多时婴儿便已吃饱,闭眼睡去。/ `) k, r) g) X9 M8 k
  李莫愁与杨过望着她吃奶睡着,眼光始终没离开她娇美的小脸,只见她睡熟之后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两人心中喜悦,相顾一笑。3 q1 ^  @; L# z# Z
  这一笑之下,两人本来存着的相互戒备之心登时去了大半。李莫愁脸上充满温柔之色,口中低声哼着歌儿,一手轻拍,抱起婴儿。杨过找些软草,在树荫下一块大石上做了个窝儿,说道:“你放她在这儿睡罢!”李莫愁忙做个手势,命他不可大声惊醒了孩子。杨过伸伸舌头,做个鬼脸,眼见孩子睡得甚是宁静,不禁呼了一口长气,回头只见两头小豹正钻在母豹怀中吃奶。
+ Z- X* T& F& y  四下里花香浮动,和风拂衣,杀气尽消,人兽相安。
, l+ |6 z9 l/ f* l! d7 t* f, _" ^  杨过在这数日中经历了无数变故,直到此时才略感心情舒泰,但身边一旁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一旁是只凶恶巨兽,也可算得奇异之极了。
8 k9 C5 D; s1 Y  ?3 s' g  李莫愁坐在婴几身边,缓缓挥动拂尘,替她驱赶林中的蚊虫。这拂尘底下杀人无算,武林中人士见到无不惊心动魄,此时却是她生平第一次用来做件慈爱的善事。杨过见她凝望着婴儿,脸上有时微笑,有时愁苦,忽尔激动,忽尔平和,想是心中正自思潮起伏,念起生平之事。杨过不明她的身世,只曾听程英和陆无双约略说过一些,想她行事如此狠毒偏激,必因经历过一番极大的困苦,自己一直恨她恼她,此时不由得微生怜悯之意。, e8 b- Z/ i6 [7 S% ^, {% X# b
  过了良久,李莫愁抬起头来,与杨过目光一接,心中微微一怔,轻声道:“天快黑了,今晚怎么办?”杨过四下一望,道:“咱们又不能带了这位大乳娘走路,且找个山洞住宿一宵,明日再定行止。”李莫愁点了点头。
1 s0 J- k; ]2 _, ~  杨过前后左右找寻,发见了一个勉可容身的山洞,当下找些软草,在洞中铺了一大一小两个床位,说道:“李师伯,你歇一会儿,我去弄些吃的。”0 ^: ^" }0 X2 N
  转过山坡去找寻野味。不到半个时辰,打了三只山兔,捧了十多个野果回来。
4 P& V6 {/ I& Z2 A3 v) ]/ r8 U+ {  他放开豹子嘴上绳索,喂它吃了一只山兔,再拾枯草残枝生了堆火,将余下两只山兔烤了与李莫愁分吃,说道:“李师伯,你安睡罢,我在洞外给你守夜。”取出长绳缚在两株大树之间,凌空而卧。  C9 s2 q7 J: G" J: i% P
  这本是古墓派练功的心法,李莫愁看了自亦不以为意。她除了有时与弟子洪凌波同行之外,一生独往独来,今晚与杨过为伴,他竟服侍得自己舒舒服服,与昔日独处荒野的情景大不相同,不禁暗自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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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33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 b3 e' m. Q. ~! p( u' r第二十三回 手足情仇
1 X. F: u: Q/ P- F  杨过睡到中夜,忽然听得西北方传来一阵阵雕鸣,声音微带嘶哑,但激越苍凉,气势甚豪。他好奇心起,轻轻从绳上跃下,循声寻去。但听那鸣声时作时歇,比之桃花岛上双雕的鸣声远为洪亮。他渐行渐低,走进了一个山谷,这时雕鸣声已在身前不远,他放轻脚步,悄悄拨开树丛一张,不由得大感诧异。
: E1 p- u* _* }0 a# H  眼前赫然是一头大雕,那雕身形甚巨,比人还高,形貌丑陋之极,全身羽毛疏疏落落,似是被人拔去了一大半似的,毛色黄黑,显得甚是肮脏,模样与桃花岛上的双雕倒也有五分相似,丑俊却是夭差地远。这丑雕钩嘴弯曲,头顶生着个血红的大肉瘤,世上鸟类千万,从未见过如此古拙雄奇的猛禽。
: m, w: w- h# _  但见这雕迈着大步来去,双腿奇粗,有时伸出羽翼,却又甚短,不知如何飞翔,只是高视阔步,自有一番威武气概。
# d/ R' u" N! Y8 G! ^7 r1 c; n& q  那雕叫了一会,只听得左近籁籁声响,月光下五色斑斓,四条毒蛇一齐如箭般向丑雕飞射过去。那丑雕弯喙转头,连啄四下,将四条毒蛇一一啄死,出嘴部位之准,行动之疾,直如武林中一流高手。这连毙四蛇的神技,只将杨过瞧得目瞪口呆,桥舌不下,霎时之间,先前轻视好笑之心,变成了惊诧叹服之意。只见那丑雕张开大口,将一条毒蛇吞在腹中。杨过心想:“将这头丑雕捉去,跟郭芙的双雕比上一比,却也不输于她。”正在转念如何捕捉,突然闻到一股腥臭之气,显有大蛇之类毒物来到邻近。! E) S3 ?3 B( O% |2 p
  丑雕昂起头来,哇哇哇连叫三声,似向敌人挑战。只听得呼的一声巨响,对面大树上倒悬下一条碗口粗细的三角头巨蟒,猛向丑雕扑去。丑雕毫不退避,反而迎上前去,倏地弯嘴疾伸,已将毒蟒的右眼啄瞎。那雕头颈又短又粗,似乎转动不便,但电伸电缩,杨过眼光虽然敏锐,也没瞧清楚它如何啄瞎毒蟒的眼珠。
$ r8 ~2 W6 R" p  毒蟒失了右眼,剧痛难当,张开大口,啪的一声,咬住了丑雕头顶的血瘤。这一下杨过出其不意,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毒蟒一击成功,一条两丈长的身子突从树顶跌落,在丑雕身上绕了几匝,眼见丑雕已是性命难保。
$ h1 s4 Y: l: h+ s9 \  H! ?) k3 f  杨过不愿丑雕为毒蛇所害,当即纵身而出,拔剑往蛇身上斩去,突然间那雕右翅疾展,在杨过右臂上一拍,力道奇猛。杨过出其不意,君子剑脱手,飞出数丈。杨过正惊奇间,只见那雕伸嘴在蟒身上连啄数下,每一啄下去便有蟒血激喷而出。杨过心想:“难道你有必胜把握,不愿我插手相助?”( O$ u# O  o7 M, h8 n- L
  毒蟒愈盘愈紧,丑雕毛羽贲张,竭力相抗。眼见那雕似乎不支,杨过拾起一块大石,往巨蟒身上不住砸打。那巨蟒身子略松,丑雕头颈急伸,又将毒蟒的左眼啄瞎。毒蟒张开巨口,四下乱咬,这时它双眼已盲,哪里咬得中甚么,丑雕双爪掀住蛇头七寸,按在土中,一面又以尖椽在蟒头戳啄。眼见这巨雕天生神力,那毒蟒全身扭曲,翻腾挥舞,蛇头始终难以动弹,过了良久,终于僵直而死。
( u$ ]8 S  E% j) F+ P  丑雕仰起头来,高鸣三声,接着转头向着杨过,柔声低呼。; x2 p: y: ~& H# k6 d% t. l
  杨过听它鸣声之中甚有友善之意,于是慢慢走近,笑道:“雕兄,你神力惊人,佩服佩服。”丑雕低声鸣叫,缓步走到杨过身边,伸出翅膀在他肩头轻轻拍了几下。杨过见这雕如此通灵,心中大喜,也伸手抚抚它的背脊。- \1 k" [# A6 r) y% `$ O9 N9 D( g
  丑雕低鸣数声,咬住杨过的衣角扯了几扯,随即放开,大踏步便行。杨过知它必有用意,便跟随在后。丑雕足步迅捷异常,在山石草丛之中行走疾如奔马,杨过施展轻身功夫这才追上,心中暗自惊佩。那雕愈行愈低,直走入一个深谷之中。又行良久,来到一个大山洞前,丑雕在山洞前点了三下头,叫了三声,回头望着杨过。
; |7 ~) m& Z8 ]7 X+ t  杨过见它似是向洞中行礼,心想:“洞中定是住着甚么前辈高人,这巨雕自是他养驯了的,这却不可少了札数。”于是在洞前跪倒,拜了几拜,说道:“弟子杨过叩见前辈,请恕擅闯洞麻之罪。”待了片刻,洞中并无回答。
2 s. |+ m, h0 b  那雕拉了他的衣角,踏步便入。眼见洞中黑黝黝地,不知当真是住着武林奇士,还是甚么山魈木怪,他心中惴惴,但生死早置度外,便跟随进洞。
% ~" E$ S) V: m/ h  这洞其实甚浅,行不到三丈,已抵尽头,洞中除了一张石桌、一张石凳之外更无别物。丑雕向洞角叫了几声,杨过见洞角有一堆乱石高起,极似一个坟墓,心想:“看来这是一位奇人的埋骨之所,只可惜雕儿不会说话,无法告我此人身世。”一抬头,见洞壁上似乎写得有字,只是尘封苔蔽,黑暗中瞧不清楚。打火点燃了一根枯枝,伸手抹去洞壁上的青苔,果然现出三行字来,字迹笔划甚细,入石却是极深,显是用极锋利的兵刃划成。看那三行字道:“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奈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 t+ N5 O3 R6 G8 v3 r# R" P
  下面落款是:“剑魔独孤求败。”% A- Z4 u0 A. a) h, a$ N% P
  杨过将这三行字反来复去的念了几遍,既惊且佩,亦体会到了其中的寂寞难堪之意,心想这位前辈奇士只因世上无敌,只得在深谷隐居,则武功之深湛精妙,实不知到了何等地步。此人号称“剑魔”,自是运剑若神,名字叫作“求败”,想是走遍天下欲寻一胜己之人,始终未能如愿,终于在此处郁郁以没,缅怀前辈风烈,不禁神往。
" h$ T8 P- H/ l; q  低回良久,举着点燃的枯枝,在洞中察看了一周,再找不到另外遗迹,那个石堆的坟墓上也无其他标记,料是这位一代奇人死后,是神雕衔石堆在他尸身之上。
2 i7 h7 ?9 Q7 x) n' W) f  他出了一会神,对这位前辈异人越来越是仰慕,不自禁的在石墓之前跪拜,拜了四拜。那神雕见他对石墓礼数甚恭,似乎心中欢喜,伸出翅膀又在他肩头轻拍几下。
* r- m) `/ T9 X/ A/ `0 `, o  杨过心想:“这位独孤前辈的遗言之中称雕为友,然则此雕虽是畜生,却是我的前辈,我称它为雕兄,确不为过。”于是说道:“雕兄,咱们邂逅相逢,也算有缘,我这便要走。你愿在此陪伴独孤前辈的坟墓呢,还是与我同行?”神雕啼鸣几声,算是回答。杨过却不懂其意,眼见它站在石墓之旁不走,心想:“武林各位前辈从未提到过独孤求败其人,那么他至少也是六七十年之前的人物。这神雕在此久居,心恋故地,自是不能随我而去的了。”' j" a9 d% y* y7 e! m
  伸臂搂住神雕脖于,与它亲热了一阵,这才出洞。; x7 y6 {# K( D2 U5 k# E
  他生平除与小龙女相互依恋之外,井无一个知己友好,这时与神雕相遇,虽是一人一禽,不知如何竟是十分投缘,出洞后颇有点恋恋不舍,走几步便回头一望。他每一回头,神雕总是啼鸣一声相答,虽然相隔十数丈外,在黑暗中神雕仍是瞧得清清楚楚,见杨过一回头便答以一啼呜,无一或爽。* y7 _4 e0 \, A- w
  杨过突然间胸间热血上涌,大声说道:“雕兄啊雕兄,小弟命不久长,待郭伯伯幼女之事了结,我和姑姑最后话别,便重来此处,得埋骨于独孤大侠之侧,也不枉此身了。”说着躬身一揖,大踏步便行。8 c5 b; _! U7 ^' O8 a
  他记挂郭靖幼女的安危,抬回君子剑后,急奔回向山洞。刚到洞口,只听得李莫愁道:“你到哪里去啦?这儿有个孤魂野鬼,未来往往的哭个不停,惹厌得紧。”杨过道:“哪里有甚么鬼怪?”语声未毕,便听远远传来号陶大哭之声。
9 n9 G8 w, c) B% B9 N8 a  杨过吃了一惊,低声道,“李师怕,你照料着孩子,让我求对付他。”0 J! |6 ^4 J' k5 d/ _+ k
  只听得哭声渐近,有人边哭边叫:“我好惨啊,我好惨啊!妻子给人害死了,两个儿子却要互相拚个你死我活。”杨过探头张望,星光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大汉正自掩面大哭,不住打着圈子疾走,衣衫破烂,面目却瞧不清楚。1 t& q2 _. h5 q% D4 z, x
  李莫愁啐了一口,道:“原来是个疯子,快逐走他,莫吵醒了孩子。”4 n" N% P; L, I' C3 i
  但听得那汉子又哭叫起来:“这世上我就只两个儿子,他们偏要自相残杀,我这老头儿还活着干么?”一面叫嚷,一面大放悲声。杨过心中一动:“莫非是他?”缓步出洞,朗声道:“这位可是武老前辈么?”5 W. S9 @$ m5 w( D3 y; ?7 l% O& q, f
  那人荒郊夜哭,为的是心中悲恸莫可抑制,想不到此处竟然有人,当即止住哭声,厉声喝道:“你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么?”
6 l5 k) ?7 H0 r) Y" T7 A  杨过抱拳道:“小人杨过,前辈可是姓武,尊号上三下通么?”7 D" u1 H& J- e
  这人正是武氏兄弟的父亲武三通,他在嘉兴府为李莫愁银针所伤,晕死过去,待得悠悠醒转,只见妻子武三娘伏在地上,正自吮吸他左腿上伤口中的毒血。他吃了一惊,叫道:“三娘,针上剧毒厉害无比,如何吸得?”忙将她推开。武三娘往地上吐了一日毒血,微微一笑,说道:“黑血已经转红,不碍事了。”武三通见她两边脸颊尽成紫黑之色,不由得大惊,颤声道:“三娘,你……你……”武三娘舍身为丈夫疗毒,自知即死,抚着两个儿子的头,低声道:“你和我成亲后一直郁郁不乐,当初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只求你抚养两个孩儿长大成人,要他们终身友爱和睦……”话未说完,已撤手长逝。
1 `5 r) s" H$ I* `& ~5 m  武三通大恸之下,登时疯病又发,见两个儿子伏在母亲尸身上痛哭,他头脑中却空空洞洞地甚么也不知道了,就此扬长自去。
5 r7 I1 |; Z. m; B- B8 }! w  如此疯疯癫癫的在江湖上混了数年,时日渐久,疯病倒也慢慢痊愈了。
6 \4 ]- \& W7 {( l' l* `( k6 I! c1 l8 a  泗水渔隐参与大胜关英雄大会之后回山,与几个武林朋友结伴同行,闲谈中听他们说起有这样一个人物,模样似与师弟武三通相像,转辗寻访,终于和他相遇。
0 V  |) R! w* t  武三通听得两个爱子己然长成,大喜之下,便来襄阳探视,到达之时,适逢金轮法王大闹襄阳,郭靖负伤,黄蓉新产。他与朱子柳及郭芙晤面之后,得知两个儿子竟尔阋墙而斗,想起妻子临死时的遗言,伤心无已,急忙追出城来,经过一座破庙时听到庙中有兵刃相交之声,进去一看,正是武敦儒与武修文在持剑相斗。他与二子相别已久,二子长大成人,原已不识,但眼见二人右手使剑,左手各以一阳指指法互点,当即上前喝止。; Y7 C7 a: x7 `% B
  武氏兄弟重逢父亲,喜极而位,然一提到郭芙,兄弟俩却谁也不肯退让。: }: E- @% i) R8 a: T, ]" B6 ?
  武三通不论怒骂斥责,或是温言劝谕,要他二人息了对郭芙的爱念,却始终难以成功。武氏兄弟在父亲面前不敢相互露出敌意,但只要他走开数步,便又争吵起来。当晚两兄弟悄悄约定,半夜里到这荒山中来决一胜败。武三通偷听到了二人言语,悲愤无已,抢先赶到二人约定之处,要阻止二子相斗。
" c( S: T! K+ B- N  她越想越是难过,不由得在荒野中放声悲号。3 i, B: B, U- I0 D7 A: G, B
  武三通正当心神激荡之际,突见一个少年丛山洞中走了出来,不禁大生敌意,喝道:“你是谁?怎知我的名字?”杨过听他自承,说道:“武老伯,小侄杨过,从前与敦儒、修文二兄曾同在桃花岛郭大侠府上寄居,对老伯威名一直仰慕得紧。”
: \% a7 a1 x& t& C+ I  武三通点了点头,道:“你在这儿干么?啊,是了,敦儒与修文要在此处比武,你是作公证人来着。哼哼,你既是他们知交,怎不设法劝阻?反而推波助澜,好瞧瞧热闹,那算得是甚么朋友?”说到后来,竟是声色俱厉,将满腔怒火发泄在杨过身上,口中喝骂,脚下踏步上前,举起巨掌,便要教训这大亏友道的小子。3 a# m0 g+ a- D, {8 M  F, v( G
  杨过见他虬髯戟张,神戚凛凛,心想没来由的何必和他动手,退开两步,陪笑道:“小侄不知二位武兄要来比武,老伯不可错怪了人。”武三通喝道:“还要花言巧语?你若事先不知,何以到了这里?世界这么大,却偏偏来到这荒山穷谷?”杨过心想此人不可理喻,何况与他在这荒僻之地相遇,确也甚是凑巧,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 V0 `7 a% g' P8 d& a. A  武三通见他迟疑,料定这小子不是好人,他年轻时情场失意,每见到俊秀的少年便觉厌憎,心念一动,“这小子未必便识得我两个孩儿,鬼鬼祟祟的躲在这儿,定是另有诡计。”狂怒下更不多想,提起右掌便往杨过肩头拍下。杨过身子一闪,武三通右掌落空,当即弯过左臂,一记时锤撞了过去。
* \. i3 J5 d5 _% n  杨过见他出招劲力沉厚,不敢怠慢,斜身移步,又避过一招。武三通叫道:“好小子,轻功倒是了得,亮剑动手罢!”( y+ }0 O; Q& Q& w
  就在此时,洞中婴儿忽然醒来,哭了几声。杨过心念一动:“他与李莫愁有杀妻大仇,只要一照面,非拚个你死我活不可。两人动上手便是绝招杀着,我未必能护得住婴儿。”于是笑道:“武老伯,小侄是晚辈,怎敢和你动手?但你定要疑心我不是好人,那也无法。这样罢,我让你再发三招。你若打我不死,便请立时离开此地如何?”
+ |; U+ p6 w( ]* e. v, ]# S1 |  武三通大怒,喝道:“小子狂妄,适才我掌底留情,未下杀手,你便敢轻视于我么?”右手食指倏地伸出,使的竟然便是“一阳指”。他数十年苦练,功力深厚。杨过只见他食指晃动,来势虽缓,自己上半身正面大穴却已全在他一指笼罩之下,竟不知他要点的是哪一处穴道,正因不知他点向何处,九处大穴皆有中指之虞,当即伸出中指往他食指上一弹,使的正是黄药师所授“弹指神通”功夫。# y' A( z8 R+ |! V4 N. t% z' V4 E
  “弹指神通”与“一阳指”齐名数十年,原是各擅胜场,但杨过功力既浅,所学为时极暂,学后又未尽心钻研苦练,哪及得上武三通数十年的专心一致?两指相触,杨过只觉右臂一震,全身发热,腾腾腾退出五六步,才勉强拿住桩子,不致摔倒。
+ A$ O  _2 b  r, g' d5 j  武三通“咦”的一声,道:“小子果然在桃花岛住过。”一来碍着黄药师的面于,二来见他小小年纪,居然挡住了自己生平绝技,心起爱才之意,喝道:“第二指又来了,挡不住便不用挡,莫要震坏内脏,我不伤你性命便是。”说着抢上数步,又是一指点出,这次却是指向杨过小腹。6 E4 }0 a' {% q$ T
  这一指所盖罩的要穴更广,肚腹间冲脉十二大穴,自幽门、通谷,下至中注、四满,直抵横骨、会阴,尽处于这一指威力之下。杨过见来势甚疾,如再以“弹指神通”功夫抵挡,只怕不但手指断折,还得如他所云内脏也得震伤,当下急使一招“琴心暗通”,嗤的一声轻响,君子剑出鞘,护在肚腹之前二寸。武三通手指将及剑刃,急忙缩回,跟着第三指又出。这一指迅如闪电,直指杨过眉心,料想他决计不及抽剑回护。杨过见来指奇速,绝难化解,危急中使出“九阴真经”中的功夫,飕的一声,倏地矮身从武三通胯下钻了过去。这一招虽然迅捷,毕竟姿式狼狈,抑且大夫身份,好在他是小辈,在长辈胯下钻下也没甚么。
5 A, H# q$ O- l5 B" i  R/ T  武三通“啊哟”一声也来不及呼出,只觉对方手掌在自己左肩轻轻一拍,跟着听得杨过笑道:“武老伯,你第三指好厉害。”他一怔之下,垂手退开,惨然道:“嘿嘿,当真英雄出少年,老头儿不中用啦。”; C( j/ _7 r4 f( E& |/ S
  杨过忙还剑入鞘,躬身道:“小侄这一招避得太也难看,倘若当真比武,小侄已然输了。”武三通心中略感舒畅,叹道:“那也不然,你刚才如在我背后一剑,我这条老命便不在了。你这招当真机伶,似我这种老粗,原斗不过聪明怜俐的娃儿们……”他话未说完,忽听远处足步声响,有两人并肩而来。杨过一拉武三通的袖子,隐身在一片树丛之后。只听脚步声渐近,来的果然是武敦儒、武修文两兄弟。
3 N8 ?& Z, f/ ]1 s9 ^  武修文停住脚步,四下一望,道:“大哥,此处地势空旷,便在这儿罢。”- Q6 t+ [1 _, W( A4 ^8 n4 P
  武敦儒道:“好!”他不喜多言,刷的一声,抽出了长剑。武修文却不抽剑,说道,“大哥,今日相斗,我若不敌,你便不杀我,做兄弟的也不能再活在世上。那手报母仇、奉养老父、爱护芙妹这三件大事,大哥你便得一肩儿挑了。”武三通听到此处,心中一酸,落下了两滴眼泪。2 W/ M: A. Y& b2 G
  武敦儒道:“彼此心照,何必多言?你如胜我,也是一样。”说着举剑立个门户。武修文仍不拔剑,走上几步说道:“大哥,你我自幼丧母,老父远离,哥儿俩相依为命,从未争吵半句,今日到这地步,大哥你不怪兄弟罢?”
5 j# _& R) e' x9 _. T/ d2 j  武敦儒说道:“兄弟,这是天数使然,你我都做不了主。”武修文道:“不论谁死谁活,终身决不能泄漏半点风声,以免爹爹和芙妹难过。”武敦儒点点头。握住了武修文的左手。兄弟俩黯然相对,良久无语。
' f1 R& J# E  s$ @7 J! r9 `* n, S  武三通见兄弟二人言语间友爱深笃,心下大慰,正要跃将出去,喝斥决不可做这胡涂蠢事,忽听两兄弟同时叫道:“好,来罢!”同时后跃。武修文一伸手,长剑亮出,刷刷刷连刺三剑,星光下白刃如飞,出手迅捷异常。+ Z6 J: F6 @# i' B
  武敦儒一一架开,第三招回挡反挑,跟着还了两剑,每一招都刺向武修文的要害。武三通心中突的一下大跳,却见武修文闪身斜跃,轻轻易易的避了开去。
8 F* w3 a7 _, r0 B& m. v8 J: f  荒谷之中,只听得双剑撞击,连绵不绝,两兄弟竟是性命相扑,出手毫不容情,只将武三通瞧得又是担心,又是难过,两个都是他爱若性命的亲儿,自幼来便无半点偏袒,眼见二人出剑招招狠辣,纵然对付强仇亦不过如是,斗将下去,二人中必有一伤。此时他若现身喝止,二人自必立时罢手。但今日不斗,明日仍将拚个你死我活,总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二子身边,寸步不离的防范。他越瞧越是痛心,想起自己身世之惨,不由得泪如雨下。. R3 o/ ^6 y+ l: `: [4 D8 J, x: ^
  杨过幼时与二武兄弟有隙,其后重逢,相互间仍是颇存芥蒂。他生性偏激,度量殊非宽宏,见二武相斗,初时颇存幸灾乐祸之念,但见武三通哭得伤心,想起自己命不久长,善念登起:“我一生没做过甚么于人有益之事,死了以后,姑姑自然伤心,但此外念着我的,也不过是程英、陆无双、公孙绿萼等寥寥几个红颜知己而已。今日何不做桩好事,教这位老伯终身记着我的好处?”心念既决,将嘴唇凑到武三通耳边,低声说道:“武老伯,小侄已有一计,可令两位令郎罢斗。”' Z1 g. W# o4 i9 y
  武三通心中一震,回过头来,脸上老泪纵横,眼中满是感激之色,但兀自将信将疑,实不知他有何妙法能解开这个死结。杨过低声道:“只是得罪了两令郎,老伯可莫见怪。”* o6 y! r; u& X/ _
  武三通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心意激动,说不出话来。他年轻时不知情爱滋味;娶妻是奉了父母之命,其后为情孽牵缠,难以排遣,但自丧妻之后,感念妻子舍身救命的深恩,对何沅君的痴情已渐淡漠,老来爱子弥笃,只要两个儿子平安和睦,纵然送了自己性命,也所甘愿。此刻于绝境之中突然听到杨过这几句话,真如忽逢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0 A% a* v1 [. F2 p4 w( K# w9 B" B
  杨过见了他的神色,心中不禁一酸:“我爹爹若是尚在人世,亦必如此爱我。”低声道:“你千万不可给他们发觉,否则我的计策不灵。”4 r0 R8 I% r/ M
  这时武氏兄弟越打越激烈,使的都是越女剑法。这是当年江南七怪中韩小莹一脉所传,两人自幼至大,也不知已一同练过几千百次,但这次性命相搏,却不能有半招差错,与平时拆招大不相同。武修文矫捷轻灵,纵前跃后,不住的找隙进击。武敦儒严守门户,偶然还刺一剑,却是招式狠辣,劲力沉雄。# N. q2 m. b/ r% Z' u& Q
  杨过瞧了一阵,心想:“郭伯伯武功之强,冠绝当时,但他传授徒儿似乎未得其法,武氏兄弟又资质平平,看来郭伯伯武功的二成也未学到。”突然纵声长笑,缓步而出。
5 d% P; r) H/ q/ X5 ~" E! \  武氏兄弟大吃一惊,分别向后跃开,按剑而视,待认清是杨过,齐声喝道,“你来这儿干么?”杨过笑道:“你们又在这儿干么?”武修文哈哈一笑,道:“我兄弟俩中夜无事,练练剑法。”杨过心道:“究竟小武机警,这当儿随口说谎,居然行若无事。”冷笑一声,说道:“练剑居然练到不顾性命,嘿嘿,用功啊用功?”武敦儒怒道:“你走开些,我兄弟的事不用你管。”. }/ \( l4 _5 n. [: N
  杨过冷笑道:“倘若真是练功用功,我自然管不着。可是你们出招之际,心中尽想着我的芙妹,我不管谁管?”武氏兄弟听到“我的芙妹”四字,心中震动,不由自主的都是长剑一颤。武修文厉声道:“你胡说八道甚么?”
9 b) l8 Z0 T2 h5 \2 }1 `  杨过道:“芙妹是郭伯伯、郭伯母的亲生女儿不是?婚姻大事须凭父母之命是不是?郭伯伯早将芙妹的终身许配于我,你们又非不知,却私自在这里斗剑,争夺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哥儿俩当我杨过是人不是?”! |* {- N) E: v' {( K" P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武氏兄弟登时语塞。他们确知郭靖一向有意招杨过为婿,只是黄蓉与郭芙却对他不喜,这时突然给他说中心事,兄弟俩相顾看了一眼,不知如何对答。还是武修文有急智,冷笑道:“哼,未过门的妻子?亏你说得出口这婚事有媒妁之言没有?你行过聘没有?下过文定没有?”杨过冷笑道:“好啊,那么你哥儿俩倒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8 E* r. A: _  @& a* A/ a  宋时最重礼法,婚姻大事非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武氏兄弟本拟两人决了胜败之后,败者自尽,胜者向郭芙求婚,那时她无所选择,自必允可,然后再一同向郭靖夫妇求恳,不料竟有一个杨过来横加插手。武修文微一沉吟,说道:“师父有意将芙妹许配于你,这话说不定也是有的。可是师母却有意许我兄弟之中一人。眼下咱们三人均是一般,谁都没有名份,日后芙妹的终身属谁,却难说得很呢。”杨过仰头向天,哈哈大笑。
1 H' F  D1 g. i  `6 }  武修文见他大笑不止,只不说话,怒道:“你笑甚么?难道我的话错了?”
/ d+ R% r: O1 |; T, F' ~  杨过笑道:“错了,错了。郭伯伯固然欢喜我,郭伯母却更加欢喜我,你两兄弟哪能与我相比?”武修文道:“哼,你信口开河,有谁信了?”杨过笑道:“哈哈,我何必胡说?郭伯母私下早就许了我啦,否则我怎肯如此出力的救我岳父岳母?这都是瞧在我那芙妹份上啊。你说,你师母亲口答应过你们没有?”
2 e$ ~! p) ^" O: d  二武惶然相顾,心想师母当真从未有过确切言语,连言外之意也未露过半分,莫非真的许了这小子?两人本要拚个你死我活,此时斗然杀出一个强敌,兄弟俩敌忾同仇,不禁互相靠近了一步。
6 W  ?3 ^$ l' s: c2 u4 n- J* L* r4 m9 Q  杨过曾偷听到郭芙和他兄弟俩的说话,有意要激得他二人对己生妒,于是笑吟吟的道:“芙妹曾对我言道:两位武家哥哥缠得她好紧,她无可推托,只好说两个都欢喜。哈哈,世上哪有一个好女子会同时爱上两个男人?我那芙妹端庄贞淑,更加决无此理。我跟你们实说了罢,两个都欢喜,便是一个都不欢喜。”当下学着郭芙那晚的语气,娇声细气的道:“小武哥哥,你体贴我,爱惜我,你便不知我心中可有多为难么?大武哥哥,你总是这么阴阳怪气的,你要跟我说甚么?”  d% A: W6 G  c
  武氏兄弟勃然变色。这几句话是郭芙分别向两人所说,当时并无第三人在,若非她自己转述,杨过焉能得知?二人心中痛如刀绞,想起郭芙始终不肯许婚,原来竟是为此。
+ }5 ^9 g/ k7 ?' I' W& S  杨过见了二人神色,知道计已得售,正色说道:“总而言之,芙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日后我和她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相敬如宾,子孙绵绵……”
6 P% t, c  i: I' Z  说到这里,忽听得身后发出幽幽一声长叹,竟是小龙女的声音。杨过脱口叫道:“姑姑!”却不闻应声,随即省悟是山洞中的李莫愁所发,此人决不可与武氏父子照面,便大声道,“你哥儿俩自作多情,枉自惹人耻笑。瞧在我岳父岳母的脸上,此事我也不来计较。你们好好回到襄阳,去助我岳父岳母守城,方是正事。”口口声声的竟将郭靖夫妇称作了“岳父、岳母”。% S' B) F6 @" A" m, I
  武氏兄弟神色沮丧,伸手互握。武修文惨然道:“好,杨大哥,祝你和郭师妹福……福寿无疆。我兄弟俩远走天涯,世上算是没我们两兄弟了。”
0 }, y0 Y! I' m* P" p" `  说着两人一齐转身。% Z& @* N; b1 z) ~  V0 ~
  杨过暗暗喜欢,心想他二人已然恨极了我,又必定深恨郭芙,但两兄弟此后自然友爱深挚,终如其老父所愿。
) m/ }' ^* `( z4 |  武三通躲在树丛之后,听杨过一番言语将两个爱儿说得不再相斗,心中大喜,眼见两子携手远去,忍不住叫道:“文儿,儒儿,咱们一块儿走。”0 X) o( V1 `% @& T
  二武听到父亲呼喝,一怔之下,齐声叫道:“爹爹。”武三通向杨过深深一揖,说道:“杨兄弟,你的恩情厚意,老夫终身感念。”杨过不禁皱眉,心想这话怎能在二武之前吐露,待要乱以他语,武修文已然起疑,说道:“大哥,这小子所说,未必是真。”武敦儒不擅言辞,机敏却绝不亚于乃弟,朝父亲望了一眼,转向兄弟,点了点头。9 ^( V0 X4 W' g7 t, `3 s
  武三通见事情要糟,忙道:“别错会了意,我可没叫杨家兄弟来劝你们。”& u+ c5 f: }8 g; _
  武氏兄弟本来不过略有疑心,听了父亲这几句欲盖弥彰的话,登时想起杨过素来与郭芙不睦,他与小龙女又情意深笃,适才所言多半不确。武修文道:“大哥,咱们一齐回襄阳去,亲口向芙妹问个明白。”武敦儒道:“好!旁人花言巧语,咱们须不能上当。”武修文道:“爹爹,你也去襄阳罢。师父师母是你旧交,你见见他们去。”武三通道:“我……我……”满脸胀得通红,不知如何是好,要待摆出为父尊严对二子呵斥责骂,又怕他们当面唯唯答应,背着自己却又去拚个你死我活。+ F* n3 D6 c* O* `- q+ `
  杨过冷笑道:“武二哥,‘芙妹’两字,岂是你叫得的?从今而后,这两字非但不许你出口,连心中也不许想。”武修文怒道:“好啊,天下竟有如此蛮不讲理之人?‘芙妹’两字,我己叫了七八年,不但今天要叫,日后也要叫。芙妹,芙妹,我的芙妹……”突然啪的一下,左颊上给杨过结结实实打了一记耳光。& r3 ~* n; q" {3 ^
  武修文跃开两步,横持长剑,低沉着嗓子道:“好,姓杨的,咱们有多年没打架了。”
* s! e' @0 }- G# f  N, c! ^& }8 ?  武三通喝道:“文儿,好端端的打甚么架?”杨过转过头去,正色道:“武老伯,你到底帮谁?”按着常理,武三通自是相帮 儿子,但杨过这番出头,明明是为了阻止他兄弟俩自相残杀,不由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杨过道:“这样罢,你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我不会伤他们性命,料他们也伤不了我,你只管瞧热闹便是。”他年纪比武三通小得多,但说出话来,武三通不由自主的听从,于是依言坐在石上。
+ C: E) U' P# E- V. n+ V  杨过拔出君子剑,寒光挥动,擦的一声响,将身旁一株大松树斩为两截,左掌推出,大松树上半截倒在一旁,切口之处,平整光滑。武氏兄弟见他宝剑如此锋锐,不禁相顾失色。杨过还剑入鞘,笑道:“此剑岂为对付两位而用?”顺手折了一根树枝,拉去枝叶,成为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棒,说道:“我说岳母对我偏心,你们两位定不肯信。这样罢,我只用这根木棒,你们两位用剑齐上。你们既可用我岳父岳母所传武功,也可用你们朱师叔所传的一阳指,我却只用岳母所授的武功,只要我用错了一招别门别派的功夫,便算我输了。”
7 h6 S4 n: [- j9 ?" z( g: ^  二武本来忌惮他武功了得,当日见他两次恶斗金轮法王,招数怪异,自己识都不识,但此时听他口口声声“岳父岳母”,似乎郭芙已当真嫁了他一般,心中如何不气?何况他傲慢托大,既说以一敌二,用木棒对利剑,还说限使黄蓉私下传授的武艺,两兄弟心想自己连占三项便宜,若再不胜,也是没脸再活在世上了。) W1 Y  u$ K5 \* ^
  武敦儒终觉如此胜之不武,摇了摇头,刚想说话,武修文已抢着道:“好,这是你自高自大,可不是我兄弟要叨你的光。若你错用了一招全真派或是古墓派的武功,那便如何?”心想你这小子武功虽强,不过强在从全真派与古墓派学得了上乘功夫,当在桃花岛之际,你给我兄弟俩打得亡命而逃,又有甚么了不起?是以用这番言语来挤兑于他。
5 P' Y9 T1 z1 k; K( n6 Q0 W- }  杨过道:“咱们此刻比武,不为往时旧怨,也不为今日新恨,.乃是为芙妹而斗。倘若我输了,我只要再向她看上一眼,再跟她说一句话,我便是猪狗不如的无耻之徒。但若你们输了呢?”这几句话自是逼得他兄弟俩非跟着说不可。事当此际,武修文只得道:“咱们兄弟俩输了,也永不再见芙妹之面。”杨过向武敦儒道:“你呢?”武敦儒怒道:“咱兄弟同心一意,岂有异言?”杨过笑道:“好,你们今日输了,倘若不守信约,那便是猪狗不如的无耻之徒,是也不是?”武修文道:“不错。你也一样。看招罢!”说着长剑挺出,往杨过腿上刺去。武敦儒同时出剑,却挡在杨过左侧,只一招间,便成左右夹攻之势。
3 V5 i: y( W& C5 l( t; A  s  杨过径向前跃,叫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两兄弟联手,果然厉害。”武敦儒提剑又上,杨过举着木棒,只是东闪西避,并不还手,说道:“‘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不可续!’这首诗你们听见过么?”武修文喝道:“你罗唆些甚么?师母私下传你的功夫,怎地不施展出来?”武敦儒一声不响,只是催动剑力。9 D& p% R6 b3 h: B, X% w: e
  杨过道:“好,小心着,我岳母亲手所授的精妙功夫这就来了!”说着木棒上翻下绊,使个打狗棒法中的“绊”字诀,左手手指伸出,虚点武敦儒的穴道。武敦儒向后闪避,武修文“哎”的一声叫,已被木棒绊了一交。: W( u, f4 O3 X% M6 Z# i$ J) f
  武敦儒见兄弟失利,长剑疾刺,急攻杨过。杨过道:“不错,同胞手足,有难同当。”木棒晃动,霎眼之间竟已转到他身后,啪的一声,在他臀上抽了一下。他这木棒似是慢吞吞的转动,但所出之处全是对方意料不及的部位,打狗棒法变幻无方,端的是鬼神莫测。武敦儒吃了这棒虽不疼痛,但显是输了一招,惧意暗生。武修文跃起身来,叫道:“这是打狗棒法,哪里是师母暗中相授?明明是师母传授鲁长老之时,咱们一起在旁瞧见的,你偷学几招,算得甚么?”杨过木棒伸出,啪的一下,又绊了他一交,这一次却是教他向前直扑。武敦儒长剑横削,护住了兄弟。
6 G5 T2 z- k2 M$ b4 D3 M. U* j  杨过待武修文爬起身来,笑道:“咱们一齐瞧见,何以我会使,你却不会?我岳母跟鲁长老说的只是口诀,招数却是我岳母暗中传我的。连我的芙妹也不会,你们如何懂得?”
: \+ P7 _; c( b5 C/ I- I0 o  武修文不知他曾有异遇,当洪七公与欧阳锋比拚之时曾将招数说给他听,心想他这话多半不假,否则何以他一闻口诀即能使棒,自己却半点不解,但兀自强辩:“这是因为各人品格不同了。这棒法唯丐帮帮主可使,咱们无意之中听见,未有师母之命,岂能偷学?只有卑鄙小人才牢牢记住了。你不知羞耻,徒惹旁人耻笑。”3 B9 T* I% y+ r7 i( T2 P* N
  杨过哈哈大笑,木棒虚晃,啪啪两声,在二人背上各抽一记。武氏兄弟急忙后跃,满脸胀得通红。杨过笑道:“此刻既无对证,我虽用打狗棒法胜了,你们仍是心服口不服。好罢,我另使一门我岳母暗中所授的功夫,给你们见识见识。”他瞧瞧大武,又瞧瞧小武,问道:“我岳母的武功,是何人所授?”武修文怒道:“你再不要脸,岳母长岳母短的,咱们不跟你说话啦。”, o! u2 b+ H/ P. w/ L
  杨过一笑,道:“那又何必如此小气?好,我问你,你师母拜洪老帮主为师之前,武功传自何人?”武修文道:“我师母乃桃花岛黄岛主之女,武功是黄岛主嫡传,天下谁不知闻?”杨过道:“不错。你们在桃花岛居住多年,可知黄岛主的绝技是甚么功夫?”武修文道:“黄岛主博大精深,文才武略,无所不通,无所谓绝技不绝技。”杨过道:“这话倒也不错,以剑而论,黄岛主使的是甚么剑法?”武修文道:“你何必明知故问?黄岛主玉箫剑法独步武林,名震天下,江湖上无人不知。”1 I5 m( m8 {3 V' Y7 |/ Q
  杨过道:“你们见过黄岛主没有?”武修文道:“黄岛主云游天下,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师父、师母也找他老人家不着,咱们小辈的焉能有缘拜见?”杨过道:“那他老人家的玉箫剑法,你们是没有见过的了?”武修文冷笑道:“那一年黄岛主生日,师母设宴遥祝,宴后曾使过一次,咱兄弟俩与芙妹倒是亲眼得见的。那时杨兄已到全真教另投明师去了。”杨过笑道:“不错,后来我岳母……好好,后来你师母暗中却把玉箫剑法传于我了。”, q5 Y4 d% k* Z+ X9 D
  武氏兄弟相顾一眼,均是不信,心想当年杨过虽曾拜黄蓉为师,但知师母只是教他读书,并未传授武功,因之在桃花岛上相斗,他不是自己兄弟敌手,最后打伤武修文那一推,听柯公公说乃是西毒欧阳锋的蛤蟆功。想那玉箫剑法繁复奥妙,郭芙虽是师母的独生爱女,迄今亦未得传授。杨过自终南山归来,每次与师母相见,均是匆匆数面即便分手,就算师母有心传他剑法,也未必有此余暇。
  j; d; ~: {' V! K! p  杨过木棒轻摆,叫道:“瞧着,这是‘萧史乘龙’!”以棒作剑,倏地伸出,噗的一声轻响,武敦儒右胸早着。木棒若是换作利剑,这一剑穿胸而过,他早已性命不保了。
; L5 b* J# m% ]  i( a' E  p/ W7 S  武修文见机得快,长剑疾出,攻向杨过右胁,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杨过木棒回转,忽地刺向他的右股。这一招后发而先至,武修文剑尖未及对方身体,手腕先得被棒端刺中,长剑便非脱手不可。他急忙收剑变招,缩腕回剑,左腿踢出,杨过的木棒却已刺向武敦儒肩头,身随棒去,寓守于攻,对武修文这一腿竟是不避而避。武修文一脚踢空,武敦儒却已情势紧迫,疾挥长剑严守门户,才不让木棒刺中了身子。3 g8 t* E% _/ h. w! b2 c
  数招之间,二武已是手忙脚乱,拚命守御还有不及,哪有余暇挥剑去削断他的木棒?杨过口中叫出招数:“山外清音,金声玉振,凤曲长鸣,响隔楼台,棹歌中流……”木棒连刺,潇洒自如,着着都是攻势,一招不待二武化解开去,第二招第三招已连绵而至。他东刺一棒,西削一招,迫得二武并肩力抗,竟尔不敢相离半步。二武当时看黄蓉使这剑法,瞧过便算,只道这些俊雅花俏的招数只是为舞剑而用,怎想得到其中竟有如许妙用。听他所叫的招数,似乎当日黄蓉确也说过,二人剑上受制,固极窘迫,心中却更是难过,深信杨过这门玉箫剑法确是黄蓉亲传。怎想得到杨过与黄药师曾相聚多日,得他亲自指点玉箫剑法与弹指神通两门绝技?( w4 r1 {5 I& w8 k
  杨过见二人神色惨然,微感不忍,但想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今日若不将他二人打得服服贴贴,永不敢再见郭芙之面,那么两兄弟日后定要再为她恶斗,直至二人中有一个送命为止。有道是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既要奏刀治病,非让病人吃些苦头不可,当下催动剑法,着着进迫,竟是一招也不放松。二武愈斗愈惊,但见棒影晃动,自己周身要害似已全在他棒端笼罩之下,只得咬紧牙关,拚命抵御。' Q; B7 d! A$ s" z& P9 {6 v
  二武所学的越女剑本来也是一门极厉害的剑法,只是二人火候未到,郭靖又口齿拙劣,不善将剑法中精微奥妙之处详加指点。因此他兄弟若与一般江湖好手较量,取胜固已有余,在杨过木棒之下却是破绽百出,不知其可。! m8 h6 u& Q  `, q: `! {" d
  杨过的玉箫剑法本来也未学好,只是他武功比二武高得太多,何况二武心中伤痛,急怒交加,不免出手更乱。7 n# j2 j6 Y' Y, h' E
  杨过不使杀着,却将内力慢慢传到棒上。二武斗了一阵,只觉对方手里这根树枝中竟有一股极强吸力,牵引得双剑歪歪斜斜,一剑明明是向对方刺出,但剑尖所指,不是偏左,便是刺到了右边。木棒上牵引之力越来越强,到后来两兄弟几成互斗。武敦儒刺向杨过的一招往往险些中了兄弟,而武修文向杨过削去的一剑,也令兄长竭尽全力,方能化解。% V4 ?3 ~# y' a; ~
  杨过长笑一声,叫道:“玉箫剑法精妙之处,尚不止此,小心了!”笃的一响,木棒与大武长剑相交,但碰到的是剑面,木棒丝毫无损。武敦儒立感一股极大的粘力向外拉扯,长剑几欲脱手,急忙运力回夺。杨过木棒顺势斜推,连武修文的长剑也已粘住,跟着向下压落,双剑剑头一齐着地。武氏兄弟奋力回抽,刚有些微松动,杨过左脚跨前,已踏住了两柄长剑,木棒倏起,棒端在二武咽喉中分别轻轻一点,笑道:“服了吗?”9 l4 }  N8 [/ N2 e+ Y7 h
  这木棒若是换作利刃,两人喉头早已割断,就算是这根本棒,只要他手上劲力稍大,两人也非受重伤不可。二武脸如死灰,黯然不语。杨过抬起左脚,向后退开三步,见两兄弟神情狼狈,想起幼时受他们殴打折辱,今日始得扬眉吐气,脸上不自禁现出得意神色。3 M; {+ V0 g& q4 g& d
  二武此时更无丝毫怀疑,确信杨过果得黄蓉传了绝技,但自幼痴恋郭芙,若如此一战,即便永不再与她相见,终是心有不甘,又觉适才斗剑之时,一上来即被对方抢了先着,此后一路手忙脚乱的招架,师授武艺连一成也没使上,新练成的一阳指更无施展之机。武修文突然喝道:“大哥,咱们要是就此罢手,活在世上还有甚么味儿?不如跟他拚了!”武敦儒心中一凛,叫道:“是!”两人挺剑抢攻,更不守御自身要害,招招均是攻势。# c$ V2 U+ G5 j. Y$ s+ q% X
  如此一变招,果然威力大盛,二人只攻不守,拚着性命丧在杨过棒下,也要与他斗个同归于尽。杨过木棒指向二人要害,二武竟是全然不理,右手使剑,左手将一阳指的手法使将出来,各以平生绝学,要取敌人性命。杨过笑道:“好,如此相斗,才有点味儿!”索性抛去木棒,在二人剑锋之间穿来插去。二武越打越狠,却始终刺他不着。! ^3 M/ q5 Y/ K8 }
  武三通旁观三人动手,一时盼望杨过得胜,好让两个儿子息了对郭芙之心,然见二子迭遇险招,又不免盼他二人打败杨过,心情起伏,动荡无已。* ?/ m+ i  ?. p
  猛听得杨过一声清啸,伸指各在二人剑上一弹,铮铮两声,两柄长剑向天飞出。杨过纵身而出,将双剑分别抄在手中,笑道:“这弹指神通功夫,也是我岳母传的!”! Y: h$ @8 s0 H% }+ P
  到此地步,武氏兄弟自知若再与他相斗,徒然自取其辱。杨过倒转双剑,轻掷过去,拱手道:“多有得罪。”武修文接过长剑,惨然道:“是了,我永不再见芙妹便是。”说着横过长剑,便往颈中刎去。武敦儒与兄弟的心意无异,同时横剑自刎。杨过一惊,飞纵而前,铮铮两响,又伸指弹上双剑。( ]* F, I  {. j/ P
  两柄长剑向外翻出,剑刃相交,当的一声,两剑同时断折。, \; g2 }( N9 [  s# D
  就在此时,武三通也已急跃而前,一手一把,揪住二人的后颈,厉声喝道:“你二人为了一个女子,便要自残性命,真是枉为男子汉了。”
5 @( `: o: H. }2 K0 l2 S  武修文抬起头来,惨然道:“爹,你……你不也是为了一个女子……而伤心一辈子么?我……”话未说完,星光下只见父亲脸上泪痕斑斑,显是心中伤痛已极,猛想起兄弟互斗,实是大伤老父之情,哇的一声,竟哭了出来。9 w5 Q2 o" C& B8 D) s
  武三通手一松,将他搂在怀内,左手却抱住了武敦儒,父于三人搂作一团。. f4 p  e& V/ R- i. c
  武敦儒想起自己对郭芙一片真情,哪想到她暗中竟与杨过要好,连师母也瞒过自己兄弟,将生平绝技传了她心目中的快婿,看来旁人皆是假心假意,只有父子兄弟之情才是真的,伏在父亲怀内,不由得也哭了出来。+ T+ p! K' ^6 j% N+ z  k6 Z3 S
  杨过生性飞扬跳脱,此举存心虽善,却也弄得武氏兄弟狼狈万状,眼见他父子三人互相爱怜,他心中大为得意,暗想我虽命不久长,总算临死之前做了一桩好事。9 d! p1 B" K2 X( c+ I, `. @6 @4 |
  只听武三通道:“傻孩子,大丈夫何患无妻?姓郭的女孩子对你们既无真心,又何必牵挂于她?咱父子眼前的第一件大事,却是甚么?”武修文抬起头来,说道:“要报妈妈的大仇。”武三通厉声道:“是啊!咱父子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那赤练魔头李莫愁。”
0 ~2 p: r4 f$ q) Z  杨过一惊,心道:“快些引开他们三人,这话给李师伯听见了可大大不妙。”他心念甫动,只听得山洞中李莫愁冷笑道:“又何必走遍天涯海角?李莫愁在此恭候多时。”说着从洞走了出来,只见她左手抱婴儿,右手持拂尘,凉风拂衣,神情潇洒。
% i' c% w- ^& L4 q3 `! p  武氏父子万想不到这魔头竟会在此时此地现身,武三通大吼一声,扑了上去。武敦儒与武修文长剑已折,各自拾起半截断剑,上前左右夹击。杨过大叫:“四位且莫动手,听在下一言。”武三通红了眼睛,叫道:“杨兄弟,先杀了这魔头再说。”话说之时,左掌右指已连施三下杀着,武氏兄弟剑刃虽断,但近身而攻,半截断剑便如匕首相似,也是威力不小。$ a+ m  Y1 V; @8 W: q- i, z
  杨过知他们身有血仇,决不肯听自己片言劝解便此罢手,只是生怕误伤了婴儿,叫道,“李师伯,你将孩子给我抱着。”
" u7 y, h7 D0 a$ p, r! o  武三通一怔,退开两步,问道:“你怎地叫她师伯?”李莫愁笑道,“乖师侄,你攻这疯子的后路,孩子我自抱着。”她接了武三通三招,觉他功力大进,与当年在嘉兴府动手时已颇不相同,而武氏兄弟也非庸手,三人舍命抢攻,颇感不易对付,是以故意叫杨过“乖师侄”,好分三人之心。武三通果然中计,叫道:“儒儿、文儿,你们提防那姓杨的,我独个儿跟这魔头拚了。”杨过垂手退开,说道:“我两不相助,但你们千万不可伤了孩子。”% r) h, s( ?: R
  武三通见他退开,心下稍宽,催动掌力,着着进逼。李莫愁舞动拂尘抵御,说道:“两位小武公子,适才见你们行事,也算得是多情种子,不似那些无情无义的薄幸男人可恶。瞧在这 个份上,今日饶你们不死,给我快快去罢!”武修文怒道:“贼贱人,你这狼心狗肺的恶婆娘,凭甚么说多情不多情?”说着欺身直上,狠招连发。李莫愁怒道:“臭小子不知好歹!”拂尘转动,自内向外,一个个圈子滚将出来。二武的断剑与她拂尘一碰,只觉胸口剧震,断剑险些脱手。武三通呼的一掌劈去,李莫愁回过拂尘抵挡,这才解了二武之围。
6 x0 y& X8 D- s# n  |  杨过慢慢走到李莫愁身后,只待她招数中稍有空隙,立即扑上抢她怀中婴儿。但武氏父子大呼酣斗,逼得李莫愁挥动拂尘护住了全身,竟是丝毫找不到破绽,眼见武氏父子出手全无顾忌,招数中丝毫没有要避开孩子之意,若有差失,如何对得住郭靖夫妇?他大声叫道:“李师伯,孩子给我!”抢将上去。挥掌震开拂尘,便去抢夺婴儿。
% v, D. Q) l) N  这时李莫愁身处四人之间,前后左右全是敌人,已缓不出手来与他争夺,但若就此让他将孩子抢去,也是不甘,厉声喝道:“你敢来抢?我手臂一紧,瞧孩子活是不活?”杨过一愕,哪敢上前?( q2 n3 s% q1 q9 J6 Q8 V% `  T5 _
  李莫愁如此心神微分,武三通左掌猛拍,掌底夹指,右手食指已点中了她腰间。李莫愁登时半身酸麻,一个踉跄,几欲跌倒,却便此乘势飞足踢去武敦儒手中断剑,拂尘猛向武修文挥落。武三通抓住武修文后心往后急扯,才使他避过了这追魂夺命的一拂。李莫愁受伤不轻,拂尘连挥,夺路进了山洞。
% [7 G+ @' ?/ `5 j0 {  武三通大喜,叫道:“贼贱人中了我一指,今日已难逃性命。”武氏兄弟手挺断剑,便要冲进洞去。武三通道:“且慢,小心贱人的毒针,咱们在此守住,且想个妥善之策……”话未说完,忽听得山洞中一声大吼,扑出一头豹子。
& S' D  F+ x+ O" d  这头猛兽突如其来,武三通父子三人都大吃一惊,只一怔之间,银光闪动,豹子肚腹之下蓦地里射出几枚银针。这一下更是万万料想不到,总算武三通武功深湛,应变迅捷,危急中纵身跃起,银针从足底扫过,但听武氏兄弟齐呼“啊哟”,只吓得他一颗心怦怦乱跳,却见李莫愁从豹腹下翻将上来,骑在豹背,拂尘插在颈后衣领之中,左手抱着婴儿,右手揪住豹颈,纵声长笑。那豹子连窜数下,已跃入了山涧。+ A2 I3 F7 K( k4 N9 d  \
  这一着却也大出杨过意料之外,他眼见豹子远走,急步赶去,叫道:“李师伯……”武三通见两个爱儿倒地不起,忧心如焚,伸手抱住杨过,叫道:“今日我跟你拚了。”杨过毫没防备,给他抱个正着,急道:“快放手!我要抢孩子回来!”武三通道:“好好好,咱们大伙儿一块死了干净。”杨过急使小擒拿想扳开他手指。武三通惶急之余,又有些疯疯癫癫,武功却丝毫未失,左手牢牢抱住他腰,右手勾封扣锁,竟也以小擒拿手对拆。; |% P1 w' k- ]. j; }/ o) _% Y1 Q
  杨过见李莫愁骑在豹上已走得影踪不见,再也追赶不上,叹道:“你抱住我干么?救他们的伤要紧啊。”武三通喜道:“是,是!这毒针之伤,你能救么?”说着放开了他腰。* H+ t8 ]( u! v9 t$ X
  杨过俯身看武氏兄弟时,只见两枚银针一中武敦儒左肩,一中武修文右腿,便在这片刻之间,毒性延展,二人已呼吸低沉,昏迷不醒。杨过在武敦儒袍子上撕下一块绸片,裹住针尾,分别将两枚银针拔出。武三通急问:“你有解药没有?有解药没有?”杨过眼见二武中毒难救,黯然摇头。
0 t  J9 C: M  P  武三通父子情深,心如刀绞,想起妻子为自己吮毒而死,突然扑到武修文身上,伸嘴凑往他腿上伤口。杨过大惊,叫道:“使不得!”顺手一指,点中了他背上的“大椎穴”。武三通不防,登时摔倒,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两个爱儿,脸颊上泪水滚滚而下。
+ r- I* \8 J0 @5 |  杨过心念一动:“再过五日,我身上的情花剧毒便发,在这世上多活五日,少活五日,实在没甚么分别。武氏兄弟人品平平,但这位武老伯却是至性至情之人,和我心意相合,他一生不幸,罢罢罢,我舍却五日之命,让他父子团圆,以慰他老怀便了。”于是伸嘴到武修文腿上给他吸出毒质,吐出几口毒水之后,又给武敦儒吮吸。1 K7 o3 `: P% h3 y" F; j5 A6 T  h
  武三通在旁瞧着,心中感激莫名,苦于被点中了穴道,无法与他一齐吮吸毒液。杨过在二武伤口上轮流吸了一阵,口中只觉苦味渐转咸味,头脑却越来越觉晕眩,知道自己中毒已深,再用力吸了几口,吐出毒汁,眼前一黑,登时晕倒在地。
* j, C# K1 N1 c( R( J3 e. I  此后良久良久没有知觉,渐渐的眼前晃来晃去似有许多模糊人影,要待瞧个明白,却越瞧越胡涂,也不知再过多少时候,这才睁开眼来,只见武三通满脸喜色的望着自己,叫道:“好啦,好啦!”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咚的磕了十几个响头,说道:“杨兄弟,你……你救了我……我两个孩儿,也救了我这条老命。”爬起身来,又扑到一个人跟前,向他磕头,叫道:“多谢师叔,多谢师叔。”
, b8 h) Y' o3 N% v$ C  杨过向那人望去,见他颜面黝黑,高鼻深目,形貌与尼摩星有些相像,短发鬃曲,一片雪白,年纪已老。杨过只知武三通是一灯大师的弟子,却不知他尚有一个天竺国人的师叔,侍要坐起,却觉半点使不出力道,向四下一看,原来已睡在床上,正是在襄阳自己住过的室中,这才知自己未死,还可与小龙女再见一面,不禁出声而呼:“姑姑,姑姑!”+ l7 P  A. R/ w, t
  一人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按在他的额上,说道:“过儿,好好休息,你姑姑有事出城去了。”却是郭靖。杨过见他伤势已好,心中大慰,但随即想起:“郭伯伯伤势复原,须得七日七夜之功,难道我这番昏晕,竟已过了多日?可是我身上情花之毒却又如何不发?”一愕之下,脑中迷糊,又昏睡过去。0 d- ^3 H3 {$ i* S$ F0 \! @
  待得再次醒转,已是夜晚,床前点着一枝红烛,武三通仍是坐在床头,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杨过淡淡一笑,说道:“武老伯,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两位武兄都安好罢?”武三通热泪盈眶,只是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 T2 r/ ]0 D4 s  x" K2 |  杨过生平从未受过别人如此感激,很是不好意思,于是岔开话题,问道:“咱们怎地回襄阳来的?”武三通伸袖拭了拭眼泪,说道:“我朱师弟受你师父龙姑娘之托,送汗血宝马到荒谷中来给你,瞧见咱们四人都倒在地下,这才赶紧救回城来。”杨过奇道:“我师父怎知我在那荒谷之中?她又有甚么要事,分身不开,要请朱老伯送马给我?”武三通摇头道:“我回城之后,也没与龙姑娘遇着。朱师弟说她年纪轻轻,武功却是出神入化,可惜这次我无缘拜见。唉,少年英雄如此了得,我跟朱师弟说,咱们的年纪都是活在狗身上了。”& q/ \0 f& H) o% Q% z+ d
  杨过听他夸奖小龙女,语意诚恳,心中甚是喜欢,按年纪而论,武三通便要做小龙女的父亲也是绰绰有余,但话中竟用了“拜见”两字,自是因其徒而敬其师了。杨过微微一笑,又道:“小侄之伤……”只说了四个字,武三通抢着道:“杨兄弟,武林中有人遇到危难,互相援手虽是常事,但加你这般舍己救人,救的又是从前大大得罪过你的我两个小儿,这般大仁大义之事,除了我师父之外,再也无人做得……”杨过不住摇头,叫他别说下去了。! w7 V" i  G, d. V- ~( T
  武三通不理,续道:“我若叫恩公,谅你也不肯答应。但你如再称我老伯,那你分明是瞧我武三通不起了。”杨过性子爽快,向来不拘小节,他心中既以小龙女为妻,凡是不守礼俗、倒乱称呼之事,无不乐从,于是欣然道:“好,我叫你作武大哥便是。只是见了两位令郎,倒有些不便称呼了。”武三通道:“称呼甚么?他们的小命是你所救,便给你做牛做马也是应该的。”杨过道:“武大哥,你不用多谢我。我身上中了情花剧毒,本就难以活命,为两位令郎吮毒,丝毫没甚么了不起。”) M' b. y- E. s# e2 Q+ b$ x
  武三通摇头道:“杨兄弟,话不是这么说。别说你身上之毒未必真的难治,便算确实无药可救,凡人多活一时便好一时,纵是片刻之命,也决计难舍。世上并无长生之人,就算武功通天,到头来终究要死,然则何以人人仍是乐生恶死呢?”
2 U% N6 X6 E- x  杨过笑了笑,问道:“咱们回到襄阳有几日啦?”武三通道:“到今天已是第七日。”杨过脸现迷茫之色,道:“据理我已该毒发而死,怎地尚活在世上,也真奇了。”武三通喜道:“我那师叔是天竺国神僧,治伤疗毒,算得天下第一。昔年我师父误服了郭夫人送来的毒药,便是他给治好的。我这就请他去。”说着兴冲冲的出房。5 N3 r* O( [) g9 b$ n% i* p1 \
  杨过心头一喜:“莫非当我昏晕之时,那位天竺神僧给我服了甚么灵丹妙药,竟连情花的剧毒也化解了。唉,不知姑姑到了何处?她若得悉我能不死,真不知该有多快活呢!”想到缠绵之处,心头一荡,胸口突然如被大铁锤猛击一记,剧痛难当,忍不住大叫一声。自服了裘千尺所给的半枚丹药之后,迄未经历过如此难当的大痛,想是半枚丹药的药性已过,而身上的毒性却未驱除,当下紧紧抓住胸口,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片刻间便已满头大汗。4 U/ x. D5 Z8 V' }$ h; A4 X
  正痛得死去活来之际,忽听得门外有人口宣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 M( q1 y2 {. [8 o, |  那天竺僧双手合十,走了进来。武三通跟在后面,眼见杨过神情狼狈,大吃一惊,问道:“杨兄弟,你怎么啦?”转头向天竺僧道:“师叔,他毒发了,快给他服解药!”天竺僧不懂他说话,走过去替杨过按脉。武三通道:“是了!”忙去请师弟朱子柳过来。朱子柳精通梵文内典,只他一人能与天竺僧交谈,于是过来传译。7 ~1 ~2 ^0 n2 E; m
  杨过凝神半晌,疼痛渐消,将中毒的情由对天竺僧说了。天竺僧细细问了情花的形状,大感惊异,说道:“这情花是上古异卉,早已绝种。佛典中言道:当日情花害人无数,文殊师利菩萨以大智慧力化去,世间再无流传。
- l/ n, G5 ]6 \9 d" |! j3 ~: y  岂知中土尚有留存。老衲从未见过此花,实不知其毒性如何化解。”说着脸上深有怜悯之色。武三通待朱子柳译完天竺僧的话,连叫:“师叔慈悲!师叔慈悲!”
: K; d5 r; u5 u( ^# n  天竺僧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闭目垂眉,低头沉思。室中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开口。过了良久,天竺僧睁开眼来,说道:“杨居士为我两个师侄孙吮毒,依那冰魄银针上的毒性,只要吮得数口,立时毙命,但杨居士至今健在,而情花之毒到期发作,亦未致命。莫非以毒攻毒,两般剧毒相侵相克,杨居士反得善果么?”朱子柳连连点头,译了这番话,杨过也觉甚有道理。
: ~& @- e; Z5 E! \- D: F, ^  天竺僧又道:“常言道善有善报,杨居士舍身为人,真乃莫大慈悲,此毒必当有解。”武三通听了朱子柳传译,大喜跃起,叫道:“便请师叔赶快施救。”天竺僧道:“老衲须得往绝情谷走一遭。”杨过等三人均是一呆,心想此去绝情谷路程不近,一去一回,耽搁时刻不少。天竺僧道:“老衲须当亲眼见到情花,验其毒性,方能设法配制解药。老衲回返之前,杨居士务须不动丝毫情思绮念,否则疼痛一次比一次厉害。若是伤了真元,可就不能相救了。”$ {& Y+ @, G8 O2 l
  杨过尚未答应,武三通大声道:“师弟,咱们齐去绝情谷,逼那老乞婆交出解药。”朱子柳当日为霍都所伤,蒙杨过用计取得解药,心中早存相报之念,说道:“正是,咱们护送师叔同去,是咱哥儿俩强取也好,是师叔配制也好,总得把解药取来。”9 y7 P: z" Y' T+ Q
  师兄弟俩说得兴高采烈,天竺僧却呆呆望着杨过,眉间深有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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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34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
8 @( c2 g8 X' L* X- ^$ m第二十四回 意乱情迷' Q- f$ s0 K& ^+ V' A) v
  杨过见天竺僧淡碧色的眸子中发出异光,嘴角边颇有凄苦悲悯之意,料想自身剧毒难愈,以致这位疗毒圣手也竟为之束手,便淡淡一笑,说道:“大师有何言语,请说不妨。”天竺僧道:“这情花的祸害与一般毒物全不相同。
* ~' p, ~+ n. w& X; f3 g  毒与情结,害与心通。我瞧居士情根深种,与那毒物牵缠纠结,极难解脱,纵使得了绝情谷的半枚丹药,也未必便能清除。但若居士挥慧剑,斩情丝,这毒不药自解。我们上绝情谷去,不过是各尽本力,十之八九,却须居士自为。”杨过心想:“要我绝了对姑姑情意,又何必活在世上?还不如让我毒发而死的干净。”口中只得称谢:“多谢大师指点。”他本想请武三通等不必到绝情谷去徒劳跋涉,但想这干人义气深重,决不肯听,说了也是枉然。
5 b; E# K2 r! C- `; U# @: d( {) e  武三通笑道:“杨兄弟,你安心静养,决没错儿。咱们明日一早动身,尽快回来,待驱除了你的病根子,得痛痛快快喝你和郭姑娘的一杯喜酒。”8 u& {$ |/ B9 f8 y- ]# Z( m
  杨过一怔,但想此事一时三刻也说不清楚,只得随口答应了,见三人辞出,掩上了门,便又闭目而卧。
# G2 \  O5 Q; E  这一睡又是几个时辰,醒转时但听得啼鸟鸣喧,已是黎明。杨过数日不食,腹中饥饿,见床头放着四碟美点,伸手便取过几块糕饼来吃,吃得两块,忽听门上有剥喙之声,接着呀的一声,房门轻轻推开。4 D  F( E9 W/ E# ]+ y' l
  这时床头红烛尚剩着一寸来长,兀自未灭,杨过见进来那人身穿淡红衫子,俏脸含怒,竟是郭芙。杨过一呆,说道:“郭姑娘,你好早。”郭芙哼了一声,却不答话,在床前的椅上一坐,秀眉微竖,睁着一双大眼怒视着他,隔了良久,仍是一句话不说。) D4 p  u7 [0 A2 K9 B1 ?
  杨过给她瞧得心中不安,微笑道:“郭伯伯要你来吩咐我甚么话么?”8 j# ^/ o- I; D2 k0 Z
  郭芙说道:“不是!”杨过连碰了两个钉子,若在往日,早已翻身向着里床,不再理睬,但此刻见她神色有异,猜不透她大清早到自己房中来为了何事,又问:“郭伯母产后平安,已大好了罢?”郭芙脸上更似罩了一层寒霜,冷冷的道:“我妈妈好不好,也用不着你关心。”
5 `# o' o9 X( O- e4 O  这世上除了小龙女外,杨过从不肯对人有丝毫退让,今日竟给她如此奚落,不由得傲气渐生,心道:“你父亲是郭大侠,母亲是黄帮主,便了不起么?”当下也哼了一声,郭芙道:“你哼甚么?”杨过不理,又哼了一声。
: @' k& V! S- M9 [3 R  郭芙大声道:“我问你哼甚么?”杨过心中好笑:“毕竟女孩儿家沉不住气,我这么哼得两声,便自急了。”说道:“我身子不舒服,哼两声便好过些。”9 g0 \; L2 |. _; v4 x6 {% ?* \
  郭芙怒道:“口是心非,胡说八道,成天生安白造,当真是卑鄙小人。”- z9 b4 ^( g) C  N: y
  杨过给她夹头夹脑一顿臭骂,心念一动:“莫非我哄骗武氏兄弟的言语给她知道了?”见她虽然生气,但容颜娇美,不由得见之生怜。他性儿中生来带着三分风流,忍不住笑道:“郭姑娘,你是怪我跟武家兄弟说的这番话么?”郭芙低沉着声音道:“你跟他们说些甚么了?亲口招认给我听听。”5 [& Q: _3 R  p( Y6 Q
  杨过笑道:“我是为了他们好,免得他们亲兄弟拚个你死我活,伤了老父之心。这些话是武老伯跟你说的,是不是?”
! K3 Q8 `% o5 v4 T' D. h, k+ G  郭芙道:“武老伯一见我就跟我道喜,把你夸到了天上去啦。我……我……女孩儿家清清白白的名声,能任你乱说得的么?”说到这里,语声哽咽,两道泪水从脸颊上流了下来。9 y8 @9 h) o& k( M* M1 Y
  杨过低头不语,心中好生后悔,那晚逞一时口舌之快,对武氏兄弟越说越得意,却没想到已糟蹋了郭芙的名声,总是自己言语轻薄,闯出这场祸来,倒是不易收拾。7 F% z! D8 y6 [9 b
  郭芙见他低头不语,更是恼恨,哭道:“武老伯说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两人打你不过,给你逼得从此不敢再来见我,这话可是真的么?”杨过暗暗叹气:“武三通这人也真不知轻重,这些话又何必说给她听?”当下无可隐瞒,只得点了点头,说道:“我胡说八道,确是不该,但我实无歹意,请你见谅。”郭芙擦了擦眼泪,怒道:“昨晚的话,那又为了甚么?”杨过一怔,道:“昨晚甚么话?”郭芙道:“武老伯说,待治好你病后,要喝你……
& k+ ^1 ?. j6 Y! G) G3 s  你和我的喜酒,你干么仍不知羞的答应?”杨过暗叫:“糟糕,糟糕!原来昨晚这几句话也给她听去了。”只得辩道:“那时我昏昏沉沉的,没听清楚武老伯说些甚么。”
# ^8 L/ @" ]5 U* e. a  郭芙瞧出他是撒谎,大声道:“你说我妈妈暗中教你武功,看中了你,要招你作女婿,有这等事么?”杨过给她问得满脸通红,大是狼狈,心想:“与郭姑娘说笑,不过给人说一声轻薄无赖,反正我本就不是正人君子,那也罢了。但我谎言郭伯母暗中授艺,此事却可大可小,万万不能让郭伯母知晓。”忙道:“郭姑娘,这都怪我出言不慎,请你遮掩则个,别让你爹爹妈妈知道。”郭芙冷笑道:“你既还怕爹爹,怎敢捏造谎言,辱我母亲?”杨过忙道:“我对伯母决无不敬之意,当时我一意要武家兄弟绝念死心,以致说话不知轻重……”& x- s8 R* C( a$ Z- Q3 Y
  郭芙自幼与武氏兄弟青梅竹马一齐长大,对两兄弟均有情意,得知杨过骗得二人对自己死了心,永远不再见面,这份怒气如何再能抑制?又大声问道:“这些事慢慢再跟你算帐。我妹妹呢?你把她抱到哪里去啦?”
; H6 ~! c! z' B( r% Y  杨过道:“是啊,快情郭伯伯过来,我正要跟他说。”郭芙道:“我爹爹出城找妹妹去啦。你……你这无耻小人,竟想拿我妹妹去换解药。好啊,你的性命值钱,我妹妹的性命便不值钱。”杨过一直暗自惭愧,但听她说到婴儿之事,心中却是无愧天地,朗声道:“我一心一意要夺回令妹,交于你爹娘之手,若说以她去换解药,杨过绝无此心。”郭芙道:“那么我妹妹呢?她到哪儿去啦?”杨过道:“是给李莫愁抢了去,我夺不回来,好生有愧。
$ H: L: u. _; s3 ?4 l/ g  只要我气力回复,一时不死,立时便去找寻。”" l. V* m0 @" ]) l# U4 W; [
  郭芙冷笑道:“这李莫愁是你师伯,是不是?你们本来一齐躲在山洞之中,是不是?”杨过道:“不错,她虽是我师伯,可是素来和我师父不睦。”% S! j: x+ t; [% T9 r# @4 {
  郭芙道:“哼,不和不睦?她怎地又会听你的话,抱了我妹妹去给你换解药?”8 M8 t! J! t( v# Y9 M4 D1 |6 x
  杨过一跳坐起,怒道:“郭姑娘你可别瞎说,我杨过为人虽不足道,焉有此意?”郭芙道:“好个‘焉有此意’!是你师父亲口说的,难道会假?”杨过道:“我师父说甚么了?”
1 Q3 }0 S- @, W, W  郭芙站直身子,伸手指着他鼻子,怒容满面的道:“你师父亲口跟朱伯伯说,你与李莫愁同在那荒谷之中,请朱伯伯将我爹爹的汗血宝马送去借给你,好让你抱我妹妹赶到绝情谷去……”杨过惊疑不定,插口道:“不错,我师父确有此意,要我将你妹妹先行送去,得到那半枚绝情丹服了再说,但这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也不致害了你妹妹……”郭芙抢着道:“我妹妹生下来不到一天,你就去交给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说不致害了我妹妹。你这狼心狗肺的恶贼!你幼时孤苦伶仃,我爹妈如何待你?若非收养你在桃花岛上,养你成人,你焉有今日?哪知道你恩将仇报,勾引外敌,乘着我爹爹妈妈身子不好,竟将我妹妹抢了去……”她越骂越凶,杨过一时之间哪能辩白?中毒后身子尚弱,又气又急之下,咕咚一声,倒在床上,竟自晕了过去。- Q/ Y- d/ D% r8 M4 d1 y* ^+ \6 j
  过了好一阵子,他方自悠悠醒转。郭芙冷冷的凝目而视,说道:“想不到你竟还有一丝羞耻之心,自己也知如此居心,难容于天地之间了罢?”当真是颜若冰寒,辞如刀利。杨过长叹一声,说道:“我倘真有此心,何不抱了你妹妹,便上绝情谷去?”郭芙道:“你身上毒发,行走不得,这才请你师伯去啊。嘿嘿,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听你师父跟朱伯伯一说,便将汗血宝马藏了起来,叫你师徒俩的好计难以得逞……”杨过道:“好好,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我也不必多辩。我师父呢?她到哪里去啦?”0 |) {/ E( K5 X0 i
  郭芙脸上微微一红,道:“这才叫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师父也不是好人。”
0 h( |! ?  ^0 G; Q  杨过大怒,坐起身来,说道:“你骂我辱我,瞧在你爹娘脸上,我也不来跟你计较。你却怎敢说我师父?”郭芙道:“呸!你师父便怎么了?谁教她不正不经的瞎说。”杨过心道:“姑姑清澹雅致,身上便似没半分人间烟火气息,如何能口出俗言?”于是也呸了一声,道:“多半是你自己心邪,将我师父好好一句话听歪了。”  d! O) C/ l# T! z3 m' r1 r% t# i
  郭芙本来不想转述小龙女之言,这时给他一激,忍不住怒火又冲上心口,说道:“她说:‘郭姑娘,过儿心地纯善,他一生孤苦,你要好好待他。’又说:‘你们原是天生……天生……一对!你叫他忘了我罢,我一点也不怪他。’她又将一柄宝剑给了我,说甚么那是淑女剑,和你的君子剑正是……正是一对儿。这不是胡说八道是甚么?”她又羞又怒,将小龙女那几句情意深挚、凄然欲绝的话转述出来,语气却已迥然不同。
! L: w  R9 `+ ]9 w. {  杨过每听一句,心中就如猛中一椎,脑海中一片迷惘,不知小龙女何以有此番言语,过了一会,听得郭芙话已说完,缓缓抬起头来,眼中忽发异光,喝道:“你撒谎骗人,我师父怎会说这些话?那淑女剑呢?你拿不出来,便是骗人!”郭芙冷笑一声,手腕一翻,从背后取出一柄长剑,剑身乌黑,正是那柄从绝情谷中得来的淑女剑。  T# E2 J; r$ G7 ]# i0 J
  杨过满腔失望,急得口不择言,叫道:“谁要与你配成一对儿?这剑明明是我师父的,你偷了她的,你偷了她的!”! N) i& G) h& p5 ^
  郭芙自幼生性骄纵,连父母也容让她三分,武氏兄弟更是千依百顺,趋奉唯谨,哪里受得这样的重话?她转述小龙女的说话,只因杨过言语相激,才不得不委屈说出,岂知他竟如此回答,听这言中含意,竟似自己设成了圈套,有意嫁他,而他偏生不要。她大怒之下,手按剑柄,便待拔剑斩去,但转念一想:“他对他师父如此敬重,我偏说一件事情出来,教他听了气个半死不活。”$ Z$ X: S% p' [) r
  这时她气恼已极,浑不想这番话说将出来有何恶果,刷的一响,将拔出了半尺的淑女剑往剑鞘中一送,笑嘻嘻的坐在椅上,说道:“你师父相貌美丽,武功高强,果然是人间罕有,就只一件事不妥,”杨过道:“甚么不妥?”
( w+ X# D6 K/ C0 G( i4 `0 j  郭芙道:“只可惜行止不端,跟全真教的道士们鬼鬼祟祟,暗中来往。”杨过怒道:“我师父和全真教有仇,怎能跟他们暗中来往?”郭芙冷笑道:“‘暗中来往’这四个字,我还是说得文雅了的。有些话儿,我女孩儿家不便开口。”
* L1 m2 x; w( Q. ~  杨过越听越怒,大声道:“我师父冰清玉洁,你再瞎说一言半句,我扭烂了你的嘴。”郭芙眉间如聚霜雪,冷然道:“不错,她做得出,我说不出。好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却去跟一个臭道士相好。”杨过铁青了脸,喝道:“你说甚么?”
5 w7 @$ C. z1 X1 `  郭芙道:“我亲耳听见的,难道还错得了?全真教的两名道士来拜访我爹爹,城中正自大乱,我爹妈身子不好,不能相见,就由我去招待宾客……”9 k  e. [9 \$ t1 i; ]  D. @
  杨过怒喝:“那便怎地?”郭芙见他气得额头青筋暴现,双眼血红,自喜得计,说道:“那两个道士一个叫赵志敬,一个叫尹志平,可是有的?”杨过道:“有便怎地?”郭芙淡淡一笑,说道:“我吩咐下人,给他们安排了歇宿之处,也没再理会。哪知道半夜之中,一名丐帮弟子悄悄来报我知晓,说这两位道爷竟在房中拔剑相斗……”杨过哼了一声,心想尹赵二人自来不和,房中斗剑亦非奇事。: Z5 R  v6 ~1 n3 a2 I
  郭芙续道:“我好奇心起,悄悄到窗外张望,只见两人已经收剑不斗了,但还在斗口。姓赵的说那姓尹的和你师父怎样怎样,姓尹的并不抵赖,只怪他不该大声叫嚷……”
( V$ c; ~, f2 a% [7 B, E) m0 }  杨过霍地揭开身上棉被,翻身坐在床沿,喝道:“甚么怎样怎样?”郭芙脸上微微一红,神色颇为尴尬,道:“我怎知道?难道还会是好事了?你宝贝师父自己做的事,她自己才知道。”语气之中,充满了轻蔑。杨过又气又急,心神大乱,反手一记,啪的一声,郭芙脸上中了一掌。他愤激之下,出手甚重,只打得郭芙眼前金星乱冒,半边面颊登时红肿,若非杨过病后力气不足,这一掌连牙齿也得打下几枚。
/ Q" ]. o( ^# f8 p9 y4 z* M2 J  郭芙一生之中哪里受过此辱?狂怒之下,顺手拔出腰间淑女剑,便向杨过颈中刺去。, l( k7 W2 H* i4 e: m: A3 d
  杨过打了她一掌,心想:“我得罪了郭伯伯与郭伯母的爱女,这位姑娘是襄阳城中的公主,郭伯伯郭伯母纵不见怪,此处我焉能再留?”伸脚下床穿了鞋子,见郭芙一剑刺到,他冷笑一声,左手回引,右手倏地伸出,虚点轻带,已将她淑女剑夺了过来。
" o, B# t3 ]  ?) y% ~* I7 C5 y$ d  郭芙连败两招,怒气更增,只见床头又有一剑,抢过去一把抓起,拔出剑鞘,便往杨过头上斩落。杨过眼见寒光闪动,举起淑女剑在身前一封,哪知他昏晕七日之后出手无力,淑女剑举到胸前,手臂便软软的提不起来。郭芙剑身一斜,当的一声轻响,双剑相交,淑女剑脱手落地。4 `- ]6 ?) i9 F
  郭芙愤恨那一掌之辱,心想:“你害我妹妹性命,卑鄙恶毒已极,今日便杀了你为我妹妹报仇。爹爹妈妈也不见怪。”但见他坐倒在地,再无力气抗御,只是举起右臂护在胸前,眼神中却殊无半分乞怜之色,郭芙一咬牙,手上加劲,挥剑斩落。
3 z6 n; J8 w- v( \  s2 X  那日小龙女骑了汗血宝马追寻杨过与金轮法王,却走错了方向。那红马一奔出便是十余里,待得勒转马头回来再找,杨过等人更是不知去向。她心中忧急,眼见时候过去一刻,杨过的性命便多一分危险,在襄阳周围三四十里内兜圈子找寻。红马虽快,但荒谷极是隐僻,直至过了半夜,她才远远听到武三通号陶大哭之声。循声寻去,不久便听到武氏兄弟抡剑相斗,跟着又听到杨过说话。她心中大喜,生怕杨过遇上劲敌,欲待暗中相助,于是下马将红马系在树上,悄悄隐身在山石之后,观看杨过对敌。6 K* `1 T9 v! c9 ]; h7 g9 A
  这一偷看不打紧,只听得杨过口口声声说与郭芙早订终身,将郭芙叫作“我那未过门的妻子”,而把郭靖夫妇叫作“岳父岳母”。小龙女越听越是惊心动魄,听他说郭靖、黄蓉夫妇已招他为婿,暗中传他武艺,又见他对武氏兄弟发怒,不许他们再见郭芙。他每说一句,小龙女便如经受一次雷轰电击,心中胡涂,似乎宇宙万物于霎时之间都变过了。若是换作旁人,见杨过言行与过去大不相同,定然起疑,自会待事情过后向他问个明白,但小龙女心如水晶,澄清空明,不染片尘,于人间欺诈虚假的伎俩丝毫不知。杨过对旁人油嘴滑舌,胡说八道,对她却从不说半句戏言,因此她对杨过的言语向来无不深信。眼见武氏兄弟不敌,她自伤自怜,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当时杨过听到叹息,脱口叫了声“姑姑”,小龙女并不答应,掩面远去。杨过还道是李莫愁所发,自己听错,也没深究。
- ?3 I+ T/ L# j; U" d6 o  小龙女牵了汗血宝马,独自在荒野乱走,思前想后,不知如何是好。她年纪已过二十,但一生居于古墓,于世事半点不知,识见便与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无异,心想:“过儿既与郭姑娘定亲,自然不能再娶我了。怪不得郭大侠夫妇一再不许他和我结亲。过儿从来不跟我说,自是为了怕我伤心,唉,他待我总是很好的。”又想:“他迟迟不肯下手杀郭大侠,为父报仇,当时我一点不懂,原来他全是为了郭姑娘之故,如此看来,他对郭姑娘也是情义深重之极了。我此时若牵宝马去给他,他说不定又要想起我的好处,日后与郭姑娘的婚事再起变故。我还是独自一人回到古墓去罢,这花花世界只教我心乱意烦。”
0 W3 t  ~" U1 I% G) @  想了一阵,意念已决,虽然心如刀割,但想还是救杨过性命要紧,于是连夜驰回襄阳,托朱子柳送红马到荒谷中去交给杨过。3 s( }7 G" K8 p) I
  这时襄阳城中刺客虽已远去,但郭靖、黄蓉未曾康复,兀自乱成一团。+ w; Z! A& D: ~* g7 d
  朱子柳文武全才,当即与鲁有脚齐心合力,负起了城防重任。正当忙乱之际,小龙女却牵了红马过来,要他去交给杨过,说甚么要杨过快到绝情谷去,以郭靖初生的幼女去换解毒灵丹,只把朱子柳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他追问几句,小龙女心神烦乱,不愿多讲,只说快去快去,迟得片刻,杨过性命便有重大危险。
1 y7 M! F+ K# F! d' _, R  她也不理郭芙正在朱子柳身畔,只想,“让妹妹在绝情谷去耽上几日,并无大碍,这是为了救你未婚夫婿的性命,你自然也会出力。”她提到杨过的名字,不由得悲从中来,话未说得清楚,珠泪已滚滚而下,当即奔向卧室,倒在床上凄然痛哭。+ R  E" r( ]9 n# ]( e/ y6 q
  朱子柳于前因丝毫不知,听了小龙女没头没脑的这几句话,怎明白她说些甚么,但“迟得片刻,杨过性命便有重大危险”这句话却非同小可,心想只有到那荒谷走一遭,见机行事便了。出得门来,汗血宝马已然不见,一问亲兵,说道郭姑娘已牵了去,待要找郭芙时,她却又躲得人影不见。朱子柳暗暗叹气,心想这些年轻姑娘个个难缠,不是说话不明不白,便是行事神出鬼没。1 {8 N8 U7 `$ g& x/ u( f
  他挂念杨过的安危,另骑快马,带了几名丐帮弟子,依着小龙女所指点的途径到那荒谷察看,只见杨过与武氏兄弟一齐倒在地下,武三通正自运气冲穴,其余三人却已奄奄一息,心想“迟得片刻,杨过性命便有重大危险”2 L# x' |8 R1 Y
  这话果然不错,于是急忙救回襄阳,适逢师叔天竺僧自大理到来,当即施药救治。
2 a- K! l8 A4 o8 H. H- o) T  小龙女在床上哭了一阵,越想越是伤心,眼泪竟是不能止歇。她这一哭,衣襟全湿,伸手到腰间去取汗巾来擦眼泪,手指碰到了淑女剑,心想:“我把这剑拿去给了郭姑娘,让他们配成一对儿,也是一件美事。”她痴爱杨过,不论任何对他有益之事无不甘为,于是翻身坐起,也不拭去泪痕,径自来找郭芙。1 R" F, U) n5 P/ }1 F+ H" d
  这时早已过了午夜,郭芙已然安寝,小龙女也不待人通报,掀开窗户,跃进她房中,将郭芙叫醒,便说“你们原是一对”云云,那就是郭英对杨过转述的一番话了。她将淑女剑交给了郭芙,回头便走。郭芙听得摸不到头脑,连问:“你说甚么?我半点儿也不懂。”小龙女凄然不答,一跃出窗。郭芙探首窗外。忙叫:“龙姑娘你回来。”却见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c6 A0 u9 I+ J% p  t# e
  小龙女低着头走进花园,一大丛玫瑰发出淡淡幽香,想起在终南山与杨过共练玉女心经时隔花接掌的情景,今日欲再如往时般师徒相处,却已不可得了。
) [4 q3 G" B# s! v2 \9 B  正自发痴,忽听左首屋中传出一人的话声:“你开口小龙女,闭口小龙女,有一天半日不说成不成?”小龙女吃了一惊:“是谁在整天说我?”当下停步倾听,却听得另一个声音干笑数声,说道:“你偏做得,我就说不得?”
5 x! L! K4 j& g1 k3 p$ L5 |0 `  先一人道:“这是在人家府中,耳目众多,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我全真教声名何在?”后一人道:“嘿嘿,你居然还会想到我全真教的声名?那晚终南山玫瑰花旁,这销魂滋味……哈哈。”说到这里,只是干笑,再也不说下去了。6 x$ w- b: N- b
  小龙女更是吃惊,疑心大起:“难道那晚过儿跟我亲热,却让这两个道士瞧见了?”从两人语音之中,已知说话的是尹志平与赵志敬,于是悄悄走到那屋窗下,蹲着身子暗听。这时两人话声转低,但小龙女与他们相隔甚近,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j! t) M0 J9 t# x0 H# |/ E
  只听尹志平气忿忿的道:“赵师兄,你日晚不断的折磨我,到底为了甚么?”赵志敬道:“你自己明白。”尹志平道:“你要我干甚么?我都答应了,我只求你别再提这件事,可是你却越说越凶。是不是要我当场死在你面前?”赵志敬冷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忍不住,不说不行。”5 ]6 ]/ T1 Q  o& ~- P3 N9 I  g
  尹志平声音突然响了一些,说道:“你道我当真不知?你是妒忌,是妒忌我那一刻做神仙的时光?”这两句话甚是古怪,赵志敬并不答话,似要冷笑,却也笑不出来。隔了好一会儿,尹志平喃喃的道:“不错,那晚在玫瑰丛中,她给西毒欧阳锋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终于让我偿了心愿。是啊,我不用向你抵赖,倘若我不说,你也不会知道,是不是?我跟你说了,你便不断的烦扰我,折磨我……可是,可是我也不后悔,不,一点也不后悔……”6 p% J+ t+ h) M. ]: E, o/ _
  说到后来,语声温柔,就似在梦中吃语一般。
3 n  b5 n/ \+ `& N  小龙女听着这些话,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脑中便似轰轰乱响:“难道是他,不是我心爱的过儿?不,不会的,决不会,他说谎,一定是过儿。”3 T2 O& j! D8 H5 N" I
  只听得赵志敬又说起话来,语音冷酷僵硬:“是啊,你自然一点也不后悔。你本来不用跟我说,可是你心中忍不住喜欢,非跟一个人说说不可。好啊,那我便天天跟你说,无时无刻不提醒你,但你怎么又怕听了呢?”突然听得墙壁上发出砰砰几声,原来是尹志平以头撞墙,说道:“你说好了,都说出来好了,说得让天下人人都知道了,我也不怕……不,不,赵师兄,你要做甚么我都答应,只求你别再提了。”
5 h' k( }, L/ M7 L: b  小龙女一晚之间,接连听到两件心为之碎、肠为之断的大事,迷迷糊糊的站在窗下,虽然听着尹赵二人说话,但于他们言中之意一时竟然难以领会。) v1 g$ O) k# i/ R+ n5 E) d
  只听赵志敬冷笑几声,说道:“咱们修道之士,一个把持不定,堕入了魔障,那便须以无上定力,斩毒龙,返空明。我不住提那小龙女的名字,是要你习听而厌,由厌而憎。这是助你修练的一番美意啊。”尹志平低声道:“她是天仙化身,我怎能厌她憎她?”突然提高声音说道:“哼,你不用说得好听,你的恶毒心肠,难道我会不知?你一定对我妒忌,二来心恨杨过,要揭穿这件事情,教他师徒二人终身遗恨。”7 U9 m! M& Q& ^& e# O. m$ I' `
  小龙女听到“杨过”两字,心中突的一跳,低低的道:“杨过,杨过。”8 S% Y  o; D1 N* Z6 ^
  说到这名字的时候,不自禁的感到一阵柔情蜜意,她盼望尹赵二人不住的谈论杨过,只要有人说着他的名字,她就说不出的欢喜。
( ~; g, e! ?3 ?# X  只听赵志敬也提高了声音,恨恨的道:“我若不令这小杂种好好吃一番苦头,难消心头之恨,哼哼,只是……”尹志平道:“只是他武功大强,你我不是他的敌手,是不是?”赵志敬道:“那也未必,他一手旁门左道的邪派武功,何足为奇?但教撞在我手里,哼哼!咱们全真派玄门武功是天下武术正宗,还会怕这小子?尹师弟,你好好瞧着,我不会让他舒舒服服的送命,不是坏了他两个招子,便是断了他双手,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时让你的小龙女姑娘在旁瞧着,那也有趣得紧啊。”
" F& l4 W6 n* ~6 x  小龙女打了个寒噤,若在平时,她早已破窗而入,一剑一个的送了二人性命,但此时懊闷欲绝,只觉全身酸软无力,四肢难动。
% `1 N: W/ E2 K6 _' ^% J; [$ @8 ?& E  又听尹志平冷笑道:“你这叫做一厢情愿。咱们的玄门正宗,未必就及得上人家的旁门左道。”赵志敬怒骂:“狗东西,全真教的叛徒!你与那小龙女有了苟且之事,连人家的武功也赞到天上去啦!”尹志平连日受辱,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喝道:“你骂我甚么?须知做人不可赶尽杀绝!”
- f# G8 J2 M7 ]8 q) q  赵志敬自恃对方的把柄落在自己手里,只要在重阳宫中宣扬出来,前任掌教马师伯、现任掌教丘师伯非将他处死不可,是以一直对他侮辱百端,而尹志平确也始终不敢反抗,这时听他竟然出言不逊,心想若不将他制得服服贴贴,自己的大计便难以成功,当下踏上一步,反手便是一掌。
, t+ T1 p( F4 F% q. j; b1 c, {2 C  尹志平没料他竟会动手,急忙低头,啪的一响,这一掌重重的打在他后颈之中,身子一晃,险些儿跌倒。他狂怒之下,抽出长剑,挺剑刺出。赵志敬侧身避过,冷笑道:“好啊,你居然有胆子跟我动手。”说着便拔剑还击。2 k# D% Q3 a* g9 c8 Z5 o; u
  尹志平低沉着嗓子道:“给你这般日夜折磨,左右也是个死,不如今日让你杀了,倒也干脆。”说着催动剑招,着着进逼。他是丘处机的首徒,武功与赵志敬各有所长。两人所学招数全然相同,一动上手原是不易分出高下,但他郁积在心,此时只求拚个同归于尽,赵志敬却另有重大图谋,决不肯伤他性命,是以二三十招一过,赵志敬已给逼到了屋角之中,大处下风。
/ c* ]* [( o# x6 A5 W6 ~. K  他二人在屋中乒乒乓乓的斗剑,早有丐帮弟子去报知了郭芙。她急忙披衣赶来,见小龙女站在窗下,叫了她一声:“龙姑娘!”小龙女呆呆出神,竟是听而不闻。郭芙好奇心起,不即进屋,也在窗下一站,只听得赵志敬伸剑左拦右架,口中却在不干不净的讥嘲笑骂,竟是语语都侵涉到小龙女身上。
3 P) b( j& \; Z* v  郭芙听得屋内两人越说越不成话,不便再站在窗下,一扭头待要走开,却见小龙女仍是呆呆的站着,似对二人的污言秽语丝毫不以为意,心中大是奇怪,低声问道:“他们的话可是真的?”小龙女茫然点了点头,道:“我不知道,也许……也许是真的。”郭芙顿起轻蔑之心,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J+ J: y* D5 Q' r! d* J
  尹赵二道在激斗之际,也已听到房外有人说话,当的一响,两柄长剑一交,便即分开,齐声问道:“是谁?”小龙女缓缓的道:“是我。”尹志平全身打个寒战,颤声道:“你是谁?”小龙女道:“小龙女!”
# v  s2 o& k1 b* b( C, c  这三字一出口,不但尹志平呆若木鸡,连赵志敬也是如同身入冰窟。那日大胜关英雄宴上,只一招便给她掌按前胸,受了重伤,此后将养多日方愈,跟她动手,实无招架余地。他万料不到小龙女竟也会在襄阳城中,适才自己这番言语十九均已给她听见,一时之间吓得魂飞魄散,只想:“怎生逃命才好?”# k# z, @( v4 u1 C- A5 i
  尹志平心情异常,却没想到逃命,伸手推开了窗子。只见窗外花丛之旁,俏生生、凄冷冷的站着一个白衣少女,正是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索,当世艳极无双的小龙女!
! D# ~: R8 k8 I! b( f$ l- U  尹志平痴痴的道:“是你?”小龙女道:“不错,是我。你们适才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尹志平点头道:“是真的!你杀了我罢!”说着倒转长剑,从窗中递了出去。小龙女目发异光,心中凄苦到了极处,悲愤到了极处,只觉便是杀一千个、杀一万个人,自己也已不是个清白的姑娘,永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深爱杨过,眼见长剑递来,却不伸手去接,只是茫然向尹赵二人望了一眼,实是打不定主意。% f+ L1 \( ^5 }
  赵志敬瞧出了便宜,心想这女子神智失常,只怕是疯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伸手挽住了尹志平的胳臂,狞笑道:“快走,快走,她舍不得杀你呢!”用力一拉,抢步出门。尹志平早已魂不守舍,全身没了力气,给他一拉,踉踉跄跄的跟了出去。赵志敬展开轻功,提气急奔。尹志平起初由他拉着,奔出数丈后,自身的轻功也施展出来。两人投师学艺还均在郭靖之前,这一发力,顷刻间便奔到东城城门边。3 \& s$ a5 G  E% K1 K% W; F
  城门旁有十多名丐帮弟子随着两队官兵巡逻。领头的丐帮弟子认得尹赵二人,知他们是全真高士,论辈份还是郭靖的师兄,听赵志敬说有要事急欲出城,好在此时城外井无敌军来攻,当即下令开城。城门开得刚可容身,尹赵二人一跃便到了城外。领头的丐帮弟子赞道:“好俊的轻身功夫!”待要闭城,眼前突然白影一闪,似有甚么人出了城。他大吃一惊,问道:“甚么?”- V+ e" L' E# A* J3 e: w1 |( E& a0 N/ U
  那人影早已不见。他纵到城门口向外望时,此时天甫黎明,六七丈外便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哪里瞧到有人?他回身询问,旁人均说没瞧见甚么。他揉了揉双眼,暗骂:“见鬼!”看来是连日辛劳,眼睛花了。9 V3 H, W* j! d: `6 }8 `/ I
  尹赵二人不敢停步,直奔出数里才放慢脚步。赵志敬伸袖抹去额头淋漓大汗,叫道:“好险,好险!”回头向来路一看,不由得双膝酸软,险些摔倒,原来身后十余丈外,一个白衣少女站定了脚步,呆呆的望着自己,却不是小龙女是谁?赵志敬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啊”的一声,脱口大呼,只道早已将她抛得无影无踪,哪知她始终跟随在后,只是她足下无声,自己竟然毫没知觉,当下拉住尹志平的手臂提气狂奔。: v4 O+ m/ L. h6 f* q& ^
  他一口气奔出十余丈,回头再望,只见小龙女仍然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后,相距三四丈远近。赵志敬六神无主,掉头又跑,他却不敢时时向后返视,因每一回顾,心中多一次惊恐,双腿渐渐无力,说道:“尹师弟,她此时若要杀死咱们二人,可说易如反掌,她定是另有奸恶阴谋。”尹志平惘然道:“甚么另有奸恶阴谋?”赵志敬道:“我猜想她是要擒住咱们,在天下英雄之前指斥你的丑行,打得我全真派从此抬不起头来。”尹志平心中一凛,他此时对自己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倘若小龙女提剑要杀,决不反抗,但他自幼投在丘处机门下,师恩深重,威震天下的全真派若是由己而败,却是万万不可,想到此处,不由得背脊上全都凉了,当下腿下加劲,与赵志敬并肩飞奔。% |! c2 {7 o1 n' y/ y3 [
  两人只拣荒野无路之处奔去,有时忍不住回头一瞧,总见小龙女跟在数丈之外。古墓派轻功天下无双,小龙女追踪二人可说毫不费力,只是她遇上了这等大事,实不知如何处置才是,只好跟随在后,不容二人远离。
- h+ Z% w& X, h. a6 C: u  尹赵二人本就心慌意乱,但见小龙女如影随形的跟着,不免将她的用意越猜越恶,惊惧与时俱增,从清晨奔到中午,又自中午奔到午后未刻,四五个时辰急奔下来,饶是二人内力深厚,也已支持不住,气喘吁吁,脚步踉跄,比先前慢了一倍尚且不止。此时烈日当空,天气炎热,两人自里至外全身都已汗湿。又跑一阵,两人又饥又渴,眼见前面有一条小溪,不禁都横了心:“就算被她擒住,那也无法。”扑到溪边,张口狂饮溪水。. Q4 c% ^& i1 S  ^$ x5 h, ^) ?: ]$ r
  小龙女缓缓走到溪水上游,也掬上几口清水喝了。临流映照,清澈如晶的水中映出一个白衣少女,云鬓花颜,真似凌波仙子一般。小龙女心中只觉空荡荡地,伤心到了极处,反而漠然,顺手在溪边摘了一朵小花插在鬓边,望着水中倒影,痴痴的出神。$ O: j; {: g$ T3 W9 s$ C8 y
  尹赵二人一面喝水,一面不住偷眼瞧她,见她似乎神游物外,已浑然忘了眼前之事,两人互相使个眼色,悄悄站起,蹑步走到小龙女背后,一步步的渐渐走远,数次回首,见她始终望着溪水,于是加快脚步,向前急走,不久便又到了大路。1 G& e0 `+ [; P4 C" s' Q
  两人只道这次真正脱险,哪知尹志平偶一返顾,只见小龙女又已跟在身后。尹志平脸如死灰,叫道:“罢了,罢了!赵师哥,咱们反正逃不了,她要杀要剐,只索由她!”说着停住了脚步。赵志敬大怒,喝道:“你是死有应得,我干么要陪着你送终?”拉着他手臂要走。尹忘平心恢意懒,不想再逃。赵志敬又是害怕又是愤怒,斗地一掌,反手打了他一记耳光。尹志平怒道:“你又打我?”小龙女见两人忽又动手,大是奇怪。, B6 E- T  s" {' K
  就在此时,迎面驰来两骑马,马上是两名传达军令的蒙古信差。赵志敬心念一动,低声道:“抢马!咱们假装打架,别引起小龙女疑心。”当即挥掌劈去。尹志平举手挡开,还了一掌,赵志敬退了几步,两人渐渐打到大路中心,两名蒙古兵去路被阻,勒马呼叱。尹赵二人突然跃起,分别将两名蒙古兵拉下马背,掷在地下,跟着翻身上马,向北急驰。
- Q1 n. A  G. ]# G$ N: v# P- ^2 c  两匹马都是良马,奔跑迅速。两人回头望时,见小龙女并未跟来,这才放心。向北驰出十余里,到了一处三岔路口。赵志敬道:“她见二马向北,咱们偏偏改道往东。”缰绳向右一带,两骑马上了向东的岔道。傍晚时分,到了一个小市镇上。$ |' e4 f% [, f! A7 y+ a7 K6 s: ]
  二人整日奔驰,粒米未曾入口,疲耗过甚,已是饥火难熬,当即找到一家饭铺,命伙计切盘牛肉,拿三斤薄饼。赵志敬坐下后惊魂略定,想起今日之险,犹有余悸,只不知小龙女何以总是在后跟随,却不动手。尹志平脸如死灰,垂下了头,兀自魂不守舍。不久牛肉与薄饼送了上来,二人举筷便吃,忽听得饭铺外人喧马嘶,吵嚷起来,有人大声喝道:“这两匹马是谁的?怎地在此处?”呼叫声中带有蒙古口音。) {  \% f8 P8 ^" U# i: Z: k
  赵志敬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只见一个蒙古军官带着七八名兵卒,指着尹赵二人的坐骑正自喝问。饭铺的伙计惊呆了,不住打躬作揖,连称:“军爷,大人!”
+ S. s4 z( j4 R0 Z. R. E  赵志敬给小龙女追逼了一日,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见有人惹上头来,当即挺身上前,大声道:“牲口是我的!干甚么?”那军官道:“哪里来的?”. c. q4 L: o: \! u5 N
  赵志敬道:“是我自己的!关你甚么事?”此时襄阳以北全已沦入蒙古军手中,大宋百姓惨遭屠戮欺压,哪有人敢对蒙古官兵如此无礼?那蒙古军官见赵志敬身形魁梧,腰间悬剑,心中存了三分疑忌:“你是买来的还是偷来的?”( u$ c/ k" |" q
  赵志敬怒道:“甚么买来偷来?是道爷观中养大的。”那军官手一挥,喝道:“拿下了!”七八名兵卒各挺兵刃,围了上来。赵志敬手按剑柄,喝道:“凭甚么拿人?”那军官冷笑道:“偷马贼!当真是吃了豹子心肝,动起大营的军马来啦,你认不认?”说着披开马匹后腿的马毛,露出两个蒙古字的烙印。原来蒙古军马均有烙印,注明属于某营某部,以便辨认。赵志敬顺手从蒙古军士手中抢来,哪里知晓?此时一见,登时语塞,强辩道:“谁说是蒙古军马?我们道观中的马匹便爱烙上几个记,难道犯法了么?”6 V7 Z, D9 o# C7 z
  那军官大怒,心想自南下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强横的狂徒,抢上来伸手便抓向赵志敬胸口。赵志敬左手一勾,反掌抓住了他手腕,跟着右掌挥出,拿住了他背心,将他身子高高举起,在空中打了三个旋子,跟着向外一送。, x% s+ t5 J$ h2 l3 C
  那军官身不由主的飞了出去,刚好摔进了一家磁器铺子,只听乒乓、呛啷之声不绝,一座座磁器架子倒将下来,碗碟器皿纷纷跌落,那军官全身被磁器碎片割得鲜血淋漓,压在磁器堆中,那里爬得起身?众兵卒抢上来救护,搬架的搬架,扶人的扶人,再也顾不得去捉拿偷马贼了。2 I2 O( I* _5 v. B  M1 h! i
  赵志敬哈哈大笑,回入饭铺,拿起筷子又吃。这乱子一闯,镇上家家店铺关上了门板,饭铺的顾客霎时间走得干干净净,均想蒙古军暴虐无比,此番竟有汉人殴打蒙古军官,只怕血洗全镇也是有的。赵志敬吃了几口,忽见饭铺掌柜走上前来,噗的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赵志敬知他怕受牵连,一笑站起,说道:“我们也吃饱了,你不用害怕,我们马上就走。”掌柜的吓得脸如土色,更是不住的磕头。
  |% j! A2 K2 K3 ^* C/ d9 g; G. N  尹志平道,“他怕咱们一走,蒙古兵问饭铺子要人。”他素来精明强干,只是对小龙女痴心狂恋,这才作事荒谬乖张,日常处事其实远胜于赵志敬,因此马钰、丘处机等均有意命他接任掌教,此时心念一转,说道:“快拿上好的酒馔来,道爷自己作事自己当,你们怕甚么了?”掌柜的喏喏连声,爬起身来,忙吩咐赶送酒馔。
. `2 K- Q) Y# m- N  那军官受伤不轻,挣扎着上了马背。赵志敬笑道:“尹师弟,今日受了一天恶气,待会须得打他们个落花流水。”尹志平哼了一声,眼见那蒙古军官带领士兵骑马走了。饭铺中众人慌成一团,精美酒食纷纷送上,堆满了一桌。+ l( ^4 X0 N$ J0 O  X
  尹赵二人吃了一阵,尹志平突然站起身来,反手一掌,将在旁侍候的伙计打倒在地。掌柜的大惊,三脚两步的赶了过来,陪笑道:“这该死的小子不会侍候,道爷息怒……”话未说完。尹志平飞起左腿,轻轻将他踢倒在地。1 T+ l) M( b2 Q' L) Z
  赵志敬还道他神智兀自错乱,叫道:“尹师弟……你……”尹志平掀起旁边一张桌子,碗碟倒了一地,随即又将两名伙计打倒,顺手点了各人穴道,双手一拍,道:“待会蒙古官兵到来,见你们店中给打得这般模样,就不会迁怒你们了,懂不懂?你们自己不妨再打个头破血流。
8 U) ?& E6 F- R) q( ^+ _4 F  众人恍然大悟,连称妙计。众店伴当即动手,你打我,我打你,个个衣衫撕烂,目青鼻肿。过不多时,忽听得青石板街道上马蹄声响,数乘马急驰而至。众店伴纷纷倒地,大呼小叫:“啊哟,打死人啦!”“痛啊,痛啊!”“道爷饶命!”# \$ i" K7 \4 }
  马蹄声到了饭铺门前果然止息,进来四名蒙古军官,后面跟着一个身材高瘦的藏僧,一个又黑又矮的胡人,那胡人双腿已断,双手各撑着拐杖。蒙古军官见饭铺中乱成这等模样,皱起眉来,大声呼喝:“快拿酒饭上来,老爷们吃了便要赶路,”掌柜的一楞,心想:“原来这几个军爷是另一路的。待那挨了打的军爷领了人来,却又怎地?”正自迟疑,几名军官已挥马鞭夹头夹脑劈将过来。
# T! `; M7 r9 `' E  v+ U$ S  那掌柜的忍着痛连声答应,苦于爬不起身,当下另有伙计上前招呼,安排席位。& h' ~; ~5 D  i4 }+ C
  那藏僧便是金轮法王,黑矮胡人自是尼摩星了。他二人那日踏中冰魄银针,在山洞外纠缠厮打,双双跌落山崖。幸好崖边生有一株大树,法王于千钧一发之际伸出左手牢牢抓住。尼摩星其时已是半昏半醒,却仍是紧抱法王身子不放。法王一瞧周遭情势,左手运劲一推,两人齐往崖下草丛中跌落,顺着斜坡骨碌碌的滚了十余丈,直到深谷之底方始停住。两人四肢头脸给山坡上的沙石荆棘擦得到处都是伤痕。
! T) W7 Z! Z4 H7 I. K6 D( M  法王右手反将过来,施小擒拿手拗过尼摩星的手臂,喝道:“你到底放是不放?”尼摩星昏昏沉沉中无力反抗,给他一拗之下,左臂松开,右手却仍是抓住他的后心。法王冷笑道:“你双足中了剧毒,不思自救,胡闹些甚么?”2 u( N$ r% g+ k' T1 S7 |; g5 m
  这两句话直如当头棒喝,尼摩星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两只小腿已肿得碗口粗细,知道若不急救,转眼便是性命难保,一咬牙,拔出插在腰间的铁蛇,喀喀两响,将两条小腿一齐砍下,登时鲜血狂喷,人也晕了过去。法王见他如此勇决,倒也好生佩服,又想他双足残废,从此不足为患,伸手点了他双腿膝弯处的“曲泉穴”及大腿上的“五里穴”,先止血流,然后取出金创药敷上创口,撕下他外衣包扎了断腿。! b& f- u7 H4 o
  天竺武士大都练过睡钉板、坐刀山等等忍痛之术,尼摩星更是此中能手,他一等血止,便坐了起来,说道:“好,你救了我的,咱们怨仇便不算的。”1 y3 f) o1 r9 {4 j
  法王微微苦笑,心想:“你双脚虽失,身上剧毒倒已除了,我的处境反不如你。”于是盘膝坐下运功,强将足底的毒气缓缓逼出,一个多时辰之中只逼出一小滩黑水,但已累得心跳气喘。! _7 h2 a2 q4 [: N
  两人在荒谷之中将养了几日,法王以上乘内功逼出了毒质,尼摩星的伤口也不再流血,折了两段树枝作拐杖,这才出得谷来。不久与几个蒙古军官相遇,同返忽必烈大营,却在这市镇上与尹赵二人相遇。
9 P" ]8 {) [' V$ }( {) K! _) Z  尹志平与赵志敬见到法王,不由得相顾失色。二人在大胜关英雄大会之中曾见他显示武功,委实是惊世骇俗,又想起他两名弟子达尔巴与霍都当年进袭终南山重阳宫,连全真诸子也不易抵敌,此刻狭路相逢,心中都是栗栗危惧。二人使个眼色,便欲脱身走路。( d( R4 W+ \9 m* [9 ]& ^* _! G
  那日英雄大会,中原豪杰与会的以千百数,尹赵识得法王,法王却不识二道。他虽见饭铺中打得人伤物碎,但此刻兵荒马乱,处处残破,也不以为意。他这次前赴襄阳,闹了个大败而归,见到忽必烈时不免脸上无光,心中只在筹思如何遮掩,见两个道士坐着吃饭,自是毫不理会。
( P3 Z$ W! H+ x& f  就在此时,饭铺外突然一阵大乱,一群蒙古官兵冲了进来,一见尹赵二人,呼叱叫嚷,便来擒拿。尹志平见法王座位近门,若是向外夺路,经过他身畔,只怕他出手干预,低声说道,“从后门逃走!”伸手将一张方桌一推,忽朗朗一声响,碗碟汤水打成一地,两人跃起身来,奔向后门。( ?$ ]) Z: t4 _9 Q) h4 z+ ]
  尹志平将要冲到后堂,回头一瞥,只见法王拿着酒杯,低眉沉吟,对店中这番大乱似乎视而不见,心中一喜:“他不出手便好。”突然眼前黑影一闪,那西域矮子跃了过来,左手连晃,举拐杖向尹赵肩头各击一下。尹志平与赵志敬从未见过此人,但见他身法快捷,出手悍猛,立即沉肩闪跃。尼摩星出杖落空,“咦”的一声,见这两个道士居然并非庸手,倒也有些诧异,左杖着地撑住,右手拐杖举起,自外向内回击,阻住了二人的去路。二道双剑齐出,左右分刺,要将他迫退,夺路外闯。尼摩星武功虽较尹赵二道为高,但双腿断折不久,元气大伤未复,一手挥杖与二道动手,另一拐杖必须支地,数招一过,已然不支。法王缓步上前,眼见赵志敬剑尖刺到,直指尼摩星前胸,尼摩星举杖挡架,尹志平长剑已抵他右胁。这一剑招数极是狠辣,尼摩星非弃杖后跃不可。法王大步跨上,正好尼摩星身子跃起,便伸左臂托在他臀下,将他抱了起来,右手按上他手臂。其时他拐杖与赵志敬的长剑尚未分离,法王的内力从杖上传将过去,赵志敬只觉右臂剧震,半边胸口发热,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6 ~. o& z- T1 F4 u3 f+ w; x& W4 X5 M) ~  尼摩星内力不足,变招却是奇速,一见赵志敬长剑脱手,立即回转拐杖,已与尹志平长剑粘住。法王又在尼摩星臂上一按,尹志平有赵志敬前车之鉴,立即运力反击,岂知法王的内力亦刚亦柔,喀的一响,长剑断折,手中只剩下半截断剑。法王轻轻将尼摩星放下,双手外分,搭在尹赵二人肩头,笑道:“两位素不相识,何须动武?如此身手,已是中土第一流剑士,且请坐下谈谈如何?”他出手并无凌厉之态,但双手这么一搭,二道竟自闪避不了,只觉登时有千斤之力压在肩头,沉重无比,惟有急运内力相抗,哪里还敢答话?
# @. j  d9 n! y7 h( Y  只怕张口后内息松了,自肩至腰的骨骼都要被他压断。
/ Y+ J/ e) D7 `( d/ Y; j  这时冲进来的蒙古官兵已在四周围住,领头的将官是个千户,识得法王是蒙古护国法师,四大王忽必烈对他极为倚重,当即上前行礼,说道:“国师爷,这两个道人偷盗军马,殴打官兵,多蒙国师爷出手……”他话未说完,向尹志平连看数眼,突然问道,“这位可是尹志平尹道爷?”尹志平点了点头,却不认得那人是谁。法王将搭在他肩头的手略略一松,稍减下压之力,心想:“这两个道士不过四十岁左右,内功居然如此精纯,倒也不易。”那蒙古千户笑道:“尹道爷不认识我了么?十九年前,咱们曾一同在花刺子模沙漠中烤黄羊吃,我叫萨多。”% _2 O6 c+ y5 ^& H. D# U
  尹志平仔细一瞧,喜道:“啊,不错,不错!你留了大胡子,我不认得你啦!”萨多笑道:“小人东西南北奔驰了几万里,头发胡子都花白了,道爷的相貌可没大变啊。怪不得成吉恩汗说你们修道之士都是神仙。”转头向法王道:“国师爷,这位道爷从前到过西域,是成吉思汗请了去的,说起来都是自己人。”法王点了点头,收手离开二人肩头。: S  @, I6 l( x& o! d* J; S( Y
  当年成吉思汗邀请丘处机前赴西域相见,咨以长生延寿之术。丘处机万里西游,带了一十九名弟子随侍,尹志平是门下大弟子,自在其内。成吉思汗派了二百军马供奉卫护丘处机诸人。那时萨多只是一名小卒,也在这二百人之内,是以识得尹志平。他转战四方二十年,积功升为千户,不意忽然在此与他相遇,心中极是欢喜,当下命饭铺中伙计快做酒饭,自己末座相陪,对尹志平好生相敬,那盗马殴官之事自是一笑而罢。萨多询问丘处机与其余十八弟子安好,说起少年时的旧事,不由得虬髯戟张,豪态横生。. p. m1 C3 U. ^- X) W( f$ \
  法王也曾听过丘处机的名头,知他是全真派第一高手,眼见尹赵二人武功不弱,心想全真派剑术内功果然名不虚传,自己此番幸得一出手便制了先机,否则当真动手,却也须二三十招之后方能取胜。
9 g2 B  t% ~3 N' B; {* {$ Y8 z  突然间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一个白衣少女。法王、尼摩星、尹赵二道心中都是一凛,进来的正是小龙女。这中间只有尼摩星心无芥蒂,大声道:“绝情谷的新娘子,你好啊!”小龙女微微颔首,在角落里一张小桌旁坐了,对众人不再理睬,向店伴低声吩咐了几句,命他做一份口蘑素面。
% E5 e8 A& A$ ]' l0 }! o  尹赵二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是惴惴不安。法王也怕杨过随后而来,他生平无所畏惧,就只怕杨龙二人双剑合璧的“玉女素心剑法”。三人各怀心事,不再说话,只是大嚼饭菜。尹赵二人此时早已吃饱,但如突然默不作声,不免惹人疑心,只得吃个不停,好使嘴巴不空。8 y; j3 M/ i7 W2 r
  萨多却是兴高采烈,问道:“尹道长,你见过我们四王子么?”尹志平摇了摇头。萨多道:“忽必烈王爷是拖雷四王爷的第四位公子,英明仁厚,军中人人拥戴。小将正要去禀报军情,两位道爷若无要事在身,便请同去一见如何?”尹志平心不在焉,又摇了摇头。赵志敬心念一动,问法王道:“大师也是去拜见四王子么?”法王道:“是啊!四王子真乃当今人杰,两位不可不见。”赵志敬喜道:“好,我们随大师与萨多将军同去便是。”伸手桌下在尹志平腿上一拍,向他使个眼色。萨多大喜,连说:“好极,好极!”
; B, D/ V) L$ k  |  尹志平的机智才干本来远在赵志敬之上,但一见了小龙女,登时迷迷糊糊,神不守舍,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赵志敬的用意,他是要借法王相护,以便逃过小龙女的追杀。
$ q9 v( `7 G" z8 F  各人匆匆用罢饭菜,相偕出店,上马而行。法王见杨过并未现身,放下了心,暗想:“全真教是中原武林的一大宗派,若能笼络上了以为蒙古之助,实是奇功一件。明日见了王爷,也有个交代。”当下言语中对尹赵二人着意接纳。. X& o- V8 P  g+ }: {
  此时天色渐黑,众人驰了一阵,只听背后蹄声得得,回过头来,只见小龙女骑了一匹驴子遥遥跟随在后。法王心中发毛,暗想:“单她一人决不是我对手,何以竟敢如此大胆,跟随不舍?莫非杨过那小子在暗中埋伏么?”
+ f1 ]& j8 h) H( _  他与尹赵二道初次相交,唯恐稍有挫折,堕了威风,当下只作不知。
5 m* X0 i1 Z) M7 e8 Z! D  众人驰了半夜,到了一座林中。萨多命随行军士下鞍歇马,各人坐在树底休息。只见小龙女下了驴子,与众人相隔十余丈,坐在林边。她越是行动诡秘,法王越是持重,不敢冒然出手。赵志敬见尼摩星曾与小龙女招呼,不知她与法王有何瓜葛,不敢向她多望一眼。”歇了半个时辰,众人上马再行,出得林后,只听蹄声隐隐,小龙女又自后跟来。
3 o0 e% L$ j' Z* o& P8 `  直至天明,小龙女始终隔开数十丈,跟随在后。7 ~9 B9 ]* [6 l. _
  这时来到一处空旷平原,法王纵目眺望,四下里并无人影,心中毒念陡起:“我生平纵横无敌,来到中原,却接连败在小龙女和杨过那小子双剑合璧之下。今日她对我紧追不舍,定无善意,我何不出其不意的骤下杀手,将她毙了?她便有帮手赶到,也已不及救援。此女一死,世间无人再能制我。”
& R7 o# {9 a, g  他心念已决,正要勒马停步,忽听得前面玎玲、玎玲的传来几下驼铃声,数里外尘头大起,一彪人马迎头奔来。. W* L% b. A: L3 u4 z" U. Q
  法王好生懊悔:“若知她的后援此刻方到,我早就该下手了。”忽听萨多“咦”的一声,叫道:“奇怪!”法王见对面奔来的是四头骆驼,右首第一头骆驼背上竖着一面大旗,旗杆上七丛白毛迎风飘扬,正是忽必烈的帅纛,但远远望去,骆驼背上却无人乘坐。萨多道:“王爷来了!”纵马迎上,驰到离骆驼相隔半里之外,滚鞍下马,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 ?# O% ^5 _" n8 f2 E
  法王心想:”既是王爷未此,可不便杀这女子了。”他自重身份,若被忽必烈见他下手杀一孤身少女,不免受其轻视,当下缓缓驰近,但见四头骆驼之间悬空坐着一人。那人白须白眉,笑容可掬,竟是周伯通。
- A0 f/ F: j9 H3 b+ ^! p  只听他远远说道:“好啊,好啊,大和尚、黑矮子,咱们又在这里相会,还有这个娇娇滴滴的小姑娘也来啦。”法王心中奇怪,此人花样百出,又怎能悬空而坐?待得双方又近了些,这才看清,原来四头骆驼之间几条绳子结成一网,周伯通便坐在绳网之上。$ S( U) A5 f! V! D$ Y
  周伯通向来不去重阳宫,与马钰、丘处机诸人也极少往来。因此尹志平与赵志敬与他并不相识。他们虽曾听师父说起过有这么一位独往独来、游戏人间的师叔祖,但久未听到他的消息,多半已不在人世,此刻相见,均未想到是他。当年嘉兴烟雨楼大战,周伯通赶到时已是浓雾 漫,人人目不见物, 尹志平虽曾闻其声,却始终未见到他一面。. ~$ j; Y# ~" x
  法王双眉微皱,心想此人武功奇妙,极不好惹,问道:“王爷在后面么?”
5 `" ^& {* y! [  o7 y  N& c  周伯通向后一指,笑道:“过去三四十里,便是他的王帐。大和尚,我劝你此刻还是别去为妙。”法王道:”为甚么?”周伯通道:“他正在大发脾气,你这一去,只怕他要砍掉你的光头。”法王愠道:“胡说八道!王爷为甚么发脾气?”周伯通指着竖在骆驼背上的王旗,笑道:“王爷的王旗给我偷了来,他干么不发脾气?”法王一怔,问道:“你偷了王旗来干么?”周伯通道:“你识得郭靖么?”法王点点头道:“怎么?”周伯通笑道:“他是我的结义兄弟。咱哥儿俩有十多年不见啦,我牵记得紧,这便要瞧瞧去。他在襄阳城跟蒙古人打仗,我就偷了蒙古王爷的王旗,给他送一份大礼。”' h* R/ `# ~% M, M7 B
  法王猛吃一惊,暗想此事可十分糟糕,襄阳城攻打不下,连王旗也给敌人抢了去,这个脸可丢得大了,非得想个法儿将旗子夺回不可。
) W# v+ j$ H# f$ k% A% h  只见周伯通一声呼喝,四头骆驼十六只蹄子翻腾而起,一阵风般向西驰去,远远绕了个圈子,这才奔回。王旗在风中张开,猎猎作响。周伯通站直身子,手握四缰,平野奔驰,大旗翻卷,宛然是大将军八面威风。$ w0 c# Q% D  h7 ~) Y/ Q
  但见他得意非凡,奔到临近,“得儿”一声,四头骆驼登时站定,想是他手劲厉害,勒得四驼不得不听指挥。周伯通笑道:“大和尚,我这些骆驼好不好?”法王大拇指一竖,赞道:“好得很,佩服之至!”心中却在寻思如何夺回王旗。周伯通左手一挥,笑道:“大和尚、小姑娘,老顽童去也!”
: z, C4 I9 S9 M  q* y  尹志平与赵志敬听到“老顽童”三字,脱口呼道:“师叔祖?”一齐翻鞍下马。尹志平道:“这位是全真派的周老前辈么?”周伯通双眼骨碌碌的乱转,道:“哼,怎么?小道士快磕头罢。”8 W% J+ x7 H+ V) p5 a
  尹赵二人本要行礼,听他说话古里古怪,却不由得一怔,生怕拜错了人。0 h* g6 |( O/ A- J9 B3 ~
  周伯通问道:“你们是哪个牛鼻子的门下?”尹志平恭恭敬敬的答道:“赵志敬是玉阳子王道长门下,弟子尹志平是长春子丘道长门下。”周伯通道,“哼,全真教的小道士一代不如一代,瞧你们也不是甚么好脚色。”突然双脚一踢,两只鞋子分向二人面门飞去。6 N; }- H& f, Y9 e: _
  尹志平眼看鞋子飞下来的力道并不劲急,便在脸上打中一下,也不碍事,不敢失了礼数,仍是躬身行礼,赵志敬却伸手去接。哪知两只鞋子飞到二人面前三尺之处突然折回。赵志敬一手抓空,眼见左鞋飞向右边,右鞋飞向左边,绕了一个圈子,在空中交叉而过,回到周伯通身前,周伯通伸出双脚,套进鞋中。这一下虽是游戏行径,但若非具有极深厚的内力,决不能将两只鞋子踢得如此恰到好处。金轮法王与尼摩星曾在忽必烈营帐中见过他飞戟掷人、半途而堕的把戏,这飞鞋倒回的功夫其理相同,只是踢出时足尖上加了一点回劲,因此见了也不怎么惊异。但赵志敬伸手抓了个空,却不禁大为骇服,凭他武功,便有极厉害的暗器射来,也能随手接过,百不失一,岂知一只缓缓飞来的破烂鞋子竟会抓不到手,当下再无怀疑,跟着尹志平拜倒,说道:“弟子赵志敬叩见师叔祖。”
+ E( U/ `. p7 i7 J* c2 V7 D$ N  周伯通哈哈大笑,说道:“丘处机与王处一眼界太低,尽收些不成器的弟子?罢了,罢了,谁要你们磕头?”大叫一声:“冲锋!”四头骆驼竖耳扬尾,发足便奔。" A% Z5 L  t: d2 V
  法王飞身下马,”身形晃处,已挡在骆驼前面,叫道:“且慢!”双掌分别按在一头骆驼前额。四头骆驼正自向前急冲,破他这么一按,竟然倒退两步。
1 k3 {3 V- J: M9 j( o/ @  周伯通大怒,喝道:“大和尚,你要打架不成?老顽童十多年没逢对手,拳头发痒,来来来,咱们便来斗几个回合。”他生平好武,但近年来武功越练越强,要找寻对手实是艰难无比,他知法王身手了得,正可陪自己过招,说着便要下驼动手。
, ?8 e9 X' C& j" A5 }% D0 q  法王摇手道:“我生平不跟无耻之徒动手。你只管打,我决不还手。”
; ?! J* @1 Y- @/ y1 C& Y+ h  周伯通大怒,道:“你怎敢说我是无耻之徒?”法王道:“你明知我不在军营,便去偷盗王旗,这不是无耻么?你自知非我敌手,觑准我走开了,这才偷偷去下手。嘿嘿,周伯通,你太不要脸了。”周伯通道:“好,我是不是你敌手,咱们打一架便知。”法王摇头说道:“我说过不跟无耻之徒动手,你勉强我不来。我的拳头很有骨气,打在无耻之徒身上,拳头要发臭的,三年另六个月中,臭气不会褪去。”周伯通怒道:“依你说便怎地?”法王道:“你将王旗让我带去,今晚你再来盗,我在营中守着。不论你明抢暗偷,只要取得到手,我便佩服你是个大大的英雄好汉。”! i5 E% N& G5 ~2 f+ ?9 a7 P
  周伯通最不能受人之激,越是难事,越是要做到,当即拔下王旗,向他掷去,叫道:“接着了,今晚我来盗便是。”法王伸手接住,旗杆入手,才知这一掷之力实是大得异乎寻常,忙运内劲相抗,但终于还是退了两步,这才拿桩站住。# P# ^* e; l9 Y* v) h% n; V  t3 I
  四头骆驼本来发劲前冲,但被法王掌力抵住了,此时他掌力陡松,四头骆驼忽地同时跳起,跃出二丈有余,向前急奔。众人遥望周伯通的背影,并见四头骆驼越跑越远,渐渐缩成四个小黑点。( R- t5 i( J4 b4 V0 f$ H
  法王呆了半晌,将王旗交给萨多,说道:“走罢!”* J$ v% D' Q8 e% d( V; u1 g' ?
  法王心想这老顽童行事神出鬼没,人所难测,须当用何计谋,方能制胜?
8 v7 O. A) ~- L8 |0 T  在马上凝神思索,一时却无善策,偶然回顾,只见尹赵二人交头接耳,低声说话,不住回头去望小龙女,却又不敢多看,脸上大有惧色。他心念一转:“这姑娘莫非是为两个道士而来?”于是出言试探:“尹道兄,你和龙姑娘素来相识么?”尹志平脸色陡变,答应了声:“嗯。”法王更知其中大有缘故,问道:“你们得罪了她,她要寻你们晦气,是不是?这姑娘厉害得紧,你们和她作对,那可是凶多吉少啊。”他于尹龙二人之间的纠葛半点不知,只是见二道惊惶现于颜色,这才设词探问,竟是一问便中。
+ j& `; g% c+ w+ k# Y. ?$ U7 T  赵志敬乘机道:“她也得罪过大师啊,当日英雄会上,大师曾输在她的手下,此仇不可不报。”法王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赵志敬道:“此事传扬天下,武林豪杰,谁不知闻。”法王心道:“这道士倒也厉害。我欲以他制敌,他却想激得我出手助他脱困。”又想:“这两人也非平庸之辈,跟他们坦率言明,事情反而易办。”说道:“这龙姑娘要取你们性命,你们敌她不过,便想要我保护,是也不是?”
9 b- Q# q7 V3 a. Y2 O* L  尹志平怒道:“尹某死则死耳,何须托庇于旁人?何况大师未必便能胜她。”法王见他凛然而言,绝非作伪,不禁一愕,心道:“难道我所料不对?”
7 Q% s+ }( T) e8 }% J9 I6 u  一时摸不准二人心意,便淡淡一笑,说道:“她与杨过双剑合壁,自有其厉害之处。但此时她孤身落单,我取她性命可说易如反掌。”赵志敬摇头道:“只怕未必。江湖上人人都说,大胜关英雄大会,金轮法王败于小龙女手下。”
, Z% @. y/ T4 q. w3 T  法王笑道:“老衲养气数十年,你用言语激我,又有何用?”他听赵志敬如此说法,知他实是切盼自己与小龙女动手。当周伯通现身之前,他本想出手杀了小龙女,但此时已与周伯通订约盗旗,颇有需用尹赵二人之处,倘若杀了小龙女,便不能挟制二道了,当下意示闲暇,双手合十,说道:“既然如此,老衲先行一步。二位了断了龙姑娘之事,请来王爷大营过访便是。”% \0 a0 `* `, c1 [: g/ J) ^
  说着一提缰绳,纵马便行。3 \; G# V" `3 x4 C
  赵志敬大急,心想只要他一走开,小龙女赶上前来,自己师兄弟二人不知要受如何的苦刑茶毒,想起当日终南山上玉蜂蜇身之痛,不由得心胆俱裂,看来这藏僧不但武功高强,智谋也远在自己之上,眼见他径自前行,当即拍马追上,叫道:“大师且慢!小道路径不熟,相烦指引,永感大德。”  @5 W3 S1 V/ N/ w0 V! ?- f
  法王听了“永感大德”四字,微微一笑,心想:“多半是这姓赵的得罪了龙姑娘,才怕成这样,那姓尹的却是事不关己。”说道:“那也好,待会老衲说不定也有相烦之处。”赵志敬忙道:“大师有何差遣,小道无不从命。”
" r# @) ?/ `/ g# i& |7 e3 T7 G  法王和他并骑而行,随口问起全真教的情况,赵志敬一一说了。尹志平迷迷糊糊的跟随在后,毫没留心二人说些甚么。" H$ L' m( k, M7 F* o& o( |
  法王道:”原来马道长年老静退,不问教务,听说现任掌教丘道长年纪也不小了。”赵志敬道:“是,丘师伯也已七十多岁。”法王道:“那么丘道长交卸掌教之后,该当由尊师王道长接充了。”这一言触中了赵志敬的心事,脸色微转,道:“家师也已年迈。全真六子近年来精研性命之学,掌教的俗务,多半是要交给我这个尹师弟接手。”
+ `3 k7 h$ J7 a* Y7 R0 e! @  法王见他脸上微有悻悻之色,低声道:“我瞧这位尹道兄武功虽强,却还不及道兄,至于精明干练,更与道兄差得远了。掌教大任,该当由道兄接充才是。”这几句话赵志敬在心中已蕴藏了七八年之久,但从未宣之于口,今日给法王说了出来,不由得怨恨之情更是见于颜色。全真六子命尹志平任三代弟子之首,即已明定要他继任掌教。初时赵志敬不过心中不服,暗存妒忌,但自抓到了尹志平的把柄后,即便处心积虑的要设法夺取他这职位。尹志平污辱小龙女,实犯教中大戒,如为掌教师尊所知,势必性命难保。但赵志敬自知生性鲁莽暴躁,素来不为全真六子所喜,师兄弟也多半和他不睦,纵然尹志平身败名裂,这掌教的位子还是落不到自己身上,他一直隐忍不发,便是为此。
1 {& {& z  q$ V" @8 b  法王鉴貌辨色,猜中了他的心思,暗想:“我若助他争得掌教,他便死心塌地的为我所用,全真教势力庞大,信士如云,能得该教相助,于王爷南征大有好处,实是大功一件,只怕更胜于刺杀郭靖。”心中暗自筹思,不再与赵志敬交谈。! `+ @; z7 J  U2 U# @% h& B- J: C
  午牌时分,一行人来到忽必烈的大营。法王回头望去,只见小龙女骑着驴子站在里许之外,不再近前,心想:“有她在外,不怕这两个道士不上钩。”1 j" o" y; D1 B
  众人进了王帐,忽必烈正为失旗之事大为烦恼。要知王旗是三军表率,征战之际,千军万马全随王旗进退,实是军中头等重要的物事,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人盗去,直如打了一个大大的败仗。他见法王携了王旗回来,心下大喜,忙起座相迎。
  I! m* x. o% ^( C  忽必烈雄才大略,直追乃祖成吉思汗,一听法王引见尹赵二人,说是全真教的高士,当即大加接纳,显得爱才若渴,对王旗的失而复得竟似没放在心上,吩咐摆设酒筵与二人接风。尹志平心神不定,全副心思只想着小龙女。, p: e2 j! I6 N, r  o# k3 ^
  赵志敬却是个极重名位之人,见这位蒙古王爷竞对自己如此礼遇,不禁喜出望外。
1 I+ m9 \+ y1 |, {" ]  忽必烈绝口不提法王等行刺郭靖不成之事,只是不住推崇尼摩星忠于所事,以致双腿残废,酒筵上请他坐了首位,接连与他把盏,尼摩星自是感激知遇,心想只要他再有差遣,赴汤蹈人在所不辞,旁人瞧着也都大为心折。. @/ R2 h) R9 |
  酒筵过后,法王陪着尹赵二人到旁帐休息。尹志平心神交疲,倒头便睡。. F; a, ]6 A0 D, d& W; E! r
  法王道:“赵兄,左右无事,咱们出去走走。”两人并肩走出帐来。
) g; u4 b. Z. W$ n; c, ^; J  赵志敬举目只见小龙女坐在远处一株大树之下,那头驴子却系在树上,不禁脸上变色。法王只作不见,再详询全真教中诸般情状。4 w3 y- }6 T& g
  北宋道教本只正乙一派,由山西龙虎山张天师统率。自金人侵华,宋室南渡,河北道教新创三派,是为全真、大道、太乙三教,其中全真尤盛,教中道士行侠仗义,救苦恤贫,多行善举。是时北方沦于异族,百姓痛苦不堪,眼见朝廷规复无望,黎民往往把全真教视作救星。当时有人撰文称:“中原板荡,南宋屠弱,天下豪杰之士,无所适从……重阳宗师、长春真人,超然万物之表,独以无为之教,化有力之士,靖安东华,以待明主,而为天下式”云云。当其时大河以北,全真教与丐帮的势力有时还胜过官府。赵志敬见法王待已亲厚,心下感激,当下有问必答,于本教势力分布、诸处重镇所在等情,尽皆举实以告。8 @5 H: y  p: u3 l0 T7 _
  两人边说边行,渐渐走到无人之处。法王叹了口气,说道:“赵道长,贵教得有今日规模,实在不易。老衲无礼,却要说马、刘、丘、王诸位道长见识太是胡涂,怎能将掌教的大任传之于尹道兄呢?”赵志敬这些日来一直便在筹算,要待尹志平接任掌教之后,全真六子逐一凋逝,便逼他将掌教之位让给自己。
8 }# W  _6 I1 a0 s5 e: |  但他性子急躁,想起此事究属渺茫,便算成功,也不知要在多少年之后,听法王提及,不禁叹了口气,又向小龙女望了一眼。
5 d9 Z, S% H+ i& U0 d  法王道:“那龙姑娘是小事,老衲举手间便即了结,实不用烦心。倒是掌教大位不可落在无能之辈手中,这方是当务之急。”赵志敬怦然心动,说道:“大师若能点明途,小道终身全凭所命。”法王双眉一扬,朗声道:“君子一言,那可不能反悔。”赵志敬道:“这个当然。”法王道:“好,我叫你在半年之内,便当上全真教的掌教。”
( Z  z1 i9 [: V0 p; }) V; k  赵志敬大喜,然而此事实在太难,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法王道:“你不信么?”赵志敬道:“我信,我信。大师妙法通神,必有善策。”法王道:“贵教和我素无瓜葛,本来谁当掌教都是一样。但不知怎的,老衲和道长一见如故,忍不住要出手相助。”赵志敬心痒相搔,不知如何称谢才好。
/ I% O- b2 Q" g: A+ Z  法王道:“咱们第一步,是要令你在教中得一强援。贵教眼下辈份最尊的是谁?”赵志敬道:“那便是今日途中遇见的周师叔祖。”法王道:“不错,他若肯出力助你,尹道长多半便不是你的对手了。”赵志敬喜道:“是啊,马师伯、丘师伯、我师父都要称他为师叔。他说出来的话,自是份量极重。但不知大师有何妙计,能令周师叔祖助我。”
$ |. j% ^. O8 p  法王道:“今日我和他打了赌,要他再来盗取王旗。你说他来是不来?”/ n! M9 ^. F' w, }3 T% {, W* W
  赵志敬道:“那自然是要来的。”法王道:“这面王旗,今晚却不悬在旗杆之上,咱们去秘密的藏在一个安稳处所。蒙古大营中千帐万幕,周伯通便有通天彻地的能力,也无法在一夜之间寻找出来。”赵志敬道:“是啊!”心中却想:“这般打赌,未免胜之不武。”法王道:“你一定想,如此打赌,不免胜之不武。但这全是为了你啊。”赵志敬呆呆的望着他,不明其故。
. h7 ?; N7 ]$ o  法王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说道:“我把藏旗的所在跟你说了,你再去悄悄告诉周伯通,让他找到王旗,岂非奇功一件?”赵志敬大喜,道:“不错,不错,这定能讨得周师叔祖的欢心。”但转念一想,说道:“然则大师的打赌岂非输了?”法王道:“咱们血性汉子结交朋友,只是全心全意为人,一己的胜负荣辱,又何足道哉?”赵志敬感激莫名,连称:“大师恩德,不知何以为报。”法王微微一笑,道:“你在教中先得周伯通之援,我再帮你筹划计议,那时你便要推辞掌教之位,也不可得了。”说着向左首一指,道:“咱们到那边山上去瞧瞧。”4 v- e0 |. Q  g5 Y
  离大营里许之处有几座小山,两人片刻间已到了山前。法王道:”咱们找个山洞,把王旗藏在里面。”前两座小山光秃秃的无甚洞穴,二人接连翻了两个山头,到了第三座小山之上。这山树木茂密,洞穴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 J9 T# p& A& |; W  法王道:”此山最好。”见两株大榆树间有一山洞,洞口隐蔽,乍视之下不易见到,便道:“你记住此处,待会我将王旗藏在洞内。晚间周伯通一到,你将他引来便了。”赵志敬喏喏连声,喜悦无限,向两株大榆树狠狠瞧了几眼,心想有此为记,决计不会弄错。两人回到大营,一路上不再谈论此事。
2 K+ G; P& p* k0 y  晚饭过后,赵志敬不往逗尹志平说话。尹志平两眼发直,偶尔说上几句,也全是答非所问。天色渐黑,营中打起初更,赵志敬溜出营去,坐在一个沙丘之旁,但见骑卫来去巡视,防守得极为严密,心想:“以这般声势,便要闯入大营一步也极不易,周师叔祖居然来去自如,将王旗盗去,本领之高实是人所难测。”& i& R& |$ S! U0 u  q! v
  只见头顶天作深蓝,宛似一座蒙古人的大帐般覆罩茫茫平野,群星闪烁,北斗七星更是闪闪生光,心想:“倘若果如法王所言,三月后我得任掌教,那时声名扬于宇内,天下三千道观、八万弟子尽数听我号令,哼哼,要取杨过那小子的性命,自然是易如反掌。”越想越是得意,站起身来,凝目眺望,隐约见小龙女仍然坐在那株大树之下,又想:“这位龙姑娘果然艳极无双,我见犹怜,也怪不得尹志平如此为她颠倒。但英雄豪杰欲任大事者,岂能为色所迷?”
6 k- e7 e  {/ X' @  正在洋洋自得之际,忽见一条黑影自西疾驰而至,在营帐间东穿西插,倏忽间已奔到了王旗的旗杆之下。那人宽袍大袖,白须飘荡,正是周伯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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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9:34 | 只看该作者
神雕侠侣0 g( }7 Y! g7 j" e* c- s* N
第二十五回 内忧外患, ?4 ^$ _9 J% u; ?
  周伯通抬头见杆顶无旗,不禁一怔,他只道金轮法王必在四周伏下高手拦截,便可乘机打个落花流水,大畅心怀,万料不到王旗竟然不升,放眼四顾,但见千营万帐,重重叠叠,却到哪里找去?, H/ A3 S. o7 X2 W( S% O: S/ @
  赵志敬迎上前去,正要招呼,转念一想:“此时即行上前告知,他见好不深。要先让他遍寻不获,无可奈何,沮丧万状,那时我再说出王旗所在,他才会大大的承我之情。”于是隐身一座营帐之后,注视周伯通动静。只见他纵身而起,扑上旗杆,一手在旗杆上一撑,又已跃上数尺,双手交互连撑,迅即攀上旗杆之顶。赵志敬暗暗骇异:“周师叔祖此时就算未及百龄,也已九十,虽是修道之士,总也不免筋骨衰迈,步履维艰,但他身手如此矫捷,尤胜少年,真乃武林异事。”$ U9 g5 U0 P) w( L( I# Y! u9 O
  周伯通跃上旗杆,游目四顾,只见施旗招展,不下数千百面,却就是没那面王旗。他恼起上来,大声叫道:“金轮法王,你把王旗藏到哪里去了?”; g' I3 L* y- n2 X8 A" N  B/ i7 }% h3 w
  这一声叫喊中气充沛,在旷野间远远传了出去,连左首丛山之中也隐隐有回声传来。法王早已向忽必烈禀明此事,通传全军,因此军中虽然听到他呼喝,竟是寂静无声。: B8 E0 b* g, K/ i
  周伯通又叫:“法王,你再不回答,我可要骂了。”隔了半晌,仍是无人理睬。周伯通骂道:“臭金轮,狗法王,你这算甚 么英雄好汉?这是缩在乌龟洞里不敢出头啊!”
! ?* A. U( M% ]% a. m# E' Q) D1 U  突然东边有人叫道:“老顽童,王旗在这里,有本事便来盗去。”周伯通扑下旗杆,急奔过去,喝问:“在哪里?”但那人一声叫喊之后,不再出声。周伯通望着无数营帐,竟不知从何处下手才好。
* ~; F5 Y' ]0 z  T  猛听得西首远远有人杀猪地大叫:“王旗在这里啊,王旗在这里啊!”
( k$ ?; Q7 N3 v: W! P  r  周伯通一溜烟般奔去。那人叫声不绝,但声音越来越低,周伯通只奔了一半路程,叫声便断断续续,声若游丝,终于止歇,实不知叫声发自从哪一座营帐。周伯通哈哈大笑,叫道:“臭法王,你跟我捉迷藏吗?待我一把火烧了蒙古兵的大营、瞧你出不出来?”
5 y4 H) W" z' \9 U6 V  赵志敬心想:“他倘若当真放火烧营,那可不妙?”忙纵身而出,低声道:“周师叔祖,放不得火。”周伯通道:“啊,小道士,是你!干么放不得火?”赵志敬信口胡言:“他们要故意引你放火啊。这些营帐中放满了地雷炸药,你一点火,乒乒乓乓,把你炸得尸骨无存。”周伯通吓了一跳,骂道:“这诡计倒也歹毒。”
# `3 Q4 M- h/ g  赵志敬见他信了,心下大喜,又道,“徒孙探知他们的诡计,生怕师叔祖不察,心里急得不得了,因此守在这里。”周伯通道:“嗯,你倒好心。要不是你跟我说,老顽童岂不便炸死在这儿了?”赵志敬低声道:“徒孙还冒了大险,探得了王旗的所在,师叔祖随我来就是。”不料周伯通摇头道:“说不得,千万说不得!我若找不到,认输便是。”打赌盗旗,于他是件好玩之极的游戏,如由赵志敬指引,纵然成功,也已索然无味,这种赌赛务须光明磊落,鬼鬼祟祟实乃大忌。
2 @+ F. K$ P8 `$ G8 O! x, g# O$ K  赵志敬碰了个钉子,心中大急,突然想起:“他号称老顽童。脾气自然与众不同,只能诱他上钩。”便道:“师叔祖,既是如此,我可要去盗旗了,瞧是你先得手,还是我先得手。”说着展开轻身功夫,向左首群山中奔去,“奔出数丈,回头果见周伯通跟在后面。他径自奔入第三座小山,自言自语:“他们说藏在两株大榆树之间的山洞中,哪里又有两株大榆树了?”故意东张西望的找寻,却不走近法王所说的山洞。忽听得周伯通一声欢呼:“我先找到了!”向那两株大榆树之间钻了进去。
& V: s+ d1 I: Q% u( P$ t6 M( j  赵志敬微微一笑,心想:“他盗得王旗,我这指引之功仍是少不了,何况我阻他放火,他还道真的于他有救命之恩,这比之法王的安排尤胜一筹。”心下得意,拔足走向洞去。  |0 O) I. D0 O
  猛听得周伯通一声大叫,声音极是惨厉,接着听他叫道。“毒蛇!毒蛇!”1 I9 J# z0 X# ]+ m% o* a
  赵志敬大吃一惊,已经踏进了洞口的右足急忙缩回,大声问道:“师叔祖!洞里有毒蛇么?”周伯通道:“不是蛇……不是蛇……”声音却已大为微弱。8 `/ P$ M! Z. k9 l$ n5 H3 S* X5 e% k
  这一着大出赵志敬意料之外,忙在地下拾了根枯柴,取火折点燃了向洞里照去,只见周伯通躺在地下,左手抓着一块布旗,不住挥舞招展,似是挡架甚么怪物。赵志敬惊问:“师叔祖,怎么啦?”周伯通道:“我给……给毒物……毒物……咬中了……”说到这里,左手渐渐垂下,已无力挥动旗帜。  Q9 u6 u  F, ~6 d
  赵志敬见他进洞受伤,不过是顿刻之间,心想以他的武功,便是伤中要害,也不致立时不支,那是甚么毒物,竟然如此厉害?又见周伯通手中所执布旗只是一面寻常军旗,实非王旗,更是心寒:“原来那法王叫我骗他进洞,却在洞里伏下毒物害他性命。”这时只求自己逃命要紧,哪里还顾得周怕通死活,也不敢察看他伤势如何、是何毒物,将火把反手一抛,转身便逃。, Q' t+ m. p0 E( H% p
  火把没落到地,突在半途停住,却是有人伸手接住,只听那人说道:“连尊长竟也不顾了吗?”声音清柔,如击玉罄,白衣姗姗,正是小龙女的身形,火把照出一团亮光,映得她玉颜 娇丽,脸上却无喜怒之色。这一下吓得赵志敬脚也软了,张口结舌,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万料不到她竟在自己身后如此之近,满心想逃,便是不能举步。  `7 n' g& a/ ^. o
  其实小龙女远远监视,赵志敬一举一动全没离开她目光。他引周伯通上山,小龙女便跟在其后,周伯通自然知道,但并不理会,赵志敬却是茫然未觉。
" L$ b3 [0 |' P9 x6 _  当下小龙女举起火把,向周伯通身上照去,只见他脸上隐隐现出绿气。
. N. }5 W# `' m8 N' O2 I) ?  她从怀中取出金丝手套戴上,提起他手臂一看,不禁心中突的一跳,只见三只酒杯口大小的蜘蛛,分别咬住了周伯通左手三根手指。- s7 s6 G( _; g" r& d
  蜘蛛模样甚是怪异,全身条纹红绿相间,鲜艳到了极处,令人一见便觉惊心动魄。她知任何毒物颜色越是鲜丽,毒性便越厉害。三只蜘蛛牢牢咬住周怕通的手指,她抬起一根枯枝去挑,连挑几下均没挑脱,当即右手一扬,三枚玉蜂针射出,登时将三只蜘蛛刺死。她发针的劲力用得恰到好处,刺死蜘蛛,却没伤到周伯通皮肉。
% r7 E' a1 P) T6 e8 z3 s8 ?  原来这种蜘蛛叫作“彩雪蛛”,产于西藏雪山之顶,乃天下三绝毒之一。
& [6 ]1 q5 y6 R. s4 x( Q7 T  金轮法王携之东来,有意与中原的使毒名家一较高下。那日他到襄阳行刺郭靖,没想到使毒,并未携带彩雪蛛。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银针后回到大营,恨怒之余,便取出藏放彩雪蛛的金盒放在身边,只盼再与李莫愁相遇,便请她一尝西藏毒物的滋味。也是机缘巧合,既与周伯通打赌盗旗,又遇上了这个一心想当掌教的赵志敬,便在山洞中放了一面布旗,旗中裹上三只毒蜘蛛。
% {5 |. x" }* R; j8 B  这彩雪蛛一遇血肉之躯,立即扑上咬啮,非吸饱鲜血,决不放脱,毒性猛烈,无药可治,便法王自己也解救不了。他不肯贴身携带,便怕万一有甚疏虞,为祸非浅。
, i& V/ ]; d/ M  小龙女这玉蜂针上染有终南山上玉蜂针尾的剧毒,毒性虽不及彩雪蛛险恶,却也着实厉害,尖针入体,彩雪蛛身上自然而然的便产出了抗毒的质素。
6 s1 r; K7 m  U, C* v1 X9 i  毒蛛捕食诸般剧毒虫豸,全凭身有这等抗毒体液,才不致中毒。毒蛛的抗毒体液从口中喷出,注入周伯通血中,只喷得几下,已自毙命跌落。幸而小龙女急于救人,又见毒蛛模样难看,不敢相近,便发射暗器,歪打正着,恰好解救了这天下无药可解的剧毒。+ F4 g: p$ S- G' Y: y* G
  小龙女见三只彩雪蛛毛茸茸的死在地下,红绿斑斓,仍是不禁心中发毛;又见周伯通僵卧不动,显已毙命。她对周伯通实是好生感激,常想当日若不是他将杨过引入绝情谷,自己便已与公孙止成婚,事后念及,往往全身冷汗淋漓,胆战心悸。不料他竟毙命于此,心下甚是伤感。突然之间,只见周伯通左手舞了几下,低声道:“甚么东西咬我,这么……这么厉害?”想要撑持起身,但上身只仰起尺许,复又跌倒。- x' k5 N$ n: b5 v8 ?) z$ X* l9 k
  小龙女见他未死,心中大喜,举火把四下察看,不再见有蜘蛛踪迹,这才放心,问道:“你没死么?”周伯通笑道:“好像还没有死透,死了一大半,活了一小半……哈哈……”他想纵声大笑,但立时手脚抽搐,笑不下去。
! t& @: X; Y  ?% J* i2 L6 m) v: o  却听得洞外一人纵声长笑,声音刚猛,轰耳欲聋,跟着说道:“老顽童,你王旗盗到了么?今日的打赌是你胜了呢,还是我胜了?”说话的正是金轮法王。
9 x; B4 l. |. [  小龙女左手在火把上一捏,火把登时熄灭,她戴有金丝手套,兵刃烈火,皆不能伤。周伯通低声道:“这场玩耍老顽童输定了,只怕性命也输了给你。
" p; p/ A! I5 F8 a$ u  臭法王,你这毒蜘蛛是甚么家伙,这等歹毒?”这几句话悄声细语,有气没力,但法王隆隆的笑声竟自掩它不下。法王暗自骇然:”他给我的彩雪蛛咬了,居然还不死,这几句话内力深厚,非我所及。幸好中我之计,去了一个强敌。他此刻虽还不死,总之也挨不到一时三刻了。”
: Z0 F/ u. o% ~  周伯通又道:“赵志敬小道士,你骗我来上了这个大当,吃里扒外,大不成话。你快去跟丘处机说,叫他杀了你罢!”赵志敬站在洞外,躲在法王身后,只听得毛骨悚然,暗想:“这事我岂能去跟丘师伯说?”法王笑道:“这个赵道士很好啊。咱们王爷要启禀大汗,封他作全真教掌教真人呢。”6 f5 v! r$ r5 L6 X. Z
  暗想:“周怕通之死,这赵道士脱不了干系,从此终身受我挟制。此人才识平庸。也不想想周伯通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人物,辈份虽尊,丘处机等岂能把他的言语当真?怎能凭老顽童几句话就让你当全真教掌教?”
# l1 @" r+ I! y5 V( S9 |7 [( _- S  周伯通大怒,呸的一声。他体内毒性虽已消去大半,但彩雪蛛的剧毒绝非人所能抗,一丝一忽的微量即足以屠灭多人。周伯通真气略松,又晕了过去。
0 {. K7 i* p) M0 W" {( j  小龙女道:“金轮法王,你打不过人家,便用这种毒物害人,像不像一派宗主?快拿解药出来救治周老爷子!”# {9 y% J1 i* D5 [3 B: j
  法王隔洞望见周伯通晕去,只道他毒发而毙,大是得意,暗想凭你这小小女子怎奈何得我?想起赵志敬日间言语相激,说自己曾败在她的手下,决意亲手将她擒住,显显威风,当即冲向山洞,左掌一扬,右手探出,向小龙女抓去,说道:“解药来了,好好拿着。”小龙女右手挥处,玎玲玲一阵轻响,金铃软索飞出,疾往他“期门穴”点去。+ G6 s1 f& ?& }
  法王心想:“今日我若再擒你不到,岂不教那姓赵的道士笑话。”晃身避开金铃,探手入怀,已是双轮在手,相互撞击;当的一声巨响,震人耳鼓。0 c& D5 ]! i7 S5 {, |
  小龙女一点不中,兜转软索,倏地点他后心“大椎穴”,这一下变招极快极狠。法王跃起数尺,赞道:“如你这等功夫,女中罕见!”
7 f% P* Q- `! r: T  两人夹洞相斗,瞬息间拆了十余招。法王倘若恃力抢攻,小龙女原是难以抵挡,但他数日前攻进山洞,足底为冰魄银针刺伤,险些送了性命,小龙女武功与李莫愁全是一路,而招数巧妙尤在李莫愁之上,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哪肯重蹈覆辙?何况洞中尚有毒蛛,若给咬上了,非立时送命不可,是以虽然焦躁,却不冒险强攻。黑夜之中,但听得铅轮橐橐,银轮铮铮,夹着金铃玲玲之声,宛似敲击乐器。8 g$ y% A' u3 ~. z  {
  赵志敬远远站着,听着两人的兵刃声响,心中怦怦乱跳,想起师叔祖之死虽非自己有意加害,总是卸不了罪责,这等弑尊逆长之事,于武林任何门派均是罪不容诛,倘然法王果能将小龙女杀了,自是大妙,但若竟是小龙女获胜,又或给她脱身逃走,消息自然传出,那便如何是好?他一步步的后退,手持剑柄,身子禁不住发颤,听着双轮与金铃之声越来越密,不由得汗流浃背,湿透道袍。* X! D/ c1 j; {2 \. O' [
  法王武功虽然远胜小龙女,但轮短索长,不入山洞,终究难以取胜,转眼间已拆到六七十招,兀自制不住对方。小龙女见周伯通躺在地下一动不动,多半是没命的了,想要设法救助,却哪里缓得出手来?二人在黑暗中相斗,她目光锐敏,比法王多占了便宜,眼见法王挥轮向右斜砸,右方露出空隙,当即回转金铃软索,点向他右胁,同时左手扬动,十余玉蜂针向他上中下三盘射了过去。
8 o, V* ~" ^, Y3 f. N  这一下相距既近,玉蜂针射出时又是无声无息,法王待得发觉,玉蜂针距身已不逾尺,也亏他武功委实非同小可,危急中翻转银轮,卷住了金铃软索,同时双足力撑,呼的一响,身子拔起丈余,十余枚玉蜂针尽数在脚底飞过。仓卒间使力过巨,身子拔高,双臂上扬,银铅双轮连着金铃软索一齐脱手飞上半空。轮声呜呜,铃声玎玎,直响上天空十余丈处。星光下但见一团灰光,一团银光,夹着一条长索激飞而上。
9 ?! n! Y6 l0 }- _, E  小龙女不待他落地,又是一把玉蜂针射出。法王身在半空, 武功再强,也是无法闪避,此时相距虽远,情势却更凶险。5 J  O/ S" E7 D- c
  但法王跃起之时,早料到敌人必会跟着进袭,双手抓住胸口衣襟向外力分,嗤的一响,长袍撕为两片,恰好玉蜂针于此时射到,他舞动两片破衣,数十枚细针尽数刺入衣中。他哈哈一笑,双足着地,抛去破衣,伸手接住了空中落下的双轮。这两次脱险,都是仗着绝顶武功加以聪明机变,于千钩一发之际逃得性命,却也因此夺得了小龙女的兵刃。
+ T+ d& h7 H8 t2 v0 M) V  他脚一落地,立即抢到洞口,笑道:“龙姑娘,你还不投降?”他生怕小龙女在洞中设伏,不敢便此走进。小龙女却不知他有所顾忌,自己兵刃既失,玉蜂针也已十去其九,只得手心里扣着一把仅余的金针,躲在洞口一旁,默不作响。
+ q( u! d) J& e9 M" Z! f& X  法王等了片刻,不见动静,当下心生一计,双轮交在右手,左手抬起两片破衣,突然双轮着地掷出,一前一后,抛进了山洞之内数尺,身子一晃,双足己踏在轮上,以防地下插有毒针,跟着破衣飞舞,挥成一道布障挡在身前。他两片破衣上钉了数十枚玉蜂针,已成为一件厉害兵刃,笑道:“别人有狼牙棒,龙姑娘,你试试我狼牙布的厉害。”一言甫毕,突然手上一紧,半截长袍竟已被小龙女抓注。她戴着金丝手套,莫说狼牙布,便当真是狼牙棒也敢赤手来夺。  ]) e; b8 r& L: ~, j8 E
  法王这一下出其不意,急忙运劲回夺,就这么微微一顿之间,小龙女满手金针己激射而出。法王暗叫不好,情急智生,随手抓起躺在地下的周伯通在身前一挡,跟着一招“倒踩七星步”,急窜出洞。饶是他一生数经大敌,但这一次生死系于一线,也不禁吓得满手都是冷汗,远远站在洞外喘息。
0 X: S4 q( A. z( v  j* k  那二十余枚玉蜂针尽数钉在周伯通身上。小龙女微微叹息,心想你身死之后,尸身还要受罪,不料忽听得周伯通叫道:“好痛,好痛,甚么东西又来咬我?”小龙女又惊又喜,问道,“周伯通,你还没死么?”她不懂礼法,出口便是呼名道姓。
5 R( {+ p' S1 H+ w4 f  周伯通道:“好像已经死了,可是又活了转来,不知是没死得透呢,还是没活得够。”小龙女道:“你没死便好了,那法王好凶恶,我打他不过。”
- A2 r8 [$ ~1 k7 S6 Y# p  取出吸铁石,将他身上所中的玉蜂针一枚枚的吸出。周伯通骂道:“法王这狗贼真不讲道理,乘我死了还没还魂,便用这些瞧不见的细针来扎我。”小龙女不住手的跟他取针,他便不停口的骂人。
( j" q5 g: {$ B1 x; ?2 U% h, J" i  小龙女微微一笑,道:“周伯通,这些针是我扎你的。”于是将适才激斗的经过简略说了,又问:“我这玉蜂针上喂有蜂毒,你身上难不难过?”
/ W8 G( B: S7 H4 Y7 |( M  周伯通道:“舒服得很,你再扎我几下。”小龙女还道他是说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玉瓶,说道:“这瓶玉蜂蜜可解我这金针之毒,你喝一点便好啦。”1 o2 ^- q1 e+ F7 R+ Z) M
  周伯通连连摇手,说道:“不,不!你这些针扎在身上很舒服,似乎正是那毒蛛的克星。”8 Q0 w6 t* ^. _: x5 N: V
  小龙女想那老顽童又在胡说八道,但见他坚不肯服,也就不加勉强,看来这怪老头儿内功深不可测,连毒蛛也害他不死,中了玉蜂针自然也是无碍。
5 [7 q/ ^" J+ s3 |( ]+ o  其实蜜蜂刺上之毒虽然毒性厉害,却能治疗多种疾病,于风湿等症更存神效,是以天下凡养蜂之人,决无风湿。但小龙女与周伯通均不明医理,不知玉蜂针以毒攻毒,竟使彩雪蛛的毒性又解了不少。
4 r1 r, r! u; O5 y) Y. ]" x  法王在洞外听得周伯通说话,竟然神完气足,宛若平时。更是骇然,暗想此人真难道是神仙不成?乘着他元气未复,须得痛下杀手结果了他,否则日后岂能再有这等良机。适才进洞不成,连银铅双轮也失陷在内,于是挥动小龙女的金铃软索,叫道:“龙姑娘,我借你的兵刀使使。”用力一抖,将软索挥进洞来。他武功己臻化境,任何兵刃均能运转自如,小龙女这软索虽然怪异,但他当作软鞭来用,居然也使得虎虎生风,而且 发自远处,不怕对方以金针突袭。7 O: ~& w- y2 R( m
  小龙女童心忽起,抬起地下的银铅双轮,挣的一声互击,叫道:“好,咱们便掉换了兵刃打一架。”右臂平伸推出,手臂突感酸软,竟然推不到尽头。这铅轮看来不大,份量却着实不轻,小龙女一推出便感不支,当即缩回,将双轮护在胸前。
9 c4 E# _0 r" z+ o0 a$ d. m) O  法王瞧出便宜,突然欺上,长臂倏伸,便来抢夺双轮。小龙女退了一步,左手银轮掷出。她掷轮只是虚招,乘着那一掷之势,数十枚玉蜂针又已射出。( k" Z/ t% |/ w+ M
  这些玉蜂针均是从周伯通身上起出,毒性已消了大半,便是射在身上也无大碍。法王这次早有防备,不接银轮,便即向旁跃开,数十枚玉蜂针尽数打空。
( C0 j0 _) E+ b  周伯通哈哈大笑,道:“好,这贼秃过来,你便用小针扎他。再过一会,我元气一复,这就出去抓他来打屁股。”小龙女道:“唉,我的玉蜂针都打完啦,一枚也不剩了。”周伯通一愕,搔头道:“这可有点儿难搅。”他二人一老一小均是全无机心,想到甚么,口中便说了出来。
7 E1 T( q$ q- o9 q8 I  金轮法王满腹智谋,但不知周伯通和小龙女的性情,不信天下竟有人会自暴其弱,心想:“你说玉蜂针打完了,我怎会上这个当?定是想诱我近前,另使古怪法道射我。”小龙女坦然直说,反使法王不敢贸然抢攻,加之他日前在山洞内中了杨过之计,想起尼摩星自断双足之惨,竟自十二分的郑重起来。
' l. k% \8 N1 f/ D  e- A8 o" T2 Y/ c  一耗两耗,天色渐明,周伯通盘膝端坐,要以上乘内功逼出体内的余毒。; f$ c0 B' o, N. a
  可是那彩雪蛛的毒性猛恶绝伦,他每一运气。胸口便烦恶欲呕,自顶至踵,无处不是麻痒难忍,不运气却反而无事,连试三次都是如此,废然叹道:“唉,老顽童这一次可不好玩了!”( N9 b+ `: }3 s: t
  法王在外偷窥,却不知他有这等难处,暗想:“不好,这老头儿在运内功了!”心念一动,从怀中取出那只盛放彩雪蛛的金盒来,掀开盒盖,盒中十余只彩雪蛛蠕蠕而动,其时朝阳初异,照得盒中红绿斑斓,鲜艳夺目。法王从金盒旁取出一只犀牛角做的夹子,挟起一根蛛丝,轻轻一甩,蛛丝上带着一只彩雪蛛,粘在山洞口左首。他连挟连甩,将盒中毒蛛尽数放出,每只毒蛛带着一根蛛丝,粘满了洞口四周。盒中毒蛛久未喂食,饥饿已久,登时东垂西挂,结起一张张的蛛网,不到半个时辰,洞口已被十余张蛛网布满。* p6 c3 {# O0 d% H7 q; k
  当毒蛛结网之时,小龙女和周伯通看得有趣,均未出手干预,到得后来,一个直径丈余的洞日己满是蛛网,红红绿绿的毒蛛在蛛网上来往爬动,只瞧得心烦意乱。: c7 `6 s+ y* g2 J7 d' d8 O; F
  小龙女低声道:“可惜我的玉蜂针打完了,不然一针一个,省得这些毒蜘蛛在眼前爬来爬去的讨厌。”周伯通拾起一枝枯枝,便想去揽蛛网,忽见一只大蝴蝶飞近洞口,登时被蛛网粘住。本来昆虫落入蛛网,定须挣扎良久,力大的还能毁网逃去,但这只蝴蝶躯体虽大,一碰到蛛丝立即昏迷,动也不动。小龙女心细,叫道:“别动,蛛丝有毒。”周伯通吓了一跳,急忙抛下枯枝。原来法王放毒蛛封洞,并非想以这些纤细的蛛网阻住二人,倒是盼望他们出手毁网,游丝上下,免不了身上沾到一二根,剧毒便即入体。
+ C5 X7 n, E) C6 S, |6 t/ ]1 X  周伯通看了一会毒蛛吃蝴蝶,又盘膝坐下,心想:“反正我玄功一时不易恢复,多坐一会倒也不错。”小龙女却想,“这僵持之局不知何时方了?又不知道老顽童身上的毒性去尽没有?”问道:“你运功去毒,再有一天一晚可够了么?”周伯通叹道:“别说一天一晚,再有一百天一百晚也不管用。”" d/ w2 P+ O! c  L
  小龙女惊道:“那怎生是好?”周伯通笑道:“那贼秃若肯送饭给咱们吃,在这山洞中住上几年,也没甚么不好。”0 A% N: [7 l! V8 S9 O
  小龙女道:“他不肯送饭的。”叹了口气,道:“倘若杨过在这儿,我便在这山侗中住一辈子也没甚么。”周伯通怒道:“我甚么地方及不上杨过了?他还能比我强么?我陪着你又有甚么不好?”他这两句话不伦不类,小龙女却也不以为件,只淡淡一笑,道:“杨过会使全真剑法,我和他双剑合壁,便能将这和尚杀得落荒而逃。”周伯通道:“哼,全真剑法有甚么了不起?我难道不会使?杨过能胜得我么?”小龙女道:“我们这双剑合壁,叫作玉女素心剑法,要我心中爱他,他心中爱我,两心相通,方能克敌制胜。”
. g9 ~% Z1 _; t" k1 X  周伯通一听到男女之爱,立时心惊肉跳,连连摇手,说道:“休提,休提。我不来爱你,你也千万别来爱我。我跟你说,在山洞中住了几年也没甚么大不了。当年我在桃花岛山洞中孤零零的住了十多年,没人相伴,只得自己跟自己打架,现今跟你在一起,有说有笑,那是大不相同了。”他自得其乐,竟想在洞中作久居之计。
8 A) y" ~: L6 P7 r5 V& M9 ?  小龙女奇道:“自己跟自己打架,怎生打法?”周伯通大是得意,于是将分心二用、左右互搏之术简略说了。小龙女心中一动:“若我学会此术,左手使全真剑法,右手使玉女剑法,那岂不是双剑合壁,成了玉女素心剑法?
6 F1 E. I. m: ~* c+ e2 z  就只怕这功夫非一朝一夕所能学会。”说道:“这功夫很难学罢。”周伯通道:“说难是难到极处,说容易也容易之至,有的人一辈子都学不会,有的人只须几天便会了。你识得郭靖与黄蓉两个娃娃么?”小龙女点点头。周伯通道:“你说他两人是谁聪明些?”
( \7 i$ U& O2 C: j  小龙女道:“郭夫人千怜百俐,我听过儿说道,当世只怕无人能及得上她的聪明智慧。郭大侠的资质却平常得紧。”周伯通笑道:“甚么‘平常得紧’?简直蠢笨得紧。你说我是聪明呢还是傻?”小龙女笑道:“我瞧你年纪虽然不小,仍是傻里不几,说话行事,有点儿疯疯癫癫。”! E( z" g( o* }  T/ X
  周伯通拍手道:“是啊,你这话一点儿也不错。这左右互搏之术是我想出来的,后来我教了郭靖兄弟,他只用几天功夫便学会了。但他转教他的婆娘,你别瞧黄蓉这女孩儿玲珑剔透,一颗心儿上生了十七八个窍,可是这门功夫她便始终学不会。我还道郭靖傻小子教得不对,后来老顽童亲自教她,哪知道她第一课‘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便画来画去不像。所以啊,有的人一学便会,有的人一辈子学不了。好像越是聪明,越是不成。”
: a2 i1 Z, D; H4 L  小龙女道:“难道蠢人学功夫,反而会胜过聪明人?我可不信。”周伯通笑嘻嘻的道:“我瞧你品貌才智,和那小黄蓉不相上下,武功也跟她差不离。你既不信,那你便用左手食指在地下画个方块,右手食指同时画个圆圈。”
% Q* I3 N' |+ v6 S9 e  小龙女依言伸出两根食指在地下划画,但画出来的方块有点像圆圈,圆圈却又有点像方块。周伯通哈哈大笑,道:“是么?你这一下便办不到。”# c  g' V, b9 a- d
  小龙女微微一笑,凝神守一,心地空明,随随便便的伸出双手手指,左手画了一个方块块,右手画了一个圆圈,方者正方,圆者浑圆。* m' h# ~# U- k- z: B
  周伯通大吃一惊,道:“你……你……”过了半晌,才道:“你从前学过的么?”小龙女道:“没有啊,这又有甚么难了?”周伯通搔着满头白发,道:“那你是怎么画的?”小龙女道:“我也不知道。心里甚么也不想,一伸手指便画成了。”随即左手写了“老顽童”三字,右手写了“小龙女”三字,双手同时作书,字迹整整齐齐,便如一手所写一般。周伯通大喜,说道:“这定是你从娘胎里学来的本领,那便易办了。”于是教她如何左攻右守,怎生右击左拒,将他在桃花岛上领悟出来的这门天下无比的奇功,一古脑儿说了给她听。, k3 m7 T# b1 I. ^6 k* Y2 @
  其实这左右互搏之技,关键诀窍全在“分心二用”四字。凡是聪明智慧的人,心思繁复,一件事没想完,第二件事又涌上心头,三国时曹子建七步成诗,五代间刘郧用兵,一步百计,这等人要他学那左右互搏的功夫,便是要杀他的头也学不会的。小龙女自幼便练摒除七情六欲的扎根基功大,八九岁则已练得心如止水,后来虽痴恋杨过,这功夫大有损耗,但此刻心灵痛受创伤,心灰意懒之下,旧日的玄功竟又回复了八九成。她所修习的古墓派内功乃当年林朝英情场失意之后所创,与她此时心境大同小异,感应一起,顿生妙悟,周伯通一加指拨,她立时便即领会。只因周伯通、郭靖、小龙女均是淳厚质朴、心无渣滓之人,如黄蓉、杨过、朱子柳辈,那就说甚么也学不会了。
, b8 T- R/ v( P; ?) R/ A: _  周伯通身上毒性未除,但口讲指划,说得津津有味。小龙女不住点头,暗自默想如何右手使玉女剑法、左手使全真剑法,只几个时辰,心中豁然贯通,说道,“我全懂啦。”双手试演数招,竟然圆转如意。周伯通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只叫:“奇怪!奇怪!”
. C1 T4 e6 d6 g9 T3 ~5 ]  法王和赵志敬守在洞外,但听两人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有讲有笑,侧耳倾听,只断断续续的听到几句,全然不明其中之意。7 T8 w7 z5 B' s5 ^* g( }
  小龙女一抬头,见两人正自探头探脑的窥望,站起身来,说道:“咱们走罢!”周伯通一呆,问道:“哪里去?”小龙女道。“出去把贼秃抓来,逼他给你解药。”周伯通拉了拉自己的大胡子,道:“你准打赢他了?”& ?& _8 J8 H  e  ]. X2 \
  说到此处,忽听得嗡嗡声响,一只蜜蜂粘上了蛛网,不住出力挣扎。先前一只大蝴蝶一触蛛丝便即昏晕,这蜜蜂身躯甚小,却似不怕彩雪蛛的毒性,蛛网竟给撕出了一个破洞。一只面目狰狞的毒蛛在旁虎视眈眈,却不敢上前放丝缠绕,过了良 久,蜜蜂才不支晕去,那毒蛛扑上便咬。0 t3 T) W, `9 g6 d! }8 _
  小龙女在古墓中饲养成群玉蜂,和蜜蜂终年为伴,驱蜂之术固然甚精,且把蜂儿视作朋友一般,眼见蜜蜂有难,心中大是不忍,突然转念:“毒蛛形貌虽恶,我的蜂儿未必便怕它们了。”从怀中取出玉瓶,右手伸掌握住,拔开瓶塞,潜运掌力,热气从掌心传入瓶中,过不多时,一股芬芳馥郁的蜜香透过蛛网送了出去。
3 ^/ w* D  p2 }% j2 b  p  周伯通奇道:“你干甚么?”小龙女道:“这是个顶好玩的把戏,你爱不爱瞧?”周伯通大喜,连叫:“妙极!”又问:“那是甚么把戏?”小龙女微笑不答,只是催动掌力。
$ y% Q  R8 n8 M& h9 I1 A4 n3 V  此时山谷间野花盛开,四下里采蜜的野蜂极多,闻到这股甜蜜的芳香,登时从各处飞涌而至。一只只野蜂不柱的冲向山洞,一粘上蛛网,便都挣扎撕扯,有的给毒蛛咬死,有的却在毒蛛身上刺了一针。彩雪蛛虽是天下的至毒,但蜂毒中得多了,即便渐渐僵硬而死。7 L2 f; d" n& D) j, s' K/ ^  Q
  周伯通只瞧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洞外的金轮法王和赵志敬却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其时彩雪蛛尚占上风,毒蛛只死了三只,蜜蜂却有四十余只毙命,但野蜂越聚越多,起初还只三四只、五六只零零落落的赶来,到后来竟是成群结队,数十只、数百只一窝一窝的涌到,片刻之间洞口的蛛网尽皆冲烂,十余只毒蛛也尽数中刺僵毙。赵志敬吃过蜜蜂的大苦头,眼见情势不妙,忙悄悄溜入树丛,远远避开。法王却可惜彩雪蛛难得,这一役莫名其妙的全军覆没,还道野蜂有合群之心,同仇敌忾,和毒蛛相斗,却不知乃是小龙女召来,兀自寻思如何逼周伯通和小龙女出洞,结果二人性命。
- l! `& Q% E5 U! I3 T5 x3 i4 W  小龙女将小指指甲伸入玉瓶,挑了一点蜂蜜向法王弹去,左手食指向他左边一点,右边一点,口中呼啸吆喝。几千只野蜂转身出洞,向他冲去。
' d4 b; @. {$ M, ^+ w5 M/ O' {  法王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向前飞窜。他轻身功夫了得,野蜂飞得虽快,他身法更快,霎时间已窜出十余丈外。但见他犹似一溜黑烟,越奔越远,野蜂追赶不上,便各自散了。% D; R5 L3 _( d4 T1 |$ Z  R
  小龙女连连顿足,不住日的叫道:“可惜,可惜!”周伯通道:“可惜甚么?”小龙女道:“给他逃走啦,没抢到解药。”原来她驱赶蜜蜂分从左右包抄,要将法王围住,可没想到这些野蜂乃乌合之众,东一窝西一窝的聚在一起,决不能和她古墓中养驯的玉蜂相比,要它们一时追刺敌人,倒还可以,至于左右包抄、前后合围这些精微的阵势,野蜂便无能为力了。但周伯通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深觉这玩意儿比他生平所见所玩任何戏耍都强得多,鼓掌大赞,全忘了身上中毒未解。5 \2 B7 h7 P3 T/ k" I( e
  小龙女见洞口蛛丝已除,窜出洞去,招手道:“出来罢!”周伯通跟着跃出,但身在半空,突然重重跌落,叹道:“不成,不成!力气使不出来。”
* W9 {* ]6 F# J$ p4 [! v' h  猛地里全身打战,牙齿互击,格格作响,这一跌之下,引动彩雪蛛的余毒发作出来,犹似身坠万丈冰窖,酷寒难当,嘴唇和脸孔渐渐发紫,一丛白胡子连连摇晃。+ }7 \# u6 W6 }4 d! C. K- {. m: k
  小龙女惊问:“周伯通,你怎么啦?”周伯通不住发抖,颤声道:“你……你快用那针儿扎我……扎我几下。”小龙女道:“我的针上有毒啊。”周伯通道:“便……便是……有毒……有毒的好。”
% O+ N0 a7 u; @4 J' ?2 {' N" ^" f  小龙女想起适才野蜂与毒蛛的恶战,心道:“莫非蜂毒正是蛛毒的克星?”从地下抬起一枚玉蜂针,试着在他手臂上刺了一下。周伯通叫道:“妙啊!快再刺。”小龙女连刺几下,听他不住的叫好,眼见针上毒性已失,于是换过一枚。一共刺了十余针,周伯通不再打战,舒了一口气,笑道:“以毒攻毒,众妙之门。”试着一运气,却觉体内余毒仍未去尽,猛地一拍膝盖,叫道:“龙姑娘,你针上的蜂毒不够,而且不大新鲜。”小龙女笑道:“那我便叫野蜂来叮你,”周伯通道:“多谢之至,快快叫罢!”# r0 G1 S8 l: c( N. s
  小龙女揭开玉瓶,召来一群野蜂,一一叮在周伯通身上。老顽童笑逐颜开,全身脱得赤条条地,让野蜂针刺,一面潜运神功,先将蜂毒吸入丹田,再随真气流遍全身各处大穴。约莫一顿饭功夫,遍体都是野蜂尾针所刺的小孔,蛛毒尽解,再刺下去便越来越痛,大声叫道:“够啦,够啦!再刺下去便搅出人命来啦!”抬起衣裤穿起。/ q% Y4 X2 H4 I
  小龙女微微一笑,将野蜂驱走,见金铃软索掉在一旁,顺手拾起,问道:“我要上终南山去,你去不去?”周伯通摇摇头,道:“我另有要紧事情要办,你一个人去罢!”小龙女道:“啊!是了,你要到襄阳城去相助郭大侠。”3 \7 ~6 w4 R; d' L0 v1 i
  她一提到“郭大侠”三字,便想到郭芙,跟着想到了杨过,黯然道:“周伯通,你若见到杨过,别提起曾遇见我。”却见他口中喃喃自语,但一些声息也听不到,脸上神色甚是诡异,不知在捣甚么鬼。过了半晌,周伯通突然抬头问道:“你说甚么?”小龙女道:“没甚么了,咱们再见啦,”周伯通心不在焉,只是点头挥手。
; E( A" W- y9 @1 O; ?  小龙女转身走开,过了一个山坳,忽听得周伯通大声吆喝呼啸,宛似在指挥蜜蜂。小龙女好生奇怪,悄悄又走了回来,躲在一株树后张望,只见周伯通手中拿着玉瓶,正在指手划脚的呼叫。她伸手怀中一探,玉瓶果已不翼而飞,不知如何给他偷了去,但他吆喝的声音,似是而非,虽有几只野蜂闻到蜜香赶来,却全不理睬他的指挥,只是绕着玉瓶嗡嗡打转。  f+ X/ M8 {, p6 I$ `
  小龙女忍不住噗哧一笑,从树后探身出来,叫道:“我来教你罢!”周伯通见把戏拆穿,贼赃给事主当场拿住,只羞得满脸通红,白须一挥,斗地窜出数丈,急奔下山,飞也似的逃走了。7 n1 [! |, b6 w/ m9 X1 i
  小龙女哈哈大笑,心想这怪老头儿当真有趣得紧。她笑了数声,空山隐隐,传来几响回声,蓦地里只觉寂寞凄凉,难以自遣,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 C) f2 w2 R' |7 a4 k1 t& ^  这一晚和金轮法王斗智斗力,有老顽童陪着胡闹,倒也热闹了半天,此刻敌人走了,朋友也走了,全世界便似孤零零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 [3 j$ S0 q; \8 l4 l( j/ h, K0 a  她一路跟随尹志平和赵志敬,只觉这两人可恶之极,虽将之碎尸万段,也难解心头之恨。她只消一出手,便能将两人杀了,但总觉得杀了他们那又如何?在大榆树下呆了半晌,自言自语:“我还是找他们去!”走下山来,跨上放在山下吃草的花驴。
* R/ y/ W9 W2 B* i8 G  上得大路行了一程,忽见前面烟尘冲天,旌旗招展,蹄声雷震,大队军马向南开拔,显是蒙古大军又去攻打襄阳,小龙女心中踌躇:“这千军万马之中却如何去寻那两个道士?”忽见三乘马从山坡旁掠过,马上乘者黄衫星冠,正是三个道人。小龙女心道,“怎地多了一个?”遥遥望去,最后一人正是尹志平,赵志敬和另一个年轻道士并骑在前。小龙女一提缰绳,纵驴跟了下去。
- b2 X: j- N% s' S  尹志平和赵志敬听得蹄声,回头一望,又见到小龙女,都不禁脸上变色。# r$ ]9 T* s: k7 A
  那年轻道人问道:“赵师兄,这女子是谁?”赵志敬道:”那是咱们教中的大敌,你别出声。”那道人吓了一跳,颤声道:“是赤练仙子李莫愁?”赵志敬道:“不是,是她的师妹。”那年轻道人名叫祁志诚,也是丘处机的弟子。他只知李莫愁曾多次与师伯、师父、师叔们相斗,全真诸子曾在她手下吃过不少亏,来者既是李莫愁的师妹,自然也非善类。
- W1 H9 v+ g: Q$ C, g  赵志敬举鞭狂抽马臀,一阵急奔,尹祁二人也纵马快跑,片刻间已将小龙女远抛在后。但小龙女那花驴后劲极长,脚步并不加快,只是不疾不徐的小跑。三匹马奔出四五里,气喘吁吁,渐渐慢了下来,花驴又逐步赶上。赵志敬举鞭击马,但坐骑没了力气,不论他如何抽打,只奔出数十丈,便又自急奔而小跑,自小跑而缓步。% J1 A, [. A; [& R0 N$ g
  祁志诚道:“赵师兄,我和你回头阻挡敌人,让尹师兄脱身。”赵志敬铁青着脸道:“话倒说得容易,你不要命了吗?”祁志诚道:“尹师兄身负掌教重任,咱们好歹也得护他平安。”原来他此番是奉师父丘处机之命前来,召尹志平回重阳宫接任掌教之位。% x, t$ g2 s' Q. l3 b
  赵志敬哼了一声,不加理睬,心想:“也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凭你这点儿微未道行就想挡住她?”祁志诚见他脸色不善,不敢多说,勒住马缰,待尹志平上前,低声道:“尹师兄,你千金之躯,非同小可,还是你先走一步。”尹志平摇头道:“由得他去!”
( M4 l) O- ~, Z  M! @) h4 P& m( p+ t  祁志诚见他镇静如恒,好生佩服,暗道:”怪不得师父要他接任掌教,单是这份气度,第三代弟子中就无人能及。”他却不知尹志平此时心情特异,小龙女要杀便伸颈就戮,早已全无抗拒之念。赵志敬见二人不急,究也不便独自逃窜,好在见小龙女一时也无动手之意,于是走一段路便回头望一眼,心中大是惴惴不安。% H* D" Q" {5 E; [. ]- P
  四人三前一后,默默无言的向北而行,这时蒙古大军南冲之声已渐渐隐没,偶尔随凤飘来一些金鼓号角之声,但风势一转,随即消失。百姓躲避敌军,大道附近别说十室九空,简直是鸡大不留,绝无人迹,那日尹志平与赵志敬荒不择路的逃到了偏僻之处,还可找到一家小小饭店,这时一路行来,连完好的空屋也寻不着一所。
% ?8 o& C( `+ w- C  当晚尹志平等三人便在一所门窗全无的破屋中歇宿。赵志敬和祁志诚偷偷向外张望,只见小龙女在两株大树间悬了一根绳子;横卧在绳上。祁志诚见她如此功夫,暗暗心惊,只有尹志平坦然高卧,理也不理。这一晚赵志敬忽起忽卧,哪敢合眼而睡?只待树上稍有声息,便要破门逃去。
2 X% R4 E  G8 W9 O  次晨四人又行。赵志敬连晚未睡,加之受惊过甚,骑在马上迷迷糊糊的打磕睡。祁志诚和尹志平并骑而行,落后了七八丈,祁志诚忍不住说道:“尹师兄,你和赵师兄的武功,每年大较小较,我都见识过的,两位可说各有所长,难分高下。但说到胸中器量,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尹志平苦笑了一下,问道:“师父和各位师伯叔这次闭关,你可知要有多少时日?”祁志诚道:“师父说快则三月,慢则一年,因此要急召尹师兄去接任掌教。”尹志平呆呆出神,自言自语:“他老人家功夫到了这等田地,不知还须修持甚么?”祁志诚低声道:“听说五位真人要潜心钻研,设法破解吉墓派的武功,”尹志平“哦”了一声,忍不住回头向小龙女望了一眼。
. j6 Z! G" G# a# ~" v/ [) u$ a  原来那日大胜关英雄大会,小龙女与杨过出手气走金轮法王师徒,武功精绝,郝大通、孙不二和尹赵二道部亲眼得见。何况杨过在郭靖书房之中,手不动、足不抬,便制得赵志敬狼狈不堪,后来小龙女只一招之间,便将赵志敬震得重伤。他二人使何手法,孙不二虽在近旁,竟然便看不明白,倒似全真派的武功在古墓派手下全然不堪一击,思之实足心惊。后来又听说小龙女和杨过双剑合壁,将金轮法王杀得大败亏输,全真派上下更是大为震动。6 Y$ @+ N4 Q+ {/ J6 t- G
  全真诸子想起郝大通失手伤了孙婆婆的性命,李莫愁、小龙女、杨过等人总有一日会来终南山寻仇。对付李莫愁一人己是大为棘手,何况再加上杨龙两个厉害脚色?李莫愁和小龙女互有嫌隙之事,他们却不知晓。
3 u1 S6 N' ^# a  全真七子之中,谭处端早死,此时马钰也己谢世,只剩下了五人。刘处玄任了半年掌教,交由丘处机接任。五子均已年高,精力就衰,想起第三、四代弟子之中并无杰出的人才,古墓派上山寻仇之时,倘若全真五子尚在人间,还可抵挡得一阵,但如小龙女等十年后再来,那时号称天下武学正宗的全真派非一败涂地不可。因此五人决定闭关静修,要钻研一门厉害武功出来和古墓派相抗,是以赶召尹志平回山接任掌教。
9 G/ r$ a. ^5 I  尹志平等朝行晚宿,一路向西北而行。小龙女总是相隔里许,不即不离的在后相随。7 G* `: D3 V# G& b6 v0 w* Q
  这日到了陕西境内,祁志诚向尹志平道:“尹师兄,咱们是回重阳官去。难道这龙姑娘孤身一人,竟也敢涉险追来么?”
* D: |( b6 P6 J  尹志平“嗯”了一声,实在猜不透她的用意。这一路之上,日日夜夜,只是反来复去的寻思:“她要向五位真人揭发我的恶行么?
; ~# X6 o* }. p5 f7 O  要仗剑大杀全真教,以出心中恶气么?或许,她只不过要回到古墓故居,正好和我同路?又难道……又难道……她怜我一片痴心,终究对我有了情意?”想到最后一节,总不由得面红耳赤,暗自惭愧,这自是痴心妄想,比之长生遇仙,尤为渺茫,反正此时生死荣辱全已置之度外,恐惧之心倒也淡了。
8 m- k5 B5 ?# Y( G: g  又过数日,已到了终南山脚下,祁志诚取出一枝响箭,使手劲甩出,呜的一声响,冲天而起。! T' @8 {  H: M* C1 l" r/ H0 Y7 \: B
  过不多时,四名黄冠道人从山上急奔而下,向尹志平躬身行礼,说道:“清和真人,您回来啦,大家等候多时了。”尹志平道号“清和”,但除了他的亲传弟子之外,向来无人如此称呼。这四名道人都是全真教的第三代弟子,和他一直师兄弟相称,其中一人年纪比他还大得多。这四人突然改口,尹志平极感过意不去,忙下马还礼,谦道:“四位师兄如此相称,小弟何以克当。”那年纪最长的道人是马任的弟子,说道:“五位师叔法旨,只待清和真人一到,即便接任掌教,至于交接大礼,要等丘师叔开关之后再行。”
$ v  Y9 Y. [5 ^9 j7 X  尹志平道:“师父和四位师伯叔已经闭关了么?”那道人道:“已闭了二十多天。”0 k% ^# t0 _/ Z) h( Q+ r9 ?
  说话之间,只听山上乐声响亮,十六名道士吹笙击罄,排列在道旁迎接,另有十六名道士拿着木剑、铁钵等法器,见尹志平来到.一齐躬身行礼,前后护拥,向山上而去,竟把赵志敬冷落在后。赵志敬又是气恼,又是羡妒,但内心却又不禁暗暗得意:“待掌教之位落入我的手中,再瞧你们的嘴脸却又如何?”) [- b" E; c; J
  傍晚时分,一行人已到了重阳宫外。宫中五百多名道人从大殿直排到山门外十余丈处,只听得铜钟镗镗,皮鼓隆隆,数百名道士躬身肃候。见到这般隆重端严的情景,尹志平本来委靡颓唐,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在十六名大弟子左右拥卫下,先到三情殿叩拜元始天尊、太上道君、太上老君三清,再到后殿叩拜创教袒师王重阳的遗像,又到第三殿全真七子集议之所,向七张空椅叩拜,然后回到正殿三清殿。
! }5 L7 ?( l$ [+ Y" R5 y! `* ~  丘处机的第二弟子李志常取出掌教真人法旨宣读,命尹志平接任掌教,尹志平下拜听训,感愧交集,瞥眼见赵志敬站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的满是讥嘲之色,心中蓦地大震。$ k- R1 L$ @( G* _# p2 Y% x# G
  尹志平听训已毕,站起身来,待要向群道谦逊几句,忽见外面一名道士进来,朗声说道:“启禀掌教真人,有客到。”尹志平一呆,想不到小龙女竟会这般大模大样的正式拜会,实不知如何应付才是,事到临头,要逃也逃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道:“请罢!”
! p( Q* c3 \: b# H( u5 g  那道士回身出去,引了两个人进来。群道一见,均大感诧异,尹志平更是奇怪。原来进来的两个人一个是蒙古官员打扮,另一个却是在忽必烈营中会见过的潇湘子。& E3 z' a' k' b4 o! @  ]
  那蒙古贵官朗声说道:“大汗陛下圣旨到,敕封全真教掌教。”说着在大殿上居中一站,取出一卷黄缎,双手展开,宣读道:“敕封全真教掌教为:特授神仙演道大宗师,玄门掌教,文粹开玄宏仁广义大真人,掌管诸路道教所……”宣读到这里,见没人跪下听旨,大声道:“全真教掌教接旨。”6 t( O& e$ i* a; J7 d! T' q
  尹志平上前躬身行礼,说道:“敝教掌教丘真人坐关,现由小道接任掌教,蒙古大汗的敕封,非对小道而授,小道不敢拜领。”# |4 ]9 d& U& ~2 i
  那蒙古贵官笑道:“大汗陛下玉音,丘真人为我成吉思汗所敬,年事已高,不知是否尚在人世。这敕封原本不是定须授给丘真人的,谁是全真教掌教,便荣受敕封。”尹志平道:“小道无德无能,实是不敢拜领。”那贵官笑道:“不用客气啦,快快领旨罢。”尹志平道:“荣宠忽降,仓卒不意。请大人后殿侍茶,小道和诸位师兄商议商议。”$ \" j8 z8 ?2 n/ b
  那贵官甚是不快,卷起了圣旨道:“也罢!却不知要商量甚么?”教中职司接待宾客的四名道人当即陪着贵官和潇湘子到后殿用茶。
1 q% d- M- Q* J" u: |/ F  尹志平邀了十六名大弟子到别院坐下,说道:“此事体大,小弟不敢擅自作主,要聆听各位师兄的高见。”6 i) W/ L- I8 j( w/ L$ T6 S) P
  赵志敬抢先道:“蒙古大汗既有这等美意,自当领旨。可见本教日益兴旺,连蒙古大汗也不敢小视咱们。”说着神情甚是得意,呵呵而笑。李志常摇头道:“不然,不然!蒙古侵我国土,残害百姓,咱们怎能受他敕封?”' B' p) U/ K. G9 J0 B1 _2 E9 M" S
  赵志敬道:“丘师伯当年领受成吉恩汗诏书,万里迢迢的前赴西域,尹掌教和李师兄均曾随行,有此先例,何以受不得蒙古大汗的敕封?”李志常道:“那时蒙古和大金为敌,既未侵我国土,且与大宋结盟,此一时彼一时,如何能相提并论?”赵志敬道:“终南山是蒙古该管,咱们的道观也均在蒙古境内,若是拒受敕封,眼见全真教便是一场大祸。”李志常道:“赵师兄这话不对。”赵志敬提高声音,道:“甚么不对,要请李师兄指点。”李志常道:“指点是不敢。但请问赵师兄,咱们的创教祖师重阳真人是甚么人?你我的师父全真七子又是甚么人?”
. Z( n& ^( b0 x/ |$ p/ |/ Q! F  赵志敬愕然道:“祖师爷和师父辈宏道护法,乃是三清教中的高人。”( B7 w+ {  [: v: C% I( b' F
  李志常道:“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爱国忧民,每个人出生入死,都曾和金兵血战过来的。”赵志敬道:“是啊。重阳真人和全真七子名震江湖,武林中谁不钦仰?”
3 ]- R3 {8 d# o( w  M& l8 Y  李志常道:“想我教上代的真人,个个不畏强御,立志要救民于水火之中,全真教便算真的大祸临头,咱们又怕甚么了?要知头可断,志不可辱?”: J) o# l. g# V: p' G
  这几句话大义凛然,尹志乎和十多名大弟子都是耸然动容。赵志敬冷笑道:“便只李师兄就不怕死,旁人都是贪生畏死之徒了?祖师爷创业艰难,本教能有今日的规模,祖师爷和七位师长花了多少心血?这时交付下来,咱们处置不当,将轰轰烈烈的全真教毁于一旦,咱们有何面目见祖师爷于地下?五位师长开关出来之时,又怎生交代?”这番话言之成理,登时有几名道人随声附和。赵志敬又道:“金人是我教的死仇,蒙古灭了金国,正好替我教出了口恶气。当年祖师爷举义不成,气得在活死人墓中隐居不出,他老人家在天之灵知道金人败军覆国,正不知有多喜欢呢。”
) w+ j- h  _) q6 K& j; L  丘处机的另一名弟子王志但道:“蒙古人灭金之后,若是与我大宋和好,约为兄弟之邦,咱们自然待以上国之礼。但今日蒙古军大举南下,急攻襄阳,大宋江山危在旦夕,你我都是大宋之民,岂能受敌国的敕封?”转头向尹志平道:“掌教师兄,你若受了敕封,便是大大的汉奸,便是本教的千古罪人。我王志但纵然颈血溅于地下,也不能与你干休。”说到此处,己然声色俱厉。$ b/ v3 b1 R# y& z& B- {* N4 W
  赵志敬倏地站起,伸掌在桌上一拍,喝道,“王师弟,你是想动武不成?对掌教真人竟敢如此无礼?”王志坦厉声道:“咱们只是说理。若要动武,又岂怕你来?”
% l4 Q$ `/ u: F# a4 ~' o* k  眼见双方各执一词,互不为下,气势汹汹的便要大挥老拳,拔剑相斗。
) d9 Q! b. _! U  一名须发花白的道人连连摇手,说道:“各位师弟,有话好好说,不用恁地气急。”王志坦道:“依师兄说该当如何?”那道人说:“依我说啊,唔,唔……出家人慈悲为怀,能多救得一个百姓,那便是助长一分上天的好生之德……唔,唔……咱们若是受了蒙古大汗的敕封,便能尽力劝阻蒙古君臣兵将滥施杀戮,当年丘师叔,不是便因此而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么?”有几名道人附和道:“是啊!是啊!”8 ^" \; w! g2 M  h4 K
  一名短小精悍的道人摇头道:“今日情势非昔可比。小弟随师父西游,亲眼见到蒙古兵将屠城掠地的惨酷。咱们若受敕封,降了蒙古,那便是助纣为虐,纵然救得十条八条性命,但蒙古势力一大,不知将有几千几万百姓因此而死。”这矮小道人名叫宋德方,是当年随丘处机西游的十九弟子之一。
; D$ I' b+ P# a0 P& A4 ]  赵志敬冷笑道:“你见过成吉思汗,那又怎地?我此番便见了蒙古四王子忽必烈,这位王爷礼贤下士,豁达大度,又哪里残暴了?”王志但叫道:“好啊,原来你是奉了忽必烈之命,做奸细来着!”赵志敬大怒,喝道:“你说甚么?”王志坦道:“谁帮蒙古人说话,便是汉奸。”赵志敬突然跃起,呼的一掌便往王志但头顶击落。斜刺里双掌穿出,同时架开他这一击,出掌的却是丘处机的另外两名弟子,其中一人便是祁志诚。赵志敬怒火更炽,大叫:“好哇!丘师伯门下弟子众多,要仗势欺人么?”3 I/ A: d- a9 X; r* L9 b# |
  正闹得不可开交,尹志平双掌一拍,说道:“各位师兄且请安坐,听小弟一言。”全真教的掌教向来威权极大,众道人当即坐了下来,不敢再争。
$ h9 q% T- Y  C) q, b$ q0 j! N  赵志敬道:“是了,咱们听掌教真人吩咐,他说受封便受封,不受便不受。大汗封的是他,又不是你我,吵些甚么?”他想尹忘平有把柄给自己拿在手里,决不敢违拗自己之意。李志常、王志但等素知尹志平秉性忠义,心想凭他一言而决,的确不必多事争闹,于是各人望着尹志平,听他裁决。
! I# d( ^0 o: `  t% ~9 {3 `7 D  尹志平缓缓道:“小弟无德无能,忝当掌教的重任,想不到第一天便遇上这件大事。”说着抬起头来,呆呆出神。十六名大弟子的目光一齐注视着他,道院中静得没半点声息。' q" H! s& V& h% n. w
  过了良久,尹志平缓缓的道:“本教乃重阳祖师所创,至马真人、刘真人、丘真人而发扬光大。小弟继任掌教,怎敢稍违王马刘丘四真人的教训?诸位师兄,眼下蒙古大军南攻襄阳,侵我疆土,杀我百姓。若是这四位前辈掌教在此,他们是受这敕封呢,还是不受?”4 J" h! h6 Q1 I" k$ E! o4 t
  群道听了此言,默想土重阳、马钰、刘处玄、丘处机平素行事:王重阳去世已久,第三代弟子均未见过;马钰谦和敦厚,处事旨在情静无为;刘处玄城府甚深,众弟子不易猜测他的心意;但丘处机却是性如烈火、忠义过人。' ?8 K. n7 W- n- K. X! \9 R/ l0 ]
  众人一想到他,不约而同的叫道:“丘掌教是定然不受!”赵志敬却大声道:“现下掌教是你,可不是丘师伯。”
1 @1 H/ z; c1 o7 n  尹志平道:“小弟才识庸下,不敢违背师训。又何况我罪孽深重,死有余辜。”说到这里,垂首不语,群道不知他话中含意,除赵志敬外,都以为不过是自谦之辞,只觉得“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八字,未免太重,有点儿不伦不类。赵志敬“哼”的一声,站起身来,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决定不受的了?”
# M# C7 R1 T$ ]7 P  S( L4 s  尹志平凄然道:“小弟微命实不足惜,但我教令誉,却不能稍有损毁。”. M2 j/ K1 q0 v4 v) {$ p4 n3 h
  他声调渐渐慷慨激昂,又道:“方今豪杰之士,正结义以抗外侮。全真派号称武学正宗,若是降了蒙古,咱们有何面目再见天下英雄?”群道轰然喝彩,李志常、宋德方、王志但、祁志诚等大声道:“掌教师兄言之有理。”
  G9 k* C* v' b0 H0 F1 L9 [  D  赵志敬袍袖一拂,怒冲冲的走出道院,在门边回过头来,冷笑道:“掌教师兄,你说话倒是好听得紧啊,嘿嘿!此事后果如何,你也料想得到。”说着大踏步便行。
0 {$ f& i6 j8 W. S  群道纷纷议论,都赞尹志平决断英明,四五个附和赵志敬的道人觉得不是味儿,讪讪的走了。
1 E5 m0 a9 [, K, H  E4 @  尹志平黯然无语,回到自己丹房,知道赵志敬受此挫折,决不干休,定要当众揭发自己的丑行。他宣称不受敕封之时便己决意一死,数月来担惊受怕,受尽折磨,这时想到死后一了百了,心中反而但然,于是闩上丹房房门,冷然一笑,抽出长剑便往颈上刎去。
# @! r! x0 K# {  C& _0 {9 U  突然书架后转出一人,伸手一钩一带,尹志平毫没防备,长剑竟给他夹手夺去,一惊之下回过头来,见夺剑的正是赵志敬,只听他冷冷的道:“你败坏我教名誉,便想一死了事,甚么都不理了?龙姑娘守在宫门之外,待会她进来理论,教咱们如何对答?”尹志平道:“好!那么我出去在她面前自刎谢罪。”赵志敬道:“你便算自刎,此事还是不了。五位师长开关出来,定要追问。全真教令誉扫地,你便是千古罪人。”
- n. [: D8 h6 A. R2 ^/ {  尹志平再也支持不住,突然坐倒在地,抱着脑袋喃喃道:“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就算死了,也是不成。”适才他在众道之前侃侃而谈,这时和赵志敬单独相处,却竟无半点自主之力。赵志敬道:“好,你只须依我一件事,龙姑娘之事我就全力跟你弥缝,本教和你的声名均可保全,决无半点后患。”尹志平道:“你要我受蒙古大汗的敕封?”赵志敬说道:“不,不!( p; t  d  n% l7 P
  我决不要你受蒙古大汗的敕封。”尹志平心头一松,喜道:“甚么事呢?快说,我一定依你。”# `) }; h: \% A- K( R
  半个时辰之后,大殿上钟鼓齐鸣,召集全官道众,李志常吩咐丘处机一系门下众师弟与再传弟子道袍内暗藏兵刃,生怕尹志平拒受敕封,赵志敬一派人或有异图。大殿上黑压压的挤满了道人,各人神色均极紧张。7 J! |* W3 ]) q4 V5 ~: E
  只见尹志平从后殿缓步而出,脸上全无血色,居中一站,说道:“各位道兄,小道奉丘掌教之命,接任掌教,岂知突患急病,无法可治……”这句话来得太过突兀,群道中有十余人忍不住“啊、啊”的叫出声来。尹志平续道:“掌教重任,小弟已不克负荷,现下我命玉阳子座下大弟子赵志敬,接任掌教!”
9 ~7 M) j/ f' B% h( z/ V2 L  这句话一出,大殿上气时寂然无声。但这肃静只是一瞬间的事,接着李志常、王志坦、宋德方等人争着大声反对:“丘真人要尹师兄继任掌教,这重任岂能传给旁人?”“掌教师兄好好的,怎会患上不治之症?”“这中间定有重大阴谋,掌教师兄可莫上了奸人的当。”第四代的众弟子不敢大声说话,但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纭,大殿上乱成一片。李志常等怒目瞪视赵志敬,只见他不动声色,双手负在背后,对各人的言语便似全然没有听见。. L& a8 m: _1 W. m3 p
  尹志平双手虚按,待人声静了下来,说道:“此事来得突兀,难怪各位不明其中之理。我教眼前面临大祸,小道又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此刻追悔莫及,纵然杀身以谢,也已难以挽救。”说到这里,神色极是惨痛,顿了一顿,又道:“我反复思量,只有赵志敬师兄才识高超,能带同本教渡过难关。, a% O2 K6 ?9 Y! N! c5 C# w
  各位师兄弟务须捐弃成见,出力辅佐赵师兄光大本教。”' r+ u6 T" N% a$ L2 ~( ~
  李志常慨然道:“人孰无过?掌教师兄当真有甚差失,待五位师长开关之后,禀明领责便是。掌教让位之举,我们万万不能奉命。”尹志平长叹一声,说道:“李师弟,你我多年交好,情若骨肉。今日之事,请你体谅愚兄不得已的苦衷,别再留难了罢。”1 Q9 h5 M# i8 }  R" \( @+ T
  李志常满腹疑团,瞧尹志平的神色确有极重大的难言之隐,他言语中竟是极意求恳,倒也不便再争,当下低头不语,暗自沉思方策,王志坦朗声道:“掌教师兄便真要谦让,也须待五位师长开关之后,禀明而行,那才不误了大事。”尹志平黯然道:“事在急迫,等不及了。”王志坦道:“好罢,就算如此,咱们同辈师兄弟之中,德才兼备,胜过赵师兄的并非没有。李志常师兄道力深湛,宋德方师弟任事干练,何以要授给大众不服的赵师兄?”
% o4 W& ~. A9 j5 n. q$ o6 [  b; f7 Q  赵志敬性格暴躁,强忍了许久不语,这时再也按捺不住,冷笑道:“还有敢作敢为的王志坦师兄呢?”王志坦怒道:“小弟不才,比诸位师兄差得太远。可是和赵师兄相比,自忖还略胜一筹。”赵志敬嘿的一声冷笑,抬头望着屋顶,神情极是傲慢。王志坦大声道:“小弟的武功剑术,自非赵师兄敌手,但我至少不会去做汉奸,”赵志敬面色铁青,喝道:“你有种便把话说清楚些,谁做汉奸了?”两人言语相争,越说越是激烈。
) t- h$ A$ b: W: N+ D1 N  尹志平道:“两位不须争论:请听我一言。”赵王两人不再说话,但仍是怒目相视。尹志平道:“本教向来规矩,掌教之位,由上一代掌教指任,并非由本教同道互推,这话可对么?”众人齐声应道:“是!”尹志平道:“我现在下指命赵志敬为本教下一任掌教,众人不得争论。赵师兄,你上前听训罢。”赵志敬得意洋洋,跨步上前,躬身行礼。5 z* H; l% @+ D' X# F
  王志坦和宋德方还待说话,李志常一拉两人袍袖,使个眼色,两人素知他处事稳当,必是别有所见,于是不再争议。李志常低声道:“尹师兄定是受了赵志敬的挟持,无力与抗。咱们须得暗中查明赵志敬的奸谋,再抖将出来。现下尹师兄已有此言,若再争辩,反而显得咱们理亏了。”王宋二人点头称是,随着众人参与交接掌教的典仪。6 A; b' W. K! J! I- C4 K4 P1 j6 `
  全真派一日之间竟有两人先后接任掌教,群道或忿忿不平,或暗暗纳罕。
1 f8 L* B  W8 j  接任典仪行毕,赵志敬居中一站,命自己的嫡传弟子守在身旁,说道:“有请蒙古大汗陛下的天使。”这“天使”两字一出口,王志坦忍不住又要喝骂,李志常忙使眼色止住。过不多时,四名知宾道人引着那蒙古贵官和潇湘子走进殿来。9 ~9 d" y- P, k( z) U
  赵志敬忙抢到殿前相迎,笑道:“请迸,请进!”那蒙古贵官等候良久,早已不快,又见尹志平并不出迎,脸色更是难看。一名知宾的道人知他心意,说道:“本教掌教之位,自此刻起由这位赵真人接任。”那贵官一怔,转恼为喜,笑道:“原来如此,恭喜恭喜!”说着拱手为礼。潇湘子站在他身后两步之处,脸上始终阴沉沉的不显喜怒之色。; K7 p, l: Q6 g
  赵志敬侧着身子引那贵官来到大殿,说道:“请大人宣示圣旨。”那贵官微微一笑,心想:“原该由你这般人来掌教才像样子。先前那道人死样活气,教人瞧着好生有气。”取出圣旨,双手展开。赵志敬跪倒在地,只听那贵官读道:“敕封全真教掌教为……”
, q7 g9 l) p  W9 c4 k2 B  李志常、王志坦等见赵志敬公然领受蒙古大汗敕封,相互使个眼色,刷刷几声,寒光闪动,各人从道袍底下取出长剑。王志坦和宋德方快步抢上,手腕抖处,两柄长剑的剑尖已指住赵志敬的背心。李志常朗声喝道:“本教以忠义创教,决不投降蒙古。赵志敬背祖灭宗,天人共弃,不能再任掌教。”- v2 u2 B5 H7 X8 W5 @
  另外四名大弟子各挺长剑,将那贵官和潇湘子围住。7 z: p  q3 D* a* o) `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之极。赵志敬虽然早知李志常等心中不服,但想掌教的威权极大,自来无人敢抗,自己既得出任此位,便是本教最高首领,所下法旨,即令五位师长也不能贸然反对,万料不到对方竟敢对掌教动武。这时他背心要害给两剑指住了,又惊又怒,却并不畏惧,大声道:“大胆狂徒,竟敢犯上作乱吗?”王志坦喝道:“奸贼!敢动一动,便教你身上多两个透明窟窿。”- r4 r0 Q4 k( p' I- ^5 w
  赵志敬的武功原在王宋二人之上,但此时出其不意,俯伏在地时给人制住,已全然处于下风。他事先佈置了十余名亲信在旁护卫,道袍之中也暗藏兵刃,但李志常、王志坦等都是丘处机的亲传弟子,平素在教中颇具威望,突然一齐出手,赵忘敬的心腹大都不敢动弹。有几人想取兵刃,均是一伸臂便给人点了穴道。给孙婆婆掷伤了脸的张志光、在豺狼谷曾与陆无双相斗的申志凡、赵志敬的弟子鹿清笃均在其内。
0 a- w, s( [4 F; h- U$ q6 n" Z  李志常向那贵官道:“蒙古与大宋己成敌国,我们大宋子民,岂能受蒙古的封号?两位请回,他日疆场相见,再与两位周旋。”这几句话说得十分痛快,殿上群道中有许多当即大声喝彩。
! V  }( `. u/ o; e, l7 e  那贵官白刃当前,竟是毫无惧色,冷笑道:“各位今日轻举妄动,不识好歹,全真教大好基业,眼见毁于一旦,可惜啊可惜。”李志常道:“神州河山都已残破难全,我们区区一个教门又何足道?阁下再不快走,倘若有人无礼,小道可未必约束得住。”8 n& B: k3 g  R6 p& v, i
  潇湘子忽地冷冷插口道:“如何无礼,倒要见识见识!”猛地伸出长臂,左抓一把,右抓一把,随手便将王志坦与宋德方手中长剑都夺了过来。赵志敬立时跃起,双臂使招“白云出岫”护住后心,站在那贵官身旁。潇湘子将左手中长剑交了给他,右手剑刷的一声向李志常刺去。李志常举剑挡架,只觉手臂微微一麻,急运内功相抗,呛啷一响,双剑齐断。5 \* `1 d$ g4 K$ Z: L, \5 S  M
  潇湘子夺剑、震剑,快速无伦,只一瞬间之事,接着袍袖一拂,双掌齐出,将身边四名全真大弟子的长剑一齐震开。他连使三招,挫败全真教七名高手,殿上数百道人无不骇然,瞧不出这僵尸一般的人武功竟如此高强。* ?3 |) H1 `1 Z3 \) o
  赵志敬素来瞧不起王志但、宋德方等人的武功,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两人制得跪在地下抬不起头来,心中如何不怒,这时一剑在手,顺势就向王志坦刺去。这一招“大江东去”乃全真剑法中极凌厉的招数,剑刃破空,嗤嗤作响,直指王志坦的小腹。: F9 v' y! d& J8 r
  王志坦向后急避。赵志敬下手毫不容情,立意要取他性命,手臂前送,剑尖又挺进了两尺有余,眼见王志坦这一下大限难逃,殿上众人一时惊得寂无声息,斗然间斜刺里一只袍袖挥出,卷住剑刃向旁一拉,嗤的一声,袍袖割断,就这么顿得一顿,王志坦向后跃开,旁边两柄长剑伸过来架住了赵志敬的剑,瞧那断袖之人时,却是尹志平。
2 @( m. C8 U2 h# F1 j3 m) K  赵志敬大怒,指着他喝道:“你……你……竟敢如此!”尹志平道:“赵师兄,你亲口答应了不受蒙古敕封,我才把掌教之位让你,为何转眼之间,即便出尔反尔?”赵志敬道:“嘿,适才你问我道:‘你要我受蒙古大汗的敕封?’我道:‘不,我决不要你受蒙古大汗的敕封!’我怎么说话不算了?# U6 Y6 j4 Y. D. E: B
  受敕封的是我,可不是你。”尹志平喃喃的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好狡狯!”
4 s/ o% _; n1 t1 I" F8 B  这时李志常已从弟子手中接过一柄长剑,大声道:“全真教的好兄弟,咱们仍奉尹真人为掌教。大家把这姓赵的汉奸擒下了,听由掌教真人发落。”! m  g& \: f  Q" V3 [
  说着挺剑上前,和赵志敬斗了起来。王志坦、宋德方与其余五名大弟子列成天罡北斗阵法,登时将潇湘子围住。潇湘子武功虽强,但这阵法一经催动,威力非常,他急从袍底取出钢棒招架,但见阵法变幻,七名全真道人左穿右插,虚实互易,不由得眼花镣乱。+ e, |. b1 W; ~  |% N/ O
  那贵官早退在大殿角落,眼见情势不对,忙从怀中取出号角,呜都都的吹了起来。两名道人抢上前去,夺下号角,将他反手擒住,但终于迟了一步,号角声己然传出。
, h  \, l' |' W) k( G2 g  尹志平知他呼召外援,危难当头,不由得精神大振,叫道:“祁志诚师弟,你看住这蒙古官儿。于道显师兄、王志谨师兄,你们带同三位师兄,快到后山玉虚洞去帮孙师兄守护,以防外敌骚扰五位师长静修。陈志益师弟,你带六个人防守前山;房志起师弟,你带六个人防守左山;刘道宁师弟,你带六人防守右山。”
% |) B# q. [! I4 d3 J7 W! h9 f  防守前后左右的,都是丘处机门下他的同门师弟。守护玉虚洞的于道显是刘处玄门下,王志谨是郝大通门下。刘处玄和郝大通都在玉虚洞中静修,于王二人武功均高,为人正直,而且纵有异心,也决不会危害亲师。尹志平于片刻之间,便分派得井井有条,各处要地都已有人把守,而且互相呼应救援,便有大批军马到来,一时也难攻打得进。众弟子见他目光如电,指挥若定,发号施令中自有一股威严,竟无人敢予违抗,一一领命而出。
) y7 y9 J+ j7 h( r+ w% [  忽听得门外喝骂喧哗,兵刃撞击之声大作,群道正差愕间,墙头一声唿哨,跳进数十个人来。东边是尹克西领头,西边是尼摩星领头,正面是马光佐领头,所率领的都是蒙汉西域武士中的好手。
0 h2 f9 U- |& _( ^& K  @& F  原来忽必烈猛攻襄阳,连月不下,军中忽然疫病发作,最后一阵猛攻无效,随即退兵。那日小龙女望见大军向南急驰,便是最后的一场攻城。忽必烈大军未退,已派人收罗中原豪杰,以图后举,蒙古大汗下旨笼络全真派,也是忽必烈的计谋之一。但他知全真教禀性忠义,未必便肯归服,是以派金轮法王率领大批武林好手伏在终南山周围,倘若全真教违抗诏命,便以武力压服。! w9 f! m; x) h1 X4 h
  终南山本来守护周密,但一日之中两易掌教,重阳宫里乱成一团,派在外面守卫的道人都撤了回来参与易立掌教的大典,因此尹克西、尼摩星等来到重阳官的宫墙之外,全真教中各人竟未发觉。这时敌人突然现身,尹志平派遣的各路人手倒有一大半还未离殿,但见前后左右均是外敌,全真教道众虽多,一来大部未携兵刃,二来处在包围之中,挤成一团,四下里要害全落人手,眼见一败涂地之势已成,只有任人宰割了。( @" \& ~) h% u! G
  那宣敕封的蒙古贵官本已给祁志诚拿住,这时高声叫道:“全真教的各位道长,快掷下兵器,听由掌教赵真人发落。”
6 ~+ x5 K3 s( Q  ~/ }  尹志平喝道:“赵志敬背祖叛师,投降外敌,身负大罪,已非本教掌教。”
. M5 q1 X9 u( Q+ ~2 X7 c  他虽见情势极其不利,仍决意一拚,指挥群道迎敌。但群道大都赤手空拳,斗不多时,已有十余人尸横就地。接着尹志平、李志常、王志坦、宋德方、祁志诚等一一失手,或兵刃被夺,或受伤倒地,或被点中穴道,余下众道被尹克西率领的武士逼在大殿一隅,无法反抗。8 F% ^! ]! W( J& b6 v
  那贵官官阶甚高,尹克西、潇湘子等均须听他号令。他见已获全胜,向赵志敬道:“赵真人,瞧在你的面上,全真教教众谋叛抗命之事,我可以代为隐瞒,不予启奏。”赵志敬躬身连连道谢,猛地里想起一事,忙向潇湘子低声道:“有件大事尚须前辈相助。我的师父师伯叔等五个在后山静修,他们若是得讯赶来,这……这……”潇湘子阴恻恻的道:“赶来便赶来,我给你打发便是。”赵志敬不敢再说,心中颇感不满,一面又暗自担忧:“你别小觑了我师父、师伯,他们当真来此,你有得苦头吃了。但若五位师长打退蒙古武士,我可要性命难保。”5 o' e- [( T1 T6 q+ b! c
  那贵官道:“赵真人,你先奉领大汗陛下的敕封,然后发落为首的叛徒。”
7 Q3 }4 Z& @; U  赵志敬道:“是!”跪下听旨。
: d! t* O8 k  ?" s% _" ~. V  尹志平、李志常等手足被缚,耳听得那贵官读敕封,赵志敬磕头谢恩,大呼万岁,都是怒火填膺。宋德方坐在李志常的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李师哥,你解开我手上的绑缚,我冲出去禀告师长。”李志常与他背脊靠着背脊,潜运内力,指上使劲,解开了缚在他手腕的牛筋,低声道:“可千万要缓缓禀报,装作若无其事,别让五位师长受惊,以致岔了真气内息……”
" _) d# h( E% ~. X- g$ x& D  宋德方缓缓点头。
. J& l7 L3 F: h1 r: |% y' f  宣敕已毕,赵志敬站起身来,那贵官和潇湘子等向他道喜。
8 i: N( q* p7 T  宋德方见众人都围着赵志敬,突然跃起,抢到三清神像之后。尼摩星叫道:“站住的!”宋德方哪里理他,发足急奔。尼摩星双足己断,无法追赶,左手一扬,一枚蛇形小镖激射而出,扑的一声,打中了宋德方左腿。尼摩星叫道:“躺下的!”宋德方身子一晃,却不躺下的,忍痛奔跑。重阳官房舍重重叠叠,他只转了几个弯,几名追赶他的蒙古武士便不见了他影踪。9 c9 G4 j5 l+ `0 j3 K
  宋德方奔到了隐僻之处,起出小镖,包扎好伤口,到丹房中取出一柄长剑,奔向后山。他转过一排青松,刚望到玉虚洞的洞门,不由得暗暗叫苦,只见数十名蒙古武士正在搬运山石,堵塞玉虚洞的洞门。一个高瘦藏僧站着督工,另有僧俗两人在旁指挥,宋德方认得这两人是曾来攻打重阳宫的达尔巴和霍都,武功与郝大通等不相上下。那高瘦藏僧形貌清奇,显然辈份武功尚在这二人之上,眼见玉虚洞门已被堵上了十之七八,不知五位师长性命如何,心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今日师长有难,若不舍命相救,枉生于天地之间。”4 U& q. V/ k7 r) u
  他明知冲上拦阻只不过白送性命,决不能解救师父的困危,但全教遭逢大难,义不能独自求全,于是手持长剑,从松树后窜出,运剑如风,向那藏僧身后刺去。他想擒贼擒王,这一剑若能侥幸得中,敌党势必大乱。
* V, W" I+ R& |- g  那藏僧正是金轮法王。他已向赵志敬问明全真教中诸般详情,是以一上山便堵玉虚洞,知道只要制住全真五子,余下的第三四代弟子便无可与抗。
8 F+ d, y2 D! E3 o0 j/ h4 a  宋德方剑尖离他背心不到一尺,见他仍是浑然不觉,正自暗喜,猛地眼前金光一闪,当的一声,那藏僧手中一件圆圆的奇形兵刃回掠过来,与他剑刃一碰。宋德方虎口剧痛,长剑脱手飞出,只这么一震,牵动真气,哇的一口鲜血喷出,迷迷糊糊之中,隐隐听得前面传来许多人齐声呐喊,不知又出了甚么事,心中一阵忧急,便昏晕过去。" n0 ?. u( d$ _9 F" R' e
  金轮法王也听到大殿上的叫声,但想到潇湘子、尹克西等高手在场主持,全真教的第三代弟子定然施展不出甚么古怪,当下也不在意,只是催促众武士赶搬大石,及早将玉虚洞堵塞,以防丘处机等人忽然冲出,不免大费手脚。/ f: M9 `! Z8 [) x- a
  大殿上自宋德方一走,情势又变。那贵官向赵志敬道:“赵真人,贵教犯上作乱之辈,人数可不少啊,我瞧你这掌教之位,有点儿坐不安稳呢。”
. {! y! V* b: C* Z6 K9 Y4 a6 V* ?  赵志敬也知众道心中不服,只要潇湘子等一去,群道立时便要反击,一不做,二不休,此时骑虎之局已成,大声说道:“按照本教教规,叛教犯上者该当何罪?”群道默然不应,心中大部说道:“你自己才叛教犯上。”赵志敬又问一声,眼望弟子鹿清笃,要他回答。鹿清笃答道:“当在三清神像之前自行了断。”
/ b9 m: v- {5 }# }/ a9 }- g0 @  赵志敬道:“不错!尹志平,你知罪了吗?服不服了?”尹志平道:“不服!”赵志敬道:“好,带他过来!”鹿清笃推尹志平上前,站在三清神像之前。赵志敬又问李志常、王志坦诸人,人人都大声回答:“不服。”一一问去,被擒众道之中只有三人害怕求饶,赵志敬便下令松绑。其余二十四人却个个挺立不屈,王志坦等性子火爆的,更是骂声不绝。
3 M0 U- o  J% {; ]$ y4 @  赵志敬道:“你们倔强如此,本掌教纵有好生之德,也已无法宽容。鹿清笃,你替祖师爷行法罢!”鹿清笃道:“是!”提起长剑,将站在左首第一个的于道显杀了。+ `  G$ O& O0 y3 n0 I; W
  于道显为人谨厚和善,全教上下个个和他交好。众道见鹿清笃将他刺死,部大声鼓噪起来。宋德方和金轮法王在后山听到的喊声,便是众道人的呼喝。$ y, {" w6 O/ t, ?
  尹克西将手一摆,数十名蒙古武士各执兵刃,拦在众道之前。) {/ u6 [& f: w9 ~1 S
  鹿清笃见众人叫得厉害,顿感害怕,赵志敬道:“快下手,慢吞吞的于甚么?”鹿情笃应道:“是!”手起剑落,又刺死了两人。站在左首第四的已是尹志平,鹿清笃提起长剑,正要向他胸口刺落,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且慢,不许动手!”
2 \. V0 F8 {1 S' u2 Y9 ~  鹿清笃回过头来,只见一个白衣少女站在门口,却是小龙女。只听她说道:“你站开!这个人让我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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