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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8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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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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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1#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22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 O# }) S& V7 \% E) f四十一 燕云十八飞骑 奔腾如虎风烟举( S) ?, A# p  D4 l# B; h
  丁春秋杀害玄痛、玄难二僧,乃少林派大仇。少林群僧听说他到了少室山上,登时便鼓噪起来。玄生大呼:“今日须当人人奋勇,活抓丁老怪,为玄难、玄痛两位师兄报仇。”
& g, Y5 _1 p; Z% r& A$ I# \  玄慈朗声道:“远来是客,咱们先礼后兵。”群僧齐道:“是。”玄慈又道:“众位师兄,众位朋友,大家便出去瞧瞧星宿派和慕容氏的高招如何?”
' Q7 H% Q' k8 C. i  群雄早已心痒难搔,正在等他这句话。辈份较低、性子较急的青年英豪一窝蜂的奔了出去。跟着四大恶人、各路好汉、大理国段氏、诸寺高僧,纷纷快步而出。但听得乒乓呛啷之声不绝,慧字辈的少林僧将师父、师伯叔的兵刃送了出来。7 F1 f4 o3 `$ A! B" \5 V
  玄慧虚空四代少林僧各执兵刃,列队出寺。刚到山门口,派在半山守望的僧人便奔来报讯:“星宿派徒众千余人,在半山亭中将慕容公子等团团围住,恶斗不休。”玄慈点了点头,走到石板路上向山下望去,但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只怕尚不止千余之数。
2 A. C: W* M, o7 K. K% v5 A- O  c3 P3 ~  呼喝之声,随风飘上山来:“星宿老仙今日亲自督战,自然百战百胜!”“你们几个幺麽小丑,竟敢顽抗老仙,当真大胆之极!”“快快抛下兵刃,哀求星宿老仙饶命!”“星宿老仙驾临少室山,小指头儿一点,少林寺立即塌倒。”
* W9 t! q& s8 w: `) t  新入星宿派的门人,未学本领,先学谄谀师父之术,千余人颂声盈耳,少室山上一片歌功颂德。少林寺建刹千载,历代群僧所念的“南无阿弥陀佛”之声,千年总和,说不定还不及此刻星宿派众门人对师父的颂声洋洋如沸。丁春秋捋着白须,眯起了双睛,薰薰然,飘飘然,有如饱醉醇酒。0 }. }9 J4 Q1 r1 W: C# H
  玄生气运丹田,大声叫道:“结罗汉大阵!”五百名僧众应声道:“结罗汉大阵!”红衣闪动,灰影翻滚,五百名僧众东一簇、西一队,漫山遍野散了开来。/ p' }6 a: C7 v# h( L4 r1 P
  群雄久闻少林派罗汉大阵之名,但一百多年来,少林派从未在外人之前施展过,除了本寺僧人之外,谁也未克得见。$ L. {; y- M8 x7 H  M
  这时但见群僧衣帽分色,或红或灰,或黄或黑;兵刃不同,或刀或剑,或杖或铲,人人奔跑如飞,顷刻间便将星宿派门人围在垓心。
* V4 t: v: x  m4 P  星宿派人数远较少林僧为多,但大多数是新收的乌合之众,单独接战,多少也各自有点儿技艺。这等列阵合战的阵仗,却从来没经历过,不由得都慌了手脚,歌颂星宿老仙的声音也不免大大减弱,不少人默不作声,心中暗打改而歌颂“少林圣僧”的主意。- k2 t* g, M9 c9 O. Z
  玄慈方丈说道:“星宿派丁先生驾临少室山,是与少林派为敌。各路英雄,便请作壁上观,且看少林寺抗击西来高人何如?”% q5 _& m1 O+ E; @2 D# \9 m1 s
  河朔、江南、川陕、湖广各路英雄纷纷呼叫:“星宿老怪为害武林,大伙儿敌忾同仇,诛杀此獠!”各人抽出兵刃,欲与少林派并肩杀敌。
; z2 W5 r. b/ L5 A! Q  这时慕容复、邓百川等已杀伤了二十余名星宿派门人,眼见大援已到,当即跃开数丈,暂且罢手不斗。星宿派众门人中心栗六,也不上前进迫。8 ~1 [% x! p& |- F0 b: r0 x
  段誉东一窜,西一晃,冲入人丛,奔到了王语嫣身旁,说道:“王姑娘,待会倘若情势凶险,我再负你出去。”# K" v9 P+ u. q
  王语嫣脸上一红,道:“我既没受伤,又不是给人点中穴道,我……我自己会走……”向慕容复瞧了一眼,说道:“我表哥武功高强,护我绰绰有余。段公子,你还是出去罢。”
4 G0 j/ |$ t/ z$ o% w  段誉心中老大不是味儿,心想:“我有甚么本领,怎及得上你表哥武功高强?”但说就此出去,却又如何舍得?讪讪的道:“这个……这个……啊,王姑娘,我爹爹也到了,便在外面。”他和王语嫣数度共经患难,长途同行,相处的时日不浅,但段誉从不向她提到自己的身份来历。在他心目中,王语嫣乃是天仙,自己是尘世俗人,自己本来就不以王子为荣,而在天仙眼中,王子和庶人又有甚么分别?
4 O- {% Z. |0 n& v9 j  王语嫣对段誉数度不顾性命的相救自己,内心也颇念其诚,意存感激,但对他这个人本身却从来不放在心上,只知他是个学会了一门巧妙步法的书呆子,有几手时灵时不灵的气功剑法,为了怕表哥多心,只盼他离得越远越好。这时忽听他说爹爹来了,微觉好奇,说道:“令尊是从大理来的么?你们父子俩有好久不见了,是不是?”
( O9 u6 A  l; k  J3 S  段誉喜道:“是啊!王姑娘,我带你见我爹爹好不好?我爹爹见了你一定很欢喜。”王语嫣脸上又一红,摇头道:“我不见。”段誉道:“为甚么不见?”他见王语嫣不答,一心讨她欢喜:“王姑娘,我的把兄虚竹也在这里,他又做了和尚。还有,我的徒弟也来了,真是热闹得紧。”王语嫣知道他的徒弟便是“南海鳄神”,但他为甚么会收了这天下第三恶人“凶神恶煞”为徒,却从来没问过他,想起南海鳄神的怪模怪样,嘴角边不禁露出笑意。段誉见引得她微笑,心中大喜,此刻虽身处星宿派的重围之中,但得王语嫣与之温言说笑,天大的事也都置之度外。5 J; r1 Q8 M9 G9 }+ v. {7 W
  少林群僧布就罗汉大阵,左右翼卫,前后呼应。有几名星宿派门人向西方冲击,稍一交锋,便即纷纷负伤。丁春秋道:“大家暂且别动。”朗声说道:“玄慈方丈,你少林寺自称为中原武林首领,依我看来,实是不足一哂。”: K% r2 @$ K$ s- z: _. Y- L: ~1 f, ~0 |
  众弟子群相应和:“是啊,星宿老仙驾到,少林寺和尚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天下武林,都是源出于我星宿一派,只有星宿派的武功,才是真正正统,此外尽是邪魔外道。”“你们不学星宿派武功,终不免是牛鬼蛇神,自取灭亡。”突然有人放开喉咙,高声唱了起来:“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千余人依声高唱,更有人取出锣鼓箫笛,或敲或吹,好不热闹。群雄大都没有见过星宿派的排场,无不骇然失笑。
2 o, |5 f' v7 m5 _) k  金鼓丝竹声中,忽然山腰里传来群马奔驰之声。蹄马越来越响,不久四面黄市大旗从山崖边升起,四匹马奔上山来,骑者手中各执一旗,临风招展。四面黄旗上都写着五个大黑字:“丐帮帮主庄”。四乘马在山崖边一立,骑者翻身下马,将四面黄旗插在崖上最亮处。四人都是丐帮装束,背负布袋,手扶旗杆,不发一言。
0 _3 [$ M+ I" ?$ M/ T7 E: ^  群雄都道:“丐帮帮主庄聚贤到了。”眼见这四面黄旗傲视江湖的声势,擎旗人矫捷剽悍的身手,比之星宿派的自吹自擂,显然更令人心生肃然之感。
6 U, M9 V- J2 K- S& f2 e  黄旗刚竖起,一百数十匹马疾驰上山,乘者最先的是百余名六袋弟子,其后是三四十名七袋弟子、十余名八袋弟子。
9 s& K; _" |& F, Y0 }" K  稍过片刻,是四名背负九袋的长老,一个个都默不作声的翻身下马,分列两旁。丐帮中人除了身有要事之外,从不乘马坐车,眼前这等排场,已与寻常江湖豪客无异。许多武林耆宿见了,都暗暗摇头。
- Y/ h" }+ t% h0 D4 k  但听得蹄声答答,两匹青骢健马并辔而来。左首马上是个身穿紫衫的少女,明艳文秀,一双眼珠子却黯然无光。阮星竹一见,脱口叫道:“阿紫!”她忘了自己改穿男装,这一声叫,是本来的女子声音。9 M6 o4 \9 ?: ^7 K! r2 C% q5 c: y
  右首马上乘客身穿百结锦袍,脸上神色木然,俨如僵尸。
* ?% s% C2 R7 q0 r  群雄中见多识广之士一见,便知他戴了人皮面具,不欲以本来面目示人,均想:“这人想来便是丐帮帮主庄聚贤了。他要和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却又如何不显露真相?”有的猜想:
: @1 M( N- J" j9 |3 M6 Q2 k0 a  “看来此人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庄聚贤只是个化名。他既能做到丐帮帮主,岂是名不见经传的泛泛之辈?”有的猜想:1 d4 e' M0 |: v, H7 X  M
  “多半这一战他并无多大把握,倘若败于少林僧之手,便仍然遮脸而退,以免面目无光。”更有人猜想:“莫非他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他重掌丐帮大权,便来和少林派及中原群雄为难?”虽然也有人从“庄聚贤”三字联想到了“聚贤庄”,但只由此而推想到乔峰,聚贤庄游氏兄弟已双双命丧乔峰之手,后来连庄子也给人放火烧成了白地,谁也料想不到,这个丐帮新帮主竟是聚贤庄当年的少庄主游坦之。
4 j; l6 o1 N( @( f; T2 F' y" g+ W  阿紫听到了母亲的呼叫,她此刻身有要事,不欲即和母亲相会,婆婆妈妈的述说别来之情,当下只作没听见,说道:“贤哥,这里人多得很啊,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大唱甚么‘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丁春秋这小子和他的虾兵蟹将,也都来了么?”游坦之道:“不错,他门下人数着实不少。”阿紫拍手笑道:“那好极了,倒省了我一番跋涉,不用千里迢迢的到星宿海去找他算帐。”这时步行的丐帮帮众络绎不绝的走上山来,都是五袋、四袋、三袋的弟子,列队站在游坦之和阿紫身后。
/ T& j, U# `7 M6 e  阿紫向身后一挥手,两名丐帮弟子各从怀内取出一团紫色物事,缚上木棍,迎风抖动,原来是两面紫绸大旗,在空中平平铺了开来,每面旗上都绣着六个殷红如血的大字:“星宿派掌门段”。! a  ^7 ~/ m4 I* A) q6 {
  这两面紫旗一展开,星宿派门人登时大乱,立时便有人大声呼叫:“星宿派掌门乃是丁老仙,四海周知,哪里有甚么姓段的来作掌门人了?”“胡混冒充,好不要脸!”“掌门人之位,难道是自封的么?”“哪一个小妖怪自称是本派掌门,快站出来,老子不把你捣成肉酱才怪!”说这些话的,都是星宿派新入门的弟子,至于狮吼子、天狼子等旧人,自然都知道阿紫的来历,想起她背后有萧峰撑腰,都不禁暗生惧意。4 }2 c; |  R8 F) L
  一众僧侣和俗家英雄忽见多了个星宿派掌门人出来,既感骇异,也暗暗称快,均想这干邪魔窝里反,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 m* J0 ?- F- W. X9 I  阿紫双手拍了三拍,朗声说道:“星宿派门下弟子听者:本派向来规矩,掌门人之位,有力者居之。本派之中,谁的武功最强,便是掌门。半年之前,丁春秋和我一战,给我打得一败涂地,跪在地下向我磕了十八个响头,拜我为师,将本派掌门人之位,双手恭恭敬敬的奉上。难道他没告知你们么?丁春秋,你忒也大胆妄为了,你是本派大弟子,该为众师弟的表率,怎可欺师灭祖,瞒骗一众师弟?”她语音清脆,一字一句说来,遍山皆闻。
4 Y8 r- q" g" B: Y4 [2 h( c# I  众人一听,无不惊奇万分,瞧她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幼女,双目又盲了,怎能做甚么掌门人?段正淳和阮星竹更相顾骇然。他们知道这个女儿出于丁春秋门下,刁钻古怪,顽劣无比,但武功却是平平,居然胆敢反徒为师,去捋丁春秋的虎须,这件事只怕难以收场。以大理国在少室山上的寥寥数人,实不足以与星宿派相杭,救她脱险。
+ M/ T# A' h! ?0 |' v4 \& L  丁春秋眼见在群雄毕集、众目睽睽之下,阿紫居然打出“星宿派掌门”的旗号来,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胸中怒发如狂,脸上却仍笑嘻嘻地一派温厚慈和的模样,说道:“小阿紫,本派掌门人之位,唯有力者居之,这句话倒也不错。你觊觎掌门大位,想必是有些真实功夫了,那便过来接我三招如何?”
( x8 g5 z4 U/ g. B" y, r" p) ?( B6 o  突然间眼前一花,身前三尺处已多了一人,正是游坦之。
+ V0 P" M  e, i; b$ J  这一下来得大是出其不意,以丁春秋眼力之锐,竟也没瞧清楚他是如何来的,心惊之下,不由得退了一步。5 B' n5 G6 z# M5 I
  他这一步跨中带纵,退出了五尺,却见游坦之仍在自己身前三尺之处,可知便在自己倒退这一步之时,对方同时踏上了一步,当然他是见到自己后退之后,这才迈步而前,后发齐至,不露形迹,此人武功之高,当真令人畏怖。丁春秋眼见他一张死沉沉的木黄脸皮,伸手可触,已来不及开口质问:“我是要和阿紫比武,干么要你来横加插手?”立即倒窜出去,一反手,抓住一名门人,便向他掷了过去。
2 n* u) d. J; x% C' V! b  游坦之应变奇速,立即倒跃丈许,也是反手一抓,抓到一名丐帮三袋弟子,运劲推出。那三袋弟子竟如是一件极大暗器,向丁春秋扑去,和那星宿派门人在半空中砰的一撞。旁人瞧了这般劲道,均想:“这两名弟子只怕要撞得筋断骨碎而死。”8 p8 L4 F: h. d& e
  哪知二人一撞之下,只听得嗤嗤声响,跟着各人鼻中闻到一股焦臭,直是中人欲呕,群雄有的闭气,有的后退,有的伸手掩鼻,有的立服解药,均知丁春秋和庄聚贤都是以阴毒内劲使在弟子身上。那两人一撞,便即软垂垂的摔在地下,动也不动,早已毙命。
2 d4 E. o0 q2 n# ~$ u& G( W2 Q; k3 E  丁春秋和游坦之一招相交,不分高下,心中都是暗自忌惮,同时退开数尺,跟着各自反手,又抓了一名弟子,向前掷出。那两名弟子又是在半空中一撞,发出焦臭,一齐毙命。3 K" p/ V1 ]+ T& d+ z- v
  两人所使的均是星宿派的一门阴毒武功“腐尸毒”,抓住一个活人向敌人掷出,其实一抓之际,已先将该人抓死,手爪中所喂的剧毒渗入血液,使那人满身都是尸毒,敌人倘若出掌将那人掠开,势非沾到尸毒不可。就算以兵刃拨开,尸毒亦会沿兵刃沾上手掌。甚至闪身躲避,或是以劈空掌之类武功击打,亦难免受到毒气的侵袭。  ?- b0 i! }6 A% P$ X
  游坦之那日和全冠清结伴同行,他心无城府,阅历又浅,不到一两天便给全冠清套出了真相。全冠清心想:“这人内力虽强劲无比,武功却平庸之极,终究无甚大用。”其后查知阿紫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门徒,灵机一动,便撺掇游坦之向阿紫习学星宿派武功,对着阿紫之面,却将游坦之的武功夸得地上少有,天下无双,要阿紫一一将所学武功试演出来,好让游坦之指点。
; \- O' a4 F7 U; ^, p  游坦之和阿紫年纪都轻,一个痴,一个盲,立时堕入计中。阿紫将本门武功一项项的演将出来,并详述修习之法。游坦之的“腐尸毒”功夫便由此学来。“腐尸毒”功夫的要旨,全在练成带有剧毒的深厚内力,能将人一抓而毙,尸身上随即沾毒,功夫本身却并无别般巧妙。这道理星宿派门人个个都懂,就是练不到如此内力而已。阿紫在南京城外捉些毒蛇毒虫来修练,连毒掌功夫也未练成,更不用说这“腐尸毒”了。
* O* k0 |' ?; _3 c# A- _" A9 B  阿紫虽然玲珑剔透,但眼睛盲了,瞧不到游坦之脸上神情,而自己性命又确是这庄公子从丁春秋手下抢救出来的,再听全冠清巧舌如簧,为游坦之大肆吹嘘、凭她聪明绝顶,也决计猜不到这位“武功盖世的庄公子”,竟会来向自己偷学武艺。# _) B- j! P/ [7 n
  阿紫每说一招,游坦之便依法试演,他身上既有冰蚕寒毒,又有《易筋经》的上乘内功,兼具正邪两家之所长,内力非同小可,同样的一招到了他手中,发出来时便断树裂石、威力无穷,阿紫听在耳中,只有钦佩无已的份儿。游坦之也传授她一些《易筋经》上的修习内功之法。阿紫照练之后,虽无多大进境,却也觉身轻体健,筋骨灵活,料想假以时日,必有神效。
8 A) l8 [0 ^9 [) S/ O  其时游坦之早已明白,自己所以有此神功,与那本怪书上裸僧的图像大有关连,为了要在阿紫跟前逞能,每日里在无人之处勤练不辍。有一日,正自照着图中线路运功,突然间一阵劲风过去,那经书飘了起来,飞出数丈之外。游坦之正倒转了身子,内息在数处经脉中急速游走,一抬头,但见那怪书已抓在一个中年僧人手中。游坦之大急,叫道:“是我的,快还我……”突然之间惊怒交集,内息登时岔了,就此动弹不得,眼见那和尚笑吟吟的转身而去,越是焦急,四肢百骸越是僵硬木直。
1 E) R( R' {! v' J. R  夺去这《易筋经》的,正是鸠摩智。他精通梵文,明慧妙悟,比之萧峰和阿朱瞠目不识、游坦之误打误撞方得湿书见图,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b# u2 n  g: v" m# D6 J4 S. V
  游坦之直过了六个时辰,穴道方解,呕出一大滩鲜血,便如大病了一场。好在他于书中图像已练了十之六七,习练已久,倒也尽数记得,此后继续修习,内功仍得与日俱增。. W  }. g& c. b; H
  其后全冠清设法替游坦之除去头上铁罩,以人皮面具遮住他给热铁罩烫得稀烂的脸孔,然后携同他去参与洞庭湖君山丐帮大会。以游坦之如此深厚内力、怪异武功,丐帮中自无人可与相抗,轻而易举的便夺到了帮主之位。同时全冠清亦正式复归丐帮,升为九袋长老。游坦之虽然当上帮主,帮中事务全凭全冠清吩咐安排。全冠清眼见帮中不服游坦之的长老、弟子仍然不少,大是隐忧,总不能一个个都杀了,于是献议与少林派争夺中原武林盟主,使丐帮帮主庄聚贤成为天下武林第一人,凭此功绩威望,自可压服丐帮中心怀不平之人。, f  X# {- U" J( J1 `
  阿紫喜事好胜的心情,虽盲不改,全冠清这一献议,大投所好。游坦之本不想做甚么武林盟主,但阿紫既力赞其事,他便也依从遵行。全冠清精心策划,缜密部署。邀请各路英雄好汉同时于六月十五聚集少林寺,便是他的杰作。0 S8 s" _: A: z5 g, L0 }
  阿紫心想既有武功天下第一的庄聚贤撑腰,更何惧于区区星宿老怪,当即自封为“星宿派掌门人”,命人做起紫旗,到少室山来耀武扬威。9 @8 _, j3 t. {
  丐帮一行来到少室山上,眼见山头星宿派门人大集,这一着倒不在全冠清意料之中,便向游坦之进言,丁春秋一出口,立即上前动手,以免阿紫为难。
, y( @; {% M* I4 l; R  丁春秋眼见对方厉害,立时便使出最阴毒的“腐尸毒”功夫来。这功夫每使一招,不免牺牲一个门人弟子,但对方不论闪避或是招架,都难免荼毒,任你多么高明的武功,只有施展绝顶轻功,逃离十丈之外,方能免害。但一动手便即逃之夭夭,这场架自然是打不成了。不料游坦之已从阿紫处学会了这门功夫,便牺牲丐帮弟子性命,抵御丁春秋的进袭。他二人掷出一名弟子,跟着又掷一名弟子。但听得砰砰砰响声不绝,片刻之间,双方已各掷了九名弟子,十八具尸体横卧地上,脸上均是一片乌青,神情可怖,惨不忍睹。0 B+ d+ I9 ?8 v3 @$ Y# d" {, S
  星宿派弟子人人惊惧,拚命躲缩,以防给师父抓到,口中歌颂之声仍是不断,只是声音发颤,哪里还有甚么欢欣鼓舞之意?
% W0 e0 u) Q( {+ f7 `  丐帮弟子见帮主突然使这等阴毒武功,虽说是被迫而为,却也大感骇异,均想:“本帮行事,素以仁义为先,帮主如何能在天下英雄之前,施展这等为人不齿的功夫,那岂不是和星宿派同流合污了么?”更有人想:“倘若乔帮主仍是咱们帮主,必会循正道以抵挡星宿老怪的邪术。”4 y/ v" A* h2 r2 Z
  丁春秋反手想再抓第十人时,一抓抓了个空,回头一看,只见群弟子都已远远躲开,却听得呼的一声,游坦之的第十人却掷了过来。丁春秋又惊又怒,危急中飞身而起,跃入了门人群中。那丐帮弟子的尸体疾射而至,星宿派众弟子欲待逃窜,已然不及,七八人大呼“我的妈啊”声中,已给尸首撞中。这具尸首剧毒无比,这七八人脸上立时蒙上一片黑气,滚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即毙命。
6 P4 o. Z5 z( ~& _' K1 M4 Y  阿紫听了身旁全冠清述说情状,只乐得格格娇笑,叫道:“丁春秋,庄帮主是我星宿派掌门人的护法,你打败了他,再来和你掌门人动手不迟。你是输了,还是赢了?”0 j! a4 Z2 h7 A4 R
  丁春秋懊丧已极,适才这一仗,决不是自己在功夫上输了,从庄聚贤掷尸的方位劲力看来,他内力虽强,每一次所用手法却都一模一样,可见他只是从阿紫处学得一些本门的粗浅功夫,其中种种精奥变化,全然不知。这一仗是输在星宿派门人比丐帮弟子怕死,一个个远远逃开,不像丐帮弟子那样慷慨赴义,临危不避。他心念一转,计上心来,仰天大笑。
. V9 A6 E! S' ]" e* ?* A  U  阿紫皱眉道:“笑!亏你还笑得出?有甚么好笑?”
' ^, j! x7 F6 @4 H  丁春秋仍是笑声不绝,突然之间,呼呼呼风声大作,八九名星宿派门人被他以连珠手法抓住掷出,一个接着一个,迅速无伦的向游坦之飞去,便如发射连珠箭一般。
' {6 ?3 L3 r% S, f# y  游坦之却不会使这一门“连珠腐尸毒”的功夫,只抓了三名丐帮帮众掷出,第四招便措手不及,紧急之际,一跃向上,冲天而起,这般避开了掷来的毒尸,却不必向后逃窜,可说并未输招。
% f+ Z3 M  q: g* W  丁春秋正是要他闪避,左手一招。阿紫一声惊呼,向丁春秋身前飞跃过去。
# J" m, d# C( ^3 _  旁观众人一见,无不失色。“擒龙功”、“控鹤功”之类功夫如练到上乘境界,原能凌空取物,但最多不过隔着四五尺远近擒敌拿人,夺人兵刃。武术中所谓“隔山打牛”,原是形容高手的劈空掌、无形神拳能以虚劲伤人,但就算是绝顶高手,也决不能将内力运之于二丈之外。丁春秋其时与阿紫相距六七丈之距离,居然能一招手便将她拖下马来,擒将过去,武功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旁观群雄中着实不乏高手,自忖和丁春秋这一招相比,那是万万不及,骇异之余,尽皆钦服。
* ^( I& h' r$ h% v- `- M  w: C  却不知丁春秋擒拿阿紫,所使的并非真实功夫,乃是靠了他“星宿三宝”之一的“柔丝索”。这柔丝索以星宿海旁的雪蚕之丝制成。那雪蚕野生于雪桑之上,形体远较冰蚕为小,也无毒性,吐出来的蚕丝却韧力大得异乎寻常,一根单丝便已不易拉断。只是这种雪蚕不会做茧,吐丝也极有限,乃是极难寻求之物。那日阿紫以一只透明渔网捉住褚万里,逼得他羞愤自尽,渔网之中便得渗有少量雪蚕丝。丁春秋这根柔丝索尽数以雪蚕丝绞成,微细透明,几非肉眼所能察见,他掷出九名门人之时,同时挥出了柔丝索。他掷出九具毒尸,一来逼开游坦之,二来是障眼之术,令人人眼光都去注视于他“连珠腐尸毒”上,柔丝索挥将出去,更是谁都难以发觉。) R) g, d9 V5 C: N1 W* y" ^
  待得阿紫惊觉得柔丝缠到身上,已被丁春秋牵扯过去。虽说丁春秋有所凭借,但将这一根细若无物的柔丝挥之于六七丈外,在众高手全不知觉之下,一招手便将人擒到,这份功力自也非同凡俗。他左手抓住了阿紫背心,右手点了她穴道,柔丝索早已缩入了大袖之中。他掷尸、挥索、招手、擒人,一直在哈哈大笑,待将阿紫擒到手中,笑声仍未断绝。这大笑之声,也是引人分散目光的“障眼术”。
$ @& l3 E3 k- n, I8 P8 J6 T  游坦之身在半空,已见阿紫被擒,惊惶之下向前急扑,六具毒尸已从足底飞过。他左足一着地,右掌猛力便向丁春秋击去。
/ W2 Z& x+ f: ~7 x2 p8 F  丁春秋左手向前一探,便以阿紫的身子去接他这一招开碑裂石的掌力。游坦之此刻武功虽强,临敌应变的经验却是半点也无,眼见自己一掌便要将阿紫打得筋骨折断,立即便收回掌力。可是发掌时使了全力,急切间却哪里能收得回来?
  w- j, f' e- `7 |/ s$ n# n  本来中等武功之人,也知只须将掌力偏在一旁,便伤不到阿紫,可是游坦之对阿紫敬爱太过,一见势头不对,只知收掌回力,不暇更思其他,将这股偌大掌力尽数收回,等如以此掌力当胸猛击自己。他一个跄踉,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K/ h$ \" V) f
  若是内力稍弱之人,这一下便已要了他的性命,饶是他修习《易筋经》有成,这一掌究竟也不好受,正欲缓过一口气来,丁春秋哪容他有喘息的余裕,呼呼呼呼,连续拍出四掌。游坦之丹田中内息提不上来,只得挥拳拍出,连接了他四掌,接一掌,吐一口血,连接四掌,吐了四口黑血。丁春秋得理不让人,第五掌跟着拍出,要乘机制他死命。
* L( R5 D3 a6 I  只听得旁边数人齐声呼喝:“丁老怪休得行凶!”“住手!”' R8 K0 }. `* V# G- R5 b7 A3 ]
  “接我一招!”玄慈、观心、道清等高僧,以及各路英雄的侠义之士,都不忍这丐帮帮主如此死于丁春秋手下,呼喝声中,纷纷抢出相救。
& W$ S% h( u3 S4 ^% Q  不料丁春秋第五掌击出,游坦之回了一掌,丁春秋身形微晃,竟退开了一步。众高手一见,便知这一招是丁春秋吃了点小亏,当即止步,不再上前应援。原来游坦之吐出四口瘀血后,内息已畅,第五掌上已将冰蚕奇毒和《易筋经》内力一并运出。丁春秋以掌力硬拚,便不是敌手。若不是丁春秋占了先机,将游坦之击伤,令他内力大打折扣,则刚才双掌较量,丁春秋非连退五步不可。
' |7 Z' C& m) `$ R  丁春秋气息翻涌,心有不甘,运起十成功力,大喝一声,须发戟张,呼的一掌又向前推去。游坦之踏上一步,接了他这一掌,叫道:“快放下段姑娘!”呼呼呼呼,连出四掌,每出一掌,便跨上一步。这五步一踏出,已与丁春秋面面相对,再一伸手,便能抢夺阿紫。* c, S0 E- P$ b
  丁春秋掌力不敌,又见到他木然如僵尸的脸孔,心生惧意,微笑道:“我又要使腐尸毒功夫了,你小心着!”说着左手提起阿紫身子,摆了几摆。
. ^- d. J' ^1 Z; b  ^  游坦之急呼:“不,不!万……万万不可!”声音发颤,惊恐已达极点,知道丁春秋“腐尸毒”功夫一施,阿紫立时便变成了一具毒尸。
2 b' ]% x( _$ e1 e3 Y, Q2 n  @8 @  丁春秋听得他话声如此惶急,登时明白:“原来你这小子给这臭花娘迷住了,哈哈,妙极,当真再好不过。”他擒获阿紫,本想当众将她处死,免得她来争星宿派掌门人之位,这时见了游坦之的情状,似可将阿紫作为人质,胁制这个武功高出于己的丐帮帮主庄聚贤,便道:“你不想她死么?”' G) G& ]  X: N" L$ {
  游坦之叫道:“你……你……你快将她放下来,这个……危险之极……”丁春秋哈哈一笑,说道:“我要杀她,不费吹灰之力,为甚么要放她?她是本派叛徒,目无尊长,这种人不杀,却去杀谁?”游坦之道:“这个……她是阿紫姑娘,你无论如何不能害她,你已射瞎了她一双眼睛,那个,求求你,快放她下来,我……重重有谢。”他语无伦次,显是对阿紫关心已极,却哪里还有半分丐帮帮主的风度?: U$ L4 P6 d2 g7 d1 e4 W
  丁春秋见他内力阴寒强劲,听他说话声音,实在与那铁头人十分相似,可是他明明头上并无铁罩,而且那铁头人又怎能是丐帮帮主?当下也无暇多想,说道:“要我饶她小命也不难,只是须得依我几件事。”3 i. O" i- b( f/ g% Y
  游坦之忙道:“依得,依得。便一百件、一千件也依你。”$ a% X3 }/ m3 x- C. U: ?- n$ V1 T
  丁春秋听他这般说,心下更喜,点头有:“很好!第一件事,你立即拜我为师,从此成为星宿派弟子。”+ X$ C* N6 f2 V- ?
  游坦之毫不迟疑,立即双膝跪倒,说道:“师父在上,弟子……弟子庄聚贤磕头!”他想:“我本来就是你的弟子,早已磕过了头,再拜一次,又有何妨?”
# f# b' F6 g/ j3 n8 E  他这一跪,群雄登时大哗。丐帮自诸长老以下,无不愤慨莫名,均想:“我帮是天下第一大帮,素以侠义自居,帮主却去拜邪名素著的星宿老怪为师。咱们万万不能再奉此人为帮主。”; r6 M! h# d) ^/ ~3 K" {  f
  猛听得锣鼓丝竹响起,星宿派门人大声欢呼,颂扬星宿老仙之声,响彻云霄,种种歌功颂德、肉麻不堪的言辞,直非常人所能想像,总之日月无星宿老仙之明,天地无星宿老仙之大,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以来,更无第二人能有星宿老仙的威德。周公、孔子、佛祖、老君,以及玉皇大帝,十殿阎王,无不甘拜下风。
) H  [, `0 z% u% R# A/ s  当阿紫被丁春秋一擒获,段正淳和阮星竹便相顾失色,但自知本领不敌星宿老怪,决难从他手中救女儿脱险,及后见庄聚贤居然肯为女儿屈膝事敌,却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阮星竹既惊且喜,低声道:“你瞧人家多么情义深重!你……你……你哪及得上人家的万一。”
8 y+ S9 h4 c! M/ j; U+ r4 t* o" y* V  段誉斜目向王语嫣看了一眼,心想:“我对王姑娘一往情深,自忖已是至矣尽矣,蔑以加矣。但比之这位庄帮主,却又大大不如了。人家这才是情中圣贤!倘若王姑娘被星宿老怪擒去,我肯不肯当众向他下跪呢?”想到此处,突然间血脉贲张,但觉为了王语嫣,纵然万死亦所甘愿,区区在人前受辱之事,真是何足道哉,不由得脱口而出:“肯的,当然肯!”
, G( w$ E& E! E9 I! T5 J  王语嫣奇道:“你肯甚么?”段誉面上一红,嗫嚅道:“嗯,这个……”8 \: z' `/ `1 T! K6 J2 f
  游坦之磕了几个头站起,见丁春秋仍是抓着阿紫不放,阿紫脸上肌肉扭曲,大有苦痛之色,忙道:“师父,你老人家快放开了她!”丁春秋冷笑道:“这小丫头大胆妄为,哪有这么容易便饶了她?除非你将功赎罪,好好替我干几件事。”游坦之道:“是,是!师父要弟子立甚么功劳?”丁春秋道:“你去向少林寺方丈玄慈挑战,将他杀了。”
0 u! O& Y0 r, p0 q5 S: m' W# z' f  游坦之迟疑道:“弟子和少林方丈无怨无仇,丐帮虽然要跟少林派争雄,却似乎不必杀人流血。”丁春秋面色一沉,怒道:“你违抗师命,可见拜我为师,全属虚假。”游坦之只求阿紫平安脱险,哪里还将甚么江湖道义、是非公论放在心上,忙道:“是!不过少林派武功甚高,弟子尽力而为……师父,你……你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不得加害阿紫姑娘。”丁春秋淡淡的道:“杀不杀玄慈,全在于你,杀不杀阿紫,权却在我。”9 j+ z. j. r& x% B- H
  游坦之转过身来,大声道:“少林寺玄慈方丈,少林派是武林中各门派之首,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向来并峙中原,不相统属。今日咱们却要分个高下,胜者为武林盟主,败者服从武林盟主号令,不得有违。”眼光向群豪脸上扫去,又道:“天下各位英雄好汉,今日都聚集在少室山下,有哪一位不服,尽可向武林盟主挑战。”言下之意,竟如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一般。
1 D  V. V1 X/ `! R2 Q  丁春秋和游坦之的对答,声音虽不甚响,但内功深厚之人却早将一字一句都听在耳里。少林寺众高僧听丁春秋公然命这庄聚贤来杀玄慈方丈,无不大怒,但适才见到两人所显示的功力,这庄聚贤的功力既强且邪,玄慈在武功上是否能敌得住,已是难言,而各种毒功邪术更是不易抵挡。: t2 Y% }% {7 a1 w
  玄慈虽不愿和他动手,但他公然在群雄之前向自己挑战,又势无退避之理,当下双掌合十,说道:“丐帮数百年来,乃中原武林的侠义道,天下英雄,无不瞻仰。贵帮前任帮主汪剑通帮主,与敝派交情着实不浅。庄施主新任帮主,敝派得讯迟了,未及遣使道贺,不免有简慢之罪,谨此谢过。敝派僧俗弟子向来对贵帮极为尊敬,丐帮和少林派数百年的交情,从未伤了和气。却不知庄帮主何以今日忽兴问罪之师,还盼见告。天下英雄,俱在此间,是非曲直,自有公论。”4 E9 I6 t( c& m& I& \3 T/ [/ U/ c
  游坦之年轻识浅,不学无术,如何能和玄慈辩论?但他来少林寺之前,曾由全冠清教过一番言语,当即说道:“我大宋南有辽国,西有西夏、吐蕃,北有大理,四夷虎视眈眈,这个……这个……”他将“北有辽国、南有大理”说错了方位,听众中有人不以为然,便发出咳嗽嗤笑之声。) `% N" O9 z# b
  游坦之知道不对,但已难挽回,不由得神态十分尴尬,幸好他戴着人皮面具,别人瞧不到他面色。他“嗯”了几声,继续说道:“我大宋兵微将寡,国势脆弱,全赖我武林义士,江湖同道,大伙儿一同匡扶,这才能外抗强敌,内除奸人。”( t5 X5 Y& ~2 E& \; y$ P
  群雄听他这几句话甚是有理,都道:“不错,不错!”+ m1 Z+ g" x/ F; @" Q
  游坦之精神一振,继续说道:“只不过近年来外患日深,大伙儿肩头上的担子,也一天重似一天,本当齐心合力,共赴艰危才是。可是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却你争我斗,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架,总而言之,是大家不能够齐心。契丹人乔峰单枪匹马的来一闹,中原豪杰便打了个败仗,又听说西域星宿海的星宿老……星宿老……星宿老……那个星宿老……嗯,他曾连杀少林派的两名高僧……这个……那个……”$ c. t+ d( {+ K0 r
  全冠清本来教他说“西域星宿老怪曾到少林寺来连杀两名高僧,少林派束手无策”,游坦之原已将这些话背得十分纯熟,突然间话到口边,才觉得不对,连说了几个“星宿老”,却“老”不下去了。) \' R2 j1 Q% ~5 O  P. f
  群雄中有人叫道:“他是星宿老怪,你是星宿小妖!”人丛中哄笑大作。
% i1 G- I2 T, T# s& k6 u  星宿派门人齐声唱道:“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千余人齐声高唱,登时将群豪的笑声压了下去。1 k5 K6 D/ m% N+ Z5 z/ B
  唱声甫歇,人丛中忽有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大声唱道:“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曲调和星宿派所唱一模一样。星宿派门人听到别派之中居然有人颂赞本派老仙,此事十分难得,那是远胜于本派弟子的自称自赞。群相大喜之下,锣鼓丝竹出力伴奏,不料第四句突然急转直下,只听他唱道:“……大放狗屁!”众门人相顾愕然之际,锣鼓丝竹半途不及收科,竟尔一直伴奏到底,将一句“大放狗屁”衬托得甚是悠扬动听。
8 [/ N% u6 ^4 u+ {$ y8 I  群雄只笑得打跌,星宿派门人俱都破口大骂。王语嫣嫣然微笑,说道:“包三哥,你的嗓子好得紧啊!”包不同道:“献丑,献丑!”这四句歌正是包不同的杰作。
. j3 w0 d, `1 U4 H+ G; e" \  游坦之趁着众人扰攘之际,和金冠清低声商议了一阵,又朗声道:“我大宋国步艰危,江湖同道却又不能齐心合力,以致时受蕃邦欺压。因此丐帮主张立一位武林盟主,大伙儿听奉号令,有甚么大事发生,便不致乱成一团了。玄慈方丈,你赞不赞成?”0 S7 G; w, B% _% U
  玄慈缓缓的道:“庄帮主的话,倒也言之成理。但老衲有一事不解,却要请教。”游坦之道:“甚么事?”玄慈道:“庄帮主已拜丁先生为师,算是星宿派门人了,是也不是?”游坦之道:“这个……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玄慈道:“星宿派乃西域门派,非我大宋武林同道。我大宋立不立武林盟主,可与星宿派无涉。就算中原武林同道要推举一位盟主,以便统筹事功,阁下是星宿派门人,却也不便参与了。”
7 U0 x* y/ w' M# o1 S- Y6 o  众英雄纷纷说道:“不错!”“少林方丈之言甚是。”“你是番邦门派的走狗奴才,怎可妄想做我中原武林的盟主?”
' }6 A7 ~1 b  \% x$ B  游坦之无言可答,向丁春秋望望,又向全冠清瞧瞧,盼望他们出言解围。
3 p$ u! _9 p$ d% q$ u* g  丁春秋咳嗽一声,说道:“少林方丈言之差矣!老夫乃山东曲阜人氏,生于圣人之邦,星宿派乃老夫一手创建,怎能说是西域蕃邦的门派?星宿派虽居处西域,那只不过是老夫暂时隐居之地。你说星宿派是番邦门派,那么孔夫子也是番邦人氏了,可笑啊可笑!说到西域番邦,少林武功源于天竺达摩祖师,连佛教也是西域番邦之物,我看少林派才是西域的门派呢!”此言一出,玄慈和群雄都感不易抗辩。
5 ^' o* J* s' u: |5 U6 |; P0 `8 D  全冠清朗声道:“天下武功,源流难考。西域武功传于中土者有之,中土武功传于西域者亦有之。我帮庄帮主乃中土人氏,丐帮素为中原门派,他自然是中原武林的领袖人物。玄慈方丈,今日之事,当以武功强弱定胜负,不以言辞舌辩定输赢。丐帮与少林派到底谁强谁弱,只须你们两位首领出手较量,高下立判,否则便是说上半天,又有何益?倘若你有自知之明,不是敝帮庄帮主的敌手,那么只须甘拜下风,推戴我庄帮主为武林盟主,倒也不是非出手不可的。”这几句话,显然认定玄慈是明知不敌,胆怯推委。: M: P1 h/ r; r9 g+ i) j/ X
  玄慈向前走了几步,说道:“庄帮主,你既非要老衲出手不可,老衲若再顾念贵帮和敝派数百年的交情,坚不肯允,倒是对贵帮不敬了。”眼光向群雄缓缓掠过,朗声道:“天下英雄,今日人人亲眼目睹,我少林派绝无与丐帮争雄斗胜之意,实是丐帮帮主步步见逼,老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 f4 A! o- B7 q9 D  群雄纷纷说道:“不错,咱们都是见证,少林派并无丝毫理亏之处。”
- Y, |. l9 x$ Y% M" V7 ~  游坦之只是挂念着阿紫的安危,一心要尽快杀了玄慈,好得向丁春秋交差,大声说道:“比武较量,强存弱亡,说不上谁理亏不理亏,快快上来动手罢!”: L% D/ H6 g% o' E! U
  他幼年时好嬉不学,本质虽不纯良,终究是个质朴少年。4 b7 \! ^6 u- G" n+ f
  他父亲死后,浪迹江湖,大受欺压屈辱,从无一个聪明正直之士好好对他教诲指点,近年来和阿紫日夕相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何况他一心一意的崇敬阿紫,一脉相承,是非善恶之际的分别,学到的都是星宿派那一套。星宿派武功没一件不是以阴狠毒辣取胜,再加上全冠清用心深刻,助他夺到丐帮帮主之位,教他所使的也尽是伤人不留余地的手段,日积月累的浸润下来,竟将一个系出中土侠士名门的弟子,变成了善恶不分、唯力是视的暴汉。
- h- b9 p- X' C! p" o  玄慈朗声道:“庄帮主的话,和丐帮数百年的仁侠之名,可太不相称了。”
8 [3 S- h3 f' n4 V  游坦之身形一晃,倏忽之间已欺近了丈余,说道:“要打便打,不打便退开了罢。”说话间又向丁春秋与阿紫瞧了一眼,心下甚是焦急不耐。
3 Z+ ]- M6 T( }5 k6 i$ k# P# j. b  玄慈道:“好,老衲今日便来领教庄帮主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的绝技,也好让天下英雄好汉,瞧瞧丐帮帮主数百年来的嫡传功夫。”3 k& U3 w  h; @* ?& o! v
  游坦之一怔,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他虽接任丐帮帮主,但这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两绝技,却是一招也不会。只是他曾听帮中长老们冷言冷语的说过,这两项绝技是丐帮的“镇帮神功”。降龙十八掌偶尔也有传与并非出任帮主之人,打狗棒法却必定传于丐帮帮主,数百年来,从无一个丐帮帮主不会这两项镇帮神功的。
# u6 ~7 m0 t7 N2 R% Y- H+ j  玄慈说道:“老衲当以本派大金刚掌接一接帮主的降龙十八掌,以降魔禅杖接一接帮主的打狗棒。唉,少林派和贵帮世代交好,这几种武功,向来切磋琢磨则有之,从来没有用以敌对过招,老衲不德,却是愧对丐帮历代帮主和少林派历代掌门了。”双掌一合,正是大金刚掌的起手式“礼敬如来”,脸上神色蔼然可亲,但僧衣的束带向左右笔直射出,足见这一招中蕴藏着极深的内力。
3 |0 B' _' Z" l- T: D  游坦之更不打话,左手凌空劈出,右掌跟着迅捷之极的劈出,左手掌力先发后至,右手掌力后发先至,两股力道交错而前,诡异之极,两人掌力在半途相逢,波的一声响,相互抵消,却听得嗤嗤两声,玄慈腰间束带的两端同时断截,分向左右飞出丈许。游坦之这两掌掌力所及范围甚广,攻向玄慈身子的劲力被“礼敬如来”的守势消解,但玄慈飘向身侧的束带却为他掌力震断。( e$ G3 b: h; z" G* Y7 @3 `- E
  少林派僧侣和群雄一见,登时纷纷呼喝:“这是星宿派的邪门武功!”“不是降龙十八掌!”“不是丐帮功夫!”丐帮弟子之中竟也有人叫道:“咱们和少林派比武,不能使邪派功夫!”$ \( ]! h  H. M- I
  “帮主,你该使降龙十八掌才是!”“使邪派功夫,没的丢了丐帮脸面。”
$ v1 T2 f; ~7 r/ t  游坦之听得众人呼喝之声大作,不由得心下踌躇,第二招便使不出去。
1 m5 e8 {8 \8 `* e  星宿派门人却纷纷大叫:“星宿派神功比丐帮降龙十八掌强得多,干么不使强的,反使差劲的?”“庄师兄,再上!当然要用恩师星宿老仙传给你的神功,去宰了老和尚!”“星宿神功,天下第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降龙臭掌,狗屁不值!”. C+ L9 r( i2 i! K, u% D
  一片喧哗叫嚷之中,忽听得山下一个雄壮的声音说道:“谁说星宿派武功胜过了丐帮的降龙十八掌?”
- \3 b0 U- {* J7 A+ ?  这声音也不如何响亮,但清清楚楚的传入了众人耳中,众人一愕之间,都住了口。1 b7 B* [% t/ h* C4 }
  但听得蹄声如雷,十余乘马疾风般卷上山来。马上乘客一色都是玄色薄毡大氅,里面玄色布衣,但见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捷,马亦雄骏,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黑毛,奔到近处,群雄眼前一亮,金光闪闪,却见每匹马的蹄铁竟然是黄金打就。来者一共是一十九骑,人数虽不甚多,气势之壮,却似有如千军万马一般,前面一十八骑奔到近处,拉马向两旁一分,最后一骑从中驰出。
$ v  D, q0 U# M, K/ h. G7 o  丐帮帮众之中,大群人猛地里高声呼叫:“乔帮主,乔帮主!”数百名帮众从人丛中疾奔出来,在那人马前躬身参见。1 D" A; Q: s2 h9 n. B
  这人正是萧峰,他自被逐出丐帮之后,只道帮中弟子人人视他有如寇仇,万没料到敌我已分,竟然仍有这许多旧时兄弟如此热诚的过来参见,陡然间热血上涌,虎目含泪,翻身下马,抱拳还礼,说道:“契丹人萧峰被逐出帮,与丐帮更无瓜葛。众位何得仍用旧日称呼?众位兄弟,别来俱都安好?”
% z2 `  G# g$ Q3 \/ Z+ H* }  最后这句话中,旧情拳拳之意,竟是难以自已。
( u: g2 b. `; z  过来参见的大都是帮中的三袋、四袋弟子。一二袋弟子是低辈新进,平素少有机会和萧峰相见,五六袋以上弟子却严于夷夏之防,年长位尊,不如年轻的热肠汉子那么说干便干,极少顾虑。这数百名弟子听他这么说,才省起行事太过冲动,这位“乔帮主”乃是大对头契丹人,帮中早已上下均知,何以一见他突然现身,爱戴之情由然而生,竟将这大事忘了?有些人当下低头退了回去,却仍有不少人道:“乔……乔……你老人家好,自别之后,咱们无日不……不想念你老人家。”: R2 M7 q7 E' K# d6 M) _9 z/ P0 S+ |2 S/ F
  那日阿紫突然外出不归,连续数日没有音讯,萧峰自是焦急万分,派出大批探子寻访。过了数月,终于得到回报,说她陷身丐帮,那个铁头人也与她在一起。# V8 H3 m+ {" l  K
  萧峰一听之下,甚是心惊,心想丐帮恨己切齿,这次将阿紫掳去,必是以她为质,向自己胁迫,须当立时将她救回。" z6 F) S$ I  I) @* i' Q; q
  当下奏知辽帝,告假两月,将南院军政事务交由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代拆代行,径自南来。) E. ^8 P9 }) X
  萧峰这次重到中原,仍是有备而来,所选的“燕云十八骑”,个个是契丹族中顶尖儿的高手。他上次在聚贤庄中独战群雄,若非有一位大英雄突然现身相救,难免为人乱刀分尸,可见无论武功如何高强,真要以一敌百,终究不能,现下偕燕云十八骑俱来,每一人都能以一当十,再加胯下坐骑皆是千里良马,危急之际,倘若只求脱身,当非难事。2 }  s6 W8 ]0 M9 f7 u$ I
  一行人来到河南,萧峰擒住一名丐帮低袋弟子询问,得知阿紫双目已盲,每日与新帮主形影不离,此刻已随同新帮主前赴少林寺。萧峰惊怒更增,心想阿紫双目为人弄瞎,则在丐帮中所遭种种惨酷的虐待拷打,自是可想而知,当即追向少林寺来,只盼途中遇上,径自劫夺,不必再和少林寺诸高僧会面。+ y6 E9 ]! v& j7 x) a' r
  来到少室山上,远远听到星宿派门人大吹,说甚么星宿派武功远胜降龙十八掌,不禁怒气陡生。他虽已不是丐帮帮主,但那降龙十八掌乃恩师汪剑通所亲授,如何能容旁人肆意诬蔑?纵马上得山来,与丐帮三四袋群弟子厮见后,一瞥之间,见丁春秋手中抓住一个紫衣少女,身材婀娜,雪白的瓜子脸蛋,正是阿紫。但见她双目无光,瞳仁已毁,已然盲了。2 _; W5 d7 ^/ c- L
  萧峰心下又是痛惜,又是愤怒,当即大步迈出,左手一划,右手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击去,正是降龙十八掌的一招“亢龙有悔”,他出掌之时,与丁春秋相距尚有十五六丈,但说到便到,力自掌生之际,两人相距已不过七八丈。
5 {% r8 ^4 u" Z  天下武术之中,任你掌力再强,也决无一掌可击到五丈以外的。丁春秋素闻“北乔峰,南慕容”的大名,对他决无半点小觑之心,然见他在十五六丈之外出掌,万料不到此掌是针对自己而发。殊不料萧峰一掌既出,身子已抢到离他三四丈处,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后掌推前掌,双掌力道并在一起,排山倒海的压将过来。3 n0 V$ r& @0 ~
  只一瞬之间,丁春秋便觉气息窒滞,对方掌力竟如怒潮狂涌,势不可当,又如是一堵无形的高墙,向自己身前疾冲。
# Q" Q& e- z5 Q& \% t* L  他大惊之下,哪里还有余裕筹思对策,但知若是单掌出迎,势必断臂腕折,说不定全身筋骨尽碎,百忙中将阿紫向前急抛,双掌连画三个半圆护住身前,同时足尖着力,飘身后退。
! Q: i: ^( d, M5 ]  萧峰跟着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前招掌力未消,次招掌力又至。丁春秋不敢正面直撄其锋,右掌斜斜挥出,与萧峰掌力的偏势一触,但觉右臂酸麻,胸中气息登时沉浊,当即乘势纵出三丈之外,唯恐敌人又再追击,竖掌当胸,暗暗将毒气凝到掌上。萧峰轻伸猿臂,将从半空中堕下的阿紫接住,随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 \: l$ w4 l/ W/ Y3 h  阿紫虽然目不能视物,被丁春秋制住后又口不能说话,于周遭变故却听得清清楚楚,身上穴道一解,立时喜道:“好姊夫,多亏你来救了我。”
# C. T9 m" h! f  萧峰心下一阵难过,柔声安慰:“阿紫,这些日子来可苦了你啦,都是姊夫累了你。”他只道丐帮首脑人物恨他极深,偏又奈何他不得,得知阿紫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便到南京去掳了来,痛加折磨,却决计料想不到阿紫这一切全是自作自受。
9 K6 o6 v$ v9 V1 p8 S6 f' Z( f  萧峰来到山上之时,群雄立时耸动。那日聚贤庄一战,他孤身一人连毙数十名好手,当真是威震天下。中原群雄恨之切齿,却也是闻之落胆,这时又见他突然上少室山来,均想恶战又是势所难免。当日曾参与聚贤庄之会的,回思其时庄中大厅上血肉横飞的惨状,兀自心有余悸,不寒而栗。待见他仅以一招“亢龙有悔”,便将那不可一世的星宿老怪打得落荒而逃,心中更增惊惧,一时山上群雄面面相觑,肃然无语。' r  [2 p% q2 _; r* P  I
  只有星宿派门人中还有十几人在那里大言不惭:“姓乔的,你身上中了我星宿派老仙的仙术,不出十天,全身化为脓血而亡!”“星宿老仙见你是后生小辈,先让你三招!”“星宿老仙是甚么身份,怎屑与你动手?你如不悔悟,立即向星宿老仙跪地求饶,日后势必死无葬身之地。”只是声音零零落落,绝无先前的嚣张气焰。" O; i0 z! K' {9 ~: B5 B5 q- K
  游坦之见到萧峰,心下害怕,待见他伸臂将阿紫搂在怀里,而阿紫满脸喜容,对他神情亲密,再也难以忍耐,纵身而前,说道:“你快……快放下阿紫姑娘!”萧峰将阿紫放在地下,问道:“阁下何人?”游坦之和他凛然生威的目光相对,气势立时怯了,嗫嚅道:“在下……在下是丐帮帮主……帮主庄……那个庄帮主。”
, B" m, j* S7 ^1 O/ ]8 b4 N  丐帮中有人叫道:“你已拜入星宿派门下,怎么还能是丐帮帮主?”
9 ^5 Y% i+ s3 r  萧峰怒喝:“你干么弄瞎了阿紫姑娘的眼睛?”游坦之为他威势所慑,倒退两步,说道:“不……不是我……真的不是……”阿紫道:“姊夫,我的眼睛是丁春秋这老贼弄瞎的,你快挖了丁老贼的眼珠出来,给我报仇。”
+ a3 u9 U) s$ S  k  萧峰一时难以明白其间真相,目光环扫,在人丛中见到了段正淳和阮星竹,胸中一酸,又是一喜,朗声道:“大理段王爷,令爱千金在此,你好好的管教罢!”携着阿紫的手,走到段正淳身前,轻轻将她一推。: o2 y4 @; ~) c2 {6 r5 @- \
  阮星竹早已哭湿了衫袖,这时更加泪如雨下,扑上前来,搂住了阿紫,道:“乖孩子,你……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8 p) @: @+ |/ m7 ~; m7 _  段誉见到萧峰突然出现,大喜之下,便想上前厮见,只是萧峰掌击丁春秋、救回阿紫、会见游坦之,没丝毫空闲。待见阮星竹抱住了阿紫大哭,段誉不由得暗暗纳罕:“怎地乔大哥说这盲眼少女是我爹爹的令爱千金?”但他素知父亲到处留情,心念一转之际,便已猜到了其中关窍,快步而出,叫道:“大哥,别来可好?这可想煞小弟了。”* ?+ M. j2 ]' s% E
  萧峰自和他在无锡酒楼中赌酒结拜,虽然相聚时短,却是倾盖如故,肝胆相照,意气相投,当即上前握住他双手,说道:“兄弟,别来多事,一言难尽,差幸你我俱都安好。”
. m7 n7 b* @/ u  l. U  o  忽听得人丛中有人大叫:“姓乔的,你杀了我兄长,血仇未曾得报,今日和你拚了。”跟着又有人喝道:“这乔峰乃契丹胡虏,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可再也不能容他活着走下少室山去。”但听得呼喝之声,响成一片,有的骂萧峰杀了他的儿子,有的骂他杀了父亲。
. I9 K- A! `% G, H  萧峰当日聚贤庄一战,杀伤着实不少。此时聚在少室山上的各路英雄中,不少人与死者或为亲人戚属,或为知交故友,虽对萧峰忌惮惧怕,但想到亲友血仇,忍不住向之叫骂。
3 {+ V3 m& B0 N! q  @  喝声一起,登时越来越响。众人眼见萧峰随行的不过一十八骑,他与丐帮及少林派均有仇怨,而适才数掌将丁春秋击得连连退避,更成为星宿派的大敌,动起手来,就算丐帮两不相助,各路英雄、少林僧侣,再加上星宿派门人,以数千人围攻萧峰一十九骑契丹人马,就算他真有通天的本领,那也决计难脱重围。声势一盛,各人胆气也便更加壮了。! R( K# p: ?6 `- X$ t3 G7 q' b
  群雄人多口杂,有些粗鲁之辈、急仇之人,不免口出污言,叫骂得甚是凶狠毒辣。数十人纷纷拔出兵刃,舞刀击剑,便欲一拥而上,将萧峰乱刀分尸。
% v: G8 e2 V  P  萧峰一十九骑快马奔驰的来到中原,只盼忽施突袭,将阿紫救归南京,绝未料到竟有这许多对头聚集在一起。他自幼便在中原江湖行走,与各路英雄不是素识,便是相互闻名,知道这些人大都是侠义之辈,所以与自己结怨,一来因自己是契丹人,二来是有人从中挑拨,出于误会。聚贤庄之战实非心中所愿,今日若再大战一场,多所杀伤,徒增内疚,自己纵能全身而退,携来的“燕云十八骑”不免伤亡惨重,心下盘算:“好在阿紫已经救出,交给了她父母,阿朱的心愿已了,我得急谋脱身,何必跟这些人多所纠缠?”转头向段誉道:“兄弟,此时局面恶劣,我兄弟难以多叙,你暂且退开,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他要段誉避在一旁,免得夺路下山之时,旁人出手误伤了他。
+ ~" T9 i5 a3 @* P! y  段誉眼见各路英雄数逾千人,个个要击杀义兄,不由得激起了侠义之心,大声道:“大哥,做兄弟的和你结义之时,说甚么来?咱们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大哥有难,兄弟焉能苟且偷生?”他以前每次遇到危难,都是施展凌波微步的巧妙步法,从人丛中奔逃出险,这时眼见情势凶险,胸口热血上涌,决意和萧峰同死,以全结义之情,这一次是说甚么也不逃的了。* B1 v5 u. W# r$ S4 M
  一众豪杰大都不识段誉是何许人,见他自称是萧峰的结义兄弟,决意与萧峰联手和众人对敌,这么一副文弱儒雅的模样,年纪又轻,自是谁也没将他放在心上,叫嚷得更加凶了。
, j+ m5 `& p: d5 E* x7 P  萧峰道:“兄弟,你的好意,哥哥甚是感谢。他们想要杀我,却也没这么容易。你快退开,否则我要分手护你,反而不便迎敌。”段誉道:“你不用护我。他们和我无怨无仇,如何便来杀我?”萧峰脸露苦笑,心头感到一阵悲凉之意,心想:
; Y# ^7 c/ D  W: x9 F) y  “倘若无怨无仇便不加害,世间种种怨仇,却又得何而生?”9 [' m' x# l6 V% I  N
  段正淳低声向范骅、华赫艮、巴天石诸人道:“这位萧大侠与我有救命之恩,待会危急之际,咱们冲入人群,助他脱险。”范骅道:“是!”向拔刃相向的数千豪杰瞧了几眼,说道:“对方人多,不知主公有何妙策?”段正淳摇摇头,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尽力而为,以死相报。”大理众士齐声道:“原当如此!”
  I7 ^& t% u* z1 H  这边姑苏燕子坞诸人也在轻声商议。公冶乾自在无锡与萧峰对掌赛酒之后,对他极是倾倒,力主出手相助。包不同和风波恶对萧峰也十分佩服,跃跃欲试的要上前助拳。慕容复却道:“众位兄长,咱们以兴复为第一要务,岂可为了萧峰一人而得罪天下英雄?”邓百川道:“公子之言甚是。咱们该当如何?”
1 Q' |) R, M1 w6 w  慕容复道:“收揽人心,以为己助。”突然间长啸而出,朗声说道:“萧兄,你是契丹英雄,视我中原豪杰有如无物,区区姑苏慕容复今日想领教阁下高招。在下死在萧兄掌上,也算是为中原豪杰尽了一分微力,虽死犹荣。”他这几句话其实是说给中原豪杰听的,这么一来,不论胜败,中原豪杰自将姑苏慕容氏视作了生死之交。1 i* {9 }4 C8 E' B0 `9 u1 t
  群豪虽有一拚之心,却谁也不敢首先上前挑战。人人均知,虽然战到后来终于必能将他击毙,但头上数十人却非死不可,这时忽见慕容复上场,不由得大是欣慰,精神为之一振。“北乔峰,南慕容”二人向来齐名,慕容复抢先出手,就算最后不敌,也已大杀对方凶焰,耗去他不少内力。霎时间喝采之声,响彻四野。
- t2 ]7 e3 A7 T9 O/ N' D! o  萧峰忽听慕容复挺身挑战,也不由得一惊,双手一合,抱拳相见,说道:“素闻公子英名,今日得见高贤,大慰平生。”
/ Z; h3 [- [# V9 L) M( m' N  段誉急道:“慕容兄,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大哥和你初次相见,素无嫌隙,你又何必乘人之危?何况大家冤枉你之时,我大哥曾为你分辩?”慕容复冷冷一笑,说道:“段兄要做抱打不平的英雄好汉,一并上来赐教便是。”他对段誉纠缠王语嫣,不耐已久,此刻乘机发作了出来。段誉道:“我有甚么本领来赐教于你?只不过说句公道话罢了。”1 H( M4 Z( K- e+ |. Z
  丁春秋被萧峰数掌击退,大感面目无光,而自己的种种绝技并未得施,当下纵身而前,打个哈哈,说道:“姓萧的,老夫看你年轻,适才让你三招,这第四招却不能让了。”
7 n: _0 x- I7 L, n2 q% d& y. K  游坦之上前说道:“姓庄的多谢你救了阿紫姑娘,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姓萧的,咱们今日便来做个了断。”
9 _5 H! q- W, V6 y) u4 c  少林派玄生大师暗传号令:“罗汉大阵把守各处下山的要道。这恶徒害死了玄苦师兄,此次决不容他再生下少室山。”
( x* S9 |/ A; Z+ q2 H: y  萧峰见三大高手以鼎足之势围住了自己,而少林群僧东一簇,西一撮,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含极厉害的阵法,这情形比之当日聚贤庄之战又更凶险得多。忽听得几声马匹悲嘶之声,十九匹契丹骏马一匹匹翻身滚倒,口吐白沫,毙于地下。
) S2 s4 A9 y. _3 B" u% R# X* }% c  十八名契丹武士连声呼叱,出刀出掌,刹那间将七八名星宿派门人砍倒击毙,另有数名星宿门人却逃了开去。原来丁春秋上前挑战,他的门人便分头下毒,算计了契丹人的坐骑,要萧峰不能倚仗骏马脚力冲出重围。
2 K- n) C& d9 C* d  萧峰一瞥眼间,看到爱马在临死之对眼望自己,流露出恋主的凄凉之色,想到乘坐此马日久,千里南下,更是朝夕不离,不料却于此处丧于奸人之手,胸口热血上涌,激发了英雄肝胆,一声长啸,说道:“慕容公子、庄帮主、丁老怪,你们便三位齐上,萧某何惧?”他恼恨星宿派手段阴毒,呼的一掌,向丁春秋猛击出去。; v0 e6 n5 r& |" s3 v% [% C
  丁春秋领教过他掌力的厉害,双掌齐出,全力抵御。萧峰顺势一带,将己彼二人的掌力都引了开来,斜斜劈向慕容复。慕容复最擅长本领是“斗转星移”之技,将对方使来的招数转换方位,反施于对方,但萧峰一招挟着二人的掌力,力道太过雄浑,同时掌力急速回旋,实不知他击向何处,势在无法牵引,当即凝运内力,双掌推出,同时向后飘开了三丈。
* W! D; H. S# i, ?* W' l) ~" M( z  萧峰身子微侧,避开慕容复的掌力,大喝一声,犹似半空响了个霹雳,右拳向游坦之击出。他身材魁伟,比游坦之足足高了一个头,这一拳打将出去,正对准了他面门。游坦之对他本存惧意,听到这一声大喝宛如雷震,更是心惊。萧峰这一拳来得好快,掌击丁春秋,斜劈慕容复,拳打游坦之,虽说有先后之分,但三招接连而施,快如闪电,游坦之待要招架,拳力已及门面,总算他勤练《易筋经》后,体内自然而然的生出反应,脑袋向后急仰,两个空心筋斗向后翻出,这才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千斤一击。; _9 s$ l* A  j7 H6 }" |
  游坦之脸上一凉,只听得群雄“咦”的一声,但见一片片碎布如蝴蝶般四散飞开。游坦之蒙在脸上的面幕竟被萧峰这一掌击得粉碎。旁观众人见这丐帮帮主一张脸凹凹凸凸,一块红,一块黑,满是创伤疤痕,五官糜烂,丑陋可怖已极,无不骇然。
+ Q! t! x/ `$ C$ ]4 q  萧峰于三招之间,逼退了当世的三大高手,豪气勃发,大声道:“拿酒来!”一名契丹武士从死马背上解下一只大皮袋,快步走近,双手奉上。萧峰拔下皮袋塞子,将皮袋高举过顶,微微倾侧,一股白酒激泻而下。他仰起头来,骨嘟骨嘟的喝之不已。皮袋装满酒水,少说也有二十来斤,但萧峰一口气不停,将一袋白酒喝得涓滴无存。只见他肚子微微胀起,脸色却黑黝黝的一如平时,毫无酒意。群雄相顾失色之际,萧峰右手一挥,余下十七名契丹武士各持一只大皮袋,奔到身前。
& c7 C# K- m2 D  萧峰向十八名武士说道:“众位兄弟,这位大理段公子,是我的结义兄弟。今日咱们陷身重围之中,寡不敌众,已然势难脱身。”他适才和慕容复等各较一招,虽然占了上风,却已试出这三大高手每一个都身负绝技,三人联手,自己便非其敌,何况此外虎视眈眈、环伺在侧的,又有千百名豪杰。他拉着段誉之手,说道:“兄弟,你我生死与共,不枉了结义一场,死也罢,活也罢,大家痛痛快快的喝他一场。”0 \9 A6 }+ @. K5 G
  段誉为他豪气所激,接过一只皮袋,说道:“不错,正要和大哥喝一场酒。”! _" c1 O; K0 `: L
  少林群僧中突然走出一名灰衣僧人,朗声说道:“大哥,三弟,你们喝酒,怎么不来叫我?”正是虚竹。他在人丛之中,见到萧峰一上山来,登即英气逼人,群雄黯然无光,不由得大为心折;又见段誉顾念结义之情,甘与共死,当日自己在缥缈峰上与段誉结拜之时,曾将萧峰也结拜在内,大丈夫一言既出,生死不渝,想起与段誉大醉灵鹫宫的豪情胜慨,登时将甚么安危生死、清规戒律,一概置之脑后。7 X7 y  D1 W5 O  `
  萧峰从未见过虚竹,忽听得他称自己为“大哥”,不禁一呆。& J, \& t/ S7 Q
  段誉抢上去拉着虚竹的手,转身向萧峰道:“大哥,这也是我的结义哥哥。他出家时法名虚竹,还俗后叫虚竹子。咱二人结拜之时,将你也结拜在内了。二哥,快来拜见大哥。”7 \2 K2 X' F- q6 Q- F4 F4 Z* a
  虚竹当即上前,跪下磕头,说道:“大哥在上,小弟叩见。”
' _( ~+ |4 v) T# S0 B; [  萧峰微微一笑,心想:“兄弟做事有点呆气,他和人结拜,竟将我也结拜在内。我死在顷刻,情势凶险无比,但这人不怕艰难,挺身而出,足见是个重义轻生的大丈夫、好汉子。萧峰和这种人相结为兄弟,却也不枉了。”当即跪倒,说道:“兄弟,萧某得能结交你这等英雄好汉,欢喜得紧。”两人相对拜了八拜,竟然在天下英雄之前,义结金兰。
- E( x( g' W1 n  萧峰不知虚竹身负绝顶武功,见他是少林寺中的一名低辈僧人,料想功夫有限,只是他既慷慨赴义,若教他避在一旁,反而小觑他了,提起一只皮袋,说道:“两位兄弟,这一十八位契丹武士对哥哥忠心耿耿,平素相处,有如手足,大家痛饮一场,放手大杀罢。”拔开袋上塞子,大饮一口,将皮袋递给虚竹。虚竹胸中热血如沸,哪管他甚么佛家的五戒六戒、七戒八戒,提起皮袋便即喝了一口,交给段誉。段誉喝一口后,交了给一名契丹武士。众武士一齐举袋痛饮烈酒。
: a. g" g: G7 `- S; Z+ ^5 P1 T3 B  虚竹向萧峰道:“大哥,这星宿老怪害死了我后一派的师父、师兄,又害死我先一派少林派的太师叔玄难大师和玄痛大师。兄弟要报仇了!”萧峰心中一奇,道:“你……”第二个字还没说下去,虚竹双掌飘飘,已向丁春秋击了过去。
3 F9 O2 V) ]/ j, m( a" k( W/ a9 w  萧峰见他掌法精奇,内力浑厚,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道:“原来二弟武功如此了得,倒是万万意想不到。”喝道:“看拳!”5 `" E- u0 N. l; k
  呼呼两拳,分向慕容复和游坦之击去。游坦之和慕容复分别出招抵挡。十八名契丹武士知道主公心意,在段誉身周一围,团团护卫。9 y  A, p0 I8 d
  虚竹使开“天山六阳掌”,盘旋飞舞,着着进迫。丁春秋那日潜入木屋,曾以“逍遥三笑散”对苏星河和虚竹暗下毒手,苏星河中毒毙命,虚竹却安然无恙,丁春秋早已对他深自忌惮,此刻便不敢使用毒功,深恐虚竹的毒功更在自己之上,那时害人不成,反受其害,当即也以本门掌法相接,心想:“这小贼秃解开珍珑棋局,竟然得了老贼的传授,成为我逍遥派的掌门人。老贼诡计多端,别要暗中安排下对付我的毒计,千万不可大意。”- L2 \4 t6 H) R0 {. v
  逍遥派武功讲究轻灵飘逸,闲雅清隽,丁春秋和虚竹这一交上手,但见一个童颜白发,宛如神仙,一个僧袖飘飘,冷若御风。两人都是一沾即走,当真便似一对花间蝴蝶,蹁跹不定,于这“逍遥”二字发挥到了淋漓尽致。旁观群雄于这逍遥派的武功大都从未见过,一个个看得心旷神怡,均想:+ i, ]! C6 W. M/ S" ?/ f
  “这二人招招凶险,攻向敌人要害,偏生姿式却如此优雅美观,直如舞蹈。这般举重若轻、潇洒如意的掌法,我可从来没见过,却不知哪一门功夫?叫甚么名字?”
+ r4 i' U( f1 t# r& c( G  那边厢萧峰独斗慕容复、游坦之二人,最初十招颇占上风,但到十余招后,只觉游坦之每一拳击出、每一掌拍来,都是满含阴寒之气。萧峰以全力和慕容复相拚之际,游坦之再向他出招,不由得寒气袭体,大为难当。这时游坦之体内的冰蚕寒毒得到《易筋经》内功的培养,正邪为辅,水火相济,已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厉害内功,再加上慕容复“斗转星移”之技奥妙莫测,萧峰此刻力战两大高手,比之当日在聚贤庄与数百名武林好汉对垒,凶险之势,实不遑多让。但他天生神武,处境越不利,体内潜在勇力越是发皇奋扬,将天下阳刚第一的“降龙十八掌”一掌掌发出,竟使慕容复和游坦之无法近身,而游坦之的冰蚕寒毒便也不致侵袭到他身上。但萧峰如此发掌,内力消耗着实不小,到后来掌力势非减弱不可。8 S5 X% A. R( Z/ ~  ]
  游坦之看不透其中的诀窍,慕容复却心下雪亮,知道如此斗将下去,只须自己和这庄帮主能支持得半个时辰,此后便能稳占上风。但“北乔峰,南慕容”素来齐名,今日首次当众拚斗,自己却要丐帮帮主相助,纵然将萧峰打死,“南慕容”却也显然不及“北乔峰”了。慕容复心中盘算数转,寻思:“兴复事大,名望事小。我若能为天下英雄除去了这个中原武林的大害,则大宋豪杰之士,不论识与不识,自然对我怀恩感德,看来这武林盟主一席,便非我莫属了。那时候振臂一呼,大燕兴复可期。何况其时乔峰这厮已死,就算‘南慕容’不及‘北乔峰’,也不过往事一件罢了。”转念又想:. i+ |9 s6 Q7 I$ K
  “杀了乔峰之后,庄聚贤便成大敌,倘若武林盟主之位终于被他夺去,我反而要听奉他号令,却又大大的不妥。”是以发招出掌之际,暗暗留下几分内力,只是面子上似乎全力奋击,勇不顾身,但萧峰“降龙十八掌”的威力,却大半由游坦之受了去。慕容复身法精奇,旁人谁也瞧不出来。$ X# ^7 K5 _+ w( g5 d) P; `2 x! c
  转瞬之间,三人翻翻滚滚的已拆了百余招。萧峰连使巧劲,诱使游坦之上当。游坦之经验极浅,几次险些着了道儿,全仗慕容复从旁照料,及时化解,而对萧峰所击出刚猛无俦的掌力,游坦之却以深厚内功奋力承受。2 m& W8 R5 L: J+ t' z5 S
  段誉在十八名契丹武士围成的圈子之中,眼看二哥步步进逼,丝毫不落下风,大哥以一敌二,虽然神威凛凛,但见他每一掌都是打得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只怕难以持久,心想:“我口口声声说要和两位哥哥同赴患难,事到临头,却躲在人丛之中,受人保护,那算得甚么义气?算得是甚么同生共死?左右是个死,咱结义三兄弟中,我这老三可不能太不成话。我虽然全无武功,但以凌波微步去和慕容复纠缠一番,让大哥腾出手来先打退那个丑脸庄帮主,也是好的。”4 t6 A' T6 L, l. d
  他思念已定,闪身从十八名契丹武士的圈子中走了出来,朗声说道:“慕容公子,你既和我大哥齐名,该当和我大哥一对一的比拚一番才是,怎么要人相助,方能苦苦撑持?就算勉强打个平手,岂不是已然贻羞天下?来来来,你有本事,便打我一拳试试。”说着身子一晃,抢到了慕容复身后,伸手往他后颈抓去。, A  `: Y8 N. P, ]) f5 L3 X
  慕容复见他来得奇快,反手拍的一掌,正击在他脸上。段誉右颊登时皮破血流,痛得眼泪也流了下来。他这凌波微步本来甚为神妙,施展之时,别人要击打他身子,确属难能,可是这一次他是出手去攻击旁人。这么毛手毛脚的一抓,焉能抓得到武功绝顶的姑苏慕容?被他一掌击来,段誉又不会闪避,立时皮开肉绽,苦不堪言。1 s* a+ U, {( y7 Y0 J1 w
  但慕容复的手掌只和他面颊这么极快的一触,立觉自身内功向外急速奔泻,就此无影无踪,而手臂手掌也不由得一麻,登时大吃一惊:“星宿派妖术流毒天下,这小子居然也学上了,倒须小心。”骂道:“姓段的小子,你几时也投入了星宿派门下了?”; _6 S, o( }. }/ r
  段誉道:“你说甚……”一言未毕,冷不防慕容复飞起一脚,将他踢了个筋斗。慕容复没料得这下偷袭,竟如此容易得手,心中一喜,当即飞身而上,右足踩住了他胸口,喝道:“你要死是要活?”段誉一侧头,见萧峰还在和庄聚贤恶斗,心想自己倘若出言顶撞,立时便给他杀了,他空出手来又去相助庄聚贤,大哥又即不妙,还是跟他拖延时刻的为是,便道:“死有甚么好?当然是活在世上做人,比较有些儿味道。”
5 U) F" c5 \2 I/ {4 t4 r2 h  慕容复听这小子在当儿居然还敢说俏皮话,脸色一沉,喝道:“你若要活,便……”他想叫段誉向自己磕一百个响头,当众折辱于他,但转念便想到这人步法巧妙,这次如放开了他,要再制住他可未必容易,随即转口道:“……便叫我一百声‘亲爷爷’!”段誉笑道:“你又大不了我几岁,怎能做我爷爷?好不害臊!”慕容复呼的一掌拍出,击在段誉脑袋右侧,登时泥尘纷飞,地下现出一坑,这一掌只要偏得数寸,段誉当场便脑浆迸裂。慕容复喝道:“你叫是不叫?”+ c9 j* |2 H8 N) U' y7 p1 Q
  段誉侧过了头,避开地下溅起来的尘土,一瞥眼,看到远处王语嫣站在包不同和风波恶身边,双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然而脸上却无半分关切焦虑之情,显然她心中所想的,只不过是:“表哥会不会杀了段公子?”倘若表哥杀了段公子,王姑娘自然也不会有甚么伤心难过。他一看到王语嫣的脸色,不由得万念俱灰,只觉还是即刻死于慕容复之手,免得受那相思的无穷折磨,便凄然道:“你干么不叫我一百声‘亲爷爷’?”5 _9 V0 u' r+ b, Z+ z2 X! h
  慕容复大怒,提起右掌,对准了段誉门面直击下去,倏见两条人影如箭般冲来。一个叫道:“别伤我儿!”一个叫道:“别伤我师父。”两人身形虽快,其势却已不及阻止他掌击段誉,但段正淳和南海鳄神都是武功极高之士,两股掌力一前一后的分击慕容复要害。1 @1 H; K5 _8 v+ q( |
  慕容复若不及时回救,虽能打死段誉,自己却非身受重伤不可。他立即收回右掌,挡向段正淳拍来的双掌,左掌在背后画个圆圈,化解南海鳄神的来势。三人掌力相激荡,各自心中一凛,均觉对方武功着实了得。段正淳急于解救爱子,右手食指一招“一阳指”点出,招数正大,内力雄浑。- @/ `* W0 k" R1 k9 d
  王语嫣叫道:“表哥小心,这是大理段氏一阳指,不可轻敌。”) T7 s8 ~8 u9 r+ V" n- }+ [" S
  南海鳄神哇哇大叫:“你奶奶的,我这他妈的师父虽然不成话,总是我岳老二的师父。你打我师父,便如打我岳老二一般。我师父要是贪生怕死,叫了你一句亲爷爷,我岳老二今后还能做人么?见了你如何称呼?你岂不是比岳老二还大上三辈?我不成做了你的灰孙子?实在欺人太甚,今日跟你拚了。”一面叫骂,一面取出鳄嘴剪来,左一剪,右一剪,不断向慕容复剪去。他生平最怕的便是辈份排名低于别人,连“四大恶人”中老二、老三的名次,还要和叶二娘争个不休。
. N) a2 V" k% Y9 ^0 I3 @9 s  今日段誉倘若叫了慕容复一声“亲爷爷”,南海鳄神这现成“灰孙子”可就做定了,那真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宁可脑袋落地,灰孙子是万万不做的。5 x6 w; Z+ z0 ^# i( B
  慕容复不知他叫嚷些甚么,右足牢牢踏定了段誉,双手分敌二人。拆到十余招后,觉得南海鳄神虽有一件厉害兵刃,倒还容易抵敌,段正淳的一阳指却着实不能小觑了,是以正面和段正淳相对,凝神拆招,于南海鳄神的鳄嘴剪却只以余力化解,百忙中还得一两招,便将南海鳄神逼跃出数丈以外相避。段誉被他踏住了,出力挣扎,想爬起身来,却哪里能够?. F' j' g& m7 z: w/ _" R% I
  段正淳见爱子受制,心想这慕容复脚下只须略一加力,儿子便会给他踩得呕血身亡,眼前情势利于速战,只有先将儿子救脱险境才是道理,当下将那一阳指使得虎虎生风,着着进迫。忽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大理段氏一阳指讲究气象森严,雍容肃穆,于威猛之中不脱王者风度。似你这般死缠烂打,变成丐帮的没袋弟子了,还成甚么一阳指?嘿嘿,嘿嘿,这不是给大理段氏丢人么?”段正淳听得说话的正是大对头段延庆,他这番话原本不错,但爱子有难,关心则乱,哪里还有闲暇来顾及甚么气象、甚么风度?一阳指出手越来越重,这一来,变成狠辣有余,沉稳不足,倏然间一指点出,给慕容复就势一移一带,嗤的一声响,点中了南海鳄神的肩窝。6 q% B2 ~3 H2 x* r# ^4 Y
  南海鳄神哇哇怪叫,骂道:“你奶……”呛啷一声,鳄嘴剪落地,前身一半砸在他脚骨之上。他又痛又怒,便欲破口大骂,但转念一想:“他是师父的老子,我若骂他,不免乱了辈份,此人可杀不可骂,日后若有机缘,我悄悄将他脑袋瓜子剪去便是……”% x5 w; w3 G$ r6 A& X
  便在此时,慕容复乘着段正淳误伤对手、心神微分之际,左手中指直进,快如闪电般点中了段正淳胸口的中庭穴。5 r8 G; h6 r7 a; C% V
  这中庭穴在膻中穴之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乃人身气海,百息之所会,最当冲要,一着敌指,立时气息闭塞。慕容复知道对方了得,百忙中但求一指着体,已无法顾及非点中膻中穴不可,但饶是如此,段正淳已感胸口一阵剧痛,内息难行。
7 |% B! p" o1 K  王语嫣见表哥出指中敌,拍手喝采:“表哥,好一招‘夜叉探海’!”本来要点中对方膻中气海,才算是“夜叉探海”,但她对意中人自不免要宽打几分,他这一指虽差了一寸六分,却也马马虎虎的称之为“夜叉探海”了。( a. _, |. c; H- l" _) ]1 h
  慕容复知道这一指并未点中对方要害,立即补上一招,右掌推出,直击段正淳胸口。段正淳一口气还没换过,无力抵抗,给慕容复一掌猛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爱子心切,不肯退开,急忙运气,慕容复第二招又已拍出。
# `  V* W1 z" D. y& d* d  段誉身处慕容复足底,突见父亲口中鲜血直喷,慕容复第二掌又将击出,心下大急,右手食指向他急指,叫道:“你敢打我爹爹?”情急之下,内力自然而然从食指中涌出,正是“六脉神剑”中“商阳剑”的一招,嗤的一声响,慕容复一只衣袖已被无形剑切下,跟着剑气与慕容复的掌力一撞。慕容复只感手臂一阵酸麻,大吃一惊,急忙向后跃开。3 f" O" m7 m& a; M2 I( |% M
  段誉身得自由,一骨碌翻身站起,左手小指点出,一招“少泽剑”又向他刺去。慕容复忙展开左袖迎敌,嗤嗤两剑,左手袖子又已被剑气切去。邓百川叫道:“公子小心,这是无形剑气,用兵刃罢?”拔剑出鞘,倒转剑柄,向慕容复掷去。5 N6 I1 d0 n2 }; M9 d8 C3 K
  段誉听得王语嫣在慕容复打倒自己父亲之时大声喝采,心中气苦,内力源源涌出,一时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六脉剑法纵横飞舞,使来得心应手,有如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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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23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5 b: M1 ^8 n( T7 S5 P/ @
四十二 老魔小丑岂堪一击 胜之不武4 p! F% J; P, E6 Z
  慕容复接过邓百川掷来的长剑,精神一振,使出慕容氏家传剑法,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武林人士向来只闻姑苏慕容氏武功渊博,各家各派的功夫无所不知,殊不料剑法精妙如斯。2 H1 s; e1 a$ K! ?, x1 C
  但慕容复每一招不论如何凌厉狠辣,总是递不到段誉身周一丈之内。只见段誉双手点点截戳,便逼得慕容复纵高伏低,东闪西避。突然间拍的一声响,慕容复手中长剑为段誉的无形剑气所断,化为寸许的二三十截,飞上半空,斜阳映照,闪出点点白光。
6 `2 \/ p" v0 R  慕容复猛吃一惊,却不慌乱,左掌急挥,将二三十截断剑化作暗器,以满天花雨手法向段誉激射过来。段誉大叫:9 l, b  ^# X7 f% U; \% L' ^) a/ V
  “啊哟!”手足无措,慌作一团,急忙伏地。数十枚断剑都从他头顶飞过,高手比武,竟出到形如“狗吃屎”的丢脸招数,实在难看已极。慕容复长剑虽被截断,但败中求胜,潇洒自如,反较段誉光彩得多。
- I; O4 w7 I0 {  x* C  风波恶叫道:“公子,接刀!”将手中单刀掷了过去。慕容复接刀在手,见段誉已爬起身来,笑道:“段兄这招‘恶狗吃屎’,是大理段氏的家传绝技么?”段誉一呆,道:“不是!”' ~$ O- k; b! I5 z/ _
  右手小指一挥,一招“少冲剑”刺了过去。
" f) o+ d  ]; i  慕容复舞刀抵御,但见他忽使“五虎断门刀”,忽使“八卦刀法”,不数招又使“六合刀”,顷刻之间,连使八九路刀法,每一路都能深中窍要,得其精义,旁观的使刀名家尽皆叹服。可是他刀法虽精,始终无法欺近段誉身旁。段誉一招“少冲剑”从左侧绕了过来,慕容复举刀一挡,当的一声,一柄利刃又被震断。' ]8 q& d1 s/ c+ Q1 ^/ c8 ^
  公冶乾手一抬,两根判官笔向慕容复飞去。慕容复抛下断刀,接过判官笔来,一出手,招招点穴招数,笔尖上嗤嗤有声,隐隐然也有一股内力发出。
( }% z0 v% Z' U$ e  段誉百余招拆将下来,畏惧之心渐去,记起伯父和天龙寺枯荣大师所传的内功心法,将那六脉神剑使得渐渐的圆转融通。忽听得萧峰说道:“三弟,你这六脉神剑尚未纯熟,六种剑法齐使,转换之时中间留有空隙,对方便能乘机趋避。你不妨只使一种剑法试试。”- x6 a6 a3 G- ?$ k6 Y+ U
  段誉道:“是,多谢大哥指点!”侧眼一看,只见萧峰负手旁站,意态闲逸,庄聚贤却躺在地下,双足断折,大声呻吟。1 d& K/ _; i- S, E6 w# U5 ]* A
  原来萧峰少了慕容复一个强敌,和游坦之单打独斗,立时便大占上风,只是和他硬拚数掌,每一次双掌相接,都不禁机伶伶的打个冷战,感到寒气袭体,说不出的难受,当即呼呼呼猛击数掌,乘游坦之举掌全力相迎之际,倏地横扫一腿。游坦之所长者乃是冰蚕寒毒和易筋经内功,拳脚上功夫全是学自阿紫,那是稀松平常之极,但觉腿上一阵剧痛,喀喇一声,两只小腿胫骨同时折断,便即摔倒。萧峰朗声道:“丐帮向以仁侠为先,你身为一帮之主,岂可和星宿派的妖人同流合污?没的辱没了丐帮数百年来的侠义美名!”
0 W1 j) r- X) Z5 w. b. s$ R  游坦之所以得任丐帮帮主,全仗着过人的武功,见识气度,却均不足以服众,何况戴起面幕,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一切事务全听阿紫和全冠清二人调度,众丐早已甚感不满。这日连续抓死本帮帮众,当众向丁春秋磕头,投入星宿下门派,众丐更不将他当帮主看待了。萧峰踢断他的双腿,众丐反而心中窃喜,竟无一个上来相助。全冠清等少数死党纵然有心趋前救援,但见到萧峰威风凛凛的神情,有谁敢上来送死?7 e  N2 D; a& }" Q
  萧峰打倒游坦之后,见虚竹和丁春秋相斗,颇居优势,段誉虽会六脉神剑,有时精巧,有时笨拙无比,许多取胜的机会都莫名其妙的放了过去,忍不住出声指点。
' I' g0 t1 d! t; B  段誉侧头观看萧峰和游坦之二人,心神略分,六脉神剑中立时出现破绽。慕容复机灵无比,左手一挥,一枝判官笔势挟劲风,向段誉当胸射到,眼见便要穿胸而过。段誉见判官笔来势惊人,不由得慌了手脚,急叫:“大哥,不好了!”
+ y4 {5 Q8 I% V7 I1 S" M9 c  萧峰一招“见龙在田”,从旁拍击过去,判官笔为掌风所激,笔腰竟尔弯曲,从段誉脑后绕了个弯,向慕容复射了回去。
% H7 O# J$ J. ]2 C  慕容复举起右手单笔,砸开射来的判官笔,当的一声,双笔相交,只震得右臂发麻,不等那弯曲了的判官笔落地,左手一抄,已然抓住,使将开来,竟然是单钩的钩法。2 ]8 L" \, c. A1 _; L) b# O
  群雄既震于萧峰掌力之强,又见慕容复应变无穷,钩法精奇,忍不住也大声喝采,都觉今日得见当世奇才各出全力相拚,实是大开眼界,不虚了此番少室山一行。' t* B8 l. q% E$ h( Q4 m
  段誉逃过了飞笔穿胸之险,定一定神,大拇指按出,使动“少商剑法”。这路剑法大开大阖,气派宏伟,每一剑刺出,都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慕容复一笔一钩,渐感难以抵挡。段誉得到萧峰的指点,只是专使一路少商剑法,果然这路剑法结构严谨,再无破绽。本来六脉神剑六路剑法回转运使,威力比之单用一剑自是强大得多,但段誉不懂其中诀窍,单使一剑反更圆熟,十余剑使出,慕容复已然额头见汗,不住倒退,退到一株大槐树旁,倚树防御。段誉将一路少商剑法使完,拇指一屈,食指点出,变成了“商阳剑法”。) v6 Y: z, R) \" T) D/ L0 I3 C1 k
  这商阳剑的剑势不及少商剑宏大,轻灵迅速却远有过之,他食指连动,一剑又一剑的刺出,快速无伦。使剑全仗手腕灵活,但出剑收剑,不论如何迅速,总是有数尺的距离,他以食指运那无形剑气,却不过是手指在数寸范围内转动,一点一戳,何等方便?何况慕容复被他逼在丈许之外,全无还手余地。段誉如果和他一招一式的拆解,使不上第二招便给慕容复取了性命,现下只攻不守,任由他运使从天龙寺中学来的商阳剑法,自是占尽了便宜。" g" o! s% d1 z$ g1 x
  王语嫣眼见表哥形势危急,心中焦虑万分,她虽熟知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招式,于这六脉神剑却一窍不通,无法出声指点,唯有空自着急的份儿。) v* K3 F, b2 K2 K
  萧峰见段誉的无形剑气越出越神妙,既感欣慰,又是钦佩,蓦地里心中一酸,想起了阿朱:“阿朱那日所以甘愿代她父亲而死,实因怕我杀她父亲之后,大理段氏必定找我复仇,深恐我抵敌不住他们的六脉神剑。三弟剑法如此神奇,我若和慕容复易地而处,确也难以抵敌。阿朱以她的性命来救我一死,我……我契丹一介武夫,怎配消受她如此深情厚恩?”
; D0 ]/ C  m, S# b2 h  群雄眼见慕容复被段誉逼得窘迫已极,有人便想上前相助,忽听得西南角上无数女子声音喊道:“星宿老怪,你怎敢和我缥缈峰灵鹫宫主人动手?快快跪下磕头罢。”众人侧头看去,见山边站着数百名女子,分列八队,每一队各穿不同颜色衣衫,红黄青紫,鲜艳夺目。八队女子之旁又有数百名江湖豪客,服饰打扮,大异常人。这些豪客也纷纷呼叫:“主人,给他种下几片‘生死符’!”“对付星宿老怪,生死符最具神效!”; ~8 z7 a8 @; O& h# v
  虚竹的武功内力均在丁春秋之上,本来早可取胜,只是一来临敌经验实在太浅,本身功力发挥不到六七成;二来他心存慈悲,许多取人性命的厉害杀手,往往只施一半便即收回;三来丁春秋周身剧毒,虚竹颇存顾忌,不敢轻易沾到他身子,却不知自己身具深厚内力,丁春秋这些剧毒早就害他不得,是以剧斗良久,还是相持不下。忽听得一众男女齐声大呼,为自己呐喊助威,虚竹向声音来处看去,不禁又惊又喜,但见灵鹫宫九天九路诸女中倒有八部到了,余下一部鸾天部想是在灵鹫宫留守。那些男子则是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及其部属,人数着实不少,各洞主、岛主就算并非齐到,也已到了八九成。
1 s  E( W$ V3 i% ~  虚竹叫道:“余婆婆,乌先生,你们怎么也来了?”余婆婆说道:“启禀主人,属下等接到梅兰竹菊四位姑娘传书,得知少林寺贼秃们要跟主人为难,因此知会各洞各岛部属,星夜赶来。天幸主人无恙,属下不胜之喜。”虚竹道:“少林派是我师门,你言语不得无礼,快向少林寺方丈谢罪。”他口中说话,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等仍是使得妙着纷呈。
. D! e  h# @% W- h  余婆脸现惶恐之色,躬身道:“是,老婆子知罪了。”走到玄慈方丈之前,双膝跪倒,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说道:“灵鹫宫主人属下昊天部余婆,言语无礼,冒犯少林寺众位高僧,仅向方丈磕头谢罪,恭领方丈大师施罚。”她这番话说得甚是诚恳,但吐字清朗,显得内力充沛,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4 |* G6 |+ I2 _7 P  玄慈袍袖一拂,说道:“不敢当,女施主请起!”这一拂之中使上了五分内力,本想将余婆托起,哪知余婆只是身子微微一震,竟没给托起。她又磕了个头,说道:“老婆子冒渎主人师门,罪该万死。”这才缓缓站起,回归本队。# c6 ~( T' A3 m9 D9 [4 m
  玄字辈众老僧曾听虚竹述说入主灵鹫宫的经过,得知就里,其余少林众僧和旁观群雄却都大奇:“这老婆子内力修为着实了得,其余众男女看来也非弱者,怎么竟都是这少林派小和尚的部下,真是奇哉怪也。”有人眼见虚竹相助萧峰,而他有大批男女部属到来,萧峰陡增强助,要杀他已颇不易,不由得担忧。3 N6 @1 p( \+ R
  星宿派门人见到灵鹫八部诸女中有不少美貌少妇少女,言语中当即不清不楚起来。众洞主、岛主都是粗豪汉子,立即反唇相讥,一时山头上呼喝叱骂之声,响成一片。众洞主、岛主纷纷拔刀挑战。星宿派门人未得师父吩咐,不敢出阵应战,口中的叫骂可就加倍污秽了。有的眼见师父久战不利,局面未必大好,便东张西望的察看逃奔下山的道路。( x$ z. @. T, k2 ]
  段誉心不旁鹜,于灵鹫宫众人上山全不理会,凝神使动商阳剑法,着着向慕容复进逼。慕容复这时已全然看不清无形剑气的来路,唯有将一笔一钩使得风雨不透,护住全身。) y- i, d6 w6 g0 B+ a% p* c4 n( y1 W8 O
  陡然间嗤的一声,段誉剑气透围而入,慕容复帽子被削,登时头发四散,狼狈不堪。王语嫣惊叫:“段公子,手下留情!”
( {5 D, k( L! F4 L% t  段誉心中一凛,长叹一声,第二剑便不再发出,回手抚胸,心道:“我知你心中所念,只有你表哥一人,倘使我失手将他杀了,你悲痛无已,从此再无笑容。段某敬你爱你,决不愿令你悲伤难过。”
1 o' K0 i7 F1 Y% y, I! {  慕容复脸如死灰,心想今日少室山上斗剑而败,已是奇耻大辱,再因一女子出言求情,对方才饶了自己性命,今后在江湖上哪里还有立足的余地?大声喝道:“大丈夫死则死耳,谁要你卖好让招?”舞动钢钩,向段誉直扑过来。/ {/ x5 @. Y0 v. B( T9 ~
  段誉双手连摇,说道:“咱们又无仇怨,何必再斗?不打了,不打了!”/ [( |- x3 t. J* r# r( e
  慕容复素性高傲,从没将天下人放在眼内,今日在当世豪杰之前,被段誉逼得全无还手余地,又因王语嫣一言而得对方容让,这口忿气如何咽得下去?他钢钩挥向段誉面门,判官笔疾刺段誉胸膛,只想:“你用无形剑气杀我好了,拚一个同归于尽,胜于在这世上苟且偷生。”这一下扑来,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1 C; S* c( M9 r  段誉见慕容复来势凶猛,若以六脉神剑刺他要害,生怕伤了他性命,一时手无足措,竟然呆了,想不起以凌波微步避让。慕容复这一纵志在拚命,来得何等快速,人影一晃之际,噗的一声,右手判官笔已插入段誉身子。总算段誉在危急之间向左一侧,避过胸膛要害,判官笔却已深入右肩,段誉“啊”的一声大叫,只吓得全身僵立不动。慕容复左手钢钩疾钩他后脑,这一招“大海捞针”,乃是北海拓跋氏“渔叟钩法”中的一招厉害招数,系从深海钩鱼的钩法之中变化出来,的是既准且狠。
1 i* l  h) z% r) n  段正淳和南海鳄神眼见情势不对,又再双双扑上,此外又加上了巴天石和崔百泉。这一次慕容复决意要杀段誉,宁可自己身受重伤,也决不肯有丝毫缓手,因此竟不理会段正淳等四人的攻击,眼见钢钩的钩尖便要触及段誉后脑,突然间背后“神道穴”上一麻,身子被人凌空提起。“神道穴”要穴被抓,登时双手酸麻,再也抓不住判官笔和钢钩,只听得萧峰厉声喝道:“人家饶你性命,你反下毒手,算甚么英雄好汉?”
3 D7 P4 t& t6 f: B4 r7 ?6 E  原来萧峰见慕容复猛扑而至,门户大开,破绽毕露,料想段誉无形剑气使出,一招便取了他性命,万没想到段誉竟会在这当儿住手,慕容复来势奇速,虽以萧峰出手之快,竟也不及解救那一笔之厄。但慕容复跟着使出那一招“大海捞针”时,萧峰便即出手,一把抓住他后心的“神道穴”。本来慕容复的武功虽较萧峰稍弱,也不至一招之间便为所擒,只因其时愤懑填膺,一心一意要杀段誉,全没顾到自身。萧峰这一下又是精妙之极的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要穴,慕容复再也动弹不得。
0 r0 i8 m1 J6 a& _& a2 R: J% \5 e  萧峰身形魁伟,手长脚长,将慕容复提在半空,其势直如老鹰捉小鸡一般。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齐叫:“休伤我家公子!”一齐奔上。王语嫣也从人丛中抢出,叫道:“表哥,表哥!”慕容复恨不得立时死去,免受这难当羞辱。, ?* l" g! b8 s+ M; m5 X
  萧峰冷笑道:“萧某大好男儿,竟和你这种人齐名!”手臂一振,将他掷了出去。
4 |* q  S3 s& z$ ^/ @2 f  慕容复直飞出七八丈外,腰板一挺,便欲站起,不料萧峰抓他神道穴之时,内力直透诸处经脉,他无法在这瞬息之间解除手足的麻痹,砰的一声,背脊着地,只摔得狼狈不堪。7 I9 v& U" O. a# Y& u  C( e$ ^- ]4 D0 W
  邓百川等忙转身向慕容复奔去。慕容复运转内息,不待邓百川等奔到,已然翻身站起。他脸如死灰,一伸手,从包不同腰间剑鞘中拔出长剑,跟着左手划个圈子,将邓百川等挡在数尺之外,右手手腕翻转,横剑便往脖子中抹去。王语嫣大叫:“表哥,不可……”; y% }' r9 r8 B. Y3 U0 p3 m* {
  便在此时,只听得破空声大作,一件暗器从十余丈外飞来,横过广场,撞向慕容复手中长剑,铮的一声响,慕容复长剑脱手飞出,手掌中满是鲜血,虎口已然震裂。8 s3 {: N9 D4 k
  慕容复震骇莫名,抬头往暗器来处瞧去,只见山坡上站着一个灰衣僧人,脸蒙灰布。3 M6 m# G; m/ Z* O  C6 {/ m) m9 Z
  那僧人迈开大步,走到慕容复身边,问道:“你有儿子没有?”语音颇为苍老。
9 r1 F* G, x% ?  慕容复道:“我尚未婚配,何来子息?”那灰衣僧森然道:“你有祖宗没有?”慕容复甚是气恼,大声道:“自然有!我自愿就死,与你何干?士可杀不可辱,慕容复堂堂男子,受不得你这些无礼的言语。”灰衣僧道:“你高祖有儿子,你曾祖、祖父、父亲都有儿子,便是你没有儿子!嘿嘿,大燕国当年慕容皝、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何等英雄,却不料都变成了断种绝代的无后之人!”9 Y0 R/ ]3 e0 J
  慕容皝、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诸人,都是当年燕国的英主名王,威震天下,创下轰轰烈烈的事业,正是慕容复的列祖列宗。他在头昏脑胀、怒发如狂之际突听得这四位先人的名字,正如当头淋下一盆冷水,心想:“先父昔年谆谆告诫,命我以兴复大燕为终生之志,今日我以一时之忿,自寻短见,我鲜卑慕容氏从此绝代。我连儿子也没有,还说得上甚么光宗复国?”不由得背上额头全是冷汗,当即拜伏在地,说道:“慕容复识见短绌,得蒙高僧指点迷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 w% n5 W: v& [6 j# w6 I( f  灰衣僧坦然受他跪拜,说道:“古来成大功业者,哪一个不历尽千辛万苦?汉高祖有白登求和之困,唐高祖有降顺突厥之辱,倘若都似你这么引剑一割,只不过是个心窄气狭的自了汉罢了,还谈得上甚么开国建基?你连勾践、韩信也不如,当真是无知无识之极。”) f7 P; S  }6 Y  w  _7 M
  慕容复跪着受教,悚然惊惧:“这位神僧似乎知道我心中抱负,居然以汉高祖、唐高祖这等开国之主来相比拟。”说道:“慕容复知错了!”灰衣僧道:“起来!”慕容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 Z0 \5 }8 P$ r! }( {
  灰衣僧道:“你姑苏慕容氏的家传武功神奇精奥,举世无匹,只不过你没学到家而已,难道当真就不及大理国段氏的‘六脉神剑’了?瞧仔细了!”伸出食指,凌虚点了三下。2 X# w8 T! o3 K% T3 i9 D( \$ y" m4 K
  这时段正淳和巴天石二人站在段誉身旁,段正淳已用一阳指封住段誉伤口四周穴道,巴天石正要将判官笔从他肩头拔出来,不料灰衣僧指风点处,两人胸口一麻,便即摔倒,跟着那判官笔从段誉肩头反跃而出,拍的一声,插入地下。段正淳和巴天石摔倒后,立即翻身跃起,不禁骇然。这灰衣僧显然是手下留情,否则这两下虚点便已取了二人性命。: q' I& |! O" E5 Q
  只听那灰衣僧朗声说道:“这便是你慕容家的‘参合指’!
& U2 B0 U; H7 r) z- |5 A  p  当年老衲从你先人处学来,也不过一知半解、学到一些皮毛而已,慕容氏此外的神妙武功不知还有多少。嘿嘿,难道凭你少年人这一点儿微末道行,便创得下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大名么?”
' {/ Z: K8 u/ n- w7 V1 V  群雄本来震于“姑苏慕容”的威名,但见慕容复一败于段誉,再败于萧峰,心下都想:“见面不如闻名!虽不能说浪得虚名,却也不见得惊世骇俗,艺盖当代。”待见那灰衣僧显示了这一手神功,又听他说只不过学得慕容氏“参合指”的一些皮毛,不禁对“姑苏慕容”四字重生敬意,只是人人心中奇怪:“这灰衣僧是谁?他和慕容氏又有甚么干系?”
  e# y9 n, Q/ f5 g3 u  灰衣僧转过身来,向着萧峰合十说道:“乔大侠武功卓绝,果然名不虚传,老衲想领教几招!”萧峰早有提防,当他合十施礼之时,便即抱拳还礼,说道:“不敢!”两股内力一撞,二人身子同时微微一晃。0 t# U% k9 a! J
  便在此时,半空中忽有一条黑衣人影,如一头大鹰般扑将下来,正好落在灰衣僧和萧峰之间。这人蓦地里从天而降,突兀无比,众人惊奇之下,一齐呼喊起来,待他双足落地,这才看清,原来他手中拉着一条长索,长索的另一端系在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树顶上。只见这人光头黑衣,也是个僧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冷电般的眼睛。
! ~( {& d7 _  g4 y& Q  黑衣灰衣二僧相对而立,过了好一阵,始终谁都没开口说话。群雄见这二僧身材都是甚高,只是黑衣僧较为魁梧,灰衣僧则极瘦削。; L& P+ B9 h" {! }$ ~: U. B$ Q
  只有萧峰却又是喜欢,又是感激,他从这黑衣僧挥长索远掠而来的身法之中,已认出便是那日在聚贤庄救他性命的黑衣大汉。当时那黑衣大汉头戴毡帽,身穿俗家衣衫,此刻则已换作僧装。此刻聚在少室山上的群雄之中,颇有不少当日曾参与聚贤庄之会,只是其时那黑衣大汉一瞥即逝,谁也没看清他的身法,这时自然也认他不出。, M7 o# g3 h$ D
  又过良久,黑衣灰衣二僧突然同时说道:“你……”但这“你”字一出口,二僧立即住口。再隔半晌,那灰衣僧才道:“你是谁?”黑衣僧道:“你又是谁?”0 {- H9 R- W- e
  群雄听黑衣僧说了这四个字,心中都道:“这和尚声音苍老,原来也是个老僧。”
! ]0 H% J  q6 @; C% k+ x8 A  萧峰听到这声音正是当日那大汉在荒山中教训他的声调,一颗心剧烈跳动,只想立时便上去相认,叩谢救命之恩。/ P  ^. ^$ p0 s8 u+ \7 G% K
  那灰衣僧道:“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为了何事?”
& A; [  V* [' E' A8 \4 J9 |* j5 V  黑衣僧道:“我也正要问你,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又为了何事?”
7 \1 M7 ^' S. t' |$ o9 u  二僧这几句话一出口,少林群僧自玄慈方丈以下无不大感诧异,各人面面相觑,都想:“这两个老僧怎么在本寺已有数十年,我却丝毫不知?难道当真有这等事?”, k% T" _5 |; Z3 _8 @' ~1 u1 K0 @
  只听灰衣僧道:“我藏身少林寺中,为了找寻一些东西。”
$ @$ M6 j( v1 S8 y2 t( ~& K  黑衣僧道:“我藏身少林寺中,也为了找寻一些东西。我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想来也已找到。否则的话,咱们三场较量,该当分出了高下。”灰衣僧道:“不错,尊驾武功了得,实为在下生平罕见,今日还再比不比?”黑衣僧道:“兄弟对阁下的武功也十分佩服,便再比下去,只怕也不易分出胜败。”
' ^1 }9 g8 O; A6 C% B  众人忽听这二僧以“阁下、兄弟”口吻相称,不是出家人的言语,更加摸不着头脑。
# r0 X6 X8 L5 K: E: ?  灰衣僧道:“你我互相钦服,不用再较量了。”黑衣僧道:“甚好。”二僧点了点头,相偕走到一株大树之下,并肩而坐,闭上了眼睛,便如入定一般,再也不说话了。
$ V/ Z! Q6 f) I0 \7 l, m! A! P  慕容复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寻思:“这位高僧识得我的先人,不知相识的是我爷爷,还是爹爹?今后兴复大事,势非请这高僧详加指点不可,今日可决不能交臂失之。”当下退在一旁,不敢便去打扰,要待那灰衣僧站起身来,再上去叩领教益。2 l  ~0 E3 O8 p# a1 s9 r
  王语嫣想到他适才险些自刎,这时候兀自惊魂未定,拉着他的衣袖,泪水涔涔而下。慕容复心感厌烦,不过她究是一片好意,却也不便甩袖将她摔开。
  g* A6 a0 }5 q: w  灰衣黑衣二僧相继现身来,直到偕赴树下打坐,虚竹和丁春秋始终在剧斗不休。这时群雄的目光又都转到他二人身上来。/ ?- l- `* ~, |, l, e( S  K
  灵鹫四姝中的菊剑忽然想起一事,走向那十八名契丹武士身前,说道:“我主人正在和人相斗,须要喝点儿酒,力气才得大增。”一名契丹武士道:“这儿酒浆甚多,姑娘尽管取用。”说着提起两只大皮袋。菊剑笑道:“多谢,我家主人酒量不大,有一袋也就够了。”提起一袋烈酒,拔开了袋上木塞,慢慢走近虚竹和丁春秋相斗之处,叫道:“主人,你给星宿老怪种生死符,得用些酒水罢!”横转皮袋,用力向前一送,袋中烈酒化作一道酒箭,向虚竹射去。梅兰竹三姝拍手叫道:“菊妹,妙极!”
, t3 O) r7 P2 b0 C  忽听得山坡后有一个女子声音娇滴滴的唱道:“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我乃杨贵妃是也,好酒啊好酒,奴家醉倒沉香亭畔也!”% ]# M& l0 k8 V- [  e4 |
  虚竹和丁春秋剧斗良久,苦无制他之法,听得灵鹫宫属下男女众人叫他以“生死符”对付,见菊剑以酒水射到,当即伸手一抄,抓了一把,只见山后转出九个人来,正是琴颠康广陵、棋魔范百龄、书呆苟读、画狂吴领军、神医薛慕华、巧匠冯阿三、花痴石清露、戏迷李傀儡等“函谷八友”。这八人见虚竹和丁春秋拳来脚往,打得酣畅淋漓,当即齐声大叫助威:“掌门师叔今日大显神通,快杀了丁春秋,给我们祖师爷和师父报仇!”
  T( p% F2 X% K' G  其时菊剑手中烈酒还在不住向虚竹射去,她武功平平,一部份竟喷向丁春秋。星宿老怪恶斗虚竹,辗转打了半个时辰,但觉对方妙着层出不穷,给他迫住了手脚,种种邪术无法施展,陡然见到酒水射来,心念一动,左袖拂出,将酒水拂成四散飞溅的酒雨,向虚竹泼去。这时虚竹全身功劲行开,千千万万酒点飞到,没碰到衣衫,便已给他内劲撞了开去,蓦听得“啊啊”两声,菊剑翻身摔倒。丁春秋将酒水化作雨点拂出来时,每一滴都已然染上剧毒。菊剑站得较近,身沾毒雨,当即倒地。
' I: g5 T6 |) @1 ^  虚竹关心菊剑,甚是惶急,却不知如何救她才是,更听得薛慕华惊叫:“师叔,这毒药好生厉害,快制住老贼,逼他取解药救治。”虚竹叫道:“不错!”右掌挥舞,不绝向丁春秋进攻,左掌掌心中暗运内功,逆转北冥真气,不多时已将掌中酒水化作七八片寒冰,右掌飕飕飕连拍三掌。
" d4 ^' N" m8 r& ]( {& h7 P5 U  丁春秋乍觉寒风袭体,吃了一惊:“这小贼秃的阳刚内力,怎地陡然变了?”忙凝全力招架,猛地里肩头“缺盆穴”上微微一寒,便如碰上了一片雪花,跟着小腹“天枢穴”、大腿“伏兔穴”、上臂“天泉穴”三处也觉凉飕飕地。丁春秋加催掌力抵挡,忽然间后颈“天柱穴”、背心“神道穴”、后腰“志室穴”三处也是微微一凉,丁春秋大奇:“他掌力便再阴寒,也决不能绕了弯去袭我背后,何况寒凉处都是在穴道之上,到底小贼秃有甚么古怪邪门?可要小心了。”双袖拂处,袖间藏腿,猛力向虚竹踢出。
7 {7 l. w# t# P+ R% r4 F, _  不料右腿踢到半途,突然间“伏兔穴”和“阳交穴”上同时奇痒难当,情不自禁的“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右脚尖明明已碰到虚竹僧衣,但两处要穴同时发痒,右脚自然而然的垂了下来。他一声“啊哟”叫过,跟着又是“啊哟、啊哟”两声。
( G$ l6 m, r. R: O  众门人高声颂赞:“星宿老仙神通广大,双袖微摆,小妞儿便身中仙法倒地!”“他老人家一蹬足天崩地裂,一摇手日月无光!”“星宿老仙大袖摆动,口吐真言,叫你们旁门左道牛鬼蛇神,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歌功颂德声中,夹杂着星宿老仙“啊哟”又“啊哟”的一声声叫唤,实在大是不称。众门人精乖的已愕然住口,大多数却还是放大了嗓门直嚷。- ^. U: G5 i7 F2 ]
  丁春秋霎时之间,但觉缺盆、天枢、伏兔、天泉、天柱、神道、志室七处穴道中同时麻痒难当,直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同时在咬啮一般。这酒水化成的冰片中附有虚竹的内力,寒冰入体,随即化去,内力却留在他的穴道经脉之中。丁春秋手忙脚乱,不断在怀中掏模,一口气服了七八种解药,通了五六次内息,穴道中的麻痒却只有越加厉害。若是换作旁人,早已滚倒在地,丁春秋神功惊人,苦苦撑持,脚步踉跄,有如喝醉了酒一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乱舞,情状可怖已极。虚竹这七枚生死符乃烈酒所化,与寻常寒冰又自不同。7 O4 B, q) P; a
  星宿派门人见到师父如此狼狈,一个个静了下来,有几个死硬之人仍在叫嚷:“星宿老仙正在运使大罗金仙舞蹈功,待会小和尚便知道厉害了。”“星宿老仙一声‘啊哟’,小和尚的三魂六魄便给叫去了一分!”但这等死撑面子之言,已说得毫不响亮。
- C& l- R% F# q! ^% w# `+ A  李傀儡大声唱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哈哈,我乃李太白是也!饮中八仙,第一乃诗仙李太白,第二乃星宿老仙丁春秋!”群雄见到丁春秋醉态可掬的狼狈之状,听了李傀儡的言语,一齐轰笑。
' J' {* ^) u# S# n5 j; _  F  A& b  过不多时,丁春秋终于支持不住,伸手乱扯自己胡须,将一丛银也似的美髯扯得一根根随风飞舞,跟着便撕裂衣衫,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肤,他年纪已老,身子却兀自精壮如少年,手指到处,身上便鲜血迸流,用力撕抓,不住口的喊叫:“痒死我了,痒死我了!”又过一刻,左膝跪倒,越叫越是惨厉。
5 X& M( L( ^% m( K, [) P. D0 a0 Q  虚竹颇感后悔:“这人虽然罪有应得,但所受的苦恼竟然这等厉害。早知如此,我只给他种上一两片生死符,也就够了。”$ X1 e1 C( [* r
  群雄见这个童颜鹤发、神仙也似的武林高人,霎时间竟然形如鬼魅,嘶唤有如野兽,都不禁骇然变色,连李傀儡也吓得哑口无言。只有大树下的黑衣灰衣二僧仍是闭目静坐,直如不闻。
) ]: N! ^" j/ W: @8 q! O2 |& q  p  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虚竹,你便解去了丁施主身上的苦难罢!”虚竹应道:“是!谨遵方丈法旨!”玄寂忽道:“且慢!方丈师兄,丁春秋作恶多端,我玄难、玄痛两位师兄都命丧其手,岂能轻易饶他?”康广陵道:“掌门师叔,你是本派掌门,何必去听旁人言语?我师祖、师父的大仇,焉可不报?”7 A# D  M  \1 \& _# o
  虚竹一时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薛慕华道:“师叔,先要他取解药要紧。”虚竹点头道:“正是。梅剑姑娘,你将镇痒丸给他服上半粒。”梅剑应道:“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绿色小瓶,倒出一粒豆大的丸药来,然见到丁春秋如颠如狂的神态,不敢走近身去。. K2 Q3 L+ _  d4 I/ p3 _4 C
  虚竹接过药丸,劈成两半,叫道:“丁先生,张开口来,我给你服镇痒丸!”丁春秋荷荷而呼,张大了口,虚竹手指轻弹,半粒药丸飞将过去,送入他喉咙。药力一时未能行到,丁春秋仍是痒得满地打滚,过了一顿饭时分,奇痒稍戢,这才站起身来。. C" ^* V2 A3 _7 a
  他神智始终不失,知道再也不能反抗,不等虚竹开口,自行取出解药,乖乖的去交给薛慕华,说道:“红色外搽,白色内服!”他号叫了半天,说出话来已是哑不成声。薛慕华料他不敢作怪,依法给菊剑敷搽服食。2 ?; b# E4 ]! w/ T# T
  梅剑朗声道:“星宿老怪,这半粒止痒丸可止三日之痒。
9 F" E; Y& R, R  过了三天,奇痒又再发作,那时候我主人是否再赐灵药,要瞧你乖不乖了。”丁春秋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C% ^7 q1 k6 M( w; m8 o, a
  星宿派门人中登时有数百人争先恐后的奔出,跪在虚竹面前,恳求收录,有的说:“灵鹫宫主人英雄无敌,小人忠诚归附,死心塌地,愿为主人效犬马之劳。”有的说:“这天下武林盟主一席,非主人莫属。只须主人下令动手,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更有许多显得赤胆忠心,指着丁春秋痛骂不已,骂他“灯烛之火,居然也敢和日月争光”,说他“心怀叵测,邪恶不堪”,又有人要求虚竹速速将丁春秋处死,为世间除此丑类。只听得丝竹锣鼓响起,众门人大声唱了起来:, a; p" Q8 i4 n8 Y+ Z7 j
  “灵鹫主人,德配天地,威震当世,古今无比。”除了将“星宿老仙”四字改为“灵鹫主人”之外,其余曲词词句,便和“星宿老仙颂”一模一样。8 N6 y: r; _/ e8 b! {+ \1 p
  虚竹虽为人质朴,但听星宿派门人如此颂赞,却也不自禁的有些飘飘然起来。
8 m" p- u9 C* X7 t" `/ C6 g3 `  兰剑喝道:“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怎么将吹拍星宿老怪的陈腔烂调,无耻言语,转而称颂我主人?当真无礼之极。”星宿门人登时大为惶恐,有的道:“是,是!小人立即另出机杼,花样翻新,包管让仙姑满意便是。”有的道:“四位仙姑,花容月貌,胜过西施,远超贵妃。”星宿众门人向虚竹叩拜之后,自行站到诸洞主、岛主身后,一个个得意洋洋,自觉光彩体面,登时又将中原群豪、丐帮帮众、少林僧侣尽数不放在眼下了。
$ {1 U+ R( _; W2 p  玄慈说道:“虚竹,你自立门户,日后当走侠义正道,约束门人弟子,令他们不致为非作歹,祸害江湖,那便是广积福德资粮,多种善因,在家出家,都是一样。”虚竹哽咽道:“是。虚竹愿遵方丈教诲。”玄慈又道:“破门之式不可废,那杖责却可免了。”
, h  ^9 U5 N+ u2 {& V( _4 v  忽听得一人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道少林寺重视戒律,执法如山,却不料一般也是趋炎附势之徒。嘿嘿,灵鹫主人,德配天地,威震当世,古今无比。”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却是吐蕃国师鸠摩智。
" u0 r+ `: w3 Y  玄慈脸上变色,说道:“国师以大义见责,老衲知错了。
( B$ i! K, A& U5 y+ L- b& {( A7 {' e  玄寂师弟,安排法杖。”玄寂道:“是!”转身说道:“法杖伺候!”向虚竹道:“虚竹,你目下尚是少林弟子,伏身受杖。”& l+ a* L$ K% R
  虚竹躬身道:“是!”跪下向玄慈和玄寂行礼,说道:“弟子虚竹,违犯本寺大戒,恭领方丈和戒律院首座的杖责。”
$ G, n; i7 s8 u0 Q' H3 d) l  星宿派众门人突然大声鼓噪:“尔等少林僧众,岂可冒犯他老人家贵体?”“你们若是碰了他老人家的一根寒毛,我非跟你们拚个你死我活不可。我为他老人家粉身碎骨,虽死犹荣。”“我忠字当头,一身血肉,都要献给灵鹫宫主人!”
0 A- N. u/ \  Q9 P+ ~4 E  B6 O  余婆婆喝道:“‘我家主人’四字,岂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叫得的?快些给我闭上了狗嘴。”星宿派众人听她一喝,登时鸦雀无声,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了。
2 `/ A1 z$ ?" l8 T$ r' y  少林寺戒律院执法僧人听得玄寂喝道:“用杖!”便即捋起虚竹僧衣,露出他背上肌肤,另一名僧人举起了“守戒棍”。虚竹心想:“我身受杖责,是为了罚我种种不守戒律之罚,每受一棍,罪业便消去一分。倘若运气抵御,自身不感痛楚,这杖却是白打了。”6 D9 y0 K4 `% F& j
  忽听得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叫道:“且慢,且慢!你……背上是甚么?”: o% g; t/ y: T; v. W* t6 F
  众人齐向虚竹背上瞧去,只见他腰背之间竟整整齐齐的烧着九点香疤。僧人受戒,香疤都是烧在头顶,不料虚竹除了头顶的香疤之外,背上也有香疤。背上的疤痕大如铜钱,显然是在他幼年时所烧炙,随着身子长大,香疤也渐渐增大,此时看来,已非十分圆整。
: j, P" n3 W. h6 [: `1 A- p  人丛中突然奔出一个中年女子,身穿淡青色长袍,左右脸颊上各有三条血痕,正是四大恶人中的“无恶不作”叶二娘。她疾扑而前,双手一分,已将少林寺戒律院的两名执法僧推开,伸手便去拉虚竹的裤子,要把他的裤子扯将下来。
! S0 h: D6 w" D% C! e" o  虚竹吃了一惊,转身站起,向后飘开数尺,说道:“你……你干甚么?”叶二娘全身发颤,叫道:“我……我的儿啊!”张开双臂,便去搂抱虚竹。虚竹一闪身,叶二娘便抱了个空。众人都想:“这女人发了疯?”叶二娘接连抱了几次,都给虚竹轻轻巧巧闪开。她如痴如狂,叫道:“儿啊,你怎么不认你娘了?”
5 r( t. @' j. S* O1 z  虚竹心中一凛,有如电震,颤声道:“你……你是我娘?”0 V) Q; d% |9 q8 [, M( R' w, h: g
  叶二娘叫道:“儿啊,我生你不久,便在你背上、两边屁股上,都烧上了九个戒点香疤。你这两边屁股上是不是各有九个香疤?”% }; c  K! y. B
  虚竹大吃一惊,他双股之上确是各有九点香疤。他自幼便是如此,从来不知来历,也羞于向同侪启齿,有时沐浴之际见到,还道自己与佛门有缘,天然生就,因而更坚了向慕佛法之心。这时陡然听到叶二娘的话,当真有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颤声道:“是,是!我……我两股上各有九点香疤,是你……是娘……是你给我烧的?”4 X3 w& {+ H% w
  叶二娘放声大哭,叫道:“是啊,是啊!若不是我给你烧的,我怎么知道?我……我找到儿子了,找到我亲生乖儿子了!”一面哭,一面伸手去抚虚竹的面颊。虚竹不再避让,任由她抱在怀里。他自幼无爹无娘,只知是寺中僧侣所收养的一个孤儿,他背心双股烧有香疤,这隐秘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叶二娘居然也能得悉,哪里还有假的?突然间领略到了生平从所未知的慈母之爱,眼泪涔涔而下,叫道:“娘……娘,你是我妈妈!”/ t, E6 w8 a7 e& s
  这件事突如其来,旁观众人无不大奇,但见二人相拥而泣,又悲又喜,一个舐犊情深,一个至诚孺慕,群雄之中,不少人为之鼻酸。6 t6 b4 w7 Q* a7 c* `
  叶二娘道:“孩子,你今年二十四岁,这二十四年来,我白天也想你,黑夜也想念你,我气不过人家有儿子,我自己儿子却给天杀的贼子偷去了。我……我只好去偷人家的儿子。可是……可是……别人的儿子,哪有自己亲生的好?”
, ~& g- N. l2 [. g2 l( _5 I  南海鳄神哈哈大笑,说道:“三妹!你老是去偷人家白白胖胖的娃儿来玩,玩够了便捏死了他,原来为了自己儿子给人家偷去啦。岳老二问你甚么缘故,你总是不肯说!很好!妙极!虚竹小子,你妈妈是我义妹,你快叫我一声‘岳二伯’!”7 }/ ^5 N) V: Y2 l. ~$ e
  想到自己的辈份还在这武功奇高的灵鹫宫主人之上,这份乐子可真不用说了。云中鹤摇头道:“不对,不对!虚竹子是你师父的把兄,你得叫他一声师伯。我是他母亲的义弟,辈份比你高了两辈,你快叫我‘师叔祖’!”南海鳄神一怔,吐了一口浓痰,骂道:“你奶奶的,老子不叫!”
  @$ K- m, m) p3 Y2 A' O  叶二娘放开了虚竹头颈,抓住他肩头,左看右瞧,喜不自胜,转头向玄寂道:“他是我的儿子,你不许打他!”随即向虚竹大声道:“是哪一个天杀的狗贼,偷了我的孩儿,害得我母子分离二十四年?孩儿,孩儿,咱们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这个狗贼,将他千刀万剐,斩成肉浆。你娘斗他不过,孩儿武功高强,正好给娘报仇雪恨。”  J$ N! I6 x' J1 V3 {
  坐在大树下一直一言不动的黑衣僧人忽然站起身来,缓缓说道:“你这孩儿是给人家偷去的,还是抢去的?你面上这六道血痕,从何而来?”
# O& m# s9 \" W* }  叶二娘突然变色,尖声叫道:“你……你是谁?你……你怎知道?”黑衣僧道:“你难道不认得我么?”叶二娘尖声大叫:; q% h, T, ?7 w6 k
  “啊!是你,就是你!”纵身向他扑去,奔到离他身子丈余之处,突然立定,伸手戟指,咬牙切齿,愤怒已极,却已不敢近前。
* V3 s- u; u! L6 A  黑衣僧道:“不错,你孩子是我抢去的,你脸上这六道血痕,也是我抓的。”叶二娘叫道:“为甚么?你为甚么要抢我孩儿?我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你……害得我好苦。你害得我这二十四年之中,日夜苦受煎熬,到底为甚么?为……为甚么?”黑衣僧指着虚竹,问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叶二娘全身一震,道:“他……他……我不能说。”
; u5 h- W4 L7 d3 {# a7 m5 O# D  虚竹心头激荡,奔到叶二娘身边,叫道:“妈,你跟我说,我爹爹是谁?”( M! u" O' Q' o8 D2 D/ p+ D0 e2 r
  叶二娘连连摇头,道:“我不能说。”
' ~% S4 s) r/ k1 e  黑衣僧缓缓说道:“叶二娘,你本来是个好好的姑娘,温柔美貌,端庄贞淑。可是在你十八岁那年,受了一个武功高强、大有身份的男子所诱,失身于他,生下了这个孩子,是不是?”叶二娘木然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是。不过不是他引诱我,是我去引诱他的。”黑衣僧道:“这男子只顾到自己的声名前程,全不顾念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未嫁生子,处境是何等的凄惨。”叶二娘道:“不,不!他顾到我的,他给了我很多银两,给我好好安排了下半世的生活。”7 n; N5 s8 \2 {# O
  黑衣僧道:“他为甚么让你孤零零的飘泊江湖?”$ g8 K* s5 p9 n, b
  叶二娘道:“我不能嫁他的。他怎么能娶我为妻?他是个好人,他向来待我很好。是我自己不愿连累他的。他……他是好人。”言辞之中,对这个遗弃了她的情郎,仍是充满了温馨和思念,昔日恩情,不因自己深受苦楚、不因岁月消逝而有丝毫减退。
7 g# X6 t) O' _; N  众人均想:“叶二娘恶名素著,但对她当年的情郎,却着实情深义重。只不知这男人是谁?”; ?& G1 \8 a/ C% |; g7 V3 m; k
  段誉、阮星竹、范骅、华赫艮、巴天石等大理一系诸人,听二人说到这一桩昔年的风流事迹,情不自禁的都偷眼向段正淳瞄了一眼,都觉叶二娘这个情郎,身份、性情、处事、年纪,无一不和他相似。更有人想起:“那日四大恶人同赴大理,多半是为了找镇南王讨这笔孽债。”连段正淳也是大起疑心:
5 N" M3 H/ k3 O' {0 Z# n3 e  “我所识女子着实不少,难道有她在内?怎么半点也记不起来?倘若当真是我累得她如此,纵然在天下英雄之前声名扫地,段某也决不能丝毫亏待了她。只不过……只不过……怎么全然记不得了?”- L* A4 Y% _4 z4 P
  黑衣僧人朗声道:“这孩子的父亲,此刻便在此间,你干么不指他出来?”叶二娘惊道:“不,不!我不能说。”黑衣僧问道:“你为甚么在你孩儿的背上、股上,烧了三处二十七点戒点香疤?”叶二娘掩面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求求你,别问我了。”7 Z7 _) U+ r* B' q. @, |+ {
  黑衣僧声音仍是十分平淡,一似无动于衷,继续问道:“你孩儿一生下来,你就想要他当和尚么?”叶二娘道:“不是,不是的。”黑衣僧人道:“那么,为甚么要在他身上烧这些佛门的香疤?”叶二娘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黑衣僧朗声道:“你不肯说,我却知道。只因为这孩儿的父亲,乃是佛门子弟,是一位大大有名的有道高僧。”
% b2 |2 b% m- _7 O, `# m8 b2 F  叶二娘一声呻吟,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地。" x! u( p* A% ?
  群雄登时大哗,眼见叶二娘这等神情,那黑衣僧所言显非虚假,原来和她私通之人,竟然是个和尚,而且是有名的高僧。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9 Z+ h9 @+ p3 f/ g- @& `1 o
  虚竹扶起叶二娘,叫道:“妈,妈,你醒醒!”过了半晌,叶二娘悠悠醒转,低声道:“孩儿,快扶我下山去。这……这人是妖怪,他……甚么都知道。我再也不要见他了。这仇也……也不用报了。”虚竹道:“是,妈,咱们这就走罢。”, A; Q7 M! ]: ?  ^' w3 a3 H2 ^
  黑衣僧道:“且慢,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不要报仇,我却要报仇。叶二娘,我为甚么抢你孩儿,你知道么?因为……因为有人抢去了我的孩儿,令我家破人亡,夫妇父子,不得团聚。我这是为了报仇。”
* t5 x$ c* L: n/ n  x  叶二娘道:“有人抢你孩儿?你是为了报仇?”: t9 x% |3 K1 e3 |& P% y" ?
  黑衣僧道:“正是,我抢了你的孩儿来,放在少林寺的菜园之中,让少林僧将他扶养长大,授他一身武艺。只因为我自己的亲身孩儿,也是给人抢了去,抚养长大,由少林僧授了他一身武艺。你想不想瞧瞧我的真面目?”不等叶二娘意示可否,黑衣僧伸手便拉去了自己的面幕。" ]/ Y( `2 z6 E5 {
  群雄“啊”的一声惊呼,只见他方面大耳,虬髯丛生,相貌十分威武,约莫六十岁左右年纪。$ Z% ?# I- f, |- w* G* r
  萧峰惊喜交集,抢步上前,拜伏在地,颤声叫道:“你……你是我爹爹……”$ j3 J6 _' F& G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孩儿,好孩儿,我正是你的爹爹。咱爷儿俩一般的身形相貌,不用记认,谁都知道我是你的老子。”一伸手,扯开胸口衣襟,露出一个刺花的狼头,左手一提,将萧峰拉了起来。
, ^- L2 }3 U% r: {. Y  萧峰扯开自己衣襟,也现出胸口那张口露牙、青郁郁的狼头来。两人并肩而行,突然间同时仰天而啸,声若狂风怒号,远远传了出去,只震得山谷鸣响,数千豪杰听在耳中,尽感不寒而栗。“燕云十八骑”拔出长刀,呼号相和,虽然一共只有二十人,但声势之盛,直如千军万马一般。5 \) `$ l* j5 q5 z
  萧峰从怀中摸出一个油布包打开,取出一块缝缀而成的大白布,展将开来,正是智光和尚给他的石壁遗文的拓片,上面一个个都是空心的契丹文字。
8 w: `( B) [5 k$ X8 u# y/ c  那虬髯老人指着最后几个字笑道:“‘萧远山绝笔,萧远山绝笔!’哈哈,孩儿,那日我伤心之下,跳崖自尽,哪知道命不该绝,堕在谷底一株大树的枝干之上,竟得不死。这一来,为父的死志已去,便兴复仇之念。那日雁门关外,中原豪杰不问情由,便杀了你不会武功的妈妈。孩儿,你说此仇该不该报?”
$ Q7 S! F  N0 s3 {  萧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焉可不报?”" ]9 O1 c# f# a/ S+ z$ x/ e
  萧远山道:“当日害你母亲之人,大半已为我当场击毙。
; N# }/ Y. p+ _9 Q2 K  智光和尚以及那个自称‘赵钱孙’的家伙,已为孩儿所杀。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染病身故,总算便宜了他。只是那个领头的‘大恶人’,迄今兀自健在。孩儿,你说咱们拿他怎么办?”
% j0 Q' f$ P' f" y3 ?9 ^$ ~  萧峰急问:“此人是谁?”
( q* L" L- b% x6 B  v  t3 x  萧远山一声长啸,喝道:“此人是谁?”目光如电,在群豪脸上一一扫射而过。
- G) ]9 U7 D, m, n0 P0 C  群豪和他目光接触之时,无不栗栗自危,虽然这些人均与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无关,但见到萧氏父子的神情,谁也不敢动上一动,发出半点声音,唯恐惹祸上身。2 I- r+ K( j9 v+ Q' K0 f; g
  萧远山道:“孩儿,那日我和你妈怀抱了你,到你外婆家去,不料路经雁门关外,数十名中土武士突然跃将出来,将你妈妈和我的随从杀死。大宋与契丹有仇,互相斫杀,原非奇事,但这些中土武士埋伏山后,显有预谋。孩儿,你可知那是为了甚么缘故?”
' M* J. T' r6 q$ i$ u+ C/ ~) K" Q  萧峰道:“孩儿听智光大师说道,他们得到讯息,误信契丹武士要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为他日辽国谋夺大宋江山的张本,是以突然袭击,害死了我妈妈。”& C1 A. h* c: i9 d7 k% D) B
  萧远山惨笑道:“嘿嘿,嘿嘿!当年你老子并无夺取少林寺武学典籍之心,他们却冤枉了我。好,好!萧远山一不作,二不休,人家冤枉我,我便做给人家瞧瞧。这三十年来,萧远山便躲在少林寺中,将他们的武学典籍瞧了个饱。少林寺诸位高僧,你们有本事便将萧远山杀了,否则少林武功非流入大辽不可。你们再在雁门关外埋伏,可来不及了。”" \! N' z8 I# h) F1 z
  少林群僧一听,无不骇然变色,均想此人之言,多半不假,本派武功倘若流入了辽国,令契丹人如虎添翼,那便如何是好?连同武林群豪,也人人都想:“今日说甚么也不能让此人活着下山。”
. x) y. t# o9 e; N- t$ S  萧峰道:“爹爹,这大恶人当年杀我妈妈,还可说是事出误会,虽然鲁莽,尚非故意为恶。可是他却去杀了我义父义母乔氏夫妇,令孩儿大蒙恶名,那却是大大不该了。到底此人是谁,请爹爹指出来。”
7 ], k; b5 U' I1 c- ?  萧远山哈哈大笑,道:“孩儿,你这可错了。”萧峰愕然道:“孩儿错了?”萧远山点点头,道:“错了。那乔氏夫妇,是我杀的!”$ L( B& |' O# U- i8 R8 L
  萧峰大吃一惊,颤声道:“是爹爹杀的?那……那为甚么?”: H) U) L  A  m
  萧远山道:“你是我的亲身孩儿,本来我父子夫妇一家团聚,何等快乐?可是这些南朝武人将我契丹人看作猪狗不如,动不动便横加杀戮,将我孩儿抢了,去交给别人,当作他的孩儿。那乔氏夫妇冒充是你的父母,既夺了我的天伦之乐,又不跟你说明真相,那便该死。”2 ~( d" d+ c7 f. Y+ k# t+ O, n' r6 d
  萧峰胸口一酸,说道:“我义父义母待孩儿极有恩义,他二位老人家实是大大的好人。然则放火焚烧单家庄,杀死谭公、谭婆等等,也都是……”
( F; Y5 v  g4 e9 X; }$ s0 ~" [  萧远山道:“不错,都是你爹爹干的。当年带头在雁门关外杀你妈妈的是谁,这些人明明知道,却不肯说,个个袒护于他,岂非该死?”2 ~* b4 Q2 A, R& H7 N' A
  萧峰默然,心想,“我苦苦追寻的‘大恶人’,却原来竟是我的爹爹,这……这却从何说起?”缓缓的道:“少林寺玄苦大师亲授孩儿武功,十年中寒暑不间,孩儿得有今日,全蒙恩师栽培……”说到这里,低下头来,已然虎目含泪。
) u- v9 n5 t1 m% K3 K2 a6 H% d3 {  萧远山道:“这些南朝武人阴险奸诈,有甚么好东西了?这玄苦是我一掌震死的。”
% t- Q+ b% ]$ C& L- v  少林群僧齐声诵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声音十分悲愤,虽然一时未有人上前向萧远山挑战,但群僧在这念佛声中所含的沉痛之情,显然已包含了极大决心,决不能与他善罢甘休。各人均想:“过去的确是错怪了萧峰,但他父子同体,是老子作的恶,怪在儿子头上,也没甚么不该。”
( [% g* C% L0 Q  萧远山又道:“杀我爱妻、夺我独子的大仇人之中,有丐帮帮主,也有少林派高手,嘿嘿,他们只想永远遮瞒这桩血腥罪过,将我儿子变作了汉人,叫我儿子拜大仇人为师,继大仇人为丐帮的帮主。嘿嘿,孩儿,那日晚间我打了玄苦一掌之后,隐身在旁,不久你又去拜见那个贼秃。这玄苦见我父子容貌相似,只道是你出手,连那小沙弥也分不清你我父子。孩儿,咱契丹人受他们冤枉欺侮,还少得了么?”& J8 A0 ?, f. C/ C6 J3 @* `
  萧峰这时方始恍然,为甚么玄苦大师那晚见到自己时,竟然如此错愕,而那小沙弥又为甚么力证是自己出手打死玄苦。. m* u, @9 H- p" [
  却哪里想得真正行凶的,竟是个和自己容貌相似、血肉相连之人?说道:“这些人既是爹爹所杀,便和孩儿所杀没有分别,孩儿一直担负着这名声,却也不枉了。那个带领中原武人在雁门关外埋伏的首恶,爹爹可探明白了没有?”: y* `8 \: l1 B6 m( y+ ]) J$ _7 r
  萧远山道:“嘿嘿,岂有不探查明白之理?此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若将他一掌打死,岂不是便宜他了。叶二娘,且慢!”6 d3 j: l2 V) g% `& K6 W8 O) z
  他见叶二娘扶着虚竹,正一步步走远,当即喝住,说道:“跟你生下这孩子的是谁,你若不说,我可要说出来了。我在少林寺中隐伏三十年,甚么事能逃得过我的眼去?你们在紫云洞中相会,他叫乔婆婆来给你接生,种种事情,要我一五一十的当众说出来么?”% p0 y, B1 s1 g1 q# G( X7 S: x
  叶二娘转过身来,向萧远山奔近几步,跪倒在地,说道:“萧老英雄,请你大仁大义,高抬贵手,放过了他。我孩儿和你公子有八拜之交,结为金兰兄弟,他……他……他在武林中这么大的名声,这般的身份地位……年纪又这么大了,你要打要杀,只对付我,可别……可别去为难他。”  f, y7 n; O  ~) W
  群雄先听萧远山说道虚竹之父乃是个“有道高僧”,此刻又听叶二娘说他武林中声誉甚隆,地位甚高,几件事一凑合,难道此人竟是少林寺中一位辈份甚高的僧人?各人眼光不免便向少林寺一干白须飘飘的老僧射了过去。
2 p4 G9 g0 }0 y  忽听得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虚竹,你过来!”虚竹走到方丈身前屈膝跪下。玄慈向他端相良久,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脸上充满温柔慈爱,说道:“你在寺中二十四年,我竟始终不知你便是我的儿子!”' P  k, Y- [8 U
  此言一出,群僧和众豪杰齐声大哗。各人面上神色之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形形色色,实是难以形容。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来?过了好半天,纷扰声才渐渐停歇。# w4 m( N. Z: C& {
  玄慈缓缓说话,声音仍是安详镇静,一如平时:“萧老施主,你和令郎分离三十余年,不得相见,却早知他武功精进,声名鹊起,成为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儿日日相见,却只道他为强梁掳去,生死不知,反而日夜为此悬心。”
, }% U, R1 T9 h7 k8 v# t- S  叶二娘哭道:“你……你不用说出来,那……那便如何是好?可怎么办?”玄慈温言道:“二娘,既已作下了恶业,反悔固然无用,隐瞒也是无用。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叶二娘哭道:“我不苦!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
* M+ \: S$ q; c6 U  h, t' b+ Y  玄慈缓缓摇头,向萧远山道:“萧老施主,雁门关外一役,老衲铸成大错。众家兄弟为老衲包涵此事,又一一送命。老衲今日再死,实在已经晚了。”忽然提高声音,说道:“慕容博慕容老施主,当日你假传音讯,说道契丹武士要大举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致酿成种种大错,你可也曾有丝毫内疚于心吗?”
9 E6 O$ G  G! s/ X7 C: N- V  众人突然听到他说出“慕容博”三字,又都是一惊。群雄大都知道慕容公子的父亲单名一个“博”字,听说此人已然逝世,怎么玄慈会突然叫出这个名字来?难道假报音讯的便是慕容博?各人顺着他的眼光瞧去,但见他双目所注,却是坐在大树底下的灰衣僧人。6 z/ X3 e/ g, c9 B9 v1 [2 s2 y) `1 F
  那灰衣僧一声长笑,站起身来,说道:“方丈大师,你眼光好生厉害,居然将我认了出来。”伸手扯下面幕,露出一张神清目秀、白眉长垂的脸来。
2 o) K* v, ?: u  慕容复惊喜交集,叫道:“爹爹,你……你没有……没有死?”随即心头涌起无数疑窦:那日父亲逝世,自己不止一次试过他心停气绝,亲手入殓安葬,怎么又能复活?那自然他是以神功闭气假死。但为甚么要装假死?为甚么连亲生儿子也要瞒过?7 @$ q0 f5 p3 }0 O, d% k
  玄慈道:“慕容老施主,我和你多年交好,素来敬重你的为人。那日你向我告知此事,老衲自是深信不疑。其后误杀了好人,老衲可再也见你不到了。后来听到你因病去世了,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道你当时和老衲一般,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心中内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唉!”) @7 X, c) R: z8 s, S* T  X* e
  他这一声长叹,实是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责备。' b0 e# n, Y; v- C) |! T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一眼,直到此刻,他父子方知这个假传音讯、挑拨生祸之人竟是慕容博。萧峰心中更涌出一个念头:“当年雁门关外的惨事,虽是玄慈方丈带头所为,但他是少林寺方丈,关心大宋江山和本寺典籍,倾力以赴,原是义不容辞。其后发觉错失,便尽力补过。真正的大恶人,实为慕容博而不是玄慈。”
/ o, |/ `/ |0 ?! Q$ y) L  慕容复听了玄慈这番话,立即明白:“爹爹假传音讯,是要挑起宋辽武人的大斗,我大燕便可从中取利。事后玄慈不免要向我爹爹质问。我爹爹自也无可辩解,以他大英雄、大豪杰的身份,又不能直认其事,毁却一世英名。他料到玄慈方丈的性格,只须自己一死,玄慈便不会吐露真相,损及他死后的名声。”随即又想深一层:“是了。我爹爹既死,慕容氏声名无恙,我仍可继续兴复大业。否则的话,中原英豪群起与慕容氏为敌,自存已然为难,遑论纠众复国?其时我年岁尚幼,倘若得知爹爹乃是假死,难免露出马脚,因此索性连我也瞒过了。”想到父亲如此苦心孤诣,为了兴复大燕,不惜舍弃一切,更觉自己肩负之重。6 M% R% t0 Z  J, l* z
  玄慈缓缓的道:“慕容老施主,老衲今日听到你对令郎劝导的言语,才知你姑苏慕容氏竟是帝王之裔,所谋者大。那么你假传音讯的用意,也就明白不过了。只是你所图谋的大事,却也终究难成,那不是枉自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的性命么?”7 x% V; `/ z" |- g6 t
  慕容博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 d. e2 D; C) I1 c. W& x7 Z  玄慈脸有悲悯之色,说道:“我玄悲师弟曾奉我之命,到姑苏来向你请问此事,想来他言语之中得罪了你。他又在贵府见到了若干蛛丝马迹,猜到了你造反的意图,因此你要杀他灭口。却为甚么你隐忍多年,直至他前赴大理,这才下手?
; X; q! z  I+ K( Z) N  嗯,你想挑起大理段氏和少林派的纷争,料想你向我玄悲师弟偷袭之时,使的是段家一阳指,只是你一阳指所学不精,奈何不了他,终于还是用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传本领,害死了我玄悲师弟。”8 @- Q  `: r1 X: `
  慕容博嘿嘿一笑,身子微侧,一拳打向身旁大树,喀喇喇两响,树上两根粗大的树枝落了下来。他打的是树干,竟将距他着拳处丈许的两根树枝震落,实是神功非凡。* S  V) |' ^8 t$ P7 Q9 C$ i; Y
  少林寺十余名老僧齐声叫道:“韦陀杵!”声音中充满了惊骇之意。
+ |; p& K1 j0 G' R, _3 I  玄慈点头道:“你在敝寺这许多年,居然将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韦陀杵’神功也练成了。但河南伏牛派那招‘天灵千裂’,以你的身份武功,想来还不屑花功夫去练。你杀柯百岁柯施主,使的才真正是家传功夫,却不知又为了甚么?”: k7 M8 k! F$ I% p, _
  慕容博阴恻恻的一笑,说道:“老方丈精明无比,足下出山门,江湖上诸般情事却了如指掌,令人好生钦佩。这件事倒要请你猜上一……”话未说完,突然两人齐声怒吼,向他急扑过去,正是金算盘崔百泉和他的师侄过彦之。慕容博袍袖一拂,崔过两人摔出数丈,躺在地下动弹不得。在这霎眼之间,竟已被他分别以“袖中指”点中了穴道。
( ^# o2 B- Z3 {3 n4 P& R* `  玄慈道:“那柯施主家财豪富,行事向来小心谨慎。嗯,你招兵买马,积财贮粮,看中了柯施主的家产,想将他收为己用。柯施主不允,说不定还想禀报官府。”% k7 F3 t, w4 d2 _2 _1 J% ~
  慕容博哈哈大笑,大拇指一竖,说道:“老方丈了不起,了不起!只可惜你明察秋毫之末,却不见舆薪。在下与这位萧兄躲在贵寺这么多年,你竟一无所知。”, w9 k" c* a9 C" C
  玄慈缓缓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明白别人容易,明白自己甚难。克敌不易,克服自己心中贪嗔痴三毒大敌,更是艰难无比。”# ^% s2 a: A3 f% D( g
  慕容博道:“老方丈,念在昔日你我相交多年的故人之谊,我一切直言相告。你还有甚么事要问我?”% d' d- w+ h- ]& M. K
  玄慈道:“以萧峰萧施主的为人,丐帮马大元副帮主、马夫人、白世镜长老三位,料想不会是他杀害的,不知是慕容老施主呢,还是萧老施主下的手?”0 i5 O7 Y5 v4 z
  萧远山道:“马大元是他妻子和白世镜合谋所害死,白世镜是我杀的。其间过节,大理段王爷亲眼目睹、亲耳所闻。方丈欲知详情,待会请问段王爷便是。”5 \& v. W; e' O7 J$ e: D
  萧峰踏上两步,指着慕容博喝道:“慕容老贼,你这罪魁祸首,上来领死罢!”
9 W7 g4 L- M, O  V$ F  慕容博一声长笑,纵身而起,疾向山上窜去。萧远山和萧峰齐喝:“追!”分从左右追上山去。这三人都是登峰造极的武功,晃眼之间,便已去得老远。慕容复叫道:“爹爹,爹爹!”跟着也追上山。他轻功也甚了得,但比之前面三人,却显得不如了。但见慕容博、萧远山、萧峰一前二后,三人竟向少林寺奔去。一条灰影,两条黑影,霎时间都隐没在少林寺的黄墙碧瓦之间。
" T- U3 X* |3 j! |  群雄都大为诧异,均想:“慕容博和萧远山的武功难分上下,两人都再加上个儿子,慕容氏便决非敌手。怎么慕容博不向山下逃窜,反而进了少林寺去?”
+ G: z/ z1 L. [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以及一十八名契丹武士,都想上山分别相助主人,刚一移动脚步,只听得玄寂喝道:“结阵拦住!”百余名少林僧齐声应诺,一列列排在当路,或横禅杖,或挺戒刀,不令众人上前。玄寂厉声说道:“我少林寺乃佛门善地,非私相殴斗之场,众位施主,请勿擅进。”
3 n, U* q& }  V8 K$ N  邓百川等见了少林僧这等声势,知道无论如何冲不过去,虽然心悬主人,也只得停步。包不同道:“不错,不错!少林寺乃佛门善地……”他向来出口便“非也,非也!”这次居然改成“不错,不错!”识得他的人都觉诧异,却听他接下去说道:“……乃是专养私生子的善地。”- J( U' ?6 q; B$ j) Y( I1 t
  他此言一出,数百道愤怒的目光都向他射了过来。包不同胆大包天,明知少林群僧中高手极多,不论哪一个玄字辈的高僧,自己都不是敌手,但他要说便说,素来没甚么忌惮。+ Y% _0 K0 O: E# \
  数百名少林僧对他怒目而视,他便也怒目反视,眼睛眨也不眨。* q' }/ s8 W4 d( k  L. ~
  玄慈朗声说道:“老衲犯了佛门大戒,有玷少林清誉。玄寂师弟,依本寺戒律,该当如何惩处?”玄寂道:“这个……师兄……”玄慈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来任何门派帮会,宗族寺院,都难免有不肖弟子。清名令誉之保全,不在求永远无人犯规,在求事事按律惩处,不稍假借。执法僧,将虚竹杖责一百三十棍,一百棍罚他自己过犯,三十棍乃他甘愿代业师所受。”$ O4 |2 _2 i+ E$ m5 v
  执法僧眼望玄寂。玄寂点了点头。虚竹已然跪下受杖。执法僧当即举起刑杖,一棍棍的向虚竹背上、臀上打去,只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叶二娘心下痛惜,但她素惧玄慈威严,不敢代为求情。
( k6 F$ _! v$ B9 a  好容易一百三十棍打完,虚竹不运内力抗御,已痛得无法站立。玄慈道:“自此刻起,你破门还俗,不再是少林寺的僧侣了。”虚竹垂泪道:“是!”
3 }9 T6 \( v* v  玄慈又道:“玄慈犯了淫戒,与虚竹同罪,身为方丈,罪刑加倍。执法僧重重责打玄慈二百棍。少林寺清誉攸关,不得循私舞弊。”说着跪伏在地,遥遥对着少林寺大雄宝殿的佛像,自行捋起了僧袍,露出背脊。% ^2 v( Q' m/ O1 u. i* D
  群雄面面相觑,少林方丈当众受刑,那当真是骇人听闻、大违物情之事。8 ^; P( R- Z8 I* f' ]& A) F2 _
  玄寂道:“师兄,你……”玄慈厉声道:“我少林寺千年清誉,岂可坏于我手?”玄寂含泪道:“是!执法僧,用刑。”
- P7 p" h5 i4 W+ o8 N  两名执法僧合十躬身,道:“方丈,得罪了。”随即站直身子,举起刑杖,向玄慈背上击了下去。二僧知道方丈受刑,最难受的还是当众受辱,不在皮肉之苦,倘若手下容情,给旁人瞧了出来,落下话柄,那么方丈这番受辱反而成为毫无结果了,是以一棍棍打将下去,拍拍有声,片刻间便将玄慈背上、股上打得满是杖痕,血溅僧袍。群僧听得执法僧“一五,一十”的呼着杖责之数,都是垂头低眉,默默念佛。
& I- l2 l* d) S6 G4 t9 K2 M9 a  普渡寺道清大师突然说道:“玄寂师兄,贵寺尊重佛门戒律,方丈一体受刑,贫僧好生钦佩。只是玄慈师兄年纪老迈,他又不肯运功护身,这二百棍却是经受不起。贫僧冒昧,且说个情,现下已打了八十杖,余下之数,暂且记下。”) M% C/ P- T$ R/ f7 R
  群雄中许多人都叫了起来,道:“正是,正是,咱们也来讨个情。”6 C  h$ P3 G. ^
  玄寂尚未回答,玄慈朗声说道:“多谢众位盛意,只是戒律如山,不可宽纵。执法僧,快快用杖。”两名执法僧本已暂停施刑,听方丈语意坚决,只得又一五、一十的打将下去。
. x  p, F- f8 z) y, |, v  堪堪又打了四十余杖,玄慈支持不住,撑在地下的双手一软,脸孔触到尘土。叶二娘哭叫:“此事须怪不得方丈,都是我不好!是我受人之欺,故意去引诱方丈。这……这……余下的棍子,由我来受罢!”一面哭叫,一面奔将前去,要伏在玄慈身上,代他受杖。玄慈左手一指点出,嗤的一声轻响,已封住了她穴道,微笑道:“痴人,你又非佛门女尼,勘不破爱欲,何罪之有?”叶二娘呆在当地,动弹不得,只是泪水簌簌而下。' v1 ^& H( D  j: v4 A
  玄慈喝道:“行杖!”好容易二百下法杖打完,鲜血流得满地,玄慈勉提真气护心,以免痛得昏晕过去。两名执法僧将刑杖一竖,向玄寂道:“禀报首座,玄慈方丈受杖完毕。”玄寂点了点头,不知说甚么才好。
" f8 K3 u: g9 \: z1 f  玄慈挣扎着站起身来,向叶二娘虚点一指,想解开她穴道,不料重伤之余,真气难以凝聚,这一指竟不生效。虚竹见状,忙即给母亲解开了穴道。玄慈向二人招了招手,叶二娘和虚竹走到他身边。虚竹心下踌躇,不知该叫“爹爹”,还是该叫“方丈”。
( e; I; L2 o. O! K' s  玄慈伸出手去,右手抓住叶二娘的手腕,左手抓住虚竹,说道:“过去二十余年来,我日日夜夜记挂着你母子二人,自知身犯大戒,却又不敢向僧众忏悔,今日却能一举解脱,从此更无挂罣恐惧,心得安乐。”说偈道:“人生于世,有欲有爱,烦恼多苦,解脱为乐!”说罢慢慢闭上了眼睛,脸露详和微笑。
7 h6 H/ z( E: M9 t2 H  [- X5 w  叶二娘和虚竹都不敢动,不知他还有甚么话说,却觉得他手掌越来越冷。叶二娘大吃一惊,伸手探他鼻息,竟然早已气绝而死,变色叫道:“你……你……怎么舍我而去了?”突然一跃丈余,从半空中摔将下来,砰的一声,掉在玄慈脚边,身子扭了几下,便即不动。
+ g4 J7 _3 j1 |0 G/ c0 d  虚竹叫道:“娘,娘!你……你……不可……”伸手扶起母亲,只见一柄匕首插在她心口,只露出个刀柄,眼见是不活了。虚竹急忙点她伤口四周的穴道,又以真气运到玄慈方丈体内,手忙脚乱,欲待同时救活两人。4 z0 ^8 B" G" _0 Q% ?. S0 H' k
  薛慕华奔将过来相助,但见二人心停气绝,已无法可救,劝道:“师叔节哀。两位老人家是不能救的了。”
: G# A5 H' _" o2 s& |9 Z9 X  虚竹却不死心,运了好半晌北冥真气,父母两人却哪里有半点动静?虚竹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二十四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未领略过半分天伦之乐,今日刚找到生父生母,但不到一个时辰,便即双双惨亡。
# z, f5 I5 Y- O9 a  c- `  J  群雄初闻虚竹之父竟是少林寺方丈玄慈,人人均觉他不守清规,大有鄙夷之意,待见他坦然当众受刑,以维少林寺的清誉,这等大勇实非常人所能,都想他受此重刑,也可抵偿一时失足了。万不料他受刑之后,随即自绝经脉。本来一死之后,一了百了,他既早萌死志,这二百杖之辱原可免去,但他定要先行忍辱受杖,以维护少林寺的清誉,然后再死,实是英雄好汉的行径。群雄心敬他的为人,不少人走到玄慈的遗体之前,躬身下拜。
# F+ d, T$ }# Y8 _! s5 E  南海鳄神道:“二姊,你人也死了,岳老三不跟你争这排名啦,你算老二便了。”这些年来,他说甚么也要和叶二娘一争雄长,想在武功上胜过她而居“天下第二恶人”之位,此刻竟肯退让,实是大大的不易,只因他既伤痛叶二娘之死,又敬佩她的义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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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24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2 q$ u% |& Z- @" r- M5 {四十三 王霸雄图血海深仇 尽归尘土
  L6 z5 k7 ~1 O! }3 Z6 e- J* r  丐帮群丐一团高兴的赶来少林寺,雄心勃勃,只盼凭着帮主深不可测的武功,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丐帮从此压倒少林派,为中原武林的领袖。哪知庄帮主拜丁春秋为师于前,为萧峰踢断双脚于后,人人意兴索然,面目无光。
3 t' R' y0 B- _0 C2 Y' l, ?  吴长老大声道:“众位兄弟,咱们还在这里干甚么?难道想讨残羹冷饭不成?这就下山去罢!”群丐轰然答应,纷纷转身下山。! U% k' k( X) T. v0 a: m2 t
  包不同突然大声道:“且慢,且慢!包某有一言要告知丐帮。”陈长老当日在无锡曾与他及风波恶斗过,知道此人口中素来没有好话,右足在地下一顿,厉声道:“姓包的,有话便说,有屁少放。”包不同用手捏住了鼻子,叫道:“好臭,好臭。喂,会放臭屁的化子,你帮中可有一个名叫易大彪的老化子?”
! [& e7 z0 Y/ ]8 H1 Q  陈长老听他说到易大彪,登时便留上了神,问道:“有便怎样,没有又怎样?”包不同道:“我是在跟一个会放屁的叫化子说话,你搭上口来,是不是自己承认放臭屁?”陈长老牵挂本帮大事,哪耐烦跟他作这等无关重要的口舌之争,说道:“我问你易大彪怎么了?他是本帮的弟子,派到西夏公干,阁下可有他的讯息么?”包不同道:“我正要跟你说一件西夏国的大事,只不过易大彪却早已见阎王去啦!”陈长老道:“此话当真?请问西夏国有甚么大事?”包不同道:“你骂我说话如同放屁,这回儿我可不想放屁了。”# {/ ~1 t- v& I6 n6 r
  陈长老只气得白须飘动,但心想以大事为重,当即哈哈一笑,说道:“适才说话得罪了阁下,老夫陪罪。”包不同道:“陪罪倒也不必,以后你多放屁,少说话,也就是了。”陈长老一怔,心道:“这是甚么话?”只是眼下有求于他,不愿无谓纠缠,微微一笑,并不再言。包不同忽然道:“好臭,好臭!你这人太不成话。”陈长老道:“甚么不成话?”包不同道:“你不开口说话,无处出气,自然须得另寻宣泄之处了。”陈长老心道:“此人当真难缠。我只说了一句无礼之言,他便颠三倒四的说了没完。我只有不出声才是上策,否则他始终言不及义,说不上正题。”当下又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 q3 G, b* d* V5 X" ?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跟我抬杠,那你错之极矣!”陈长老微笑道:“在下口也没开,怎么与阁下抬杠?”包不同道:“你没说话,只放臭屁,自然不用开口。”陈长老皱起眉头,说道:“取笑了。”0 V; g* h' z6 F& H# j- Y
  包不同见他一味退让,自己已占足了上风,便道:“你既然开口说话,那便不是和我抬杠了。我跟你说了罢。几个月之前,我随着咱们公子、邓大哥、公冶二哥等一行人,在甘凉道上的一座树林之中,见到一群叫化子,一个个尸横就地,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腹破肠流,可怜啊!可怜。这些人背上都负了布袋,或三只,或四只,或五只焉,或六只焉!”陈长老道:“想必都是敝帮的兄弟了?”包不同道:“我见到这群老兄之时,他们都已死去多时,那时候啊,也不知道喝了孟婆汤没有,上了望乡台没有,也不知在十殿阎王的哪一殿受审。- C, g: I  Z# _+ ^1 L, G( s
  他们既不能说话,我自也不便请教他们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何帮何派,因何而死。否则他们变成了鬼,也都会骂我一声‘有话便说,有屁少放!’岂不是冤哉枉也?”4 u' Z$ h6 D$ I! b( k
  陈长老听到涉及本帮兄弟多人的死讯,自是十分关心,既不敢默不作声,更不敢出言顶撞,只得道:“包兄说得是!”
' w- D* b9 V( P+ \9 o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姓包的生平最瞧不起随声附和之人,你口中说道‘包兄说得是’,心里却在破口骂我‘直娘贼,乌龟王八蛋’,这便叫做‘腹诽’,此是星宿一派无耻之徒的行径。至于男子汉大丈夫,是则是,非则非,旁人有旁人的见地,自己有自己的主张,‘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特立独行,矫矫不群,这才是英雄好汉!”! Q& w. `  \, ?! Q
  他又将陈长老教训了一顿,这才说道:“其中却有一位老兄受伤未死,那时虽然未死,却也去死不远了。他自称名叫易大彪,他从西夏国而来,揭了一张西夏国国王的榜文,事关重大,于是交了给我们,托我们交给贵帮长老。”+ C' i( }8 M  u( D. P9 ^
  宋长老心想:“陈兄弟在言语中已得罪了此人,还是由我出面较好。”当即上前深深一揖,说道:“包先生仗义传讯,敝帮上下,均感大德。”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未必贵帮上下,都感我的大德。”宋长老一怔,道:“包先生此话从何说起?”包不同指着游坦之道:“贵帮帮主就非但不承我情,心中反而将我恨到了极处!”宋陈二长老齐声道:“那是甚么缘故?要请包先生指教。”  N  R4 _% O7 o- j5 F* C
  包不同道:“那易大彪临死之前说道,他们这伙人,都是贵帮庄帮主派人害死的,只因他们不服这个姓庄的小子做帮主,因此这小子派人追杀,唉,可怜啊可怜。易大彪请我们传言,要吴长老跟各位长老,千万小心提防。”
& Z& t$ w) Z# a7 v; {! I  包不同一出此言,帮丐登时耸动。吴长老快步走到游坦之身前,厉声喝问:“此话是真是假?”
- x' E5 m2 M8 Q* T4 E! K/ d  游坦之自被萧峰踢断双腿,一直坐在地下,不言不动,潜运内力止痛,突然听包不同揭露当时秘密,不由得甚是惶恐,又听吴长老厉声质问,叫道:“是全……全冠清叫我下的号令,这不……不关我事。”
  X2 T* a4 _( f  宋长老不愿当着群雄面前自暴本帮之丑,狠狠向全冠清瞪了一瞪,心道:“帮内的帐,慢慢再算不迟。”向包不同道:“易大彪兄弟交付先生的榜文,不知先生是否带在身边。”包不同回头道:“没有!”宋长老脸色微变,心想你说了半天,仍是不肯将榜文交出,岂不是找人消遣?包不同深深一揖,说道:“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说着便转身走开。! n9 C: h* Q) `
  吴长老急道:“那张西夏国的榜文,阁下如何不肯转交?”
0 ?% Q! J' {+ q  包不同道:“这可奇了!你怎知易大彪是将榜文交在我手中?
9 ?+ E" v% n: [6 c8 _- m1 k  何以竟用‘转交’二字?难道你当日是亲眼瞧见么?”
2 c; w$ S( \4 G" ^4 S9 h+ X  宋长老强忍怒气,说道:“包兄适才明明言道,敝帮的易大彪兄弟从西夏国而来,揭了一张西夏国国王的榜文,请包兄交给敝帮长老。这番话此间许多英雄好汉人人听见,包兄怎地忽然又转了口?”
' @* C0 R! v( o; L) Q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没这样说过。”他见宋长老脸上色变,又道:“素闻丐帮诸位长老都是铁铮铮的好汉子,怎地竟敢在天下英豪之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那岂不是将诸位长老的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么?”1 l* \5 w; x3 e
  宋陈吴三长老互相瞧了一眼,脸色都十分难看,一时打不定主意,立时便跟他翻脸动手呢,还是再忍一时。陈长老道:“阁下既要如此说,咱们也无法可施,好在是非有公论,单凭口舌之利而强辞夺理,终究无用。”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说单凭口舌之利,终究无用,为甚么当年苏秦凭一张利嘴而佩六国相印?为甚么张仪以口舌之利,施连横之计,终于助秦并吞六国?”宋长老听他越扯越远,只有苦笑,说道:“包先生若是生于战国之际,早已超越苏张,身佩七国、八国的相印了。”
" Y: l6 a. i+ o" Q  包不同道:“你这是讥讽我生不逢辰、命运太糟么?好,姓包的今后若有三长两短,头痛发烧、腰酸足麻、喷嚏咳嗽,一切唯你是问。”$ f. @9 D% d  F* d
  陈长老怫然道:“包兄到底意欲如何,便即爽爽快快的示下。”! ^" P- F/ Z) e- h: l
  包不同道:“嗯,你倒性急得很。陈长老,那日在无锡杏子林里,你跟我风四弟较量武艺,你手中提一只大布袋,大布袋里有一只大蝎子,大蝎子尾巴上有一根大毒刺,大毒刺刺在人身上会起一个大毒泡,大毒泡会送了对方的小性命,是也不是?”陈长老心道:“明明一句话便可说清楚了,他偏偏要甚么大、甚么小的罗里罗唆一大套。”便道:“正是。”
* S* ?/ {5 E) Z  包不同道:“很好,我跟你打个赌,你赢了,我立刻将易老化子从西夏国带来的讯息告知于你。若是我赢,你便将那只大布袋、大布袋中的大蝎子,以及装那消解蝎毒之药的小瓶子,一古脑儿的输了给我,你赌不赌?”陈长老道:“包兄要赌甚么?”包不同道:“贵帮宋长老向我栽赃诬陷,硬指我曾说甚么贵帮的易大彪揭了西夏国王的榜文,请我转交给贵帮长老。其实我的的确确没说过,咱二人便来赌一赌。倘若我确是说过的,那是你赢了。倘若我当真没说过,那么是我赢了。”0 j8 W5 C0 O) T+ Q
  陈长老向宋吴二长老瞧了一眼,二人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这里数千人都是见证,不论凭他如何狡辩,终究是难以抵赖。跟他赌了!”陈长老道:“好,在下跟包兄赌了!但不知包兄如何证明谁输谁赢?是否要推举几位德高望重的公证人出来,秉公判断?”1 S. j% A. W2 a+ w7 I5 A: j: P9 U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说要推举几位德高望重的公证人出来秉公判断,就算推举十位八位罢,难道除了这十位八位之外,其余千百位英雄好汉,就德不高、望不重了?! A4 ]* j4 z; k0 m) T! P
  既然德不高、望不重,那么就是卑鄙下流的无名小卒了?如此侮慢当世英雄,你丐帮忒也无礼。”3 J! `! P4 W- ?, ~' i! d
  陈长老道:“包兄取笑了,在下决无此意。然则以包兄所见,该当如何?”
7 z1 Z( s# Z# W  X7 b7 E. r1 x& I  包不同道:“是非曲直,一言而决,待在下给你剖析剖析。. }2 `5 b6 T& v: g2 O. D/ c
  拿来!”这“拿来”两字一出口,便即伸出手去。陈长老道:“甚么?”包不同道:“布袋、蝎子、解药!”陈长老道:“包兄尚未证明,何以便算赢了?”包不同道:“只怕你输了之后,抵赖不给。”7 a2 u( R9 A' w7 D2 k
  陈长老哈哈一笑,道:“小小毒物,何足道哉?包兄既要,在下立即奉上,又何必赌甚么输赢?”说着除下背上一只布袋,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将过去。
& h% L; G6 j7 W# T( g; |2 p2 T$ e  包不同老实不客气的便接了过来,打开布袋之口,向里一张,只见袋中竟有七八只花斑大蝎,忙合上了袋口,说道:“现下我给你瞧一瞧证据,为甚么是我赢了,是你输了。”一面说,一面解开长袍的衣带,抖一抖衣袖,提一提袋角,叫众人看到他身边除了几块银子、火刀、火石之外,更无别物,宋陈吴三长老兀自不明他其意何居,脸上神色茫然。包不同道:“二哥,你将榜文拿在手中,给他们瞧上一瞧。”% Q* p) b: ]+ A
  公冶乾一直挂念慕容博父子的安危,但眼见无法闯过少林群僧的罗汉大阵,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当下取出榜文,提在手中。群雄向榜文瞧去,但见一张大黄纸上盖着朱砂大印,写满密密麻麻的外国文字,虽然难辨真伪,看模样似乎并非赝物。
0 D5 N" E3 {# Y( K  包不同道:“我先前说,贵帮的易大彪将一张榜文交给了我们,请我们交给贵帮长老。是也不是?”宋陈吴三长老听他忽又自承其事,喜道:“正是。”包不同道:“但宋长老却硬指我曾说,贵帮的易大彪将一张榜文交给了我,请我交给贵帮长老。是不是?”三长老齐道:“是,那又有甚么说错了?”+ s5 n9 t, r% `: i
  包不同摇头道:“错矣!错矣!错之极矣,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矣!差之厘毫,谬以千里矣!我说的是‘我们’,宋长老说的是‘我’。夫‘我们’者,我们姑苏慕容氏这伙人也,其中有慕容公子、有邓大哥、公冶二哥、风四弟,有包不同,还有一位王姑娘。至于‘我’者,只是包不同孤家寡人、一条‘非也非也’的光棍是也。众位英雄瞧上一瞧,王姑娘花容月貌,是个大闺女,和我‘非也非也’包不同包老三大不相同,岂能混为一谈?”
  F+ N6 b/ i* a* w  宋陈吴三长老面面相觑,万不料他咬文嚼字,专从“我”与“我们”之间的差异上大做文章。# y% m7 D' m5 n0 N4 q+ p
  只听包不同又道:“这张榜文,是易大彪交在我公冶二哥手中的。我向贵帮报讯,是慕容公子定下的主意。我说‘我们’,那是不错的。若是说‘我’,那可就与真相不符了。在下不懂西夏文字,去接这张榜文来干甚么?在下在无锡城外曾栽在贵帮手中,吃过一个大大的败仗,就算不来找贵帮报仇,这报讯却总是不报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接西夏榜文,向贵帮报讯,都是‘我们’姑苏慕容氏一伙人,却不是‘我’包不同独个儿!”他转头向公冶乾道:“二哥,是他们输了,将榜文收起来罢。”
% D1 m: P7 ~7 y! ]5 O  陈长老心道:“你大兜圈子,说来说去,还是忘不了那日无锡城外一战落败的耻辱。”当下拱手道:“当日包兄赤手空拳,与敝帮奚长老一条六十斤重的钢杖相斗,包兄已大占胜算。敝帮眼见不敌,结那‘打……打……’那个阵法,还是奈何不了包兄。当时在做敝帮帮主的乔峰以生力军上阵,与包兄酣斗良久,这才勉强胜了包兄半招。当时包兄放言高歌,飘然而去,斗是斗得高明,去也去得潇洒,敝帮上下事后说起,哪一个不是津津乐道,心中钦佩?包兄怎么自谦如此,反说是败在敝帮手中?决无此事,决无此事。那乔峰和敝帮早已没有瓜葛,甚至可以说是咱们的公敌。”) [1 Y: {4 L/ T, R9 z/ I
  他却不知包不同东拉西扯,其志只在他最后一句话,既不是为了当日无锡杏子林中一败之辱,更不是为了他那“有话便说,有屁少放”这八个字。包不同立即打蛇随棍上,说道:“既然如此,再好也没有了。你就率领贵帮兄弟,咱们同仇敌忾,去将乔峰那厮擒了下来。那时我们念在好朋友的份上,自会将榜文双手奉上。老兄倘若不识榜文中希奇古怪的文字,我公冶二哥索性人情做到底,从头至尾、源源本本的译解明白,你道如何?”
9 M; K: x/ j7 B  陈长老瞧瞧宋长老,望望吴长老,一时拿不定主意。忽听得一人高声叫道:“原当如此,更有何疑?”
) v% o" v3 w5 P3 A6 D5 M% x  众人齐向声音来处瞧去,见说话之人是“十方秀才”全冠清,他这时已升为九袋长老,只听他继续道:“辽国乃我大宋死仇大敌。这萧峰之父萧远山,自称在少林寺潜居三十年,尽得少林派武学秘籍。今日大伙儿若不齐心合力将他除去,他回到辽国之后,广传得自中土的上乘武功,契丹人如虎添翼,再来进攻大宋,咱们炎黄子孙个个要做亡国奴了。”
/ T/ y4 c$ e% ~5 K+ P* i  群雄都觉这话甚是有理,只是玄慈圆寂、庄聚贤脚断,少林派和丐帮这中原武林两大支柱,都变成了群龙无首,没有人主持大局。
+ |- s" J& ]& Y2 H: b  全冠清道:“便请少林寺玄字辈三位高僧,与丐帮宋陈吴三位长老共同发号施令,大伙儿齐听差遣。先杀了萧远山、萧峰父子,除去我大宋的心腹大患。其余善后事宜,不妨慢慢从长计议。”他见游坦之身败名裂,自己在帮中失了大靠山,杀易大彪等人之事又已泄露,心下甚是惶惧,急欲另兴风波,以为卸罪脱身之计。他虽也是丐帮四长老之一,但此刻已不敢与宋陈吴三长老并肩。/ a! q/ ?: b1 D6 m2 a4 m
  群雄登时纷纷呼叫:“这话说得是,请三高僧、三长老发令。”“此事关及天下安危,六位前辈当仁不让,义不容辞。”9 X7 k- v; J% {0 p6 x
  “咱们同遵号令,扑杀这两名番狗!”霎时间千百人乒乒乓乓的拔出兵刃,更有人便要向一十八各契丹武士攻杀过去。% E7 y; y+ I' O& `2 l
  余婆叫道:“众位契丹兄弟,请过来说话。”那十八名契丹武士不知余婆用意何居,却不过去,各人挺刀在手,并肩而立,明知寡不敌众,却也要决一死战,余婆叫道:“灵鹫八部,将这十八位朋友护住了。”八部诸女奔将前去,站在十八名契丹武士身前,诸洞主、岛主翼卫在旁。星宿派门人急欲在新主人前立功,帮着摇旗呐喊,这一来声势倒也甚盛。, }/ b. k  ~0 B& ^0 n/ u; P
  余婆躬身向虚竹道:“主人,这十八名武士乃主人义兄的属下,若在主人眼前让人乱刀分尸,大折灵鹫宫的威风。咱们且行将他们看管,敬候主人发落。”
) v0 _! u. L  c/ ~, q  虚竹心伤父母之亡,也想不出甚么主意,点了点头,朗声说道:“我灵鹫宫与少林派是友非敌,大伙不可伤了和气,更不得斗殴残杀。”
  O' ?% Q5 w+ n5 O* Y1 N' g  玄寂见了灵鹫宫这等声势,情知大是劲敌,听虚竹这么说,便道:“这十八名契丹武士杀与不杀,无关大局,冲着虚竹先生的脸面,暂且搁下。虚竹先生,咱们擒杀萧峰,你相助何方?”
5 |4 E1 V5 q" `- Y5 @  虚竹踌躇道:“少林派是我出身之地,萧峰是我义兄,一者于我有恩,一者于我有义。我……我……我只好两不相助。
; U8 W" M6 s& q9 H4 J5 }  只不过……只不过……师叔祖,我功你放我萧大哥去罢,我劝他不来攻打大宋便是。”' t8 ]7 f6 r4 F7 Y! \' U( U  u4 ]2 I8 ^
  玄寂心道:“你枉自武功高强,又为一派之主,说出话来却似三岁小儿一般。”说道:“‘师叔祖’三字,虚竹先生此后再也休提。”虚竹道:“是,是,这我可忘了。”
0 i9 g2 ?, Q" h  u  玄寂道:“灵鹫宫既然两不相助,少林派与贵派那便是友非敌,双方不得伤了和气。”转头向丐帮三长老道:“三位长老,咱们齐到敝寺去瞧瞧动静如何?”宋陈吴三长老齐声道:“甚好!甚好!丐帮众兄弟,同赴少林寺去!”
, @$ i1 g: V8 _9 W1 E  当下少林僧领先,丐帮与中原群雄齐声发喊,冲向山上。) H+ z; \* ^6 I, ~
  邓百川喜道:“三弟,真有你的,这一番说辞,竟替主公和公子拉到了这么多的得力帮手。”包不同道:“非也,非也!耽搁了这么久,不知主公和公子是祸是福,胜负如何。”0 }5 ^) o; @. Z8 b
  王语嫣急道:“快走!别‘非也非也’的了。”一面说,一面提步急奔,忽见段誉跟随在旁,问道:“段公子,你又要助你义兄、跟我表哥为难么?”言辞中大有不满之意。适才慕容复横剑自尽,险些身亡,全系因败在段誉和萧峰二人手下、羞愤难当之故,王语嫣忆起此事,对段誉大是恚怒。
* e# Y- |6 X- ~; ~, ?  段誉一怔,停了脚步。他自和王语嫣相识以来,对她千依百顺,为了她赴危蹈险,全不顾一己生死,可从未见过她对自己如此神色不善,一时惊慌失措,心乱如麻,隔了半晌,才道:“我……我并不想和慕容公子为难……”抬起头来时,只见身旁群雄纷纷奔跃而过,王语嫣和邓百川等众人早已不知去向。
& b- g8 R% T( V% u! P6 R  他又是一呆,心道:“王姑娘既已见疑,我又何必上去自讨没趣?”但转念又想:“这千百人蜂涌而前,对萧大哥群相围攻,他处境实是凶险无比。虚竹二哥已言明两不相助,我若不竭力援手,金兰结义之情何在!纵使王姑娘见怪,却也顾不得了。”于是跟随群众,奔上山去。
- o: b6 ]& i& R/ p1 K: H' Q& U  其时段正淳见到段延庆的目光正冷冷向自己射来,当即手握剑柄,运气待敌。大理群豪也均全神戒备,于段誉匆匆走开,都未在意。1 ^9 e' \. ~* R2 V
  段誉到得少林寺前,径自闯进山门。少林寺占地甚广,前殿后舍,也不知有几千百间,但见一众僧侣与中原群豪在各处殿堂中转来转去,吆喝呐喊,找寻萧远山父子和慕容博父子的所在。更有许多人跃上屋顶,登高瞭望,四下里扰攘纷纭,乱成一团。众人穿房入舍,奔行来去,人人都在询问:
7 S2 S9 E) ~- @( N  “在哪里,见到了没有?”少林寺庄严古刹,霎时间变作了乱墟闹市一般。0 c" X) z3 P: R! o" ]
  段誉乱走了一阵,突见两个胡僧快步从侧门闪了出来,东张西望,闪缩而行。段誉心念一动:“这两个胡僧不是少林僧,他们鬼鬼祟祟的干甚么?”好奇心起,当下展开“凌波微步”
- @: ?$ M6 c+ I* `. c$ W% A  轻功,悄没声跟在两名胡僧之后,向寺旁树林中奔去。沿着一条林间小径,径向西北,转了几个弯,眼前突然开朗,只听得水声淙淙,山溪旁耸立着一座楼阁,楼头一块匾额,写着“藏经阁”三字。段誉心道:“少林寺藏经阁名闻天下,却原来建立此处。是了,这楼阁临水而筑,远离其他房舍,那是唯恐寺中失火,毁了珍贵无比的经典。”
" N4 o5 E7 Q$ s" T- m' O* f9 [  见两名胡僧矮了身子,慢慢欺近藏经阁,段誉便也跟随而前。突见两名中年僧人闪将出来,齐声咳嗽,说道:“两位到这里有何贵干?”一名胡僧道:“我师兄久慕少林寺藏经阁之名,特来观光。”说话的正是波罗星。他和师兄哲罗星见寺中大乱,便想乘火打劫,到藏经阁来盗经。
  M: R5 h3 o: ~: V# l1 ^: _  一名少林僧道:“大师请留步,本寺藏经重地,外人请勿擅入。”说话之间,又有四名僧人手持禅杖,拦在门口。哲罗星和波罗星相互瞧了一眼,知所谋难成,只得废然而退。
7 G: M, A+ Y$ Z5 X  段誉跟着转身,正想去找寻萧峰,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阁中高处传了出来:“你见到他们向何方而去?”认得是玄寂的口音。另一人道:“我们四个守在这里,那灰衣僧闯了进来,出手便点了我们的昏睡穴,师伯救醒我时,那灰衣僧已不知去向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此处窗房破损,想必是到了后山。”玄寂道:“不错。”那老僧道:“但不知他们是否盗了阁中的经书。”玄寂道:“这二人在本寺潜伏数十年,咱们上下僧众浑浑噩噩,一无所觉,可算得无能。他们若要盗经,数十年来哪一日不可盗,何待今日?”那老僧道:“师兄说得是。”二僧齐声长叹。' @: T$ k0 w; Q
  段誉心想他们在说少林寺的丢脸之事,不可偷听,其实玄寂等僧说话声甚低,只因段誉内力深厚,这才听闻,段誉慢慢走开,寻思:“他们说萧大哥到了后山,我这就去瞧瞧。”
$ \2 R1 w, f/ W2 B3 f6 N  少室后山地势险峻,林密路陡,段誉走出数里,已不再听到下面寺中的嘈杂之声,空山寂寂,唯有树间鸟雀鸣声。山间林中阳光不到,颇有寒意。段誉心道:“萧大哥父子一到此处,脱身就甚容易,群雄难再围攻。”欣慰之下,突然想到王语嫣怨怒的神色,心头大震:“倘若大哥已将慕容公子打死了,那……那便如何是好?”背上不由得出了一阵冷汗,心道:“慕容公子若死,王姑娘伤心欲绝,一生都要郁郁寡欢了。”
+ Z4 @6 m5 }# b  他迷迷惘惘的在树林中信步慢行,一忽儿想到慕容复,一忽儿想到萧大哥,一忽儿想到爹爹、妈妈和伯父,但想得最多的毕竟还是王语嫣,尤其是她适才那恚怒怨怼的神色。4 }0 A  h9 r* J1 ~, Z0 S+ ~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少时候,忽听得左首随风飘来几句诵经念佛之声:“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识佛,识佛明心,离心非佛,离佛非心……”声音祥和浑厚,却是从来没听见过的。段誉心道:“原来此处有个和尚,不妨去问问他有没有见到萧大哥。”当即循声走去。6 @+ Z/ g/ a* L- G
  转过一片竹林,忽见林间一块草坪上聚集着不少人。一个身穿敝旧青袍的僧人背向坐在石上,诵经之声便自他口出,他面前坐着多人,其中有萧远山、萧峰父子,慕容博、慕容复父子,不久前在藏经阁前见到的胡僧哲罗星、波罗星,以及来自别寺的几位高僧、少林寺好几位玄字辈高僧,也都坐在地下,双手合十、垂首低眉,恭恭敬敬的听法。四五丈外站着一人,却是吐蕃国师鸠摩智,脸露讥嘲之色,显是心中不服。1 k8 _* @  V  [4 G1 F
  段誉出身于佛国,自幼即随高僧研习佛法,于佛经义理颇有会心,只是大理国佛法自南方传来,近于小乘,非少林寺的禅宗一派,所学颇有不同,听那老僧所说偈语,虽似浅显,却含至理,寻思:“瞧这位高僧的服色,乃是少林寺中僧侣,而且职司极低,只不过是烧茶扫地的杂役,怎地少林寺的高僧和萧大哥他们都听他讲经说法?”5 B+ n+ c' P5 f* J1 }  u
  他慢慢绕将过去,要瞧瞧那高僧何等容貌,究竟是何许人物。但要看到那僧人正面,须得走到萧峰等人身后,他不敢惊动诸人,放轻脚步,远远兜了个圈子,斜身缩足,正要走近鸠摩智身畔时,突见鸠摩智转过头来,向他微微一笑。段誉也以笑容相报。
7 m, |8 N) P$ q  E* B  突然之间,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当胸射来。段誉叫声:$ N5 t0 s) V  i( @
  “啊哟!”欲施六脉神剑抵御,已然不及,只觉胸口一痛,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念道:“阿弥陀佛!”便已人事不知了。+ q0 f0 D8 ]0 p3 @: S
  慕容博被玄慈揭破本来面目,又说穿当日假传讯息、酿成雁门关祸变之人便即是他,情知不但萧氏父子欲得己而甘心,且亦不容于中原豪雄,当即飞身向少林寺中奔去。少林寺房舍众多,自己熟悉地形,不论在哪里一藏,萧氏父子都不容易找到。但萧峰和萧远山二人恨之切骨,如影随行般跟踪而来。萧远山和他年纪相当,功力相若,慕容博即先奔了片刻,萧远山便难追及,萧峰却正当年壮,武功精力,俱是登峰造极之候,发力疾赶之下,当慕容博奔到少林寺山门口时,萧峰于数丈外一掌拍出,掌力已及后背。
' o8 ^( @1 J" [2 l  慕容博回掌一挡,全身一震,手臂隐隐发麻,不禁大吃一惊:“这契丹小狗功力如此厉害!”一侧身,便即闪进了山门。- T$ c. R. j1 g- x' D5 D* w
  萧峰哪容他脱身,抢步急赶。只是慕容博既入寺中,到处回廊殿堂,萧峰掌力虽强,却已拍不到他,三人一前二后,片刻间便已奔到了藏经阁中。. }3 P' Q0 i' S" F" o/ \
  慕容博破窗而入,一出手便点了守阁四僧的昏睡穴,转过身来,冷笑道:“萧远山,是你父子二人齐上呢,还是咱二老单打独斗,拚个死活?”萧远山拦住阁门,说道:“孩儿,你挡着窗口,别让他走了。”萧峰道:“是!”闪身窗边,横掌当胸,父子二人合围,眼看慕容博再难脱身。萧远山道:“你我之间的深仇大怨,不死不解。这不是较量武艺高下,自然我父子联手齐上,取你性命。”
3 T" N% C9 v( O# _& Q  C  慕容博哈哈一笑,正要回答,忽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一个人来,正是鸠摩智。他向慕容博合十一礼,说道:“慕容先生,昔年一别,嗣后便闻先生西去,小僧好生痛悼,原来先生隐居不出,另有深意,今日重会,真乃喜煞小僧也。”( |/ H2 {9 w, ?/ a7 b) U
  慕容博抱拳还礼,笑道:“在下因家国之故,蜗伏假死,致劳大师挂念,实深惭愧。”鸠摩智道:“岂敢,岂敢。当日小僧与先生邂逅相逢,讲武论剑,得蒙先生指点数日,生平疑义,一旦尽解,又承先生以少林寺七十二绝技要旨相赠,更是铭感于心。”
/ V5 t: p% f4 p) {6 E  慕容博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向萧氏父子道:“萧老侠、萧少侠,这位鸠摩智神僧,乃吐蕃国大轮明王,佛法渊深,武功更远胜在下,可说当世罕有其比。”
, Q1 Y# |5 D: Y: }  F6 k% Q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了一眼,均想:“这蕃僧虽然未必能强于慕容博,但也必甚为了得,他与慕容博渊源如此之深,自然要相助于他,此战胜败,倒是难说了。”
; M) w+ P; j) R  G8 |) [+ c  鸠摩智道:“慕容先生谬赞。当年小僧听先生论及剑法,以大理国天龙寺‘六脉神剑’为天下诸剑第一,恨未得见,引为平生憾事。小僧得知先生噩耗,便前赴大理天龙寺,欲求六脉神剑剑谱,焚化于先生墓前,以报知己。不料天龙寺枯荣老僧狡诈多智,竟在紧急关头将剑谱以内力焚毁。小僧虽存季札挂剑之念,却不克完愿,抱憾良深。”/ z: ~" A+ \, s8 k& Y: ?
  慕容博道:“大师只存此念,在下已不胜感激。何况段氏六脉神剑尚存人间,适才大理段公子与犬子相斗,剑气纵横,天下第一剑之言,名不虚传。”# i) p, K$ F1 Q& f+ B: Z. h- \% n3 ]
  便在此时,人影一晃,藏经阁中又多了一人,正是慕容复。他落后数步,一到寺中,便失了父亲和萧峰父子的踪迹,待得寻到藏经阁中,反被鸠摩智赶在头里。他刚好听得父亲说起段誉以六脉神剑胜过自己之事,不禁羞惭无地。
! C6 ^" F$ l7 q  d/ Y" j, t  慕容博又道:“这里萧氏父子欲杀我而甘心,大师以为如何?”' O  S: v. @& [1 C, `
  鸠摩智道:“忝在知己,焉能袖手?”
! k% X8 ~. X6 `( \: }- F; m  萧峰见慕容复赶到,变成对方三人而己方只有二人,慕容复虽然稍弱,却也未可小觑,只怕非但杀慕容博不得,自己父子反要毙命于藏经阁中。但他胆气豪勇,浑不以身处逆境为意,大声喝道:“今日之事,不判生死,决不罢休。接招罢!”呼的一掌,便向慕容博急拍过去。慕容博左手一拂,凝运功力,要将他掌力化去。喀喇喇一声响,左首一座书架木片纷飞,断成数截,架上经书塌将下来。萧峰这一掌劲力雄浑,慕容博虽然将之拂开,却未得消解,只是将掌力转移方位,击上了书架。
* I, O- e, E$ q% i8 l( T  ?  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南慕容,北乔峰!果然名下无虚!萧兄,我有一言,你听是不听!”萧远山道:“任凭你如何花言巧语,休想叫我不报杀妻之仇。”慕容博道:“你要杀我报仇,以今日之势,只怕未必能够。我方三人,敌你父子二人,请问是谁多占胜面?”萧远山道:“当然是你多占胜面。0 O) f9 ~6 E, ?9 s* ~
  大丈夫以寡敌众,又何足惧?”慕容博道:“萧氏父子英名盖世,生平怕过谁来?可是惧虽不惧,今日要想杀我,却也甚难。我跟你做一桩买卖,我让你得遂报仇之愿,但你父子却须答允我一件事。”
8 a8 a% Z1 x( z' }% v9 J, G* ~" ^+ g  萧远山、萧峰均感诧异:“这老贼不知又生甚么诡计?”
% M& y  H" t7 u/ o0 \  慕容博又道:“只须你父子答允了这件事,便可上前杀我报仇。在下束手待毙,决不抗拒,鸠摩师兄和复儿也不得出手救援。”他此言一出,萧峰父子固然大奇,鸠摩智和慕容复也是惊骇莫名。慕容复叫道:“爹爹,我众彼寡……”鸠摩智也道:“慕容先生何出此言?小僧但叫有一口气在,决不容人伸一指加于先生。”慕容博道:“大师高义,在下交了这样一位朋友,虽死何憾?萧兄,在下有一事请教。当年我假传讯息,致酿巨祸,萧兄可知在下干此无行败德之事,其意何在?”
3 }% `  h3 v. @5 }. U# f  |. m  萧远山怒气填膺,戟指骂道:“你本是个卑鄙小人,为非作歹,幸灾乐祸,又何必有甚么用意?”踏上一步,呼的一拳便击了过去。
# k- J( O7 H0 H* L. q: X  鸠摩智斜刺里闪至,双掌一封,波的一声响,拳风掌力相互激荡,冲将上去,屋顶灰尘沙沙而落。这一掌拳相交,竟然不分高下,两人都暗自钦佩。
" T2 T) t* R7 u2 ^3 W: J$ Y  慕容博道:“萧兄暂抑怒气,且听在下毕言。慕容博虽然不肖,在江湖上也总算薄有微名,和萧兄素不相识,自是无怨无仇。至于少林寺玄慈方丈,在下更和他多年交好。我既费尽心力挑拨生事,要双方斗个两败俱伤,以常理度之,自当有重大原由。”" `% H9 `+ ]/ v8 f
  萧远山双目中欲喷出火来,喝道:“甚么重大原由?你……你说,你说!”
& P4 `# T5 Q/ V! \  慕容博道:“萧兄,你是契丹人。鸠摩智明王是吐蕃国人。% p9 Z" C" o1 C* @& \: }  u! R
  他们中土武人,都说你们是番邦夷狄,并非上国衣冠。令郎明明是丐帮帮主,才略武功,震烁当世,真乃丐帮中古今罕有的英雄豪杰。可是群丐一知他是契丹异族,立刻翻脸不容情,非但不认他为帮主,而且人人欲杀之而甘心。萧兄,你说此事是否公道?”
0 N: E, p8 ?; H% O: H' U2 A2 G; P# ~  萧远山道:“宋辽世仇,两国相互攻伐战争,已历一百余年。边疆之上,宋人辽人相见即杀,自来如此。丐帮中人既知我儿是契丹人,岂能奉仇为主?此是事理之常,也没有甚么不公道。”顿了一顿,又道:“玄慈方丈、汪剑通等杀我妻室、下属,原非本意。但就算存心如此,那也是宋辽之争,不足为奇,只是你设计陷害,却放你不过。”
9 r, H/ g& v  L2 E. O  慕容博道:“依萧兄之见,两国相争,攻战杀伐,只求破敌制胜,克成大功,是不是还须讲究甚么仁义道德?”萧远山道:“兵不厌诈,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你说这些不相干的言语作甚?”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萧兄,你道我慕容博是哪一国人?”1 a) y' J- k" p0 s, n
  萧远山微微一凛,道:“你姑苏慕容氏,当然是南朝汉人,难道还是甚么外国人?”玄慈方丈学识渊博,先前听得慕容博劝阻慕容复自杀,从他几句言语之中,便猜知了他的出身来历。萧远山一介契丹武夫,不知往昔史事,便不明其中情由。# s  d3 N: C, N+ m3 x
  慕容博摇头道:“萧兄这一下可猜错了。”转头向慕容复道:“孩儿,咱们是哪一国人氏?”慕容复道:“咱们慕容氏乃鲜卑族人,昔年大燕国威震河朔,打下了锦绣江山,只可惜敌人凶险狠毒,颠覆我邦。”慕容博道:“爹爹给你取名,用了一个‘复’字,那是何所含义?”慕容复答道:“爹爹是命孩儿时时刻刻不可忘了列祖列宗的遗训,须当兴复大燕,夺还江山。”慕容博道:“你将大燕国的传国玉玺,取出来给萧老侠瞧瞧。”
2 D& l! K! {3 M& ]' L# N. ]! S  慕容复道:“是!”伸手入怀,取出一颗黑玉雕成的方印来。那玉印上端雕着一头形态生动的豹子,慕容复将印一翻,显出印文。鸠摩智见印文雕着“大燕皇帝之宝”六个大字。萧氏父子不识篆文,然见那玉玺雕琢精致,边角上却颇有破损,显是颇历年所,多经灾难,虽然不明真伪,却知大非寻常,更不是新制之物。1 ~$ _. l% s8 O& @! N, w3 C$ }: d  n; j6 L
  慕容博又道:“你将大燕皇帝世系谱表,取出来请萧老侠过目。”慕容复道:“是!”将玉玺收入怀中,顺手掏出一个油布包来,打开油布,抖出一幅黄绢,双手提起。
/ O" b- M0 R, N# Y4 g  萧远山等见黄绢上以朱笔书写两种文字,右首的弯弯曲曲,众皆不识,想系鲜卑文字。左首则是汉字,最上端写着:
, k! y- J8 v1 J' U  “太祖文明帝讳秾”,其下写道:“烈祖景昭帝讳隽”,其下写道:“幽帝讳?”。另起一行写道:“世祖武成帝讳垂”,其上写道:“烈宗惠愍帝讳宝”,其下写道:“开封公讳详”、“赵王讳麟”。绢上其后又写着“中宗昭武帝讳盛”、“昭文帝讳熙”
7 ]0 Z* \3 O  w+ P7 A# ^  等等字样,皇帝的名讳,各有缺笔。至太上六年,南燕慕容超亡国后,以后的世系便都是庶民,不再是帝王公侯。年代久远,子孙繁衍,萧远山萧峰鸠摩智三人一时也无心详览。但见那世系表最后一人写的是“慕容复”,其上则是“慕容博”。
2 [, S* p# s6 N  鸠摩智道:“原来慕容先生乃大燕王孙,失敬,失敬!”
5 x8 b9 z7 j) d1 F* |3 x5 E1 U  慕容博叹道:“亡国遗民,得保首领,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历代祖宗遗训,均以兴复为嘱,慕容博无能,江湖上奔波半世,始终一无所成。萧兄,我鲜卑慕容氏意图光复故国,你道该是不该?”
4 x: ]6 I5 T1 [8 b) Y  萧远山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群雄逐鹿中原,又有甚么该与不该之可言?”
9 O! @. H' U( S: ^1 j2 e0 m% d/ U( A  慕容博道:“照啊!萧兄之言,大得我心。慕容氏若要兴复大燕,须得有机可乘。想我慕容氏人丁单薄,势力微弱,重建邦国,当真谈何容易?唯一的机缘是天下大乱,四处征战不休。”
$ Q4 f/ j. a# M, _  萧远山森然道:“你捏造音讯,挑拨是非,便在要使宋辽生衅,大战一场?”
" Z! t9 Y) ~  B' h$ a  n2 D# {% b  慕容博道:“正是,倘若宋辽间战争复起,大燕便能乘时而动。当年东晋有八王之乱,司马氏自相残杀,我五胡方能割据中原之地。今日之事,亦复如此。”鸠摩智点头道:“不错!倘若宋朝既有外患,又生内乱,不但慕容先生复国有望,我吐蕃国也能分一杯羹了。”2 X% p3 |# H; Z8 U% C
  萧远山冷哼一声,斜睨二人。
5 I; p, i  [7 H$ J" t" J  慕容博道:“令郎官居辽国南院大王,手握兵符,坐镇南京,倘若挥军南下,尽占南朝黄河以北土地,建立赫赫功业,则进而自立为主,退亦长保富贵。那时顺手将中原群豪聚而歼之,如踏蝼蚁,昔日被丐帮斥逐的那一口恶气,岂非一旦而吐?”
3 ^: R: T2 b6 s: m8 |  H% {  萧远山道:“你想我儿为你尽力,俾你得能混水摸鱼,以遂兴复燕国的野心?”. y# d) O2 M3 F! p
  慕容博道:“不错,其时我慕容氏建一枝义旗,兵发山东,为大辽呼应,同时吐蕃、西夏、大理三国一时并起,咱五国瓜分了大宋,亦非难事。我燕国不敢取大辽一尺一寸土地,若得建国,尽当取之于南朝。此事于大辽大大有利,萧兄何乐而不为?”他说到这里,突然间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晶光灿然的匕首,一挥手,将匕首插在身旁几下,说道:“萧兄只须依得在下的倡议,便请立取在下性命,为夫人报仇,在下决不抗拒。”嗤的一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肌肤。
- [' X2 s* T( A4 H* J% w1 y9 T  这番话实大出萧氏父子意料之外,此人在大占优势的局面之下,竟肯束手待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H# o  p# o, V: D% v
  鸠摩智道:“慕容先生,常言道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军国大事,不厌机诈。倘若慕容先生甘心就死,萧氏父子事后却不依先生之言而行,先生这……这不是死得轻于鸿毛了么?”
' f! U3 o( h) [% Z2 J% ]- a  慕容博道:“萧老侠隐居数十年,侠踪少现人间。萧大侠却英名播于天下,一言九鼎,岂会反悔?萧大侠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少女,尚且敢甘冒万险,孤身而入聚贤庄求医,怎能手刃老朽之后而自食诺言?在下筹算已久,这正是千载一时的良机。老朽风烛残年,以一命而换万世之基,这买卖如何不做?”他脸露微笑,凝视萧峰,只盼他快些下手。- U7 i: x/ K2 F  R
  萧远山道:“我儿,此人之意,倒似不假,你瞧如何?”
+ X  R' u6 N5 Q! l  j. Y7 J  萧峰道:“不行!”突然拍出一掌,击向木几,只听得劈拍一声响,木几碎成数块,匕首随而落地,凛然说道:“杀母大仇,岂可当作买卖交易?此仇能报便报,如不能报,则我父子毕命于此便了。这等肮脏之事,岂是我萧氏父子所屑为?”
. S& {- s0 C, W- i% R  慕容博仰天大笑,朗声说道:“我素闻萧峰萧大侠才略盖世,识见非凡,殊不知今日一见,竟是个不明大义、徒逞意气的一勇之夫。嘿嘿!可笑啊可笑!”
8 g4 e# S3 I2 A' D( S0 p  萧峰知他是以言语相激,冷冷的道:“萧峰是英雄豪杰也罢,是凡夫俗子也罢,总不能中你圈套,成为你手中的杀人之刀。”( Y* Y, ^: }$ d6 i' \
  慕容博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是大辽国大臣,却只记得父母私仇,不思尽忠报国,如何对得起大辽?”) A1 H' L! l" s, r, v5 }' N
  萧峰踏上一步,昂然说道:“你可曾见过边关之上、宋辽相互仇杀的惨状?可曾见过宋人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辽之间好容易罢兵数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铁骑侵入南朝,你可知将有多少宋人惨遭横死?多少辽人死于非命?”他说到这里,想起当日雁门关外宋兵和辽兵相互打草谷的残酷情状,越说越响,又道:“兵凶战危,世间岂有必胜之事?大宋兵多财足,只须有一二名将,率兵奋战,大辽、吐蕃联手,未必便能取胜。咱们打一个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却让你慕容氏来乘机兴复燕国。我对大辽尽忠报国,是在保土安民,而不是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因而杀人取地、建立功业。”1 ]* h" I3 V4 z7 m
  忽听得长窗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善哉,善哉!萧居士宅心仁厚,如此以天下苍生为念,当真是菩萨心肠。”
" p. X  W7 `% Z; f8 _( s  五人一听,都是吃了一惊,怎地窗外有人居然并不知觉?5 ^5 K9 W  @" H4 O
  而且听此人的说话口气,似乎在窗外已久。慕容复喝道:“是谁?”不等对方答话,砰的一掌拍出,两扇长窗脱钮飞出,落到了阁下。
4 _: L5 q+ O  o  a/ I( F5 _6 V! T2 R  只见窗外走廊之上,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拿着一把扫帚,正在弓身扫地。这僧人年纪不小,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行动迟缓,有气没力,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慕容复又问:“你躲在这里有多久了?”, e$ \1 j- c1 `/ S+ N  @" k
  那老僧慢慢抬起头来,说道:“施主问我躲在这里……有……有多久了?”五人一起凝视着他,只见他眼光茫然,全无精神,但说话声音正便是适才称赞萧峰的口音。
7 [; n5 J8 X" x( M5 d  慕容复道:“不错,我问你躲在这里,有多久了?”
  g9 ]6 D+ }& T  那老僧屈指计算,过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歉然之色,道:“我……我记不清楚了,不知是四十二年,还是四十三年。这位萧老居士最初晚上来看经之时,我……我已来了十多年。后来……后来慕容老居士来了,前几年,那天竺僧波罗星也来盗经。唉,你来我去,将阁中的经书翻得乱七八糟,也不知为了甚么。”5 p" E8 U. {4 B4 q6 L2 V. B% @
  萧远山大为惊讶,心想自己到少林寺来偷研武功,全寺僧人没一个知悉,这个老僧又怎会知道?多半他适才在寺外听了自己的言语,便在此胡说八道,说道:“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4 L" t# I' t: e; o' c. R$ f
  那老僧道:“居士全副精神贯注在武学典籍之上,心无旁骛,自然瞧不见老僧。记得居士第一晚来阁中借阅的,是一本《无相劫指谱》,唉!从那晚起,居士便入了魔道,可惜,可惜!”
! F3 Y; ]" }9 e  萧远山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自己第一晚偷入藏经阁,找到一本《无相劫指谱》,知道这是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之一,当时喜不自胜,此事除了自己之外,更无第二人知晓,难道这个老僧当时确是在旁亲眼目睹?一时之间只道:“你……你……你……”
# b" c8 y2 S: k! x  老僧又道:“居士第二次来借阅的,是一本《般若掌法》。' W5 u/ q) P# j; W/ z+ x
  当时老僧暗暗叹息,知道居士由此入魔,愈陷愈深,心中不忍,在居士惯常取书之处,放了一部《法华经》,一部《杂阿含经》,只盼居士能借了去,研读参悟。不料居士沉迷于武学,于正宗佛法却置之不理,将这两部经书撇在一旁,找到一册《伏魔杖法》,却欢喜鼓舞而去。唉,沉迷苦海,不知何日方得回头?”
, W" T7 z- i$ h, r  萧远山听他随口道来,将三十年前自己在藏经阁中夤夜的作为说得丝毫不错,渐渐由惊而惧,由惧而怖,背上冷汗一阵阵冒将上来,一颗心几乎也停了跳动。
" I7 f4 _( z7 P  那老僧慢慢转过头来,向慕容博瞧去。慕容博见他目光迟钝,直如视而不见其物,却又似自己心中所隐藏的秘密,每一件都被他清清楚楚的看透了,不由得心中发毛,周身大不自在。只听那老僧叹了口气,说道:“慕容居士虽然是鲜卑族人,但在江南侨居已有数代,老僧初料居士必已沾到南朝的文采风流,岂知居士来到藏经阁中,将我祖师的微言法语、历代高僧的语录心得,一概弃如敝?,挑到一本《拈花指法》,却便如获至宝。昔人买椟还珠,贻笑千载。两位居士乃当世高人,却也作此愚行。唉,于己于人,都是有害无益。”% J, l2 R" V" P+ M2 A: M" v- B
  慕容博心下骇然,自己初入藏经阁,第一部看到的武功秘笈,确然便是《拈花指法》,但当时曾四周详察,查明藏经阁里外并无一人,怎么这老僧直如亲见?. X# J$ R% L3 j9 d) m' O  s3 e
  只听那老僧又道:“居士之心,比之萧居士尤为贪多务得。9 K0 s( d' A) R$ o6 c1 P
  萧居士所修习的,只是如何克制少林派现有武功,慕容居士却将本寺七十二绝技一一囊括以去,尽数录了副本,这才重履藏经阁,归还原书。想来这些年之中,居士尽心竭力,意图融会贯通这七十二绝技,说不定已传授于令郎了。”9 N9 X5 L! ^( F0 U
  他说到这里,眼光向慕容复转去,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跟着看到鸠摩智,这才点头,道:“是了,令郎年纪尚轻,功力不足,无法研习少林七十二绝技,原来是传之于一位天竺高僧。大轮明王,你错了,全然错了,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
4 R6 V2 H+ B2 E( a1 D4 k4 w6 w  鸠摩智从未入过藏经阁,对那老僧绝无敬畏之意,冷冷的说道:“甚么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大师之语,不太也危言耸听么?”那老僧道:“不是危言耸听。明王,请你将那部《易筋经》还给我罢。”鸠摩智此时不由得不惊,心道:“你怎知我从那铁头人处抢得到《易筋经》?要我还你,哪有这等容易?”口中兀自强硬:“甚么《易筋经》?大师的说话,教人好生难以明白。”  q1 ~2 K0 R7 O6 X% `; Q3 B3 C4 W( U* ~
  那老僧道:“本派武功传自达摩老祖。佛门子弟学武,乃在强身健体,护法伏魔。修习任何武功之时,总是心存慈悲仁善之念。倘若不以佛学为基,则练武之时,必定伤及自身。: N$ y5 Y  A* N$ E& u: E
  功夫练得越深,自身受伤越重。如果所练的只不过是拳打脚踢、兵刃暗器的外门功夫,那也罢了,对自身危害甚微,只须身子强壮,尽自抵御得住……”$ N# u( \* \/ K( }/ i* Q; w5 C9 X4 V
  忽听得楼下说话声响,跟着楼梯上托、托、托几下轻点,八九个僧人纵身上阁。当先是少林派两位玄字辈高僧玄生、玄灭,其后便是神山上人、道清大师、观心大师等几位外来高僧,跟着是天竺哲罗星、波罗星师兄弟,其后又是玄字辈的玄垢、玄净两僧。众僧见萧远山父子、慕容博父子、鸠摩智五人都在阁中,静听一个面目陌生的老僧说话,均感诧异。这些僧人均是大有修养的高明之士,当下也不上前打扰,站在一旁,且听他说甚么。
, O( G/ i0 M3 b  那老僧见众僧上来,全不理会,继续说道:“但如练的是本派上乘武功,例如拈花指、多罗叶指、般若掌之类,每日不以慈悲佛法调和化解,则戾气深入脏腑,愈陷愈深,比之任何外毒都要厉害百倍。大轮明王原是我佛门弟子,精研佛法,记诵明辨,当世无双,但如不存慈悲布施、普渡众生之念,虽然典籍淹通,妙辩无碍,却终不能消解修习这些上乘武功时所种的戾气。”: x3 c' |" @$ s& H) J. \- D
  群僧只听得几句,便觉这老僧所言大含精义,道前人之所未道,心下均有凛然之意。有几人便合十赞叹:“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E7 ~9 N9 r; Z9 ?2 o1 `  但听他继续说道:“我少林寺建刹千年,古往今来,唯有达摩祖师一人身兼诸门绝技,此后更无一位高僧能并通诸般武功,却是何故?七十二绝技的典籍一向在此阁中,向来不禁门人弟子翻阅,明王可知其理安在?”  q. A7 ]0 K4 j1 G0 D0 L
  鸠摩智道:“那是宝刹自己的事,外人如何得知?”# t, E) H# Q9 v6 |) [  z
  玄生、玄灭、玄垢、玄净均想:“这位老僧服色打扮,乃是本寺操执杂役的服事僧,怎能有如此见识修为?”服事僧虽是少林寺僧人,但只剃度而不拜师、不传武功、不修禅定、不列“玄、慧、虚、空”的辈份排行,除了诵经拜佛之外,只作些烧火、种田、洒扫、土木粗活。玄生等都是寺中第一等高僧,不识此僧,倒也并不希奇,只是听他吐属高雅,识见卓超,都不由得暗暗纳罕。
1 q. n# p7 c- M" J3 L5 X0 f  那老僧续道:“本寺七十二项绝技,每一项功夫都能伤人要害、取人性命,凌厉狠辣,大干天和,是以每一项绝技,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这道理本寺僧人倒也并非人人皆知,只是一人练到四五项绝技之后,在禅理上的领悟,自然而然的会受到障碍。在我少林派,那便叫作‘武学障’,与别宗别派的‘知见障’道理相同。须知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求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克制。只有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绝技才能练得越多,但修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却又不屑去多学各种厉害的杀人法门了。”8 k' ~$ ]% j6 @% M! s5 E
  道清大师点头道:“得闻老师父一番言语,小僧今日茅塞顿开。”那老僧合十道:“不敢,老衲说得不对之处,还望众位指教。”群僧一齐合掌道:“请师父更说佛法。”5 Q0 }% K5 q. E4 f
  鸠摩智寻思:“少林寺的七十二项绝技被慕容先生盗了出来,泄之于外,少林寺群僧心下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便派一个老僧在此装神弄鬼,想骗得外人不敢练他门中的武功。嘿嘿,我鸠摩智哪有这容易上当?”
: ^  Z5 r9 G2 @4 j  s  那老僧又道:“本寺之中,自然也有人佛法修为不足,却要强自多学上乘武功的,但练将下去,不是走火入魔,便是内伤难愈。本寺玄澄大师以一身超凡绝俗的武学修为,先辈高僧均许为本寺二百年来武功第一。但他在一夜之间,突然筋脉俱断,成为废人,那便是为此了。”! F/ w" [8 S( w4 e
  玄生、玄灭二人突然跪倒,说道:“大师,可有法子救得玄澄师兄一救?”那老僧摇头道:“太迟了,不能救了。当年玄澄大师来藏经阁拣取武学典籍,老衲曾三次提醒于他,他始终执迷不悟。现下筋脉既断,又如何能够再续?其实,五蕴皆空,色身受伤,从此不能练武,他勤修佛法,由此而得开悟,实是因祸得福。两位大师所见,却又不及玄澄大师了。”! G; G0 j' H* v
  玄生、玄灭齐道:“是。多谢开示。”
  A( b: K- w  g0 w# l3 m. u( |  忽听得嗤、嗤、嗤三声轻响,响声过去更无异状。玄生等均知这是本门“无相劫指”的功夫,齐向鸠摩智望去,只见他脸上已然变色,却兀自强作微笑。" i3 {; E: C& `" F# R
  原来鸠摩智越听越不服,心道:“你说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不能齐学,我不是已经都学会了?怎么又没有筋脉齐断,成为废人?”双手拢在衣袖之中,暗暗使出“无相劫指”,神不知、鬼不觉的向那老僧弹去。不料指力甫及那老僧身前三尺之处,便似遇上了一层柔软之极、却又坚硬之极的屏障,嗤嗤几声响,指力便散得无形无踪,却也并不反弹而回。鸠摩智大吃一惊,心道:“这老僧果然有些鬼门道,并非大言唬人!”, ^9 v3 P) w$ }/ a! M* F9 T, u
  那老僧恍如不知,只道:“两位请起。老衲在少林寺供诸位大师差遣,两位行此大礼,如何克当?”玄生、玄灭只觉各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在左臂下轻轻一托,身不由主的便站将起来,却没见那老僧伸手拂袖,都是惊异不置,心想这般潜运功力,心到力至,莫非这位老僧竟是菩萨化身,否则怎能有如此广大神通、无边佛法?( z) O! D6 M& U. Q7 f( r
  那老僧又道:“本寺七十二项绝技,均分‘体’、‘用’两道,‘体’为内力本体,‘用’为运用法门。萧居士、慕容居士、大轮明王、天竺波罗星师兄本身早具上乘内功,来本寺所习的,只不过七十二绝技的运用法门,虽有损害,却一时不显。明王所练的,本来是‘逍遥派’的‘小无相功’罢?”
& B: q& T, E; B& {+ q  鸠摩智又是一惊,自己偷学逍遥派“小无相功”,从无人知,怎么这老僧却瞧了出来?但转念一想,随即释然:“虚竹适才跟我相斗,使的便是小无相功。多半是虚竹跟他说的,何足为奇?”便道:“‘小无相指’虽然源出道家,但近日佛门弟子习者亦多,演变之下,已集佛道两家之所长。即是贵寺之中,亦不乏此道高手。”
  L+ \$ F. K9 A4 }4 L7 E, F. K+ F  那老僧微现惊异之色,说道:“少林寺中也有人会‘小无相功’?老衲今日还是首次听闻。”鸠摩智心道:“你装神弄鬼,倒也似模似样。”微微一笑,也不加点破。那老僧继续道:“小无相功精微渊深,以此为根基,本寺的七十二绝技,倒也皆可运使,只不过细微曲折之处,不免有点似是而非罢了。”# ?7 G/ x0 k* g9 A0 L
  玄生转头向鸠摩智道:“明王自称兼通敝派七十二绝技,原来是如此兼通法。”语中带刺,芒锋逼人。鸠摩智装作没有听见,不加置答。8 b- V! N& ?6 T- l* Q7 I( Q& k' z) q
  那老僧又道:“明王若只修习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的使用之法,其伤隐伏,虽有疾害,一时之间还不致危及本元。可是明王此刻‘承泣穴’上色现朱红,‘闻香穴’上隐隐有紫气透出,‘颊车穴’筋脉震动,种种迹象,显示明王在练过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后,又去强练本寺内功秘笈《易筋经》……”他说到这里,微微摇头,眼光中大露悲悯惋惜之情。
, D0 k4 b1 r8 v9 d  鸠摩智数月前在铁头人处夺得《易筋经》,知是武学至宝,随即静居苦练,他识得经上梵文,畅晓经义,但练来练去,始终没半点进境,料想上乘内功,自非旦夕间所能奏效。少林派《易筋经》与天龙寺“六脉神剑”齐名,慕容博曾称之为武学中至高无上的两大瑰宝,说不定要练上十年八年,这才豁然贯通。只是近来练功之时,颇感心烦意躁,头绪纷纭,难以捉摸,难道那老僧所说确非虚话,果然是“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么?转念又想:“修练内功不成,因而走火入魔,原是常事,但我精通内外武学秘奥,岂是常人可比?这老僧大言炎炎,我若中了他的诡计,鸠摩智一生英名,付诸流水了。”
, P8 O, q" J4 E& o" G; a5 F; A  那老僧见他脸上初现忧色,但随即双眉一挺,又是满脸刚愎自负的模样,显然将自己的言语当作了耳畔东风,轻轻叹了口气,向萧远山道:“萧居士,你近来小腹上‘梁门’、‘太乙’两穴,可感到隐隐疼痛么?”萧远山全身一凛,道:“神僧明见,正是这般。”那老僧又道:“你‘关元穴’上的麻木不仁,近来却又如何?”萧远山更是惊讶,颤声道:“这麻木处十年前只小指头般大一块,现下……现下几乎有茶杯口大了。”
4 \7 s& F- A' i# o% ?" w$ _  萧峰一听之下,知道父亲三处要穴现出这种迹象,乃是强练少林绝技所致,从他话中听来,这征象已困扰他多年,始终无法驱除,成为一大隐忧,当即向前两步,双膝跪倒,向那老僧拜了下去,说道:“神僧既知家父病根,还祈慈悲解救。”. A: y: n0 k8 h6 ~  O! G1 n. ?* F
  那老僧合十还礼,说道:“施主请起。施主宅心仁善,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肯以私仇而伤害宋辽军民,如此大仁大义,不论有何吩咐,老衲无有不从。不必多礼。”萧峰大喜,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那老僧叹了口气,说道:“萧老施主过去杀人甚多,颇伤无辜,像乔三槐夫妇、玄苦大师,实是不该杀的。”6 N% Q" {) P2 c
  萧远山是契丹英雄,年纪虽老,不减犷悍之气,听那老僧责备自己,朗声道:“老夫自己受伤已深,但年过六旬,有子成人,纵然顷刻间便死,亦复何憾?神僧要老夫认错悔过,却是万万不能。”
( w, a% P, N2 k% T5 q0 q/ v4 t  那老僧摇头道:“老衲不敢要老施主认错悔过。只是老施主之伤,乃因练少林派武功而起,欲觅化解之道,便须从佛法中去寻。”7 K) m  f. V& g- \6 \# j* t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慕容博道:“慕容老施主视死如归,自不须老衲饶舌多言。但若老衲指点途径,令老施主免除了阳白、廉泉、风府三处穴道上每日三次的万针攒刺之苦,却又何如?”
2 [+ G7 W4 L- z( y7 w1 Y% e  慕容博脸色大变,不由得全身微微颤动。他阳白、廉泉、风府三处穴道,每日清晨、正午、子夜三时,确如万针攒刺,痛不可当,不论服食何种灵丹妙药,都是没半点效验。只要一运内功,那针刺之痛更是深入骨髓。一日之中,连死三次,哪里还有甚么人生乐趣?这痛楚近年来更加厉害,他所以甘愿一死,以交换萧峰答允兴兵攻宋,虽说是为了兴复燕国的大业,一小半也为了身患这无名恶疾,实是难以忍耐。这时突然听那老僧说出自己的病根,委实一惊非同小可。以他这等武功高深之士,当真耳边平白响起一个霹雳,丝毫不会吃惊,甚至连响十个霹雳,也只当是老天爷放屁,不予理会。但那老僧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令他心惊肉跳,惶恐无已。他身子抖得两下,猛觉阳白、廉泉、风府三处穴道之中,那针刺般的剧痛又发作起来。本来此刻并非发作的时刻,可是心神震荡之下,其痛陡生,当下只有咬紧牙关强忍。但这牙关却也咬它不紧,上下牙齿得得相撞,狼狈不堪。
! b1 l* n7 d' ^$ X8 o0 k  慕容复素知父亲要胜好强的脾气,宁可杀了他,也不能人前出丑受辱,他更不愿如萧峰一般,为了父亲而向那老僧跪拜恳求,当下向萧峰父子一拱手,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暂且别过。两位要找我父子报仇,我们在姑苏燕子坞参合庄恭候大驾。”伸手携住慕容博右手,道:“爹爹,咱们走罢!”
+ O- G4 n6 y! n6 [" a- W  那老僧道:“你竟忍心如此,让令尊受此彻骨奇痛的煎熬?”1 k9 ~$ P2 k  L5 n5 g) A
  慕容复脸色惨白,拉着慕容博之手,迈步便走。
8 J8 @0 W8 f6 V/ T0 i# I" F; B  萧峰喝道:“你就想走?天下有这等便宜事?你父亲身上有病,大丈夫不屑乘人之危,且放了他过去。你可没病没痛!”5 a- Q6 p# S$ z4 C9 d/ x5 q8 h# ~
  慕容复气往上冲,喝道:“那我便接萧兄的高招。”萧峰更不打话,呼的一掌,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见龙在田”,向慕容复猛击过去。他见藏经阁中地势狭隘,高手群集,不便久斗,是以使上了十成力,要在数掌之间便取了敌人性命。慕容复见他掌势凶恶,当即运起平生之力,要以“斗转星移”之术化解。3 ~! h, j. N3 a* C
  那老僧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佛门善地,两位施主不可妄动无明。”8 \$ x3 p* ]6 E# N- X' `" i2 C
  他双掌只这么一合,便似有一股力道化成一堵无形高墙,挡在萧峰和慕容复之间。萧峰排山倒海的掌力撞在这堵墙上,登时无影无踪,消于无形。4 j; G2 A) T1 K
  萧峰心中一凛,他生平从未遇敌手,但眼前这老僧功力显比自己强过太多,他既出手阻止,今日之仇是决不能报了。
% G$ U! G2 F" m3 j( g  他想到父亲的内伤,又躬身道:“在下蛮荒匹夫,草野之辈,不知礼仪,冒犯了神僧,恕罪则个。”
1 X3 U; `" v  l  那老僧微笑道:“好说,好说。老僧对萧施主好生相敬,唯大英雄能本色,萧施主当之无愧。”
, ~0 G0 @2 D: C  o7 O( E7 m0 ?4 Q2 d  萧峰道:“家父犯下的杀人罪孽,都系由在下身上引起,恳求神僧治了家父之伤,诸般罪责,都由在下领受,万死不辞。”2 _4 A" }; X( C* S
  那老僧微微一笑,说道:“老衲已经说过,要化解萧老施主的内伤,须从佛法中寻求。佛由心生,佛即是觉。旁人只能指点,却不能代劳。我问萧老施主一句话:倘若你有治伤的能耐,那慕容老施主的内伤,你肯不肯替他医治?”
4 z9 _* o7 v+ Q  萧远山一怔,道:“我……我替慕容老……老匹夫治伤?”* _6 ]+ x3 M" J- e
  慕容复喝道:“你嘴里放干净些。”萧远山咬牙切齿的道:“慕容老匹夫杀我爱妻,毁了我一生,我恨不得千刀万剐,将他斩成肉酱。”那老僧道:“你如不见慕容老施主死于非命,难消心头之恨?”萧远山道:“正是。老夫三十年来,心头日思夜想,便只这一桩血海深仇。”
* X* c0 V" a+ W; [# J8 z) T" P  那老僧点头道:“那也容易。”缓步向前,伸出一掌,拍向慕容博头顶。1 V; c) ?/ D3 n& f6 C6 v" C
  慕容博初时见那老僧走近,也不在意,待见他伸掌拍向自己天灵盖,左手忙上抬相格,又恐对方武功太过厉害,一抬手后,身子跟着向后飘出。他姑苏慕容氏家传武学,本已非同小可,再钻研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后,更是如虎添翼,这一抬手,一飘身,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一掌挡尽天下诸般攻招,一退闪去世间任何追袭,守势之严密飘逸,直可说至矣尽矣,蔑以加矣。阁中诸人个个都是武学高手,一见他使出这两招来,都暗喝一声采,即令萧远山父子,也不禁钦佩。; ^9 F8 I2 v+ C# q# j* k
  岂知那老僧轻轻一掌拍落,波的一声响,正好击在慕容博脑门正中的“百会穴”上,慕容博的一格一退,竟没半点效用。“百会穴”是人身最要紧的所在,即是给全然不会武功之人碰上了,也有受伤之虞,那老僧一击而中,慕容博全身一震,登时气绝,向后便倒。; q' p. ?% e# a8 U$ ], Z- C
  慕容复大惊,抢上扶住,叫道:“爹爹,爹爹!”但见父亲嘴眼俱闭,鼻孔中已无出气,忙伸手到他心口一摸,心跳亦已停止。慕容复悲怒交集,万想不到这个满口慈悲佛法的老僧居然会下此毒手,叫道:“你……你……你这老贼秃!”将父亲的尸身往柱上一靠,飞身纵起,双掌齐出,向那老僧猛击过去。
& E: J9 [+ s, f/ X2 ?. \& A9 i  那老僧不闻不见,全不理睬。慕容复双掌推到那老僧身前两尺之处,突然间又如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更似撞进了一张渔网之中,掌力虽猛,却是无可施力,被那气墙反弹出来,撞在一座书架之上。本来他去势既猛,反弹之力也必十分凌厉,但他掌力似被那无形气墙尽数化去,然后将他轻轻推开,是以他背脊撞上书架,书架固不倒塌,连架上堆满的经书也没落下一册。
4 n: k5 ~0 T8 {4 J" x# ?* E3 r  慕容复甚是机警,虽然伤痛父亲之亡,但知那老僧武功高出自己十倍,纵然狂打狠斗,终究奈何他不得,当下倚在书架之上,假作喘息不止,心下暗自盘算,如何出其不意的再施偷袭。
8 i# Q% ?4 q1 S3 g  那老僧转向萧远山,淡淡的道:“萧老施主要亲眼见到慕容老施主死于非命,以平积年仇恨。现下慕容老施主是死了,萧老施主这口气可平了罢?”9 z8 W3 r4 D  X8 l8 O! Y
  萧远山见那老僧一掌击死慕容博,本来也是讶异无比,听他这么相问,不禁心中一片茫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 r! Z( h& X8 R/ M5 t" b: X- v* _  这三十年来,他处心积虑,便是要报这杀妻之仇、夺子之恨。这一年中真相显现,他将当年参与雁门关之役的中原豪杰一个个打死,连玄苦大师与乔三槐夫妇也死在他手中。其后得悉那“带头大哥”便是少林方丈玄慈,更在天下英雄之前揭破他与叶二娘的奸情,令他身败名裂,这才逼他自杀,这仇可算报得到家之至。待见玄慈死得光明磊落,不失英雄气概,萧远山内心深处,隐隐已觉此事做得未免过了份,而叶二娘之死,更令他良心渐感不安。只是其时得悉假传音讯、酿成惨变的奸徒,便是那同在寺中隐伏、与自己三次交手不分高下的灰衣僧慕容博,萧远山满腔怒气,便都倾注在这人身上,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抽其筋而炊其骨。哪知道平白无端的出来一个无名老僧,行若无事的一掌便将自己的大仇人打死了。他霎时之间,犹如身在云端,飘飘荡荡,在这世间更无立足之地。2 O' ?# G, D& Z3 S  b# x
  萧远山少年时豪气干云,学成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一心一意为国效劳,树立功名,做一个名标青史的人物。他与妻子自幼便青梅竹马,两相爱悦,成婚后不久诞下一个麟儿,更是襟怀爽朗,意气风发,但觉天地间无事不可为,不料雁门关外奇变陡生,堕谷不死之余,整个人全变了样子,甚么功名事业、名位财宝,在他心中皆如尘土,日思夜想,只是如何手刃仇人,以泄大恨。他本是个豪迈诚朴、无所萦怀的塞外大汉,心中一充满仇恨,性子竟然越来越乖戾。再在少林寺中潜居数十年,昼伏夜出,勤练武功,一年之间难得与旁人说一两句话,性情更是大变。
5 h: X( E# I4 Z: k7 B  突然之间,数十年来恨之切齿的大仇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按理说该当十分快意,但内心中却实是说不出的寂寞凄凉,只觉在这世上再也没甚么事情可干,活着也是白活。
2 V( f$ a+ |* e1 h; D- l" K  他斜眼向倚在柱上的慕容博瞧去,只见他脸色平和,嘴角边微带笑容,倒似死去之后,比活着还更快乐。萧远山内心反而隐隐有点羡慕他的福气,但觉一了百了,人死之后,甚么都是一笔勾消。顷刻之间,心下一片萧索:“仇人都死光了,我的仇全报了。我却到哪里去?回大辽吗?去干甚么?到雁门关外去隐居么?去干甚么?带了峰儿浪迹天涯、四处飘流么?为了甚么?”5 q/ j6 \7 O  V/ i' V
  那老僧道:“萧老施主,你要去哪里,这就请便。”萧远山摇头道:“我……我却到哪里去?我无处可去。”那老僧道:“慕容老施主,是我打死的,你未能亲手报此大仇,是以心有余憾,是不是?”萧远山道:“不是!就算你没打死他,我也不想打死他了。”那老僧点头道:“不错!可是这位慕容少侠伤痛父亲之死,却要找老衲和你报仇,却如何是好?”
  k! O. W/ k  @+ @3 _! z  萧远山心灰意懒,说道:“大和尚是代我出手的,慕容少侠要为父报仇,尽管来杀我便是。”叹了口气,说道:“他来取了我的性命倒好。峰儿,你回到大辽去罢。咱们的事都办完啦,路已走到了尽头。”萧峰叫道:“爹爹,你……”: {" ]1 \, D: e1 H" h$ Y
  那老僧道:“慕容少侠倘若打死了你,你儿子势必又要杀慕容少侠为你报仇,如此怨怨相报,何时方了?不如天下的罪业都归我罢!”说着踏上一步,提手一掌,往萧远山头顶拍将下去。( E% S9 K0 M- E7 _$ x
  萧峰大惊,这老僧既能一掌打死慕容博,也能打死父亲,大声喝道:“住手!”双掌齐出,向那老僧当胸猛击过去。他对那老僧本来十分敬仰,但这时为了相救父亲,只有全力奋击。那老僧伸出左掌,将萧峰双掌推来之力一挡,右掌却仍是拍向萧远山头顶。: a2 X' R% O! |. V
  萧远山全没想到抵御,眼见那老僧的右掌正要碰到他脑门,那老僧突然大声一喝,右掌改向萧峰击去。
7 `/ I5 Y& ^/ _7 v  萧峰双掌之力正与他左掌相持,突见他右掌转而袭击自己,当即抽出左掌抵挡,同时叫道:“爹爹,快走,快走!”不料那老僧右掌这一招中途变向,纯系虚招,只是要引开萧峰双掌中的一掌之力,以减轻推向自己的力道。萧峰左掌一回,那老僧的右掌立即圈转,波的一声轻响,已击中了萧远山的顶门。
/ G4 n6 _* i& }* u2 N0 r. S! V7 `  便在此时,萧峰的右掌已跟着击到,砰的一声响,重重打中那老僧胸口,跟着喀喇喇几声,肋骨断了几根。那老僧微微一笑,道:“好俊的功夫!降龙十八掌,果然天下第一。”
" z# \% E! |8 f0 z" D( L# X  这个“一”字一说出,口中一股鲜血跟着直喷了出来。2 G/ B. w4 p" C1 H+ B% D$ K0 q
  萧峰一呆之下,过去扶住父亲,但见他呼吸停闭,心不再跳,已然气绝身亡,一时悲痛填膺,浑没了主意。% F- t7 O1 U  @( K/ ?& _( z/ v+ H
  那老僧道:“是时候了!该当走啦!”右手抓住萧远山尸首的后领,左手抓住慕容博尸首的后领,迈开大步,竟如凌虚而行一般,走了几步,便跨出了窗子。
& ]& i6 }* [, L1 M  萧峰和慕容复齐声大喝:“你……你干甚么?”同发掌力,向老僧背心击去。就在片刻之前,他二人还是势不两立,要拚个你死我活,这时两人的父亲双双被害,竟尔敌忾同仇,联手追击对头。二人掌力相合,力道更是巨大,那老僧在二人掌风推送之下,更如纸鸢般向前飘出数丈,双手仍抓着两具尸首,三个身子轻飘飘地,浑不似血肉之躯。8 t. [- @  K' o
  萧峰纵身急跃,追出窗外,只见那老僧手提二尸,直向山上走去。萧峰加快脚步,只道三脚两步便能追到他身后,不料那老僧轻功之奇,实是生平从所未见,宛似身有邪术一般。7 i2 S! g7 ~* e8 L8 ]
  萧峰奋力急奔,只觉山风刮脸如刀,自知奔行奇速,但离那老僧背后始终有两三丈远近,连连发掌,总是打了个空。
4 N" [: Z2 A6 t, j  那老僧在荒山中东一转,西一拐,到了林间一处平旷之地,将两具尸身放在一株树下,都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自己坐在二尸之后,双掌分别抵住二尸的背心。他刚坐定,萧峰亦已赶到。
% [2 h) z! Z5 D. O0 h0 n$ Z  萧峰见那老僧举止有异,便不上前动手。只听那老僧道:“我提着他们奔走一会,活活血脉。”萧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给死人活活血脉,那是甚么意思?顺口道:“活活血脉?”9 }" J( `2 W+ A. g3 [6 }4 p0 d% h
  那老僧道:“他们内伤太重,须得先令他们作龟息之眠,再图解救。”萧峰心下一凛:“难道我爹爹没死?他……他是在给爹爹治伤?天下哪有先将人打死再给他治伤之法?”
/ A+ z* M) d# B  过不多时,慕容复、鸠摩智、玄生、玄灭以及神山上人等先后赶到,只见两尸头顶忽然冒出一缕缕白气。
& @) @- Q; \/ {" ^. w3 n) p  那老僧将二尸转过身来,面对着面,再将二尸四只手拉成互握。慕容复叫道:“你……你……这干甚么?”那老僧不答,绕着二尸缓缓行走,不住伸手拍击,有时在萧远山“大椎穴”上拍一记,有时在慕容博“玉枕穴”上打一下,只见二尸头顶白气越来越浓。5 c" v7 c6 q6 O* e  A& I$ ^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萧远山和慕容博身子同时微微颤动。
3 q7 H, n8 J, m1 Y  萧峰和慕容复惊喜交集,齐叫:“爹爹!”萧远山和慕容博慢慢睁开眼来,向对方看了一眼,随即闭住。但见萧远山满脸红光,慕容博脸上隐隐现着青气。3 S1 H( t) p0 M8 _. i
  众人这时方才明白,那老僧适才在藏经阁上击打二人,只不过令他们暂时停闭气息、心脏不跳,当是医治重大内伤的一项法门。许多内功高深之士都曾练过“龟息”之法,然而那是自动停止呼吸,要将旁人一掌打得停止呼吸而不死,实是匪夷所思。这老僧既出于善心,原可事先明言,何必开这个大大的玩笑,以致累得萧峰、慕容复惊怒如狂,更累得他自身受到萧峰的掌击、口喷鲜血?众人心中积满了疑团,但见那老僧全神贯注的转动出掌,谁也不敢出口询问。5 C& q) N8 e; B; E' C9 Q) B
  渐渐听得萧远山和慕容博二人呼吸由低而响,愈来愈是粗重,跟着萧远山脸色渐红,到后来便如要滴出血来,慕容博的脸色却越来越青,碧油油的甚是怕人。旁观众人均知,一个是阳气过旺,虚火上冲,另一个却是阴气太盛,风寒内塞。, m6 Y% ^. B) K" ^
  玄生、玄灭、道清等身上均带得有治伤妙药,只是不知哪一种方才对症。" l$ T+ a: a4 X
  突然间只听得那老僧喝道:“咄!四手互握,内息相应,以阴济阳,以阳化阴。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消于无形!”2 h. j0 m9 Q- C& z) O5 e# I9 d' E/ X0 N
  萧远山和慕容博的四手本来交互握住,听那老僧一喝,不由得手掌一紧,各人体内的内息向对方涌了过去,融会贯通,以有余补不足,两人脸色渐渐分别消红退青,变得苍白;又过一会,两人同时睁开眼来,相对一笑。8 R8 M7 X) I% p" [# F) z0 Y' r& _
  萧峰和慕容复各见父亲睁眼微笑,欢慰不可名状。只见萧远山和慕容博二人携手站起,一齐在那老僧面前跪下。那老僧道:“你二人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遍,心中可还有甚么放不下?倘若适才就此死了,还有甚么兴复大燕、报复妻仇的念头?”
$ V7 l8 d/ p6 G. F6 B: M$ a  萧远山道:“弟子空在少林寺做了三十年和尚,那全是假的,没半点佛门弟子的慈心,恳请师父收录。”那老僧道:“你的杀妻之仇,不想报了?”萧远山道:“弟子生平杀人,无虑百数,倘若被我所杀之人的眷属皆来向我复仇索命,弟子虽死百次,亦自不足。”' c& i( b' b2 {$ \% d
  那老僧转慕容博道:“你呢?”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庶民如尘土,帝王亦如尘土。大燕不复国是空,复国亦空。”% u+ M# j0 e, b
  那老僧哈哈一笑,道:“大彻大悟,善哉,善哉!”慕容博道:“求师父收为弟子,更加开导。”那老僧道:“你们想出家为僧,须求少林寺中的大师们剃度。我有几句话,不妨说给你们听听。”当即端坐说法。6 ?' C/ K: Y$ Z* U# P  ~
  萧峰和慕容复见父亲跪下,跟着便也跪下。玄生、玄灭、神山、道清、波罗星等听那老僧说到精妙之处,不由得皆大欢喜,敬慕之心,油然而起,一个个都跪将下来。
8 G" j7 a3 {% B; k" I1 e  段誉赶到之时,听到那老僧正在为众人妙解佛义,他只想绕到那老僧对面,瞧一瞧他的容貌,哪知鸠摩智忽然间会下毒手,胸口竟然中了他的一刀“火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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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25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F& ]" w7 b3 w- ]+ S
四十四 念枉求美眷 良缘安在/ w9 c( d4 w3 A6 ?
  段誉随即昏迷,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慢慢醒转,睁开眼来,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布帐顶,跟着发觉是睡在床上被窝之中。他一时神智未曾全然清醒,用力思索,只记得是遭了鸠摩智的暗算,怎么会睡在一张床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觉口中奇渴,便欲坐起,微一转动,却觉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 I$ }8 k, S  l0 ~& @  只听外面一个少女声音说道:“段公子醒了,段公子醒了!”语声中充满了喜悦之情。段誉觉得这少女的声音颇为熟悉,却想不起是谁,跟着便见一个青衣少女急步奔进房来。2 q6 w& r! n( p  s+ g. C* g
  圆圆的脸蛋,嘴角边一个小小酒窝,正是当年在无量宫中遇到的钟灵。; b" F' U* B; S# C4 F  @( [" k
  她父亲“见人就杀”钟万仇,和段誉之父段正淳结下深仇,设计相害,不料段誉从石屋中出来之时,竟将个衣衫不整的钟灵抱在怀中,将害人反成害己的钟万仇气了个半死。在万劫谷地道之中,各人拉拉扯扯,段誉胡里胡涂的吸了不少人内力,此后不久便被鸠摩智擒来中原,当年一别,哪想得到居然会在这里相见。
: S( f1 n$ R# U: J/ W4 [  钟灵和他目光一触,脸上一阵晕红,似笑非笑的道:“你早忘了我罢?还记不记得我姓甚么?”- }  I8 t& y5 u0 G" S: a0 U  T
  段誉见到她的神情,脑中蓦地里出现了一幅图画。那是她坐在无量宫大厅的横梁上,两只脚一荡一荡,嘴里咬着瓜子,她那双葱绿鞋上所绣的几朵黄色小花,这时竟似看得清清楚楚,脱口而出:“你那双绣了黄花的葱绿鞋儿呢?”6 X, Q% u2 @4 A/ }+ k/ _% ^) \
  钟灵脸上又是一红,甚是欢喜,微笑道:“早穿破啦,亏你还记得这些。你……你倒没忘了我。”段誉笑道:“怎么你没吃瓜子?”钟灵道:“好啊,这些天服侍你养伤,把人家都急死啦,谁还有闲情吃瓜子?”一句话说出口,觉得自己真情流露,不由得绯红了脸。2 o7 [# }( F. L8 e& s( @
  段誉怔怔的瞧着她,想起她本来已算是自己的妻子,哪知道后来发觉竟然又是自己的妹子,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好妹子,你怎么到了这里?”
9 Q8 C# F# B4 c, e* X8 y  钟灵脸上又是一红,目光中闪耀着喜悦的光芒,说道:“你出了万劫谷后,再也没来瞧我,我好生恼你。”段誉道:“恼我甚么?”钟灵斜了他一眼,道:“恼你忘了我啊。”
5 I' Z4 E! i: _  段誉见她目光中全是情意,心中一动,说道:“好妹子!”8 Y" J# |; Q. s
  钟灵似嗔似笑的道:“这会儿叫得人家这么亲热,可就不来瞧我一次。我气不过,就到你镇南王府去打听,才知道你给一个恶和尚掳去啦。我……我急得不得了,这就出来寻你。”
9 r" B! A# Q: Y+ j5 Z  段誉道:“我爹爹跟你妈的事,你妈妈没跟你说吗?”钟灵道:“甚么事啊?那晚上你跟你爹一走,我妈就晕了过去,后来一直身子不好,见了我直淌眼泪。我逗她说话,她一句话也不肯说。”1 ^/ G* z" |! ^
  段誉道:“嗯,她一句话也不说,那……那么你是不知道的了。”钟灵道:“不知道甚么?”段誉道:“不知道你是我……是我的……”
5 W( l7 c# B0 _0 `1 ?  钟灵登时满脸飞红,低下头去,轻轻的道:“我怎么知道?
+ g: L' L% W0 C" t- G* e' Z, K  那日从石屋子里出来,你抱着我,突然之间见到了这许多人,我怕得要命,又是害羞,只好闭住了眼睛,可是你爹爹的话,我……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h: d- ~9 v5 T) ]1 e
  她和段誉都想到了那日在石屋之外,段正淳对钟万仇所说的一番话:“令爱在这石屋中服侍小儿段誉,历时已久。孤男寡女,赤身露体的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甚么好事做出来?我儿是镇南王世子,虽然未必能娶令爱为世子正妃,但三妻四妾,有何不可?你我不是成了亲家吗?哈哈,哈哈,呵呵呵!”
" {* S+ i. a7 Y+ b+ E  段誉见她脸上越来越红,嗫嚅道:“好妹子……原来你还不……还不知道这中间的缘由……好妹子,那……那是不成的。”钟灵急道:“是木姊姊不许吗?木姊姊呢?”段誉道:“不是的。她……她也是我的……”钟灵微笑道:“你爹爹说过甚么三妻四妾的,我又不是不肯让她,她凶得很,我还能跟她争吗?”说着伸了伸舌头。
( g' }3 j/ R+ L/ K  段誉见她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同时胸口又痛了起来,这时候实不方便跟她说明真相,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4 q1 I! g" t# X: u  钟灵道:“我一路来寻你,在中原东寻西找,听不到半点讯息。前几天说也真巧,见到了你的徒儿岳老三,他可没见到我。我听到他在跟人商量,说各路好汉都要上少林寺来,有一场大热闹瞧,他们也要来。那个恶人云中鹤取笑他,说多半会见到他师父。岳老三大发脾气,说一见到你,就扭断你的脖子。我又是欢喜,又是担心,便悄悄的跟着来啦。我怕给岳老三和云中鹤见到了,不敢跟得太近,只是在山下乱走,见到人就打听你的下落,想叫你小心,你徒儿要扭断你脖子。
, m* G/ q( N# P/ s! c  见到这里有一所空屋子没人住,我便老实不客气的住下来了。”. I6 G3 O- O8 D0 q$ J9 q* d$ `% n$ s
  段誉听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见她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已不像当日在无量宫中初会时那么全然的无忧无虑,心想她小小年纪,为了寻找自己,孤身辗转江湖,这些日子来自必吃了不少苦头,对自己的情意实是可感,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手,低声道:“好妹子,总算天可怜见,教我又见到了你!”! n+ r& V! ?6 c4 g2 b7 O
  钟灵微笑道:“总算天可怜见,也教我又见到了你。嘻嘻,这可不是废话?你既见到了我,我自然也见到了你。”在床沿上坐下,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E# Y' M; }$ }9 w% m, u
  段誉睁大了眼睛,道:“我正要问你呢,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只知道那个恶和尚忽然对我暗算。我胸口中了他的无形刀气,受伤甚重,以后便甚么都不知道了。”
9 a% |' K$ T% K  钟灵皱起了眉头,道:“那可真奇怪之极了!昨日黄昏时候,我到菜园子去拔菜,在厨房里洗干净了切好,正要去煮,听得房中有人呻吟。我吓了一跳,拿了菜刀走进房来,只见我炕上睡得有人。我连问几声:‘是谁?是谁?’不听见回答。5 u  J4 j. @8 I! [
  我想定是坏人,举起菜刀,便要向炕上那人砍将下去。幸亏……幸亏你是仰天而卧,刀子还没砍到你身上,我已先见到了你的脸……那时候我……我真险些儿晕了过去,连菜刀掉在地下也不知道。”说到这里,伸手轻拍自己胸膛,想是当时情势惊险,此刻思之,犹有余悸。
! S% ^6 |/ l& x$ Z  段誉寻思:“此处既离少林寺不远,想必是我受伤之后,有人将我送到这里来了。”0 u6 v) l* O, k2 D/ _
  钟灵又道:“我叫你几声,你却只是呻吟,不来睬我。我一摸你额头,烧得可厉害,又见你衣襟上有许多鲜血,知道你受了伤,解开你衣衫想瞧瞧伤口,却是包扎得好好的。我怕触动伤处,没敢打开绷带。等了好久,你总是不醒。唉,我又欢喜,又焦急,可不知道怎样办才好。”
: l' j  A6 n7 c- D* E! q  段誉道:“累得你挂念,真是好生过意不去。”
; @7 F) U* G4 Q0 ~( k) a  钟灵突然脸孔一板,道:“你不是好人,早知你这么没良心,我早不想念你了。现下我就不理你了,让你死也好,活也好,我总是不来睬你。”5 W1 b3 i- K) b) ~
  段誉道:“怎么了?怎么忽然生起气来了?”钟灵哼的一声,小嘴一撅,道:“你自己知道,又来问我干么?”段誉急道:“我……我当真不知,好妹子,你跟我说了罢!”钟灵嗔道:“呸!谁是你的好妹子了?你在睡梦中说了些甚么话?你自己知道,却来问我?当真好没来由。”段誉急道:“我睡梦中说甚么来着?那是胡里胡涂的言语,作不得准。啊,我想起来啦,我定是在梦中见到了你,欢喜得紧,说话不知轻重,以致冒犯了你。”1 I- E; t2 c5 T3 B
  钟灵突然垂下泪来,低头道:“到这时候,你还在骗我。
' B. R. y5 q$ j* g! F3 ^: p0 w  你到底梦见了甚么人?”段誉叹了口气,道:“我受伤之后,一直昏迷不醒,真的不知说了些甚么乱七八糟的话。”钟灵突然大声道:“谁是王姑娘?王姑娘是谁?为甚么你在昏迷之中只是叫她的名字?”: R6 C9 I- R" P5 j$ t
  段誉胸口一酸,道:“我叫了王姑娘的名字么?”钟灵道:“你怎么不叫?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也在叫,哼,你这会儿啊,又在想她了,好!你去叫你的王姑娘来服侍你,我可不管了!”. y/ g8 c/ c) _7 B& p" }
  段誉叹了口气,道:“王姑娘心中可没我这个人,我便是想她,却也枉然。”钟灵道:“为甚么?”段誉道:“她只喜欢她的表哥,对我向来是爱理不理的。”+ b& r6 w1 t4 j: D8 \
  钟灵转嗔为喜,笑道:“谢天谢地,恶人自有恶人磨!”段誉道:“我是恶人么?”钟灵头一侧,半边秀发散了开来,笑道:“你徒儿岳老三是大恶人,徒儿都这么恶,师父当然更是恶上加恶了。”段誉笑道:“那么师娘呢?岳老三不是叫你作‘师娘’的吗?”话一出口,登时好生后悔:“怎地我跟自己亲妹子说这种风话?”" |  t/ A. X- c: }, d
  钟灵脸上一红,啐了一口,心中却大有甜意,站起身来,到厨房去端了一碗鸡汤出来,道:“这锅鸡汤煮了半天了,等着你醒来,一直没熄火。”段誉道:“真不知道怎生谢你才好。”' j+ k& r: w8 L& F$ G( C
  见钟灵端着鸡汤过来,挣扎着便要坐起,牵动胸口伤处,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i- _$ W. w5 Q! Y( a; `
  钟灵忙道:“你别起来,我来喂恶人小祖宗。”段誉道:“甚么恶人小祖宗?”钟灵道:“你是大恶人的师父,不是恶人小祖宗么?”段誉笑道:“那么你……”钟灵用匙羹舀起了一匙热气腾腾鸡汤,对准他脸,佯怒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用热汤泼你?”段誉伸了舌头,道:“不敢了,不敢了!恶人大小姐、恶人姑奶奶果然厉害,够恶!”钟灵噗哧一笑,险些将汤泼到段誉身上,急忙收敛心神,伸匙嘴边,试了试匙羹中鸡汤已不太烫,这才伸到段誉口边。
; G0 b$ f  n5 s8 r" k  段誉喝了几口鸡汤,见她脸若朝霞,上唇微有几粒细细汗珠。此时正当六月大暑天时,她一双小臂露在衣袖之外,皓腕如玉,段誉心中一荡,心想:“可惜她又是我的亲妹子!她是我亲妹子,那倒也不怎么打紧……唉,如果这时候在喂我喝汤的是王姑娘,纵然是腐肠鸩毒,我却也甘之如饴。”
# n1 W4 G2 @: W6 S3 u! a5 y6 y  钟灵见他呆呆的望着自己,万料不到他这时竟会想着别人,微笑道:“有甚么好看?”
, G% i9 W; H( u8 J; E; y  忽听得呀的一声,有人推门进来,跟着一个少女声音说道:“咱们且在这里歇一歇。”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好!可真累了你,我……我真是过意不去。”那少女道:“废话!”% M0 i' [) S/ \& @4 G8 ^/ R
  段誉听那二人声音,正是阿紫和丐帮帮主庄聚贤。他虽未和阿紫见面、说过话,但已得朱丹臣等人告知,这小姑娘是父亲的私生女儿,又是自己的一个妹子,谢天谢地,幸好没跟自己有甚情孽牵缠。这个小妹子自幼拜在星宿老人门下,沾染邪恶,行事任性,镇南王府四大卫护之一的褚万里便因受她之气而死。段誉自幼和褚古傅朱四大卫护甚是交好,想到褚万里之死,颇不愿和这个顽劣的小妹子相见,何况昨日自己相助萧峰而和庄聚贤为敌,此刻给他见到,只怕性命难保,忙竖起手指,作个噤声的手势。
& R* p# ]% c% p5 Z9 G8 m& h  钟灵点了点头,端着那碗鸡汤,不敢放到桌上,深恐发出些微声响。只听得阿紫叫道:“喂,有人么?有人么?”钟灵瞧了瞧段誉,并不答应,寻思:“这人多半是王姑娘了,她和表哥在一起,因此段郎不愿和她见面。”她很想去瞧瞧这“王姑娘”的模样,到底是怎生花容月貌,竟令段郎为她这般神魂颠倒,却又不敢移动脚步,心想段郎若和她相见,多半没有好事,且任她叫嚷一会,没人理睬,她自然和表哥去了。
0 _: ^3 }% H( f2 ~! e6 C7 f9 M  阿紫又大叫:“屋里的人怎么不死一个出来?再不出来,姑娘放火烧了你的屋子。”钟灵心道:“这王姑娘好横蛮!”游坦之低声道:“别作声,有人来了!”阿紫道:“是谁?丐帮的?”; ^9 A3 b8 S1 _( a; F) p  u
  游坦之道:“不知道。有四五个人,说不定是丐帮的。他们正在向这边走来。”阿紫道:“丐帮这些臭长老们,除了一个全长老,没半个好人,他们这可又想造你的反啦。要是给他们见到了,咱二人都要糟糕。”游坦之道:“那怎么办?”阿紫道:“到房里躲一躲再说,你受伤太重,不能跟他们动手。”9 t6 E7 p) q, Z$ n2 n- f$ \
  段誉暗暗叫苦,忙向钟灵打个手势,要她设法躲避。但这是山农陋屋,内房甚是狭隘,一进来便即见到,实是无处可躲。钟灵四下一看,正没作理会处,听得脚步声响,厅堂中那二人已向房中走来,低声道:“躲到炕底下去。”放下汤碗,不等段誉示意可否,将他抱了起来,两人都钻入了炕底。
$ E5 @4 w9 j# s2 C5 f  少室山上一到秋冬便甚寒冷,山民均在炕下烧火取暖,此时正当盛暑,自是不须烧火,但炕底下积满了煤灰焦炭,段誉一钻进去,满鼻尘灰,忍不住便要打喷嚏,好容易才忍住了。! u0 S# Z* @' q  J
  钟灵往外瞧去,只见到一双穿着紫色缎鞋的纤脚走进房内,却听得那男人的声音说道:“唉,我要你背来背去,实在是太亵渎了姑娘。”那少女道:“咱们一个盲,一个跛,只好互相照料。”钟灵大奇,心道:“原来王姑娘是个瞎子,她将表哥负在背上,因此我瞧不见那男人的脚。”9 t. y; j3 c4 q+ I
  阿紫将游坦之往床上一放,说道:“咦!这床刚才有人睡过,席子也还是热的。”. z; j$ z0 B  \, k+ A2 [
  只听得砰的一声,大门被人踢开,几个人冲了进来。一人粗声说道:“庄帮主,帮中大事未了,你这么撒手便溜,算是甚么玩意?”正是宋长老。他率领着两名七袋弟子、两名六袋弟子,在这一带追寻游坦之。
$ r7 M9 D+ x# o8 t/ S% p% o  萧氏父子、慕容父子以及少林群僧、中原群雄纷纷奔进少林寺后,群丐觉得今日颜面丧尽,如不急行设法,只怕这中原第一大帮再难在武林中立足。萧氏父子和慕容博怨仇纠缠,群丐事不关己,也不想插手,虽然对包不同说同仇敌忾,要找萧峰的晦气,毕竟本帮今后如何安身立命,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大家只挂念着一件事:“须得另立英主,率领帮众,重振雄风,挽回丐帮已失的令誉。”寻庄聚贤时,此人在混乱中已不知去向。群丐均想他双足已断,走不到远处,当下分路寻找。至于找到后如何处置,群丐议论未定,也没想到该当拿他怎么样,但此人决计不能再为丐帮帮主,却是众口一辞、绝无异议。有人大骂他拜星宿老怪为师,丢尽了丐帮的脸;有人骂他派人杀害本帮兄弟,非好好跟他算帐不可。至于全冠清,早已由宋长老、吴长老合力擒下,绑缚起来,待拿到庄聚贤后一并处治。
& A& f* w7 c  Q; t  宋长老率领着四名弟子在少室山东南方寻找,远远望见树林中紫色衣衫一闪,有人进了一间农舍之中,认得正是阿紫,又见她背负得有人,依稀是庄聚贤的模样,当即追了下来,闯进农舍内房,果见庄聚贤和阿紫并肩坐在炕上。9 Y$ b; R- ^5 W' a) u
  阿紫冷冷的道:“宋长老,你既然仍称他为帮主,怎么大呼小叫,没半点谒见帮主的规矩?”宋长老一怔,心想她的话倒非无理,便道:“帮主,咱们数千兄弟,此刻都留在少室山上,如何打算,要请帮主示下。”游坦之道:“你们还当我是帮主么?你想叫我回去,只不过是要杀了我出气,是不是?我不去!”
6 [/ M1 d! E( W7 x; z  _$ e2 Z  宋长老向四名弟子道:“快去报讯,帮主在这里。”四名弟子应道:“是!”转身出去。阿紫喝道:“下手!”游坦之应声一掌拍出,炕底下钟灵和段誉只觉房中突然一阵寒冷彻骨,那四名丐帮弟子哼也没哼一声,已然尸横就地。宋长老又惊又怒,举掌当胸,喝道:“你……你……你对帮中兄弟,竟然下这等毒手!”阿紫道:“将他也杀了。”游坦之又是一掌,宋长老举掌一挡,“啊”的一声惨呼,摔出了大门。
+ \9 b4 C& `% n5 a/ s5 h* C  阿紫格格一笑,道:“这人也活不成了!你饿不饿?咱们去找些吃的。”将游坦之负在背上,两人同到厨房之中,将钟灵煮好了的饭菜拿到厅上,吃了起来。
) n1 n. {( q5 `, z7 O  钟灵在段誉耳边说道:“这二人好不要脸,在喝我给你煮的鸡汤。”段誉低声道:“他们心狠手辣,一出手便杀人,待会定然又进房来。咱们快从后门溜了出去。”钟灵不愿他和那个“王姑娘”相见,听他这么说,正是求之不得。* _7 g. N; \- y# V4 U* M4 `
  两人轻手轻脚的从炕底爬了出来。钟灵见段誉满脸煤灰,忍不住好笑,伸手抿住了嘴。出了房门,穿过灶间,刚踏出后门,段誉忍了多时的喷嚏已无法再忍,“乞嗤”一声,打了出来。9 B" w5 Q, _( i, k5 h
  只听得游坦之叫道:“有人!”钟灵眼见四下里无处可躲,只灶间后面有间柴房,一拉段誉,钻进了柴草堆中。只听阿紫叫道:“甚么人?鬼鬼祟祟的,快滚出来!”游坦之道:“多半是乡下种田人,我看不必理会。”阿紫道:“甚么不必理会?
/ j7 @# n/ ~; |3 p+ w+ y$ U7 a  你如此粗心大意,将来定吃大亏,别作声!”她眼盲之后,耳朵特别敏锐,依稀听得有柴草沙沙之声,说道:“柴草堆里有人!”" a+ G5 u) Q; W% V6 t$ @: `
  钟灵心下惊惶,忽觉有水滴落到脸上,伸手一摸,湿腻腻地,跟着又闻到一阵血腥气,大吃一惊,低声问道:“你……
! o+ v1 b' [3 \$ {* r5 a" v  你伤口怎么啦?”段誉道:“别作声!”
* u  i7 r" K8 B  阿紫向柴房一指,叫道:“在那边。”游坦之呼的一掌,向柴房疾拍过去,喀喇喇一声响,门板破碎,木片与柴草齐飞。
4 O' v  ]$ w$ Z1 Y  钟灵叫道:“别打,别打,我们出来啦!”扶着段誉,从柴草堆爬了出来。段誉先前给鸠摩智刺了一刀“火焰刀”,受伤着实不轻,从炕上爬到炕底,又从炕底躲入柴房,这么移动几次,伤口迸裂,鲜血狂泻。他一受伤,便即斗志全失,虽然内力仍是充沛之极,却道自己已命在顷刻,全然想不起要以六脉神剑御敌。0 ]# g. E* z5 t& z" t7 @& F
  阿紫道:“怎么有个小姑娘的声音?”游坦之道:“有个男人带了个小姑娘,躲在柴草堆中,满身都是血,这小姑娘眼睛骨溜溜地,只是瞧着你。”阿紫眼盲之后,最不喜旁人提到“眼睛”二字,游坦之不但说到“眼睛”,而且是“小姑娘的眼睛”,更加触动她心事,问道:“甚么骨溜溜地,她的眼睛长得很好看么?”游坦之还没知道她已十分生气,说道:“她身上污秽得紧,是个种田人家女孩,这双眼睛嘛,倒是漆黑两点,灵活得紧。”钟灵在炕底下沾得满头满脸尽是尘沙炭屑,一对眼睛却仍是黑如点漆,朗似秋水。% L7 i0 H' G* y. `1 P% \+ Y$ _
  阿紫怒极,说道:“好!庄公子,你快将她眼珠挖了出来。”# f' R! T2 I+ ~6 c8 c) k
  游坦之一惊,道:“好端端地,为甚么挖她眼睛?”阿紫随口道:“我的眼睛给丁老怪弄瞎了,你去将这小姑娘的眼睛挖出来,给我装上,让我重见天日,岂不是好?”
8 A6 b+ T) Q4 i  游坦之暗暗吃惊,寻思:“倘若她眼睛又看得见了,见到我的丑八怪模样,立即便不睬我了,说不定更认出我的真面目,知道我便是那个‘铁丑’,那可糟糕之极了。这件事万万不能做。”说道:“倘若我能医好你的双眼,那当真好得很……3 G5 @! i" h; {& R
  不过,你这法子,恐怕……恐怕不成罢!”
6 L0 X8 o5 d$ [4 K5 k9 r, N  阿紫明知不能挖别人的眼珠来填补自己盲了的双眼,但她眼盲之后,一肚子的怨气,只盼天下个个人都没眼睛,这才快活,说道:“你没试过,怎知道不成?快动手,将她眼珠挖出来。”她本将游坦之负在背上,当即迈步,向段誉和钟灵走去。6 r" E( H8 {8 U4 v. r5 d4 W( i1 R
  钟灵听了他二人的对答,心中怕极,拔脚狂奔,顷刻间便已跑在十余丈外。阿紫双眼盲了,又负上个游坦之,自然难以追上,何况游坦之并不想追上钟灵,指点之时方向既歪了,出言也是吞吞吐吐,失了先机。* b) k0 V2 l) D. H/ v; ?3 m
  阿紫听了钟灵的脚步声,知道追赶不上,回头叫道:“女娃子既然逃走,将那男的宰了便是!”5 K$ ?/ F2 x. t! a, G1 L9 y
  钟灵遥遥听得,大吃一惊,当即站定,回转身来,只见段誉倒在地下,身旁已流了一滩鲜血。她奔了回来,叫道:“小瞎子!你不能伤他。”这时她与阿紫正面相对,见她容颜俏丽,果然是个小美人儿,说甚么也想不到心肠竟如此毒辣。! b8 ?& V2 l2 K* d1 A. B8 J4 \$ X
  阿紫喝道:“点了她穴道!”游坦之虽然不愿,但对她的吩咐从来不敢有半分违拗,在大辽南京南院大王府中是如此,做丐帮帮主后仍是如此,当即俯身伸指,将钟灵点倒在地。: \% i8 u$ V% A* }; u( M
  钟灵叫道:“王姑娘,你千万别伤他,他……他在梦中也叫你的名字,对你实在是一片真心!”阿紫奇道:“你说甚么?
! M. [) D% e0 B  谁是王姑娘?”钟灵道:“你……你不是王姑娘?那么你是谁?”
5 |) p3 d$ I" s. Q' Q  阿紫微微一笑,说道:“哼,你骂我‘小瞎子’,你自己这就快变小瞎子了,还东问西问干么?乘着这时候还有一对眼珠子,快多瞧几眼是正紧。”将游坦之放在地下,说道:“将这小姑娘的眼珠子挖出来罢!”& ~& k& m, C& ]1 S
  游坦之道:“是!”伸出左手,抓住了钟灵的头颈。钟灵吓得大叫:“别挖我眼睛,别挖我眼睛。”
+ {9 R% Q( J, j5 h  段誉迷迷糊糊的躺在地下,但也知道这二人是要挖出钟灵的眼珠,来装入阿紫的眼眶,也知钟灵明明已然脱身,只因为相救自己,这才自投罗网。他提一口气,说道:“你们……/ U" c0 T- m1 Y4 P" |6 Q; z0 \, r  Z) q
  还是剜了我的眼珠,咱们……咱们是一家人……更加合用些……”
+ Y2 `6 }5 A2 d" c! E! K  阿紫不明白他说些甚么,不加理睬,催游坦之道:“怎么还不动手?”游坦之无可奈何,只得应道:“是!”将钟灵拉近身来,右手食指伸出,向她右眼挖去。6 x$ }0 g0 ?7 ~& S/ v  l
  忽听得一个女人声音道:“喂,你们在这里干甚么?”游坦之一抬头,登时脸色大变,只见山涧旁柳树下站着二男四女。两个男人是萧峰和虚竹,四个少女则是虚竹的侍女梅兰菊竹四剑。2 ^7 [9 \( J- |% a7 ~6 e9 x0 a
  萧峰一瞥之间,便见到段誉躺在地下,一个箭步抢了过来,将段誉抱起,皱眉道:“伤口又破了,出了这许多血。”左腿跪下,将他身子倚在腿上,检视他伤口。虚竹跟着走近,看了段誉的伤口,道:“大哥不必惊慌,我这‘九转熊蛇丸’治伤大有灵验。”点了段誉伤口周围的穴道,止住血流,将“九转熊蛇丸”喂他服下。段誉叫道:“大哥、二哥……快……快救人……不许他挖钟姑娘的眼珠。钟姑娘是我的……我的……好妹子。”萧峰和虚竹同时向游坦之瞧去。游坦之心下惊慌,何况本来就不想挖钟灵眼珠,当即放开了她。
9 K9 o/ D) O, _; G- Y  阿紫道:“姊夫,我姊姊临死时说甚么来?你将她打死之后,便把她的嘱托全然放在脑后了吗?”萧峰听她又提到阿朱,又是伤心,又是气恼,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阿紫又道:“你没好好照顾我,丁老怪将我眼睛弄瞎,你也全没放在心上。姊夫,人家都说你是当世第一大英雄,却不能保护你的小姨子。2 ~% _9 ?( ~4 t! i+ u" p- L$ O
  难道是你没本事吗?哼,丁老怪明明打你不过。只不过你不来照顾我、保护我而已。”
/ B, G0 Q: ^9 ]! A" D2 c; Y8 {- ]+ j  萧峰黯然道:“你给丐帮掳去,以致双目失明,都是我保护不周,我确是对不起你。”
* Y& U& E4 ?; \- H  他初时见到阿紫又在胡作非为,叫人挖钟灵的眼珠,心中甚是气恼,但随即见到她茫然无光的眼神,立时便想起阿朱临死时的嘱咐。在那个大雷雨的晚上,青石小桥之畔,阿朱受了他致命的一击之后,在他怀中说道:“我只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子,我们自幼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入了歧途。”自己曾说:“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
( ]* X' R/ s4 O  可是,阿紫终于又失了一双眼睛,不管她如何不好,自己总之是保护不周。他想到这里,胸口酸痛,眼光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J5 z0 m6 N5 C, x6 m# J! E: C# E
  阿紫和他相处日久,深知萧峰的性情,只要自己一提到阿朱,那真是百发百中,再为难的事情也能答允。她恨极钟灵骂自己为“小瞎子”,暗道:“我非教你也尝尝做‘小瞎子’的味道不可。”当下幽幽叹了口气,向萧峰道:“姊夫,我眼睛瞎了,甚么也瞧不见,不如死了倒好。”) X$ @; u" z& j& G8 S
  萧峰道:“我已将你交给了你爹爹、妈妈,怎么又跟这庄帮主在一起了?”这时他已看了出来,阿紫与这庄聚贤在一起,实出自愿,而且庄聚贤还很听她的话,又道:“你还是跟你爹爹回大理去罢。你眼睛虽然盲了,但大理王府中有许多婢仆服侍,就不会太不方便。”阿紫道:“我妈妈又不是真的王妃,我到了大理,王府中勾心斗角的事儿层出不穷,爹爹那些手下人个个恨得我要命,我眼睛瞎了,非给人谋害不可。”萧峰心想此言倒也有理,便道:“那么你随我回南京去,安安静静的过活,胜于在江湖上冒险。”* P- Z6 D! j; Z; e# ^8 B2 [) T
  阿紫道:“再到你王府去?唉哟,我以前眼睛不瞎,也闷得要生病,怎么能再去呢?你又不肯像这位庄帮主那样,从来不违拗我的话。我宁可在江湖上颠沛流离,日子总过得开心些。”- H9 s: z6 Y- A/ x2 t
  萧峰向游坦之瞧了一眼,心想:“看来小阿紫似乎是喜欢上了这个丐帮帮主。”说道:“这庄帮主到底是甚么来历,你可问过他么?”( Y" T' z; N5 W, x$ @& i# f& V
  阿紫道:“我自然问过的。不过一个人说起自己的来历,未必便靠得住。姊夫,从前你做丐帮帮主之时,难道肯对旁人说你是契丹人么?”
) V$ H5 R- p8 k( d1 l* S/ u3 j  萧峰听她话中含讥带刺,哼了一声,便不再说,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应该任由她跟随这人品卑下的庄帮主而去。
! Z2 T0 X4 g0 r. K7 Q7 H' \" Z  阿紫道:“姊夫,你不理我了么?”萧峰皱眉道:“你到底想怎样?”阿紫道:“我要你挖了这小姑娘的眼珠出来,装在我眼中。”顿了一顿,又道:“庄帮主本来正在给我办这件事,你不来打岔,他早办妥啦。嗯,你来给我办也好,姊夫,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你对我好些,还是庄帮主对我好。从前,你抱着我去关东疗伤,那时候你也对我千依百顺,我说甚么你就干甚么。咱俩住在一个帐篷之中,你不论日夜,都是抱着我不离身子。姊夫,怎么你将这些事都忘记了?”8 O. X, c. y& s
  游坦之眼中射出凶狠怨毒的神色,望着萧峰,似乎在说:
* [: {( T0 [+ K1 C7 y  “阿紫姑娘是我的人,自今以后,你别想再碰她一碰。”
& @' z/ b. z" X& d  萧峰对他并没留神,说道:“那时你身受重伤,我为了用真气替你续命,不得不顺着你些儿。这位姑娘是我把弟的朋友,怎能挖她眼珠来助你复明?何况世上压根儿就没这样的医术,你这念头当真是异想天开!”  u+ p7 r  \3 }5 g( J
  虚竹忽然插口道:“我瞧段姑娘的双眼,不过是外面一层给炙坏了,倘若有一对活人的眼珠给换上,说不定能复明的。”
, m" F( |! W# u0 _2 {  逍遥派的高手医术通神,阎王敌薛神医便是虚竹的师侄。虚竹于医术虽然所知无多,但跟随天山童姥数月,甚么续脚、换手等诸般法门,却也曾听她说过。# V3 ?; x( _/ t
  阿紫“啊”的一声,欢呼起来,叫道:“虚竹先生,你这话可不是骗我罢?”虚竹道:“出家人不打诳……”想起自己不是“出家人”,脸上微微一红,道:“我自然不是骗你,不过……不过……”阿紫道:“不过甚么?好虚竹先生,你和我姊夫义结金兰,咱二人便是一家人。你刚才总也听到我姊夫的话,他可最疼我啦。姊夫,姊夫,无论如何,你得请你义弟治好我眼睛。”虚竹道:“我曾听师伯言道,倘若眼睛没全坏,换上一对活人的眼珠,有时候确能复明的。可是这换眼的法子我却不会。”
( F/ p! ^) C1 S" f  阿紫道:“那你师伯他老人家一定会这法子,请你代我求求他老人家。”虚竹叹了一口气,道:“我师伯已不幸逝世。”1 g, X4 a- B" [5 `8 n
  阿紫顿足叫道:“原来你是编些话来消遣我。”虚竹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缥缈峰灵鹫宫所藏医书药典甚多,相信这换眼之法也必藏在宫里。可是……可是……”阿紫又是欢喜,又是担心,道:“你这么一个大男人家,怎地说话老是吞吞吐吐,唉,又有甚么‘可是’不‘可是’了?”
! l' |& Y6 i9 Y" |2 |5 q2 F! H  虚竹道:“可是……可是……眼珠子何等宝贵,又有谁肯换了给你?”
  b; z) X# C- @* r  阿紫嘻嘻一笑,道:“我还道有甚么为难的事儿,要活人的眼珠子,那还不容易?你把这小姑娘的眼睛挖出来便是。”
3 J0 R! H! k3 d4 E& [0 g0 w  钟灵大声叫道:“不成,不成,你们不能挖我眼珠。”
) Y# P/ a1 r: m3 W  虚竹道:“是啊!将心比心,你不愿瞎了双眼,钟姑娘自然也不愿失了眼睛。虽然释迦牟尼前生作菩萨时,头目血肉、手足脑髓都肯布施给人,然而钟姑娘又怎能跟如来相比?再说,钟姑娘是我三弟的好朋友……”突然间心头一震:“啊哟,不好!当日在灵鹫宫里,我和三弟二人酒后吐露真言,原来他的意中人便是我的‘梦姑’。此刻看来,三弟对这位钟姑娘实在极好。适才听他对阿紫言道,宁可剜了他的眼珠,却不愿伤害钟姑娘,一个人的五官四肢,以眼睛最是重要,三弟居然肯为钟姑娘舍去双目,则对她情意之深,可想而知。难道这个钟姑娘,便是在冰窖之中和我相聚三夕的梦姑么?”
4 p. v# K" C! {4 ~% B7 Z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全身发抖,转头偷偷向钟灵瞧去。但见她虽然头上脸上沾满了煤灰草屑,但不掩其秀美之色。虚竹和“梦姑”相聚的时刻颇不为少,只是处身于暗不见天日的冰窖之中,那“梦姑”的相貌到底如何,自己却半点也不知道,除非伸手去摸摸她的面庞,才依稀可有些端倪,如能搂一搂她的纤腰,那便又多了三分把握,但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敢伸手去摸钟灵的脸?至于搂搂抱抱,更加不必提了。
$ N  G' R8 D  @$ V% [; s  一想到搂抱“梦姑”,脸上登时发烧,钟灵的声音显然和“梦姑”颇不相同,但想一个人的话声,在冰窖中和空旷处听来差别殊大,何况“梦姑”跟着他说的都是柔声细语,绵绵情话,钟灵却是惊恐之际的尖声呼叫,情景既然不同,语音有异,也不足为奇。虚竹凝视钟灵,心中似乎伸出一只手掌来,在她脸上轻轻抚摸,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梦姑”。他心中情意大盛,脸上自然而然现出温柔款款的神色。" c) `+ i. d. i/ D
  钟灵见他神情和蔼可亲,看来不会挖自己的眼珠,稍觉宽心。
( s5 S2 [2 n0 S- }6 w' q5 P, q* C  阿紫道:“虚竹先生,我是你三弟的亲妹子,这钟姑娘只不过是他朋友。妹子和朋友,这中间的分别可就大了。”
$ b1 j8 r$ L3 C2 T) W+ v! i% P  段誉服了灵鹫宫的“九转熊蛇丸”后,片刻间伤口便已无血流出,神智也渐渐清醒,甚么换眼珠之事,并未听得明白,阿紫最后这几句话,却十分清晰的传入了耳中,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早知我是你的哥哥,怎么又叫人来伤我性命?”" g# @* q5 R5 j* q, q; P7 M5 Q
  阿紫笑道:“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话,怎认得你的声音?昨天听到爹爹、妈妈说起,才知道跟我姊夫、虚竹先生拜把子、打得慕容公子一败涂地的大英雄,原来是我亲哥哥,这可妙得很啊。我姊夫是大英雄,我亲哥哥也是大英雄,真正了不起!”段誉摇手道:“甚么大英雄?丢人现眼,贻笑大方。”阿紫笑道:“啊哟,不用客气。小哥哥,你躲在柴房中时,我怎知道是你?我眼睛又瞧不见。直到听得你叫我姊夫作‘大哥’,才知道是你。”段誉心想倒也不错,说道:“二哥既知治眼之法,他总会设法给你医治,钟姑娘的眼珠,却万万碰她不得。她……她也是我的亲妹子。”& t2 H0 `3 @$ f) X1 b! N$ Z
  阿紫格格笑道:“刚才在那边山上,我听得你拚命向那个王姑娘讨好,怎么一转眼间,又瞧上这个钟姑娘了?居然连‘亲妹子’也叫出来啦,小哥哥,你也不害臊?”段誉给她说得满脸通红,道:“胡说八道!”阿紫道:“这钟姑娘倘若是我嫂子,自然动不得她的眼珠子。但若不是我嫂子,为甚么动她不得?小哥哥,她到底是不是我嫂子?”
2 W; ?  u$ b4 ?7 c% `  虚竹斜眼向段誉看去,心中怦怦乱跳,实不知钟灵是不是“梦姑”,假如不是,自然无妨,但如她果真便是“梦姑”,却给段誉娶了为妻,那可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满脸忧色,等待段誉回答,这一瞬之间过得比好几个时辰还长。
0 ~) S, C" S0 W) y3 j: Y5 z  钟灵也在等待段誉回答,寻思:“原来瞎姑娘是你妹子,连她也在说你向王姑娘讨好,那么你心中喜欢王姑娘,决不是假的了。那为甚么刚才你又说我是岳老三的‘师娘’?为甚么你又肯用你的眼珠子来换我的眼珠子?为甚么你当众叫我‘亲妹子’?”, f. @+ [! V1 y, z! |2 p. i
  只听得段誉说道:“总而言之,不许你伤害钟姑娘。你小小年纪,老是不做好事,咱们大理的褚万里褚大哥,便是给你活活气死的。你再起歹心,我二哥便不肯给你治眼了。”1 J: t2 ^; D. {0 r0 o0 C) @# i' A
  阿紫扁了扁嘴,道:“哼!倒会摆兄长架子。第一次生平跟我说话,也不亲亲热热的,却教训起人来啦!”
/ d$ m3 P9 p8 X9 O! J  萧峰见段誉精神虽仍十分萎顿,但说话连贯,中气渐旺,知道灵鹫宫的“九转熊蛇丹”已生奇验,他性命已然无碍,便道:“三弟,咱们同到屋里歇一歇,商量行止。”段誉道:“甚好!”腰一挺,便站了起来。钟灵叫道:“唉哟,你不可乱动,别让伤口又破了。”语音中充满关切之情。萧峰喜道:“二弟,你的治伤的灵药真是神奇无比。”7 s! V7 l! T; P- w' o4 n( L
  虚竹“嗯”了几声,心中却在琢磨钟灵这几句情意款款的关怀言语,恍恍惚惚,茫然若失。
' Q6 h* y$ o; C  众人走进屋去。段誉上炕睡卧,萧峰等便坐在炕前。这时天色已晚,梅兰竹菊四姝点亮了油灯,分别烹茶做饭,依次奉给萧峰、段誉、虚竹和钟灵,对游坦之和阿紫却不理不睬,阿紫心下恼怒,依她往日生性,便要对灵鹫宫四姝下毒暗害,但她想到若要双目复明,唯有求恳虚竹,只得强抑怒火。9 Z: T0 L  Y4 Y( @/ t
  萧峰哪去理会阿紫是否在发脾气,顺手拉开炕边桌子的一只抽屉,不禁一怔。段誉和虚竹见他神色有异,都向抽屜中瞧去,只见里面放着的都是些小孩子玩物,有木雕的老虎,泥捏的小狗,草编的虫笼,关蟋蟀的竹筒,还有几把生了锈的小刀。这些玩物皆是农家常见之物,毫不出奇。萧峰却拿起那只木虎来,瞧着呆呆的出神。
& U9 T- r4 T/ O/ w6 Y; N  阿紫不知他在干甚么,心中气闷,伸手去掠头发,手肘拍的一下,撞到身边一架纺棉花的纺车。她从腰间拔出剑来,刷的一声,便将那纱车劈为两截。
& N4 _5 ]! ?1 L" I  萧峰陡然变色,喝道:“你……你干甚么?”阿紫道:“这纺车撞痛了我,劈烂了它,又碍你甚么事了?”萧峰怒道:“你给我出去!这屋里的东西,你怎敢随便损毁?”
: M- E- D: ?- v9 l0 [: I3 T  阿紫道:“出去便出去!”快步奔出。她狂怒之下,走得快了,砰的一声,额头撞在门框之上。她一声不出,摸清去路,仍是急急走出。萧峰心中一软,抢上去挽住她手臂,柔声道:“阿紫,你撞痛了么?”阿紫回身过来,扑在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5 B" X, V- |& E4 `0 K" q: _; C3 i
  萧峰轻拍她背脊,低声道:“阿紫,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这般粗声大气的。”阿紫哭道:“你变啦,你变啦!不像从前那样待我好了。”萧峰柔声道:“坐下歇一会儿,喝口茶,好不好?”端起自己茶碗,送到阿紫口边,左手自然而然的伸过去搂着她腰。当年阿紫被他打断肋骨之后,萧峰足足服侍了她一年有余,别说送茶喂饭,连更衣、梳头、大小便等等亲昵的事也不得不为她做。当时阿紫肋骨断后,无法坐直,萧峰喂药、喂汤之时,定须以左手搂住她身子,积久成习,此刻喂她喝茶,自也如此。阿紫在他手中喝了几口茶,心情也舒畅了,嫣然一笑,道:“姊夫,你还赶我不赶?”  |: C$ ~. u( o; N- t
  萧峰放开她身子,转头将茶碗放到桌上,阴沉沉的暮色之中,突见两道野兽般的凶狠目光,怨毒无比的射向自己。萧峰微微一怔,只见游坦之坐在屋角落地下,紧咬牙齿,鼻孔一张一合,便似要扑上来向自己撕咬一般。萧峰心想:“这人不知到底是甚么来历,可处处透着古怪。”只听阿紫又道:“姊夫,我劈烂一架破纺车,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 S5 u* I; y) t: `# Z4 W; U  萧峰长叹一声,说道:“这是我义父义母的家里,你劈烂的,是我义母的纺车。”( g# a; [, x  z/ b
  众人都吃了一惊。" M' Q# z/ n0 @' g* z
  萧峰手掌托着那只小小木虎,凝目注视。灯火昏黄,他巨大的影子照在泥壁上,他手掌握拢,中指和食指在木雕小虎背上轻轻抚摸,脸上露出爱怜之色,说道:“这是我义父给我刻的,那一年我是五岁,义父……那时候我叫他爹爹……就在这盏油灯旁边,给我刻这只小老虎。妈妈在纺纱。我坐在爹爹脚边,眼看小老虎的耳朵出来了,鼻子出来了,心里真是高兴……”1 [; _2 I1 x) z0 H- D
  段誉问道:“大哥,是你救我到这里来的?”萧峰点头道:“是。”( c( C4 r- |4 W( O. l
  原来那无名老僧正为众人说法之时,鸠摩智突施毒手,伤了段誉。无名老僧袍袖一拂,将鸠摩智推出数丈之外。鸠摩智不敢停留,转身飞奔下山。
* F% H% @4 d: Y6 q/ G4 h" S  萧峰见段誉身受重伤,忙加施救。玄生取出治伤灵药,给段誉敷上。鸠摩智这一招“火焰刀”势道凌厉之极,若不是段誉内力深厚,刀势及胸之时自然而然生出暗劲抵御,当场便已死于非命。( S& R" M) |+ b' L
  萧峰眼见山风猛烈,段誉重伤之余,不宜多受风吹,便将他抱到自己昔年的故居中来。他将段誉放在炕上,立即转身,既要去和父亲相见,又须安顿一十八名契丹武士,万没料到他义父母死后遗下来的空屋,这几天中竟然有人居住,而且所住的更是段誉的旧识。) N% u' a; ]$ S" [; U$ [$ {
  他再上少林寺时,寺中纷扰已止。萧远山和慕容博已在无名老僧佛法点化之下,皈依三宝,在少林寺出家。两人不但解仇释怨,而且成了师兄弟。* D# `5 k! l9 ~, F" [
  萧远山所学到的少林派武功既不致传至辽国,中原群雄便都放了心。萧峰影踪不见,十八名契丹武士在灵鹫宫庇护之下,无法加害。各路英雄见大事已了,当即纷纷告辞下山。
. Z9 {: X$ c+ f' ?3 `8 E  萧峰不愿和人相见,再起争端,当下藏身在寺旁的一个大洞之中,直到傍晚,才到山门求见,要和父亲相会。
. ~: E& f8 Y0 X! y% c/ T# ]) c  少林寺的知客僧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回身出来,说道:“萧施主,令尊已在本寺出家为僧。他要我转告施主,他尘缘已了,心得解脱,深感平安喜乐,今后一心学佛参禅,愿施主勿以为念。萧施主在大辽为官,只盼宋辽永息干戈。辽帝若有侵宋之意,请施主发慈悲心肠,眷顾两国千万生灵。”
& e) @& ]: k: [" A; D  萧峰合十道:“是!”心中一阵悲伤,寻思:“爹爹年事已高,今日不愿和我相见,此后只怕更无重会之期了。”又想:
( Q1 l, \  @/ j# ]  “我为大辽南院大王,身负南疆重寄。大宋若要侵辽,我自是调兵遣将,阻其北上,但皇上如欲发兵征宋,我自亦当极力谏阻。”
6 z. Z' Z$ P5 K% ~( b8 d! ~6 t  正寻思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寺中出来七八名老僧,却是神山上人、哲罗星等一干外来高僧。玄寂、玄生等行礼相送。那波罗星站在玄寂身后,一般的合十送客。4 `) B& m4 L4 h! {% {  u
  哲罗星道:“师弟,我西去天竺,今日一别,从此相隔万里,不知何日再得重会。你当真决意不愿回去故乡,要终老于中土么?”他以华语向师弟说话,似是防少林寺僧人起疑。
0 E% x- ~; p# X8 t% u. A  波罗星微笑道:“师兄怎地仍是参悟不透?天竺即中土,中土即天竺,此便是达摩祖师东来意。”哲罗星心中一凛,说道:“师弟一言点醒。你不是我师弟,是我师父。”波罗星笑道:“入门分先后,悟道有迟早,迟也好,早也好,能参悟更好。”8 ?/ {3 n) R, C2 A, g
  两人相对一笑。
- U& t5 ?% @6 A4 `" X. E! @# m  萧峰避在一旁,待神山、道清、哲罗星等相偕下山,他才慢慢跟在后面。只走得几步,寺中又出来一人,却是虚竹。
2 C# a1 t# h/ u; [. n! \3 v  他见到萧峰,大喜之下,抢步走近,说道:“大哥,我正在到处找你,听说三弟受了重伤,不知伤势如何?”萧峰道:“我救了下山,安顿在一家庄稼人家里。”虚竹道:“咱们这便同去瞧瞧可好?”萧峰道:“甚好,甚好!”两人并肩而行,走出十余丈后,梅兰竹菊四姝从林中出来,跟在虚竹之后。虚竹说起,灵鹫宫诸女和七十二岛、三十六洞群豪均已下山,契丹一十八名武士与众人相偕,料想中原群豪不敢轻易相犯。萧峰当即称谢,心想:“我这个义弟来得甚奇,是三弟代我结拜而成金兰之交,不料患难之中,得他大助。”: m0 n4 F. f3 t" d! P- _
  虚竹又说起已将丁春秋交给了少林寺戒律院看管,每年端午和重阳两节,少林寺僧给他服食灵鹫宫的药丸,以解他生死符发作时的苦楚,他生死悬于人手,料来不敢为非作歹。1 T" P7 Q- H2 `/ R/ t
  萧峰拊掌大笑,说道:“二弟,你为武林中除去一个大害。这丁春秋在佛法陶冶之下,将来能逐步化去他的戾气,亦未可知。”虚竹愀然不乐,说道:“我想在少林寺出家,师祖、师父他们却赶了我出来。这丁春秋伤天害理,作恶多端,却能在少林寺清修,怎地我和他二人苦乐的业报如此不同?”萧峰微微一笑,说道:“二弟,你羡慕丁老怪,丁老怪可更加千倍万倍的羡慕你了。你身为灵鹫宫主人,统率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威震天下,有何不美?”虚竹摇头道:“灵鹫宫中都是女人,我一个小和尚,处身其间,实在大大的不便。”
  X2 ^$ X0 @: g$ [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你难道还是小和尚么?”. s" g! ~' ~' k  m( b" v
  虚竹又道:“星宿派那些吹牛拍马之辈,又都缠住了我,不知如何打发才是。”萧峰道:“这些人也不都是天生这般,只因在星宿老怪门下,若不吹牛拍马,便难以活命。二弟,日后你严加管教,倘若他们死不肯改,一个个轰了出去便是。”+ N& f) u! Z9 ?- K, A& K
  虚竹想起父亲母亲在一天之中相认,却又双双而死,更是悲伤,忍不住便滴下泪来。
/ \1 ^4 n$ l% m4 Y4 ^" }  萧峰安慰他道:“二弟,世上不如意事,在所多有。当年我被逐出丐帮,普天下英雄豪杰,人人欲杀我而后快,我心中自是十分难过,但过一些时日,慢慢也就好了。”虚竹忽道:“不错,不错。如来当年在王舍城灵鹫山说法,灵鹫两字,原与佛法有缘。总有一日,我要将灵鹫宫改作了灵鹫寺,教那些婆婆、嫂子、姑娘们都做尼姑。”萧峰仰天大笑,说道:“和尚寺中住的都是尼姑,那确是天下奇闻。”/ \- x* q( |2 W* s5 z* K+ P4 E( O2 O
  两人谈谈说说,来到乔三槐屋后时,刚好碰上游坦之要挖钟灵的眼珠,幸得及时阻止。% o( N: w" _8 m) d- v
  段誉问道:“大哥、二哥,你们见到我爹爹没有?”萧峰道:“后来没再见到。”虚竹道:“混乱中群雄一哄而散,小兄没能去拜候老伯,甚是失礼。”段誉道:“二哥,不必客气。那段延庆是我家大对头,我怕他跟我爹爹为难。”萧峰道:“此事不可不虑,我便去找寻老伯,打个接应。”
8 B: D6 q% h$ L2 v5 e8 R! G  阿紫道:“你口口声声老伯、小伯的,怎么不叫一声‘岳父大人’?”6 M. G, _9 ^% \1 L, K0 L
  萧峰叹道:“这是我毕生恨事,还有甚么话好说?”说着站起身来,要走出房去。
* i+ r4 y; D9 O) z( }0 v! H" E  这时梅剑端着一碗鸡汤,正进房来给段誉喝,听到了各人的言语,说道:“萧大侠,不用劳你驾去找寻,婢子这便传下主人号令,命灵鹫宫属下四周巡逻,要是见到段延庆有行凶之意,便放烟花为号,咱们前往赴援,你瞧如何?”萧峰喜道:“甚好!灵鹫宫属下千余之众,分头照看,自比我们几个人找寻好得多了。”
8 ?8 s8 S- X; C! v' Y- l0 U9 k  C7 V  当下梅剑自去发施号令。灵鹫宫诸部相互联络的法子极是迅捷,虚竹一到乔三槐屋中,玄天部诸女便已得到讯息,在符敏仪率领之下,赶到附近,暗加保护。
# I' O* G7 e2 s& ]  段誉放下了心,跟着便想念起王语嫣来,寻思:“她心中恨我已极,只怕此后会面,再也不会睬我了。”言念及此,忍不住叹了口气。
( l8 @1 m9 I- D  ?  钟灵甚是关怀,问道:“你伤口痛么?”段誉道:“也不大痛。”" o  B) M2 p: y! T% ]5 c
  阿紫道:“钟姑娘,你虽喜欢我小哥哥,却不明白他的心事,我瞧你这番相思,将来渺茫得紧。”钟灵道:“我又不是跟你说话,谁要你插嘴?”阿紫笑道:“我不插嘴,那不相干。. P& B& t& W, O! k  D
  我只怕有个比你美丽十倍、温柔十倍、体贴十倍的姑娘插了进来,我哥哥便再也不将你放在心上了。我哥哥为甚么叹气,你不知道么?叹气,便是心有不足。你陪着我哥哥,心里很满足了,因此就不会叹气。我哥哥却长吁短叹,当然是为了另外的姑娘。”阿紫无法挖到钟灵的眼珠,便以言语相刺,总是要她大感伤痛,这才快意。8 F/ S3 M, {4 N6 y5 u9 a
  钟灵一听之下,甚是恼怒,但她想这几句话倒也有理,恼怒之情登时变了愁闷。好在她年纪幼小,向来天真活泼,虽对段誉钟情,却不是铭心刻骨的相恋,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相聚,心中说不出的安慰快乐,段誉心中念着别人,不大理睬自己,自是颇为难过,然而除此之外,却也不觉得如何了。" ~& i2 B3 x8 l% Y9 }9 B' l/ b
  段誉忙道:“钟……钟……灵妹妹,你别听阿紫瞎说。”
; h, h6 C$ H5 Q  钟灵听段誉叫自己为“灵妹妹”,不再叫“钟姑娘”,显得甚是亲热,登时笑逐颜开,说道:“她说话爱刺人,我才不理呢。”7 E6 K/ _/ M& J8 o
  阿紫却心中大怒,她眼睛瞎了之后,最恨人家提起这个“瞎”字,段誉倘若是说她“胡说”、“乱说”,她只不过一笑,偏偏他漫不经心的用了“瞎说”二字,便道:“哥哥,你到底喜欢王姑娘多些呢,还是喜欢钟姑娘多些?王姑娘跟我约好了,定于明日相会。你亲口说的话,我要当面跟她说。”
& `: I" D6 U: Z+ R! }  段誉一听,当即坐起,忙问:“你约了王姑娘见面?在甚么地方?甚么时候?有甚么事情商量?”
8 F1 b( ^9 V& ]* D) p/ Z, t  见了他如此情急模样,不用他再说甚么话,钟灵自也知道在他心目之中,那个王姑娘比之自己不知要紧多少倍。她性子爽朗,先前心中一阵难过,到这时已淡了许多。倘若王语嫣和她易地而处,得知自己意中人移情别恋,自是凄然欲绝;木婉清多半是立即一箭向段誉射去;阿紫则是设法去将王语嫣害死。钟灵却道:“别起身,小心伤口破裂,又会流血。”  V8 Z+ s3 d- _6 f$ m
  虚竹在侧旁观三人情状,寻思:“钟姑娘对三弟如此一往情深,多半不是我的梦姑。否则她听到我的说话声,岂有脸上毫无异状之理?”但转念一想,心中又道:“啊哟,不对!童姥师伯、李秋水师叔,以及余婆、石嫂、符姑娘等等这一帮女子,个个心眼儿甚多,跟我们男子汉大不相同。说不定钟姑娘便是梦姑,早已认了我出来,却丝毫不动声色,将我蒙在鼓里。”$ H" X7 c, a3 s4 V' [
  段誉仍在催问阿紫,她明日与王语嫣约定在何处相见。阿紫见他如此情急,心下盘算如何戏弄他一番,说不定还可捡些便宜,当下只是顺口敷衍。0 \9 n3 _6 \4 M- S8 X4 h8 l; p
  兰剑进来回报,说道玄天部已将号令传出,请段誉放心。
+ j0 d  v/ T9 I. n( g! C( X  段誉说道:“多谢姊姊费心,在下感激不尽。”兰剑见他以大理国王子之尊,言语态度绝无半分架子,对他颇有好感,听他又向阿紫询问明日之约,忍不住插口道:“段公子,你妹子在跟你开玩笑呢,你却也当作了真的。”段誉道:“姊姊怎知舍妹跟我开玩笑?”兰剑笑道:“我要是说了出来,段姑娘定然怪我多口,也不知主人许是不许。”1 ?) T# v, G/ {8 r( _% g
  段誉忙向虚竹道:“二哥,你要她说罢!”
& B& x0 Y! k- l  虚竹点了点头,向兰剑道:“三弟和我不分彼此,你们甚么事都不必隐瞒。”) D# c* a6 S6 |" I' h
  兰剑道:“刚才我们见到慕容公子一行人下少室山去,听到他们商量着要到西夏去,王姑娘跟了她表哥同行,这会儿早在数十里之外了。明日又怎么能跟段姑娘相会?”3 J. ?3 P+ L! u* I
  阿紫啐道:“臭丫头!明知我要怪你多口,你偏偏又说了出来。你们四姊妹们都是一般的快嘴快舌,主人家在这里说话,你们好没规矩,却来插嘴。”( g* p0 N# M. `6 P: E+ t
  忽然窗外一个少女声音说道:“段姑娘,你为甚么骂我姊姊?灵鹫宫中神农阁的钥匙是我管的,你知不知道?主人要找寻给你治眼的法门,非到神农阁去寻书、觅药不可。”说话的正是竹剑。+ f6 A3 `/ J* v( L" o7 T3 P
  阿紫心中一凛:“这臭丫头说的只怕果是实情,在虚竹这死和尚给我治好眼睛之前,可不能得罪他身边的丫头,否则她们捣起蛋来,暗中将药物掉换上几样,我的眼睛可糟糕了。: |+ f" x2 @1 K! a$ R, o
  哼,哼!我眼睛一治好,总要教你们知道我的手段。”当下默不作声。
' I3 S5 Q0 V& c% J% X0 r# [  段誉向兰剑道:“多谢姊姊告知。他们到西夏去?却又为了甚么?”
+ T0 a' O' O3 n& r" d. W9 u9 P0 o  兰剑道:“我没听到他们说去干甚么。”2 f7 p9 l9 X, a$ Y; f
  虚竹道:“三弟,这一节我却知道。我听得公冶先生向丐帮诸长老说道:他们在途中遇到一位从西夏回归中土的丐帮弟子,揭到一张西夏国国王的榜文,说道该国公主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定八月中秋招婿。西夏以弓马立国,是以邀请普天下英雄豪杰,同去显演武功,以备国王选择才貌双全之士,招为驸马。”
- Q/ h0 R% w+ s) {$ U; C) \- I3 {  梅剑忍不住抿嘴说道:“主人,你为甚么不到西夏去试试?7 f4 |- n" R3 M# d6 [. m8 v
  只要萧大侠和段公子不来跟你争夺,你做西夏国的驸马爷可说是易如反掌。”
. w; \! F6 v+ N  ^  梅兰竹菊四姝天性娇憨,童姥待她们犹如亲生的小辈一般,虽有主仆之名,实则便似祖孙。只是童姥性子严峻,稍不如意,重罚立至,四姊妹倒还战战兢兢的不敢放肆。虚竹却随和之极,平时和她们相处,非但没半分主人尊严,对她们简直还恭而敬之,是以四姊妹想到甚么便说甚么,没有丝毫顾忌。% ?# O. s( D/ l. D& Q
  虚竹连连摇手,说道:“不去,不去!我一个出家……”
% R; a% z' m* |( b2 w  顺口又要把“出家人”三字说出来,总算最后一个“人”字咽回腹中。房里的梅剑、兰剑,房外的竹剑、菊剑却已同时笑了出来。虚竹脸上一红,转头偷眼向钟灵瞧去,只见她怔怔的望着段誉,对自己的话似乎全没留意。他心下蓦地一动:1 e: [6 }9 @# @0 E
  “到西夏去,我……我和梦姑,是在西夏灵州皇宫的冰窖之中相会的,梦姑此刻说不定尚在灵州,三弟既不肯说她住在哪里,我何不到西夏去打听打听?”5 ?1 m2 u$ m/ @7 F3 O
  他心中这么想,段誉却也说道:“二哥,你灵鹫宫和西夏国相近,反正要回去,何不便往西夏国走一遭?这位不知道是甚么剑的姊姊……对不起,你们四位相貌一模一样,我实在分不出来……这位姊姊要你去做驸马爷,虽是说笑,但想到了八月中秋之日,四方豪杰毕集灵州,定是十分热闹。大哥,你也不必急急忙忙的赶回南京啦,咱们同到西夏玩玩,然后再到灵鹫宫去尝一尝天山童姥的百年佳酿,实是赏心乐事。那日我在灵鹫宫,和二哥两个喝得烂醉如泥,好不快活。”
- R! d- |% V8 P9 K' t, h  萧峰来到少室山时,十八名契丹武士以大皮袋盛烈酒随行。但此刻众武士不在身边,他未曾饮酒已久,听到段誉说起到灵鹫宫去饮天山童姥的百年佳酿,不由得舌底生津,嘴角边露出微笑。
% O; s) z  T: A3 h* }3 A; C  阿紫抢着道:“去,去,去!姊夫,咱们大伙儿一起都去。”
8 U6 B/ V" d7 }  B# h/ _5 h  她知道要治自己眼盲,务须随虚竹去灵鹫宫中,但若无萧峰撑腰,虚竹纵然肯治,他手下那四个快嘴丫头要是一意为难,终不免夜长梦多。她听萧峰沉吟未答,心想:“姊夫外貌粗豪,心中却着实精细,他此刻早已料到我的用心,不如直言相求,更易得他答允。”当即站起身来,扯着萧峰的衣袖轻轻摇了几下,求恳道:“姊夫,你如不带我去灵鹫宫,我……我便终生不见天日了。”
# W2 j$ i! W1 Q9 o& Z* B* ^- u8 Q  萧峰心想:“令她双目复明,确是大事。”又想:“我在大辽位望虽尊,却没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中原豪杰都得罪完了,好容易结交到这两个慷慨豪侠的兄弟,若得多聚几日,诚大快事。好在阿紫已经寻到,这时候就算回去南京,那也无所事事,气闷得紧。”当下便道:“好,二弟、三弟,咱们同去西夏走一遭,然后再上二弟的灵鹫宫去,痛饮数日,还须请二弟为段姑娘医治眼睛。”- f, y+ B0 G- @+ M" x: e$ O2 H
  次日众人相偕就道。虚竹又到少林寺山门之前叩拜,喃喃祝告,一来拜谢佛祖恩德,二来拜谢寺中诸师二十余年来的养育教导,三来向父亲玄慈、母亲叶二娘的亡灵告别。
  Z& E- G2 f* P& l1 t+ ]! D  到得山下,灵鹫宫诸女已雇就了驴车,让段誉和游坦之卧在车里养伤。游坦之满心不是滋味,但宁可忍辱受气,说甚么也不愿和阿紫分离。只要阿紫偶然揭开车帷,和他说一两句话,他便要兴奋上好半天,只是阿紫骑在马上,前前后后,总是跟随在萧峰身边。游坦之心中难过之极,却不敢向她稍露不悦之意。
( Y. V3 ~4 @% O/ r( |5 A- f  走了两天,灵鹫宫诸部逐渐会合。鸾天部首领向虚竹和段誉禀报,她们已会到镇南王,告知他段誉伤势渐愈,并无大碍。镇南王甚是放心,要鸾天部转告段誉,早日回去大理。4 y& C6 N$ j4 u  }  }3 L. Q
  鸾天部诸女又道:“镇南王一行人是向东北方去,段延庆和南海鳄神、云中鹤却是向西,双方决计碰不到头。”段誉甚喜,向鸾天部诸女道谢。
1 d& Q0 p0 [. M0 s$ ^  钟灵问段誉道:“令尊要你早回大理,他自己怎地又向东北方去?”段誉微微一笑,尚未回答,阿紫已笑道:“爹爹定是给我妈拉住了,不许他回大理去。钟姑娘,你想拉住我哥哥的心,得学学我妈。”) T0 N1 @. h2 {6 c
  这两天中,段誉一直在寻思,要不要说明钟灵便是自己妹子,总觉这件事说起来十分尴尬,既伤钟灵之心,又颇损父亲名声,还是暂且不说为妙。0 C: m$ \& ^% c0 J. l$ ~$ t
  钟灵明知段誉所以要到西夏,全是为了要去和那王姑娘相会,但她每日得与段誉相见,心愿已足,也不去理会日后段誉和王姑娘会见之后却又如何,阿紫冷言冷语的讥嘲于她,她也全不介意。
3 O% _1 i2 Q' F5 C  炎暑天时,午间赤日如火,好在离中秋尚远,众人只拣清晨、傍晚赶路,每日只行六七十里,也就歇了。在途非止一日,段誉伤势好得甚快。虚竹替游坦之的断腿接上了骨,用夹板牢牢夹住了,看来颇有复原之望。游坦之跟谁也不说话,虚竹替他医腿,他脸色仍是悻悻然,一个“谢”字也不说。& ?2 |4 q4 s; [. o* B) a
  这日一行人来到了咸阳古道,段誉向萧峰等述说当年刘、项争霸的史迹。萧峰和虚竹都没读过甚么书,听段誉扬鞭说昔日英豪,都是大感兴味。
# r: P* q$ b) D: n" l  忽然间马蹄声响,后面两乘马快步赶来。萧峰等将坐骑往道旁一拉,好让后面的乘客先行。阿紫却兀自拦在路中,待那两乘马将赶到地身后时,她提起马鞭一抽,便向身后的马头上抽去。后面那骑者提起马鞭,往阿紫的鞭子迎上,口中却叫起来:“段公子!萧大侠!”* S- E; q1 K1 i! c1 K
  段誉回头看去,当先那人是巴天石,后边那人是朱丹臣。
  x5 C" p- q, e4 f  巴天石挥鞭挡开阿紫击来的马鞭,和朱丹臣翻身下鞍,向段誉拜了下去。段誉忙下马还礼,问道:“我爹爹平安?”只听得嗖的一声响,阿紫又挥鞭向巴天石头上抽落。
% R3 p8 B+ _0 |- y. S. d  巴天石尚未站起,身子向左略挪,仍是跪在地下。阿紫一鞭抽空,巴天石右膝一按,已将鞭梢掀住。阿紫用力回抽,却抽之不动。她知道自己内力决计不及对方,当即手掌一扬,将鞭子的柄儿向巴天石甩了过去。巴天石恼她气死褚万里,原是有略加惩戒之意,不料她眼睛虽盲,行动仍是机变之极,鞭柄来得十分迅速,巴天石听得风声,急忙侧头相避,头脸虽然避开,但拍的一声,已打中他肩头。
& P$ t0 f+ ?! y6 F8 S$ V3 {  段誉喝道:“紫妹,你又胡闹!”阿紫道:“怎么我胡闹了?6 ^" {$ i1 A1 t# p% z2 f9 y
  他要我的鞭子,我给了他便是。”巴天石嘻嘻一笑,道:“多谢姑娘赐鞭。”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段誉。/ y0 c4 |+ o; E' ~( T5 ]
  段誉接过一看,见封皮上“誉儿览”三字正是父亲的手书,忙双手捧了,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的拆开,见是父亲命他到了西夏之后,如有机缘,当设法娶西夏公主为妻。信中言道:“我大理僻处南疆,国小兵弱,难抗外敌,如得与西夏结为姻亲,得一强援,实为保土安民之上策。吾儿当以祖宗基业为重,以社稷子民为重,尽力图之。”9 ]' V5 y' U$ y& d
  段誉读完此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道:“这个……这个……”+ `0 V# i% D/ c- b
  巴天石又取出一个大信封,上面盖了“大理国皇太弟镇南王保国大将军”的朱红大印,说道:“这是王爷写给西夏皇帝求亲的亲笔函件,请公子到了灵州之后,呈递西夏皇帝。”
* ~, o# A% @3 T  朱丹臣也笑咪咪的道:“公子,祝你马到成功,娶得一位如花似玉的公主回去大理,置我国江山如磐石之安。”段誉神色更是尴尬,问道:“爹爹怎知我去西夏?”巴天石道:“王爷得知慕容公子往西夏去求亲,料想公子……也……也会前去瞧瞧热闹。王爷吩咐,公子须当以国家大事为重,儿女私情为轻。”! d! f- K1 _; @7 f# b
  阿紫嘻嘻一笑,说道:“这叫做知子莫若父啦。爹爹听说慕容复去西夏,料想王姑娘定然随之同去,他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自然便也会巴巴的跟了去。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自己怎么又不以国家大事为重,以儿女私情为轻?怎地离国如此之久,却不回去?”
# q. c! j7 {1 @9 F/ E  巴天石、朱丹臣、段誉三人听阿紫出言对自己父亲如此不敬,都是骇然变色,她所说的虽是实情,但做儿女的,如何可以直言编派父亲的不是?
8 o3 p- ^+ _3 W7 V: {5 w  阿紫又道:“哥哥,爹爹信中写了甚么?有提到我没有?”
( L. ]( G9 p, Z1 \" C  段誉道:“爹爹没知道你和我在一起。”阿紫道:“嗯,是了,他不知道。爹爹有嘱咐你找我吗?有没有叫你设法照顾你这个瞎了眼的妹子?”# t3 c" F1 Z) T4 @$ Y
  段正淳的信中并未提及此节,段誉心想若是照直而说,不免伤了妹子之心,便向巴朱二人连使眼色,要他们承认父王曾有找寻阿紫之命。哪知巴朱二人假作不懂,并未迎合。朱丹臣道:“镇南王命咱二人随侍公子,听由公子爷差遣,务须娶到西夏国的公主。否则我二人回到大理,王爷就不怪罪,我们也是脸上无光,难以见人。”言下之意,竟是段正淳派他二人监视段誉,非做上西夏的驸马不可。- n; v! h& C% d' @7 B, [# T% }1 R
  段誉苦笑道:“我本就不会武艺,何况重伤未愈,真气提不上来,怎能和天下的英雄好汉相比?”
1 Z9 ^( i8 k; l1 Y/ E  巴天石转头向萧峰、虚竹躬身说道:“镇南王命小人拜上萧大侠、虚竹先生,请二位念在金兰结义之情,相助我们公子一臂之力。镇南王又说:少室山上匆匆之间,未得与两位多所亲近,甚为抱憾,特命小人拳上薄礼。”说着取出一只碧玉雕琢的狮子,双手奉给萧峰。朱丹臣从怀中取出一柄象牙扇子,扇面上有段正淳的书法,呈给虚竹。7 D( j) S2 @5 K/ \0 s0 j
  二人称谢接过,都道:“三弟之事,我们自当全力相助,何劳段伯父嘱咐?蒙赐珍物,更是不敢当了。”
6 A- l6 Z" w" \- i! `8 A% t( A  阿紫道:“你道爹爹是好心么?他是叫你们二人不要和我哥哥去争做驸马。我爹爹生怕他的宝贝儿子争不过你们两个。你们这么一口答应,可上了我爹爹的当啦。”
( r0 j! F# o  |. z) M2 E  萧峰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自你姊姊死后,我岂有再娶之意?”阿紫道:“你嘴里自然这么说,谁知道你心里却又怎生想?虚竹先生,你忠厚老实,不似我哥哥这么风流好色,到处留情,你从来没和姑娘结过情缘,去娶了西夏公主,岂不甚妙?”虚竹满面通红,连连摇手,道:“不,不!我……我自己决计不行,我自当和大哥相助三弟,成就这头亲事。”
8 E  D! z3 D' r) C5 A0 ?; C  巴天石和朱丹臣相互瞧了一眼,向萧峰和虚竹拜了下去,说道:“多承二位允可。”武林英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峰和虚竹同时答允相助,巴朱二人再来一下敲钉转脚,倒不是怕他二人反悔,却是要使段誉更难推托。9 y: ]- h* J+ }# X- _5 Q" b
  众人一路向西,渐渐行近灵州,道上遇到的武林之士便多了起来。
2 ?- q7 i$ o) |  西夏疆土虽较大辽、大宋为小,却也是西陲大国,此时西夏国王早已称帝,当今皇帝李乾顺,史称崇宗圣文帝,年号“天佑民安”,其时朝政清平,国泰民安。- E! X" O( F7 ^4 M) ?: `2 {
  武林中人如能娶到了西夏公主,荣华富贵,唾手而得,世上哪还有更便宜的事?只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大都已娶妻生子,新进少年偏又武功不高,便有不少老年英雄携带了子侄徒弟,前去碰一碰运气。许多江洋大盗、帮会豪客,倒是孤身一人,便不由得存了侥幸之想,齐往灵州进发。许多人想:
+ c0 A6 k- v& p9 Y/ H" d  “千里姻缘一线牵,说不定命中注定我和西夏公主有婚姻之份,也未必我武功一定胜过旁人,只须我和公主有缘,她瞧中了我,就有做驸马爷的指望了。”
. g  y: o; P7 v" r) }  一路行来,但见一般少年英豪个个衣服鲜明,连兵刃用具也都十分讲究,竟像是去赶甚么大赛会一般。常言道:“穷文富武”,学武之人家中多半有些银钱,倘若品行不端,银钱来得更加容易,是以去西夏的武林少年十九衣服丽都,以图博得公主青睐。道上相识之人遇见了,相互取笑之余,不免打听公主容貌如何,武艺高低,若是不识,往往怒目而视,将对方当作了敌人。
5 n0 q. v8 ]$ w1 k# x  这一日萧峰等正按辔徐行,忽听得马蹄声响,迎面来了一乘马,马上乘客右臂以一块白布吊在颈中,衣服撕破,极是狼狈。萧峰等也不为意,心想这人不是摔跌,便是被人打伤,那是平常得紧。不料过不多时,又有三乘马过来,马上乘客也都是身受重伤,不是断臂,便是折足。但见这三人面色灰败,大是惭愧,低着头匆匆而过,不敢向萧峰等多瞧一眼。梅剑道:“前面有人打架么?怎地有好多人受伤?”, H* X: i8 ]+ L+ R/ g
  说话未了,又有两人迎面过来。这两人却没骑马,满脸是血,其中一人头上裹了青布,血水不住从布中渗出来。竹剑道:“喂,你要伤药不要?怎么受了伤?”那人向她恶狠狠的瞪了眼,向地下吐了口唾沫,掉头而去。菊剑大怒,拔出长剑,便要向他斩去。虚竹摇头道:“算了罢!这人受伤甚重,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兰剑道:“竹妹好意问他要不要伤药,这人却如此无礼,让他痛死了最好。”+ w- Q* M5 M; z$ f# l7 v7 n
  便在此时,迎面四匹马泼风也似奔将过来,左边两骑,右边两骑。只听得马上乘客相互戟指大骂。有人道:“都是你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大道行,便想上灵州去做驸马。”3 _  e; Q, ^; C" H- z& D% v0 C
  另一边一人骂道:“你若有本领,干么不闯过关去?打输了,偏来向我出气。”对面的人骂道:“倘若不是你在后面暗箭伤人,我又怎么会败?”这四个人纵马奔驰,说话又快,没能听清楚到底在争些甚么,霎时之间便到了跟前。四人见萧峰等人多,不敢与之争道,拉马向两旁奔了过去,但兀自指指点点的对骂,依稀听来,这四人都是去灵州想做驸马的,但似有一道甚么关口,四个人都闯不过去,相互间又扯后腿,以致落得铩羽而归。
5 ^9 l/ A4 v+ W* F  段誉道:“大哥,我看……”一言未毕,迎面又有几个人徒步走来,也都身上受伤,有的头破血流,有的一跷一拐。钟灵抑不住好奇之心,纵马上前,问道:“喂,前面把关之人厉害得紧么?”一个中年汉子道:“哼!你是姑娘,要过去没人拦阻。是男的,还是乘早打回头罢。”他这么一说,连萧峰、虚竹等也感奇怪,都道:“上去瞧瞧!”催马疾驰。2 c* y! `' C8 r" l0 I7 T6 l4 Z
  一行人奔出七八里,只见山道陡峭,一条仅容一骑的山径蜿蜒向上,只转得几个弯,便见黑压压的一堆人聚在一团。
/ h8 `) ]7 _1 ^, h  萧峰等驰将近去,但见山道中间并肩站着两名大汉,都是身高六尺有余,异常魁伟,一个手持大铁杵,一个双手各提一柄铜锤,恶狠狠的望着眼前众人。
! [. F" C! z9 X) w, F. s  聚在两条大汉之前的少说也有十七八人,言辞纷纷,各说各的。有的说:“借光,我们要上灵州去,请两位让一让。”" f" S7 e2 |$ R
  这是敬之以礼。有的说:“两位是收买路钱吗?不知是一两银子一个,还是二两一个?只须两位开下价来,并非不可商量。”" f: X( X6 N- V! p
  这是动之以利。有的说:“你们再不让开,惹恼了老子,把你两条大汉斩成肉浆,再要拼凑还原,可不成了,还是乘早乖乖的让开,免得大祸临头。”这是胁之以威。更有人说:“两位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何不到灵州去做驸马?那位如花似玉的公主若是教旁人得了去,岂不可惜?”这是诱之以色。众人七张八嘴,那两条大汉始终不理。
( g" {4 F2 ~5 Y' Z( u$ H8 f: T  突然人群中一人喝道:“让开!”寒光一闪,挺剑上前,向左首那大汉刺过去。那大汉身形巨大,兵刃又极沉重,殊不料行动迅捷无比,双锤互击,正好将长剑夹在双锤之中。这一对八角铜锤每一柄各有四十来斤,当的一声响,长剑登时断为十余截。那大汉飞出一腿,踢在那人小腹之上。那人大叫一声,跌出七八丈外,一时之间爬不起身。
1 e9 P' m" w* B3 w, ]1 R  p  只见又有一人手舞双刀,冲将上去,双刀舞成了一团白光,护住全身。将到两条大汉身前,那人一声大喝,突然间变了地堂刀法,着地滚进,双刀向两名大汉腿上砍去。那持杵大汉也不去看他刀势来路如何,提起铁杵,便往这团白光上猛击下去。但听得“啊”的一声惨呼,那人双刀被铁杵打断,刀头并排插入胸中,骨溜溜登向山下滚去。
. C' `: j/ t5 N  a: I9 I, a2 n, J: y  两名大汉连伤二人,余人不敢再进。忽听得蹄声得答答,山径上一匹驴子走了上来。驴背上骑着一个少年书生,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宽袍缓带,神情既颇儒雅,容貌又极俊美。
+ ~- i% Z2 G/ L" j/ B: J  他骑着驴子走过萧峰等一干人身旁时,众人觉得他与一路上所见的江湖豪土不大相同,不由得向他多瞧了几眼。段誉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又道:“你……你……你……”0 f* [, n  H& v& I
  那书生向他瞧也不瞧,挨着各人坐骑,抢到了前头。
2 k3 a  z# Q5 w3 J! _6 X1 b  钟灵奇道:“你认得这位相公?”段誉脸上一红,道:“不,我看错人了。他……他是个男人,我怎认得?”他这句话实在有点不伦不类,阿紫登时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哥哥,原来你只认得女子,不认得男人。”她顿了一顿,问道:“难道刚才过去的是男人么?这人明明是女的。”段誉道:“你说他是女人?”阿紫道:“当然啦,她身上好香,全是女人的香气。”段誉听到这个“香”字,心中怦怦乱跳:“莫非……莫非当真是她?”
$ j! J7 \' [  ]  这时那书生已骑驴到了两条大汉的面前,叱道:“让开!”" v/ Q0 }1 ?: H7 g+ L; _( l9 {
  这两字语音清脆,果是女子的喉音。* `/ l) Q; J8 l/ o: Q; u
  段誉更无怀疑,叫道:“木姑娘,婉清,妹子!你……你……你……我……我……”口中乱叫,催坐骑追上去。虚竹叫道:“三弟,小心伤口。”和巴天石、朱丹臣两人同时拍马追了上去。; A7 e( H" `& F/ q: h0 E4 |- a
  那少年书生骑在驴背之上,只瞪着两条大汉,却不回过头来。巴天石、朱丹臣从侧面看去,但见他俏目俊脸,果然便是当日随同段誉来到大理镇南王府的木婉清。二人暗叫:
( E) z. z; C2 J, ?8 B: A+ R  “惭愧,咱们明眼人,还不如个瞎子。”殊不知阿紫目不见物,耳音嗅觉却比旁人敏锐,木婉清体有异香,她一闻到便知是个女子。众人却明明看到一个少年书生,匆匆之间,难辨男女。
9 |) e6 x1 v3 b8 c4 X2 ~  段誉纵马驰到木婉清身旁,伸手往她肩上搭去,柔声道:“妹子,这些日子你在哪里?我可想得你好苦!”木婉清一缩肩,避开他手,转过头来,冷冷的道:“你想我?你为甚么想我?你当真想我了?”段誉一呆,她这三句问话,自己可一句也答不上来。
: V( C. J# n+ Y. k. _  对面持杵大汉哈哈大笑,说道:“好,原来你是个女娃子,我便放你过去。”持锤大汉叫道:“娘儿们可以过去,臭男人便不行。喂,你滚回去,滚回去!”一面说,一面指着段誉,喝道:“你这种小白脸,老子一见便生气。再上来一步,老子不将你打成肉浆才怪。”
. V/ _7 l; v) @2 r( y( d: j3 U  段誉道:“尊兄言之差矣!这是人人可行的大道,尊兄为何不许我过?愿闻其详。”
  w+ t3 e* Q6 x8 j+ d  那大汉道:“吐蕃国宗赞王子有令:此关封闭十天,待过了八月中秋再开。在中秋节以前,女过男不过,僧过俗不过,老过少不过,死过活不过!这叫‘四过四不过’。”段誉道:“那是甚么道理?”那大汉大声道:“道理,道理!老子的铜锤、老二的铁杵便是道理。宗赞王子的话便是道理。你是男子,既非和尚,又非老翁,若要过关,除非是个死人。”" b+ c8 a- V" ]4 H6 _& x" W
  木婉清怒道:“呸,偏有这许多罗里罗唆的臭规矩!”右手一扬,嗤嗤两声,两枚小箭分向两名大汉射去。只听得拍拍两下,如中败革,眼见小箭射进了两名大汉胸口衣衫,但二人竟如一无所损。持杵大汉怒喝:“不识好夕的小姑娘,你放暗器么?”木婉清大吃一惊,心道:“这二人多半身披软甲,我的毒箭届然射他们不死。”那持杵大汉伸出大手,向木婉清揪来。这人身子高大,木婉清虽骑在驴背,但他一手伸出,便揪向她胸口。
8 v7 e6 ]: E6 V) W: w  段誉叫道:“尊兄休得无礼!”左手疾伸去挡。那大汉手掌一翻,便将段誉手腕牢牢抓住。持锤大汉叫道:“妙极!咱哥儿俩将这小白脸撕成两半!”将双锤并于左手,右手一把抓住了段誉左腕,用力便扯。
5 P4 r: T9 ~9 b5 Q1 D  木婉清急叫:“休得伤我哥哥!”嗤嗤数箭射出,都如石沉大海,虽然中在两名大汉身上,却是不损其分毫,想要射他二人头脸眼珠,可是中间隔了个段誉,又怕伤及于他。两旁山峰壁立,虚竹、巴天石、朱丹臣三人被段木二人坐骑阻住了,无法上前相救。5 F0 K, H# H% @5 T, Z. e- n
  虚竹飞身离鞍,跃到持杵大汉身侧,伸指正要往他胁下点去,却听得段誉哈哈大笑,说道:“二哥不须惊惶,他们伤我不得。”
; T- [+ z# f+ U" m6 a  只见两条铁塔也似的大汉渐渐矮了下来,两颗大头摇摇摆摆,站立不定,过不多时,砰砰两声,倒在地下。段誉的“北冥神功”专吸敌人功力,两条大汉的内力一尽,天生膂力也即无用,两人委顿在地,形如虚脱。段誉说道:“你们已打死打伤了这许多人,也该受此惩罚,下次万万不可。”! K7 ^  s9 Y+ P$ k% Q/ F+ ^9 V3 E' }
  钟灵恰于此时赶到,笑道:“只怕他们下次再也没打人的本领了。”转头向木婉清道:“木姊姊,我真想不到是你!”木婉清冷冷的道:“你是我亲妹子,只叫‘姊姊’便了,何必加上个‘木’字?”钟灵奇道:“木姊姊,你说笑了,我怎么会是你的亲妹子?”木婉清向段誉一指道:“你去问他!”钟灵转向段誉,待他解释。  z* i, L%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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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誉纵骑赶了上去,问道:“这些时来,你却在哪里?妹子,你……你可真清减了。”木婉清心高气傲,动不动便出手杀人,但听了他这句温柔言语,突然胸口一酸,一年多来道路流离,种种风霜雨雪之苦,无可奈何之情,霎时之间都袭上了心头,泪水再也无法抑止,扑簌簌的便滚将下来。段誉道:“好妹子,我们大伙儿人多,有个照应,你就跟我们在一起罢。”木婉清道:“谁要你照应?没有你,我一个人不也这么过日子了?”段誉道:“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好妹子,你答应跟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又有甚么话跟我说了?多半是胡说八道。”嘴里虽没答允,口风却已软了。段誉甚喜,搭讪道:“好妹子,你虽然清瘦了些,可越长越俊啦!”! ^  {3 ~6 W0 s
  木婉清脸一沉,道:“你是我兄长,可别跟我说这些话。”
, |: P+ e8 B0 D+ s  她心下烦乱已极,明知段誉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但对他的相思爱慕之情,别来非但并未稍减,更只有与日俱增。% J* _" a0 s3 A) E. M
  段誉笑道:“我说你越长越俊,也没甚么不对。好妹子,你为甚么着了男装上灵州去?是去招驸马么?像你这么俊美秀气的少年书生,那西夏公主一见之后,非爱上你不可。”木婉清道:“那你为甚么又上灵州去了?”段誉脸上微微一红,道:“我是去瞧瞧热闹,更无别情。”木婉清哼的一声,道:“你别尽骗我。爹爹叫你去做西夏驸马,命这姓巴的、姓朱的送信给你,你当我不知道么?”% A5 h' F4 L' B* p7 a% j8 ^0 S0 N; ?
  段誉奇道:“咦,你怎么知道了?”木婉清道:“我妈撞到了咱们的好爹爹,我跟妈在一起,爹爹的事我自然也听到了。”8 @4 S9 z+ G- i& o' R* Q1 }3 G/ p2 g5 _- s
  段誉道:“原来如此。你知道我要上灵州去,因此跟着来瞧瞧我,是不是?”木婉清脸上微微一红,段誉这话正中了她的心事,但她兀自嘴硬,道:“我瞧你干甚么?我想瞧瞧那位西夏公主到底是怎样美法,闹得这般天下哄动。”段誉想说:“她能有你一半美,也已算了不起啦!”随即觉得这话跟情人说则可,跟妹妹说却是不可,话到口边,又即忍住。木婉清道:“我又想瞧瞧,咱们大理国的段王子,是不是能攀上这门亲事。”段誉低声道:“我是决计不做西夏驸马的,妹妹,这句话你可别泄漏出去。爹爹真要逼我,我便逃之夭夭。”% P  ^! a/ E) o7 }' L1 s
  木婉清道:“难道爹爹有命,你也敢违抗?”段誉道:“我不是抗命,我是逃走。”木婉清笑道:“逃走和抗命,又有甚么分别?人家金枝玉叶的公主,你为甚么不要?”自从见面以来,这是她初展笑脸,段誉心下大喜,道:“你当我和爹爹一样吗?见一个,爱一个,到后来弄到不可开交。”
: _: D( V; `* U  木婉清道:“哼,我瞧你和爹爹也没甚么两样,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只不过你没爹爹这么好福气。”她叹了口气,说道:“像我妈,背后说起爹爹来,恨得甚么似的,可是一见了他面,却又眉花眼笑,甚么都原谅了。现下的年轻姑娘们哪,可再没我妈这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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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26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7 w! R9 ~6 m3 r9 B: g
四十五 枯井底 污泥处
" z4 V) N) d/ ~* n. l9 f& X  巴天石和朱丹臣等过来和木婉清相见,又替她引见萧峰、虚竹等人。巴朱二人虽知她是镇南王之女,但并未行过正式收养之礼,是以仍称她为“木姑娘”。
( u  ~- j; d5 [! O' c( B: a  众人行得数里,忽听得左首传来一声惊呼,更有人大声号叫,却是南海鳄神的声音,似乎遇上了甚么危难。段誉道:“是我徒弟!”钟灵叫道:“咱们快去瞧瞧,你徒弟为人倒也不坏。”虚竹也道:“正是!”他母亲叶二娘是南海鳄神的同伙,不免有些香火之情。* N1 f2 V$ k0 ]2 ^& m5 x
  众人催骑向号叫声传来处奔去,转过几个山坳,见是一片密林,对面悬崖之旁,出现一片惊心动魄的情景:$ T6 f( ]9 w' u) {4 [, Q# |
  一大块悬崖突出于深谷之上,崖上生着一株孤零零的松树,形状古拙。松树上的一根枝干临空伸出,有人以一根杆棒搭在枝干上,这人一身青袍,正是段延庆。他左手抓着杆棒,右手抓着另一根杆棒,那根杆棒的尽端也有人抓着,却是南海鳄神。南海鳄神的另一只手抓住了一人的长发,乃是穷凶极恶云中鹤。云中鹤双手分别握着一个少女的两只手腕。' A' ]: M, ?# f' F
  四人宛如结成一条长绳,临空飘荡,着实凶险,不论哪一个人失手,下面的人立即堕入底下数十丈的深谷。谷中万石森森,犹如一把把刀剑般向上耸立,有人堕了下去,决难活命。" c/ W3 ^4 i6 r) Z, r
  其时一阵风吹来,将南海鳄神、云中鹤、和那少女三人都吹得转了半个圈子。这少女本来背向众人,这时转过身来,段誉大声叫“啊哟”,险些从马上掉将下来。
7 q$ d2 B) t* R( u" N  P2 P* X  那少女正是他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王语嫣。
$ L9 O) d: a  m2 W8 T. `! P  段誉一定神间,眼见悬崖生得奇险,无法纵马上去,当即一跃下马,抢着奔去。将到松树之前,只见一个头大身矮的胖子手执大斧,正在砍那松树。
% Z) M" k" H9 b+ m  m  段誉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叫道:“喂,喂,你干甚么?”
* v9 r7 T9 j$ M  那矮胖子毫不理睬,只是一斧斧的往树上砍去,嘭嘭大响,碎木飞溅。段誉手指一伸,提起真气,欲以六脉神剑伤他,不料他这六脉神剑要它来时却未必便来,连指数指,剑气影踪全无,惶急大叫:“大哥、二哥,两个好妹子,四位好姑娘,快来,快来救人!”+ G* E/ `5 w$ O' t1 ]. S  ]
  呼喝声中,萧峰、虚竹等都奔将过来。原来这胖子给大石挡住了,在下面全然见不到。幸好那松树粗大,一时之间无法砍断。# |- M3 ?, ~& `. f- [1 a7 {* v. j
  萧峰等一见这般情状,都是大为惊异,说甚么也想不明白,如何会出现这等希奇古怪的情势。虚竹叫道:“胖子老兄,快停手,这棵树砍不得了。”那胖子道:“这是我种的树,我喜欢砍回家去,做一口棺材来睡,你管得着么?”说着手上丝毫不停。下面南海鳄神的大呼小叫之声,不绝传将上来。段誉道:“二哥,此人不可理喻,请你快去制止他再说。”虚竹道:“甚好!”便要奔将过去。$ ^7 P0 r! q/ b' @5 t4 L
  突见一人撑着两根木杖,疾从众人身旁掠过,几个起落,已挡在那矮胖子之前,却是游坦之,不知他何时从驴车中溜了出来。游坦之一杖拄地,一杖提起,森然道:“谁也不可过来!”
# W$ ]% u% u; l# k- w6 t* \0 M0 C8 n  木婉清从来没见过此人,突然看到他奇丑可怖的面容,只吓得花容失色,“啊”的一声低呼。2 B7 F1 u' Q5 b! [; w  H! {% r, L+ g
  段誉忙道:“庄帮主,你快制止这位胖子仁兄,叫他不可再砍松树。”游坦之冷冷的道:“我为甚么要制住他?有甚么好处?”段誉道:“松树一倒,下面的人都要摔死了。”
& V4 [$ J* E! z$ z  虚竹见情势凶险,纵身跃将过去,心想就算不能制住那胖子,也得将段延庆、南海鳄神等拉上来。他想当日所以能解开那“珍珑棋局”,全仗段延庆指点,此后学到一身本领,便由此发端,虽然这件事对他到底是祸是福,实所难言,但段延庆对他总是一片好意。
8 O2 C# b: U( M3 I  游坦之右手将木杖在地上一插,右掌立即拍出,一股阴寒之气随伴着掌风直逼而至。虚竹虽不怕他的寒阴毒掌,却也知道此掌功力深厚,不能小觑,当即凝神还了一掌。游坦之第二掌却对准松树的树干拍落,松枝大晃,悬挂着的四人更摇晃不已。
% e4 r8 {. e1 i+ \  段誉急叫:“二哥不要再过去了,有话大家好说,不必动蛮。庄帮主,你跟谁有仇?何必害人?”2 |: ~4 E& C" Y) _1 g# D
  游坦之道:“段公子,你要我制住这胖子,那也不难,可是你给我甚么好处?”段誉道:“甚……甚么好处都给……你……你要甚么,我给甚么。决不讨价还价,快,快,再迟得片刻,可来不及了。”游坦之道:“我制住这胖子后,立即要和阿紫姑娘离去,你和萧峰、虚竹一干人,谁也不得阻拦。此事可能答允?”
# F9 J5 o& `" A5 Y  段誉道:“阿紫?她……她要请我二哥施术复明,跟了你离去,她的眼睛怎么办?”游坦之道:“虚竹先生能替她施术复明,我自也能设法治好她的眼睛。”段誉道:“这个……这个……”眼见那矮胖子还是一斧、一斧的不断砍那松树,心想此刻千钧一发,终究是救命要紧,便道:“我答允……答允你便了!你……你……快……”5 _/ }" F5 a  M3 `
  游坦之右掌挥出,击向那胖子。那胖子嘿嘿冷笑,抛下斧头,扎起马步,一声断喝,双掌向游坦之的掌力迎上,掌风虎虎,声势极是威猛,游坦之这一掌中却半点声息也无。3 o8 K  r- n1 g7 R$ B" m  Z" B
  突然之间,那胖子脸色大变,本是高傲无比的神气,忽然变为异常诧异,似乎见到了天下最奇怪、最难以相信的事,跟着嘴角边流下两条鲜血,身子慢慢缩成一团,慢慢向崖下深谷中掉了下去。隔了好一会,才听得腾的一声,自是他身子撞在谷底乱石之上,声音闷郁,众人想像这矮胖子脑裂肚破的惨状,都是忍不住身上一寒。6 X9 D1 l2 W- |- D& d8 i
  虚竹飞身跃上松树的枝干,只见段延庆的钢杖深深嵌在树枝之中,全凭一股内力粘劲,挂住了下面四人,内力之深厚,实是非同小可。虚竹伸左手抓住钢杖,提将上来。
% T8 w( V2 j; Q  南海鳄神在下面大加称赞:“小和尚,我早知你是个好和尚。你是我二姊的儿子,是我岳老二的侄儿。既是岳老二的侄儿,本领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若不是你来相助一臂之力,我们在这里吊足三日三夜,这滋味便不大好受了。”云中鹤道:“这当儿还在吹大气,怎么能吊得上三日三夜?”南海鳄神怒道:“我支持不住之时,右手一松,放开了你的头发,不就成了,要不要我试试?”他二人虽在急难之中,还是不住的拌嘴。) F$ H8 L8 C1 |5 y8 x
  片刻之间,虚竹将段延庆接了上来,跟着将南海鳄神与云中鹤一一提起,最后才拉起王语嫣。她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已然晕去。6 W- Z, d1 }! K+ L" |/ |( Y! N" \
  段誉先是大为欣慰,跟着便心下怜惜,但见她双手手腕上都是一圈紫黑之色,现出云中鹤深深的指印,想起云中鹤凶残好色,对木婉清和钟灵都曾意图非礼,每一次都蒙南海鳄神搭救,今日之事,自然又是恶事重演,不由得恼怒之极,说道:“大哥、二哥,这个云中鹤生性奸恶,咱们把他杀了罢!”% f  V( V4 e9 l! [# r  U" r: [
  南海鳄神叫道:“不对,不对!段……那个师父……今日全靠云老四救了你这个……你这个老婆……我这个师娘……不然的话,你老婆早已一命呜呼了。”; S. F( A% W% v$ W
  他这几句虽然颠三倒四,众人却也都听得明白。适才段誉为了王语嫣而焦急逾恒之状,木婉清一一都瞧在眼里,未见王语嫣上来,已不禁黯然自伤,迨见到她神清骨秀、端丽无双的容貌,心中更是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只见她双目慢慢睁开,“嘤”的一声,低声道:“这是在黄泉地府么?我……我已经死了么?”+ D3 r7 O9 ^8 J% ]( I2 w6 Y0 }
  南海鳄神怒道:“你这个妞儿当真胡说八道!倘若这是黄泉地府,难道咱们个个都是死鬼?你现下还不是我师父的老婆,我得罪你几句,也不算是以下犯上。不过时日无多,依我看来,你迟早要做我师娘,良机莫失,还是及早多叫你几声小妞儿比较上算。喂,我说小妞儿啊,好端端地干甚么寻死觅活?你死了是你自己甘愿,却险些儿陪上我把弟云中鹅的一条性命。云中鹤死了也就罢了,咱们段老大死了,那就可惜得紧。就算段老大死了也不打紧,我岳老二陪你死了,可真是大大的犯不着啦!”
6 M6 u. z; e5 j% r1 P  段誉柔声安慰:“王姑娘,这可受惊了,且靠着树歇一会。”
3 Z* m4 J/ T# n  王语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捧着脸,低声道:“你们别来管我,我……我……我不想活啦。”段誉吃了一惊:“她真的是要寻死,那为甚么?难道……难道……”斜眼向云中鹤瞧去,见到他暴戾凶狠的神色,心中暗叫:“啊哟!莫非王姑娘受了此人之辱,以至要自寻短见?”7 k7 H; \; q3 J  L% |$ t# O6 D
  钟灵走上一步,说道:“岳老三,你好!”南海鳄神一见大喜,大声道:“小师娘,你也好!我现下是岳老二,不是岳老三了!”钟灵道:“你别叫我小甚么的,怪难听的。岳老二,我问你,这位姑娘到底为甚么要寻死?又是这个竹篙儿惹的祸么?我呵他的痒!”说着双手凑在嘴边,向十根手指吹了几口气。云中鹤脸色大变,退开两步。
8 [3 H$ y: _- @0 t9 h. w2 p$ }  南海鳄神连连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天地良心,这一次云老四变了性,忽然做起好事来。咱三人少了叶二娘这个伴儿,都是闷闷不乐,出来散散心,走到这里,刚好见到这小妞儿跳崖自尽,她跳出去的力道太大,云老四又没抓得及时,唉,他本来是个穷凶极恶的家伙,突然改做好事,不免有点不自量力……”- S7 b6 _) d9 S& T$ D6 b- p
  云中鹤怒道:“你奶奶的,我几时大发善心,改做好事了?
) o) o0 J: N5 \% F% ?* _9 W- b  姓云的最喜欢美貌姑娘,见到这王姑娘跳崖寻死,我自然舍不得,我是要抓她回去,做几天老婆。”2 h/ X. c6 C. Z0 f/ Y
  南海鳄神暴跳如雷,戟指骂道:“你奶奶的,岳老二当你变性,伸手救人,念着大家是天下著名恶汉的情谊,才伸手抓你头发,早知如此,让你掉下去摔死了倒好。”
. G5 B0 t1 c+ S4 h, `( w  钟灵笑道:“岳老二,你本来外号叫作‘凶神恶煞’,原是专做坏事,不做好事的,几时又转了性啦?是跟你师父学的吗?”
/ K: Y6 ~. I9 H, H: x  南海鳄神搔了搔头皮,道:“不是,不是!决不转性,决不转性!只不过四大恶人少了一个,不免有点不带劲。我一抓到云老四的头发,给他一拖,不由得也向谷下掉去,幸好段老大武功了得,一杖伸将过来,给我抓住了。可是我们三人四百来斤的份量,这一拖一拉,一扯一带,将段老大也给牵了下来。他一杖甩出,钩住了松树,正想慢慢设法上来,不料来了个吐蕃国的矮胖子,拿起斧头,便斫松树。”
* ^3 Q: O/ T  x( ~3 Q  钟灵道:“这矮胖子是吐蕃国人么?他又为甚么要害你们性命?”. K) K& l! N7 O: x2 }+ l1 O
  南海鳄神向地下吐了口唾沫,说道:“我们四大恶人是西夏国一品堂中数一数二,不,不,是数三数四的高手,你们大家自然都是久仰的了。这次皇上替公主招驸马,吩咐一品堂的高手四下巡视,不准闲杂人等前来捣乱。哪知吐蕃国的王子蛮不讲理,居然派人把守西夏国的四处要道,不准旁人去招驸马,只准他小子一个儿去招。我们自然不许,大伙儿就打了一架,打死十来个吐蕃武士。所以嘛,如此这般,我们三大恶人和吐蕃国的武士们,就不是好朋友啦。”
# X6 t- J6 L; m+ {- P, |1 S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算有了点头绪,但王语嫣为甚么要自寻短见,却还是不明白。1 B1 E9 w7 n3 W! X5 s
  南海鳄神又道:“王姑娘,我师父来啦,你们还是做夫妻罢,你不用寻死啦!”; i' M0 Y8 ~  B- ~1 B, }. A0 W
  王语嫣抬起头来,抽抽噎噎的道:“你再胡说八道的欺侮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段誉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转头向南海鳄神道:“岳老三,你不可……”南海鳄神道:“岳老二!”段誉道:“好,就是岳老二。你别再胡说八道。不过你救人有功,为师感激不尽。下次我真的教你几手功夫。”8 A' E2 ~) Z3 z  d2 t# i" B# _
  南海鳄神睁着怪眼,斜视王语嫣,说道:“你不肯做我师娘,肯做的人还怕少了?这位大师娘,这位小师娘,都是我的师娘。”说着指着木婉清,又指着钟灵。* r, V$ c( q& L" _
  木婉清脸一红,啐了一口,道:“咦,那个丑八怪呢?”众人适才都全神贯注的瞧着虚竹救人,这时才发现游坦之和阿紫已然不知去向。段誉道:“大哥,他们走了么?”- @9 x. s3 _% j# i9 D+ `6 c& C
  萧峰道:“他们走了。你既答允了他,我就不便再加阻拦。”- O5 z( Y; z+ p; O6 T* ^
  言下不禁茫然,不知阿紫随游坦之去后,将来究竟如何。9 p' h9 s9 W+ U- O/ O( p6 C6 u
  南海鳄神叫道:“老大、老四,咱们回去了吗?”眼见段延庆和云中鹤向西而去,转头向段誉道:“我要去了!”放开脚步,跟着段延庆和云中鹤径回灵州。7 I, Y% Y0 |- E  y) R+ A. M) o
  钟灵道:“王姑娘,咱们坐车去。”扶着王语嫣,走进阿紫原先坐的驴车之中。
: o: T4 `) u; W" f  b3 p1 N/ D/ t  当下一行人齐向灵州进发。傍晚时分,到了灵州城内。
& D3 I9 \3 u. t& Q  其时西夏国势方张,拥有二十二州。黄河之南有灵州、洪州、银州、夏州诸州,河西有兴州、凉州、甘州、肃州诸州,即今甘肃、宁夏、绥远一带。其地有黄河灌溉之利,五谷丰饶,所谓“黄河百害,惟利一套”,西夏国所占的正是河套之地。兵强马壮,控甲五十万。西夏士卒骁勇善战,宋史有云:
: w+ B2 o9 W/ ]$ ]) S- Z8 F2 n  a  “用兵多立虚岩,设伏兵包敌,以铁骑为前军,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西夏皇帝虽是姓李,其实是胡人拓跋氏,唐太宗时赐姓李。西夏人转战四方,疆界变迁,国都时徙。灵州是西夏大城,但与中原名都相比,自然远远不及。
* \3 L5 l4 J- z8 X1 B* I  这一晚萧峰等无法找到宿店。灵州本不繁华,此时中秋将届,四方来的好汉豪杰不计其数,几家大客店早住满了。萧峰等又再出城,好容易才在一座庙宇中得到借宿之所,男人挤在东厢,女子住在西厢。
0 Y6 Y5 l! W3 f7 ]1 E& y  段誉自见到王语嫣后,又是欢喜,又是忧愁,这晚上翻来覆去,却如何睡得着?心中只想:“王姑娘为甚么要自寻短见?我怎生想个法子劝解于她才是?唉,我既不知她寻短见的原由,却又何从劝解?”
5 q" ]  S6 g8 {6 Z# h# S  眼见月光从窗格中洒将进来,一片清光,铺在地下。他难以入睡,悄悄起身,走到庭院之中,只见墙角边两株疏桐,月亮将圆未圆,渐渐升到梧桐顶上。这时盛暑初过,但甘凉一带,夜半已颇有寒意,段誉在桐树下绕了几匝,隐隐觉得胸前伤口处有些作痛,知是日间奔得急了,触动了伤处,不由得又想:“她为甚么要自寻短见?”
5 b' W$ h% e' y" |7 {  信步出庙,月光下只见远处池塘边人影一闪,依稀是个白衣女子,更似便是王语嫣的模样。段誉吃了一惊,暗叫:
, Y% s7 S. B$ X. {6 O2 a) H: `  “不好,她又要去寻死了。”当即展开轻功,抢了过去。霎时间便到了那白衣人背后。池塘中碧水如镜,反照那白衣人的面容,果然便是王语嫣。段誉不敢冒昧上前,心想:“她在少室山上对我嗔恼,此次重会,仍然丝毫不假辞色,想必余怒未息。她所以要自寻短见,说不定为了生我的气。唉,段誉啊段誉,你唐突佳人,害得她凄然欲绝,当真是百死不足以赎其辜了。”他躲在一株大树之后,自怨自叹,越思越觉自己罪愆深重。世上如果必须有人自尽,自然是他段誉,而决计不是眼前这位王姑娘。% h* F! V! c9 x2 t) T3 z# F
  只见那碧玉般的池水面上,忽然起了漪涟,几个小小的水圈慢慢向外扩展开去,段誉凝神看去,见几滴水珠落在池面,原来是王语嫣的泪水。段誉更是怜惜,但听得她幽幽叹了口气,轻轻说道:“我……我还是死了,免得受这无穷无尽的煎熬。”
! j& J; \" R1 ~) r( k& \' O  段誉再也忍不住,从树后走了出来,说道:“王姑娘,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段誉的不是,千万请你担代。你……你倘若仍要生气,我只好给你跪下了。”他说到做到,双膝一屈,登时便跪在她面前。
& d( w& c' C  A/ }  A4 J- s  王语嫣吓了一跳,忙道:“你……你干甚么?快起来,要是给人家瞧见了,却成甚么样子?”段誉道:“要姑娘原谅了我,不再见怪,我才敢起来。”王语嫣奇道:“我原谅你甚么?怪你甚么?那干你甚么事?”段誉道:“我见姑娘伤心,心想姑娘事事如意,定是我得罪了慕容公子,令他不快,以致惹得姑娘烦恼。下次若再撞见,他要打我杀我,我只逃跑,决不还手。”王语嫣顿了顿脚,叹道:“唉,你这……你这呆子,我自己伤心,跟你全不相干。”段誉道:“如此说来,姑娘并不怪我?”王语嫣道:“自然不怪!”
1 }; l4 `* v  m$ J  段誉道:“那我就放心了。”站起身来,突然间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倘若王语嫣为了他而伤心欲绝,打他骂他,甚至拔剑刺他,提刀砍他,他都会觉得十分开心,可是她偏偏说:“我自己伤心,跟你全不相干。”霎时间不由得茫然若失。2 x7 @( {6 v' T; B
  只见王语嫣又垂下了头,泪水一点一点的滴在胸口,她的绸衫不吸水,泪珠顺着衣衫滚了下去,段誉胸口一热,说道:“姑娘,你到底有何为难之事,快跟我说了。我尽心竭力,定然给你办到,总是要想法子让你转嗔为喜。”* W! y# ~8 U/ u9 O; S; F  J# S
  王语嫣慢慢抬起头来,月光照着她含着泪水的眼睛,宛如两颗水晶,那两颗水晶中现出了光辉喜意,但光彩随即又黯淡了,她幽幽的道:“段公子,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心里……我心里自然很感激。只不过这件事,你实在无能为力,你帮不了我。”0 O& e# [5 k* f8 w8 \- a
  段誉道:“我自己确没甚么本事,但我萧大哥、虚竹二哥都是一等一的武功,他们都在这里,我跟他两个是结拜兄弟,亲如骨肉,我求他们甚么事,谅无不允之理。姑娘,你究竟为甚么伤心,你说给我听。就算真的棘手之极,无可挽回,你把伤心的事说了出来,心中也会好过些。”
( R! i9 p7 Y. V- I# }! I; C, G  王语嫣惨白的脸颊上忽然罩上了一层晕红,转过了头,不敢和段誉的目光相对,轻轻说话,声音低如蚊蚋:“他……他要去做西夏驸马。公冶二哥来劝我,说甚么……甚么为了兴复大燕,可不能顾儿女私情。”她一说了这几句话,一回身,伏在段誉肩头,哭了出来。
6 q0 o" R) T/ P$ W* n+ t* d6 N  段誉受宠若惊,不敢有半点动弹,恍然大悟之余,不由得呆了,也不知是喜欢呢还是难过,原来王语嫣伤心,是为了慕容复要去做西夏驸马,他娶了西夏公主,自然将王语嫣置之不顾。段誉自然而然的想到:“她若嫁不成表哥,说不定对我便能稍假辞色。我不敢要她委身下嫁,只须我得能时时见到她,那便心满意足了。她喜欢清静,我可以陪她到人迹不到的荒山孤岛上去,朝夕相对,乐也如何?”想到快乐之处,忍不住手舞足蹈。
% U6 K) N. h% A; j+ M8 B  王语嫣身子一颤,退后一步,见到段誉满脸喜色,嗔道:“你……你……我还当你好人呢,因此跟你说了,哪知道你幸灾乐祸,反来笑我。”段誉急道:“不,不!王姑娘,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段誉若有半分对你幸灾乐祸之心,教我天雷劈顶,万箭攒身。”. V6 _  J2 ?; c: Z3 H3 _0 V
  王语嫣道:“你没有坏心,也就是了,谁要你发誓?那么你为甚么高兴?”她这句话刚问出口,心下立时也明白了:段誉所以喜形于色,只因慕容复娶了西夏公主,他去了这个情敌,便有望和自己成为眷属。段誉对她一见倾心,情致殷殷,王语嫣岂有不明之理?只是她满腔情意,自幼便注在这表哥身上,有时念及段誉的痴心,不免歉然,但这个“情”字,却是万万牵扯不上的。她一明白段誉手舞足蹈的原因,不由得既惊且羞,红晕双颊,嗔道:“你虽不是笑我,却也是不安好心。我……我……我……”
$ V) k$ M; J9 E, \  j  段誉心中一惊,暗道:“段誉啊段誉,你何以忽起卑鄙之念,竟生乘火打劫之心?岂不是成了无耻小人?”眼见到她楚楚可怜之状,只觉但教能令得她一生平安喜乐,自己纵然万死,亦所甘愿,不由得胸间豪气陡生,心想:“适才我只想,如何和她在荒山孤岛之上,晨夕与共,其乐融融,可是没想到这‘其乐融融’,是我段誉之乐,却不是她王语嫣之乐。我段誉之乐,其实正是她王语嫣之悲。我只求自己之乐,那是爱我自己,只有设法使她心中欢乐,那才是真正的爱她,是为她好。”3 V8 o! k3 x) P# ]
  王语嫣低声道:“是我说错了么?你生我的气么?”段誉道:“不,不,我怎会生你的气?”王语嫣道:“那么你怎地不说话?”段誉道:“我在想一件事。”
, a5 r, V$ f7 B0 H2 R4 ?9 ^  他心中不住盘算:“我和慕容公子相较,文才武艺不如,人品风采不如,倜傥潇洒、威望声誉不如,可说样样及他不上。更何况他二人是中表之亲,自幼儿青梅竹马,钟情已久,我更加无法相比。可是有一件事我却须得胜过慕容公子,我要令王姑娘知道,说到真心为她好的,慕容公子却不如我了。
' Z) Y! u2 Q: K* ~* i  二十多年之后,王姑娘和慕容公子生下儿子、孙子后,她内心深处,仍会想到我段誉,知道这世上全心全意为她设想的,没第二个人能及得上我。”5 r3 C1 W4 p' F+ I* A, T( G! `( e
  他心意已决,说道:“王姑娘,你不用伤心,我去劝告慕容公子,叫他不可去做西夏驸马,要他及早和你成婚。”
% u! m' H9 ?8 H8 O4 p  王语嫣吃了一惊,说道:“不!那怎么可以?我表哥恨死了你,他不会听你劝的。”
4 r- w, l% \8 X% c- @  段誉道:“我当晓以大义,向他点明,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夫妇间情投意合,两心相悦。他和西夏公主素不相识,既不知她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旦夕相见,便成夫妻,那是大大的不妥。我又要跟他说,王姑娘清丽绝俗,世所罕见,温柔娴淑,找遍天下再也遇不到第二个。过去一千年中固然没有,再过一千年仍然没有。何况王姑娘对你慕容公子一往情深,你岂可做那薄幸郎君,为天下有情人齐声唾骂,为江湖英雄好汉卑视耻笑?”+ K! r' X- y1 R
  王语嫣听了他这番话,甚是感动,幽幽的道:“段公子,你说得我这么好,那是你有意夸奖,讨我喜欢……”段誉忙道:“非也,非也!”话一出口,便想到这是受了包不同的感染,学了他的口头禅,忍不住一笑,又道:“我是一片诚心,句句乃肺腑之言。”王语嫣也被他这“非也非也”四字引得破涕为笑,说道:“你好的不学,却去学我包三哥。”
! d2 ?+ J; }, b; y- t+ F, v  段誉见她开颜欢笑,十分喜欢,说道:“我自必多方劝导,要慕容公子不但消了做西夏驸马之念,还须及早和姑娘成婚。”王语嫣道:“你这么做,又为了甚么?于你能有甚么好处?”段誉道:“我能见到姑娘言笑晏晏,心下欢喜,那便是极大的好处了。”8 I/ ]" D/ A& \- M- |
  王语嫣心中一凛,只觉他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言语,实是对自己钟情到十分。但她一片心思都放在慕容复身上,一时感动,随即淡忘,叹了口气道:“你不知我表哥的心思。在他心中,兴复大燕是天下第一等大事。公冶二哥跟我说,我表哥说道:男儿汉当以大业为重,倘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都便不是英雄了。他又说:西夏公主是无盐嫫母也罢,是泼辣悍妇也罢,他都不放在心上,最要紧的是能助他光复大燕。”9 F! h8 K6 g' N$ F& J" C# \$ D
  段誉沉吟道:“那确是实情,他慕容氏一心一意想做皇帝,西夏能起兵助他复国,这件事……这件事……倒是有些为难。”眼见王语嫣又是泪水盈盈欲滴,只觉便是为她上刀山、下油锅,也是闲事一桩,一挺胸膛,说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让我去做西夏驸马。你表哥做不成驸马,就非和你成婚不可了。”
2 Q9 q1 r6 ]) G  王语嫣又惊又喜,问道:“甚么?”段誉道:“我去抢这个驸马都尉来做。”) Z  g% C, \9 @9 v* C
  王语嫣在少室山上,亲眼见到他以六脉神剑打得慕容复无法还手,心想他的武功确比表哥为高,如果他去抢做驸马,表哥倒真的未必能抢得到手,低低的道:“段公子,你待我真好,不过这样一来,我表哥可真要恨死你啦。”段誉道:“那又有甚么干系?反正现下他早就恨我了。”王语嫣道:“你刚才说,也不知那西夏公主是美是丑,是善是恶,你却为了我而去和她成亲,岂不是……岂不是……太委屈了你?”
, w' }, E. i- X; \( i; P( K  段誉当下便要说:“只要为了你,不论甚么委屈我都甘愿忍受。”但随即便想:“我为你做事,倘若居功要你感恩,不是君子的行径。”便道:“我不是为了你而受委屈,我爹爹有命,要我去设法娶得这位西夏公主。我是秉承爹爹之命,跟你全不相干。”
1 K, y8 M) H9 x; H9 e  王语嫣冰雪聪明,段誉对她一片深情,岂有领略不到的?9 N6 `) g# x( U. k
  心想他对自己如此痴心,怎会甘愿去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 d' i, F! Q1 P1 Y) x% ~! ^
  他为了自己而去做大违本意之事,却毫不居功,不由得更是感激,伸出手来,握住了段誉的手,说道:“段公子,我……我……今生今世,难以相报,但愿来生……”说到这里,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8 c! e  b# `; @: h! @: _, F: }
  他二人数度同经患难,背负扶持,肌肤相接,亦非止一次,但过去都是不得不然,这一次却是王语嫣心下感动,伸手与段誉相握。段誉但觉她一只柔腻软滑的手掌款款握着自己的手,霎时之间,只觉便是天塌下来也顾不得了,欢喜之情,充满胸臆,心想她这么待我,别说要我娶西夏公主,便是大宋公主、辽国公主、吐蕃公主、高丽公主一起娶了,却又如何?他重伤未愈,狂喜之下,热血上涌,不由得精神不支,突然间天旋地转,头晕脑胀,身子摇了几摇,一个侧身,咕咚一声,摔入了碧波池中。
8 Y( E1 r& I; d+ q5 f& X  王语嫣大吃一惊,叫道:“段公子,段公子!”伸手去拉。& Y  Y/ e6 [, U. ~' ^) d( l
  幸好池水甚浅,段誉给冷水一激,脑子也清醒了,拖泥带水的爬将上来。
% D; }  M# ~' q7 N  王语嫣这么一呼,庙中许多人都惊醒了。萧峰、虚竹、巴天石、朱丹臣等都奔出来。见到段誉如此狼狈的神情,王语嫣却满脸通红的站在一旁,十分忸怩尴尬,都道他二人深宵在池边幽会,不由得心中暗暗好笑,却也不便多问。段誉要待解释,却也不知说甚么好。5 U. f/ G: D3 M" B* [
  次日是八月十二,离中秋尚有三日。巴天石一早便到灵州城投文办事。巳牌时分,他匆匆赶回庙中,向段誉道:“公子,王爷向西夏公主求亲的书信,小人已投入了礼部。蒙礼部尚书亲自延见,十分客气,说公子前来求亲,西夏国大感光宠,相信必能如公子所愿。”
% Q0 ~! O; p' }6 ]: K) _  过不多时,庙门外人马杂沓,跟着有吹打之声。巴天石和朱丹臣迎了出去,原来是西夏礼部的陶侍郎率领人员,前来迎接段誉,迁往宾馆款待。萧峰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辽国国势之盛,远过大理,西夏若知他来,接待更当隆重,只是他嘱咐众人不可泄露他的身份,和虚竹等一干人都认作是段誉的随从,迁入了宾馆。( w2 k/ ?& {  K, D! u
  众人刚安顿好,忽听后院中有人粗声粗气的骂道:“你是甚么东西,居然也来打西夏公主的主意?这西夏驸马,我们小王子是做定了的,我劝你还是夹着尾巴早些走罢!”巴天石等一听,都是怒从身上起,心想甚么人如此无礼,胆敢上门辱骂?开门一看,只见七八条粗壮大汉,站在院子中乱叫乱嚷。
/ c( K! R  k1 c8 H2 |, Y8 O8 E  巴天石和朱丹臣都是大理群臣中十分精细之人,只是朱丹臣多了几分文采儒雅,巴天石却多了几分霸悍之气。两人各不出声,只是在门口一站。只听那几条大汉越骂越粗鲁,还夹杂着许多听不懂的番话,口口声声“我家小王子”如何如何,似乎是吐蕃国王子的下属。
, [; A9 f$ e1 n  巴天石和朱丹臣相视一笑,便欲出手打发这几条大汉,突然间左首一扇门砰的开了,抢出两个人来,一穿黄衣,一穿黑衣,指东指西,霎时间三条大汉躺在地下哼声不绝,另外几人给那二人拳打足踢,都抛出了门外。那黑衣汉子道:“痛快,痛快!”那黄衣人道:“非也,非也!还不够痛快。”一个正是风波恶,一个是包不同。: f2 Q( y1 E: X9 x  ?/ ]4 H
  但听得逃到了门外的吐蕃武士兀自大叫:“姓慕容的,我劝你早些回姑苏去的好。你想娶西夏公主为妻,惹恼了我家小王子,‘以汝之道,还施汝身’,娶了你妹子做小老婆,那就有得瞧的了。”风波恶一阵风般赶将出去。但听得劈拍、哎唷几声,几名吐蕃武士渐逃渐远,骂声渐渐远去。
: o7 N2 m. A/ {2 U  王语嫣坐在房中,听到包风二人和吐蕃众武士的声音,愁眉深锁,珠泪悄垂,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否该出来和包风二人相会。- L* A( P6 o- K3 x! V$ Y4 N3 k
  包不同向巴天石、朱丹臣一拱手,说道:“巴兄、朱兄来到西夏,是来瞧瞧热闹呢,还是别有所图?”巴天石笑道:“包风二位如何,我二人也就如何了。”包不同脸色一变,说道:“大理段公子也是来求亲么?”巴天石道:“正是。我家公子乃大理国皇太弟的世子,日后身登大位,在大理国南面为君,与西夏结为姻亲,正是门当户对。慕容公子一介白丁,人品虽佳,门第却是不称。”包不同脸色更是难看,道:“非也,非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公子人中龙凤,岂是你家这个段呆子所能比并?”风波恶冲进门来,说道:“三哥,何必多作这口舌之争?待来日金殿比试。大家施展手段便了。”, B' `0 }$ x* Y  F7 v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金殿比试,那是公子爷他们的事;口舌之争,却是我哥儿们之事。”  s# C9 j4 W/ j/ S; a9 d
  巴天石笑道:“口舌之争,包兄天下第一,古往今来,无人能及。小弟甘拜下风,这就认输别过。”一举手,与朱丹臣回入房中,说道:“朱贤弟,听那包不同说来,似乎公子爷还得参与一场甚么金殿比试。公子爷伤重未曾痊愈,他的武功又是时灵时不灵,并无把握,倘若比试之际六脉神剑施展不出,不但驸马做不成,还有性命之忧,那便如何是好?”朱丹臣也是束手无策。两人去找萧峰、虚竹商议。
4 K8 h8 |. ~& N; {5 c  萧峰道:“这金殿比试,不知如何比试法?是单打独斗呢,还是许可部属出阵?倘若旁人也可参与角斗,那就不用担心了。”( T7 p6 z7 ^, r) ?2 P8 k
  巴天石道:“正是,朱贤弟,咱们去瞧瞧陶尚书,把招婿、比试的诸般规矩打听明白,再作计较。”当下二人自去。
% X% A/ Z) {; C  萧峰、虚竹、段誉三人围坐饮酒,你一碗,我一碗,意兴甚豪。萧峰问起段誉学会六脉神剑的经过,想要授他一种运气的法门,得能任意运使真气。哪知道段誉对内功、外功全是一窍不通,岂能在旦夕之间学会?萧峰知道无法可施,只得摇了摇头,举碗大口喝酒。虚竹和段誉的酒量都远不及他,喝到五六碗烈酒时,段誉已经颓然醉倒,人事不知了。% y4 _) \7 z9 ^1 y
  段誉待得朦朦胧胧的醒转,只见窗纸上树影扶疏,明月窥人,已是深夜。他心中一凛:“昨晚我和王姑娘没说完话,一不小心,掉入了水池,不知她可还有甚么话要跟我说?会不会又在外面等我?啊哟,不好,倘若她已等了半天,不耐烦起来,又回去安睡,岂不是误了大事?”急忙跳起,悄悄挨出房门,过了院子,正想去拔大门的门闩,忽听得身后有人低声道:“段公子,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B- B  P  w+ |
  段誉出其不意,吓了一跳,听那声音阴森森地似乎不怀好意,待要回头去看,突觉背心一紧,已被人一把抓住。段誉依稀辨明声音,问道:“是慕容公子么?”
+ N4 e7 b  _& u$ j# ~  那人道:“不敢,正是区区,敢请段兄移驾一谈。”果然便是慕容复。段誉道:“慕容公子有命,敢不奉陪?请放手罢!”
$ Y6 B" p% @) p- Z6 L5 K3 K* |  慕容复道:“放手倒也不必。”段誉突觉身子一轻,腾云驾雾般飞了上去,却是被慕容复抓住后心,提着跃上了屋顶。2 [: a8 ^8 o) N
  段誉若是张口呼叫,便能将萧峰、虚竹等惊醒,出来救援,但想:“我一叫之下,王姑娘也必听见了,她见我二人重起争斗,定然大大不快。她决不会怪她表哥,总是编派我的不是,我又何必惹她生气?”当下并不叫唤,任由慕容复提在手中,向外奔驰。3 i! @4 ^5 J/ r7 S7 _* T4 k4 M
  其时虽是深夜,但中秋将届,月色澄明,只见慕容复脚下初时踏的是青石板街道,到后来已是黄土小径,小径两旁都是半青不黄的长草。# T7 ^/ u! g0 c) g8 p' I" S
  慕容复奔得一会,突然停步,将段誉往地下重重一摔,砰的一声,段誉肩腰着地,摔得好不疼痛,心想:“此人貌似文雅,行为却颇野蛮。”哼哼唧唧的爬起身来,道:“慕容兄有话要好说,何必动粗?”
  r5 U" y+ A5 G% R) E; U. m  }  慕容复冷笑道:“昨晚你跟我表妹说甚么话来?”段誉脸上一红,嗫嚅道:“也……也没有甚么,只不过刚巧撞到,闲谈几句罢了。”慕容复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明人不做暗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何必抵赖隐瞒?”段誉给他一激,不由得气往上冲,说道:“当然也不必瞒你,我跟王姑娘说,要来劝你一劝。”慕容复冷笑道:“你说要劝我道: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夫妇间情投意合,两心相悦。你又想说:我和西夏公主素不相识,既不知她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旦夕相见,便成夫妻,那是大大的不妥,是不是?又说我若辜负了我表妹的美意,便为天下有情人齐声唾骂,为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卑鄙耻笑,是也不是?”1 e9 ?  D) m8 ?! W3 W; u. [
  他说一句,段誉吃一惊,待他说完,结结巴巴的道:“王……王姑娘都跟你说了?”慕容复道:“她怎会跟我说?”段誉道:“那么是你昨晚躲在一旁听见了?”慕容复冷笑道:“你骗得了这等不识世务的无知姑娘,可骗不了我。”段誉奇道:“我骗你甚么?”
* w5 k* s7 C% F; V  慕容复道:“事情再明白也没有了,你自己想做西夏驸马,怕我来争,便编好了一套说辞,想诱我上当。嘿嘿,慕容复不是三岁的小孩儿,难道会堕入你的彀中?你……你当真是在做清秋大梦。”段誉叹道:“我是一片好心,但盼王姑娘和你成婚,结成神仙眷属,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慕容复冷笑道:“多谢你的金口啦。大理段氏和姑苏慕容无亲无故,素无交情,你何必这般来善祷善颂?只要我给我表妹缠住了不得脱身,你便得其所哉,披红挂彩的去做西夏驸马了。”
$ W, ?- x5 }$ u  段誉怒道:“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我是大理王子,大理虽是小国,却也没将这个‘驸马’二字看得比天还大。慕容公子,我善言劝你,荣华富贵,转瞬成空,你就算做成了西夏驸马,再要做大燕皇帝,还不知要杀多少人?就算中原给你杀得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你这大燕皇帝是否做得成,那也难说得很。”
" N3 h* c# ~; i8 \$ O: w  慕容复却不生气,只冷冷的道:“你满口子仁义道德,一肚皮却是蛇蝎心肠。”段誉急道:“你不相信我是一番好意,那也由你,总而言之,我不能让你娶西夏公主,我不能眼见王姑娘为你伤心肠断,自寻短见。”慕容复道:“你不许我娶?哈哈,你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我偏要娶,你便怎样?”段誉道:“我自当尽心竭力,阻你成事。我一个人无能为力,便请朋友们帮忙。”
% {0 b5 }! ?& Z' y# l3 i- b6 b/ R  慕容复心中一凛,萧峰、虚竹二人的武功如何,他自是熟知,甚至段誉本人,当他施展六脉神剑之际,自己也万万抵敌不住,幸好他的剑法有时灵,有时不灵,未能得心应手,总算还可乘之以隙,当即微微抬头,高声说道:“表妹,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 I2 g' S7 K$ r7 W$ F$ B  段誉又惊又喜,忙回头去看,但见遍地清光,却哪里有王语嫣的人影?他凝神张望,似乎对面树丛中有甚么东西一动,突然间背上一紧,又被慕容复抓住了穴道,身子又被他提了起来,才知上当,苦笑道:“你又来动蛮,再加谎言欺诈,实非君子之所为。”
3 R" j$ M. ~& {4 z$ t6 _/ |2 a  慕容复冷笑道:“对付你这等小人,又岂能用君子手段?”
* @2 l5 W- M' o  x2 @3 K% _& O  提着他向旁走去,想找个坑穴,将他一掌击死,便即就地掩埋,走了数丈,见到一口枯井,举手一掷,将他投了下去。段誉大叫:“啊哟!”已摔入井底。" [, \4 s, I! `& p& R4 p$ C6 ~
  慕容复正待找几块大石压在井口之上,让他在里面活活饿死,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道:“表哥,你瞧见我了?要跟我说甚么话?啊哟,你把段公子怎么啦?”正是王语嫣。慕容复一呆,皱起了眉头,他向着段誉背后高声说话,意在引得他回头观看,以便拿他后心要穴,不料王语嫣真的便在附近。0 a% h8 `# H. S9 @3 M
  原来王语嫣这一晚愁思绵绵,难以安睡,倚窗望月,却将慕容复抓住段誉的情景都瞧在眼里,生怕两人争斗起来,慕容复不敌段誉的六脉神剑,当即追随在后,两人的一番争辩,句句都给她听见了。只觉段誉相劝慕容复的言语确是出于肺腑,慕容复却认定他别有用心。待得慕容复出言欺骗段誉,王语嫣还道他当真见到了自己,便即现身。
' ~& \: U' k# `1 K! U/ b# g" j  王语嫣奔到井旁,俯身下望,叫道:“段公子,段公子!你有没受伤?”段誉被摔下去时,头下脚上,脑袋撞在硬泥之上,已然晕去。王语嫣叫了几声,不听到回答,只道段誉已然跌死,想起他平素对自己的种种好处来,这一次又确是为着自己而送了性命,忍不住哭了出来,叫道:“段公子,你……你怎么……怎么就这样死了?”
+ p  u* V5 J# H: x  慕容复冷冷的道:“你对他果然是一往情深。”王语嫣哽咽道:“他好好相劝于你,听不听在你,又为甚么要杀了他?”% o& V$ O6 _. [: p5 @
  慕容复道:“这人是我大对头,你没听他说,他要尽心竭力,阻我成事么?那日少室山上,他令我丧尽脸面,难以在江湖立足,这人我自然容他不得。”王语嫣道:“少室山的事情,确是他不对,我早已怪责过他了,他已自认不是。”慕容复冷笑道:“哼,哼!自认不是!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想把这梁子揭过去了么?我慕容复行走江湖,人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败在他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之下,你倒想想,我今后怎么做人?”
$ }7 G  e) V, ?2 }  王语嫣柔声道:“表哥,一时胜败,又何必常自挂怀在心?
; l* H/ m9 t5 h0 x% ^' o  那日少室山斗剑,姑丈也已开导过你了,过去的事,再说作甚?”她不知段誉是否真的死了,探头井口,又叫道:“段公子,段公子!”仍是不闻应声。
" V7 }: j7 r/ @; f  慕容复道:“你这么关心他,嫁了他也就是了,又何必假惺惺的跟着我?”2 \+ d8 N* ~5 A+ \6 K5 K
  王语嫣胸口一酸,说道:“表哥,我对你一片真心,难道……难道你还不信么?”: p3 w  d+ R' O. X, v2 d
  慕容复冷笑道:“你对我一片真心,嘿嘿!那日在太湖之畔的碾坊中,你赤身露体,和这姓段的一同躲在柴草堆中,却在干些甚么?那是我亲眼目睹,难道还有假的了?那时我要一刀杀死了这姓段的小子,你却指点于他,和我为难,你的心到底是向着哪一个?哈哈,哈哈!”说到后来,只是一片大笑之声。
. g6 L6 E& J; h  王语嫣惊得呆了,颤声道:“太湖畔的碾坊中……那个……那个蒙面的……蒙面的西夏武士……”慕容复道:“不错,那假扮西夏武士李延宗的,便是我了。”王语嫣低声说道:“怪不得,我一直有些疑心。那日你曾说:‘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的皇帝’,那……那……原是你的口吻,我早该知道的。”# Z  f$ a2 ?5 A1 X
  慕容复冷笑道:“你虽早该知道,可是现下方知,却也还没太迟。”
4 s& Y$ w* l) x# k" ^% S  王语嫣急道:“表哥,那日我中了西夏人所放的毒雾,承蒙段公子相救,中途遇雨,湿了衣衫,这才在碾坊中避雨,你……你……你可不能多疑。”' H8 Q' l: t& P; [7 _* P
  慕容复道:“好一个碾坊中避雨!可是我来到之后,你二人仍在鬼鬼祟祟,这姓段的伸手来摸你脸蛋,你毫不避闪。那时我说甚么话了,你可记得么?只怕你一心都贯注在这姓段的身上,我的话全没听见耳去。”
2 P, D! Z' z0 o  l# }+ h  王语嫣心中一凛,回思那日碾坊中之事,那蒙面西夏武士“李延宗”的话清清楚楚在脑海中显现了出来,她喃喃的道:“那时候……那时候……你也是这般嘿嘿冷笑,说甚么了?
& U* J6 U# H* Z9 X. U% V/ S: e2 `- a  你说……你说……‘我叫你去学了武功前来杀我,却不是叫你二人……叫你二人……’”她心中记得,当日慕容复说的是:
5 t1 l9 \0 N9 G5 x/ [( I( n1 a  “却不是叫你二人打情骂俏,动手动脚。”但这八个字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6 i0 |& H; C6 ]) W- i
  慕容复道:“那日你又说道:倘若我杀了这姓段的小子,你便决意杀我为他报仇。王姑娘,我听了你这句话,这才饶了他的性命,不料养虎贻患,教我在少室山众家英雄之前,丢尽了脸面。”
6 L/ ^5 ?4 d8 m, _" r( p# ?* Q1 j) E  王语嫣听他忽然不叫自己作“表妹”,改口而叫“王姑娘”,心中更是一寒,颤声道:“表哥,那日我倘若知道是你,自然不会说这种话。真的,表哥,我……我要是知道了,决计……决计不会说的。你知道我心中对你一向……一向很好。”慕容复道:“就算我戴了人皮面具,你认不出我的面貌,就算我故意装作哑了嗓子,你认不出我的口音,可是难道我的武功你也认不出?嘿嘿,你于武学之道,渊博非凡,任谁使出一招一式,你便知道他们的门派家数,可是我和这小子动手百余招,你难道还认不出我?”王语嫣低声道:“我确实有一点点疑心,不过……表哥,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我对你的武功进境不大了然……”
+ S9 Y  D+ I! H2 ^4 p1 o- e  慕容复心下更是不忿,王语嫣这几句话,明明说自己武功进境太慢,不及她的意料,说道:“那日你道:‘我初时看你刀法繁多,心中暗暗惊异,但看到五十招后,觉得也不过如此,说你一句黔驴技穷,似乎刻薄,但总言之,你所知远不如我。’王姑娘,我所知确是远不如你,你……你又何必跟随在我身旁?你心中瞧我不起,不错,可是我慕容复堂堂丈夫,也用不着给姑娘们瞧得起。”
. m( Y' f4 v7 z9 W  王语嫣走上几步,柔声说道:“表哥,那日我说错了,这里跟你陪不是啦。”说着躬身裣衽行礼,又道:“我实在不知道是你……你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从小敬重你,自小咱们一块玩儿,你说甚么我总是依甚么,从来不会违拗于你。当日我胡言乱语,你总要念着昔日的情份,原谅我一次。”
& n! O2 M. T* i. L4 j1 Q  那日王语嫣在碾坊中说这番话,慕容复自来心高气傲,听了自是耿耿于怀,大是不快,自此之后,两人虽相聚时多,总是心中存了介蒂,不免格格不入。这时听她软言相求,月光下见到这样一个清丽绝俗的姑娘如此情致缠绵的对着自己,又深信她和段誉之间确无暧昧情事,当日言语冲撞,确也出于无心,想到自己和她青梅竹马的情份,不禁动心,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双手,叫道:“表妹!”' n/ M* k7 X4 Y& L: U# x# ^& b8 T
  王语嫣大喜,知道表哥原谅了自己,投身入怀,将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道:“表哥,你生我的气,尽管打我骂我,可千万别藏在心中不说出来。”慕容复抱着她温软的身子,听得她低声软语的央求,不由得心神荡漾,伸手轻抚她头发,柔声道:“我怎舍得打你骂你?以前生你的气,现下也不生气了。”$ M9 y/ h; P) [9 q2 R* |
  王语嫣道:“表哥,你不去做西夏驸马了罢?”
/ ~  l* n2 v2 P; G% G& \' I9 Z  慕容复斗然间全身一震,心道:“糟糕,糟糕!慕容复,你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险些儿误了大事。倘若连这一点点的私情也割舍不下,哪里还说得上干‘打天下’的大业?”当即伸手将她推开,硬起心肠,摇头道:“表妹,你我缘份已经尽了。你知道,我向来很会记恨,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总是难以忘记。”
1 Q) }. \4 F! w  王语嫣凄然道:“你刚才说不生我的气了。”慕容复道:“我不生你的气,可是……可是咱们这一生,终究不过是表兄妹的缘份。”王语嫣道:“那你是决计不肯原谅我了?”
* i# b1 A, j; ^5 W8 G; @; S9 w8 I: O  慕容复心中“私情”和“大业”两件事交战,迟疑半刻,终于摇了摇头。王语嫣万念俱灰,仍问:“你定要去娶那西夏姑娘?从此不再理我?”慕容复硬起心肠,点了点头。4 Y0 a+ L) D' G0 U. X
  王语嫣先前得知表哥要去娶西夏公主,还是由公冶乾婉言转告,当时便萌死志,借故落后,避开了邓百川等人,跳崖自尽,却给云中鹤救起,此刻为意中人亲口所拒,伤心欲狂,几乎要吐出血来,突然心想:“段公子对我一片痴心,我却从来不假以辞色,此番他更为我而死,实在对他不起。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这口深井,段公子摔入其中而死,想必下面有甚尖岩硬石。我不如和他死在一起,以报答他对我的一番深意,”当下慢慢走向井边,转头道:“表哥,祝你得遂心愿,娶了西夏公主,又做大燕皇帝。”
( F8 |4 r- q& a5 V  慕容复知她要去寻死,走上一步,伸手想拉住她手臂,口中想呼:“不可!”但心中知道,只要口中一出声,伸手一拉,此后能否摆脱表妹这番柔情纠缠,那就难以逆料。表妹温柔美貌,世所罕有,得妻如此,复有何憾?何况她自幼便对自己情根深种,倘若一个克制不住,结下了甚么孽缘,兴复燕国的大计便大受挫折了。他言念及此,嘴巴张开,却无声音发出,一只手伸了出去,却不去拉王语嫣。( W- N! V2 n( W) T0 ^
  王语嫣见此神情,猜到了他的心情,心想你就算弃我如遗,但我们是表兄妹至亲,眼见我踏入死地,竟丝毫不加阻拦,连那穷凶极恶的云中鹤尚自不如,此人竟然凉薄如此,当下更无别念,叫道:“段公子,我和你死在一起!”纵身一跃,向井中倒冲了下去。: z2 a4 |9 p- w/ t, J
  慕容复“啊”的一声,跨上一步,伸手想去拉她脚,凭他武功,要抓住她,原是轻而易举,但终究打不定主意,便任由她跳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表妹,你毕竟内心深爱段公子,你二人虽然生不能成为夫妇,但死而同穴,也总算得遂你的心愿。”
( T3 H- A5 c, D& \' t& X; n3 N/ @; X  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假惺惺,伪君子!”慕容复一惊:
: E% o' Z2 J0 a7 J' C  f  “怎地有人到了我身边,竟没知觉?”向后拍出一掌,这才转过身来,月光之下,但见一个淡淡的影子随掌飘开,身法轻灵,实所罕见。. B! Y" n4 ~0 s* q
  慕容复飞身而前,不等他身子落下,又是一掌拍去,怒道:“甚么人?这般戏弄你家公子!”那人在半空一掌击落,与慕容复掌力一对,又向外飘开丈许,这才落下地来,却原来是吐蕃国师鸠摩智。
: m% ~+ ^2 `5 @  只听他说道:“明明是你逼王姑娘投井自尽,却在说甚么得遂她心愿,慕容公子,这未免太过阴险毒辣了罢?”慕容复怒道:“这是我的私事,谁要你来多管闲事?”鸠摩智道:“你干这伤天害理之事,和尚便要管上一管。何况你想做西夏驸马,那便不是私事了。”, n+ L- D: K% H$ o& z' v5 d0 P3 e
  慕容复道:“遮莫你这和尚,也想做驸马?”鸠摩智哈哈大笑,说道:“和尚做驸马,焉有是理?”慕容复冷笑道:“我早知吐蕃国存心不良,那你是为你们小王子出头了?”鸠摩智道:“甚么叫做‘存心不良’?倘若想娶西夏公主,便是存心不良,然则阁下之存心,良乎?不良乎?”慕容复道:“我要娶西夏公主,乃是凭自身所能,争为驸马,却不是指使手下人来搅风搅雨,弄得灵州道上,英雄眉蹙,豪杰齿冷。”鸠摩智笑道:“咱们把许多不自量力的家伙打发去,免得西夏京城,满街尽是油头粉脸的光棍,乌烟瘴气,见之烦心。那是为阁下清道啊,有何不妥?”慕容复道:“果真如此,却也甚佳,然则吐蕃国小王子,是要凭一己功夫和人争胜了?”鸠摩智道:“正是!”! ?  _! ?$ V4 s6 D& `% k
  慕容复见他有一副有恃无恐、胜券在握的模样,不由得起疑,说道:“贵国小王子莫非武功高强,英雄无敌,已有必胜的成算?”鸠摩智道:“小王子殿下是我的徒儿,武功还算不错,英雄无敌却不见得,必胜的成算倒是有的。”慕容复更感奇怪,心想:“若我直言相问,他未必肯答,还是激他一激。”- H( h6 P) u! D0 U5 N
  便道:“这可奇了,贵国小王子有必胜的成算,我却也有必胜的成算,也不知到底是谁真的必胜。”
6 e, q  x1 x" B9 |  鸠摩智笑道:“我们小王子到底有甚么必胜成算,你很想知道,是不是?不妨你先将你的法子说将出来,然后我说我们的。咱们一起参详参详,且瞧是谁的法子高明。”
: u% B8 r) B5 `/ H) G3 |( H  慕容复所恃者不过武功高明,形貌俊雅,真的要说有甚么必胜的成算,却是没有,便道:“你这人诡计多端,言而无信,我如跟你说了,你却不说,岂不是上了你的当?”
( R  I7 ]( B2 E9 S2 p4 m0 j& J( G  鸠摩智哈哈一笑,说道:“慕容公子,我和令尊相交多年,互相钦佩。我僭妄一些,总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你对我说这些话,不也过份么?”2 u9 p7 @0 V) s# q
  慕容复躬身行礼,道:“明王责备得是,还请恕罪则个。”- a* ~8 f) e) x' U) u' H# o% r; \
  鸠摩智笑道:“公子聪明得紧,你既自认晚辈,我瞧在你爹爹的份上,可不能占你的便宜了。吐蕃国小王子的必胜成算,说穿了不值半文钱。哪一个想跟我们小王子争做驸马,我们便一个个将他料理了。既然没人来争,我们小王子岂有不中选之理?哈哈,哈哈。”9 G8 [5 H( }; N
  慕容复倏地变色,说道:“如此说来,我……”鸠摩智道:“我和令尊交情不浅,自然不能要了你的性命。我诚意奉劝公子,速离西夏,是为上策。”慕容复道:“我要是不肯走呢?”
1 X( E  K9 L& v! |; F! U& r  鸠摩智微笑道:“那也不会取你的性命,只须将公子剜去双目,或是砍断一手一足,成为残废之人。西夏公主自然不会下嫁一个五官不齐、手足不完的英雄好汉。”他说到最后“英雄好汉”四字时,声音拖得长长的,大有嘲讽之意。
& A6 I. i; U/ j7 H9 n6 h  慕容复心下大怒,只是忌惮他武功了得,不敢贸然和他动手,低头寻思,如何对付。
  t# [0 q, H" a2 q  月光下忽见脚边有一物蠕蠕而动,凝神看去,却是鸠摩智右手的影子,慕容复一惊,只道对方正自凝聚功力,转瞬便欲出击,当即暗暗运气,以备抵御。却听鸠摩智道:“公子,你逼得令表妹自尽,实在太伤阴德。你要是速离西夏,那么你逼死王姑娘的事,我也便不加追究。”慕容复哼了一声,道:“那是她自己投井殉情,跟我有甚么相干?”口中说话,目不转瞬的凝视地下的影子,只见鸠摩智双手的影子都在不住颤动。/ f3 D- h) x3 Z" r) b4 t$ D
  慕容复心下起疑:“他武功如此高强,若要出手伤人,何必这般不断的蓄势作态?难道是装腔作势,想将我吓走么?”* [( T- A. [/ s7 u8 B) w, P
  再一凝神间,只见他裤管、衣角,也都不住的在微微摆动,显似是不由自主的全身发抖。他一转念间,蓦地想起:“那日在少林寺藏经阁中,那无名老僧说鸠摩智练了少林派的七十二绝技之后,又去强练甚么《易筋经》,又说他‘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说道修练少林诸门绝技,倘若心中不存慈悲之念,戾气所钟,奇祸难测。这位老僧说到我爹爹和萧远出的疾患,灵验无比,那么他说鸠摩智的话,想来也不会虚假。”想到此节,登时大喜:“嘿嘿,这和尚自己大祸临头,却还在恐吓于我,说甚么剜去双目,斩手断足。”但究是不能确定,要试他一试,便道:“唉!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 M, |( L; q4 u' J" d8 r' A
  这般修练上乘武功而走火入魔,最是厉害不过。”1 ~2 W9 j. K5 ]0 k1 M  V2 k( P
  鸠摩智突然纵身大叫,若狼嗥,若牛鸣,声音可怖之极,伸手便向慕容复抓来,喝道:“你说甚么?你……你在说谁?”! E  a! S' x( G1 J6 y) C
  慕容复侧身避开。鸠摩智跟着也转过身来,月光照到他脸上,只见他双目通红,眉毛直竖,满脸都是暴戾之色,但神气虽然凶猛,却也无法遮掩流露在脸上的惶怖。9 h9 c1 b6 I. M
  慕容复更无怀疑,说道:“我有一句良言诚意相劝。明王即速离开西夏,回归吐蕃,只须不运气,不动怒,不出手,当能回归故土,否则啊,那位少林神僧的话便要应验了。”$ B/ X/ z" g* e
  鸠摩智荷荷呼唤,平素雍容自若的神情已荡然无存,大叫:“你……你知道甚么?你知道甚么?”慕容复见他脸色狰狞,浑不似平日宝相庄严的圣僧模样,不由得暗生惧意,当即退了一步。鸠摩智喝道:“你知道甚么?快快说来!”慕容复强自镇定,叹了一口气,道:“明王内息走入岔道,凶险无比,若不即刻回归吐蕃,那么到少林寺去求那神僧救治,也未始不是没有指望。”
; [. s2 h, u+ L$ y% c  鸠摩智狞笑道:“你怎知我内息走入岔道?当真胡说八道。”说着左手一探,向慕容复面门抓来。$ l+ t( A+ s4 E: q" ^" ~& x
  慕容复见他五指微颤,但这一抓法度谨严,沉稳老辣,丝毫没有内力不足之象,心下暗惊:“莫非我猜错了?”当下提起内力,凝神接战,右手一挡,随即反钩他手腕。鸠摩智喝道:“瞧在你父亲面上,十招之内,不使杀手,算是我一点故人的香火之情。”呼的一拳击出,直取慕容复右肩。
* g) J( ]/ h# G+ ~* ?  慕容复飘身闪开,鸠摩智第二招已紧接而至,中间竟无丝毫空隙。慕容复虽擅“斗转星移”的借力打力之法,但对方招数实在太过精妙,每一招都是只使半招,下半招倏生变化,慕容复要待借力,却是无从借起,只得紧紧守住要害,俟敌之隙。但鸠摩智招数奇幻,的是生平从所未见,一拳打到半途,已化为指,手抓拿出,近身时却变为掌。堪堪十招打完,鸠摩智喝道:“十招已完,你认命罢!”( C  k- D+ }: g8 E' P! D
  慕容复眼前一花,但见四面八方都是鸠摩智的人影,左边踢来一脚,右边击来一拳,前面拍来一掌,后面戳来一指,诸般招数一时齐至,不知如何招架才是,只得双掌飞舞,凝运功力,只守不攻,自己打自己的拳法。0 K  m3 v4 Y  a
  忽听得鸠摩智不住喘气,呼呼声声,越喘越快,慕容复精神一振,心道:“这和尚内息已乱,快透不过气来了。我只须努力支持,不给他击倒,时刻一久,他当会倒地自毙。”可是鸠摩智喘气虽急,招数却也跟着加紧,蓦地里大喝一声,慕容复只觉腰间“脊中穴”、腹部“商曲穴”同时一痛,已被点中穴道,手足麻软,再也动弹不得。# l4 v6 n3 l  S3 m
  鸠摩智冷笑几声,不住喘息,说道:“我好好叫你滚蛋,你偏偏不滚,如今可怪不得我了。我……我……我怎生处置你才好?”撮唇大声作哨。
3 p3 f# t7 w! ^& c  过不多时,树林中奔出四名吐蕃武士,射身道:“明王有何法旨?”鸠摩智道:“将这小子拿去砍了!”四名武士道:“是!”5 M6 {+ _% g! Q! }. m2 X+ s( X; Y6 E
  慕容复身不能动,耳中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只是叫苦:
8 P) ?* b5 k  P! O3 l  “适才我若和表妹两情相悦,答应她不去做甚么西夏驸马,如何会有此刻一刀之厄?我一死之后,还有甚么兴复大燕的指望?”他只想叫出声来,愿意离开灵州,不再和吐蕃王子争做驸马,苦在难以发声,而鸠摩智的眼光却向他望也不望,便想以眼色求饶,也是不能。
  c" @  m0 s- V9 t' W  四名吐蕃武士接过慕容复,其中一人拔出弯刀,便要向他颈中砍去。' R; K" p0 t- k, D* l3 }
  鸠摩智忽道:“且慢!我和这小子的父亲昔日相识,且容他留个全尸。你们将他投入这口枯井之中,快去抬几块大石来,压住井口,免得他冲开穴道,爬出井来!”1 [5 e! K4 Z- h% N6 d0 s2 R
  吐蕃武士应道:“是!”将慕容复投入了枯井,四下一望,不见有大岩石,当即快步奔向山后去寻觅大石。1 v' h7 @3 w7 s' k& u
  鸠摩智站在井畔,不住喘气,烦恶难当。5 q9 d/ m3 `/ V9 B1 ?8 _+ L& l
  那日他以火焰刀暗算了段誉后,生怕众高手向他群起而攻,立即逃奔下山,还没下少室山,已觉丹田中热气如焚,当即停步调息,却觉内力运行艰难,不禁暗惊:“那老贼秃说我强练少林七十二绝技,戾气所钟,本已种下了祸胎,再练《易筋经》,本末倒置,大难便在旦夕之间。莫非……莫非这老贼秃的鬼话,当真应验了?”当下找个山洞,静坐休息,只须不运内功,体内热焰便慢慢平伏,可是略一使劲,丹田中便即热焰上腾,有如火焚。% Z9 r! S! h/ @% @! q
  俟到傍晚,听得少林寺中无人追赶下来,这才缓缓南归。
3 u& d9 v+ e7 g0 C9 @, s" {* a- Q  途中和吐蕃传递讯息的探子接上了头。得悉吐蕃国王已派遣小王子前往灵州求亲,应聘驸马。那探子言道,小王子此行带同大批高手武士、金银珠宝、珍异玩物、名马宝刀。名马宝刀进呈西夏皇帝;珍异玩物送给公主;金银珠宝用以贿赂西夏国的后妃太监、大小臣工。8 L+ F  }7 O8 e7 a4 H; N
  鸠摩智是吐蕃国师,与闻军政大计,虽然身上有病,但求亲成败有关吐蕃国运,当即前赴西夏,主持全局,派遣高手武士对付各地前来竞为驸马的敌手。在八月初十前后,吐蕃国的武士已将数百名闻风前来的贵族少年、江湖豪客都逐了回去。来者虽众,却人人存了自私之心,临敌之际,互相决不援手,自是敌不过吐蕃国众武士的围攻。
/ E% ^, X. `9 `* n# f) t8 y4 {  鸠摩智到了灵州,觅地静养,体内如火之炙的煎熬渐渐平伏,但心情略一动荡,四肢百骸便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得到后来,即令心定神闲,手指、眉毛、口角、肩头仍是不住牵动,永无止息。他自不愿旁人看到这等丑态,平日离群索居,极少和人见面这一日得到手下武士禀报,说慕容复来到了灵州,他手下人又打死打伤了好几个吐蕃武士。鸠摩智心想慕容复容貌英俊,文武双全,实是当世武学少年中一等一的人才,若不将他打发走了,小王子定会给他比了下去,自忖手下诸武士无人是他之敌,非自己出马不可;又想自己武功之高,慕容复早就深知,多半不用动手,便能将他吓退,这才寻到宾馆之中。0 O2 x/ a9 A$ j: @3 C
  他赶到时,慕容复已擒住段誉离去。宾馆四周有吐蕃武士埋头监视,鸠摩智问明方向,追将下来。他赶到林中时,慕容复已将段誉投入井中,正和王语嫣说话,一场争斗,慕容复虽给他擒住,鸠摩智却也是内息如潮,在各处经脉穴道中冲突盘旋,似是要突体而出,却无一个宣泄的口子,当真是难过无比。
- H# @! }- A4 P# `! E' r  他伸手乱抓胸口,内息不住膨胀,似乎脑袋、胸膛、肚皮都在向外胀大,立时便要将全身炸得粉碎。他低头察看胸腹,一如平时,绝无丝毫胀大,然而周身所觉,却似身子已胀成了一个大皮球,内息还在源源涌出。鸠摩智惊惶之极,伸右手在左肩、左腿、右腿三处各戳一指,刺出三洞,要导引内息从三个洞孔中泄出,三个洞孔中血流如注,内息却无法宣泄。
3 n8 j5 Q0 n% v; a) j: ^  少林寺藏经阁中那老僧的话不断在耳中鸣响,这时早知此言非虚,自己贪多务得,误练少林派七十二绝技和《易筋经》,本末颠倒,大祸已然临头。他心下惶惧,但究竟多年修为,尤其于佛家的禅定功夫甚是深厚,当下神智却不错乱,蓦地里脑海中灵光一闪:“他……他自己为甚么不一起都练?为甚么只练数种,却将七十二门绝技的秘诀都送了给我?我和他萍水相逢,就算言语投机,一见如故,却又如何有这般大的交情?”+ x* s( [0 Y: ]! }; a* j
  鸠摩智这时都遭危难,猛然间明白了慕容博以“少林七十二绝技秘诀”相赠的用意。当日慕容博以秘诀相赠,他原是疑窦丛生,猜想对方不怀好意,但展阅秘诀,每一门绝技都是精妙难言,以他见识之高,自是真假立判,再详试秘笈,纸页上并无任何毒药,这才疑心尽去,自此刻苦修习,每练成一项,对慕容博便增一分感激之情。5 D- R- W& h* N3 f. ~) G
  直到此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始明白慕容博用心之恶毒:“他在少林寺中隐伏数十年,暗中定然曾听到寺僧谈起少林绝技不可尽练。那一日他与我邂逅相遇。他对我武功才略心存忌意,便将这些绝技秘诀送了给我。一来是要我试上一试,且看尽练之后有何后患;二来是要我和少林寺结怨,挑拨吐蕃国和大宋相争。他慕容氏便可混水摸鱼,兴复燕国。至于七十二项绝技的秘笈,他另行录了副本,自不待言。”
( J0 d, ?5 ?8 V2 c5 L& i: v  他适才擒住慕容复,不免想到他父亲相赠少林武学秘笈之德,是以明知他是心腹大患,却也不将他立时斩首,只是投入枯井,让他得留全尸。此刻一明白慕容博赠书的用意,心想自己苦受这般煎熬,全是此人所种的恶果,不由得怒发如狂,俯身井口,自下连击三掌。( \$ d: d8 _5 \
  三掌击下,井中声息全无,显然此井极深,掌力无法及底。鸠摩智狂怒之下,猛力又击出一拳。这一拳打出,内息更是奔腾鼓荡,似乎要从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中冲将出来,偏生处处碰壁,冲突不出。4 K7 m2 Q8 ^* F7 ^; f: U6 i0 W+ M
  正自又惊又怒,突然间胸口一动,衣襟中一物掉下,落入井中。鸠摩智伸手一抄,已自不及,急忙运起“擒龙手”凌空抓落,若在平时,定能将此物抓了回来,但这时内劲不受使唤,只是向外膨胀,却运不到掌心之中,只听得拍的一声响,那物落入了井底。鸠摩智暗叫:“不好!”伸手怀中一探,落入井中的果然便是那本《易筋经》。2 k; A7 A0 X& j
  他知道自己内息运错,全是从《易筋经》而起,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解此祸患,自非从《易筋经》中钻研不可。这是关涉他生死的要物,如何可以失落?当下便不思索,纵身便向井底跳了下去。4 J9 |& h3 S8 {/ a; {7 S5 E
  他生恐井底有甚尖石硬枝之类刺痛足掌,又恐慕容复自行解开穴道,伺伏偷袭,双足未曾落地,右手便向下拍出两掌,减低下落之势,左掌使一招“回风落叶”,护住周身要害。4 h$ O& ^' J7 F' U
  殊不知内息即生重大变化,招数虽精,力道使出来时却散漫歪斜,全无准绳。这两下掌击非但没减低落下时的冲力,反而将他身子一推,砰的一声,脑袋重重撞上了井圈内缘的砖头。
( O" U6 e4 O$ G3 L1 [" S  以他本来功力,虽不能说已练成铜筋铁骨之身,但脑袋这般撞上砖头,自身决无损伤,砖头必成粉碎,可是此刻百哀齐全,但觉眼前金星直冒,一阵天旋地转,俯地跌在井底。9 E: m' g+ r! [- d; a; ~4 i( x
  这口井废置已久,落叶败草,堆积腐烂,都化成了软泥,数十年下来,井底软泥高积。鸠摩智这一摔下,口鼻登时都埋在泥中,只觉身子慢慢沉落,要待挣扎着站起,手脚却用不出半点力道。正惊惶间,忽听得上面有人叫道:“国师,国师!”正是那四名吐蕃武士。6 m$ Z2 u. w+ d$ b, S
  鸠摩智道:“我在这里!”他一说话,烂泥立即涌入口中,哪里还发得出声来?却隐隐约约听得井边那四名吐蕃武士的话声。一人道:“国师不在这里,不知哪里去了?”另一人道:“想是国师不耐烦久等,他老人家吩咐咱们用大石压住井口,那便遵命办理好了。”又一人道:“正是!”
: G* g+ y9 K9 Y1 }/ y  鸠摩智大叫:“我在这里,快救我出来!”越是慌乱,烂泥入口越多,一个不留神,竟连吞了两口,腐臭难当,那也不用说了。只听得砰嘭、轰隆之声大作,四名吐蕃武士将一块块大石压上井口。这些人对鸠摩智敬若天神,国师有命,实不亚于国王的谕旨,拣石唯恐不巨,堆叠唯恐不实,片刻之间,将井口牢牢封死,百来斤的大石足足堆了十二三块。5 Y- Z# w" d  e' G/ E# o
  耳听得那四名武士堆好了大石,呼啸而去。鸠摩智心想数千斤的大石压住了井口,别说此刻武功丧失,便在昔日,也不易在下面掀开大石出来,此身势必毕命于这口枯井之中。他武功佛学,智计才略,莫不雄长西域,冠冕当时,怎知竟会葬身于污泥之中。人孰无死?然如此死法,实在太不光彩。佛家观此身犹似臭皮囊,色无常,无常是苦,此身非我,须当厌离,这些最基本的佛学道理,鸠摩智登坛说法之时,自然妙慧明辩,说来头头是道,听者无不欢喜赞叹。但此刻身入枯井,顶压巨岩,口含烂泥,与法坛上檀香高烧、舌灿莲花的情境毕竟大不相同,甚么涅槃后的常乐我净、自在无碍,尽数抛到了受想行识之外,但觉五蕴皆实,心有挂碍,生大恐怖,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不得渡此泥井之苦厄矣。' a7 ~! D& C! i  U" o7 Z
  想到悲伤之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他满身泥泞,早已脏得不成模样,但习惯成自然,还是伸手去拭抹眼泪,左手一抬,忽在污泥中摸到一物,顺手抓来,正是那本《易筋经》。霎时之间,不禁啼笑皆非,经书是找回了,可是此刻更有何用?
! S1 x1 @, y4 k8 k0 M' v3 m8 ?. l: @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你听,吐蕃武士用大石压住了井口,咱们却如何出去?”听说话声音,正是王语嫣。鸠摩智听到人声,精神一振,心想:“原来她没有死,却不知在跟谁说话?既有旁人,合数人之力,或可推开大石,得脱困境。”+ A  t4 p- F4 y
  但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只须得能和你厮守,不能出去,又有何妨?你既在我身旁,臭泥井便是众香国。东方琉璃世界,西方极乐世界,甚么兜率天、夜摩天的天堂乐上,也及不上此地了。”鸠摩智微微一惊:“这姓段的小子居然也没死?& b; t: ]* p/ r. v; f% H
  此人受了我火焰刀之伤,和我仇恨极深。此刻我内力不能运使,他若乘机报复,那便如何是好?”9 q% D4 x+ i% @3 M4 ?
  说话之人正是段誉。他被慕容复摔入井中时已昏晕过去,手足不动,虽入污泥,反不如鸠摩智那么狼狈。井底狭隘,待得王语嫣跃入井中,偏生就有这么巧,脑袋所落之处,正好是段誉胸口的“膻中穴”,一撞之下,段誉便醒了转来。王语嫣跌入他的怀中,非但没丝毫受伤,连污泥也没溅上多少。
. K3 r" V% B+ A, D" Y  段誉陡觉怀中多了一人,奇怪之极,忽听得慕容复在井口说道:“表妹,你毕竟内心深爱段公子,你二人虽然生不能成为夫妇,但死而同穴,也总算得遂了你的心愿。”这几句话清清楚楚的传到井底,段誉一听之下,不由得痴了,喃喃说道:“甚么?不,不!我……我……我段誉哪有这等福气?”9 R5 i6 C/ z. k
  突然间他怀中那人柔声道,“段公子,我真是胡涂透顶,你一直待我这么好,我……我却……”段誉惊得呆了,问道:“你是王姑娘?”王语嫣道:“是啊!”
6 B- v' O3 m7 x1 N' j$ P  段誉对她素来十分尊敬,不敢稍存丝毫亵渎之念,一听到是她,惊喜之余,急忙站起身来,要将她放开。可是井底地方既窄,又满是污泥,段誉身子站直,两脚便向泥中陷下,泥泞直升至胸口,觉得若将王语嫣放在泥中,实在大大不妥,只得将她身子横抱,连连道歉:“得罪,得罪!王姑娘,咱们身处泥中,只得从权了。”& o$ q3 Y/ x: b" x' h5 s6 e
  王语嫣吸了口气,心下感激。她两度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对于慕容复的心肠,实已清清楚楚,此刻纵欲自欺,亦复不能,再加段誉对自己一片真诚,两相比较,更显得一个情深义重,一个自私凉薄。她从井口跃到井底,虽只一瞬之间,内心却已起了大大变化,当时自伤身世,决意一死以报段誉,却不料段誉与自己都没有死,事出意外,当真是满心欢喜。她向来娴雅守礼,端庄自持,但此刻倏经巨变,激动之下,忍不住向段誉吐露心事,说道:“段公子,我只道你已经故世了,想到你对我的种种好处,实在又是伤心,又是后悔,幸好老天爷有眼,你安好无恙。我在上面说的那句话。想必你听见了?”她说到这一句,不由得娇羞无限,将脸藏在段誉颈边。
! V, i4 m$ J7 m5 A+ d# L  段誉于霎时之间,只觉全身飘飘荡荡地,如升云雾,如入梦境,这些时候来朝思暮想的愿望,蓦地里化为真实,他大喜之下,双足一软,登时站立不住,背靠井栏,双手仍是搂着王语嫣的身躯。不料王语嫣好几根头发钻进他的鼻孔,段誉“啊嚏,啊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王语嫣道:“你……7 Q0 X4 [( j4 v( F: D
  你怎么啦?受伤了么?”段誉道:“没……没有……啊嚏,啊嚏……我没有受伤,啊嚏……也不是伤风,是开心得过了头,王姑娘……啊嚏……我喜欢得险些晕了过去。”. ^% b& Q, ]9 _
  井中一片黑暗,相互间都瞧不见对方。王语嫣微笑不语,满心也是浸在欢乐之中。她自幼痴恋表兄,始终得不到回报,直到此刻,方始领会到两情相悦的滋味。
+ ]7 A8 f$ _0 L' p1 y* O( _  段誉结结巴巴的问道:“王姑娘,你刚才在上面说了句甚么话?我可没有听见。”王语嫣微笑道:“我只道你是个至诚君子,却原来也会使坏。你明明听见了,又要我亲口再说一遍。怪羞人的,我不说。”& F' s  a; ~. j. x: O
  段誉急道:“我……我确没听见,若叫我听见了,老天爷罚我……”他正想罚个重誓,嘴巴上突觉一阵温暖,王语嫣的手掌已按在他嘴上,只听她说道:“不听见就不听见,又有甚么大不了的事,却值得罚甚么誓?”段誉大喜,自从识得她以来,她从未对自己有这么好过,便道:“那么你在上面究竟说的是什么话?”王语嫣道:“我说……”突觉一阵腼腆,微笑道:“以后慢慢再说,日子长着呢,又何必急在一时?”
+ P2 [9 \( F! G  “日子长着呢,又何必急在一时?”这句话钻入段誉的耳中,当真如聆仙乐,只怕西方极乐世界中伽陵鸟一齐鸣叫,也没这么好听,她意思显然是说,她此后将和他长此相守。段誉乍闻好音,兀自不信,问道:“你说,以后咱们能时时在一起么?”: X. G- V+ B; U" {
  王语嫣伸臂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段郎,只须你不嫌我,不恼我昔日对你冷漠无情,我愿终身跟随着你,再……再也不离开你了。”. Q# |; c" s# Q1 v, t8 u1 e% K2 ^- F
  段誉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将出来,问道:“那你表哥怎么样?你一直……一直喜欢慕容公子的。”王语嫣道:“他却从来没将我放在心上。我直至此刻方才知道,这世界上是谁真的爱我、怜我,是谁把我看得比他自己性命还重。”段誉颤声道:“你是说我?”
; g: R' Q! U+ X$ H( b7 s  M" n  王语嫣垂泪说道:“对啦!我表哥一生之中,便是梦想要做大燕皇帝。本来呢,这也难怪,他慕容氏世世代代,做的便是这个梦。他祖宗几十代做下来的梦,传到他身上,怎又能盼望他醒觉?我表哥原不是坏人,只不过为了想做大燕皇帝,别的甚么事都搁在一旁了。”
2 u; |5 E3 m$ B4 x8 R4 y3 v  段誉听她言语之中,大有为慕容复开脱分辩之意,心中又焦急起来,道:“王姑娘,倘若你表哥一旦悔悟,忽然又对你好了,那你……你……怎么样?”; \; u; p# k# j- K" B1 D
  王语嫣叹道:“段郎,我虽是个愚蠢女子,却决不是丧德败行之人,今日我和你定下三生之约,若再三心两意,岂不有亏名节?又如何对得起你对我的深情厚意?”  d3 X0 k6 o3 Q$ t3 g! Y9 L( J- k
  段誉心花怒放,抱着她身子一跃而起,“啊哈”一声,拍的一响,重又落入污泥之中,伸嘴过去,便要吻她樱唇。王语嫣宛转相就,四唇正欲相接,突然间头顶呼呼风响,甚么东西落将下来。1 _2 ]  e7 z" _1 C, S
  两人吃了一惊,忙向井栏边一靠,砰的一声响,有人落入井中。- ]" o% X9 ?( m) O. Y! Y1 V" B9 B
  段誉问道:“是谁?”那人哼了一声,道:“是我!”正是慕容复。  I  u. y% P9 j& ]% b# g& v
   原来段誉醒转之后,便得王语嫣柔声相向,两人全副心神都贯注在对方身上,当时就算2 L2 @* @$ K. A- Y! g  t5 R
天崩地裂,业是置若罔闻,鸠摩智和慕容复在上面呼喝恶斗,自然更是充耳不闻。蓦地里慕容复摔入井来,二人都吃了一惊,都道他是前来干预。
/ f6 ?  P. K5 D2 S8 q2 A7 r% ?  王语嫣颤声道:“表哥,你……你又来干甚么?我此身已属段公子,你若要杀他,那就连我也杀了。”
$ [& z, o: \5 O$ U# p  段誉大喜,他倒也不担心慕容复来加害自己,只怕王语嫣见了表哥之后,旧情复燃,又再回到表哥身畔,听她这么说,登时放心,又觉王语嫣伸手出来,握住了自己双手,更加信心百倍,说道:“慕容公子,你去做你的西夏驸马,我决计不再劝阻。你的表妹,却是我的了,你再也夺不去了。语嫣,你说是不是?”
4 K6 M+ k3 D8 y% m" o& E  王语嫣道:“不错,段郎,不论是生是死,我都跟随着你。”) W0 R6 W9 e5 T0 B' g+ Y# E; C) M
  慕容复被鸠摩智点中了穴道,能听能言,便是不能动弹,听他二人这么说,寻思:“他二人不知我大败亏输,已然受制于人,反而对我仍存忌惮之意,怕我出手加害。如此甚好,我且施个缓兵之计。”当下说道:“表妹,你嫁段公子后,咱们已成了一家人,段公子已成了我的表妹婿,我如何再会相害?”
" A* {4 r0 l- y: v! K/ o- d  E  段誉宅心忠厚,王语嫣天真烂漫,一般的不通世务,两人一听之下,都是大喜过望,一个道:“多谢慕容兄。”一个道:“多谢表哥!”1 L3 k/ N' Y4 U4 x2 c! i3 V
  慕容复道:“段兄弟,咱们既成一家人,我要去做西夏驸马,你便不再从中作梗了?”9 M7 e7 l# @6 z( z, y: W
  段誉道:“这个自然。我但得与令表妹成为眷属,更无第二个心愿,便是做神仙,做罗汉,我也不愿。”王语嫣轻轻倚在他身旁,喜乐无限。5 j, L( y' n$ b7 g8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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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井底圆径不到一丈,三人相距甚近。王语嫣听得慕容复躺在泥中,却并不站起。她只须跨出一步,便到了慕容复身畔,扶他起来,但她既恐慕容复另有计谋加害段誉,又怕段誉多心,是以这一步却终没跨将出去。
3 N, c& V: K  D6 \  慕容复心神一乱,穴道更加不易解开,好容易定下心来,运气解开被封的穴道,手扶井栏站起身来,拍的一声,有物从身旁落下,正是鸠摩智那部《易筋经》,黑暗中也不知是甚么东西,慕容复自然而然的向旁一让。幸好这么一让,鸠摩智跃下时才得不碰到他身上。8 ~. T% Z& u6 X' d! C: f. U& c. j
  鸠摩智拾起经书,突然间哈哈大笑。那井极深极窄,笑声在一个圆筒中回旋荡漾,只振得段誉等三人耳鼓中嗡嗡作响,甚是难受。鸠摩智笑声竟无法止歇,内息鼓荡,神智昏乱,便在污泥中拳打足踢,一拳一脚都打到井圈砖上,有时力大无穷,打得砖块粉碎,有时却又全无气力。
* \: {$ b7 L$ R0 T1 I% Z  王语嫣甚是害怕,紧紧靠在段誉身畔,低声道:“他疯了,他疯了!”段誉道:“他当真疯了!”慕容复施展壁虎游墙功,贴着井圈向上爬起。
0 Z2 Y, ~8 D8 _# Z5 \3 \2 K4 t( p  鸠摩智只是大笑,又不住喘息,拳脚却越打越快。: n2 J) E  |  p# A+ N
  王语嫣鼓起勇气,劝道:“大师,你坐下来好好歇一歇,须得定一定神才是。”鸠摩智笑骂:“我……我定一定……我能定就好了!我定你个头!”伸手便向她抓来。井圈之中,能有多少回旋余地?一抓便抓到了王语嫣肩头。王语嫣一声惊呼,急速避开。( `6 _: @+ c* d
  段誉抢过去挡在她身前,叫道:“你躲在我后面。”便在这时,鸠摩智双手已扣住他咽喉,用力收紧。段誉顿觉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王语嫣大惊,忙伸手去扳他手臂。这时鸠摩智疯狂之余,内息虽不能运用自如,气力却大得异乎寻常,王语嫣的手扳将下去,宛如蜻蜓撼石柱,实不能动摇其分毫。王语嫣惊惶之极,深恐鸠摩智将段誉扼死,急叫:“表哥,表哥,你快来帮手,这和尚……这和尚要扼死段公子啦!”6 y8 g/ L1 @7 i. ^1 |2 Z8 A
  慕容复心想:“段誉这小子在少室山上打得我面目无光,令我从此在江湖上声威扫地,他要死便死他的,我何必出手相救?何况这凶僧武功极强,我远非其敌,且让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最好是同归于尽。我此刻插手,殊为不智。”当下手指穿入砖缝,贴身井圈,默不作声。王语嫣叫得声嘶力竭,慕容复只作没有听见。
& y, i! @0 H) A7 |/ @  王语嫣握拳在鸠摩智头上、背上乱打。鸠摩智又是气喘,又是大笑,使力扼紧段誉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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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28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t2 V# p3 ~% Z( n8 t  i7 I0 t四十六 酒罢问君三语# V9 u* K) ]- A; u
  巴天石、朱丹臣等次晨起身,不见了段誉,到王语嫣房叫了几声,不闻答应,见房门虚掩,敲了几下,便即推开,房中空空无人。巴朱二人连声叫苦。朱丹臣道:“咱们这位小王子便和王爷一模一样,到处留情,定然和王姑娘半夜里偷偷溜掉,不知去向。”巴天石点头道:“小王子风流潇洒,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人物。他钟情于王姑娘,那是有目共睹之事,要他做西夏驸马……唉,这位小王子不大听话,当年皇上和王爷要他练武,他说甚么也不练,逼得急了,就一走了之。”朱丹臣道:“咱们只有分头去追,苦苦相劝。”巴天石双手一摊,唯有苦笑。
/ Z% x8 \9 T$ u  朱丹臣又道:“巴兄,想当年王爷命小弟出来追赶小王子,好容易找到了,哪知道小王子……”说到这里,放低声音道:“小王子迷上了这位木婉清姑娘,两个人竟半夜里偷偷溜将出去,总算小弟运气不错,早就守在前面道上,这才能交差。”7 i. J7 h% E! G) N4 a7 D3 D% g
  巴天石一拍大腿,说道:“唉,朱贤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F- J- w" g6 A- h
  你既曾有此经历,怎地又来重蹈覆辙?咱哥儿俩该当轮班守夜,紧紧看住他才是啊。”朱丹臣叹了口气,说道:“我只道他瞧在萧大侠与虚竹先生义气的份上,总不会撇手便走,哪知道……哪知道他……”下面这“重色轻友”四个字的评语,一来以下犯上,不便出口,二来段誉和他交情甚好,却也不忍出口。
* K' W- p' G: ~8 z! k  两人无法可施,只得去告知萧峰和虚竹。各人分头出去找寻,整整找了一天,半点头绪也无。
) Y: L( w  W0 v  傍晚时分,众人聚在段誉的空房之中纷纷议论。正发愁间,西夏国礼部一位主事来到宾馆,会见巴天石,说道次日八月十五晚上,皇上在西华宫设宴,款待各地前来求亲的佳客,请大理国段王子务必光临。巴天石有苦难言,只得唯唯称是。. j0 [+ y/ p% f, ^! K1 c" N" u
  那主事受过巴天石的贿赂,神态间十分亲热,告辞之时,巴天石送到门口。那主事附耳悄悄说道:“巴司空,我透个消息给你。明儿晚皇上赐宴,席上便要审察各位佳客的才貌举止,宴会之后,说不定还有甚么射箭比武之类的玩意儿,让各位佳客一比高下。到底谁做驸马,得配我们的公主娘娘,这是一个大关键。段王子可须小心在意了。”巴天石作揖称谢,从袖中又取出一大锭黄金,塞在他手里。2 Z% }0 z0 r& C$ d4 {  l" S
  巴天石回入宾馆,将情由向众人说了,叹道:“镇南王千叮万嘱,务必要小王子将公主娶了回去,咱兄弟俩有亏职守,实在是无面目去见王爷了。”& S& q; a4 k$ m8 F0 A
  竹剑突然抿嘴一笑,说道:“巴老爷,小婢子说一句话成不成?”巴天石道:“姊姊请说。”竹剑笑道:“段公子的父王要他娶西夏公主,只不过是想结这头亲事,西夏、大理成为婚姻之国,互相有个照应,是不是?”巴天石道:“不错。”菊剑道:“至于这位西夏公主是美如西施,还是丑胜无盐,这位做公公的段王爷,却也不放在心上了,是么?”巴天石道:“人家公主之尊,就算没有沉鱼落雁之容,中人之姿总是有的。”梅剑道:“我们姊妹倒有一个主意,只要能把公主娶到大理,是否能及时找到段公子,倒也无关大局。”兰剑笑道:“段公子和王姑娘在江湖上玩厌了,过得一年半载,两年三年,终究会回大理去,那时再和公主洞房花烛,也自不迟。”
1 q+ h8 n) B1 ?* B  巴天石和朱丹臣又惊又喜,齐声道:“小王子不在,怎么又能把西夏公主娶回大理?四位姑娘有此妙计,愿闻其详。”
% b% S, l, }7 C5 f  梅剑道:“这位木姑娘穿上了男装、扮成一位俊书生,岂不比段公子美得多了?请她去赴明日之宴,席上便有千百位少年英雄,哪一个有她这般英俊潇洒?”兰剑道:“木姑娘是段公子的亲妹子,代哥哥去娶了个嫂子,替国家立下大功,讨得爹爹的欢心,岂不是一举数得?”竹剑道:“木姑娘挑上了驸马,拜堂成亲总还有若干时日,那时想来该可找到段公子了。”菊剑道:“就算那时段公子仍不现身,木姑娘代他拜堂,却又如何?”说着伸手按住了嘴巴,四姊妹一齐吃吃笑了起来。
$ x( U1 T. ?# V& Y  四人一般的心思,一般的口音,四人说话,实和一人说话没有分别。
2 [- j% u. D- _  巴朱二人面面相觑,均觉这计策过于大胆,若被西夏国瞧破,亲家结不成,反而成了冤家,西夏皇帝要是一怒发兵,这祸可就闯得大了。
3 p7 p5 M8 Y/ Q6 L" [: X2 K  梅剑猜中两人心思,说道:“其实段公子有萧大侠这位义兄,本来无须拉拢西夏,只不过镇南王有命,不得不从罢了。
; E" [+ a8 z& Q. M  当真万一有甚么变故,萧大侠是大辽南院大王,手握雄兵数十万,只须居间说几句好话,便能阻止西夏向大理寻衅生事。”
. w" s% l( F$ V) x$ Y/ |  Q/ m  萧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4 e$ Q; g8 t6 ~& R( R
  巴天石是大理国司空,执掌政事,萧峰能作为大理国的强援,此节他自早在算中,只是自己不便提出,见梅剑说了这番话后,萧峰这么一点头,便知此事已稳如泰山,最多求亲不成,于国家却决无大患,寻思:“这四个小姑娘的计谋,似乎直如儿戏,但除此之外,却也更无良策,只不知木姑娘是否肯冒这个险?”说道:“四位姑娘此议确是妙计,但行事之际实在太过凶险,万一露出破绽,木姑娘有被擒之虞。何况天下才俊云集,木姑娘人品自是一等一的了,但如较量武功,要技压群雄,却是难有把握。”3 W. _2 C/ a3 s! v) }! h8 g
  众人眼光都望向木婉清,要瞧她是作何主意。
! R4 G6 b  x5 l3 {& X* m: g  木婉清道:“巴司空,你也不用激我,我这个哥哥,我这个哥哥……”说了两句“我这个哥哥”,突然眼泪夺眶而出,想到段誉和王语嫣私下离去,便如当年和自己深夜携手同行一般,倘若他不是自己兄长,料想他亦不会变心,如今他和旁人卿卿我我,快活犹似神仙,自己却在这里冷冷清清,大理国臣工反而要自己代他娶妻。她想到悲愤处,倏地一伸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登时茶壶、茶杯,乒乒乓乓的碎成一地,一跃而起,出了房门。
# \: J, k# W' f! z7 c$ e  众人相顾愕然,都觉十分扫兴。巴天石歉然道:“这是我的不是了,倘若善言以求,木姑娘最多不过不答允,可是我出言相激,这却惹得她生气了。”朱丹臣摇头道:“木姑娘生气,决不是为了巴兄这几句话,那是另有原因的。唉,一言难尽!”* [2 j7 C/ L$ ~4 {
  次日众人又分头去寻访段誉,但见街市之上,服饰锦绣的少年子弟穿插来去,料想大半是要去赴皇宫中秋之宴的,偶而也见到有人相骂殴斗,看来吐蕃国的众武士还在尽力为小王子清除敌手。至于段誉和王语嫣,自然影踪不见。* E, ^! \9 q* p  F* y) M1 D1 u3 h% T
  傍晚时分,众人先后回到宾馆。萧峰道:“三弟既已离去,咱们大家也都走了罢,不管是谁做驸马,都跟咱们毫不相干。”
( T% P: i8 m% \* F) {- q, v. k+ D  巴天石道:“萧大侠说得是,咱们免得见到旁人做了驸马,心中有气。”: v8 t5 P# g% H4 ]3 [2 ~
  钟灵忽道:“朱先生,你娶了妻子没有?段公子不愿做驸马,你为甚么不去做?你娶了西夏公主,不也有助于大理么?”
8 N- z+ g% D' j! ^9 l& q  朱丹臣笑道:“姑娘取笑了,晚生早已有妻有妾,有儿有女。”1 ~* `2 J, v! H
  钟灵伸了伸舌头。朱丹臣又道:“可惜姑娘的相貌太娇,脸上又有酒窝,不像男子,否则由你出马,替你哥哥去娶西夏公主……”钟灵道:“甚么?替我哥哥?”朱丹臣知道失言,心想:“你是镇南王的私生女儿,此事未曾公开,不便乱说。”忙道:“我说是替小王子办成了这件大事……”: p2 T: H8 c7 T! d2 [
  忽听得门外一人道:“巴司空,朱先生,咱们这就去了罢?”
+ Y  _+ \: Q, t" m5 Z6 }  f% p  门帘一掀,进来一个英气勃勃的俊雅少年,正是穿了书生衣巾的木婉清。: g: \/ ?. K0 Z, e" K/ X9 ?( i; U/ R
  众人又惊又喜,都道:“怎么?木姑娘肯去了?”木婉清道:“在下姓段名誉,乃大理国镇南王世子,诸位言语之间,可得检点一二。”声音清朗,虽然雌音难免,但少年人语音尖锐,亦不足为奇。众人见她学得甚像,都哈哈大笑起来。# B) N* c, k+ I% |- _7 l- ~2 E$ m
  原来木婉清发了一阵脾气,回到房中哭了一场,左思右想,觉得得罪了这许多人,很是过意不去,再觉冒充段誉去娶西夏公主,此事倒也好玩得紧,内心又隐隐觉得:“你想和王姑娘双宿双飞,过快活日子,我偏偏跟你娶一个公主娘娘来,镇日价打打闹闹,教你多些烦恼。”又忆及初进大理城时,段誉的父母为了醋海兴波,相见时异常尴尬,段誉若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公主娘娘作正室,王语嫣便做不成他的夫人,自己不能嫁给段誉,那是无法可想,可也不能让这个娇滴滴的王姑娘快快活活的做他妻子。她越想越得意,便挺身而出,愿去冒充段誉。
; s4 ]4 P, B( @1 N  巴天石等精神一振,忙即筹备诸事。巴天石心想,那礼部侍郎来过宾馆,曾见过段誉,于是取过三百两黄金,要朱丹臣送去给陶侍郎。本来礼物已经送过,这是特别加赠,吩咐朱丹臣甚么话都不必提,待会这陶侍郎倘若见到甚么破绽,自会心照不宣,三百两黄金买一个不开口,这叫做“闷声大发财”。
3 L6 W1 a6 y( S+ P, Y  木婉清道:“萧大哥,虚竹二哥,你们两位最好和我同去赴宴,那我便甚么都不怕了。否则真要动起手来,我怎打得过人家?皇宫之中,乱发毒箭杀人,总也不成体统。”
: }3 S6 q- j* \! A  兰剑笑道:“对啦,段公子要是毒箭四射,西夏皇宫中积尸遍地,公主娘娘只怕也不肯嫁给你了。”萧峰笑道:“我和二弟已受段伯父之托,自当尽力。”( H( g- Z1 c+ q& P2 i: ]
  当下众人更衣打扮,齐去皇宫赴宴。萧峰和虚竹都扮作了大理国镇南王府的随从。钟灵和灵鹫宫四姝本想都穿了男装,齐去瞧瞧热闹,但巴天石道:“木姑娘一人乔装改扮,已怕给人瞧出破绽,再加上五位扮成男子的姑娘,定要露出机关。”钟灵等只得罢了。
2 B% h! O* I3 U& K" h+ v3 Y- j* G  一行人将出宾馆门口,巴天石忽然叫道:“啊哟,险些误了大事!那慕容复也要去争为驸马,他是认得段公子的,这便如何是好?”萧峰微微一笑,说道:“巴兄不必多虑,慕容公子和段三弟一模一样,也已不别而行。适才我去探过,邓百川、包不同他们正急得犹如热锅上蚂蚁相似。”众人大喜,都道:“这倒巧了。”
1 z5 r, i8 k! f) K$ T0 u  朱丹臣赞道:“萧大侠思虑周全,竟去探查慕容公子的下落。”萧峰微笑道:“我倒不是思虑周全,我想慕容公子人品俊雅,武艺高强,倒是木姑娘的劲敌,嘿嘿,嘿嘿!”巴天石笑道:“原来萧大侠是想去劝他今晚不必赴宴了。”钟灵睁大了眼睛,说道:“他千里迢迢的赶来,为的是要做驸马,怎么肯听你劝告?萧大侠,你和这位慕容公子交情很好么?”巴天石笑道:“萧大侠和这人交情也不怎么样,只不过萧大侠拳脚上的口才很好,他是非听不可的。”钟灵这才明白,笑道:“出到拳脚去好言相劝,人家自须听从了。”7 n/ J6 n- {# D; P
  当下木婉清、萧峰、虚竹、巴天石、朱丹臣五人来到皇宫门外。巴天石递入段誉的名帖,西夏国礼部尚书亲自迎进宫去。
# G6 J% t: l2 b6 m+ \9 |# d) s  来到中和殿上,只见赴宴的少年已到了一百余人,散坐各席。殿上居中一席,桌椅均铺绣了金龙的黄缎,当是西夏皇帝的御座。东西两席都铺紫缎。东边席上高坐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身材魁梧,身披大红袍子,袍上绣有一头张牙舞爪的老虎,形貌威武,身后站着八名武士。巴天石等一见,便知是吐蕃国的宗赞王子。% @. \* ]7 z2 h& ~. b& D3 R
  礼部尚书将木婉清让到西首席上,不与旁人共座,萧峰等站在她的身后。显然这次前来应征的诸少年中,以吐蕃国王子和大理国王子身份最尊,西夏皇帝也敬以殊礼。其余的贵介子弟,便与一般民间俊彦散座各席。众人络绎进来,纷纷就座。
* v6 `6 G& O% ?  T  g) ^  各席坐满后,两名值殿将军喝道:“嘉宾齐至,闭门。”鼓乐声中,两扇厚厚的殿门由四名执戟卫士缓缓推上。偏廊中兵甲锵锵,走出一群手执长戟的金甲卫士,戟头在烛火下闪耀生光。跟着鼓乐又响,两队内侍从内堂出来,手中都提着一只白玉香炉,炉中青烟袅袅。众人都知是皇帝要出来了,凝气屏息,不作一声。1 C$ Q* Z' n9 m3 L" L
  最后四名内侍身穿锦袍,手中不持物件,分往御座两旁一立。萧峰见这四人太阳穴高高鼓起,心知是皇帝帖身侍卫,武功不低。一名内侍朗声喝道:“万岁到,迎驾!”众人便都跪了下去。8 x6 T% I! C3 _" `4 M/ @
  但听得履声橐橐,一人自内而出,在御椅上坐下。那内侍又喝道:“平身!”众人站起身来。萧峰向那西夏皇帝瞧去,只见他身形并不甚高,脸上颇有英悍之气,倒似是个草莽中的英雄人物。
; Z0 m1 T1 ?; T" r# ]1 A8 u8 T  那礼部尚书站在御座之旁,展开一个卷轴,朗声诵道:“法天应道、广圣神式、西夏皇帝敕曰:诸君应召远来,朕甚嘉许,其赐旨酒,钦哉!”众人又都跪下谢恩。那内侍喝道:“平身!”众人站起。
3 l- b  T, C6 g7 K, W  那皇帝举起杯来,在唇间作个模样,便即离座,转进内堂去了。一众内侍跟随在后,霎时之间走得干干净净。7 p8 a# h! O/ y% W3 {  m" r! y; ]( Q* z7 O
  众人相顾愕然,没料想皇帝一句话不说,一口酒不饮,竟便算赴过了酒宴。各人寻思:“我们相貌如何,他显然一个也没看清,这女婿却又如何挑法?”) d2 c5 w  k, Z  A
  那礼部尚书道:“诸君请坐,请随意饮酒用菜。”众官监将菜肴一碗碗捧将上来。西夏是西北苦寒之地,日常所食以牛羊为主,虽是皇宫御宴,也是大块大块的牛肉、羊肉。" f; [  f* o3 z
  木婉清见萧峰等侍立在旁,心下过意不去,低声道:“萧大哥,虚竹二哥,你们一起坐下吃喝罢。”萧峰和虚竹都笑着摇了摇头。木婉清知道萧峰好酒,心生一计,将手一摆,说道:“斟酒!”萧峰依言斟了一碗。木婉清道:“你饮一碗罢!”( Q# o$ z1 g! R0 a4 ?' V
  萧峰甚喜,两口便将大碗酒喝完了。木婉清道:“再饮!”萧峰又喝了一碗。
: C6 W- @; O; e% \% a  东首席上那吐蕃王子喝了几口酒,抓起碗中一大块牛肉便吃,咬了几口,剩下一根大骨头,随手一掷,似有意,似无意,竟是向木婉清飞来,势挟劲风,这一掷之力着实了得。
+ _8 s3 W3 R( e3 f3 @; e$ ?  朱丹臣抽出折扇,在牛骨上一拨,骨头飞将回去,射向宗赞王子。一名吐蕃武士伸手抓住,骂了一声,提起席上一只大碗,便向朱丹臣掷来。巴天石挥掌拍出,掌风到处,那只碗在半路上碎成数十片,碎瓷纷纷向一众吐蕃人射去。另一名吐蕃武士急速解下外袍,一卷一裹,将数十片碎瓷都裹在长袍之中,手法甚是利落。
9 e; c9 x, i' E0 x  众人来到皇宫赴宴之时,便都已想到,与宴之个个都是想做驸马的,相见之下,岂有好意,只怕宴会之中将有斗争,却不料说打便打,动手如此快法。但听得碗碟乒乒乓乓,响成一片,众人登时喧扰起来。2 `4 h' i: s' ^( K
  突然间钟声当当响起,内堂中走出两排人来,有的劲装结束,有的宽袍缓带,大都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刃。一名身穿锦袍的西夏贵官朗声喝道:“皇宫内院,诸君不得无礼。这几位都是敝国一品堂中人士,诸君有兴,大可一一分别比试,乱打群殴,却万万不许。”. @$ w: }; v, h
  萧峰等均知西夏国一品堂是招揽天下英雄好汉之所,搜罗的人才着实不少,当下巴天石等便即停手。吐蕃众武士掷来的碗碟等物,巴天石、朱丹臣等接过放下,不再回掷。但吐蕃武士兀自不肯住手,连牛肉、羊肉都一块块对准了木婉清掷来。
/ _9 E6 V7 x" Y1 r  那锦袍贵官向吐蕃王子道:“请殿下谕令罢手,免干未便。”宗赞王子见一品堂群雄少说也有一百余人,何况身在对方宫禁之中,当即左手一挥,止住了众人。
2 Z" e2 @& {+ w% n  N. l  西夏礼部尚书向那锦袍贵官拱手道:“赫连征东,不知公主娘娘有何吩咐?”' x5 o( o/ d, D- j4 f+ D
  这锦袍贵官便是一品堂总管赫连铁树,官封征东大将军,年前曾率领一品堂众武士前赴中原,却被慕容复假扮李延宗,以“悲酥清风”迷倒众人。赫连铁树等都为丐帮群丐擒获,幸得段延庆相救脱险,铩羽而归。他曾见过阿朱所扮的假乔峰、段誉所扮的假慕容复,此刻殿上的真萧峰和假段誉他却没见过。段延庆、南海鳄神等也算是一品堂的人物,他们自是另有打算,不受西夏朝廷的羁縻。* C7 X2 o, @5 J( q: O& q3 j
  赫连铁树朗声说道:“公主娘娘有谕,请诸位嘉宾用过酒饭之后,齐赴青凤阁外书房用茶。”
+ s6 i8 s" x# }4 e  }  众人一听,都是“哦”的一声。银川公主居于青凤阁,许多人都是知道的,她请大伙儿过去喝茶,那自是要亲见众人,自行选婿。众少年一听,都是十分兴奋,均想:“就算公主挑不中我,我总也亲眼见到了她。西夏人都说他们公主千娇百媚,容貌天下无双,总须见上一见,也不枉了远道跋涉一场。”
" V) c8 d& R# Z: t, X9 I! J  吐蕃王子伸袖一抹嘴巴,站起身来,说道:“甚么时候不好喝酒吃肉?这时候不吃啦,咱们瞧瞧公主去!”随从的八名武士齐声应道:“是!”吐蕃王子向赫连铁树道:“你带路罢!”/ [, q! {5 K! X
  赫连铁树道:“好,殿下请!”转身向木婉清拱手道:“段殿下请!”木婉清粗声粗气道:“将军请。”8 ^' [0 J4 q4 B/ z; n1 b4 H( _. H6 F. C! d
  一行人由赫连铁树引路,穿过一座大花园,转了几处回廊,经过一排假山时,木婉清忽觉身旁多了一人,斜眼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惊呼出来。那人锦袍玉带,竟然便是段誉。
& x# M8 I: ?6 U5 f3 V) m  段誉低声笑道:“段殿下,你受惊啦!”木婉清道:“你都知道了?”段誉笑道:“没有都知道,但瞧这阵仗,也猜到了一二。段殿下,可真难为你啦。”0 v8 |) `; P' o3 ~0 b6 @& F
  木婉清向左右一张,要看是否有西夏官员在侧,却见段誉身后有两个青年公子。一个三十岁左右,双眉斜飞,颇有高傲冷峭之态,另一个却是容貌绝美。木婉清略加注视,便认出这美少年是王语嫣所扮,她登时怒从心起,道:“你倒好,不声不响的和王姑娘走了,却叫我来跟你背这根木梢。”段誉道:“好妹子,你别生气,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给人投在一口烂泥井里,险些儿活活饿死在地底。”
/ d8 k+ R; p+ Q- z- W  木婉清听他曾经遇险,关怀之情登时盖过了气恼,忙问:" v2 C( A3 }; _
  “你没受伤么?我瞧你脸色不大好。”
7 ~& J% }1 c; _8 ^+ R/ {  原来当时段誉在井底被鸠摩智扼住了咽喉,呼吸难通,渐欲晕去。慕容复贴身于井壁高处,幸灾乐祸,暗暗欣喜,只盼鸠摩智就此将段誉扼死了。王语嫣拚命击打鸠摩智,终难令他放手,情急之下,突然张口往鸠摩智右臂上咬去。
4 [: X7 D0 E% {$ T7 n  鸠摩智猛觉右臂“曲池穴”上一痛,体内奔腾鼓荡的内力蓦然间一泻千里,自手掌心送入段誉的头颈。本来他内息膨胀,全身欲炸,忽然间有一个宣泄之所,登感舒畅,扼住段誉咽喉的手指渐渐松了。
7 m" r3 f8 p5 L0 V! [  l  他练功时根基扎得极稳,劲力凝聚,难以撼动,虽与段誉躯体相触,但既没碰到段誉拇指与手腕等穴道,段誉不会自运“北冥神功”,便无法吸动他的内力。此刻王语嫣在他“曲池穴”上咬了一口,鸠摩智一惊之下,息关大开,内力急泻而出,源源不绝的注入段誉喉头“廉泉穴”中。廉泉穴属于任脉,经天突、璇玑、华盖、紫官、中庭数穴,便即通入气海膻中。/ ^7 ]4 C5 a1 f9 y
  鸠摩智本来神智迷糊,内息既有去路,便即清醒,心下大惊:“啊哟!我内力给他这般源源吸去,不多时便成废人,那可如何是好?”当即运功竭力抗拒,可是此刻已经迟了,他的内力本就不及段誉浑厚,其中小半进入对方体内后,此消彼长,双方更是强弱悬殊,虽极力挣扎,始终无法凝聚,不令外流。7 ]+ f9 e3 B$ i7 M9 o' X3 b$ D
  黑暗之中,王语嫣觉到自己一口咬下,鸠摩智便不再扼住段誉的喉咙,心下大慰,但鸠摩智的手掌仍如钉在段誉颈上一般,任她如何出力拉扯,他手掌总是不肯离开。王语嫣熟知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却猜不出鸠摩智这一招是甚么功夫,但想终究不是好事,定然与段誉有害,更加出力去拉。鸠摩智一心盼望她能拉开自己手掌。不料王语嫣猛然间打个寒噤,登觉内力不住外泄。原来段誉的“北冥神功”不分敌我,连王语嫣一些浅浅的内力也都吸了过去。过不多时,段誉、王语嫣与鸠摩智三人一齐晕去。9 W2 G, e  d, E( n5 @1 F
  慕容复隔了半晌,听下面三个人皆无声息,叫了几声,不听到回答,心想:“看来这三人已然同归于尽。”心中先是一喜,但想到王语嫣和自己的情份,不禁又有些伤感,跟着又想:“啊哟,我们被大石封在井内,倘若他三人不死,四人合力,或能脱困而出,现下只剩我一人,那就难得很了。唉,你们要死,何不等大家到了外边,再拚你死我活?”伸手向上力撑,十余块大石重重叠叠的堆在井口,几及万斤,如何推得动分毫?! c/ C4 X( ?8 B
  他心下沮丧,正待跃到井底,再加察看,忽听得上面有说话之声,语音嘈杂,似乎是西夏的乡农。原来四人扰攘了大半夜,天色已明,城郊乡农挑了菜蔬,到灵州城中去贩卖,经过井边。) N$ g! `7 e$ d: e8 Q7 v
  慕容复寻思:“我若叫唤救援,众乡农未必搬得动这些每块重达数百斤的大石,搬了几下搬不动,不免径自去了,须当动之以利。”于是大声叫道:“这些金银财宝都是我的,你们不得眼红。要分三千两银子给你,倒也不妨。”跟着又逼尖嗓子叫道:“这里许许多多金银财宝,自然是见者有份,只要有谁见到了,每个人都要分一份的。”随即装作嘶呐之声说道:“别让别人听见了,见者有份,黄金珠宝虽多,终究是分得薄了。”这些假装的对答,都是以内力远远传送出去。& P1 L" w$ Q$ i$ ~
  众乡农听得清楚,又惊又喜,一窝蜂的去搬抬大石。大石虽重,但众人合力之下,终于一块块的搬了开来。慕容复不等大石全部搬开,一见露出的缝隙已足以通过身子,当即缘井壁而上,飕的一声,窜了出去。
5 @" \' a! \9 D2 G( i0 ~& q% d  众乡农吃了一惊,眼见他一瞬即逝,随即不知去向。众人疑神疑鬼,虽然害怕,但终于为钱财所诱,辛辛苦苦的将十多块大石都掀在一旁,连结绑缚柴菜的绳索,将一个最大胆的汉子缒入井中。
5 F) N3 S" w( y  这人一到井底,伸手出去,立即碰到鸠摩智,一摸此人全不动弹,只当是具死尸,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忙扯动绳子,旁人将他提了上来。各人仍不死心,商议了一番,点燃了几根松柴,又到井底察看。但见三具“死尸”滚在污泥之中,一动不动,想已死去多时,却哪里有甚么金银珠宝?众乡农心想人命关天,倘若惊动了官府,说不定大老爷要诬陷各人谋财害命,胆战心惊,一哄而散,回家之后,不免头痛者有之,发烧者有之。不久便有种种传说,愚夫愚妇,附会多端。说道每逢月明之夜,井边便有四个满身污泥的鬼魂作祟,见者头痛发烧,身染重病,须得时加祭祀。自此之后,这口枯井之旁,终年香烟不断。
! n) s+ _$ v9 C& Q! j4 H! _1 X  直到午牌时分,井底三人才先后醒转。第一个醒的是王语嫣,她功力本浅,内力虽然全失,但原来并没多少,受损也就无几。她醒转后自然立时便想到段誉,其时虽是光天白日,深井之中仍是目不见物,她伸手一摸,碰到了段誉,叫道:“段郎,段郎,你……你……你怎么了?”不听得段誉的应声,只道他已被鸠摩智扼死,不禁抚“尸”痛哭,将他紧紧抱在胸前,哭道:“段郎,段郎,你对我这么情深意重,我却没有一天有好言语、好颜色对你,我只盼日后丝萝得托乔木,好好的补报于你,哪知道……哪知道……我俩竟恁地命苦,今日你命丧恶僧之手……”
2 a1 G& L( y# L, [& `3 j; K  忽听得鸠摩智道:“姑娘说对了一半,老衲虽是恶僧,段公子却并非命丧我手。”3 M! d4 C4 F" d$ [1 @, [) J
  王语嫣惊道:“难道是……是我表哥下的毒手?他……他为甚么这般狠心?”
  l$ q% G3 A1 K5 e/ l. s  便在这时,段誉内息顺畅,醒了过来,听得王语嫣的娇声便在耳边,心中大喜,又觉得自己被她抱着,当下一动不敢动,唯恐被她察觉,她不免便即放手。, H1 H9 _% L/ @% o% p# ]% C& A' \
  却听得鸠摩智道:“你的段郎非但没有命丧恶僧之手,恰恰相反,恶僧险些儿命丧段郎之手。”王语嫣垂泪道:“在这当口,你还有心思说笑!你不知我心痛如绞,你还不如将我也扼死了,好让我追随段郎于黄泉之下。”段誉听她这几句话情深之极,当真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 e: l( k7 u- f
  鸠摩智内力虽失,心思仍是十分缜密,识见当然亦是卓超不凡如旧,但听得段誉细细的呼吸之声,显是在竭力抑制,已猜知他的用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段公子,我错学少林七十二绝技,走火入魔,凶险万状,若不是你吸去我的内力,老衲已然疯狂而死。此刻老衲武功虽失,性命尚在,须得拜谢你的救命之恩才是。”( u% P# |. ~2 c4 d$ L: g& b
  段誉是个谦谦君子,忽听得他说要拜谢自己,忍不住道:“大师何必过谦?在下何德何能,敢说相救大师性命?”  n4 e$ p  ^3 {
  王语嫣听到段誉开口说话,大喜之下,又即一怔,当即明白他故意不动,好让自己抱着他,不禁大羞,用力将他一推,啐了一声,道:“你这人!”6 H6 S! [" W1 C. a* B
  段誉被她识破机关,也是满脸通红,忙站起身来,靠住对面井壁。9 v+ R- a2 @7 Z
  鸠摩智叹道:“老衲虽在佛门,争强好胜之心却比常人犹盛,今日之果,实已种因于三十年前。唉,贪、嗔、痴三毒,无一得免,却又自居为高僧,贡高自慢,无惭无愧,唉,命终之后身入无间地狱,万劫不得超生。”* h0 S+ c: `' L( q# ?
  段誉心下正自惶恐,不知王语嫣是否生气,听了鸠摩智这几句心灰意懒的说话,同情之心顿生,问道:“大师何出此言?大师适才身子不愉,此刻已大好了吗?”# B6 T7 j( q5 L) t. p
  鸠摩智半晌不语,又暗一运气,确知数十年的艰辛修为已然废于一旦。他原是个大智大慧之人,佛学修为亦是十分睿深,只因练了武功,好胜之心日盛,向佛之心日淡,至有今日之事。他坐在污泥之中,猛地省起:“如来教导佛子,第一是要去贪、去爱、去取、去缠,方有解脱之望。我却无一能去,名缰利锁,将我紧紧系住。今日武功尽失,焉知不是释尊点化,叫我改邪归正,得以清净解脱?”他回顾数十年来的所作所为,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又是惭愧,又是伤心。
6 K6 a) Y; _, T3 \. Q  段誉听他不答,问王语嫣道:“慕容公子呢?”王语嫣“啊”的一声,道:“表哥呢?啊哟,我倒忘了。”段誉听到她“我倒忘了”这四字,当真是如闻天乐,比甚么都喜欢。本来王语嫣全心全意都放在慕容复身上,此刻隔了半天居然还没想到他,可见她对自己的心意实是出于至诚,在她心中,自己已与慕容复易位了。
5 u6 P- O$ \: n8 @. k4 p+ w( Q  只听鸠摩智道:“老衲过去诸多得罪,谨此谢过。”说着合十躬身。段誉虽见不到他行礼,忙急还礼,说道:“若不是大师将晚生携来中原,晚生如何能与王姑娘相遇?晚生对大师实是感激不尽。”鸠摩智道:“那是公子自己所积的福报。老衲的恶行,倒成了助缘。公子宅心仁厚,后福无穷。老衲今日告辞,此后万里相隔,只怕再难得见。这一本经书,公子他日有便,费神请代老衲还了给少林寺。恭祝两位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说着将那本沾满了污泥的《易筋经》交给段誉。
. n4 a! F& d" s  段誉道:“大师要回吐蕃国去么?”鸠摩智道:“我是要回到所来之处,却不一定是吐蕃国。”段誉道:“贵国王子向西夏公主求婚,大师不等此事有了分晓再回?”. x+ R1 y' X, f+ [9 A) M4 t
  鸠摩智微微笑道:“世外闲人,岂再为这等俗事萦怀?老衲今后行止无定,随遇而安。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说着拉住众乡农留下的绳索,试了一试,知道上端是缚在一块大石之上,便慢慢攀援着爬了上去。4 B$ F: G4 M. E8 v
  这一来,鸠摩智大彻大悟,终于真正成了一代高僧,此后广译天竺佛家经论而为藏文,弘扬佛法,度人无数。其后天竺佛教衰微,经律论三藏俱散失湮没,在西藏却仍保全甚多,其间鸠摩智实有大功。' s7 C8 ^/ H& p+ z- O$ z0 u5 g$ B
  段誉和王语嫣面面相对,呼吸可闻,虽身处污泥,心中却充满了喜乐之情,谁也没想到要爬出井去。两人同时慢慢的伸出手来,四手相握,心意相通。* \* |3 S/ H/ k% |( Z% D
  过了良久,王语嫣道:“段郎,只怕你咽喉处给他扼伤了,咱们上去瞧瞧。”段誉道:“我一点也不痛,却也不忙上去。”, l1 X0 k2 _! h
  王语嫣柔声道:“你不喜欢上去,我便在这里陪你。”千依百顺,更无半点违拗。+ I. N  C7 k$ }, Q) M2 L: R. q
  段誉过意不去,笑道:“你这般浸在污泥之中,岂不把你浸坏了?”左手搂着她细腰,右手一拉绳索,竟然力大无穷,微一用力,两人便上升数尺。段誉大奇,不知自己已吸了鸠摩智的毕生功力,还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在井底睡了一觉,居然功力大增。) \& P( H, {" h0 r
  两人出得井来,阳光下见对方满身污泥,肮脏无比,料想自己面貌也必如此,忍不住相对大笑,当下找到一处小涧,跳下去冲洗良久,才将头发、口鼻、衣服、鞋袜等处的污泥冲洗干净。两个人湿淋淋的从溪中出去,想起前晚段誉跌入池塘,情境相类,心情却已大异,当真是恍如隔世。1 \9 ^0 F- Q7 G1 _) S
  王语嫣道:“咱们这么一副样子,如果教人撞见,当真羞也羞死了。”段誉道:“不如便在这里晒干,等天黑了再回去。”
( q& `) o9 g! _5 n  王语嫣点头称是,倚在山石边上。
& J2 j: P" X7 S7 e. c5 W  段誉仔细端相,但见佳人似玉,秀发滴水,不由得大乐,却将王语嫣瞧得娇羞无限,把脸蛋侧了过去。两人絮絮烦烦,尽拣些没要紧的事来说,不知时候过得真快,似乎只转眼之间,太阳便下了山,而衣服鞋袜也都干了。
) W: x  k! u4 S5 {3 I8 r; F; q  段誉心中喜乐,蓦地里想到慕容复,说道:“嫣妹,我今日心愿得偿,神仙也不如,却不知你表哥今日去向西夏公主求婚,成也不成。”
: T. }7 X- N' X; W5 h6 {  王语嫣本来一想到此事便即伤心欲绝,这时心情已变,对慕容复暗有歉咎之意,反而亟盼他能娶得西夏公主,说道:“是啊,咱们快瞧瞧去。”
+ p5 \0 o! a2 r: g4 \  两人匆匆回迎宾馆来,将到门外,忽听得墙边有人说道:“你们也来了?”正是慕容复的声音。段誉和王语嫣齐声喜道:“是啊,原来你在这里。”
1 Z% {6 u$ y! }) N7 l' {9 z+ n  慕容复哼了一声,说道:“刚才跟吐蕃国武士打了一架,杀了十来个人,耽搁了我不少时候。姓段的,你怎么自己不去皇宫赴宴,却教个姑娘冒充了你去?我……我可不容你使此狡计,非去拆穿不可。”
& |0 U% \* r: S0 K' p6 z  他从井中出来后,洗浴、洗衣,好好睡了一觉,醒来后却遇上吐蕃武士,一场打斗,虽然得胜,却也费了不少力气,赶回宾馆时恰好见到木婉清、萧峰、巴天石等一干人出来。他躲在墙角后审察动静,正要去找邓百川等计议,却见到段誉和王语嫣并肩细语而来。
" @" h+ _* J. @9 V4 b: F. u  段誉奇道:“甚么姑娘冒充我去?我可压根儿不知。”王语嫣也道:“表哥,我们刚从井中出来……”随即想起此言不尽不实,自己与段誉在山涧畔温存缠绵了半天,不能说刚从井中出来,不由得脸上红了。
; `! ~9 d  R9 Z. d9 v  好在暮色苍茫之中,慕容复没留神到她脸色忸怩,他急于要赶向皇宫,也不去注意她身上污泥尽去,绝非初从井底出来的模样。只听王语嫣又道:“表哥,他…他……段公子……还有我,都很对你不住,盼望你得娶西夏公主为妻。”
. x7 z; W0 }# S& u( Q  慕容复精神一振,喜道:“此话当真,段兄真的不跟我争做驸马了么?”心想:“看来这书呆子呆气发作,果然不想去做西夏驸马,只一心一意要娶我表妹,世界上竟有这等胡涂人,倒也可笑。他有萧峰、虚竹相助,如不跟我相争,我便去了一个最厉害的劲敌。”. U7 Z7 M1 j( j3 z8 W% W0 E0 \
  段誉道:“我决不来跟你争西夏公主,但你也决不可来跟我争我的嫣妹。大丈夫一言既出,决无翻悔。”他一见到慕容复,总不免有些担心。
# f; f, c3 |: B: A  慕容复喜道:“咱们须得赶赴皇宫。你叫那个姑娘不可冒充你而去做了驸马。”当下匆匆将木婉清乔装男子之事说了。7 s# R: N; `3 e, F' ]
  段誉想定是自己失踪,巴天石和朱丹臣为了向镇南王交代,一力怂恿木婉清乔装改扮,代兄求亲。当下三人齐赴慕容复的寓所。
# S7 x8 ]$ j4 G  邓百川等正自徬徨焦急,忽见公子归来,都是喜出望外。3 V2 @! y9 J. |: Z# ^4 [
  眼见为时迫促,各人手忙脚乱的换了衣衫。段誉说甚么也不肯和王语嫣分开,否则宁可不去皇宫。慕容复无奈,只得要王语嫣也改穿男装,相偕入宫。% z) v! [3 A! n* t- T
  三人带同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等赶到皇宫时,宫门已闭。慕容复岂肯就此罢休,悄悄走到宫墙外的僻静处,逾墙而入。风波恶跃上墙头,伸手来拉段誉。段誉左手搂住王语嫣,用力一跃,右手去握风波恶的手。不料一跃之下,两个人轻轻巧巧的从风波恶头顶飞越而过,还高出了三四尺,跟着轻轻落下,如叶之堕,悄然无声。墙内慕容复,墙头风波恶,墙外邓百川、公冶乾,都不约而同的低声喝采:: t. F7 Q& s; ?. w$ C
  “好轻功!”只包不同道:“我看也稀松平常。”
, }7 M, x( i9 b) L' l: b) l$ R  七人潜入御花园中,寻觅宴客的所在,想设法混进大厅去与宴,岂知这场御宴片刻间便即散席,前来求婚的众少年受银川公主之邀,赴青凤阁饮茶。段誉、慕容复、王语嫣三人在花园中遇到了木婉清。
3 s" E' w1 y# b1 o( g) I' _  萧峰、巴天石等见段誉神出鬼没的突然现身,都是惊喜交加。众人悄悄商议,均说求婚者众,西夏国官员未必弄得清楚,大伙儿混在一道,到了青凤阁再说,段誉既到,便不怕揭露机关了。  w! y: J: j+ u
  一行数人穿过御花园,远远望见花木掩映中露出楼台一角,阁边挑出两盏宫灯,赫连铁树引导众人来到阁前,朗声说道:“四方佳客前来谒见公主。”3 k5 [) d5 N" Q6 X# y7 b- j
  阁门开处,出来四名宫女,每人手提一盏轻纱灯笼,其后是一名身披紫衫的女官,说道:“众位远来辛苦,公主请诸位进青凤阁奉茶。”4 \. i4 Z& S6 S
  宗赞王子道:“很好,很好,我正口渴得紧了。为了要见公主,多走几步路打甚么紧?又有甚么辛苦不辛苦的,哈哈,哈哈!”
+ n7 t* C' I5 [) _2 G; C  大笑声中,昂然而前,从那女官身旁大踏步走进阁去。其余众人争先恐后的拥进,都想抢个好座位,越近公主越好。
" `8 {3 l6 O1 D9 g, [  只见阁内好大一座厅堂,地下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地毯上织了五彩花朵,鲜艳夺目。一张张小茶几排列成行,几上放着青花盖碗,每只盖碗旁一只青花碟子,碟中装了奶酪、糕饼等四色点心。厅堂尽处有个高出三四尺的平台,铺了淡黄地毯,台上放着一张锦垫圆凳。众人均想这定是公主的座位,你推我拥的,都抢着靠近那平台而坐。只段誉和王语嫣手拉着手,坐在厅堂角落的一张小茶几旁低声细语,眉花眼笑,自管说自己的事。
8 s2 E& o3 ?# x- d  各人坐定后,那女官举起一根小小铜锤,在一块白玉云板上玎玎玎的敲击三下,厅堂中登时肃静无声,连段誉和王语嫣也都停了说话,静候公主出来。
- K& _8 ]+ y/ H  过得片刻,只听得环珮丁东,内堂走出八个绿衫宫女,分往两旁一站,又过片刻,一个身穿淡绿衣衫的少女脚步轻盈的走了出来。
# H9 q% W/ ?% d: b% A5 _  众人登时眼睛为之一亮,只见这少女身形苗条,举止娴雅,面貌更是十分秀美。众人都暗暗喝一声彩:“人称银川公主丽色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 ~+ Q! q3 k- D- _0 f
  慕容复更想:“我初时尚担心银川公主容貌不美,原来她虽比表妹似乎稍有不及,却也是千中挑、万中选的美女,先前的担心,大是多余。瞧她形貌端正,他日成为大燕国皇后,母仪天下。我和她生下孩儿,世世代代为大燕之主。”+ O) x4 E2 e8 J, y2 B8 F4 }
  那少女缓步走向平台,微微躬身,向众人为礼。众人当她进来之时早已站起,见她躬身行礼,都躬身还礼,有人见公主如此谦逊,没半分骄矜,更啧啧连声的赞了起来。那少女眼观鼻、鼻观心,目光始终不与众人相接,显得甚是腼腆。0 [# I+ ], N) V
  众人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生怕惊动了她,均想:“公主金枝玉叶,深居禁中,突然见到这许多男子,自当如此,方合她尊贵的身份。”- R) j2 x0 \+ G; a" R
  过了好半晌,那少女脸上一红,轻声细气的说道:“公主殿下谕示:诸位佳客远来,青凤阁愧无好茶美点待客,甚是简慢,请诸位随意用些。”: o8 ]1 C4 p, T0 y* @7 P
  众人都是一凛,面面相觑,忍不住暗叫:“惭愧,原来她不是公主,看来只不过是侍候公主的一个贴身宫女。”但随即又想,一个宫女已是这般人才,公主自然更加非同小可,惭愧之余,随即又多了几分欢喜。
* s$ T3 {% z7 ?* G. a  宗赞王子道:“原来你不是公主,那么请公主快些来罢。
: ]8 \$ ?9 b4 }2 o7 w6 G6 a* ~  我好酒好肉也不吃,哪爱吃甚么好茶美点?”那宫女道:“待诸位用过茶后,公主殿下另有谕示。”宗赞笑道:“很好,很好,公主殿下既然有命,还是遵从的好。”举起盖碗,揭开了盖,瓷碗一侧,将一碗茶连茶叶倒在口里,骨嘟嘟一口吞下茶水,不住的咀嚼茶叶。吐蕃国人喝茶,在茶中加盐,和以奶酪,连茶汁茶叶一古脑儿都吃下肚去。他还没吞完茶叶,已抓起四色点心,飞快的塞在口中,含含糊糊的道:“好啦,我遵命吃完,可以请公主出来啦!”7 k& U$ |6 L1 M0 ]% {4 t' D1 r- ~7 u$ C" Z
  那宫女悄声道:“是。”却不移动脚步。宗赞知她是要等旁人都吃完后才去通报,心下好不耐烦,不住口的催促:“喂,大伙儿快吃,加把劲儿!是茶叶么,又有甚么了不起?”好容易大多数人都喝了茶,吃了点心。宗赞王子道:“这行了吗?”
) B0 S5 t6 |9 F9 a6 P  那宫女脸上微微一红,神色娇羞,说道:“公主殿下有请各位佳客,移步内书房,观赏书画。”宗赞“嘿”的一声,说道:“书画有甚么好看?画上的美女,又怎有真人好看?摸不着,闻不到,都是假的。”但还是站起身来。
8 l, t: ~4 f7 j, Y# g  慕容复心下暗喜:“这就好了,公主要我们到书房去,观赏书画为名,考验文才是实,像宗赞王子这等粗野陋夫,懂得甚么诗词歌赋,书法图画?只怕三言两语,便给公主逐出了书房。”又即寻思:“单是比试武功,我已可压倒群雄,现下公主更要考较文才,那我更是大占上风了。”当下喜气洋洋的站起身来。
9 q3 ?' _: W9 {9 R  那宫女道:“公主殿下有谕:凡是女扮男装的姑娘们,四十岁以上、已逾不惑之年的先生们,都请留在这里凝香堂中休息喝茶。其余各位佳客,便请去内书房。”
1 T5 `7 B$ R: Z' U9 U( {  木婉清、王语嫣都暗自心惊,均想:“原来我女扮男装,早就给他们瞧出来了。”; F" P# i* z) u. T3 }/ v' k
  却听得一人大声道:“非也,非也!”# m! T. J2 L; D5 b+ N
  那宫女又是脸上一红,她自幼入宫,数岁之后便只见过半男半女的太监,从未见过真正的男人,连皇帝和皇太子也未见过,陡然间见到这许多男人,自不免慌慌张张,尽自害羞,过了半晌,才道:“不知这位先生有何高见?”
6 Y. d  M3 \" z% e  包不同道:“高见是没有的,低见倒有一些。”似包不同这般强颜舌辩之人,那宫女更是从未遇到过,不知如何应付才是。包不同接着说:“料想你定要问我:‘不知这位先生有何低见?’我瞧你忸怩腼腆,不如免了你这一问,我自己说了出来,也就是了。”
  ~( o% u% E( K! ?5 i  那宫女微笑道:“多谢先生。”' r/ A6 _. H& f% F2 w+ S% Y( }! b
  包不同道:“我们万里迢迢的来见公主,路途之上,千辛万苦。有的葬身于风沙大漠,有的丧命于狮吻虎口,有的给吐蕃王子的手下武士杀了,到得灵州的,十停中也不过一二停而已。大家只不过想见一见公主的容颜,如今只因爹爹妈妈将我早生了几年,以致在下年过四十,一番跋涉,全属徒劳,早知如此,我就迟些出世了。”) @$ e9 A5 I( E% H7 a- M, I7 X9 u$ [
  那宫女抿嘴笑道:“先生说笑了,一个人早生迟生,岂有自己作得主的?”
6 p# I' a! w" M5 g7 Z1 E/ d7 j0 O4 [  宗赞听包不同唠叨不休,向他怒目而视,喝道:“公主殿下既然有此谕示,大家遵命便是,你罗唆些甚么?”包不同冷冷的道:“王子殿下,我说这番话是为你好。你今年四十一岁,虽然也不算很老,总已年逾四旬,是不能去见公主的了。前天我给你算过命,你是丙寅年、庚子月、乙丑日、丁卯时的八字,算起来,那是足足四十一岁了。”- K6 x9 g& A) E3 V* v; r/ h
  宗赞王子其实只有二十八岁,不过满脸虬髯,到底多大年纪,甚难估计。那宫女连男人也是今日第一次见,自然更不能判定男人的年纪,也不知包不同所言是真是假,只见宗赞王子满脸怒容,过去要掀打包不同,她心下害怕,忙道:“我说……我说呢,各人的生日总是自己记得最明白,过了四十岁,便留在这儿,不到四十岁的,请到内书房去。”
( b+ r* }5 ^# O0 ~4 s/ H  宗赞道:“很好,我连三十岁也没到,自当去内书房。”说着大踏步走进内堂。包不同学着他声音道:“很好,我连八十岁也没到,自当去内书房。我虽年逾不惑,性格儿却非不惑,简直大惑而特惑。”一闪身便走了进去。那宫女想要拦阻,娇怯怯的却是不敢。- g& `$ u7 t3 k3 m4 F  z$ T) {3 L
  其余众人一哄而进,别说过了四十的,便是五六十岁的也进去了不少。只有十几位庄严稳重、行止端方的老人才留在厅中。
% Z  ~; Q+ e% E7 ^+ U  木婉清和王语嫣却也留了下来。段誉原欲留下陪伴王语嫣,但王语嫣不住催促,要他务须进去相助慕容复,段誉这才恋恋不舍的入内,但一步三回首,便如作海国万里之行,这一去之后,再隔三年五载也不能聚会一般。/ d. ^* l/ ?, _  z; _5 Z- ?
  一行人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心下都暗暗纳罕:“这青凤阁在外面瞧来,也不见得如何宏伟,岂知里面竟然别有天地,是这么一大片地方。”数十丈长的甬道走完,来到两扇大石门前。
- n! n6 \, T4 X+ n  那宫女取出一块金属小片,在石门上铮铮铮的敲击数下,石门轧轧打开。这些人见这石门厚逾一尺,坚固异常,更是暗自嘀咕:“我们进去之后,石门一关,岂不是给他们一网打尽?焉知西夏国不是以公主招亲为名,引得天下英雄好汉齐来自投罗网?”但既来之,则安之,在这局面之下,谁也不肯示弱,重行折回。
9 h2 \* b% u! n! L" n  众人进门后,石门缓缓合上,门内又是一条长甬道,两边石壁上燃着油灯。走完甬道,又是一道石门,过了石门,又是甬道,接连过了三道大石门。这时连本来最漫不经心之人也有些惶惶然了。再转了几个弯,忽听得水声淙淙,来到一条深涧之旁。- Q5 ~: P, L  i+ T7 x' h
  在禁宫之中突然见到这样一条深涧,实是匪夷所思。众人面面相觑,有些脾气暴躁的,几乎便要发作。  ]; T, S5 d0 ?& [
  那宫女道:“要去内书房,须得经过这道幽兰涧,众位请。”
# L4 w: I9 V. f5 t  说着娇躯一摆,便往深涧里踏去。涧旁点着四个明晃晃的火把,众人瞧得明白,她这一脚踏下,便摔入了涧中,不禁都惊呼起来。+ u2 k) o  E. S$ C2 c' f
  岂知那宫女身形婀娜,娉娉婷婷的从涧上凌空走了过去。) _1 p8 x4 k7 o4 Y6 n1 D8 J# B
  众人诧异之下,均想涧上必有铁索之类可资踏足,否则决无凌空步虚之理,凝目一看,果见有一条钢丝从此岸通到彼岸,横架涧上。只是钢丝既细,又漆得黑黝黝地,黑夜中处于火光照射不到之所,还真难发见。眼见溪涧颇深,若是失足掉将下去,纵无性命之忧,也必狼狈万分。但这些人前来西夏求亲或是护行,个个武功颇具根柢,当即有人施展轻功,从钢丝上踏向对岸。段誉武功不行,那“凌波微步”的轻功却练得甚为纯熟,巴天石携住他手,轻轻一带,两人便即走了过去。3 }* R, o5 |% Z# z' h
  众人一一走过,那宫女不知在甚么岩石旁的机括上一按,只听得飕的一声,那钢丝登时缩入了草丛之中,不知去向。众人更是心惊,都想这深涧甚阔,难以飞越,莫非西夏国果然不怀好意?否则公主的深闺之中,何以会有这机关?各人暗自提防,却都不加叫破。有的人暗暗懊悔:“怎地我这样蠢,进宫时不带兵刃暗器?”1 j0 D$ f, `5 I) B0 j
  那宫女说道:“请众位到这里来。”众人随着她穿过了一大片松林,来到一个山洞门之前,那宫女敲了几下,山洞门打开。那宫女说道:“请!”当先走了进去。2 H/ l  _6 @$ F
  朱丹臣悄声问巴天石道:“怎样?”巴天石也是拿捏不定,不知是否该劝段誉留下,不去冒这个大险,但如不进山洞,当然决无雀屏中选之望。两人正踌躇间,段誉已和萧峰并肩走了进去,巴朱二人双手一握,当即跟进。2 I, |% u9 D  s
  在山洞中又穿过一条甬道,眼前陡然一亮,众人已深处一座大厅堂之中。这厅堂比之先前喝茶的凝香堂大了三倍有余,显然本是山峰中一个天然洞穴,再加上偌大人工修饰而成。厅壁打磨得十分光滑,到处挂满了字画。一般山洞都有湿气水滴,这所在却干燥异常,字画悬在壁间,全无受潮之象。堂侧放着一张紫檀木的大书桌,桌上放了文房四宝,碑帖古玩,更有几座书架,三四张石凳、石几。那宫女道:“这里便是公主殿下的内书房,请众位随意观赏书画。”
5 X9 D. [- f! k! Z  众人见这厅堂的模样和陈设极是特异,空空荡荡,更无半分脂粉气息,居然便是公主的书房,都大感惊奇。这些人九成是赳赳武夫,能识得几个字的已属不易,哪懂甚么字画?* W* f/ Q* f5 P
  但壁上挂的确是字画,倒也识得。
% N& T! d7 l" d/ X3 s  萧峰、虚竹武功虽高,于艺文一道却均一窍不通,两人并肩往地下一坐,留神观看旁人动静。萧峰的见识经历比虚竹高出百倍,他神色漠然,似对壁上挂着的书法图画感到索然无味,其实眼光始终不离那绿衫宫女的左右。他知这宫女是关键的所在,倘若西夏国暗中伏有奸计,定是由这娇小腼腆的宫女发动。此时他便如一头在暗窥伺猎物的豹子,虽然全无动静,实则耳目心灵,全神贯注,每一片筋肉都鼓足了劲,一见有变故之兆,立即便扑向那宫女,先行将她制住,决不容她使甚么手脚。5 M; Z  N$ |3 ?8 R
  段誉、朱丹臣、慕容复、公冶乾等人到壁前观看字画。邓百川察看每具画架,有无细孔可以放出毒气,西夏的“悲酥清风”着实厉害,中原武林人物早闻其名。巴天石则假装观赏字画,实则在细看墙壁、屋角,查察有无机关或出路。& S2 T& {/ D+ {
  只有包不同信口雌黄,对壁间字画大加讥弹,不是说这幅画布局欠佳,便说那幅书法笔力不足。西夏虽僻处边陲,立国年浅,宫中所藏字画不能与大宋、大辽相比,但帝皇之家,所藏精品毕竟也不在少。公主书房中颇有一些晋人北魏的书法,唐朝五代的绘画,无不给包不同说得一钱不值。其时苏黄法书流播天下,西夏皇宫中也有若干苏东坡、黄山谷的字迹,在包不同的口中,不但颜柳苏黄平平无奇,即令是钟王张褚,也都不在他眼下。7 f( g+ i% ~+ k. Z7 t  f4 x
  那宫女听他大言不惭的胡乱批评,不由得惊奇万分,走将过去,轻声说道:“包先生,这些字当真写得不好么?公主殿下却说写得极好呢!”包不同道:“公主殿下僻处西夏,没见过我们中原真正大名士、大才子的书法,以后须当到中原走走,以见长闻。小妹子,你也当随伴公主殿下去中原玩玩,才不致孤陋寡闻。”那宫女点头称是,微笑道:“要到中原走走,那可不容易了。”包不同道:“非也,非也。公主殿下嫁了中原英雄,不是便可去中原了吗?”
1 Z( r$ c% E9 }) V' E/ ]  段誉对墙上字画一幅幅瞧将过去,突然见到一幅古装仕女的舞剑图,不由得大吃一惊,“咦”的一声。图中美女竟与王语嫣的容貌一模一样,只衣饰全然不同,倒有点像无量山石洞中那个神仙姊姊。图中美女右手持剑,左手捏了剑诀,正在湖畔山边舞剑,神态飞逸,明艳娇媚,莫可名状。段誉霎时之间神魂飞荡,一时似乎到了王语嫣身边,一时又似到了无量山的石洞之中,出神良久,突然叫道:“二哥,你来瞧。”7 U3 @& g4 z& o/ X4 @6 H5 h7 @: n
  虚竹应声走进,一看之下,也是大为诧异,心想王姑娘的画像在这里又出现了一幅,与师父给我的那幅画相像,图中人物相貌无别,只是姿式不同。; `/ ?0 n. s# r1 i3 N7 B2 I7 {
  段誉越看越奇,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幅图画,只觉图后的墙壁之上,似乎凹凹凸凸的另有图样。他轻轻揭起图像,果见壁上刻着许多阴阳线条,凑近一看,见壁上刻了无数人形,有的打坐,有的腾跃,姿势千奇百怪。这些人形大都是围在一个个圆圈之中,圈旁多半注着一些天干地支和数目字。
( z* _: s: O7 p3 n# ^  虚竹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些图形与灵鹫宫石室壁上所刻的图形大同小异,只看得几幅,心下便想:“这似乎是李秋水李师叔的武功。”跟着便即恍然:“李师叔是西夏的皇太妃,在宫中刻有这些图形,那是丝毫不奇。”想到图形在壁,李秋水却已逝世,不禁黯然。他知这是逍遥派武功的上乘秘诀,倘若内力修为不到,看得着了迷,重则走火入魔,轻则昏迷不醒。那日梅兰竹菊四妹,便因观看石壁图形而摔倒受伤。他怕段誉受损,忙道:“三弟,这种图形看不得。”段誉道:“为甚么?”虚竹低声道:“这是极高深的武学,倘若习之不得其法,有损无益。”$ Y! W7 v' s+ d0 Z+ I& b& r1 R
  段誉本对武功毫无兴趣,但就算兴趣极浓,他也必先看王语嫣的肖像而不看武功秘谱,当即收回图画,又去观看那幅“湖畔舞剑图”。他对王语嫣的身形容貌,再细微之处也是瞧的清清楚楚,牢记在心,再细看那图时,便辨出画中人和王语嫣之间的差异来。画中人身形较为丰满,眉目间略带英爽之气,不似王语嫣那么温文婉娈,年纪显然也比王语嫣大了三四岁,说是无量山石洞中那位神仙姊姊,倒似了个十足十。6 }. @* |8 \" H( W% D7 C3 `
  包不同口中兀自在胡说八道,对段誉和虚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却毫不放过,听虚竹说壁上图形乃高深武学,当即嗤之以鼻,说道:“甚么高深武学?小和尚又来骗人。”揭开图画,凝目便去看那图形。段誉斜身侧目,企起了足跟,仍是瞧那图中美女。* Q8 T' F  `- E& t) C
  那宫女道:“包先生,这些图形看不得的。公主殿下说过,功夫倘若不到,观之有损无益。”4 P9 S6 ]0 f* W" l! K9 g. K8 \
  包不同道:“功夫若是到了呢?那便有益无损了,是不是?
$ M" H, y' f3 P9 H$ d# o5 |/ ^! |  我的功夫是已经到了的。”他本不过逞强好胜,倒也并无偷窥武学秘奥之心,不料只看了一个圆圈中人像的姿式,便觉千变万化,捉摸不定,忍不住伸手抬足,跟着图形学了起来。
2 g6 G1 C$ p. V  C' v* ]: X9 ~  片刻之间,便有旁人注意到了他的怪状,跟着也发见壁上有图。只听得这边有人说道:“咦,这里有图形。”那边厢也有人说道:“这里也有图形。”各人纷纷揭开壁上的字画,观看刻在壁上的人形图像,只瞧得一会,便都手舞足蹈起来。" L8 I* l. U5 a+ V
  虚竹暗暗心惊,忙奔到萧峰身边,说道:“大哥,这些图形是看不得的,再看下去,只怕人人要受重伤,倘若有人颠狂,更要大乱。”0 [2 `6 t1 Y" f7 U( ]
  萧峰心中一凛,大喝:“大家别看壁上的图形,咱们身在险地,快快聚拢商议。”5 \$ J- M+ V. V6 \1 _+ i4 W' Y! r" _
  他一喝之下,便有几人回过头来,聚到他身畔,可是壁上图形实在诱力太强,每人任意看到一个图形,略一思索,便觉图中姿式,实可解答自己长期来苦思不得的许多武学难题,但这姿式到底如何,却又朦朦胧胧,捉摸不定,忍不住要凝神思索。萧峰突然间见到这许多人宛如痴迷着魔,也不禁暗自惶栗。! y% x9 ~, n$ A! y
  忽听得有人“啊”的一声呼叫,转了几个圈子,扑地摔倒。又有一人喉间发出低声,扑向石壁乱抓乱爬,似是要将壁上的图形挖将下来。萧峰一凝思间,已有计较,伸手出去,一把抓住一张椅子之背,喀的一声,拗下了一截,在双掌间运气搓磨,捏成了数十块碎片,当即扬手掷出。但听得嗤嗤嗤之声不绝,每一下声响过去,室中油灯或是蜡烛上便熄了一头火光,数十下声响过后,灯火尽熄,书房中一团漆黑。
  N/ v; k; i* B# e: E5 l' p  黑暗之中,唯闻各人呼呼喘声,有人低呼:“好险,好险!”
" C4 X( G: a7 j' e  有人却叫:“快点灯烛,我可没看清呢!”( @& @* S& X% u+ }* E
  萧峰朗声道:“众位请在原地就坐,不可随便走动,以免误蹈屋中机关。壁上图形惑人心神,更不可伸手去摸,自陷祸害。”他说这话之前,本有人正在伸手抚摸石壁上的图形线刻,一听之下,才强自收得心神。
4 r1 ?' K1 w3 C: c" P/ q9 E7 E  g  萧峰低声道:“得罪莫怪!快请开了石门,放大伙儿出去。”1 D! U0 `$ a8 M1 n
  原来他在射熄灯烛之前,一个箭步窜出,已抓住了那宫女的右腕。那宫女一惊之下,左手反掌便打。萧峰顺手将她左手一并握住。那宫女又惊又羞,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听萧峰这么说,便道:“你……你别抓住我手。”萧峰放开她手腕,虽在黑暗之中,料想听声辨形,也不怕她有甚么花样。8 f, b1 q2 ?5 N8 g$ s9 w8 ~" N1 O
  那宫女道:“我对包先生说过,这些图形是看不得的,功夫倘若不到,观之有损无益。他却偏偏要看!”
" a7 X2 h* n6 `, j  包不同坐在地下,但觉头痛甚剧,心神恍惚,胸间说不出的难过,似欲呕吐,勉强提起精神,说道:“你叫我看,我就不看;你不叫我看,我偏偏要看。”
3 S3 |0 n( s& d5 U* p  萧峰寻思:“这宫女果曾劝人不可观看壁上的图形,倒不似有意加害。但西夏公主邀我们到这里,到底是甚么用意?”
* o  f. R1 L- w" s  e/ I  便在这时,忽然闻到一阵极幽雅、极清淡的香气。萧峰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按住鼻子,想起当年丐帮帮众被西夏一品堂人物以“悲酥清风”迷倒之事,内息略一运转,幸喜并无窒碍。
+ G+ O6 s8 [" u, ^" B  只听得一个宫女声音莺莺呖呖的说道:“公主殿下驾到。”  F3 j$ q- e. b6 K2 s! [4 X
  众人听得公主到来,都是又惊又喜,只可惜黑暗之中,见不到公主的面貌。
( b5 m! @1 t" A  s  只听那少女娇媚的声音说道:“公主殿下有谕:书房壁上刻有武学图形,别派人士不宜观看,是以用字画悬在壁上,以加遮掩,不料还是有人见到了。公主殿下说道:请各位千万不可晃亮火折,不可以火石打火,否则恐有凶险,诸多不便。0 T  O+ _2 H1 Q! V7 T& c
  公主殿下有些言语要向诸位佳客言明,黑暗之中,颇为失敬,还请各位原谅。”# K) q( @+ a% H0 w+ l
  只听得轧轧声响,石门打开。那少女又道:“各位倘若不愿在此多留,可请先行退出,回到外边凝香殿用茶休息,一路有人指引,不致迷失路途。”( S6 N3 Z( y, y8 `; K8 \& i
  众人听得公主已经到来,如何还肯退出?再听那宫女声调平和,绝无恶意,又已打开屋门,任人自由进出,惊惧之心当即大减,竟无一人离去。
4 V7 O/ A2 G7 \# W+ J  隔了一会,那少女道:“各位远来,公主殿下至感盛情。9 C" \" Y3 |+ W% L
  敝国招待不周,尚请谅鉴。公主谨将平时清赏的书法绘画,每位各赠一件,聊酬雅意,这些都是名家真迹,请各位哂纳。各位离去之时,便自行在壁上摘去罢。”
% K3 F' n9 D7 H" l1 j: C, E( \: w  这些江湖豪客听说公主有礼物相赠,却只是些字画,不由得纳闷。有些多见世面之人,知道这些字画拿到中原,均可卖得重价,胜于黄金珠宝,倒也暗暗欣喜。只有段誉一人最是开心,决意拣取那幅“湖畔舞剑图”,俾与王语嫣并肩赏玩。
; y9 d/ y9 ]) P5 z! j* r( J  宗赞王子听来听去,都是那宫女代公主发言,好生焦躁,大声道:“公主殿下,即然这里不便点火,咱们换个地方见面可好?这里黑朦朦的,你瞧不见我,我也瞧不见你。”
: ^4 {/ K( d6 s  S  那宫女道:“众位要见公主殿下,却也不难。”3 N6 e& a- j$ W) }" U  j. d0 I! G
  黑暗之中,百余人齐声叫了出来:“我们要见公主,我们要见公主!”另有不少人七张八嘴的叫嚷:“快掌灯罢,我们决不看壁上的图形便是。”“只须公主身侧点几盏灯,也就够了,我们只看到公主,看不到图形。”“对,对!请公主殿下现身!”扰攘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渐渐静下来。" D2 H; d9 s- u8 B9 E! o
  那宫女缓缓说道:“公主殿下请众位来到西夏,原是要会见佳客。公主现有三个问题,敬请各位挨次回答。若是合了公主心意,自当请见。”
" U2 g4 N, O! U2 z" _3 _  众人登时都兴奋起来。有的道:“原来是出题目考试。”有的道:“俺只会使枪舞刀,要俺回答甚么诗书题目,这可难死俺了!问的是武功招数吗?”
' u9 P' c7 C6 |3 H, n+ h% p  那宫女道:“公主要问的问题,都已告知婢子。请哪一位先生过来答题?”* ?  C2 h% K* S( T
  众人争先恐后的拥进,都道:“让我来!我先答!我先答!”! h6 f3 K$ e! D4 t; [
  那宫女嘻嘻一笑,说道:“众位不必相争。先回答的反而吃亏。”6 h9 `( h2 Y9 ~7 ]3 P
  众人一想都觉有理,越是迟上去,越可多听旁人的对答,便可从旁人的应对和公主的可否之中,加以揣摩。这一来,便无人上去了。
# g4 M  w3 H$ j3 s  忽听得一人说道:“大家一拥而上,我便堕后;大家怕做先锋吃亏,那我就身先士卒。在下包不同,有妻有妾,只盼一睹公主芳容,别无他意!”) {+ Q" ]1 }* }* H5 e* T8 W
  那宫女道:“包先生倒也爽直得紧。公主殿下有三个问题请教。第一问:包先生一生之中,在甚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 b0 V6 p5 h5 c/ {3 U
  包不同想了一会,说道:“是在一家瓷器店中。我小时候在这店中做学徒,老板欺侮虐待,日日打骂。有一日我狂性大发,将瓷器店中的碗碟茶壶、花瓶人像,一古脑儿打得乒乒乓乓、稀巴粉碎。生平最痛快的便是此事。宫女姑娘,我答得中式么?”$ o. Z- d: {" C' ^5 Y
  那宫女道:“是否中式,婢子不知,由公主殿下决定。第二问:包先生生平最爱之人,叫甚么名字?”包不同毫不思索,说道:“叫包不靓。”9 w$ y" D9 l; q
  那宫女道:“第三问是:包先生最爱的这个人相貌如何?”' p- d& l  i1 s( k* s
  包不同道:“此人年方六岁,眼睛一大一小,鼻孔朝天,耳朵招风,包某有何吩咐,此人决计不听,叫她哭必笑,叫她笑必哭,哭起来两个时辰不停,乃是我的宝贝女儿包不靓。”9 z6 T3 r- E" X) Z9 t
  那宫女噗哧一笑。众豪客也都哈哈大笑起来。那宫女道:“包先生请在这边休息,第二位请过来。”( p  ?* v$ s& o
  段誉急于出去和王语嫣相聚,公主见与不见,毫不要紧,当即上前,黑暗中仍是深深一揖,说道:“在下大理段誉,谨向公主殿下致意问安。在下僻居南疆,今日得来上国观光,多蒙厚待,实感盛情。”
1 h/ L0 {& V; c  那宫女道:“原来是大理国镇南王世子,王子不须多谦,劳步远来,实深简慢,蜗居之地,不足以接贵客,还请多多担待。”段誉道:“姊姊你太客气了,公主今日若无闲暇,改日赐见,那也无妨。”
( ~6 R7 b2 l3 B. z% [+ S4 d  那宫女道:“王子既然到此,也请回答三问。第一问,王子一生之中,在何处最是快乐逍遥?”段誉脱口而出:“在一口枯井的烂泥之中。”众人忍不住失笑。除了慕容复一人之外,谁也不知他为甚么在枯井的烂泥之中最是快活逍遥。有人低声讥讽:“难道是只乌龟,在烂泥中最快活?”" l, l, o) E) ?6 J( A' G* n2 _
  那宫女抿嘴低笑,又问:“王子生平最爱之人,叫甚么名字?”
/ Z2 y+ T: _! ~0 O  段誉正要回答,突然觉得左边衣袖、右边衣襟,同时有人拉扯。巴天石在他左耳畔低声道:“说是镇南王。”朱丹臣在他右耳边低声道:“说是镇南王妃。”两人听到段誉回答第一个问题大为失礼,只怕他第二答也如此贻笑于人。此来是向公主求婚,如果他说生平最爱之人是王语嫣或是木婉清,又或是另外一位姑娘,公主岂有答允下嫁之理?一个说道:该当最爱父亲,忠臣孝父,那是朝中三公的想法。一个说道:须说最爱母亲,孺慕慈母,那是文学之士的念头。. w+ `1 X6 |# z  O7 u+ O
  段誉听那宫女问到自己最爱之人的姓名,本来冲口而出,便欲说王语嫣的名字,但巴朱二人这么一提,段誉登时想起,自己是大理国镇南王世子,来到西夏,一言一动实系本国观瞻,自己丢脸不要紧,却不能失了大理国的体面,便道:“我最爱的自然是爹爹、妈妈。”他口中一说到“爹爹、妈妈”四字,胸中自然而然的起了爱慕父母之意,觉得对父母之爱和王语嫣之爱并不相同,难分孰深孰浅,说自己在这世上最爱父母,可也决不是虚话。
/ |9 v" g% R6 l( x' j7 P  那宫女又问:“令尊、令堂的相貌如何?是否与王子颇为相似?”段誉道:“我爹爹四方脸蛋,浓眉大眼,形貌甚是威武,其实他的性子倒很和善……”说到这里,心中突然一凛:+ q: s+ k! q' a  c4 q
  “原来我相貌只像我娘,不像爹爹。这一节我以前倒没想到过。”那宫女听他说了一半,不再说下去,心想他母亲是王妃之尊,他自不愿当众述说母亲的相貌,便道:“多谢王子,请王子这边休息。”$ H6 o; }. K! L! ?2 P' e2 Y% A
  宗赞听那宫女对段誉言辞间十分客气,相待甚是亲厚,心中醋意登生,暗想:“你是王子,我也是王子。吐蕃国比你大理强大得多。莫非是你一张小白脸占了便宜么?”当下不再等待,踏步上前,说道:“吐蕃国王子宗赞,请公主会面。”
9 K9 \3 w" q3 d- [& z& G, a% y  那宫女道:“王子光降,敝国上下齐感荣宠。敝国公主也有三事相询。”
* S$ D6 p+ E# \. w* h: A* E  宗赞甚是爽快,笑道:“公主那三个问题,我早听见了,也不用你一个个的来问,我一并回答了罢。我一生之中,最快乐逍遥的地方,乃是日后做了驸马,与公主结为夫妻的洞房之中。我平生最爱的人儿,乃是银川公主,她自然姓李,闺名我此刻当然不知,将来成为夫妻,她定会说与我知晓。至于公主的相貌,当然像神仙一般,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哈哈,你说我答得对不对?”
: T) N. [7 o6 b" i8 R3 o# Q- e  众人之中,倒有一大半和宗赞王子存着同样心思,要如此回答这三个问题,听得他说了出来,不由得都暗暗懊悔:
( D/ i+ `9 ^$ J3 a0 K' \+ ~  “我该当抢先一步如此回答才是,现下若再这般说法,倒似学他的样一般。”, H! ^6 M! A6 L# S. h
  萧峰听那宫女一个个的问来,众人对答时有的竭力谄谀,讨好公主,有的则自高身价,大吹大擂,越听越觉无聊,若不是要将此事看一个水落石出,早就先行离去了。
! W2 W( Y2 [5 N" E; w' V, k  正纳闷间,忽听得慕容复的声音说道:“在下姑苏燕子坞慕容复,久仰公主芳名,特来拜会。”0 c9 q/ F+ X1 M$ G- c1 p! a: j
  那宫女道:“原来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姑苏慕容公子,婢子虽在深宫之中,亦闻公子大名。”慕容复心中一喜:
5 I8 P/ U7 i  x$ s  “这宫女知道我的名字,当然公主也知道了,说不定她们曾谈起过我。”当下说道:“不敢,贱名有辱清听。”那宫女又道:“我们西夏虽然僻处边陲,却也多闻‘北乔峰、南慕容’的英名。听说北乔峰乔大侠已改姓萧,在大辽位居高官,不知此事是否属实?”慕容复道:“正是!”他早见到萧峰同赴青凤阁来,却不加点破。" f; c9 H5 V% x+ \! |
  那宫女问道:“公子与萧大侠齐名,想必和他相熟。不知这位萧大侠人品如何?武功与公子相比,却是谁高谁下?”% K0 n) i, ^4 n$ {/ g$ H
  慕容复一听之下,登时面红耳赤。他与萧峰在少林寺前相斗,给萧峰一把抓起,重重摔在地下,武功大为不如,乃是人所共见,在众人之前若加否认,不免为天下豪杰所笑。但要他直认不如萧峰,却又不愿,忍不住怫然道:“姑娘所询,可是公主要问的三个问题么?”
( D: o7 d* n5 n9 F) e0 W1 v6 s! X  那宫女忙道:“不是。公子莫怪。婢子这几年听人说起萧大侠的英名,仰慕已久,不禁多问了几句。”
3 |7 d/ s9 X) h' [  慕容复道:“萧君此刻便在姑娘身畔,姑娘有兴,不妨自行问他便是。”此言一出,厅中登时一阵大哗。萧峰威名远播,武林人士听了无不震动。
' q) d! @- F8 l% u! ^, v7 [* _/ w$ u  那宫女显是心中激动,说话之声音也颤了,说道:“原来萧大侠居然也降尊屈贵,来到敝邦,我们事先未曾知情,简慢之极,萧大侠当真要宽宏大量,原宥则个。”
* j% v+ w3 [9 H% o+ I+ _  萧峰“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O4 \: o; g6 p: ^0 V# o* [! `
  慕容复听那宫女的语气,对萧峰的敬重着实在自己之上,不禁暗惊:“萧峰那厮也未娶妻,此人官居大辽南院大王,掌握兵权,岂是我一介白丁之可比?他武功又如此了得,我决计不能和他相争。这……这……这便如何是好?”
& z6 I5 `) B/ X) m4 B& C5 v% ^  那宫女道:“待婢子先问慕容公子,萧大侠还请稍候,得罪,得罪。”接连说了许多抱歉的言语,才向慕容复问道:“请问公子:公子生平在甚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 n0 v2 D) G8 g0 u% t
  这问题慕容复曾听她问过四五十人,但问到自己之时,突然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他一生营营役役,不断为兴复燕国而奔走,可说从未有过甚么快乐之时。别人瞧他年少英俊,武功高强,名满天下,江湖上对之无不敬畏,自必志得意满,但他内心,实在是从来没感到真正快乐过。他呆了一呆,说道:“要我觉得真正快乐,那是将来,不是过去。”. N/ A5 H# m  p- T8 j1 A
  那宫女还道慕容复与宗赞王子等人是一般的说法,要等招为驸马,与公主成亲,那才真正的喜乐,却不知慕容复所说的快乐,却是将来身登大宝,成为大燕的中兴之主。她微微一笑,又问:“公子生平最爱之人叫甚么名字?”慕容复一怔,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说道:“我没甚么最爱之人。”那宫女道:“如此说来,这第三问也不用了。”慕容复道:“我盼得见公主之后,能回答姊姊第二、第三个问题。”
. X  n6 E0 z1 M: F: r6 a) j  那宫女道:“请慕容公子这边休息。萧大侠,你来到敝国,客从主便,婢子也要以这三个问题冒犯虎威,尚祈海涵,婢子这里先谢过了。”但她连说几遍,竟然无人答应。
; g* q  G3 z6 P, d, i* r+ C3 E  虚竹道:“我大哥已经走啦,姑娘莫怪。”那宫女一惊,道:“萧大侠走了?”虚竹道:“正是。”4 K- c; u1 i: @  `
  萧峰听西夏公主命那宫女向众人逐一询问三个相同的问题,料想其中虽有深意,但显无加害众人之心,寻思这三个问题问到自己之时,该当如何回答?念及阿朱,胸口一痛,伤心欲绝,却不愿在旁人之前泄露自己心情,当即转身出了石堂。其时室门早开,他出去时脚步轻盈,旁人大都并未知觉。
( z4 o9 q, M$ E% X. c& ~  那宫女道:“却不知萧大侠因何退去?是怪我们此举无礼么?”虚竹道:“我大哥并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因此见怪。嗯,他定是酒瘾发作,到外面喝酒去了。”那宫女笑道:“正是。素闻萧大侠豪饮,酒量天下无双,我们这里没有备酒,难留嘉宾,实在太过慢客。这位先生见到萧大侠之时,还请转告敝邦公主殿下的歉意。”这宫女能说会道,言语得体,比之在外厢款客的那个怕羞宫女口齿伶俐百倍。虚竹道:“我见到大哥时,跟他说便了。”! ~0 @  v4 f- O+ _$ k# g
  那宫女道:“先生尊姓大名?”虚竹道:“我么……我么……我道号虚竹子。我是……出……出……那个……决不是来求亲的,不过陪着我三弟来而已。”
8 q# D2 o% x' ]- Y1 c2 [* y  那宫女问道:“先生平生在甚么地方最是快乐?”
- H  f& ~" G8 ^# g  x& ^' H; r  g  虚竹轻叹一声,说道:“在一个黑暗的冰窖之中。”
" f4 z" u* V7 Y6 T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啊”的一声低呼,跟着呛啷一声响,一只瓷杯掉到地下,打得粉碎。
  P- h3 G$ ]5 h4 `8 k, p  那宫女又问:“先生生平最爱之人,叫甚么名字?”
$ E2 t6 Y" ^2 N9 J7 [9 N  f5 ?& t* w  虚竹道:“唉!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甚么名字。”4 k. _9 v' {( I- O- P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均想此人是个大傻瓜,不知对方姓名,便倾心相爱。
, j; _" E1 Z7 H' h3 t  那宫女道:“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那也不是奇事。当年孝子董永见到天上仙女下凡,并不知她的姓名底细,就爱上了她。虚竹子先生,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是美丽非凡了?”: a5 G, K: f1 G+ f7 v5 z6 r
  虚竹道:“她容貌如何,我也是从来没看见过。”
  R; W$ D) ~- s" H2 W# g  霎时之间,石室中笑声雷动,都觉真是天下奇闻,也有人以为虚竹是故意说笑。
: [" C" ?: b4 V/ x! z  众人哄笑声中,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低低问道:“你……你可是‘梦郎’么?”虚竹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你可是‘梦姑’么?这可想死我了。”不由自主的向前跨了几步,只闻到一阵馨香,一只温软柔滑的手掌已握住了他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悄声道:“梦郎,我便是找你不到,这才请父皇贴下榜文,邀你到来。”虚竹更是惊讶,道:“你……你便是……”那少女道:“咱们到里面说话去,梦郎,我日日夜夜,就盼有此时此刻……”一面细声低语,一面握着他手,悄没声的穿过帷幕,踏着厚厚的地毯,走向内堂。
& D* [0 P6 [9 y6 x* z2 v- [3 }  石室内众人兀自喧笑不止。9 P$ P* s: D6 h0 i
  那宫女仍是挨次将这三个问题向众人一个个问将过去,直到尽数问完,这才说道:“请各位到外边凝香殿喝茶休息,壁上书画,便当送出来请各位拣取。公主殿下如愿和哪一位相见,自当遣人前来邀请。”9 F$ w2 U  o* C. F: b- U8 f. i
  登时有许多人鼓躁起来:“我们要见公主!”“即刻就要见!”“把我们差来差去,那不是消遣人么?”
! s- N; Q; z& Q; s/ d% C  那宫女道:“各位还是到外边休息的好,又何必惹得公主殿下不快?”
8 V6 T' J* e+ \& X8 x  最后一句话其效如神,众人来到灵州,为的就是要做驸马,倘若不听公主吩咐,她势必不肯召见,见都见不到,还有甚么驸马不驸马的?只怕要做驸牛、驸羊也难。当下众人便即安静,鱼贯走出石室。室外明晃晃火把照路,众人循旧路回到先前饮茶的凝香殿中。6 I1 P& F4 {" u
  段誉和王语嫣重会,说起公主所问的三个问题。王语嫣听他说生平觉得最快乐之地是在枯井的烂泥之中,不禁吃吃而笑,晕红双颊,低声道:“我也是一样。”7 @/ ?  n7 v3 I8 _+ L: d
  众人喝茶闲谈,纷纷议论,猜测适才这许多人的对答,不知哪一个的话最合公主心意。过了一会,内监捧出书画卷轴来,请各人自择一件。这些人心中七上八下,只是记着公主是否会召见自己,哪有心思拣甚么书画。段誉轻轻易易的便取得了那幅“湖畔舞剑图”,谁也不来跟他争夺。( l0 W$ r3 [6 B2 O/ W4 c* u3 ~0 i6 y
  他和王语嫣并肩观赏,王语嫣叹道:“图中这人,倒很像我妈妈。”想起和母亲分别日久,甚是牵挂。
+ S/ y" V, p# {# ~  段誉蓦地想起虚竹身边也有一幅相似的图画,想请他取出作一比较,但游目四顾,殿中竟不见虚竹的人影。他叫道:“二哥,二哥!”也不听见人答应。段誉心道:“他和大哥一起走了!还是有甚凶险?”正感担心,忽然一名宫女走到他的身边,说道:“虚竹先生有张书笺交给段王子。”说着双手捧上一张折叠好的泥金诗笺。( K+ J6 h" k6 [
  段誉接过,便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打了开来,只见笺上写道:“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要你空跑一趟,真是对你不起,对段老伯又失信了,不过没有法子。字付三弟。”
8 m0 k: P- O7 ]  下面署着“二哥”二字。段誉情知这位和尚二哥读书不多,文理颇不通顺,但这封信却实在没头没脑,不知所云,拿在手里怔怔的思索。# e4 @0 q/ {% i( v
    宗赞王子远远望见那宫女拿了一张书笺交给段誉,认定是公主邀请他相见,不由得醋意大发,心道:“好啊,果然是给你这小白脸占了便宜,咱位可不能这样便算。”喝道:“咱家须容不得你!”一个箭步,便向段誉扑了过来,左手将书笺一把抢过,右手重重一拳,打向段誉胸口。
. m4 B/ z/ F3 z" E3 s  段誉正在思索虚竹信中所言是何意思,宗赞王子这一拳打到,全然没想到闪避,而以他武功,宗赞这一拳来得快如电闪,便想避也避不了。砰的一声,正中前胸,段誉体内充盈鼓荡的内息立时生出反弹之力,但听得呼的一声,跟着几下“劈拍、呛啷、哎哟!”宗赞王子直飞出数步之外,摔上一张茶几,几上茶壶、茶杯打得片片粉碎。" u) V& [7 H0 I! L: `
   宗赞“哎哟”一声叫过,来不及站起,便去看那书笺,大声念:“我很好,极好,说不
# a7 L2 b, ^4 y  U' M% b- m# Y出的快活!”
* f3 @9 g6 s. m% U% ^/ C. z, X+ y  众人明明见他给段誉弹出,重重摔了一交,怎么说“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无不大为诧异。' t; r' Z: k! a4 d% {& h
  王语嫣忙走到段誉身边,问道:“他打痛了你么?”段誉笑道:“不碍事。二哥给我一通书柬,这王子定是误会了,只道是公主召我去相会。”
0 Z$ d* z! W3 ]. r+ p4 F& k+ h5 _! s5 E  吐蕃众武士见主公被人打倒,有的过去相扶,有的便气势汹汹的过来向段誉挑衅。' \- Q7 p# N' }
  段誉道:“这里是非之地,多留无益,咱们回去罢。”巴天石忙道:“公子既然来了,何必急在一时?”朱丹臣也道:“西夏国皇宫内院,还怕吐蕃人动粗不成?说不定公主便会邀见,此刻走了,岂不是礼数有亏?”两人不断劝说,要段誉暂且留下。
" @0 m0 e! _* q% J$ p$ f5 H  果然一品堂中有人出来,喝令吐蕃众武士不得无礼。宗赞王子爬将起来,见那书笺不是公主召段誉去相见,心中气也平了。
0 Y5 C7 d- J. p* U: r0 v2 r  正扰攘间,木婉清忽然向段誉招招手,左手举起一张纸扬了扬。段誉点点头,过去接了过来。% v) m* I! _$ [6 N" ?
  宗赞又见段誉展开那书笺来看,脸上神色不定,心道:“这封信定是公主见招了。”大声喝道:“第一次你瞒过了我,第二次还想再瞒么?”双足一登,又扑将过去,挟手一把将那信笺抢了过来。; R1 w1 C  t0 J3 E3 v4 @" \& J
  这一次他学了乖,不敢再伸拳打段誉胸膛,抢到信笺,右足一抬,便踢中段誉的小腹,那脐下丹田正是炼气之士内息的根源,内劲不用运转,反应立生,当真是有多快便这般快,但听得呼的一声,又是“劈拍、呛啷、哎哟”一阵响,宗赞身子倒飞出去,越过数十人的头顶,撞翻了七八张茶几,这才摔倒。1 H. r0 W* O* d: }9 p3 s
  这王子皮粗肉厚,段誉又并非故意运气伤他,摔得虽然狼狈,却未受内伤。他身子一着地,便举起抢来的那张信笺,大声读了出来:“有厉害人物要杀我的爸爸,也就是要杀你的爸爸,快快去救。”1 w1 M% F2 a2 L, _, h! J
  众人一听,更加摸不着头脑,怎么宗赞王子说“我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爸爸”?
7 }7 u  m, l9 l! f  段誉和巴天石、朱丹臣等却心下了然,这字条是木婉清所写,所谓“我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爸爸”,自是指段正淳而言了,都围在木婉清身边,齐声探问。
7 I# j) B+ t# ]$ j' z1 V3 V" r  木婉清道:“你们进去不久,梅剑和兰剑两位姊姊便进宫来,有事要向虚竹先生禀报。虚竹子一直不出来,她们便跟我说了,说道接得讯息,有好几个厉害人物设下陷阱,蓄意加害爹爹。这些陷阱已知布在蜀南一带,正是爹爹回去大理的必经之地。她们灵鹫宫已派了玄天、朱天两部,前去追赶爹爹,要他当心,同时派人西来报讯。”
1 |/ S; `) o4 U  N+ s  段誉急道:“梅剑、兰剑两位姊姊呢?我怎么没瞧见?”木婉清道:“你眼中只有王姑娘一人,哪里还瞧得见别人?梅剑、兰剑两位姊姊本来是要跟你说的,招呼你几次,也不知你故意不睬呢,还是真的没有瞧见。”段誉脸上一红,道:“我……( g9 x* r( w2 Y. k+ ?
  我确实没瞧见。”木婉清又冷冷的道:“她们急于去找虚竹二哥,不等你了。我想招呼你过来,你又不理我,我只好写了这张纸条,想递给你。”
- ?+ T% h0 {) [3 w  段誉心下歉然,知道自己心无旁骛,眼中所见,只是王语嫣的一喜一愁,耳中所闻,只是王语嫣的一语一笑,便是天塌下来,也是不理,木婉清远远的示意招呼,自然是视而不见了。若不是宗赞王子扑上来猛击一拳,只怕还是不会抬起头来见到木婉清招手,当下便向巴天石、朱丹臣道:“咱们连夜上道,去追赶爹爹。”巴朱二人道:“正是!”
* ~4 }- V% v' p* \! ^2 |+ t& @/ j  各人均想镇南王既有危难,那自是比甚么都要紧,段誉做不做得成西夏驸马,只好置之度外了。当下一行人立即起身出门。3 o; g9 A1 y; g8 Q0 T
  段誉等赶回宾馆与钟灵会齐,收拾了行李,径即动身。巴天石则去向西夏国礼部尚书告辞,说道镇南王途中身染重病,世子须得赶去侍奉,不及向皇上叩辞。父亲有病,做儿子星夜前往侍候汤药,乃是天经地义之事,那礼部尚书赞叹一阵,说甚么“王子孝心格天,段王爷定占勿药”等语。巴天石辞行已毕,匆匆出灵州城南门,施展轻功赶上段誉等人之时,离灵州已有三十余里了。 3 p8 D$ R) q  d- ~/ J& n* r/ M'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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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为谁开 茶花满路
' W. j$ x/ u" @; `  段誉等一行人马不停蹄,在道非止一日,自露州而至皋兰、秦州,东向汉中,经广元、剑阁而至蜀北。一路上迭接灵鹫宫玄天、朱天两部群女的传书,说道镇南王正向南行。有一个讯息说,镇南王携同女眷二人,两位夫人在梓潼恶斗了一场,似乎不分胜负。段誉心知这两位夫人一个是木婉清的母亲秦红棉,另一个则是阿朱、阿紫的母亲阮星竹;论武功是秦红棉较高,论智计则阮星竹占了上风,有爹爹调和其间,谅来不至有甚么大事发生。果然隔不了两天,又有讯息传来,两位夫人已言归于好,和镇南王在一座酒楼中饮酒。玄天部已向镇南王示警,告知他有厉害的对头要在前途加害。
% {+ o* V7 i' M# |8 y9 \  u  旅途之中,段誉和巴天石、朱丹臣等商议过几次,都觉镇南王的对头除了四大恶人之首的段延庆外,更无别人。段延庆武功奇高,大理国除了保定帝本人外,无人能敌,如果他追上了镇南王,确是大有可虑。眼前唯有加紧赶路,与镇南王会齐,众人合力,才可和段延庆一斗。巴天石道:“咱们一见到段延庆,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一拥而上,给他来个倚多为胜。决不能再蹈小镜湖畔的覆辙,让他和王爷单打独斗。”朱丹臣道:“正是。咱们这里有段世子、木姑娘、钟姑娘、王姑娘、你我二人、再加上王爷和二位夫人,以及华司徒、范司马、古大哥他们这些人,又有灵鹫宫的姑娘们相助。
& @+ y/ `0 e0 M/ d  人多势众,就算杀不死段延庆,总不能让他欺侮了咱们。”段誉点头道:“正是这个主意。”
$ ?: k6 e2 L$ U+ E  众人将到绵州时,只听得前面马蹄声响,两骑并驰而来。  c5 m$ j- ^! C# D7 H% [
  马上两个女子翻身下马,叫道:“灵鹫宫属下玄天部参见大理段公子。”段誉忙即下马,叫道:“两位辛苦了,可见到了家父么?”右首那中年妇人说道:“启禀公子,镇南王接到我们示警后,已然改道东行,说要兜个大圈子再回大理,以免遇上了对头。”
3 r# |" v9 g8 `" N0 l& p! f2 w( Z0 T  段誉一听,登时便放了心,喜道:“如此甚好。爹爹金玉之体,何必去和凶徒厮拚?毒虫恶兽,避之则吉,却也不是怕了他。两位可知对头是谁?这讯息最初从何处得知?”: d3 y( y3 A3 |
  那妇人道:“最初是菊剑姑娘听到另一位姑娘说的。那位姑娘名字叫做阿碧……”王语嫣喜道:“原来是阿碧。我可好久没见到她了。”段誉接口道:“啊,是阿碧姑娘,我认得她。她本来是慕容公子的侍婢。”
' R$ ]; T) _% X1 z' z  那妇人道:“这就是了。菊剑姑娘说,阿碧姑娘和她年纪差不多,相貌美丽,很讨人欢喜,就是一口江南口音,说话不大听得懂。阿碧姑娘是我们主人的师侄康广陵先生的弟子,说起来跟我们灵鹫宫都是一家人。菊剑姑娘说到主人陪公子到皇宫中去招亲,阿碧姑娘要赶去西夏,和慕容公子相会。她说在途中听到讯息,有个极厉害的人物要和镇南王爷为难。她说段公子待她很好,要我们设法传报讯息。”
5 a! `6 w4 C! K0 F) Y7 Y1 I  段誉想起在姑苏初遇阿碧时的情景,由于她和阿朱的牵引,这才得和王语嫣相见,这次又是她传讯,心下感激,问道:“这位阿碧姑娘,这时在哪里?”
/ _' W6 P3 f, q* M9 O& A/ n  那中年妇人道:“属下不知。段公子,听梅剑姑娘的口气,要和段王爷为难的那个对头着实厉害。因此梅剑姑娘不等主人下令,便令玄天、朱天两部出动,公子还须小心才好。”
; _/ N, U2 ~* U7 s6 f4 I  段誉道:“多谢大嫂费心尽力,大嫂贵姓,日后在下见到二哥,也好提及。”那妇人甚喜,笑道:“我们玄天、朱天两部大伙儿一般办事,公子不须提及贱名。公子爷有此好心,小妇人多谢了!”说着和另一个女人裣衽行礼,和旁人略一招呼,上马而去。
( \' z+ V/ Q9 U( x; E9 D! c, T: V  段誉问巴天石道:“巴叔叔,你以为如何?”巴天石道:“王爷既已绕道东行,咱们便径自南下,想来在成都一带,便可遇上王爷。”段誉点头道:“甚是。”
' x, ~5 {) U. `! @1 W& Z  一行人南下过了绵州,来到成都。锦官城繁华富庶,甲于西南。段誉等在城中闲逛了几日,不见段正淳到来。各人均想:“镇南王有两位夫人相伴,一路上游山玩水,大享温柔艳福,自然是缓缓行而迟迟归。一回到大理,便没这么逍遥快乐了。”
, I0 l6 ^* {8 A  一行人再向南行,众人每行一步便近大理一步,心中也宽了一分。一路上繁花似锦,段誉与王语嫣按辔徐行,生怕木婉清、钟灵着恼,也不敢太冷落了这两个妹子。木婉清途中已告知钟灵,段誉其实是自己兄长,又说钟灵亦是段正淳所生,二女改口以姊妹相称,虽见段誉和王语嫣言笑晏晏,神态亲密,却也无可奈何,亦只黯然惆怅而已。
" G& h: y  m( _& g% ~  这一日傍晚,将到杨柳场时,天色陡变,黄豆大的雨滴猛洒下来。众人忙催马疾行,要找地方避雨。转过一排柳树,但见小河边白墙黑瓦,耸立着七八间屋宇,众人大喜,拍马奔近。只见屋檐下站着一个老汉,背负双手,正在观看天边越来越浓的乌云。
. H& z1 ?7 X$ j/ e  朱丹臣翻身下马,上前拱手说道:“老丈请了,在下一行行旅之人,途中遇雨,求在宝庄暂避,还请行个方便。”那老汉道:“好说,好说,却又有谁带着屋子出来赶路的?列位官人、姑娘请进。”朱丹臣听他说话语音清亮,不是川南土音,双目炯炯有神,不禁心中一凛,拱手道:“如此多谢了。”! F6 S. J1 p* G7 b4 `) g7 V
  众人进得门内,朱丹臣指着段誉道:“这位是敝上余公子,刚到成都探亲回来。这位是石老哥,在下姓陈。不敢请问老丈贵姓。”那老汉嘿嘿一笑,道:“老朽姓贾。余公子,石大哥,陈大哥,几位姑娘,请到内堂喝杯清茶,瞧这雨势,只怕还有得下呢。”段誉等听朱丹臣报了假姓,便知事有蹊跷,当下各人都留下了心。
4 m# k- V: M1 e) T, `  贾老者引着众人来到一间厢房之中。但见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陈设颇为雅洁,不类乡人之居,朱丹臣和巴天石相视以目,更加留神。段誉见所挂字画均系出于俗手,不再多看。那贾老者道:“我去命人冲茶。”朱丹臣道:“不敢麻烦老丈。”贾老者笑道:“只怕怠慢了贵人。”说着转身出去,掩上了门。
# O" u, `+ v4 q5 Q9 B! B  房门一掩上,门后便露出一幅画来,画的是几株极大的山茶花,一株银红,娇艳欲滴,一株全白,干已半枯,苍劲可喜。
2 M1 s! s, e3 p  段誉一见,登时心生喜悦,但见画旁题了一行字道:“茶花最甲海内,种类七十有一,大于牡丹,一望若火()云(),烁日蒸()。”其中空了两个字。这一行字,乃是录自“滇中茶花记”,段誉本就熟记于胸,茶花种类明明七十有二,题词却写“七十有一”,一瞥眼,见桌上陈列着文房四宝,忍不住提笔蘸墨,在那“一”字上添了一横,改为“二”字,又在火字下加一“齐”字,云字下加一“锦”字,蒸字下加一“霞”字。
6 z7 P# f6 E/ M: ?9 P! K4 i  一加之后,便变成了:“大理茶花最甲海内,种类七十有二,大于牡丹,一望若火齐云锦,烁日蒸霞。”原来题字写的是褚遂良体,段誉也依这字体书写,竟是了无增改痕迹。' v/ H8 T3 E6 x3 C# n7 E2 i7 X
  钟灵拍手笑道:“你这么一填,一幅画就完完全全,更无亏缺了。”
$ ~8 z5 M1 U; [  段誉放下笔不久,贾老者推门进来,又顺手掩上了门,见到画中缺字已然补上,当即满脸堆笑,笑道:“贵客,贵客,小老儿这可失敬了。这幅画是我一个老朋友画的,他记性不好,题字时忘了几个字,说要回家查书,下次来时补上。唉,不料他回家之后,一病不起,从此不能再补。想不到余公子博古通今,给老朽与我亡友完了一件心愿,摆酒,快摆酒!”% T9 U4 H7 v2 U/ u
  一路叫嚷着出去。
9 l3 _; }) e5 s0 b  过不多时,贾老者换了件崭新的茧绸长袍,来请段誉等到厅上饮酒。众人向窗外瞧去,但见大雨如倾,满地千百条小溪流东西冲泻,一时确也难以行走,又见贾老者意诚,推辞不得,便同到厅上,只见席上鲜鱼、腊肉、鸡鸭、蔬菜,摆了十余碗。段誉等道谢入座。
0 k: K7 {5 E( A7 V  贾老者斟酒入杯,笑道:“乡下土酿,倒也不怎么呛口。1 Q& t, G  k  ]: S0 o& R% J: c7 T5 l
  余公子,小老儿本是江南人,年轻时也学过一点儿粗浅武功,和人争斗,失手杀了两个仇家,在故乡容身不易,这才逃来四川。唉,一住数十年,却总记着家乡,小老儿本乡的酒比这大曲醇些,可没这么厉害。”一面说,一面给众人斟酒。
: B0 g& d' j5 E) H; q" N3 `& c  各人听他述说身世,虽不尽信,但听他自称身有武功,却也大释心中疑窦,又见他替客人斟酒后,说道:“先干为敬!”
- q! }2 q: V, h* h! b+ @" D  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干了,更是放心,便尽情吃喝起来。巴天石和朱丹臣饮酒既少,吃菜时也等贾老者先行下箸,这才挟菜。
1 B  v; N. B! k  酒饭罢,眼见大雨不止,贾老者又诚恳留客,段誉等当晚便在山中借宿。( X6 G( l9 `; e$ s+ g+ I2 N. ]5 ?5 q
  临睡之时,巴天石悄悄跟木婉清道:“木姑娘,今晚惊醒着些儿,我瞧这地方总是有些儿邪门。”木婉清点了点头,当晚和衣躺在床上,袖中扣了毒箭,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半睡半醒的直到天明,竟然毫无异状。
. Y$ `& d. D" `# r  r7 P+ I  众人盥洗罢,见大雨已止,当即向贾老者告别。贾老者直送出门外数十丈,礼数甚是恭谨。众人行远之后,都是啧啧称奇。巴天石道:“这贾老者到底是甚么来历,实在古怪,这次我可猜不透啦。”朱丹臣道:“巴兄,我猜这贾老儿本怀不良之意,待见到公子填好了画中的缺字,突然间神态有变。3 T7 V: C$ d1 P- u# h' s
  公子,你想这幅画和几行题字,却又有甚么干系?”段誉摇头道:“这两株山茶吗,那也平常得紧。一株粉侯,一株雪塔,虽说是名种,却也不是甚么罕见之物。”众人猜不出来,也就不再理会。
# ^# P, M6 B3 U  H& x  钟灵笑道:“最好一路之上,多遇到几幅缺了字画的画图,咱们段公子一一填将起来,大笔一挥,便骗得两餐酒饭,一晚住宿,却不花半文钱。”众人都笑了起来。; J+ _# _, d, b7 e( O2 [" e
  说也奇怪,钟灵说的是一句玩笑言语,不料旅途之中,当真接二连三的出现了图画。图中所绘的必是山茶花,有的题诗有缺,有的写错了字,更有的是画上有枝无花,或是有花无叶。段誉一见到,便题笔添上。一添之下,图画的主人总是出来殷勤接待,美酒美食,又不肯收受分文。
; o% G0 @0 o# a& b  巴天石和朱丹臣几次三番的设辞套问,对方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说道原来的画师未曾画得周全,或是题字有缺,多蒙段誉补足,实是好生感激。段誉和钟灵是少年心性,只觉好玩,但盼缺笔的字画越多越好。王语嫣见段誉开心,她也随着欢喜。木婉清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对方是好意也罢、歹意也罢,她都不放在心上。只有巴天石和朱丹臣却越来越担忧,见对方布置如此周密,其中定有重大图谋,偏生全然瞧不出半点端倪。
3 j  i  R3 N7 e2 `+ u  巴朱二人每当对方殷勤相待之时,总是细心查察,看酒饭之中是否置有毒药。有些慢性毒药极难发觉,往往连服十余次这才毒发。巴天石见多识广,对方若是下毒,须瞒不过他的眼去,却始终见酒饭一无异状,而且主人总是先饮先食,以示无他。
) A8 W5 e( u/ R# [' P  渐行渐南,虽已十月上旬,天时却也不冷,一路上山深林密,长草丛生,与北国西夏相较,又是另一番景象。
3 _5 f: y. R. f" e: M( {- S  这一日傍晚,将近草海,一眼望出去无穷无尽都是青青野草,左首是一座大森林,眼看数十里内并无人居。巴天石道:“公子,此处地势险恶,咱们乘早找个地方住宿才好。”段誉点头道:“是啊,今日是走不出这大片草地了,只不知甚么地方可以借宿。”朱丹臣道:“草海中毒蚊、毒虫甚多,又多瘴气。眼下桂花瘴刚过,芙蓉瘴初起,两股瘴气混在一起,毒性更烈。倘若找不到宿地,便在树枝高处安身较好,瘴气侵袭不到,毒虫毒蚊也少。”( P" z: l) p1 d) q4 Q, \
  当下一行人折而向左,往树林中走去。王语嫣听朱丹臣将瘴气说得这般厉害,问他桂花瘴、芙蓉瘴是甚么东西。朱丹臣道:“瘴气是山野沼泽间的毒气,三月桃花瘴、五月榴花瘴最为厉害。其实瘴气都是一般,时候不同,便按月令时花,给它取个名字。三五月间天气渐热,毒虫毒蚊萌生,是以为害最大。这时候已好得多了,只不过这一带湿气极重,草海中野草腐烂堆积,瘴气必定凶猛。”王语嫣道:“嗯,那么有茶花瘴没有?”段誉、巴天石等都笑了起来。朱丹臣道:“我们大理人最喜茶花,可不将茶花和那讨厌的瘴气连在一起。”. c  T3 J( b# v9 Z! ~7 @0 m
  说话之间已进了林子。马蹄踏入烂泥,一陷一拔,行走甚是不便。巴天石道:“我瞧咱们不必再进去啦,今晚就学鸟儿,在高树上作巢安身,太阳出来,瘴气渐清,再行赶路。”
! R$ I) h  W* u7 [0 `% D) a+ l  王语嫣道:“太阳出来后,瘴气便不怎么厉害了?”巴天石道:“正是。”
3 e, F: u+ i# o0 T1 G  钟灵突然指着东北角,失声惊道:“啊哟,不好啦,那边有瘴气升起来了,那是甚么瘴气?”各人顺着她手指瞧去,果见有股云气,袅袅在林间升起。: p5 u* q  a1 H8 y0 U! T
  巴天石道:“姑娘,这是烧饭瘴。”钟灵担心道:“甚么烧饭瘴?厉害不厉害?”巴天石笑道:“这不是瘴气,是人家烧饭的炊烟。”果见那青烟中夹有黑气,又有些白雾,乃是炊烟。
2 a% A- Y) x/ ^- k8 O5 ^" z  众人都笑了起来,精神为之一振,都说:“咱们找烧饭瘴去。”
4 R8 m! \/ |! @, O/ T! S) D  钟灵给各人笑得不好意思,涨红了脸。王语嫣安慰她道:“灵妹,幸好得你见到了这烧饭……烧饭的炊烟,免了大家在树顶露宿。”4 s8 C( x$ {" M' p% z0 W9 H
  一行人朝着炊烟走去,来到近处,只见林中搭着七八间木屋,屋旁堆满了木材,显是伐木工人的住所。朱丹臣纵马上前,大声道:“木场的大哥,行道之人,想在贵处借宿一晚,成不成?”隔了半响,屋内并无应声,朱丹臣又说了一遍,仍无人答应。屋顶烟囱中的炊烟却仍不断冒出,屋中定然有人。
, U' D# R+ K8 R3 N4 J/ [  朱丹臣从怀中摸出可作兵刃的铁骨扇,拿在手中,轻轻推开了门,走进屋去。只见屋内一个人影也无,却听到必剥必剥的木柴着火之声。朱丹臣走向后堂,进入厨房,只见灶下有个老妇正在烧火。朱丹巨道:“老婆婆,这里还有旁人么?”
. M1 L$ Y2 W3 j: _- A- S  那老妇茫然瞧着他,似乎听而不闻。朱丹臣道:“便只你一个在这里么?”那老妇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嘴巴,啊啊啊的叫了几声,表示是个聋子,又是哑巴。& a4 `8 ^2 P  p2 S1 L, O
  朱丹臣回到堂中,段誉、木婉清等已在其余几间屋中查看一遍,七八间木屋之中,除了那老妇外更无旁人。每间木屋都有板床,床上却无被褥,看来这时候伐木工人并未开工。
7 B' p9 P3 z3 E- y2 s  巴天石奔到木屋之外绕了两圈,察见并无异状。
5 p7 E+ W4 e3 q4 n9 j% I  朱丹臣道:“这老婆婆又聋又哑,没法跟她说话。王姑娘最有耐心,还是请你跟她打个交道罢。”王语嫣笑着点头,道:“好,我去试试。”她走进厨房,跟那婆婆指手划脚,取了一锭银子给她,居然大致弄了个明白。众人待那婆婆煮好饭后,向她讨了些米作饭,木屋中无酒无肉,大伙儿吃些干菜,也就抵过了肚饥。$ m# ?' G3 z& z/ B& F
  巴天石道:“咱们就都在这间屋中睡,别分散了。”当下男的睡在东边屋,女的睡在西边。那老婆婆在中间房桌上点了一盏油灯。# Z  w! `/ ~$ M' Z
  各人刚睡下,忽听得中间房塔塔几声,有人用火刀火石打火,但打来打去打不着。巴天石开门出去,见桌上油灯已熄,黑暗中但听得塔塔声响,那老婆婆不停的打火。巴天石取出怀中火刀火石,塔的一声,便打着了火,凑过去点了灯盏。那老婆婆微露笑容,向他打个手势,要借火刀火石,指指厨房,示意要去点火。巴天石交了给她,入房安睡。0 C( u: `) l$ W& L' W
  过不多时,却听得中间房塔塔塔之声又起,段誉等闭眼刚要入睡,给打火声吵得睁大眼来,见壁缝中没火光透过来,原来那油灯又熄了。朱丹臣笑道:“这老婆婆可老得背了。”本待不去理她,但塔塔塔之声始终不绝,似乎倘若一晚打不着火,她便要打一晚似的。朱丹臣听得不耐烦起来,走到中间房中,黑暗里朦朦胧胧的见那老婆婆手臂一起一落,塔塔塔的打火。朱丹臣取出自己的火刀火石,塔的一声打着火,点亮了油灯。那老婆婆笑了笑,打了几个手势,向他借火刀火石,要到厨房中使用。朱丹臣借了给她,自行入房。
# V- ]4 E8 S9 f8 D" ^- O  岂知过不多时,中间房的塔塔塔声音又响了起来。巴天石和朱丹臣都大为光火,骂道:“这老婆子不知在搞甚么鬼!”
: r% D0 n8 _9 E& n! C* l- j  可是塔塔塔、塔塔塔的声音始终不停。巴天石跳了出去,抢过她的火刀火石来打,塔塔塔几下,竟一点火星也无,摸上去也不是自己的打火之具,大声问道:“我的火刀、火石呢?”
" z8 g$ ^1 b& K# k  这句话一出口,随即哑然失笑:“我怎么向一个聋哑的老婆子发脾气?”
: W$ j6 h* q8 I) Y  这时木婉清也出来了,取出火刀火石,道:“巴叔叔,你要打火么?”巴天石道:“这老婆婆真是古怪,一盏灯点了又熄,熄了又点,直搞了半夜。”接过火刀火石,塔的一声,打出火来,点着了灯盏。那老婆婆似甚满意,笑了一笑,瞧着灯盏的火花。巴天石向木婉清道:“姑娘,路上累了,早些安歇罢。”便即回入房中。& k1 O: ~, [9 j2 J3 R4 I/ O
  岂知过不到一盏茶时分,那塔塔塔、塔塔塔的打火之声又响了起来。巴天石和朱丹臣同时从床上跃起,都想抢将出去,突然之间,两人同时醒觉:“世上岂有这等古怪的老太婆?其中定有诡计。”
" `& h# f, S; m" @) _! v" M  两人轻轻一握手,悄悄出房,分从左右掩到那老太婆身旁,正要一扑而上,突然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原来在灯盏旁打火的却是木婉清。两人即时收势,巴天石道:“姑娘,是你?”木婉清道:“是啊,我觉得这地方有点儿不对劲,想点灯瞧瞧。”. E: K6 O3 i, `3 O, @0 T6 s
  巴天石道:“我来打火。”岂知塔塔塔、塔塔塔几声,半点火星也打不出来。巴天石一惊,叫道:“这火石不对,给那老婆子掉过了。”朱丹臣道:“快去找那老婆子,别给她走了。”9 K4 Q2 l& A" i5 f9 I' x0 y
  木婉清奔向厨房,巴朱二人追出木屋,但便在这顷刻之间,那老婆子已然不知去向。巴天石道:“别追远了,保护公子要紧。”
+ \# `  I0 A$ ~" _  两人回进木屋,段誉、王语嫣、钟灵也都已闻声而起。4 J( |) K: v2 m& N
  巴天石道:“谁有火刀火石?先点着了灯再说。”只听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说道:“我的火刀火石给那老婆婆借去了。”却是王语嫣和钟灵。巴天石和朱丹臣暗暗叫苦:“咱们步步提防,想不到还是在这里中了敌人诡计。”段誉从怀里取出火刀火石,塔塔塔的打了几下,却哪里打得着火?朱丹臣道:“公子,那老婆子曾向你借来用过?”段誉道:“是,那是在吃饭之前。
0 d. \1 {, {$ E0 D# c  她打了之后便即还我。”朱丹臣道:“火石给掉过了。”0 o; d7 X6 U: k) O' ]6 M' c7 z8 s' ~
  一时之间,各人默不作声,黑暗间但听得秋虫唧唧。这一晚正当月夜尽,星月无光。六人聚在屋中,只朦朦胧胧的看到旁人的影子,心中隐隐都感到周遭情景甚是凶险。自从段誉在画中填字、贾老者殷勤相待以来,六人就如给人蒙上了眼,身不由主的走入一个茫无所知的境地,明知敌人必是在暗中有所算计,但用的是甚么阴险毒计,却半点端倪也瞧不出来。各人均想:“敌人如果一拥而出,倒也痛快,却这般鬼鬼祟祟,令人全然无从提防。”: V& w5 Z9 L1 a  \$ l) t+ G1 Q
  木婉清道:“那老婆婆取了咱们的火石去,用意是叫咱们不能点灯,他们便可在黑暗中施行诡计。”钟灵突然尖声惊叫,说道:“我最怕他们在黑暗里放蜈蚣、毒蚁来咬我!”巴天石心中一凛,说道:“黑暗中若有细小毒物来袭,确是防不胜防。”
2 o4 x/ F( j% E! W1 V1 j  段誉道:“咱们还是出去,躲在树上。”朱丹臣道:“只怕树上已先放了毒物。”钟灵又是“啊”的一声,捉住了木婉清的手臂。巴天石道:“姑娘别怕,咱们点起火来再说。”钟灵道:“没了火石,怎么点火?”巴天石道:“敌人是何用意,现下难知。但他们即要咱们没火,咱们偏偏生起火来,想来总是不错。”
9 h' L2 l3 k/ c* f$ q  他说着转身走入厨房,取过两块木柴,出来交给朱丹臣,道:“朱兄弟,把木材弄成木屑,越细越好。”朱丹臣一听,当即会意,道:“不错,咱们岂能束手待攻?”从怀中取出匕首,将木屑一片片的削了下来。段誉、木婉清、王语嫣、钟灵一起动手,各取匕首小刀,把木屑切的切,斩的斩,辗的辗,弄成极细的木屑。段誉叹道:“可惜我没天龙寺枯荣师祖的神功,否则内力到处,木屑立时起火,便是那鸠摩智,也有这等本事。”其实这时他体内所积蓄的内力,已远在枯荣大师和鸠摩智之上,只不会运用而已。: ^; z5 E: U( \( T' N/ K
  几人不停手的将木粒辗成细粉,心中都惴惴不安,谁也不说话,只留神倾听外边动静,均想:“这老婆婆骗了咱们的火石去,决不会停留多久,只怕即时就会发动。”
- @  q  e! t7 t4 g# {- U: L/ r6 I  巴天石摸到木屑已有饭碗般大一堆,当即拨成一堆,拿几张火媒纸放在其中,将自己单刀执在左手,借过钟灵的单刀,右手执住了,突然间双手一合,铮的一响,双刀刀背相碰,火星四溅,火花溅到木屑之中,便烧了起来,只可惜一烧即灭,未能烧着纸媒,众人叹息声中,巴天石双刀连碰,铮铮之声不绝,撞到十余下时,纸媒终于烧了起来。6 N& n; L/ I/ i/ P. W  ^$ H3 g- P
  段誉等大声欢呼,将媒纸拿去点着了油灯。朱丹臣怕一盏灯被风吹熄,将厨房和两边厢房中的油灯都取了出来点着了。火焰微弱,照得各人脸绿油油地,而且烟气极重,闻在鼻中很不舒服。但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各人精神都为之一振,似是打了个胜仗。& y) n& U5 Y  P, Z
  木屋甚是简陋,门缝之中不断有风吹进。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中各按兵刃,侧耳倾听。但听得清风动树,虫声应和,此外更无异状。8 v- _+ p7 F" T
  巴天石见良久并无动静,在木屋各处仔细查察,见几条柱子上都包了草席,外面用草绳绑住了,依稀记得初进木屋时并非如此,当即扯断草绳,草席跌落。段誉见两条柱子上雕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春沟水动茶花()”,下联是:
# K- x9 v3 s- N& r1 M3 g3 a# U  “夏谷()生荔枝红”。每一句联语中都缺了一字。转过身来,见朱丹臣已扯下另外两条柱上所包的草席,露出柱上刻着的一副对联:“青裙玉()如相识,九()茶花满路开。”( t0 a$ J6 A) `0 p1 Q7 ^2 i
  段誉道:“我一路填字到此,是福是祸,那也不去说他。; B4 T; b3 l9 |4 s9 n4 Q+ l* D% P5 y' V
  他们在柱上包了草席,显是不想让我见到对联,咱们总之是反其道而行,且看对方到底有何计较。”当即伸手出去,但听得嗤嗤声响,已在对联的“花”字下写了个“白”字,在“谷”字下写了个“云”字,变成“春沟水动茶花白,夏谷云生荔枝红”一副完全的对联。他内力深厚,指力到处,木屑纷纷而落。钟灵拍手笑道:“早知如此,你用手指在木头上划几划,就有了木屑,却不用咱们忙了这一阵子了啦。”
+ ~5 B; m% w7 m8 N. J  只见他又在那边填上了缺字,口中低吟:“青裙玉面如相识,九月茶花满路开。”一面摇头摆脑的吟诗,一面斜眼瞧着王语嫣。王语嫣俏脸生霞,将头转了开去。
9 C1 o- q. {3 O' Z  钟灵道:“这些木材是甚么树上来的,可香得紧!”各人嗅了几下,都觉从段誉手指划破的刻痕之中,透出极馥郁的花香,似桂花不是桂花,似玫瑰不是玫瑰。段誉也道:“好香!”9 Y/ j6 t' A7 _' J+ H1 ]
  只觉那香气越来越浓,闻后心意舒服,精神为之一爽。
5 A) C5 Z8 [, Z2 P8 b9 m- J  朱丹臣倏地变色,说道:“不对,这香气只怕有毒,大家塞住鼻孔。”众人给他一言提醒,急忙或取手帕,或以衣袖,按住了口鼻,但这时早已将香气吸入了不少,如是毒气,该当头晕目眩,心头烦恶,然而全无不舒之感。
9 P# ]5 l1 u, O9 g" q  过了半晌,各人气息不畅,忍不住张口呼吸,却仍全无异状。各人慢慢放开了按住口鼻的手,纷纷议论,猜不透敌人的半分用意。* t9 o/ u  k  {! v
  又过好一会,忽然间听到一阵嗡嗡声音。木婉清一惊,叫道:“啊哟!毒发了,我耳朵中有怪声。”钟灵道:“我也有。”
+ F0 M; ?. ^( d9 ~4 d  巴天石却道:“这不是耳中怪声,好像是有一大群蜜蜂飞来。”
- ]; A6 A$ I9 o* u* @" i4 c4 B  果然嗡嗡之声越来越响,似有千千万万蜜蜂从四面八方飞来。
& \3 X, M+ |6 ?' d' W% s  蜜蜂本来并不可怕,但如此巨大的声响却从来没听到过,也不知是不是蜜蜂。霎时间各人都呆住了,不知如何才好。但听嗡嗡之声渐响渐近,就像是无数妖魔鬼怪啸声大作、飞舞前来噬人一般。钟灵抓住木婉清的手臂,王语嫣紧紧握住段誉的手。各人心中怦怦大跳,虽然早知暗中必有敌人隐伏,但万万料不到敌人来攻之前,竟会发出如此可怖的啸声。$ s& R" T% [& @4 o. Q
  突然间拍的一声,一件细小的东西撞上了木屋外的板壁,跟着拍拍拍拍的响声不绝,不知有多少东西撞将上来。木婉清和钟灵齐声叫道:“是蜜蜂!”巴天石抢过去关窗,忽听得屋外马匹长声悲嘶,狂叫乱跳。钟灵叫道:“蜜蜂刺马!”朱丹臣道:“我去割断缰绳!”撕下长袍衣襟,裹在头上,左手刚拉开板门,外面一阵风卷进,成千成万只蜜蜂冲进屋来。钟灵和王语嫣齐声尖叫。
4 q, C3 q) H- S$ y+ i  巴天石将朱丹臣拉进屋中,膝盖一顶,撞上了板门,但满屋已都是蜜蜂。这些蜜蜂一进屋,便分向各人刺去,一刹那间,每个人头上、手上、脸上,都给蜜蜂刺了七八下、十来下不等。朱丹臣张开折扇乱拨。巴天石撕下衣襟,猛力扑打。段誉、木婉清、王语嫣、钟灵四人也都忍痛扑打。; P7 K6 z- z& J4 C
  巴天石、朱丹臣、段誉、木婉清四人出手之际,都是运足了功力,过不多时,屋内蜜蜂只剩下了二三十只,但说也奇怪,这些蜜蜂竟如是飞蛾扑火一般,仍是奋不顾身的向各人乱扑乱刺,又过半晌,各人才将屋内蜜蜂尽数打死。钟灵和王语嫣都痛得眼泪汪汪。耳听得拍拍之声密如骤雨,不知有几千万头蜜蜂在向木屋冲击。各人都骇然变色,一时也不及理会身上疼痛,急忙撕下衣襟、衣袖,将木屋的各处空隙塞好。
5 k1 |( [! p) r7 F, |% v  ]8 [: S6 n  六人身上、脸上都是红一块,肿一块,模样狼狈之极。段誉道:“幸好这里有木屋可以容身,倘若是在旷野之地,这千千万万野蜂齐来叮人,那只有死给他们看了。”木婉清道:“这些野蜂是敌人驱来的,他们岂能就此罢休?难道不会打破木屋?”钟灵惊呼一声,道:“姊姊,你……你说他们会打破这木屋?”+ ^! L: U* X0 C2 k
  木婉清尚未回答,只听得头顶砰的一声巨响,一块大石落在屋顶。屋顶椽子格格的响了几下,幸好没破。但格格之声方过,两块大石穿破屋顶,落了下来。屋中油灯熄灭。
6 o0 k/ [& V/ P/ _8 q  段誉忙将王语嫣抱在怀里,护住她头脸。但听得嗡嗡之声震耳欲聋,各人均知再行扑打也是枉然,只有将衣襟翻起,盖住了脸孔。霎时间脸上、脚上、臂上、腿上万针攒刺,过得一会,六人一齐晕倒,人事不知。
3 m- L! m7 H8 c  段誉食过莽牯朱蛤,本来百毒不侵,但这蜜蜂系人饲养,尾针上除蜂毒外尚有麻药,给几百头蜜蜂刺过之后,还是给迷倒了。不过他毕竟内力深厚,六人中第一个醒来。一恢复知觉,便即伸手去揽王语嫣,但手臂固然动弹不得,同时也察觉王语嫣已不在怀中。他睁开眼来,漆黑一团。原来双手双脚已被牢牢缚住,眼睛也给用黑布蒙住,口中给塞了个大麻核,呼吸都甚不便,更别提说话了,只觉周身肌肤上有无数小点疼痛异常,自是给蜜蜂刺过之处,又察觉是坐在地下,到底身在何处,距晕去已有多少时候,却全然不知。0 q) `6 P, y7 R9 F& f- _
  正茫然无措之际,忽听得一个女子厉声说道:“我花了这么多心思,要捉拿大理姓段的老狗,你怎么捉了这只小狗来?”" ]3 C: A/ }, d
  段誉只觉这声音好熟,一时却记不起是谁。( L* l5 m+ n: K3 Q( Q
  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说道:“婢子一切尊依小姐吩咐办事,没出半点差池。”那女子道:“哼,我瞧这中间定有古怪。2 j4 {) |1 R2 X/ _1 O
  那老狗从西夏南下,沿大路经四川而来,为甚么突然折而向东?咱们在途中安排的那些药酒,却都教这小狗吃了。”
$ N4 N" y- d) ~  段誉心知他所说的“老狗”,是指自己父亲段正淳,所谓“小狗”,那也不必客气,当然便是段誉区区在下了。这女子和老妇说话之声,似是隔了一层板壁,当是在邻室之中。
' \! r0 }) R9 x4 b4 ?  G: t* ^  那老妇道:“段王爷这次来到中原,逗留时日已经不少,中途折而向东……”那女子怒道:“你还叫他段王爷?”那老妇道:“是,从前……小姐要我叫他段公子,他现下年纪大了……”那女子喝道:“不许你再说。”那老妇道:“是。”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黯然道:“他……他现下年纪大了……”声音中不胜凄楚惆怅之情。
' N6 i! p/ R! v7 ^4 _5 @: |  段誉登时大为宽心,寻思:“我道是谁?原来又是爹爹的一位旧相好。她来找爹爹的晦气,只不过是争风吃醋。是了,她安排下毒蜂之计,本来是想擒住爹爹的,却教我误打误撞的闹了个以子代父。既然如此,对我们也决计不会痛下毒手。
6 ^& ?1 t; K6 _' G  但这位阿姨是谁呢?我一定听过她说话的。”) M$ b* O$ T1 E% A4 X3 k
  只听那女子又道:“咱们在各处客店、山庄中所悬字画的缺字缺笔,你说这小狗全都填对了?我可不信,怎么那老狗念熟的字句,小狗也都记熟在胸?当真便有这么巧?”那老妇道:“老子念熟的诗句,儿子记在心里,也没甚么希奇?”那女子怒道:“刀白凤这贱婢是个蛮夷女子,她会生这样聪明的儿子?我说甚么也不信。”+ ?: n' X# Q" ?) d" e
  段誉听她辱及自己母亲,不禁大怒,忍不住便要出声指斥,但口唇一动,便碰到了嘴里的麻核,却哪里发得出声音?
4 T! P1 V' i, ?7 Z: Z  只听那老妇劝道:“小姐,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何必还老是放在心上?何况对不起你的是段公子,又不是他儿子?你……你……还是饶了这年轻人罢。咱们‘醉人蜂’给他吃了这么大苦头,也够他受的了。”那女子尖声道:“你说叫我饶了这姓段的小子?哼哼,我把他千刀万剐之后,才饶了他。”& f7 Y, N; |3 Z' M8 R, J$ Q$ |2 n
  段誉心想:“爹爹得罪了你,又不是我得罪你,为甚么你这般恨我?那些蜜蜂原来叫作‘醉人蜂’,不知她从何处找得这许多蜜蜂,只是追着我们叮?这女子到底是谁?她不是钟夫人,两人的口音全然不同。”( M3 P" i: {) d1 ^2 j0 C* S
  忽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叫道:“舅妈,甥儿叩见。”
5 s, W7 P$ r9 t, m0 k; }9 Z; W  段誉大吃一惊,但心中一个疑团立时解开,说话的男子是慕容复。他称之为舅妈,自然是姑苏曼陀山庄的王夫人,便是王语嫣的母亲。自己的未来岳母了。霎时之间,段誉心中便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乱成一片,当时曼陀山庄中的情景,一幕幕的涌上心头:6 e6 K8 l" u0 q  B' y
  茶花又名曼陀罗花,天下以大理所产最为著名。姑苏茶花并不甚佳,曼陀山庄种了不少茶花,不但名种甚少,而且种植不得其法,不是花朵极小,便是枯萎凋谢。但她这座庄子为甚么偏偏取名为“曼陀山庄”?庄中除了山茶之外,不种别的花卉,又是甚么缘故?
0 a3 d  X5 w* b# M$ @  x  曼陀山庄的规矩,凡是有男子擅自进庄,便须砍去双足。
& ^1 d& o* K& {5 a' m  那王夫人更道:“只要是大理人,或者是姓段的,撞到了我便得活埋。”那个无量剑的弟子给王夫人擒了住,他不是大理人,只因家乡离大理不过四百余里,便也将之活埋。
" L6 N& `) U: f; ?+ t, w7 t3 }; ?  那王夫人捉到了一个少年公子,命他回去即刻杀了家中结发妻子,把外面私下结识的姑娘娶来为妻。那公子不答允,王夫人就要杀他,非要他答允不可。
+ N7 h/ _# K" _  段誉记得当时王夫人吩咐手下婢女:“你押送他回姑苏城里,亲眼瞧着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和苗姑娘成亲,这才回来。”
+ k6 M9 T0 }0 q0 _+ `" s: H4 j* f& q. L  x  那公子求道:“拙荆和你无怨无仇,你又不识得苗姑娘,何以如此帮她,逼我杀妻另娶?”那时王夫人答道:“你既有了妻子,就不该再去纠缠别的闺女,既是花言巧语将人家骗上了,那就非得娶她为妻不可。”据她言道,单是婢女小翠一人,便曾在常熟、丹阳、无锡、嘉兴等地办过七起同样的案子。
) ^9 v" g$ b! i: @  段誉是大理人,姓段,只因懂得种植茶花,王夫人才不将他处死,反而在云锦楼设宴款待。可是段誉和她谈论山茶的品种之时,提及有一种茶花,白瓣而有一条红丝,叫做“美人抓破脸”。当时他道:“白瓣茶花而红丝甚多,那便不是‘美人抓破脸’了,那叫做‘倚栏娇’。夫人请想,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那还不妨,倘若满脸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和人打架,还有何美可言?”这句话大触王夫人之怒,骂他:“你听了谁的言语,捏造了这种种鬼话前来辱我?说一个女子学会了武功,就会不美?娴静温雅,又有甚么好了?”由此而将他掀下席去,险些就此杀了他。( p' C! S- G, g6 a: w/ ?
  这种种事件,当时只觉这位夫人行事大乖人情,除了“岂有此理”四字之外,更无别般言词可以形容。但既知邻室这女子便是王夫人,一切便尽皆恍然:“原来她也是爹爹的旧情人,无怪她对山茶爱若性命,而对大理姓段的又这般恨之入骨。王夫人喜爱茶花,定是当年爹爹与她定情之时,与茶花有甚么关连。她一捉到大理人或是姓段之人便要将之活埋,当然为了爹爹姓段,是大理人,将她遗弃,她怀恨在心,迁怒于其他大理人和姓段之人。她逼迫在外结识私情的男子杀妻另娶,是流露了她心中隐伏的愿望,盼望爹爹杀了正室,娶她为妻。自己无意中说一便女子老是与人打架,便为不美,令她登时大怒,想必当年她曾与爹爹为了私情之事,打过一架,至于爹爹当时尽量忍让,那也是理所当然。”: n* d' g( `8 f2 ]. W% V
  段誉想明白了许多怀疑之事,但心中全无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越来越如有一块大石压在胸口。为了甚么缘由,一时却说不出来,总觉得王语嫣的母亲与自己父亲昔年曾有私情,此事十分不妥,内心深处,突然间感到了极大的恐惧,但又不敢清清楚楚的去想这件最可怕的事,只是说不出的烦躁惶恐。- k' u; m; k0 B
  只听得王夫人道:“是复官啊,好得很啊,你快做大燕国皇帝了,这就要登基了罢?”语气之中,大具讥嘲之意。
( N' g" p- c& [) E6 T) T" F: O, e  慕容复却庄言以对:“这是祖宗的遗志,甥儿无能,奔波江湖,至今仍是没半点头绪,正要请舅母多加指点。”7 s; O2 s6 E  y
  王夫人冷笑道:“我有甚么好指点?我王家是王家,你慕容家是慕容家,我们姓王的,跟你慕容家的皇帝梦有甚么干系?我不许你上曼陀山庄,不许语嫣跟你相见,就是为了怕跟你慕容家牵扯不清。语嫣呢,你带她到哪里去啦?”
; ~2 F. ?7 i5 F/ i9 E: o5 e; M  “语嫣呢?”这三个字,像雷震一般撞在段誉的耳里,他心一直在挂念着这件事。当毒蜂来袭时,王语嫣是在他怀抱之中,此刻却到了何处?听夫人的语气,似乎是真的不知。
4 r2 ^4 k) L9 [6 L' O: m1 o  只听慕容复道:“表妹到了哪里,我怎知道?她一直和大理段公子在一起,说不定两个人已拜了天地,成了夫妻啦!”
3 b, J& L/ Q; {* X; {: [8 a! i  王夫人颤声道:“你……你放甚么屁!”砰的一声,在桌上重重击了一下,怒道:“你怎么不照顾她?让她一个年轻姑娘在江湖上胡乱行走?你竟不念半点表兄妹的情份?”& o$ Z- p/ k) ^  b2 s
  慕容复道:“舅母又为甚么生这么大的气?你怕我娶了表妹,怕她成了慕容家的媳妇,跟着我发皇帝梦。现下好啦,她嫁了大理段公子,将来堂堂正正的做大理国皇后,那岂不是天下的美事?”
' }% ^! [4 N' b5 x7 w; o/ W  王夫人又伸掌在桌上砰的一拍,喝道:“胡说!甚么天大的美事?万万不许!”+ q; i! h: K2 g" V, }, }* I1 q
  段誉在隔室本已忧心忡忡,听到“万万不许”四个字,更是连珠价的叫苦:“苦也,苦也!我和语嫣终究是好事多磨,她母亲竟说‘万万不许’!”
) i2 R! U! v6 \& x% u* Q) m7 G  却听得窗外有人说道:“非也,非也,王姑娘和段公子乃是天生一对,地成一双,夫人说万万不许,那可错了。”王夫人怒道:“包不同,谁叫你没规矩的跟我顶嘴?你不听话,我即刻叫人杀了你的女儿。”包不同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可是一听到王夫人厉声斥责,竟然立即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t1 p9 a* ]6 V& W
  段誉心中只道:“包三哥,包三叔,包三爷,包三太爷,求求你快跟夫人顶撞下去。她的话全然没有道理,只有你是英雄好汉,敢和她据理力争。”哪知窗外鸦雀无声,包不同再也不作声了。原来倒不是包不同怕王夫人去杀他女儿包小靓,只因包不同数代跟随慕容氏,是他家忠心耿耿的部曲,王夫人是慕容家至亲长辈,说来也是他的主人,真的发起脾气来,他倒也不敢抹了这上下之分。
7 s7 J  w' Z% E! g9 X! j  王夫人听包不同住了口,怒气稍降,问慕容复道:“复官,你来找我,又安了甚么心眼儿啦?又想来算计我甚么东西?”
" r: ]( D8 P( c+ w3 G  P7 Q% S! ~  慕容复笑道:“舅母,甥儿是你至亲,心中惦记着你,难道来瞧瞧你也不成么?怎么一定来算计你甚么东西?”  r" J2 s( z# b
  王夫人道:“嘿嘿,你倒还真有良心,惦记着舅妈。要是你早惦着我些,舅妈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凄凉了。”慕容复笑道:“舅妈有甚么不痛快的事,尽管和甥儿说,甥儿包你称心如意。”王夫人道:“呸,呸,呸!几年不见,却在哪里学了这许多油腔滑调!”慕容复道:“怎么油腔滑调啦?别人的心事,我还真难猜,可是舅妈心中所想的事,甥儿猜不到十成,也猜得到八成。要舅妈称心如意,不是甥儿夸口,倒还真有七八分把握。”王夫人道:“那你倒猜猜看,若是胡说八道,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6 J7 s9 Y( }" g0 v' G# }, [
  慕容复拖长了声音,吟道:“青裙玉面如相识,九月茶花满路开!”
' W, Z( r. i" S/ W( ]  王夫人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你到过了草海的木屋?”慕容复道:“舅妈不用问我怎么知道,只须跟甥儿说,要不要见见这个人?”王夫人道:“见……见哪一个人?”语音立时便软了下来,显然颇有求恳之意,与先前威严冷峻的语调大不相同。慕容复道:“甥儿所说的那个人,便是舅妈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春沟水动茶花白,夏谷云生荔枝红!”
9 h, B) Y* O' f: k5 {3 J  王夫人颤声道:“你说我怎么能见得到他?”慕容复道:“舅妈花了不少心血,要擒住此人,不料还是棋差一着,给他躲了过去。甥儿心想,见到他虽然不难,却也没甚么用处。终须将他擒住,要他服服贴贴的听舅妈吩咐,那才是道理。舅妈要他东,他不敢西;舅妈要他画眉毛,他不敢给你搽胭脂。”7 b* a6 L3 E$ d! n( s
  最后两句话已大有轻薄之意,但王夫人心情激荡,丝毫不以为忤,叹了口气,道:“我这圈套策划得如此周密,还是给他躲过了。我可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啦。”. R5 G! }0 w. H0 e
  慕容复道:“甥儿却知道此人的所在,舅妈如信得过我,将那圈套的详情跟甥儿说说,说不定我有点儿计较。”$ O5 L5 U1 F9 w
  王夫人道:“咱们说甚么总是一家人,有甚么信不过的?6 A* u8 P; ~  Z5 Z8 ~4 ]
  这一次我所使的,是个‘醉人蜂’之计。我在曼陀山庄养了几百窝蜜蜂,庄上除了茶花之外,更无别种花卉。山庄远离陆地,岛上的蜜蜂也不会飞到别处去采蜜。”慕容复道:“是了,这些醉人蜂除了茶花之外,不喜其他花卉的香气。”王夫人道:“调养这窝蜜蜂,可费了我十几年心血。我在蜂儿所食的蜜蜂之中,逐步加入麻药,再加入另一种药物,这醉人蜂刺了人之后,便会将人麻倒,令人四五日不省人事。”3 H" x1 v6 U0 r0 P0 K
  段誉心下一惊:“难道我已晕倒了四五日?”
! T. h" d+ V! f4 @5 x0 Z6 c$ ?  慕容复道:“舅妈的神计妙算,当真是人所难及,却又如何令蜜蜂去刺人?”/ J5 U5 i( B- r$ U3 Z1 p3 P2 O
  王夫人道:“这须得在那人的食物之中,加入一种药物。这药物并无毒性,无色无臭,却略带苦味,因此不能一次给人大量服食。你想这人自己固是鬼灵精,他手下的奴才又多聪明才智之辈,要用迷-药、毒药甚么对付他,那是万万办不到的。因此我定下计较,派人沿路供他酒饭,暗中掺入这些药物。”
' u! m, g3 B) s0 {% F0 C  段誉登时省悟:“原来一路上这许多字画均有缺笔缺字,是王夫人引我爹爹去填写的,他填得不错,王夫人埋伏下的人便知他是大理段王爷,将掺入药物的酒饭送将上来。”
( F. I! o1 f7 ~1 b0 b  王夫人道:“不料阴错阳差,那个人去了别处,这人的儿子却闯了来。这小鬼头将老子的诗词歌赋都熟记在心,当然也是个风流好色、放荡无行的浪子了。这小鬼一路上将字画中的缺笔都填对了,大吃大喝,替他老子把掺药酒饭喝了个饱,到了草海的木屋之中。木屋里灯盏的灯油,都是预先放了药料的,在木柱之中我又藏了药料,待那小鬼弄破柱子,几种药料的香气一掺合,便引得醉人蜂进去了。唉,我的策划一点儿也没错,来的人却错了。这小鬼坏了我的大事!哼,我不将他斩成十七八块,难泄我心头之恨。”
6 a3 j4 z9 G1 b4 D  w3 k$ T  段誉听她语气如此怨毒,不禁怵然生惧,又想:“她的圈套部署得也当真周密,竟在柱中暗藏药粉,引得我去填写对联中的缺字,刺破柱子,药粉便散了出来。唉,段誉啊段誉!
. Z& v2 f. d, k* P6 u3 t  你一步步踏入人家的圈套之中,居然瞧不出半点端倪,当真是胡涂透顶了。”但转念又想:“我一路上填写字画中的缺笔缺字,王夫人的爪牙便将我当作了爹爹,全副精神贯注在我身上,爹爹竟因此脱险。我代爹爹担当大祸,又有甚么可怨的?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言念及此,颇觉坦然,但不禁又想:“王夫人擒住了我,要将我斩成十七八块,倘若擒住的是我爹爹,反会千依百顺的侍候他。我父子二人的遭际,可大大不同了。”
" N7 H3 I( n% Q. U  只听得王夫人恨恨连声,说道:“我要这婢子装成个聋哑老妇,主持大局,她又不是不认得那人,到头来居然闹出这大笑话来。”: z& H3 H! B& m! o' a0 K3 L7 ?
  那老妇辩道:“小姐,婢子早向你禀告过了。我见来人中并无段公子在内,便将他们火刀火石都骗了来,好让他们点不着油灯,婢子又用草席将柱子上的对联都遮住了,使得不致引醉人蜂进屋。谁知这些人硬要自讨苦吃,终于还是升着了火,见到了对联。”: |1 d8 z; R0 |+ a3 @, ~0 a+ o
  王夫人哼了一声,说道:“总而言之,是你不中用。”1 ^2 L6 L' l5 a1 }7 N" ?
  段誉心道:“这老婆婆骗去我们的火刀火石,用草席包住柱子,原来倒是为了我们好,真正料想不到。”$ I! i  `7 T$ J) x% ?" |9 [& @
  慕容复道:“舅妈,这些醉人蜂刺过人后,便不能再用了么?”王夫人道:“蜂子刺过人之后,过不多久便死。可是我养的蜂子成千成万,少了几百只又有甚么干系?”慕容复拍手道:“那就行啊。先拿了小的,再拿老的,又有何妨?甥儿心想,倘若将那小子身上的衣冠佩玉,或是兵刃用物甚么的,拿去给舅妈那个……那……那个人瞧瞧,要引他到那草海的木屋之中,只怕倒也不难。”
% [2 [2 L( w0 X/ E) P/ i  王夫人“啊”的一声,站起身来,说道:“好甥儿,毕竟你是年轻人脑子灵。舅妈一个计策没成功,心下懊丧不已,就没去想下一步棋子。对对,他父子情深,知道儿子落入我手里,定然会赶来相救,那时再使醉人蜂之计,也还不迟。”
- X+ F# t) T0 O# c' l  慕容复笑道:“到了那时候,就算没蜜蜂儿,只怕也不打紧。舅妈在酒中放上些迷-药,要他喝上三杯,还怕他推三阻四?其实,只要他见到了舅妈的花容月貌,又用得着甚么醉人蜂、甚么迷晕药?他哪里还有不大醉大晕的?”/ K4 [" e- H. b& g5 t+ x% I
  王夫人呸的一声,骂道:“浑小子,跟舅妈没上没下的胡说!”但想到和段正淳相见、劝他喝酒的情景,不由得眉花眼笑,心魂皆酥,甜腻腻的道:“对,不错,咱们便是这个主意。”- E7 q9 D5 ?/ J  a: t* O
  慕容复道:“舅妈,你外甥出的这个主意还不错罢?”王夫人笑道:“倘若这件事不出岔子,舅妈自然忘不了你的好处。' k6 \7 b- Q6 `% h
  咱们第一步,须得查明白这没良心的现下到了哪里。”慕容复道:“甥儿倒也听到了些风声,不过这件事中间,却还有个老大难处。”王夫人皱眉道:“有甚么难处?你便爱吞吞吐吐的卖关子。”慕容复道:“这个人刻下被人擒住了,性命已在旦夕之间。”- N* z/ I2 w4 \# e6 G% ~$ g6 w! l7 Q
  呛啷一声,王夫人衣袖带动茶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 X) }( g( x) I) |  o2 e; Z7 G  段誉也是大吃一惊,若不是口中给塞了麻核,已然叫出声来。; b, H/ U! }" g! H3 z& I
  王夫人颤声道:“是……是给谁擒住了?你怎不早说?咱们好歹想个法儿去救他出来。”慕容复摇头道:“舅妈,对头的武功极强,甥儿万万不是他的敌手。咱们只可智取,不可力敌。”王夫人听他语气,似乎并非时机紧迫,凶险万分,又稍宽心,连问:“怎样智取?又怎生智取法?”
* [8 n8 i0 f. r$ b; q4 N0 X  慕容复道:“舅妈的醉人蜂之计,还是可以再使一次。只须换几条木柱,将柱上的字刻过几个,比如说,刻上‘大理国当今天子保定帝段正明’的字样,那人一见之下,必定心中大怒,伸指将‘保定帝段正明’的字样抹去,药气便又从柱中散出来了。”, E& S! s$ j: B2 r9 ^' g, W
  王夫人道:“你说擒住他的,是那个和段正明争大理国皇位、叫甚么段延庆的。”. N9 U8 x' h6 E; \, A2 C7 D
  慕容复道:“正是!”$ d' i: t# o" d4 R2 k* N. e: @: @
  王夫人惊道:“他……他……他落入了段延庆之手,定然凶多吉少。段延庆时时刻刻在想害死他,说不定……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将他……将他处死了。”
8 `9 S: @1 h3 K0 ]7 q1 w4 z6 F  慕容复道:“舅妈不须过虑,这其中有个重大关节,你还没想到。”王夫人道:“甚么重大关节?”慕容复道:“现下大理国的皇帝是段正明。你那位段公子早就封为皇太弟,大理国臣民众所周知。段正明轻徭薄赋,勤政爱民,百姓都说他是圣明天子,镇南王人缘也很不错,这皇位是极难摇动的。段延庆要杀他固是一举手之劳,但一刀下去,大理势必大乱,这大理国皇帝的宝座,段延庆却未必能坐得上去。”; |2 t: b8 b% Z! n) `" T0 a4 n
  王夫人道:“这倒也有点道理,你却又怎么知道?”慕容复道:“有些是甥儿听来的,有些是推想出来的。”王夫人道:“你一生一世便在想做皇帝,这中间的关节,自然揣摩得清清楚楚了。”1 R5 O5 A3 ~0 c" q' R
  慕容复道:“舅妈过奖了。但甥儿料想这段延庆擒住了镇南王,决不会立即将他杀死,定要设法让他先行登基为帝,然后再禅位给他段延庆。这样便名正言顺,大理国群臣军民,就都没有异言。”王夫人问道:“怎样名正言顺?”慕容复道:“段延庆的父亲原是大理国皇帝,只因奸臣篡位,段延庆在混乱中不知去向,段正明才做上了皇帝。段延庆是货真价实的‘延庆太子’,在大理国是人人都知道的。镇南王登基为帝,他又没有后嗣,将段延庆立为皇太弟,可说是顺理成章,名正言顺。”
6 j) B/ j1 N" g$ R- A, K  王夫人奇道:“他……他……他明明有个儿子,怎么说没有后嗣?”慕容复笑道:“舅妈说过的话,自己转眼便忘了,你不是说要将这姓段的小子斩成十七八块么?世上总不会有个十七八块的皇太子罢?”王夫人喜道:“对!对!这是刀白凤那贱婢生的野杂种,留在世上,教我想起了便生气。”# A" T3 j+ [5 u- t8 ~5 M, o* \* _
  段誉只想:“今番当真是凶多吉少了。语嫣又不知道到了何处?否则王夫人瞧在女儿面上,说不定能饶我一命。”7 s$ E$ i9 f3 M- [& D( Q/ b
  王夫人道:“既然他眼下并无性命之忧,我就放心了。我可不许他去做甚么大理国的劳甚子皇帝。我要他随我去曼陀山庄。”慕容复道:“镇南王禅位之后,当然要跟舅妈去曼陀山庄,那时候便要他留在大理,他固然没趣,段延庆也必容他不得,岂肯留下这个祸胎?不过镇南王嘛,这皇帝的宝座总是要坐一坐的,十天以后,半月也好,总得过一过桥,再抽了他的板。否则段延庆也不答应。”王夫人道:“呸!他答不答应,关我甚么事?咱们拿住了段延庆,救出段公子后,先把段延庆一刀砍了,又去管他么答应不答应?”2 K7 I8 j, s0 S' h) X3 ~8 ]+ F/ ^$ H
  慕容复叹了口气,道,“舅妈,你忘了一件事,咱们可还没将段延庆拿住,这中间还差了这么老大一截。”王夫人道:“他在哪里,你当然是知道的了。好甥儿,你的脾气,舅妈难道还有不明白的?你帮我做成这件事,到底要甚么酬谢?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你爽爽快快的先说出来罢。”慕容复道:“咱们是亲骨肉,甥儿给舅妈出点力气,哪里还能计甚么酬谢的?甥儿是尽力而为,甚么酬谢都不要。”$ I5 W! w- F" _8 i
  王夫人道:“你现下不说,事后再提,那时我若不答允,你可别来抱怨。”2 D- `7 }+ G2 g7 C9 F" i+ k
  慕容复笑道:“甥儿说过不要酬谢,便是不要酬谢。那时候如果你心中欢喜,赏我几万两黄金,或者琅嬛阁中的几部武学秘典,也就成了。”
4 |- C' k% {4 i" i! b0 S( Y  王夫人哼了一声,说道:“你要黄金使费,只要向我来取,我又怎会不给?你要看琅嬛阁中的武经秘要,那更是欢迎之不暇,我只愁你不务正业,不求上进。真不知你这小子心中到底打的是甚么主意?好罢!咱们怎生去擒段延庆,怎生救人,你的主意怎样?”
. }* T& b8 u$ R3 N# K5 N4 u  \  慕容复道:“第一步,是要段延庆带了镇南王到草海木屋中去,是不是?”王夫人道:“是啊,你有甚么法子,能将段延庆引到草海木屋中去?”慕容复道:“这件事很容易。段延庆想做大理国皇帝,必须办妥两件事。第一,擒住段正淳,逼他答允禅位;第二,杀了段誉,要段正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段延庆第一件事已办妥了,已擒住了段正淳。段誉那小子可还活在世上。咱们拿段誉的随身物事去给段王淳瞧瞧,段正淳当然想救儿子,段延庆便带着他来了。所以啊,舅妈擒住这段小子,半点也没擒错了,那是应有之着,叫做不装香饵,钓不着金鳌。”( M3 ~2 X% I, b- ]1 m9 k% F
  王夫人笑道:“你说这段小子是香饵?”慕容复笑道:“我瞧他有一半儿香,有一半儿臭。”王夫人道:“却是如何?”慕容复道:“镇南王生的一半,是香的。镇南王妃那贱人生的一半,定然是臭的。”8 j! C+ W. y# {
  王夫人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小子油嘴滑舌,便会讨舅妈的欢喜。”  l1 D6 q3 n' h) K: P( Y
  慕容复笑道:“甥儿索性快马加鞭,早一日办成此事,好让舅妈早一日欢喜。舅妈,你把那小子叫出来罢。”王夫人道:“他给醉人蜂刺了后,至少再过三日,方能醒转。这小子便在隔壁,要不然咱们这么大声说话,都教他给听去了。我还有一件事问你。这……这镇南王虽然没良心,却算得是一条硬汉,段延庆怎能逼得他答允禅位?莫非加以酷刑,让他……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吗?”说到这里,语气中充满了关切之情。
( A( g% m( R5 _0 n( O1 n  A  慕容复叹了口气,说道:“舅妈,这件事嘛,你也就不必问了,甥儿说了,你听了只有生气。”王夫人急道:“快说,快说,卖甚么关子?”慕容复叹道:“我说大理姓段的没良心,这话却是不错的。舅妈这般的容貌,文武双全,便打着灯笼找遍了天下,却又哪里找得着第二个了?这姓段的前身不知修了甚么福,居然得到舅妈垂青,那就该当专心不二的侍候你啦,岂知……唉,天下便有这等不知好歹的胡涂虫,有福不会享,不爱月里嫦娥,却去爱在烂泥里打滚的母猪……”5 ~0 J2 V/ ~, o2 `
  王夫人怒道:“你说他……他……这没良心的,又和旁的女子混在一起啦?是谁?是谁?”慕容复道:“这种低三下四的贱女子,便跟舅妈提鞋儿也不配,左右不过是张三的老婆,李四的闺女,舅妈没的失了身份,犯不着为这种女子生气。”
1 R, d4 j9 i% c  王夫人大怒,将桌拍得砰砰大响,大声道:“快说!这小子,他丢下了我,回大理去做他的王爷,我并不怪他,家中有妻子,我也不怪他,谁叫我识得他之时,他已是有妇之夫呢?可是他……可是他……你说他又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那是谁?那是谁?”( f) _4 h* J( i' T; T1 M) y% b6 s
  段誉在邻室听得她如此大发雷霆,不由得胆战心惊,心想:“语嫣多么温柔和顺,她妈妈却怎地这般厉害?爹爹能跟她相好,倒是不易。”转念又想:“爹爹那些旧情人个个脾气古怪。秦阿姨叫女儿来杀我妈妈。阮阿姨生下这样一个阿紫妹妹,她自己的脾气多半也好不了。甘阿姨明明嫁了钟万仇,却又跟我爹爹藕断丝连的。丐帮马副帮主的老婆更是乖乖不得了。就说我妈妈罢,她不肯和爹爹同住,要到城外道观中去出家做道姑,连皇伯父、皇伯母苦劝也是无用。唉,怎地连我妈妈也编派上了?”4 H$ M9 Z0 U# {$ r7 L. D9 `
  慕容复道:“舅妈,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你歇一歇,甥儿慢慢说给你听。”
; Z5 m; ?3 G8 }' C2 u  王夫人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了,段延庆捉住了这段小子的一个贱女人,逼他答允做了皇帝后禅位,若不答允,便要为难这贱女人,是不是?这姓段的小子的臭脾气,我还有不明白的?别人硬逼他答允甚么,便钢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是宁死不屈,可是一碰到他心爱的女人啊,他就甚么都答允了,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哼,这贱女人模样儿生得怎样?这狐媚子,不知用甚么手段将他迷上了。快说,这贱女人是谁?”0 I! l2 h" ^$ c. ^0 a
  慕容复道:“舅妈,我说便说了,你别生气,贱女人可不只一个。”王夫人又惊又怒,砰的一声,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道:“甚么?难道有两个?”慕容复叹了口气,悠悠的道:“也不止两个!”
0 A5 B! o" r0 i+ N  王夫人惊怒愈甚,道:“甚么?他在旅途之中,还是这般拈花惹草,一个已不足,还携带了两个、三个?”
8 z( {% k4 c% M5 F- b  慕容复摇摇头,道:“眼下一共有四个女人陪伴着他。舅妈,你又何必生气?日后他做了皇帝,三宫六院要多少有多少。就算大理是小国,不能和大宋、大辽相比,后宫佳丽没有三千,三百总是有的。”
3 I  n. W7 W$ V3 f( p7 m7 H1 X  王夫人骂道:“呸,呸!我就因此不许他做皇帝。你说,那四个贱女人是谁?”
+ S- b9 ?7 B) e  a8 v4 d  段誉也觉奇怪,他只知秦红棉、阮星竹两人陪着父亲,怎地又多了两个女子出来?7 z# G. s! Y: m. N" j
  只听慕容复道:“一个姓秦,一个姓阮……”王夫人道:“哼,秦红棉和阮星竹,这两只狐狸精又跟他缠在一起了。”慕容复道:“还有一个确是有夫之妇,我听得他们叫她做钟夫人,好像是出来寻找女儿的。这位钟夫人倒是规规矩矩的,对镇南王始终不假丝毫词色,镇南王对她也是以礼相待,不过老是眉花眼笑的叫她:‘宝宝,宝宝!’叫得好不亲热。”王夫人怒道:“是甘宝宝这贱人,甚么‘以礼相待’?假撇清,做戏罢啦,要是真的规规矩矩,该当离得远远的才是,怎么又混在一块儿?第四个贱女人是谁?”4 Y9 m, n/ c7 Z6 ?# i
  慕容复道:“这第四个却不是贱女子,她是镇南王的元配正室,镇南王妃。”" Q3 {. f$ ^9 p' n8 }
  段誉和王夫人都是大吃一惊。段誉心道:“怎么妈妈也来了?”王夫人“啊”的一声,显得大出意料之外。
3 n8 t$ @6 l$ ]; R( c  慕容复笑道:“舅妈觉得奇怪么?其实你再想一想,一点也不奇怪了。镇南王离大理后年余不归,中原艳女如花,既有你舅妈这般美人儿,更有秦红棉、阮星竹那些骚狐狸镇南王妃岂能放得了心?”
: z- r/ R5 \6 G  王夫人“呸”了一声,道:“你拿我去跟那些骚狐狸相提并论!这四个女人,现下仍是跟他在一起?”& |* I/ r6 Z0 {- P5 S
  慕容复笑道:“舅妈放心,双凤驿边红沙滩上一场恶斗,镇南王全军覆没,给段延庆一网打尽,男男女女,都叫他给点中了穴道,尽数擒获。段延庆只顾对付镇南王一行,却没留神到我躲在一旁,瞧了个清清楚楚。甥儿快马加鞭,赶在他们头里一百余里。舅妈,事不宜迟,咱们一面去布置醉人蜂和迷-药,一面派人去引段延庆……”
) a1 ^, g2 G8 i  这“庆”字刚说出口,突然远处有个极尖锐、极难听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早就来啦,引我倒也不必,醉人蜂和迷-药却须好好布置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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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39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 s, i/ o0 c3 p8 [6 x四十八 王孙落魄怎生消得 杨枝玉露  l( U3 g9 h( i3 i/ X5 p
  这声音少说也在十余丈外,但传入王夫人和慕容复的耳鼓,却是近如咫尺一般。两人脸色陡变,只听得屋外风波恶、包不同齐声呼喝,向声音来处冲去。慕容复闪到门口。月光下青影晃动,跟着一条灰影、一条黄影从旁抢了过去,正是邓百川和公冶乾分从左右夹击。
0 J) ]' o: I) D' c9 J& h  段延庆左杖拄地,右杖横掠而出,分点邓百川和公冶乾二人,嗤嗤嗤几声,霎时间递出了七下杀手。邓百川勉力对付,公冶乾支持不住,倒退了两步。包不同和风波恶二人回身杀转。段延庆以一敌四,仍是游刃有余,大占上风。6 D1 T+ h" }2 W" ]" |- V
  慕容复抽出腰间长剑,冷森森幻起一团青光,向段延庆刺去。段延庆受五人围攻,慕容复更是一流高手,但他杖影飘飘,出招仍是凌厉之极。
$ J! l# o0 m. |% @- h6 g1 e  I  当年王夫人和段正淳热恋之际,花前月下,除了山盟海誓之外,不免也谈及武功,段正淳曾将一阳指、段氏剑法等等武功一一试演。此刻王夫人见段延庆所使招数宛如段郎当年,怎不伤心?她想段郎为此人所擒,多半便在附近,何不乘机去将段郎救了出来?她正要向屋外山后寻去,陡然间听得风波恶一声大叫。7 b' v5 K1 u7 ]% t. o2 s. L
  只见风波恶卧在地下,段延庆右手钢杖在他身外一尺处划来划去,却不击他要害。慕容复、邓百川等兵刃递向段延庆,均被他钢杖拨开。这情势甚是明显,段延庆如要取风波恶性命,自是易如反掌,只是暂且手下留情而已。
8 B. n- u0 a2 J9 @' T; T0 ~  慕容复倏地向后跳开,叫道:“且住!”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同时跃开。慕容复道:“段先生,多谢你手下容情。
6 Z- v+ F5 r: _7 K( y  你我本来并无仇怨,自今而后,姑苏慕容氏对你甘拜下风。”
0 x% L$ Z3 I- [; N) X1 }  风波恶叫道:“姓风的学艺不精,一条性命打甚么紧?公子爷,你千万不可为了姓风的而认输。”段延庆喉间咕咕一笑,说道:“姓风的倒是条好汉子!”撤开钢杖。
% A1 v# O6 Y- G  风波恶一个“鲤鱼打挺”呼的一声跃起,单刀向段延庆头顶猛劈下来,叫道:“吃我一刀!”段延庆钢杖上举,往他单刀上一粘。风波恶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震向手掌,单刀登时脱手,跟着腰间一痛,已被对方拦腰一杖,挑出十余丈外。  G4 a1 L2 \! @% K
  段延庆右手微斜,内力自钢杖传上单刀,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声过去,单刀已被震成十余截,相互撞击,四散飞开。慕容复、王夫人等分别纵高伏底闪避,心下均各骇然。( Y& E) U3 ]( y7 s
  慕容复拱手道:“段先生神功盖世,佩服,佩服。咱们就此化敌为友如何?”
+ I( P4 A" ~; ?2 w* R" W  段延庆道:“适才你说要布置醉人蜂来害我,此刻比拚不敌,却又要出甚么主意了?”+ M/ ]5 h; s, y& N
  慕容复道:“你我二人倘能携手共谋,实有大大的好处。) q5 ?" u' n4 E
  延庆太子,你是大理国嫡系储君,皇帝的宝座给人家夺了去,怎地不想法子去抢回来?”段延庆怪目斜睨,阴恻恻的道:“这跟你有甚么干系?”慕容复道:“你要做大理国皇帝,非得我相助不可。”段延庆一声冷笑,说道:“我不信你肯助我。只怕你恨不得一剑将我杀了。”
9 a' L+ A! J9 a/ u2 h  慕容复道:“我要助你做大理国皇帝,乃是为自己打算。, \% N' `0 K/ b' B6 o9 P
  第一,我恨死段誉那小子。他在少室山逼得我险些自刎,令慕容氏在武林中几无立足之地。我定要制段誉那小子的死命,助你夺得皇位,以泄我恶气。第二,你做了大理国皇帝后,我另行有事盼你相助。”
! G7 F8 K( P! i- E3 O  段延庆明知慕容复机警多智,对己不怀好意,但听他如此说,倒也信了七八分。当日段誉在少室山上以六脉神剑逼得慕容复狼狈不堪,段延庆亲眼目睹。他忆及此事,登时心下极是不安。他虽将段正淳擒住,但自忖决非段誉六脉神剑的对手,倘若狭路相逢,动起手来,非丧命于段誉的无形剑气之下不可,唯一对付之策,只是以段正淳夫妇的性命作为要胁,再设法制服段誉,可是也无多大把握,于是问道:“阁下并非段誉对手,却以何法制他?”
* @0 [* X9 J* _4 `$ m, x  慕容复脸上微微一红,说道:“不能力敌,便当智取。总而言之,段誉那小子由在下擒到,交给阁下处置便是。”
" a' f  o8 Y3 u5 B8 ]  段延庆大喜,他一直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段誉武功太强,自己敌他不过,慕容复能将之擒获,自是去了自己最大的祸患,但想只怕慕容复大言欺骗,别轻易上了他当,说道:“你说能擒到段誉,岂不知空想无益、空言无凭?”
2 j. [! E4 n" ?' w: l# J  慕容复微微一笑,说道:“这位王夫人,是在下的舅母,段誉这小子已为我舅母所擒。她正想用这小子来和阁下换一个人,咱们所以要引阁下到来,其意便在于此。”
$ v6 K# j8 Q1 |; {2 J  这时王夫人游目四顾,正在寻找段正淳的所在,听到慕容复的说话,便即回过身来。* }9 @) y" V0 g
  段延庆喉腹之间叽叽咕咕的说道:“不知夫人要换哪一个人?”, C# {3 Z+ i' |  \, O
  王夫人脸上微微一红,她心中日思夜想、念兹在兹的便是段正淳一人,可是她以孀居之身,公然向旁人吐露心意,究属不便,一时甚觉难以对答。/ T8 c( O' L9 e
  慕容复道:“段誉这小子的父亲段正淳,当年得罪了我舅母,委实仇深似海。我舅母要阁下答允一句话,待阁下受禅大理国皇位之后,须将段正淳交与我舅母,那时是杀是剐、油煎火焚,一凭我舅母处置。”
* Y# s6 m5 O* V4 q  段延庆哈哈一笑,心道:“他禅位之后,我原要将他处死,你代我动手,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但觉此事来得太过容易,只恐其中有诈,又问:“慕容公子,你说待我登基之后,有事求我相助,却不知是否在下力所能及,请你言明在先,以免在下日后无法办到,成为无信的小人。”
8 F! {" G! u5 Y# Y  慕容复道:“段殿下既出此言,在下便一万个信得过你了。
; C& }4 }5 Q: R8 q  咱们既要做成这件大交易,在下心中之事,自也不必瞒你。姑苏慕容氏乃当年大燕皇裔,我慕容氏列祖列宗遗训,务以兴复大燕为业。在下力量单薄,难成大事。等殿下正位为大理国君之后,慕容复要向大理国主借兵一万、粮饷称足,以为兴复大燕之用。”# a. d! s5 z$ }- a+ s2 g
  慕容复是大燕皇裔一事,当慕容博在少室山上阻止慕容复自刎之时,段延庆冷眼旁观,已猜中了十之七八,再听慕容复居然将这么一个大秘密向自己吐露,足见其意甚诚,寻思:“他要兴复燕国,势必同时与大宋、大辽为敌。我大理小国寡民,自保尚嫌不足,如何可向大国启衅?何况我初为国君,人心未定,更不可擅兴战祸。也罢,此刻我假意答允,到那时将他除去便是,岂不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便道:“大理国小民贫,一万兵员仓猝难以毕集,五千之数,自当供足下驱使。但愿大功告成,大燕、大理永为兄弟婚姻之国。”5 S9 |! v" C( x7 S$ D% c
  慕容复深深下拜,垂涕说道:“慕容复若得恢复祖宗基业,世世代代为大理屏藩,决不敢忘了陛下的大恩大德。”
% G. `0 e/ i" Y) G: J, l' @7 C  段延庆听他居然改口称自己为“陛下”,不禁大喜,又听他说到后来,语带呜咽,是实感极而泣,忙伸手扶起,说道:“公子不须多礼。不知段誉那小子却在何处?”( Q1 e! P& e9 ?) X
  慕容复尚未回答,王夫人抢上两步,问道:“段正淳那厮,却又在何处?”慕容复道:“陛下,请你带同随从,到我舅母寓所暂歇。段誉已然缚定,当即奉上。”
/ a. v/ R; e9 Y: t$ B  段延庆喜道:“如此甚好。”突然之间,一阵尖啸声从他腹中发出。1 [1 n; _' C7 B+ u% F/ t
  王夫人一惊,只听得远处蹄声隐隐,车声隆隆,几辆骡车向这边驰来。过不多时,便见四人乘着马,押着三辆大车自大道上奔至。王夫人身形一晃,便即抢了上去,心中只道段正淳必在车中,再也忍耐不住,掠过两匹马,伸手去揭第一辆大车的车帷。
& A* S( a' F' [8 L  突然之间,眼前多了一个阔嘴细眼、大耳秃顶的人头。那人头嘶声喝道:“干甚么?”王夫人大吃一惊,纵身跃开,这才看清,这丑脸人手拿鞭子,却是赶车的车夫。6 [- I; Q' B; ^
  段延庆道:“三弟,这位是王夫人,咱们同到她庄上歇歇。车中那些客人,也都带了进去罢!”那车夫正是南海鳄神。8 _! k4 D, X! h; g  S, C
  大车的车帷揭开,颤巍巍的走下一人。
' g/ Y# u  {( ?# s. q  王夫人见这人容色憔悴,穿着一件满是皱纹的绸袍,正是她无日不思的段郎。她胸口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抢上前去,叫道:“段……段……你……你好!”
7 M2 N7 w- i* r. X/ i  段正淳听到声音,心下已是大惊,回过头来见到王夫人,更是脸色大变。他在各处欠下不少风流债,众债主之中,以王夫人最是难缠。秦红棉、阮星竹等人不过要他陪伴在侧,便已心满意足,这王夫人却死皮赖活、出拳动刀,定要逼他去杀了元配刀白凤,再娶她为妻。这件事段正淳如何能允?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只好来个不告而别,溜之大吉,万没想到自己正当处境最是窘迫之际,偏偏又遇上了她。
# H) e8 z: {, z: a0 W  段正淳虽然用情不专,但对每一个情人却也都真诚相待,一凛之下,立时便为王夫人着想,叫道:“阿萝,快走!这青袍老者是个大恶人,别落在他手中。”身子微侧,挡在王夫人与段延庆之间,连声催促:“快走!快走!”其实他早被段延庆点了重穴,举步也已艰难之极,哪里还有甚么力量来保护王夫人?
$ c" s. K0 y  O  \- R# Z% ]  这声“阿萝”一叫,而关怀爱护之情确又出于至诚,王夫人满腔怨愤,霎时之间化为万缕柔情,只是在段延庆与甥儿跟前,无论如何不能流露,当下冷哼一声,说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是大恶人,难道你是大好人么?”转面向段延庆道:“殿下,请!”: k7 V( r; ]2 |$ N" ^
  段延庆素知段正淳的性子,此刻见到他的举动神色,显是对王夫人有爱无恨,而王夫人对他即使有所怨怼,也多半是情多于仇,寻思:“这二人之间关系大非寻常,可别上了他们的当。”他艺高人胆大,却也丝毫不惧,凛然走进了屋中。
! Z& ^1 t7 X5 j  N! }2 ~  那是王夫人特地为了擒拿段正淳而购置的一座庄子,建构着实不小,进庄门后便是一座大院子,种满了茶花,月光下花影婆娑,甚为雅洁。: x: B6 X4 R7 W) ^( S
  段正淳见了茶花布置的情状,宛然便是当年和王夫人在姑苏双宿双飞的花园一模一样,胸口一酸,低声道:“原来……原来是你的住所。”王夫人冷笑道:“你认出来了么?”段正淳低声道:“认了出来了。我恨不得当年便和你双双终老于姑苏曼陀山庄……”1 ~/ x' n- c4 B& T
  南海鳄神和云中鹤将后面二辆大车中的俘虏也都引了进来。一辆车中是刀白凤、钟夫人甘宝宝、秦红棉、阮星竹四个女子,另一辆中是范骅等三个大理臣工和崔百泉、过彦之两个客卿。九人也均被段延庆点了重穴。
! C$ A- e3 @6 {& Q4 d* |; ?, B  原来段正淳派遣巴天石和朱丹臣护送段誉赴西夏求亲,不久便接到保定帝御使送来的谕旨,命他克日回归大理,登基接位,保定帝自己要赴天龙寺出家。大理国皇室崇信佛法,历代君主到晚年避位为僧者甚众,是以段正淳奉到谕旨之时虽心中伤感,却不以为奇,当即携同秦红棉、阮星竹缓缓南归,想将二女在大理城中秘为安置,不令王妃刀白凤知晓。岂知刀白凤和甘宝宝竟先后赶到。跟着得到灵鹫宫诸女传警,说道有厉害对头沿路布置陷阱,请段正淳加意提防。段正淳和范骅等人一商议,均想所谓“厉害对头”,必是段延庆无疑,此人当真难斗,避之则吉,当即改道向东。他哪知这讯息是阿碧自王夫人的使婢处得来,阿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陷阱确然是有的,王夫人却并无加害段正淳之意。
! u; h; y! d0 H1 E  f  段正淳这一改道,王夫人所预伏的种种布置,便都应在段誉身上,而段正淳反撞在段延庆手中。凤凰驿边红沙滩一战,段正淳全军覆没,古笃诚被南海鳄神打入江中,尸骨无存,其余各人都给段延庆点了穴道,擒之南来。, g* K/ _; u/ N
  慕容复命邓百川等四人在屋外守望,自己俨然以主人自居,呼婢喝仆,款待客人。
2 p) K$ O" }! i' L# V3 |* @  王夫人目不转瞬的凝视刀白凤、甘宝宝、秦红棉、阮星竹等四个女子,只觉每人各有各的妩媚,各有各的俏丽,虽不自惭形秽,但若以“骚狐狸”、“贱女人”相称,心中也觉不妥,一股“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之意,不禁油然而生。
1 k) Z+ o) E9 `! M& q  段誉在隔室听到父亲和母亲同时到来,却又俱落在大对头之手,不由得又是喜欢,又是担忧。只听段延庆道:“王夫人,待我大事一了,这段正淳自当交于你手,任凭处置便是。段誉那小子却又在何处?”
. \7 V7 W% q* u8 x  P! L+ k  王夫人击掌三下,两名侍婢走到门口,躬身候命。王夫人道:“带那段小子来!”0 z, E! x5 }+ v9 d! M7 {
  段延庆坐在椅上,左手搭在段正淳右肩。他对段誉的六脉神剑大是忌惮,既怕王夫人和慕容复使诡,要段誉出来对付他,又怕就算王夫人和慕容复确具诚意,但段誉如此武功,足须脱困而出,那就不可复制,是以他手按段正淳之肩,叫段誉为了顾念父亲,不敢猖獗。: b( r- R; S; c- D& A) f& C
  只听得脚步声响,四名侍婢横抬着段誉身子,走进堂来。7 S% R3 U; q9 C9 p
  他双手双脚都以牛筋捆绑,口中塞了麻核,眼睛以黑布蒙住,旁人瞧来,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 a! R5 o+ L5 g7 T  镇南王妃刀白凤失声叫道:“誉儿!”便要扑将过去抢夺。9 K9 i% R* @0 y
  王夫人伸手在她肩头一推,喝道:“给我好好坐着!”刀白凤被点重穴后,力气全失,给她一推之下,立即跌回椅中,再也无法动弹。
! F" J. z. F; B! x: k8 t1 ^# f  王夫人道:“这小子是给我使蒙药蒙住的,他没死,知觉却没恢复。延庆太子,你不妨验明正身,可没拿错人罢?”段延庆点了点头,道:“没错。”王夫人只知她这群醉人蜂毒刺上的药力厉害,却不知段誉服食莽牯朱蛤后,一时昏迷,不多时便即回复知觉,只是身处绁缧之下,和神智昏迷的情状亦无多大分别而已。' d9 k8 U% O9 |+ U
  段正淳苦笑道:“阿萝,你拿了我誉儿干甚么?他又没得罪你。”+ ?) t! I" B. ]
  王夫人哼了一声不答,她不愿在人前流露对段正淳的依恋之情,却也不忍恶言相报。
7 O. y/ ~/ q* o; [/ A  慕容复生怕王夫人旧情重炽,坏了他大事,便道:“怎么没得罪我舅母?他……他勾引我表妹语嫣,玷污了她的清白,舅母,这小子死有余辜,也不用等他醒转……”一番话未说完,段正淳和王夫人同声惊呼:“甚么?他……他和……”/ w+ |4 L6 S" R+ x
  段正淳脸色惨白,转向王夫人,低声问道:“是个女孩,叫做语嫣?”
# c  r9 M. Z- Q% F0 I- n  王夫人的脾气本来暴躁已极,此番忍耐了这么久,已是生平从所未有之事,这时实在无法再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都是你这没良心的薄幸汉子,害了我不算,还害了你的亲生女儿。语嫣,语嫣……她……她可是你的亲骨肉。”转过身来,伸足便向段誉身上乱踢,骂道:“你这禽兽不如的色鬼,丧失天良的浪子,连自己亲妹子也不放过,我……我恨不得将你这禽兽千刀万剐,斩成肉酱。”6 G+ y0 N" a5 P- z. V5 v" g
  她这么又踢又叫,堂上众人无不骇异。刀白凤、秦红棉、甘宝宝、阮星竹四个女子深知段正淳的性子,立时了然,知道他和王夫人结下私情,生了个女儿叫做甚么“语嫣”的,哪知段誉却和她有了私情。秦红棉立时想到自己女儿木婉清,甘宝宝想到了自己女儿钟灵,都是又感尴尬,又觉羞惭。其余段延庆、慕容复等稍一思索,也都心下雪亮。
+ \! i: J4 H: Z) P4 k  秦红棉叫道:“你这贱婢!那日我和我女儿到姑苏来杀你,却给你这狐狸精躲过了,尽派些虾兵蟹将来跟我们纠缠。只恨当日没杀了你,你又来踢人干甚么?”
3 m4 e3 L* \# [- J( \, q  王夫人全不理睬,只是乱踢段誉。" F8 h) ^) g# M4 S4 c
  南海鳄神眼见地下躺着的正是师父,当下伸手在王夫人肩头一推,喝道:“喂,他是我的师父。你踢我师父,等于是踢我。你骂我师父是禽兽,岂不是我也成了禽兽?你这泼妇,我喀喇一声,扭断了你雪白粉嫩的脖子。”
3 f* i) n  L/ k( ?' ?  段延庆道:“岳老三,不得对王夫人无礼!这个姓段的小子是个无耻之徒,花言巧语,骗得你叫他师父,今日正好将之除去,免得你在江湖上没面目见人。”. H- K( K  F; @
  南海鳄神道:“他是我师父,那是货真价实之事,又不是骗我的,怎么可以伤他?”说着便伸手去解段誉的捆缚。段延庆道:“老三,你听我说,快取鳄嘴剪出来,将这小子的头剪去了。”南海鳄神连连摇头,说道:“不成!老大,今日岳老三可不听你的话了,我非救师父不可。”说着用力一扯,登时将绑缚段誉的牛筋扯断了一根。
; A4 b) d( e# z  段延庆大吃一惊,心想段誉倘若脱缚,他这六脉神剑使将出来,又有谁能够抵挡得住,别说大事不成,自己且有性命之忧,情急之下,呼的一杖刺出,直指南海鳄神的后背,内力到处,钢杖贯胸而出。2 `1 A' |* w* F, V5 J0 C- G' j- s
  南海鳄神只觉后背和前胸一阵剧痛,一根钢杖已从胸口突了出来。他一时愕然难明,回过头后瞧着段延庆,眼光中满是疑问之色,不懂何以段老大竟会向自己忽施杀手。段延庆一来生性凶悍,既是“四大恶人”之首,自然出手毒辣;二来对段誉的六脉神剑忌惮异常,深恐南海鳄神解脱了他的束缚,是以虽无杀南海鳄神之心,还是一杖刺中了他的要害。段延庆见到他的眼色,心头霎时间闪过一阵悔意,一阵歉仄,但这自咎之情一晃即泯,右手一抖,将钢杖从他身中抽出,喝道:“老四,将他去葬了。这是不听老大之言的榜样。”
+ `8 Y* X: _, [7 d  南海鳄神大叫一声,倒在地下,胸背两处伤口中鲜血泉涌,一双眼珠睁得圆圆地,当真是死不瞑目。云中鹤抓住他尸身,拖了出去。他与南海鳄神虽然同列“四大恶人”,但两人素来不睦,南海鳄神曾几次三番阻他好事,只因武功不及,被迫忍让,这时见南海鳄神为老大所杀,心下大快。
- l. b* S* r, q7 y  众人均知南海鳄神是段延庆的死党,但一言不合,便即取了他性命,凶残狠辣,当真是世所罕见,眼看到这般情状,无不惴惴。8 }! f6 s0 I& s  l% R8 ?. x6 }
  段誉觉到南海鳄神伤口中的热血流在自己脸上、颈中,想起做了他这么多时的师父,从来没给过他甚么好处,他却数次来相救自己,今日更为己丧命,心下甚是伤痛。
7 l/ T& `5 g# j8 c  段延庆冷笑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提起钢杖,便向段誉胸口戳了下去。
! O) Z1 ~0 Z9 z  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子邋遢,观音长发!”
0 G( O0 x/ ?7 N* \# `5 X# N( k+ ]5 y  段延庆听到“天龙寺外”四字时,钢杖凝在半空不动,待听完这四句话,那钢杖竟不住颤动,慢慢缩了回来。他一回头,与刀白凤的目光相对,只见她眼色中似有千言万语欲待吐露。段延庆心头大震,颤声道:“观……观世音菩萨……”
$ |2 y. n) H- @" b! Q3 r  刀白凤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你可知这孩子是谁?”
2 x, P3 h4 S, P/ c9 Y. T4 E( c! q  段延庆脑子中一阵晕眩,瞧出来一片模糊,似乎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
3 d  Z9 t9 L: f9 g0 f* H  那一天他终于从东海赶回大理,来到天龙寺外。
6 V, T+ J! q% s; m0 S  段延庆在湖广道上遇到强仇围攻,虽然尽歼诸敌,自己却也身受重伤,双腿折断,面目毁损,喉头被敌人横砍一刀,声音也发不出了。他简直已不像一个人,全身污秽恶臭,伤口中都是蛆虫,几十只苍蝇围着他嗡嗡乱飞。
  V( i) `6 V- S, q  C* D  但他是大理国的皇太子。当年父皇为奸臣所弑,他在混乱中逃出大理,终于学成了武功回来。现在大理国的国君段正明是他堂兄,可是真正的皇帝应当是他而不是段正明。他知道段正明宽仁爱民,很得人心,所有文武百官,士辛百姓,个个拥戴当今皇帝,谁也不会再来记得前朝这个皇太子。如果他贸然在大理现身,势必有性命之忧,谁都会讨好当今皇帝,立时便会将他杀了。他本来武艺高强,足为万人之敌,可是这时候身受重伤,连一个寻常的兵士也敌不过。4 u: X  @' k0 e  f3 b, u
  他挣扎着一路行来,来到天龙寺外,唯一的指望,是要请枯荣大师主持公道。  y# w  s6 N" i: \- y3 L* U; V/ r% _
  枯荣大师是他父亲的亲兄弟,是他亲叔父,是保定帝段正明的堂叔父。枯荣大师是有道高僧,天龙寺是大理国段氏皇庙的屏障,历代皇帝避位为僧时的退隐之所。他不敢在大理城现身,便先去求见枯荣大师。可是天龙寺的知客僧说,枯荣大师正在坐枯禅,已入定五天,再隔十天半月,也不知是否出定,就算出定之后,也决计不见外人。他问段延庆有甚么事,可以留言下来,或者由他去禀明方丈。对待这样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臭叫化,知客僧这么说话,已可算得十分客气了。
9 J& U2 v: K9 S7 [+ ^  但段延庆怎敢吐露自己的身份?他用手肘撑地,爬到寺旁的一株菩提树下,等候枯荣大师出定,但心中只想:“这和尚说枯荣大师就算出定之后,也决计不见外人。我在大理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只要有人认出了我……我是不是该当立刻逃走?”他全身高烧,各处创伤又是疼痛,又是麻痒,实是难忍难熬,心想:“我受此折磨苦楚,这日子又怎过得下去?我不如就此死了,就此自尽了罢。”
2 d4 `7 H0 k8 k; S- Y  他只想站起身来,在菩提树上一头撞死了,但全身乏力,又饥又渴,躺在地下说甚么也不愿动,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求死的勇气。
! n2 Q7 E3 c" S3 g+ u' B8 u# o6 A  当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女子从迷雾中冉冉走近……林间草丛,白雾瀰漫,这白衣女子长发披肩,好像足不沾地般行来。她的脸背着月光,五官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但段延庆于她的清丽秀美仍是惊诧无已。他只觉得这女子像观音菩萨一般的端正美丽。心想,“一定是菩萨下凡,来搭救我这落难的皇帝。圣天子有百灵呵护。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你保佑我重登皇位,我一定给你塑像立庙,世世供奉不绝。”
2 Z% i5 O7 Q' [" o7 z; X" W/ |  那女人缓缓走近,转过身去。段延庆见到了她的侧面,脸上白得没半分血色。忽然听得她轻轻的、喃喃的说起话来:/ m# q6 W4 X# O$ k! u
  “我这么全心全意的待你,你……却全不把我放在心上。你有了一个女人,又有一个女人,把我们跪在菩萨面前立下的盟誓全都抛到了脑后。我原谅了你一次又一次,我可不能再原谅你了。你对我不起,我也要对你不起。你背着我去找别人,我也要去找别人。你们汉人男子不将我们摆夷女子当人,欺负我,待我如猫如狗、如猪如牛,我……我一定要报复,我们摆夷女子也不将你们汉人男子当人。”/ v0 J( h9 H6 x- A4 s
  她的话说得很轻,全是自言自语,但语气之中,却是充满了深深的怒意。
/ U' S. F, Z& {, |8 u  段延庆心中登时凉了下来:“她不是观世音菩萨。原来只是个摆夷女子,受了汉人的欺负。”摆夷是大理国的一大种族,族中女子大都颇为美貌,皮肤白嫩,远过汉人,只是男子文弱,人数又少,常受汉人的欺凌。眼见那女子渐渐走远,段延庆突然又想:“不对,摆夷女子虽是出名的美貌,终究不会如这般神仙似的体态,何况她身上白衣有如冰绡,摆夷女子哪里有这等精雅的服饰,这定然是菩萨化身,我……我可千万不能错过。”( l! ~; e* ~& F( W/ e" g
  他此刻身处生死边缘,只有菩萨现身打救,才能解脱他的困境,走投无路之际,不自禁的便往这条路上想去,眼见菩萨渐渐走远,他拚命爬动,想要叫唤:“菩萨救我!”可是咽喉间只能发出几下嘶哑的声音。
! m  t  ?  Q% r8 y6 l1 |  那白衣女子听到菩提树下有响声发出,回过身来,只见尘土中有一团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东西在爬动,仔细看时,发觉是一个遍身血污、肮脏不堪的化子。她走近几步,凝目瞧去,但见这化子脸上、身上、手上,到处都是伤口,每处伤口中都在流血,都有蛆虫爬动,都在发出恶臭。
3 `! z( C8 L& d  那女子这时心下恼恨已达到极点,既决意报复丈夫的负心薄幸,又自暴自弃的要极力作贱自己。她见到这化子的形状如此可怖,初时吃了一惊,转身便要逃开,但随即心想:
) z  o: _4 C1 g$ @  “我要找一个天下最丑陋、最污秽、最卑贱的男人来和他相好。
7 j& V; a. z7 B* d8 Y( [3 k  你是王爷,是大将军,我偏偏去和一个臭叫化相好。”
- o3 `% h' a+ Z% M  她一言不发,慢慢解去了身上的罗衫,走到段延庆身前,投身在他怀里,伸出像白山茶花花瓣般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淡淡的微云飘过来,掩住了月亮,似乎是月亮招手叫微云过来遮住它的眼睛,它不愿见到这样诧异的情景:这样高贵的一位夫人,竟会将她像白山茶花花瓣那样雪白娇艳的身子,去交给这样一个满身脓血的乞丐。' x* R/ m2 e# ]+ d' y' v# A
  那白衣女子离去之后良久,段延庆兀自如在梦中,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是自己神智糊涂了,还是真的菩萨下凡?鼻中还能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气,一侧头,见到了自己适才用指头在泥地上划的七个字:“你是观世音菩萨”?
. K4 Z/ F6 x* C- T  他写了这七个字问她。那位女菩萨点了点头。突然间,几粒水珠落在字旁的尘土之中,是她的眼泪,还是观音菩萨杨枝洒的甘露?段延庆听人说过,观世音菩萨曾化为女身,普渡沉溺在欲海中的众生,那是最慈悲的菩萨。“一定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观音菩萨是来点化我,叫我不可灰心气馁。我不是凡夫俗子,我是真命天子。否则的话,那怎么会?”
. Q, I7 T0 w2 K* B7 z- f- I7 T  段延庆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际,突然得到这位长发白衣观音舍身相就,登时精神大振,深信天命攸归,日后必登大宝,那么眼前的危难自不致成为大患。他信念一坚,只觉眼前一片光明。次日清晨,也不再问枯荣大师已否出定,跪在菩提树下深深叩谢观音菩萨的恩德,折下两根菩提树枝以作拐杖,挟在胁下,飘然而去。: y; ~3 c- e/ K1 B
  他不敢在大理境内逗留,远至南部蛮荒穷乡僻壤之处,养好伤后,苦练家传武功。最初五年习练以杖代足,再将“一阳指”功夫化在钢杖之上;又练五年后,前赴两湖,将所有仇敌一家家杀得鸡犬不留,手段之凶狠毒辣,实是骇人听闻,因而博得了“天下第一大恶人”的名头,其后又将叶二娘、南海鳄神、云中鹤三人收罗以为羽翼。他曾数次潜回大理,图谋复位,但每次都发觉段正明的根基牢不可拔,只得废然而退。最近这一次与黄眉僧下棋比拚内力,眼见已操胜算,不料段誉这小子半途里杀将出来,令他功败垂成。& d% T1 w7 Z: A  w
  此刻他正欲伸杖将段誉戳死,以绝段正明、段正淳的后嗣,突然间段夫人吟了那四句话出来:“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子邋遢,观音长发。”
6 B$ d5 u: V2 n# B  这十六个字说来甚轻,但在段延庆听来,直如晴天霹雳一般。他更看到了段夫人脸上的神色,心中只是说:“难道……难道……她就是那位观音菩萨……”6 |) @: o! n4 @
  只见段夫人缓缓举起手来,解开了发髻,万缕青丝披将下来,垂在肩头,挂在脸前,正便是那晚天龙寺外、菩提树下那位观音菩萨的形相。段延庆更无怀疑:“我只当是菩萨,却原来是镇南王妃。”& `# X$ d( o) y' [$ ?5 Z! @
  其实当年他过得数日,伤势略痊,发烧消退,神智清醒下来,便知那晚舍身相救的白衣女人是人,决不是菩萨,只不过他实不愿这个幻想化为泡影,不住的对自己说:“那是白衣观音,那是白衣观音!”7 ~  `! {- G3 T/ A7 D* r
  这时候他明白了真相,心中却立时生出一个绝大的疑窦:0 G, p& b6 V- M+ \7 q, ?+ F- C
  “为甚么她要这样?为甚么她看中了我这么一个满身血脓的邋遢化子?”他低头寻思,忽然间,几滴水珠落在地下尘土之中,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是泪水?还是杨枝甘露?
8 R/ \0 x5 k1 {' P* i& L9 ~  他抬起头来,遇到了段夫人泪水盈盈的眼波,蓦地里他刚硬的心肠软了,嘶哑着问道:“你要我饶了你儿子的性命?”% I$ Q5 O/ |! g8 x- c9 |
  段夫人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他颈中有一块小金牌,刻着他的生辰八字。”段延庆大奇:“你不要我饶你儿子的性命,却叫我去看他甚么劳什子的金牌,那是甚么意思?”
. X! T4 }! `6 c  自从他明白了当年“天龙寺外、菩提树下”这回事的真相之后,对段夫人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敬畏感激之情,伸过杖去,先解开了她身上被封的重穴,然后俯身去看段誉的头颈,见他颈中有条极细的金链,拉出金链,果见链端悬着一块长方的小金牌,一面刻着“长命百岁”四字,翻将过来,只见刻着一行小字:“大理保定二年癸亥十一月廿三日生”。/ C+ O5 x% C  p* J' x
  段延庆看到“保定二年”这几个字,心中一凛:“保定二年?我就在这一年的二月间被人围攻,身受重伤,来到天龙寺外。啊哟,他……他是十一月的生日,刚刚相距十个月,难道十月怀胎,他……他……他竟然便是我的儿子?”
8 k9 o- Q) Y3 s+ D1 q' y  o- ^  他脸上受过几处沉重刀伤,筋络已断,种种惊骇诧异之情,均无所现,但一瞬之间竟变得没半分血色,心中说不出的激动,回头去瞧段夫人时,只见她缓缓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冤孽,冤孽!”6 V1 |2 E$ x) _4 C
  段延庆一生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室家之乐,蓦地里竟知道世上有一个自己的亲身儿子,喜悦满怀,实是难以形容,只觉世上甚么名利尊荣,帝王基业,都万万不及有一个儿子的可贵,当真是惊喜交集,只想大叫大跳一番,当的一声,手中钢杖掉在地下。4 R& }0 N7 h/ j4 N
  跟着脑海中觉得一阵晕眩,左手无力,又是当的一响,左手钢杖也掉在地下,胸中有一个极响亮的声音要叫了出来:5 g6 u; g: e) ~" H# x- }
  “我有一个儿子!”一瞥眼见到段正淳,只见他脸现迷惘之色,显然对他夫人这几句话全然不解。
0 s2 l- ?1 e" x4 J5 B0 u0 f  段延庆瞧瞧段正淳,又瞧瞧段誉,但见一个脸方,一个脸尖,相貌全然不像,而段誉俊秀的形貌,和自己年轻之时倒有七八分相似,心下更无半分怀疑,只觉说不出的骄傲:! k* h0 `3 O3 b, C7 c* `
  “你就算做了大理国皇帝而我做不成,那又有甚么希罕?我有儿子,你却没有。”这时候脑海中又是一晕,眼前微微一黑,心想:“我实是欢喜得过了份。”
  w4 R' h# P5 v  忽听得咕咚一声,一个人倒在门边,正是云中鹤。段延庆吃了一惊,暗叫:“不好!”左掌凌空一抓,欲运虚劲将钢杖拿回手中,不料一抓之下,内力运发不出,地下的钢杖丝毫不动。段延庆吃惊更甚,当下不动声色,右掌又是运劲一抓,那钢杖仍是不动,一提气时,内息也已提不上来,知道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着了旁人的道儿。  a& U* X: Q( [" y
  只听得慕容复说道:“段殿下,那边室中,还有一个你急欲一见之人,便请移驾过去一观。”段延庆道:“却是谁人?慕容公子不妨带他出来。”慕容复道:“他无法行走,还得请殿下劳步。”
) y4 e  ^7 F/ _3 |5 r/ k' q1 |  听了这几句话后,段延庆心下已然雪亮,暗中使了迷-药的自是慕容复无疑,他忌惮自己武功厉害,生怕药力不足,不敢贸然破脸,要自己走动一下,且看劲力是否尚存,自忖进屋后时刻留神,既没吃过他一口茶水,亦未闻到任何特异气息,怎会中他毒计?寻思:“定是我听了段夫人的话后,喜极忘形,没再提防周遭的异动,以至被他做下了手脚。”淡淡的道:“慕容公子,我大理段氏不善用毒,你该当以‘一阳指’对付我才是。”
4 I' r6 y2 q7 O" [$ w+ n' d1 D! t  慕容复微笑道:“段殿下一代英杰,岂同泛泛之辈?在下这‘悲酥清风’,当年乃是取之西夏,只是略加添补,使之少了一种刺目流泪的气息。段殿下曾隶籍西夏一品堂麾下,在下以‘悲酥清风’相飨,却也不失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风。”3 O: A5 Q9 r, a
  段延庆暗暗吃惊,那一年西夏一品堂高手以“悲酥清风”迷倒丐帮帮众无数,尽数将之擒去,后来西夏众武士连同赫连铁树将军、南海鳄神、云中鹤等反中此毒,为丐帮所擒,幸得自己夺到解药,教出众人。当时墙壁之上,确然题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字样,书明施毒者是姑苏慕容,慕容复手中自然有此毒药,事隔多时,早已不放在心上。他心下自责忒也粗心大意,当下闭目不语,暗暗运息,想将毒气逼出体外。7 S: f, v8 N( z, f
  慕容复笑道:“要解这‘悲酥清风’之毒,运功凝气都是无用……”一句话未说完,王夫人喝道:“你怎么把舅妈也毒倒了,快取解药来!”慕容复道:“舅妈,甥儿得罪,少停自当首先给舅妈解药。”王夫人怒道:“甚么少停不少停的?快,快拿解药来。”慕容复道:“真是对不住舅妈了,解药不在甥儿身边。”& W1 s. |- Z1 t. O4 E2 F' ~
  段夫人刀白凤被点中的重穴原已解开,但不旋踵间又给“悲酥清风”迷倒。厅堂上诸人之中,只有慕容复事先闻了解药,段誉百毒不侵,这才没有中毒。- M. D, D9 F( A) v/ U7 i. X  a
  但段誉却也正在大受煎熬,心中说不出的痛苦难当。他听王夫人说道:“都是你这没良心的薄幸汉子,害了我不算,还害了你的亲生女儿。语嫣……语嫣……她……她……可是你的亲生骨肉。”那时他胸口气息一塞,险些便晕了过去。当他在邻室听到王夫人和慕容复说话,提到她和他父亲之间的私情时,他内心便已隐隐不安,极怕王语嫣又和木婉清一般,竟然又是自己的妹子。待得王夫人亲口当众说出,哪里还容他有怀疑的余地?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手足被缚,口中塞物,便要乱冲乱撞,大叫大嚷。他心中悲苦,只觉一团气塞在胸间,已无法运转,手足冰冷,渐渐僵硬,心下大惊:“啊哟,这多半便是伯父所说的走火入魔,内功越是深厚,来势越凶险。我……我怎会走火入魔?”
9 H! t# O7 E& _2 a& s  只觉冰冷之气,片刻间便及于手肘膝弯,段誉先是心中害怕,但随即转念:“语嫣既是我同父妹子,我这场相思,到头来终究归于泡影,我活在世上又有甚么滋味?还不如走火入魔,随即化身为尘为灰,无知无识,也免了终身的无尽烦恼。”! V/ R) a9 W# {3 A
  段延庆连运三次内息,非但全无效应,反而胸口更增烦恶,当即不言不动,闭目而坐。
" Z3 t5 `4 {' ?% P& u5 }3 ?  慕容复道:“段殿下,在下虽将你迷倒,却绝无害你之意,只须殿下答允我一件事,在下不但双手奉上解药,还向殿下磕头赔罪。”说得甚是谦恭。1 @: F; n- @4 {% v
  段延庆冷冷一笑,说道:“姓段的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大风大浪经过无数,岂能在人家挟制要胁之下,答允甚么事。”5 {$ q, L# k/ j5 S. n
  慕容复道:“在下如何敢对殿下挟制要胁?这里众人在此都可作为见证,在下先向殿下赔罪,再恭恭敬敬的向殿下求恳一事。”说着双膝一曲,便即跪倒,咚咚咚咚,磕了四个响头,意态实是恭顺。
. [( o# n2 h, T$ f" q0 c  众人见慕容复突然行此大礼,无不大为诧异。他此刻控纵全局,人人的生死都操于他一人之手,就算他讲江湖义气,对段延庆这位前辈高手不肯失了礼数,那么深深一揖,也已足够,却又何以卑躬屈膝的向他磕头。
9 B) u1 X# o6 n6 Y  段延庆也是大惑不解,但见他对自己这般恭敬,心中的气恼也不由得消了几分,说道:“常言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公子行此大礼,在下甚不敢当,却不知公子有何吩咐。”4 B' i) r$ Y  K9 ~6 n
  言语之中,也客气起来。2 v* ~. G: V2 y, e8 F& j( [* s
  慕容复道:“在下的心愿,殿下早已知晓。但想兴复大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今日我先扶保殿下登了大理国的皇位。殿下并无子息,恳请殿下收我为义子。我二人同心共济,以成大事,岂不两全其美?”0 a# m. ^. z5 v+ A5 }( ^( `
  段延庆听他说到“殿下并无子息”这六个字时,情不自禁的向段夫人瞧去,四目交投,刹那间交谈了千言万语。段延庆嘿嘿一笑,并不置答,心想:“这句话若在片刻之前说来,确是两全其美。可是此刻我已知自己有子,怎能再将皇位传之于你?”% A, o; Q+ J# s# K/ Y- a
  只听慕容复又道:“大宋江山,得自后周柴氏。当年周太祖郭威无后,以柴荣为子。柴世宗雄才大略,整军经武,为后周大树声威。郭氏血食,多延年月,后世传为美谈。事例不远,愿殿下垂鉴。”段延庆道:“你当真要我将你收为义子?”3 H8 y; R5 t  o" o
  慕容复道:“正是。”, S0 H5 g: K" H
  段延庆心道:“此刻我身中毒药,唯有勉强答允,毒性一解,立时便将他杀了。”便淡淡的道:“如此你却须改姓为段了?你做了大理国的皇帝,兴复燕国的念头更须收起。慕容氏从此无后。你可都做得到么?”他明知慕容复定然另有打算,只要他做了大理国君,数年间以亲信遍布要津,大诛异己和段氏忠臣后,便会复姓“慕容”,甚至将大理国的国号改为“大燕”,亦不足为奇。此刻所以要连问他三件为难之事,那是以进为退,令他深信不疑,如答允得太过爽快,便显得其意不诚、存心不良了。
2 j* v6 G; F, }  慕容复沉吟片刻,踌躇道:“这个……”其实他早已想到日后做了大理皇帝的种种措施,与段延庆的猜测不远,他也想到倘若答允得太过爽快,便显得其意不诚、存心不良,是以沉吟半晌,才道:“在下虽非忘本不孝之人,但成大事者不顾小节,既拜殿下为父,自当忠于段氏,一心不二。”
7 Z7 j- @! P; K9 f  段延庆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老夫浪荡江湖,无妻无子,不料竟于晚年得一佳儿,大慰平生。你这孩儿年少英杰,我当真老怀大畅。我一生最喜欢之事,无过于此。观世音菩萨在上,弟子感激涕零,纵然粉身碎骨,亦不足以报答你白衣观世音菩萨的恩德于万一。”心中激动,两行泪水从颊上流下,低下头来,双手合十,正好对着段夫人。
; s1 a9 n, M+ y* c3 _/ \  段夫人极缓极缓的点头,目光始终瞧着躺在地下的儿子。
' T! h: f" H0 i) b9 n( O0 \4 ^  段延庆这几句话,说的乃是他真正的儿子段誉,除了段夫人之外,谁也不明他的言外之意,都道他已答允慕容复,收他为义子,将来传位于他,而他言辞中的真挚诚恳,确是无人能有丝毫怀疑,“天下第一大恶人”居然能当众流泪,那更是从所未闻之事。3 y8 Q8 W, C* Y3 A: M! i( Y$ T% Q
  慕容复喜道:“殿下是武林中的前辈英侠,自必一言九鼎,决无反悔。义父在上,孩儿磕头。”双膝一屈,又跪了下去。
* S3 A: c, [" W5 z3 ]4 I( b8 n  忽听得门外有人大声说道:“非也,非也!此举万万不可!”
4 Z0 s% Q6 A+ ^' q5 C! J! @% U  门帷一掀,一人大踏步走进屋来,正是包不同。
( ~7 U# Y) ?) [0 O  慕容复当即站起,脸色微变,转过头来,说道:“包三哥有何话说?”9 |+ [- C" s( y
  包不同道:“公子爷是大燕国慕容氏堂堂皇裔,岂可改姓段氏?兴复燕国的大业虽然艰难万分,但咱们鞠躬尽瘁,竭力以赴。能成大事固然最好,若不成功,终究是世上堂堂正正的好汉子。公子爷要是拜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家伙做义父,就算将来做得成皇帝,也不光彩,何况一个姓慕容的要去当大理皇帝,当真是难上加难。”
( S$ b2 P* _0 m' p$ @& C  慕容复听他言语无礼,心下大怒,但包不同是他亲信心腹,用人之际,不愿直言斥责,淡淡的道:“包三哥,有许多事情,你一时未能明白,以后我自当慢慢分说。”+ P' k  B4 t1 ?2 L" i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公子爷,包不同虽蠢,你的用意却能猜到一二。你只不过想学韩信,暂忍一时胯下之辱,以备他日的飞黄腾达。你是想今日改姓段氏,日后掌到大权,再复姓慕容,甚至于将大理国的国号改为大燕;又或是发兵征宋伐辽,恢复大燕的旧疆故土。公子爷,你用心虽善,可是这么一来,却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不免于心有愧,为举世所不齿。我说这皇帝嘛,不做也罢。”
- _) X7 z( x1 t4 V  慕容复心下怒极,大声道:“包三哥言重了,我又如何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Q/ Q. H  {0 J* p8 o% T' V
  包不同道:“你投靠大理,日后再行反叛,那是不忠;你拜段延庆为父,孝于段氏,于慕容氏为不孝,孝于慕容,于段氏为不孝;你日后残杀大群群臣,是为不仁,你……”
5 i/ G- g& K1 T7 `' r% l8 D! H  一句话尚未完,突然间波的一声响,他背心正中已重重的中了一掌,只听得慕容复冷冷的道:“我卖友求荣,是为不义。”他这一掌使足阴柔内劲,打在包不同灵台、至阳两处大穴之上,正是致命的掌力。包不同万没料到这个自己从小扶持长大的公子爷竟会忽施毒手,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倒地而死。/ X" H  z% S* R/ M8 p
  当包不同顶撞慕容复之时,邓百川、公冶乾、风波恶三人站在门口倾听,均觉包不同的言语虽略嫌过份,道理却是甚正,忽见慕容复掌击包不同,三人大吃一惊,一齐冲进。2 y( L/ D9 M7 ^$ Z3 \" k/ H! b* g
  风波恶抱住包不同身子,叫道:“三哥,三哥,你怎么了?”8 B9 I. U+ `6 w  C( Y3 `/ k& }
  只见包不同两行清泪,从颊边流将下来,一探他的鼻息,却已停了呼吸,知他临死之时,伤心已达到极点。风波恶大声道:“三哥,你虽没有了气息,想必仍要问一问公子爷:‘为甚么下毒手杀我?’”说着转过头来,凝视慕容复,眼光中充满了敌意。
$ o( j) |% M' K: H  邓百川朗声道:“公子爷,包三哥说话向喜顶撞别人,你从小便知。纵是他对公子爷言语无礼,失了上下之份,公子略加责备,也就是了,何以竟致取他性命?”4 W* f# a8 z; O  h/ M& ~
  其实慕容复所恼恨者,倒不是包不同对他言语无礼,而是恨他直言无忌,竟然将自己心中的图谋说了出来。这么一来,段延庆多半便不肯收自己为义子,不肯传位,就算立了自己为皇太子,也必布置部署,令自己兴复大燕的图谋难以得逞,情急之下,不得不下毒手,否则那顶唾手可得的皇冠,又要随风飞去了。他听了风邓二人的说话,心想:“今日之事,势在两难,只能得罪风邓二人,不能令延庆太子心头起疑。”
9 I% c" L9 P$ I' I. Z/ X; J  便道:“包不同对我言语无礼,那有甚么干系?他跟随我多年,岂能为了几句顶撞我的言语,便即伤他性命?可是我一片至诚,拜段殿下为父,他却来挑拨离间我父子的情谊,这如何容得?”
7 D0 C% k* b5 u, T8 P  风波恶大声道:“在公子爷心中,十余年来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包不同,便万万及不上一个段延庆了?”慕容复道:“风四哥不必生气。我改投大理段氏,却是全心全意,决无半分他念。包三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这才不得不下重手。”公冶乾冷冷的道:“公子爷心意已决,再难挽回了?”慕容复道:“不错。”
: }6 ^: }) @( P/ |! G! ?: }  邓百川、公冶乾、风波恶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念相通,一齐点了点头。
; d5 V4 E- L. ]1 s  邓百川朗声道:“公子爷,我兄弟四人虽非结义兄弟,却是誓同生死,情若骨肉,公子爷是素来知道的。”慕容复长眉一挑,森然道:“邓大哥是要为包三哥报仇么?三位便是齐上,慕容复何惧?”邓百川长叹一声,说道:“我们向来是慕容氏的家臣,如何敢冒犯公子爷?古人言道:合则留,不合则去。
6 D: ?- p: q6 `( T  我们三人是不能再侍候公子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但愿公子爷好自为之。”
9 e. \( D8 W* T1 Z8 i, ]( U* w4 N  慕容复眼见三人便要离己而去,心想此后得到大理,再无一名心腹,行事大大不方便,非挽留不可,便道:“邓大哥,公冶二哥,风四哥,你们深知我的为人,并不疑我将来会背叛段氏,我对你们三人实无丝毫介蒂,却又何必分手?当年家父待三位不错,三位亦曾答允家父,尽心竭力的辅我,这么撒手一去,岂不是违背了三位昔日的诺言么?”
3 v4 Z% e# U$ J. Z/ O1 V  邓百川面色铁青,说道:“公子不提老先生的名字,倒也罢了;提起老先生来,这等认他人为父、改姓叛国的行径,又如何对得起老先生?我们确曾向老先生立誓,此生决意尽心竭力,辅佐公子兴复大燕、光大慕容氏之名,却决不是辅佐公子去兴旺大理、光大段氏的名头。”这番话只说得慕容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言可答。. X2 `9 O( m% F% X5 I! \
  邓百川、公冶乾、风波恶三人同时一揖到地,说道:“拜别公子!”风波恶将包不同的尸身扛在肩上。三人出门大步而去,再不回头。7 C3 N: g5 N* g0 ^9 ]0 b
  慕容复干笑数声,向段延庆道:“义父明鉴,这四人是孩儿的家臣,随我多年,但孩儿为了忠于大理段氏,不惜亲手杀其一人,逐其三人。孩儿孤身而入大理,足见忠心不贰,绝无异志。”- C6 ]) B& `  E$ c2 T
  段延庆点头道:“好,好!甚妙。”
0 o; g; a3 f& ]  g& a$ Y  慕容复道:“孩儿这就替义父解毒。”伸手入怀,取了个小瓷瓶出来,正要递将过去,心中一动:“我将他身上‘悲酥清风’之毒一解,从此再也不能要胁于他了。今后只有多向他讨好,不能跟他勾心斗角。他最恨的是段誉那小子,我便将这小子先行杀了。”当下刷的一声,长剑出鞘,说道:“义父,孩子第一件功劳,便是将段誉这小子先行杀了,以绝段正淳的后嗣,教他非将皇位传于义父不可。”* w  P1 W- f7 s) b" U, b) J
  段誉心想:“语嫣又变成了我的妹子,我早就不想活了,你一剑将我杀死,那是再好也没有。”一来只求速死,二来内息岔了,便欲抗拒,也是无力,只有引颈就戮。, G+ Q! L! Q1 q  d; ?
  段正淳等见慕容复提剑转向段誉,尽皆失色。段夫人“啊”的一声惨呼。
/ z. Z9 [' c4 Z2 E" E! H: D  段延庆道:“孩儿,你孝心殊为可嘉。但这小子太过可恶,多次得罪为父。他伯父、父亲夺我皇位,害得我全身残废,形体不完,为父定要亲手杀了这小贼,方泄我心头之恨。”4 @/ O" {* G4 m  Q5 L0 o$ u' m
  慕容复道:“是。”转身要将长剑递给段延庆,说道:“啊哟,孩儿胡涂了,该当先替义父解毒才是。”当即还剑入鞘,又取出那个小瓷瓶来,一瞥之下,却见段延庆眼中微孕得意之色,似在向旁边一人使眼色。慕容复顺着他眼光瞧去,只见段夫人微微点头,脸上流露出感激和喜悦的神情。
8 r$ z9 [- m0 P: g) L  慕容复一见之下,疑心登起,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段誉乃段延庆与段夫人所生,段延庆宁可舍却自己性命,也决不肯让旁人伤及他这个宝贝儿子,至于皇位甚么的,更是身外之物。慕容复首先想到的是:“莫非段延庆和段正淳暗中有甚勾结?他们究竟是大理段氏一家,又是堂兄弟,常言道疏不间亲,段家兄弟怎能将我这素无瓜葛的外人放在心上?”跟着又想:“为今之计,唯有替段延庆立下几件大功,以坚其信。”当下转头向段正淳道:“镇南王,你回到大理之后,有多久可接任皇位,做了皇帝之后,又隔多久再传位于我义父?”0 e( D" O# [% B: N. {7 f
  段正淳十分鄙薄其为人,冷冷的道:“我皇兄内功深湛,精力充沛,少说也要再做三十年皇帝。他传位给我之后,我总得好好的干一下,为民造福,少说也得做他三十年。六十年之后,我儿段誉也八十岁了,就算他只做二十年皇帝,那是在八十年之后……”/ S5 n% f7 N4 j8 g  C
  慕容复斥道:“胡说八道,哪能等得这么久?限你一个月内登基为君,再过一个月,便禅位于延庆太子。”
) Q, |9 H2 T0 A* h  J& q7 P  段正淳于眼前情势早已十分明白,段延庆与慕容复想把自己当作踏上大理皇位的梯阶,只有自己将皇位传了给段延庆之后,他们才会杀害自己,此刻却碰也不敢碰,若有敌人前来加害自己,他们还会极力保护,但段誉却危险之极。他哈哈一笑,说道:“我的皇位只能传给我儿段誉,要我提早传位,倒是不妨,但要传给旁人,却是万万不能。”
- [* M; B" Z: m2 j6 |7 j  慕容复怒道:“好罢,我先将段誉这小子一剑杀了,你传位给他的鬼魂罢!”说着刷的一声,又将长剑抽了出来。! U4 n6 n* [& u" K/ O* B+ L
  段正淳哈哈大笑,说道:“你当我段正淳是甚么人?你杀了我儿子,难道我还甘心受你摆布?你要杀尽管杀,不妨将我们一伙人一起都杀了。”% \( d1 f. D0 W; l
  慕容复一时踌躇难决,此刻要杀段誉,原只一举手之劳,但怕段正淳为了杀子之恨,当真豁出了性命不要,那时连段延庆的皇帝也做不成了。段延庆做不成皇帝,自己当然更与大理国的皇位沾不上半点边。他手提长剑,剑锋上青光幽幽,只映得他雪白的脸庞泛出一片惨绿之色,侧头向段延庆望去,要听他示下。: z/ ]2 k9 a  S" x0 D
  段延庆道:“这人性子倔强,倘若他就此自尽,咱们的大计便归泡影。好罢,段誉这小子暂且不杀,既在咱们父子的掌中,便不怕他飞上天去。你将解药给我再说。”2 H" g* ~2 G; W  C, a- s% @
  慕容复道:“是!”但思:“延庆太子适才向段夫人使这眼色,到底是甚么用意?这个疑团不解,便不该贸然给他解药。) b* v. U5 x5 t8 ?! @
  可是若再拖延,定然惹他大大生气,那便如何是好?”' v4 |& q$ X  ~7 y3 A- W/ w
  恰好这时王夫人叫了起来:“慕容复,你说第一个给舅妈解毒,怎么新拜了个爹爹,便一心一意的去讨好这丑八怪?可莫怪我把好听的话骂出来,他人不像人……”0 [" ]" R8 h% t$ h' i
  慕容复一听,正中下怀,向段延庆陪笑道:“义父,我舅母性子刚强,要是言语中得罪了你老人家,还请担代一二。免得她又再出言不逊,孩儿这就先给舅母解毒,然后立即给义父化解。”说着便将瓷瓶递到王夫人鼻端。
. x2 m6 U9 J- w- ?' S  王夫人只闻到一股恶臭,冲鼻欲呕,正欲喝骂,却觉四肢劲力渐复,当下眼光不住在段正淳、段夫人、以及秦阮甘三女脸上转来转去,突然间醋意不可抑制,大声道:“复儿,快把这四个贼女人都给我杀了。”
  e) u: |+ q$ {: P  慕容复心念一动:“舅母曾说,段正淳性子刚强,决不屈服于人威胁之下,但对他的妻子情妇,却瞧得比自己性命还重。我何不便以此要胁?”当即提剑走到阮星竹身前,转头向段正淳道:“镇南王,我舅母叫我杀了她,你意下如何?”5 Q+ ^3 ~( c( p! v9 i
  段正淳心中万分焦急,却实是无计可施,只得向王夫人道:“阿萝,以后你要我如何,我便即如何,一切听你吩咐便了。难道你我之间,定要结下终身不解的仇怨?你叫人杀了我的女人,难道我以后还有好心对你?”
3 G& ]2 J  D8 h$ T* d  王夫人虽然醋心甚重,但想段正淳的话倒也不错,过去十多年来于他的负心薄幸,恨之入骨,以致见到了大理人或是姓段之人都要杀之而后快,但此刻一见到了他面,重修旧好之心便与时俱增,说道:“好甥儿,且慢动手,待我想一想再说。”
- l% F/ Y" \$ [5 C  慕容复道:“镇南王,只须你答允传位于延庆太子,你所有的王妃侧妃,我一概替你保全,决不让人伤害她们一根寒毛。”段正淳嘿嘿冷笑,不予理睬。
8 F5 U6 e! C9 X. C1 E7 W  慕容复寻思:“此人风流之名,天下知闻,显然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之徒。要他答允传位,也只有从他的女人身上着手。”提起长剑,剑尖指着阮星竹的胸口,说道:“镇南王,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行事一言而决。只消你点头答允,我立时替大伙儿解开迷-药,在下设宴赔罪,化敌为友,岂非大大的美事?倘若你真的不允,我这一剑只好刺下去了。”
' y# X. O. ~$ A( o0 F8 d# `+ |. k  段正淳向阮星竹望去,只见她那双本来妩媚灵动的妙目中流露出恐惧之色,心下甚是怜惜,但想:“我答允一句本来也不打紧,大理皇位,又怎及得上竹妹?但这奸贼为了讨好延庆太子,立时便会将我誉儿杀了。”他不忍再看,侧过头去。
& Z7 L; h% [6 r6 Q- J% J3 ]  慕容复叫道:“我数一、二、三、你再不点头,莫怪慕容复手下无情。”拖长了声音叫道:“一——二——”段正淳回过头来,向阮星竹望去,脸上万般柔情,却实是无可奈何。慕容复叫道:“三——,镇南王,你当真不答允?”段正淳心中,只是想着当年和阮星竹初会时的旖旎情景,突听“啊”的一声惨呼,慕容复的长剑已刺入了她胸中。  N/ ]' k- w( h- S0 u5 c
  王夫人见段正淳脸上肌肉扭动,似是身受剧痛,显然这一剑比刺入他自己的身体还更难过,叫道:“快,快救活她,我又没叫你真的杀她,只不过要吓吓这没良心的家伙而已。”
8 P" D; D# W7 N' {- u  慕容复摇摇头,心想:“反正是已结下深仇,多杀一人,少杀一人,又有甚么分别?”剑尖指住秦红棉胸口,喝道:“镇南王,枉为江湖上说你多情多义,你却不肯说一句话来救你情人的性命!一、二、三!”这“三”字一出口,嗤的一声,又将秦红棉杀了。
8 q) Y8 K7 ~1 _# I4 f  这时甘宝宝已吓得面无人色,但强自镇定,朗声道:“你要杀便杀,可不能要胁镇南王甚么。我是钟万仇的妻子,跟镇南王又有甚么干系?没的玷辱了我万仇谷钟家的声名。”
1 c, O: H/ w  E# w  慕容复冷笑一声,说道:“谁不知段正淳兼收并蓄,是闺女也好,孀妇也好,有夫之妇也好,一般的来者不拒。”几声喝问,又将甘宝宝杀了。, B+ ~$ r2 Y  H3 }& [3 [4 U# H; N
  王夫人心中暗暗叫苦,她平素虽然杀人不眨眼,但见慕容复在顷刻之间,连杀段正淳的三个情人,不由得一颗心突突乱跳,哪里还敢和段正淳的目光相触,实想像不出此刻他脸色已是何等模样。
+ @% r) x! N; }: @  却听得段正淳柔声道:“阿萝,你跟我相好一场,毕竟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思。天下这许多女人之中,我便只爱你一个,我虽拈花惹草,都只逢场作戏而已,那些女子又怎真的放在我心上?你外甥杀了我三个相好,那有甚么打紧,只须他不来伤你,我便放心了。”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温柔,但王夫人听在耳里,却是害怕无比,知道段正淳恨极了她,要挑拨慕容复来杀她,叫道:“好甥儿,你可莫信他的话。”- e3 M$ z& X# E) y* m
  慕容复将信将疑,长剑剑尖却自然而然的指向王夫人胸口,剑尖上鲜血一滴滴的落上她衣襟下摆。& y8 F3 C% `: j$ H' t: e
  王夫人素知这外甥心狠手辣,为了遂其登基为君的大愿,哪里顾得甚么舅母不舅母?只要段正淳继续故意显得对自己十分爱惜,那么慕容复定然会以自己的性命相胁,不禁颤声道:“段郎,段郎!难道你真的恨我入骨,想害死我吗?”9 N+ E& ?7 ^% m
  段正淳见到她目中惧色、脸上戚容,想到昔年和她一番的恩情,登时心肠软了,破口骂道:“你这贼虔婆,猪油蒙了心,却去喝那陈年旧醋,害得我三个心爱的女人都死于非命,我手足若得了自由,非将你千刀万剐不可。慕容复,快一剑刺过去啊,为甚么不将这臭婆娘杀了?”他知道骂得越厉害,慕容复越是不会杀他舅母。
$ i2 R' J, c$ _/ _/ Z  王夫人心中明白,段正淳先前假意对自己倾心相爱,是要引慕容复来杀了自己,为阮星竹、秦红棉、甘宝宝三人报仇,现下改口斥骂,已是原恕了自己。可是她十余年来对段正淳朝思暮想,突然与情郎重会,心神早已大乱,眼见三个女子尸横就地,一柄血淋淋的长剑对着自己胸口,突然间脑中一片茫然。但听得段正淳破口斥骂,甚么“贼虔婆”、“臭婆娘”都骂了出来,比之往日的山盟海誓,轻怜密爱,实是霄壤之别,忍不住珠泪滚滚而下,说道:“段郎,你从前对我说过甚么话,莫非都忘记了?你怎么半点也不将我放在心上了?段郎,我可仍是一片痴心对你。咱俩分别了这许多年,好容易盼得重见,你……你怎么一句好话也不对我说?我给你生的女儿语嫣,你见过她没有?你喜欢不喜欢她?”
% c, j7 Z/ N  L' D/ q! `  段正淳暗暗心惊:“阿萝这可有点神智不清啦,我倘若吐露了半句重念旧情的言语,你还有性命么?”当即厉声喝道:“你害死了我三个心爱的女子,我恨你入骨。十几年前,咱们早就已一刀两段,情断义绝,现下我更恨不得重重踢你几脚,方消心头之气。”" T( v7 s2 H* X3 I, r. `1 @
  王夫人泣道:“段郎,段郎!”突然向前一扑,往身前的剑尖撞了过去。
& b1 }5 n( t/ v/ w! v  慕容复一时拿不定主意,想将长剑撤回,又不想撤,微一迟疑间,长剑已刺入王夫人胸膛。慕容复缩手拔剑,鲜血从王夫人胸口直喷出来。7 L# W+ Q+ _, R% X( Y( K7 s
  王夫人颤声道:“段郎,你真的这般恨我么?”
: P7 X- y3 v3 F! O  段正淳眼见这剑深中要害,她再难活命,忍不住两道眼泪流下面颊,哽咽道:“阿萝,我这般骂你,是为了想救你性命。今日重会,我真是说不出的欢喜。我怎会恨你?我对你的心意,永如当年送你一朵曼陀花之日。”( U! n3 [/ {+ T% U7 }. ^. U
  王夫人嘴角边露出微笑,低声道:“那就好了,我原……原知在你心中,永远有我这个人,永远撇不下我。我也是一样,永远撇不下你……你曾答允我,咱俩将来要到大理无量山中,我小时候跟妈妈一起住过的石洞里去,你和我从此在洞里双宿双飞,再也不出来。你还记得吗?”段正淳道:“阿萝,我自然记得,咱们明儿就去,去瞧瞧你妈妈的玉像。”王夫人满脸喜色,低声道:“那……那真好……那块石壁上,有一把宝剑的影子,红红绿绿的,真好看,你瞧,你瞧,你见到了吗……”声音渐说渐低,头一侧,就此死去。
; F& l& e  e! v* w  慕容复冷冷的道:“镇南王,你心爱的女子,一个个都为你而死,难道最后连你的原配王妃,你也要害死么?”说着将剑尖慢慢指向段夫人胸口。+ R8 ]. d  K4 q: h' L; k
  段誉躺在地下,耳听阮星竹、秦红棉、甘宝宝、王夫人一个个命丧慕容复剑底,王夫人说到无量山石洞、玉像、石壁剑影甚么的,虽然听在耳里,全没余暇去细想,只听慕容复又以母亲的性命威胁父亲,教他如何不心急如焚?忍不住大叫:“不可伤我妈妈!不可伤我妈妈!”但他口中塞了麻核,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用力挣扎,但全身内息壅塞,连分毫位置也无法移动。
8 G, ^8 N2 Q4 F# r: ]8 L8 G. k  只听得慕容复厉声道:“镇南王,我再数一、二、三,你如仍然不允将皇位传给延庆太子,你的王妃可就给你害死了。”段誉大叫:“休得伤我妈妈!”隐隐又听得段延庆道:“且慢动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慕容复道:“义父,此事干系重大,镇南王如不允传位于你。咱们全盘大计,尽数落空。一——”; W4 M! X" ?! p0 n/ B4 z/ d( p* b
  段正淳道:“你要我答允,须得依我一件事。”慕容复道:“答允便答允,不答允便不答允,我可不中你缓兵之计,二——,怎么样?”段正淳长叹一声,说道:“我一生作孽多端,大伙儿死在一起,倒也是死得其所。”慕容复道:“那你是不答允了?三——”
( e' I* n' A4 Y# Q  P) U: R& Z! O2 I  慕容复这“三”字一出口,只见段正淳转过了头,不加理睬,正要挺剑向段夫人胸口刺去,只听得段延庆喝道:“且慢!”
. {. ?, n2 p' J( L/ y, [1 B  慕容复微一迟疑,转头向段延庆瞧去,突然见段誉从地下弹了起来,举头向自己小腹撞来。慕容复侧身避开,惊诧交集:“这小子既受‘醉人蜂’之刺,又受‘悲酥清风’之毒,双重迷毒之下,怎地会跳将起来?”' r5 X; t, E6 }/ c' Q
  原来段誉初时想到王语嫣又是自己的妹子,心中愁苦,内息岔了经脉,待得听到慕容复要杀他母亲,登时将王语嫣之事抛在一旁,也不去念及自己是否走火入魔,内息便自然而然的归入正道。凡人修习内功,乃是心中存想,令内息循着经脉巡行,走火入魔之后,拚命想将入了歧路的内息拉回,心念所注,自不免始终是岔路上的经脉,越是焦急,内息在歧路中走得越远。待得他心中所关注的只是母亲的安危,内息不受意念干扰,立时便循着人身原来的途径运行。他听到慕容复呼出“三”字,早忘了自身是在捆缚之中,急跃而起,循声向慕容复撞去,居然身子得能活动。段誉一撞不中,肩头重重撞上桌缘,双手使力一挣,捆缚在手上的牛筋立时崩断。
& i, e* \6 o9 L8 {8 t  他双手脱缚,只听慕容复骂道:“好小子!”当即一指点出,使出六脉神剑中的“商阳剑”,向慕容复刺去。慕容复侧身避开,还剑刺去。段誉眼上盖了黑布,口中塞了麻核,说不出话倒也罢了,却瞧不见慕容复身在何处,忙乱之中,也想不起伸手撕去眼上黑布,双手乱挥乱舞,生恐慕容复复迫近去危害母亲。
9 d% O* `$ K6 X1 c  慕容复心想:“此人脱缚,非同小可,须得乘他双眼未能见物之前杀了他。”当即一招“大江东去”,长剑平平向段誉胸口刺去。: A9 I' D3 p* }: g* h# a1 {
  段誉双手正自乱刺乱指,待听得金刃破风之声,急忙闪避,扑的一声,长剑剑尖已刺入他肩头。段誉吃痛,纵身跃起,他在枯井中又吸取了鸠摩智的深厚内力,轻轻一纵,便高达丈许,砰的一声,脑袋重重在屋梁一撞。他身在半空,寻思:“我眼睛不能见物,只有他能杀我,我却不能杀他,那便如何是好?他杀了我不打紧,我可不能相救妈妈和爹爹了。”% c- Z' o1 f7 p" G* }; W
  双脚用力一挣,拍的一声响,捆在足踝上的牛筋也即寸断。7 V/ a  h" M  p1 m* G7 n
  段誉心中一喜:“妙极!那日在磨坊之中,他假扮西夏国的甚么李将军,我用‘凌波微步’闪避,他就没能杀到我。”& w, E; o; h- Q$ U
  左足一着地,便即斜跨半步,身子微侧,已避过慕容复刺来的一剑,其间相去只是数寸。段延庆、段正淳、段王妃三人但见青光闪闪的长剑剑锋在他肚子外平平掠过,凶险无比,尽皆吓得呆了,又见他这一避身法的巧妙实是难以形容。这也真是凑巧,况若他眼能见物,不使“凌波微步”,以他一窍不通的武功,绝难避过慕容复如此凌厉毒辣的一剑。7 k/ J# W$ j5 H( N4 A$ H: F! s/ J
  慕容复一剑快似一剑,却始终刺不到段誉身上,他既感焦躁,复又羞惭,见段誉始终不将眼上所蒙的黑布取下,不知段誉情急之下心中胡涂,还道他是有意卖弄,不将自己放在眼内,心想:“我连一个包住了眼睛的瞎子也打不过,还有甚么颜面偷生于人世之间?”他双眼如要冒将出火来,青光闪闪,一柄长剑使得犹似一个大青球,在厅堂上滚来滚去,霎时间将段誉裹在剑圈之中,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杀着。
; H9 E0 F+ n+ B/ o# g4 \/ U& P+ H0 |  段延庆、段正淳、段夫人、范骅、华赫艮、崔百泉等人为剑光所逼,只觉寒气袭人,头上脸上毛发簌簌而落,衣袖衣襟也纷纷化为碎片。
# s# r0 N( S7 B; B$ y8 B  段誉在剑圈中左上右落,东歪西斜,却如庭院闲步一般,慕容复锋利的长剑竟连衣带也没削下他一片。可是段誉步履虽舒,心中却是十分焦急:“我只守不攻,眼睛又瞧不见,倘若他一剑向我妈妈爹爹刺去,那便如何是好?”! i7 W9 v9 z# A7 G- t0 ~
  慕容复情知只有段誉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倒不在乎是否能杀得了段夫人,眼见百余剑刺出,始终无法伤到对方,心想:“这小子善于‘暗器声风’之术,听声闪避,我改使‘柳絮剑法’,轻飘飘的没有声响,谅来这小子便避不了。”陡地剑法一变,一剑缓缓刺出。殊不知段誉这“凌波微步”乃是自己走自己的,浑不理会敌手如何出招,对方剑招声带隆隆风雷也好,悄没声息也好,于他全不相干。
0 F# m' K+ [; D% Z- n  以段延庆这般高明的见识,本可看破其中诀窍,但关心则乱,见慕容复剑招施缓,隐去了兵刃上的刺风之声,心下吃了一惊,嘶哑着嗓子道:“孩儿,你快快将段誉这小子杀了。; b1 h: G( M/ J
  若是他将眼上的黑布拉去,只怕你我都要死在他的手下。”8 g1 R$ ^4 p$ \% U6 A4 x# Y
  慕容复一怔,心道:“你好胡涂,这不是提醒他么?”
/ O' u! G  R; N1 t( \6 m8 u5 C  果然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段誉一呆之下,随即伸手扯开眼上黑布,突然间眼前一亮,耀眼生花,一柄冷森森的长剑刺向自己面门。他既不会武功,更乏应变之能,一惊之下,登时乱了脚步,嗤的一声响,左腿中剑,摔倒在地。  E0 S  ^; C$ ]  T& [
  慕容复大喜,挺剑刺落。段誉侧卧于地,还了一剑“少泽剑”。慕容复忙后跃避开。段誉腿上虽鲜血泉涌,六脉神剑却使得气势纵横,顷刻间慕容复左支右绌,狼狈万状。4 o# o0 K) E1 J; w
  当日在少室山上,慕容复便已不是段誉敌手,此时段誉得了鸠摩智的深厚内功,六脉神剑使将出来更加威力难当。数招之间,便听得铮的一声轻响,慕容复长剑脱手,那剑直飞上去,插入屋梁。跟着波的一声,慕容复肩头为剑气所伤。他知道再逗留片刻,立将为段誉所杀,大叫一声,从窗子中跳了出去,飞奔而逃。
) X" a5 F2 Z4 r( n  段誉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叫道:“妈,爹爹,没受伤罢?”
4 c# e5 S% E+ H1 A/ R  段夫人道:“快撕下衣襟,裹住伤口。”段誉道:“不要紧。”从王夫人尸体的手中取过小瓷瓶,先给父亲与母亲闻了,解开迷毒。又依父亲指点,以内力解开父母身上被封的重穴。段夫人当即替段誉包扎伤口。
* W. N% U2 j5 z& v! ^* T: W  段正淳纵起身后,拔下了梁上的长剑。这剑锋上沾染着阮星竹、秦红棉、甘宝宝、王夫人四个女子的鲜血,每一个都曾和他有过白头之约,肌肤之亲。段正淳虽然秉性风流,用情不专,但当和每一个女子热恋之际,却也是一片至诚,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将肉割下来给了对方。眼看四个女子尸横就地,王夫人的头搁在秦红棉的腿上,甘宝宝的身子横架在阮星竹的小腹,四个女子生前个个曾为自己尝尽相思之苦,心伤肠断,欢少忧多,到头来又为自己而死于非命。当阮星竹为慕容复所杀之时,段正淳已决心殉情,此刻更无他念,心想誉儿已长大成人,文武双全,大理国不愁无英主明君,我更有甚么放不下心的?回头向段夫人道:“夫人,我对不起你。在我心中,这些女子和你一样,个个是我心肝宝贝,我爱她们是真,爱你也是一样的真诚!”
: ^% r* k9 X9 d6 K8 c* p  段夫人叫道:“淳哥,你……你不可……”和身向他扑将过去。
3 I8 G/ T: _3 e5 s  段誉适才为了救母,一鼓气的和慕容复相斗,待得慕容复跳窗逃走,他惊魂略定,突然想起:“我刚刚走火入魔,怎么忽然好了?”一凛之下,全身瘫软,慢慢的缩成一团,一时间再也站不起来。
& K6 L+ V( d; V5 k# v  但听得段夫人一声惨呼,段正淳已将剑尖插入自己胸膛。
  g; W0 Z/ |. G. L' f  段夫人忙伸手拔出长剑,左手按住他的伤口,哭道:“淳哥,淳哥,你便有一千个、一万个女人,我也是一般爱你。我有时心中想不开,生你的气,可是……那是从前的事了……那也是正是为了爱你……”但段正淳这一剑对准了自己心脏刺入,剑到气绝,已听不见她的话了。0 o, n* H6 i8 [  v
  段夫人回过长剑,待要刺入自己胸膛,只听得段誉叫道:“妈,妈!”一来剑刃太长,二来分了心,剑尖略偏,竟然刺入了小腹。
! |; p" B( G! K+ o/ B- q# C; D  段誉见父亲母亲同时挺剑自尽,只吓得魂飞天外,两条腿犹似灌满了醋,又酸又麻,再也无力行走,双手着地,爬将过去,叫道:“妈妈,爹爹,你……你们……”段夫人道:“孩儿,爹和妈都去了,你……你好好照料自己……”段誉哭道:“妈,妈,你不能死,不能死,爹爹呢?他……他怎么了?”
9 O. ]9 x! s4 S1 R; {  伸手搂住了母亲的头颈,想要替她拔出长剑,深恐一拔之下反而害她死得快些,却又不敢。段夫人道:“你要学你伯父,做一个好皇帝……”1 g( Y* l8 C6 l1 D/ F8 V+ _9 P5 U
  忽听得段延庆说道:“快拿解药给我闻,我来救你母亲。”
8 H9 h2 O) ?( C; \  段誉大怒,喝道:“都是你这奸贼,捉了我爹爹来,害得他死于非命。我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霍的站起,抢起地下一根钢杖,便要向段延庆头上劈落。段夫人尖声叫道:“不可!”
# [0 ^9 ~  |: F" ^7 Y  段誉一怔,回头道:“妈,这人是咱们大对头,孩儿要为你和爹爹报仇。”段夫人仍是尖声叫道:“不可!你……你不能犯这大罪!”段誉满腹疑团,问道:“我……我不能……犯这大罪?”他咬一咬牙,喝道:“非杀了这奸贼不可。”又举起了钢杖。段夫人道:“你俯下头来,我跟你说。”+ R2 d) j2 L& H' J8 U* A4 K9 d9 ^
  段誉低头将耳凑到她的唇边,只听得母亲轻轻说道:“孩儿,这个段延庆,才是你真正的父亲。你爹爹对不起我,我在恼怒之下,也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后来便生了你。你爹爹不知道,一直以为你是他的儿子,其实不是的。你爹爹并不是你真的爹爹,这个人才是,你千万不能伤害他,否则……否则便是犯了杀父的大罪。我从来没喜欢过这个人,但是……但是不能累你犯罪,害你将来死了之后,堕入阿鼻地狱,到不得西方极乐世界。我……我本来不想跟你说,以免坏了你爹爹的名头,可是没有法子,不得不说……”
% B$ b0 d" }, S- ]  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之间,大出意料之外的事纷至沓来,正如霹雳般一个接着一个,只将段誉惊得目瞪口呆。他抱着母亲的身子,叫道:“妈,妈,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 `; F  ^9 c0 R6 N% V" [, v0 A  段延庆道:“快给我解药,好救你妈。”段誉眼见母亲吐气越来越是微弱,当下更无余暇多想,拾起地下的小瓷瓶,去给段延庆解毒。" p; s4 u0 Q! ^4 ~& ^+ k
  段延庆劲力一复,立即拾起钢杖,嗤嗤嗤嗤数响,点了段夫人伤口处四周的穴道。段夫人摇了摇头,道:“你不能再碰一碰我的身子。”对段誉道:“孩儿,我还有话跟你说。”段誉又俯身过去。
3 ]. F5 |; e9 w6 k# h  段夫人轻声道:“这个人和你爹爹虽是同姓同辈,却算不得是甚么兄弟。你爹爹的那些女儿,甚么木姑娘哪、王姑娘哪、钟姑娘哪,你爱哪一个,便可娶哪个……他们大宋或许不行,甚么同姓不婚。咱们大理可不管这么一套,只要不是亲兄妹便是了。这许多姑娘,你便一起都娶了,那也好得很。你……你喜欢不喜欢?”
  q1 R  a7 q$ {! f% e, s- ]) g( ~  段誉泪水滚滚而下,哪里还想得喜欢或是不喜欢。
, g0 L# m/ s: e, u, y2 V: h  段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乖孩子,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你身穿龙袍,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做一个乖乖的……乖乖的小皇帝,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很乖的……”突然伸手在剑柄上一按,剑刃透体而过。0 l7 \5 X  r, ]1 E, Q; l
  段誉大叫:“妈妈!”扑在她身上,但见母亲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边兀自带着微笑。
' L3 M/ A; e! u# D6 T2 b3 I( T  段誉叫道:“妈妈……”突觉背上微微一麻,跟着腰间、腿上、肩膀几处大穴都给人点中了。一个细细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是你的父亲段延庆,为了顾全镇南王的颜面,我此刻是以‘传音入密’之术与你说话。你母亲的话,你都听见了?”
0 s( A5 h: |$ Z' H8 @" {2 D! q  段夫人向儿子所说的最后两段话,声音虽轻,但其时段延庆身上迷毒已解,内劲恢复,已一一听在耳中,知道段夫人已向儿子泄露了他出身的秘密。. U+ w" e2 D9 L; h) Y! _9 z0 Z
  段誉叫道:“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只要我自己的爹爹、妈妈。”他说我只要自己的“爹爹、妈妈”,其实便是承认已听到了母亲的话。" X7 S2 w0 y. k
  段延庆大怒,说道:“难道你不认我?”段誉叫道:“不认,不认!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段延庆低声道:“此刻你性命在我手中,要杀你易如反掌。何况你确是我的儿子,你不认生身之父,岂非大大的不孝?”
' n3 I  {6 o; o& b: y  段誉无言可答,明知母亲的说话不假,但二十余年来叫段正淳为爹爹,他对自己一直慈爱有加,怎忍去认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为父?何况父母之死,可说是为段延庆所害,要自己认仇为父,更是万万不可。他咬牙道:“你要杀便杀,我可永远不会认你。”% l6 W) K" b4 `- U8 k- B6 a# c
  段延庆又是气恼,又是失望,心想:“我虽有儿子,但儿子不认我为父,等于是没有儿子。”霎时间凶性大发,提起钢杖,便向段誉背上戳将下去,杖端刚要碰到他背心衣衫,不由得心中一软,一声长叹,心道:“我吃了一辈子苦,在这世上更无亲人,好容易有了个儿子,怎么又忍心亲手将他杀了?他认我也罢,不认我也罢,终究是我的儿子。”转念又想:
( |7 j& w* v4 r( v+ O* }4 P' b: ?1 @  “段正淳已死,我也已无法跟段正明再争了。可是大理国的皇位,却终于又回入我儿子的手中。我虽不做皇帝,却也如做皇帝一般,一番心愿总算是得偿了。”2 Y: q! K0 n) t) L+ b9 d
  段誉叫道:“你要杀我,为甚么不快快下手?”
3 _( q$ M1 D# S+ Y6 S  段延庆拍开了他被封的穴道,仍以“传音入密”之术说道:“我不杀我自己的儿子!你既不认我,大可用六脉神剑来杀我,为段正淳和你母亲报仇。”说着挺起了胸膛,静候段誉下手。这时他心中又满是自伤自怜之情,自从当年身受重伤,这心情便充满胸臆,一直以多为恶行来加发泄,此刻但觉自己一生一无所成,索性死在自己儿子手下,倒也一了百了。
; I3 M7 P- U5 l' _8 j  段誉伸左手拭了拭眼泪,心下一片茫然,想要以六脉神剑杀了眼前这个元凶巨恶,为父母报仇,但母亲言之凿凿,说这个人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却又如何能够下手?
  t: [& N# V) I1 \( N5 r6 m  段延庆等了半晌,见段誉举起了手又放下,放下了又举起,始终打不定主意,森然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出手便出手,又有何惧?”
2 |' {  C  ~2 S: [/ t  段誉一咬牙,缩回了手,说道:“妈妈不会骗我,我不杀你。”! O- _( _9 m. A/ |% h! s& E7 F' T
  段延庆大喜,哈哈大笑,知道儿子终于是认了自己为父,不由得心花怒放,双杖点地,飘然而去,对晕倒在地的云中鹤竟不加一瞥。
' m% N1 ~8 v5 b1 m& t  段誉心中存着万一之念,又去搭父亲和母亲的脉搏,探他二人的鼻息,终于知道确已没有回生之望,扑倒在地,痛哭起来。  m8 u; O# V' N, \' w' [# y# O+ }
  哭了良久,忽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段公子节哀。我们救应来迟,当真是罪该万死。”段誉转过身来,只见门口站了七八个女子,为首两个一般的相貌,认得是虚竹手下灵鹫四女中的两个,却不知她们是梅兰竹菊中的哪两姝。他脸上泪水纵横,兀自呜咽,哭道:“我爹爹、妈妈,都给人害死啦!”8 O) p1 I+ ^% q" c5 P3 L
  灵鹫二女中到来的是竹剑、菊剑。竹剑说道:“段公子,我主人得悉公子的尊大人途中将有危难,命婢子率领人手,赶来赴援,不幸还是慢了一步。”菊剑道:“王语嫣姑娘等人被囚在地牢之中,已然救出,安好无恙,请公子放心。”0 l+ v" o7 _. }, g  k  e
  忽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嘘嘘的哨子之声,竹剑道:“梅姐和兰姐也都来啦!”过不多时,马蹄声响,十余人骑马奔到屋前,当先二人正是梅剑、兰剑。二女快步冲进屋来,见满地都是尸骸,不住顿足,连叫:“啊哟!啊哟!”
% P7 C0 [' b1 n- j% a  @  梅剑向段誉行下礼去,说道:“我家主人多多拜上段公子,说道有一件事,当真是万分对不起公子,却也是无可奈何。我主人食言而肥,愧见公子,只有请公子原谅。”
; x" r! x7 ~) a* c) T, H+ a" z  段誉也不知她说的是甚么事,哽咽道:“咱们是金兰兄弟,那还分甚么彼此?我爹爹、妈妈都死了,我还去管甚么闲事?”
# h; x9 c) U* U6 ~& K  这时范骅、华赫艮、傅思归、崔百泉、过彦之五人已闻了解药,身上被点的穴道也已解开。华赫艮见云中鹤兀自躺在地下,怒从心起,一刀砍下,“穷凶极恶”云中鹤登时身首分离。范、华等五人向段正淳夫妇的遗体下拜,大放悲声。
! m1 t8 f5 W8 y* B- c  次日清晨,范骅等分别出外采购棺木。到得午间,灵鹫宫朱天部诸女陪同王语嫣、巴天石、朱丹臣、木婉清、钟灵等到来。他们中了醉人蜂的毒刺之后,昏昏沉沉,迄未苏醒。
% o1 `% C, g. |# z6 E4 q6 Z  当下段誉、范骅等将死者分别入殓。该处已是大理国国境,范骅向邻近州县传下号令。州官、县官听得皇太弟镇南王夫妇居然在自己辖境中“暴病身亡”,只吓得目瞪口呆,险些晕去,心想至少“荒怠政务,侍奉不周”的罪名是逃不去的了,幸好范司马倒也没如何斥责,当下手忙脚乱的纠集人伕,运送镇南王夫妇等人的灵柩。灵鹫诸女唯恐途中再有变卦,直将段誉送到大理国京城。王语嫣、巴天石等在途中方始醒转。
! R4 a) N$ O& r3 y' e  镇南王薨于道路、世子扶灵归国的讯息,早已传入大理京城。镇南王有功于国,甚得民心,众官百姓迎出十余里外,城内城外,悲声不绝。段誉、华骅、华赫艮、巴天石等当即入宫,向皇上禀报镇南王的死因。王语嫣、梅剑等一行人,由朱丹臣招待在宾馆居住。  ^4 e  \& y  c2 [
  段誉来到宫中,只见段正明两眼已哭得红肿,正待拜倒,段正明叫道:“孩子,怎……怎会如何?”张臂抱住了他。伯侄二人,搂在一起。! I3 Q" M' l! A1 C
  段誉毫不隐瞒,将途中经历一一禀明,连段夫人的言语也无半句遗漏,说罢又拜,泣道:“倘若爹爹真不是孩儿的生身之父,孩儿便是孽种,再也不能……不能在大理住了。”5 R3 {4 _6 A+ G# \
  段正明心惊之余,连叹:“冤孽,冤孽!”伸手扶起段誉,说道:“孩儿,此中缘由,世上唯你和段延庆二人得知,你原本不须向我禀明。但你竟然直言无隐,足见坦诚。我和你爹爹均无子嗣,别说你本就姓段,就算不是姓段,我也决意立你为嗣。我这皇位,本来是延庆太子的,我窃居其位数十年,心中常自惭愧,上天如此安排,当真再好也没有。”说着伸手除下头上黄缎便帽,头上已剃光了头发,顶门上烧着十二点香疤。( ]7 k- V  k% ?) d( a( o1 L, `+ ^
  段誉吃了一惊,叫道:“伯父,你……”段正明道:“那日在天龙寺抵御鸠摩智,师父便已为我剃度传戒,此事你所亲见。”段誉道:“是。”段正明说道:“我身入佛门,便当传位于你父。只因其时你父身在中原,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才不得不秉承师父之命,暂摄帝位。你父不幸身亡于道路之间,今日我便传位于你。”* E8 G; S4 G6 f7 x
  段誉惊讶更甚,说道:“孩儿年轻识浅,如何能当大位?何况孩儿身世难明,孩儿……我……还是遁迹山林……”; S4 }7 w) N) ?- V3 L8 m1 s! I
  段正明喝道:“身世之事,从今再也休提。你父、你母待你如何?”9 o+ f2 P, `9 _
  段誉呜咽道:“亲恩深重,如海如山。”
, n1 ]% k3 ]8 Z: O' k% y8 H' o$ t8 u  Y  段正明道:“这就是了,你若想报答亲恩,便当保全他们的令名。做皇帝吗,你只须牢记两件事,第一是爱民,第二是纳谏。你天性仁厚,对百姓是不会暴虐的。只是将来年纪渐老之时,千万不可自恃聪明,于国事妄作更张,更不可对邻国擅动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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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40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9 {2 }% \' h1 h% [. c3 K+ K四十九 敝屣荣华浮云生死 此身何惧
  ]" [  x3 r' C& Q3 n  大理皇宫之中,段正明将帝位传给侄儿段誉,诫以爱民、纳谏二事,叮嘱于国事不可妄作更张,不可擅动刀兵。就在这时候,数千里外北方大宋京城汴梁皇宫之中,崇庆殿后阁,太皇太后高氏病势转剧,正在叮嘱孩子赵煦(按:后来历史上称为哲宗):“孩儿,祖宗创业艰难,天幸祖泽深厚,得有今日太平。但你爹爹秉政时举国鼎沸,险些酿成巨变,至今百姓想来犹有余怖,你道是甚么缘故?”
* s5 g( y6 ]9 X' {2 e0 V  赵煦道:“孩儿常听奶奶说,父皇听信王安石的话,更改旧法,以致害得民不聊生。”
, R; q2 I+ x7 a, E  太皇太后干枯的脸微微一动,叹道:“王安石有学问,有才干,原本不是坏人,用心自然也是为国为民,可是……唉……可是你爹爹,一来性子急躁,只盼快快成功,殊不知天下事情往往欲速则不达,手忙脚乱,反而弄糟了。”她说到这里,喘息半晌,接下去道:“二来……二来他听不得一句逆耳之言,旁人只有歌功颂德,说他是圣明天子,他才喜欢,倘若说他举措不当,劝谏几句,他便要大发脾气,罢官的罢官,放逐的放逐,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向他直言进谏呢?”: f/ W8 r: ~* _5 }. G  j' p, Z
  赵煦道:“奶奶,只可惜父皇的遗志没能完成,他的良法美意,都让小人给败坏了。”
% L: u) q: B5 U# N4 B7 Q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颤声问道:“甚……甚么良法美意?甚……甚么小人?”
: k% u% L. }" k# N/ N6 Z  赵煦道:“父皇手创的青苗法、保马法、保甲法等等,岂不都是富国强兵的良法?只恨司马光、吕公着、苏轼这些腐儒坏了大事。”
4 G3 e' {6 E  b9 u" S6 u4 z# Z  太皇太后脸上变色,撑持着要坐起身来,可是衰弱已极,要将身子抬起一二寸。也是难能,只不住的咳嗽。赵煦道:“奶奶,你别气恼,多歇着点儿,身子要紧。”他虽是劝慰,语调中却殊无亲厚关切之情。
! |4 ^  W- ~6 ~9 t; t& M1 W- H  太皇太后咳嗽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说道:“孩儿,你算是做了九年皇帝,可是这九年……这九年之中,真正的皇帝却是你奶奶,你甚么事都要听奶奶吩咐着办,你……你心中一定十分气恼,十分恨你奶奶,是不是?”
# J; N4 g* ?" m$ T+ h1 P  赵煦道:“奶奶替我做皇帝,那是疼我啊,生怕我累坏了。
. k; Y( x( c! A1 D, E4 ~" X+ b  用人是奶奶用的,圣旨是奶奶下的,孩儿清闲得紧,那有甚么不好?怎么敢怪奶奶了?”' n7 d2 E, L5 A1 V/ E& z, P7 l0 ]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轻轻的道:“你十足像你爹爹,自以为聪明能干,总想做一番大事业出来,你心中一直在恨我,我……我难道不知道吗?”
& X) B' u. W. `! g& V& [5 M  赵煦微微一笑,说道:“奶奶自然知道的了,宫中御林军指挥是奶奶的亲信,内侍太监头儿是奶奶的心腹,朝中文武大臣都是奶奶委派的,孩儿除了乖乖的听奶奶吩咐之外,还敢随便干一件事,随口说一句话吗?”# X, F# x1 @- R' E  ^/ a+ z
  太皇太后双眼直视帐顶,道:“你天天在指望今日,只盼我一旦病重死去,你……你便可以大显身手了。”赵煦道:“孩儿一切都是奶奶所赐,当年若不是奶奶一力主持,父皇崩驾之时,朝中大臣不立雍王、也立曹王了。奶奶的深恩,孩儿又如何敢忘记?只不过……只不过……”太皇太后道:“只不过怎样?你想说甚么,尽管说出来,又何必吞吞吐吐?”
0 ?+ O! [- H4 T" u  赵煦道:“孩儿曾听人说,奶奶所以要立孩儿,只不过贪图孩儿年幼,奶奶自己可以亲理朝政。”他大胆说了这几句话。
" I! M. A0 e3 f* Q5 D- p  心中怦怦而跳,向殿门望了几眼,见把守在门口的太监仍都是自己那些心腹,守卫严密,这才稍觉放心。
; P* q7 M5 G. L/ U* G2 x( t4 [0 f0 }2 U  太皇太后缓缓点了点头,道:“你的话不错。我确是要自己来治理国家。这九年来,我管得怎样?”
3 E) w! p1 l: _5 m/ X  赵煦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来,说道:“奶奶,朝野文士歌功颂德的话,这九年中已不知说了多少,只怕奶奶也听得腻烦了。今日北面有人来,说道辽国宰相有一封奏章进呈辽帝,提到奶奶的施政。这是敌国大臣之论,奶奶可要听听?”  ?% |- _8 E1 o; M& _& k  W
  太皇太后叹道:“德被天下也好,谤满天下也好,老……老身是活不过今晚了。我……我不知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早晨的日头?辽国宰相……他……他怎么说我?”
* C' J3 `3 x  n  t( T  赵煦展开纸卷,说道:“那宰相在奏章中说太皇太后:" N3 P7 j) l$ }) R1 Q
  ‘自垂帘以来,召用名臣,罢废新法苛政,临政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安。杜绝内降侥幸,裁抑外家私恩,文思院奉上之物,无问巨细,终身不取其一……’”他读到这里,顿了一顿,见太皇太后本已没半点光彩的眸子之中,又射出了几丝兴奋的光芒,接下去读道:“……‘人以为女中尧舜!’”
+ ]' |! Q4 {: }8 m  太皇太后喃喃的道:“人以为女中尧舜,人以为女中尧舜!就算真是尧舜罢,终于也是难免一死。”突然之间,她那正在越来越模糊迟钝的脑中闪过一丝灵光,问道:“辽国的宰相为甚么提到我?孩儿,你……你可得小心在意,他们知道我快死了,想欺侮你。”
4 T. u; q0 I6 F8 r/ @; J# k; v  赵煦年轻的脸上登时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说道:“想欺侮我,哼,话是不错,可也没这么容易。契丹人有细作在东京,知道奶奶病重,可是难道咱们就没细作在上京?他们宰相的奏章,咱们还不是都抄了来?契丹君臣商量,说道等奶奶……奶奶千秋万岁之后,倘若文武大臣一无更改,不行新法,保境安民,那就罢了。要是孩儿有甚么……哼哼,有甚么轻举妄动……轻举妄动,他们便也来轻举妄动一番。”8 ?$ o7 v8 F: Q
  太皇太后失声道:“果真如此,他们便要出兵南下?”0 Q9 b1 ]# U% N
  赵煦道:“不错!”他转过身来走到窗边,只见北斗七星闪耀天空,他眼光顺着斗杓,凝视北极星,喃喃说道:“我大宋兵精粮足,人丁众多,何惧契丹?他便不南下,我倒要北上去和他较量一番呢!”
4 D5 L" u6 k! j8 k1 j& O' Q3 R5 m  太皇太后耳音不灵,问道:“你说甚么?甚么较量一番?”
( i; g5 k( F' V4 g3 r# Y" q  赵煦走到病榻之前,说道:“奶奶,咱们大宋人丁比辽国多上十倍,粮草多上三十倍,是不是?以十敌一,难道还打他们不过?”太皇太后颤声道:“你说要和辽国开战?当年真宗皇帝如此英武,御驾亲征,才结成澶渊之盟,你……你如何敢擅动刀兵?”/ q1 y6 w, F' [6 W* z0 g: p  c
  赵煦气忿忿的道:“奶奶总是瞧不起孩儿,只当孩儿仍是乳臭未干、甚么事情也不懂的婴儿。孩儿就算及不上太祖、太宗,却未必及不上真宗皇帝。”太皇太后低声说道:“便是太宗皇帝,当年也是兵败北国,重伤而归,伤疮难愈,终于因此崩驾。”赵煦道:“天下之事,岂能一概而论。当年咱们打不过契丹人,未必永远打不过。”
  ]/ w: }5 Y! ~' t  y9 F1 K  太皇太后有满腔言语要说,但觉精力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眼前一团团白雾晃来晃去,脑中茫茫然的一片,说话也是艰难之极,然而在她心底深处,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响着:“兵凶战危,生灵涂炭,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8 p4 F* ^8 ?0 E6 o0 g: U  过了一会,她深深吸口气,缓缓的道:“孩儿,这九年来我大权一把抓,没好好跟你分说剖析,那是奶奶错了。我总以为自己还有许多年好活,等你年纪大些,再来开导你,你更容易领会明白,哪知道……哪知道……”她干咳了几声,又道:“咱们人多粮足,那是不错的,但大宋人文弱。不及契丹人勇悍。何况一打上仗,军民肝脑涂地,不知要死多少人,要烧毁多少房屋,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U0 G  i- F6 ~! l# ~& z1 }$ R+ ^6 d
  为君者胸中时时刻刻要存着一个‘仁’字,别说胜败之数难料,就算真有必胜把握,这仗嘛,也还是不打的好。”
$ h$ a% |. X  i3 M$ P1 V$ @  赵煦道:“咱们燕云十六州给辽人占了去,每年还要向他进贡金帛,既像藩属,又似臣邦,孩子身为大宋天子,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难道咱们永远受辽人欺压不成?”他声音越说越响:“当年王安石变法,创行保甲、保马之法,还不是为了要国家富强,洗雪历年祖宗之耻。为子孙者,能为祖宗雪恨,方为大孝。父皇一生励精图治,还不是为此?孩子定当继承爹爹遗志。此志不遂,有如此椅。”突然从腰间拔出佩剑,将身旁一张椅子劈为两截。
: \( i) N8 b7 F9 I  皇帝除了大操阅兵,素来不佩刀带剑,太皇太后见这个小孩子突然拔剑斩椅,不由得吃了一惊,模模糊糊的想道:“他为甚么要带剑?是要来杀我么?是不许我垂帘听政么?这孩子胆大妄为。我废了他。”她虽秉性慈爱,但掌权既久,一遇到大权受胁,立时便想到排除敌人,纵然是至亲骨肉,亦毫不宽贷,刹那之间,她忘了自己已然油尽灯枯,转眼间便要永离人世。
" F* r: [% ]# G* d* f  I0 v  赵煦满心想的却是如何破阵杀敌、收复燕云十六州,幻想自己坐上高头大马,统率百万雄兵,攻破上京,辽主耶律洪基肉袒出降。他高举佩剑,昂然说道:“国家大事,都误在一般胆小怕事的腐儒手中。他们自称君子,其实都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我非将他们重重惩办不可。”
5 I- v0 B- B% C9 r; _' k  太皇太后蓦地清醒过来,心道:“这孩子是当今皇帝,他有他自己的主意,我再也不能叫他听我话了。我是个快要死的老太婆,他是年富力壮的皇帝,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她尽力提高声音,说道:“孩儿。你有这番志气,奶奶很是高兴。”$ D) Y4 N, |7 V$ c5 q
  赵煦一喜,还剑入鞘,说道:“奶奶,我说得很对,是不是?”6 }6 ~8 i( S' G) Q9 N3 C4 `" m# v; c# z
  太皇太后道:“你可知甚么是万全之策,必胜之算?”赵煦皱起眉头,说道:“选将练兵,秣马贮粮,与辽人在疆场上一决雌雄,有可胜之道,却无必胜之理。”太皇太后道:“你也知道角斗疆场,并无必胜之理。但咱们大宋却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赵煦道:“与民休息,颁行仁政,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不是?奶奶,这是司马光他们的书生迂腐之见,济得甚么大事?”
% v6 P! X/ T. d* H. x9 |3 w  L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缓缓的道:“司马相公识见卓越,你怎么说是书生迂腐之见?你是一国之主,须当时时披读司马相公所著的《资治通鉴》。千余年来,每一朝之所以兴、所以衰、所以败、所以亡,那部书中都记得明明白白。咱们大宋土地富庶,人丁众多,远胜辽国十倍,只要没有征战,再过十年、二十年,咱们更加富足。辽人悍勇好斗,只须咱们严守边境,他部落之内必定会自相残杀,一次又一次的打下来,自能元气大伤。前年楚王之乱,辽国精兵锐卒,死伤不少……”9 Q8 X, W/ [5 M# r* F
  赵煦一拍大腿,说道:“是啊!其时孩儿就想该当挥军北上,给他一个内外夹攻,辽人方有内忧,定然难以应付。唉,只可惜错过了千载一时的良机。”
# ^3 |. l% B# C* Y- r" y$ [) z+ N  太皇太后厉声道:“你念念不忘与辽国开仗,你……你……你……”突然坐起身来,右手伸出食指,指着赵煦。! C) d0 ^5 |$ k# B
  在太皇太后积威之下,赵煦只吓得连退三步,脚步踉跄,险些摔倒,手按剑柄,心中突突乱跳,叫道:“快,你们快来。”9 _; z" N6 h4 ~4 Z' ]
  众太监听得皇上呼召,当即抢进殿来。赵煦颤声道:“她……她……你们瞧瞧她,却是怎么了?”他适才满口雄心壮志,要和契丹人决一死战,但一个病骨支离的老太婆一发威,他登时便骇得魂不附体,手足无措。一名太监走上几步,向太皇太后凝视片刻,大着胆子,伸手出去一搭脉息,说过:“启奏皇上,太皇太后龙驭宾天了。”
1 V# }/ Z5 `# q) a  赵煦大喜,哈哈大笑,叫道:“好极,好极!我是皇帝了,我是皇帝了!”
  g6 t3 A. O( ^! j# @  他其实已做了九年皇帝,只不过九年来这皇帝有名无实,大权全在太皇太后之手,直到此刻,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x! w3 ^0 M1 J! A+ _- \" n
  赵煦亲理政务,第一件事便是将礼部尚书苏轼贬去做定州知府。苏轼文名满天下,负当时重望。他是王安石的死对头,向来反对新法。元祐年间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重用司马光和苏轼、苏辙兄弟。现下太皇太后一死,皇帝便贬逐苏轼,自朝廷以至民间,人人心头都罩上一层暗影:“皇帝又要行新政了,又要苦害百姓了!”当然,也有人暗中窃喜,皇帝再行新政,他们便有了升官发财的机会。6 R& F6 I/ N; t
  这时朝中执政,都是太皇太后任用的旧臣。翰林学士范祖禹上奏,说道:“先太皇太后以大公至正为心,罢王安石、吕惠卿新法而行祖宗旧政,故社稷危而复安,人心离而复合。: E! j7 O3 x7 O1 W' b
  及至辽主亦与宰相议曰:‘南朝遵行仁宗政事。可敕燕京留守,使边吏约束,无生事。’陛下观敌国之情如此。则中国人心可知。今陛下亲万机,小人必欲有所动摇,而怀利者亦皆观望。
6 E! t( v1 v: `0 ?3 v  臣愿陛下念祖宗之艰难,先太皇太后之勤劳,痛心疾首,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守天祐之政,当坚如金石,重如山岳,使中外一心,归于至正,则天下幸甚!”
6 ?+ _( {# `% l  赵煦越看越怒,把奏章往案上一抛,说道:“‘痛心疾首,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这两句话说得不错。但不知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说着双目炯炯,凝视范祖禹。
1 h9 h5 q% E  w5 e  范祖禹磕头道:“陛下明察。太皇太后听政之初,中外臣民上书者以万数,都说政令不便,苦害百姓。太皇太后顺依天下民心,遂改其法,作法之人既有罪当逐,陛下与太皇太后亦顺民心而逐之。这些被逐的臣子,便是小人了。”
; T1 W& ?/ O3 w$ J( w  赵煦冷笑一声,大声道:“那是太皇太后斥逐的,跟我又有甚么干系?”拂袖退朝。
8 V( `' X1 ~& ]2 P1 ?  赵煦厌见群臣,但亲政之初,又不便将一群大臣尽数斥逐,当即亲下敕书,升内侍乐士宣、刘惟简、梁从政等人的官,奖赏他们亲附自己之功,连日托病不朝。
" X+ D9 p2 X7 y4 [6 C  太监送进一封奏章,字迹肥腴挺拔,署名苏轼。赵煦道:“苏大胡子倒写得一手好字,却不知胡说些甚么。”见疏上写道:“臣日侍帷幄,方当戍边,顾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臣,欲求自通,难矣。”赵煦道:“我就不爱瞧你这大胡子,永世都不要再见你。”接着瞧下去:“然臣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不效愚忠。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物毕陈于前。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赵煦微微一笑,心道:“这大胡子挺滑头,倒会拍马屁,说我‘圣智绝人’。不过他又说我‘春秋鼎盛’,那是说我年轻,年轻就不懂事。”接下去又看:“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应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由是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进此说,敢望陛下留神,社稷宗庙之福,天下幸甚。”
/ u% L  F1 @# m  w& O7 k1 x  赵煦阅罢奏章,寻思:“人人都说苏大胡子是个聪明绝顶的才子,果然名不虚传。他情知我决意绍述先帝,复行新法,便不来阻梗,只是劝我延缓三年。哼,甚么‘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他话是说得婉转,意思还不是一样?. P1 D. l0 {: {5 v
  说我倘若急功近利,躁进大干,不但天下有恨。我自己亦当有悔。”一怒之下,登时将奏章撕得粉碎。
7 ~$ D# T/ F# U  数日后视朝,范祖禹又上奏章:“煦宁之初,王安石、吕惠卿造立三新法,悉变祖宗之政,多引小人以误国。助旧之臣屏弃不用,忠正之士相继远引。又用兵开边,结怨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徙。”赵煦看到这里,怒气渐盛,心道:“你骂的是王安石、吕惠卿,其实还不是在骂我父皇?”又看下去:1 i7 g" Q% x: }/ ~
  “蔡确连起大狱,王韶创取熙河,章惇开五溪,沈起扰交管,沈括等兴造西事,兵民死伤者不下二十万。先帝临朝悼悔,谓朝廷不得不任其咎……”赵煦越看越怒,跳过了几行,见下面是:“……民皆愁痛,比屋思乱,赖陛下与太皇太后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悬……”赵煦看到此处,再也难以忍耐,一拍龙案,站起身来。! o* W$ ^" n4 t# h. E2 D8 O
  赵煦那时年方一十八岁,以皇帝之尊再加一股少年的锐气,在朝廷上突然大发脾气,群臣无不失色,只听他厉声说道:“范祖禹,你这奏章如此说,那不是恶言诽谤先帝么?”范祖禹连连磕头,说道:“陛下明鉴,微臣万万不敢。”
3 g: m2 v+ Y% ^0 O  G  赵煦初操大权,见群臣骇怖,心下甚是得意,怒气便消,脸上却仍是装着一副凶相,大声道:“先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正要削平蛮夷,混一天下,不幸盛年崩驾,朕绍述先帝遗志,有何不妥?你们却唠唠叨叨的聒噪不休。反来说先帝变法的不是!”  q9 g" G) J$ `0 g8 U
  群臣班中闪出一名大臣,貌相清癯,凛然有威,正是宰相苏辙。赵煦心下不喜,心道:“这人是苏大胡子的弟弟,两兄弟狼狈为奸,狗嘴里定然不出象牙。”只听苏辙说道:“陛下明察,先帝有众多设施,远超前人。例如先帝在位十二年,终身不受尊号。臣下上章歌颂功德,先帝总是谦而不受。至于政事有所失当,却是哪一朝没有错失?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此前人之孝也。”( Q2 i9 |# N4 g
  赵煦哼了一声,冷冷的道:“甚么叫做‘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苏辙道:“比方说汉武帝罢。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用匮竭,于是修盐铁、榷酤、均输之政。抢夺百姓的利源财物,民不堪命,几至大乱。武帝崩驾后,昭帝接位,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赵煦又哼了一声,心道:“你以汉武帝来比我父皇!”- X2 s3 K9 n/ z; L8 |
  苏辙眼见皇帝脸色不善,事情甚是凶险,寻思:“我若再说下去,皇上一怒之下,说不定我有性命之忧,但我若顺从其意,天下又复扰攘,千千万万生灵啼饥号寒,流离失所,我为当国大臣,心有何忍?今日正是我以一条微命报答太皇太后深恩之时。”又道:“后汉时明帝察察为明,以谶决事,相信妄诞不经的邪理怪说,查察臣僚言行,无微不至,当时上下恐惧,人怀不安。章帝接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宽厚恺悌之政,人心喜悦,天下大治,这都是子匡父失,圣人的大孝。”
" Z) j( ~( J8 g3 G" a1 @  苏辙猜知赵煦于十岁即位,九年来事事听命于太皇太后,心中必定暗自恼恨,决意要毁太皇太后的政治而回复神宗时的变法,以示对父亲的孝心,因而特意举出“圣人之大孝”的话来向皇帝规劝。
2 d9 c; X; [' [+ x6 U- e  赵煦大声道:“汉明帝尊崇儒术,也没有甚么不好。你以汉武帝来比拟先帝,那是甚么用心?这不是公然讪谤么?汉武帝穷兵黩武,末年下哀痛之诏,深自诘责,他行为荒谬,为天下后世所笑,怎能与先帝相比?”越说越响,声色俱厉。6 Y, Z0 q- \! }6 _& @- |5 D
  苏辙连连磕头,下殿来到庭中,跪下待罪,不敢再多说一句。) @: p2 o) X5 w6 ~
  许多大臣心中都道:“先帝变法,害得天下百姓朝不保夕,汉武帝可比他好得多了。”但哪一个敢说这些话?又有谁敢为苏辙辩解?
3 \/ H+ M; H" [  z" M, K8 b$ i  一个白须飘然的大臣越众而出,却是范纯仁,从容说道:“陛下休怒。苏辙言语或有失当,却是一片忠君爱国的美意。$ Z5 T2 ~% I; v% K
  陛下亲政之初,对待大臣当有礼貌,不可如诃斥奴仆。何况汉武帝末年痛悔前失,知过能改,也不是坏皇帝。”赵煦道:“人人都说‘秦皇、汉武’,汉武帝和暴虐害民的秦始皇并称,那还不是无道之极么?”范纯仁道:“苏辙所论,是时势与事情,也不是论人。”" x. a/ v2 O7 |
  赵煦听范纯仁反复辩解,怒气方息,喝道:“苏辙回来!”
2 X/ m: @. F$ b* E( _/ E* |  苏辙自庭中回到殿上,不敢再站原班,跪在群臣之末,道:“微臣得罪陛下,乞赐屏逐。”0 y! E* B. U+ f6 J& t  A! `
  次日诏书下来。降苏辙为端明殿学士,为汝州知州,派宰相去做一个小小的州官。) l9 p) \% Y" Q. c2 ^' L: x
  南朝君臣动静,早有细作报到上京。辽主耶律洪基得悉南朝太皇太后崩驾,少年皇帝赵煦斥逐持重大臣,显是要再行新政,不禁大喜,说道:“摆驾即赴南京,与萧大王议事。”, V9 F* o6 T1 w5 o* m0 ?
  耶律洪基又道:“南朝在上京派有不少细作,若知我前去南京,便会戒备。咱们轻骑简从,迅速前往,却也不须知会南院大王。”当下率领三千甲兵,径向南行,鉴于上次楚王作乱之失,留守上京的官兵由萧后亲自统领。另有十万护驾兵马,随后分批南来。
1 {7 `/ x6 P; M3 |3 @  不一日,御驾来到南京城外。这日萧峰正带了二十余卫兵在北郊射猎,听说辽主突然到来,飞马向北迎驾,远远望见白旄黄盖,当即下马,抢步上前,拜伏在地。
# _- Y. u& A+ q) X- `7 z3 x- E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纵下马来,说道:“兄弟,你我名为君臣,实乃骨肉,何必行此大礼?”当即扶起,笑问:“野兽可多么?”萧峰道:“连日严寒,野兽都避到南边去了,打了半日,也只打到些青狼、獐子,没甚么大的。”耶律洪基也极喜射猎,道:“咱们到南郊去找我。”萧峰道:“南郊与南朝接壤,臣怕失了两国和气,严禁下属出猎。”耶律洪基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那么也不打草谷了么?”萧峰道:“臣已禁绝了。”
+ C. B4 R* s) a* w6 ~2 k  ?- C  耶律洪基道:“今日咱们兄弟聚会,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萧峰道:“是!”$ g( @$ C9 N; e5 Y' z6 U: K$ P  X
  号角声响,耶律洪基与萧峰双骑并驰,绕过南京城墙,直向南去。三千甲兵随后跟来。驰出二十余里后,众甲兵齐声吆喝,分从东西散开,像扇子般远远围了开去,但听得马嘶犬吠,响成一团,四下里慢慢合围,草丛中赶起一些狐兔之属。0 |! d1 m- H7 T* w
  耶律洪基不愿射杀这些小兽,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有熊虎等巨兽出现,正自扫兴,忽听得叫声响起,东南角上十余名汉子飞奔过来,瞧装束是南朝的樵夫猎户之类。辽兵赶不到野兽,知道皇上不喜,恰好围中围上了这十几名南人,当即吆喝驱赶,逼到皇帝马前。" |2 q, {. G4 D, ~8 \$ s: X3 S- `! B
  耶律洪基笑道:“来得好!”拉开镶金嵌玉的铁胎弓,搭上雕翎狼牙箭,连珠箭发,嗤嗤嗤嗤几声过去,箭无虚发,霎时间射倒了六名南人。其余的南人吓得魂飞天外,转身便逃,却又给众辽兵用长矛攒刺,逐了回来。2 [% u9 z2 ?% K5 v' }/ m
  萧峰看得甚是不忍,叫道:“陛下!”耶律洪基笑道:“余下的留给你,我来看兄弟神箭!”萧峰摇摇头,道:“这些人并无罪过,饶了他们罢。”耶律洪基笑道:“南人太多,总得杀光了,天下方得太平。他们投错胎去做南人,便是罪过。”
' I$ h& f! Y' Z  q1 [2 [) c  说着连珠箭发,又是一个,一壶箭射不到一半,十余名汉人无一幸免,有的立时毙命,有的射中肚腹,一时未能气绝,倒在地下呻吟。众辽兵大声喝采,齐呼:“万岁!”8 o3 I8 J# T1 Z" a! O
  萧峰当时若要出手阻止,自能打落辽帝的羽箭,但在众军眼前公然削了皇帝的面子,可说大逆不道,但脸上一股不以为然的神色,已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 E: P3 \5 z$ ^2 N6 `) @/ z: q5 X  G
  耶律洪基笑道:“怎样?”正要收弓,忽见一骑马突过猎围,疾驰而至。耶律洪基见马上之人作汉人装束,更不多问,弯弓搭箭,飕的一箭,便向那人射了过去。那人一伸手,竖起两根手指,便将羽箭挟住。此时耶律洪基第二箭又到,那人左手伸起,又将第二箭挟住,胯下坐骑丝毫不停,径向辽主冲来。耶律洪基箭发珠连,后箭接前箭,几乎是首尾相连。
* w7 X; {' l% i# d- H" U! K  但他发得快,对方接得也快,顷刻之间,一个发了七枝箭,一个接了七枝箭。
0 L: q  s- _% v9 i( n3 v  辽兵亲卫大声吆喝,各挺长矛,挡在辽主之前,生怕来人惊驾。8 V8 O" d7 R) U: W0 z- z2 {0 ^
  其时两人相距已不甚远,萧峰看清楚来人面目,大吃一惊,叫道:“阿紫,是你?不得对皇上无礼。”
3 R. P, `  S+ N3 m  马上乘者格格一笑,将接住的七枝狼牙箭掷给卫兵,跳下马来,向耶律洪基跪下行礼,说道:“皇上,我接你的箭,可别见怪。”耶律洪基笑道:“好身手,好本事!”4 ]' ^4 s, R0 c6 Y. U0 w
  阿紫站起身来,叫道:“姊夫,你是来迎接我么?”双足一登,飞身跃到萧峰马前。8 `9 S8 m" E' e- }
  萧峰见她一双眼睛已变得炯炯有神,又惊又喜,叫道:“阿紫,怎地你的眼睛好了?”阿紫笑道:“是你二弟给我治的,你说好不好?”萧峰又向她瞧了一眼,突然之间,心头一凛,只觉她眼色之中似乎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苦伤心,照说她双眼复明。又和自己重会,该当十分欢喜才是,何以眼色中所流露出来的心情竟如此凄楚?可是她的笑声之中,却又充满了愉悦之意。萧峰心道:“想必小阿紫在途中受了甚么委屈。”
% O% h; W7 C8 n$ ~& t# `& Z  阿紫突然一声尖叫,向前跃出。萧峰同时也感到有人在自己身后突施暗算,立即转身,只见一柄三股猎叉当胸飞来。/ A8 h' Q$ Z" ?- j
  阿紫探出左手抓住,顺手一掷,那猎叉插入横卧在地一人的胸膛。那人是名汉人猎户,被耶律洪基射倒,一时未死,拚着全身之力,将手中猎叉向萧峰背心掷来。他见萧峰身穿辽国高官服色,只盼杀得了他,稍雪无辜被害之恨。
  u$ Q  ^* e( \" {  阿紫指着那气息已结的猎户骂道:“你这不自量力的猪狗,居然想来暗算我姊夫!”
2 j4 _- b3 p+ B8 o3 I. k  耶律洪基见阿紫一叉掷死那个猎户,心下甚喜,说道:“好姑娘,你身手矫捷,果然了得。刚才这一叉自然伤不了咱们的南院大王,但万一他因此而受了一点轻伤,不免误了朕的大事。好姑娘,该当如何赏你一下才是?”) X- E" R2 ^7 U9 u% e, |( Z8 F, f
  阿紫道:“皇上,你封我姊夫做大官,我也要做个官儿玩玩。不用像姊夫那样大,可也不能太小,教人家瞧我不起。”
- n" L1 N2 V- m& `: }  耶律洪基笑道:“咱们大辽国只有女人管事,却没女人做官的。
! x9 S  }2 u" B% y2 A3 }/ k  L  这样罢,你本来已是郡主了,我升你一级,封你做公主,叫做甚么公主呢?是了,叫做‘平南公主’!”阿紫嘟起了小嘴,道:“做公主可不干!”耶律洪基奇道:“为甚么不做?”阿紫道:“你跟我姊夫是结义兄弟,我若受封为公主,跟你女儿一样,岂不是矮了一辈?”
# ^! J& m! u1 q2 M3 i  耶律洪基见阿紫对萧峰神情亲热,而萧峰虽居高位,却不近女色,照着辽人的常习,这样的大官,别说三妻四妾,连三十妻四十妾也娶了,想来对阿紫也颇具情意,多半为了她年纪尚小,不便成亲,当下笑道:“你这公主是长公主,和我妹子同辈,不是和我女儿同辈。我不但封你为‘平南公主’,连你的一件心愿,也一并替你完偿了如何?”* W  t- n/ b0 W+ _/ A2 z
  阿紫俏脸一红,道:“我有甚么心愿?陛下怎么又知道了?
( m+ ^0 g, n# W% N! M) Y  你做皇帝的人,却也这么信口开河。”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对耶律洪基说话,也不拘甚么君臣之礼。7 y; u! n4 g* E4 x6 ?
  辽国礼法本甚粗疏,萧峰又是耶律洪基极宠信的贵人,阿紫这么说,耶律洪基只是嘻嘻一笑,道:“这平南公主你若是不做,我便不封了。一、二、三,你做不做?”: W) K  {1 Q0 C
  阿紫盈盈下拜,低声道:“阿紫谢恩。”萧峰也躬身行礼,道:“谢陛下恩典。”他待阿紫犹如自己亲妹,她既受辽帝恩封,萧峰自也道谢。
2 ^$ V3 Z8 E( d% Y9 A  耶律洪基却道自己所料不错,心道:“我让他风风光光的完婚,然后命他征宋,他自是更效死力。”萧峰心中却在盘算:5 d3 e  Z; ], ~: @
  “皇上此番南来,有甚么用意?他为甚么将阿紫的公主封号称为‘平南’?平南,平南,难道他想向南朝用兵吗?”
' [. H9 }+ |7 K) M  耶律洪基握住萧峰的右手,说道:“兄弟,咱二人多日不见,过去说一会儿话。”1 R# o& A, A; C3 J. p5 b
  二人并骑南驰,骏足坦途,片刻间已驰出十余里外。平野上田畴荒芜,麦田中都长满了荆棘杂草。萧峰寻思:“宋人怕我们出来打草谷,以致将数十万亩良田都抛荒了。”$ k0 c& v1 M! p5 @* A- U1 B) v0 _
  耶律洪基纵马上了一座小丘,立马丘顶,顾盼自豪。萧峰跟了上去,随着他目光向南望去,但见峰峦起伏,大地无有尽处。
! G$ g' J" E/ Q" A' [; k, M  耶律洪基以鞭梢指着南方,说道:“兄弟,记得三十余年之前,父皇曾携我来此,向南指点大宋的锦绣山河。”萧峰道:“是。”
" D. E( x4 o! v9 F; v  耶律洪基道:“你自幼长于南蛮之地,多识南方的山川人物,到底在南方住,是不是比咱们北国苦寒之地舒适得多?”8 W% `, E5 O/ k! \0 J# Q; }. z" G
  萧峰道:“地方到处都是一般。说到‘舒适’二字,只要过得舒齐安适,心中便快活了。北人不惯在南方住,南人也不惯在北方住。老天爷既作了这般安排,倘若强要调换,不免自寻烦恼。”耶律洪基道:“你以北人而去住在南方,等到住惯了,却又移来北地,岂不心下烦恼?”萧峰道:“臣是浪荡江湖之人,四海为家,不比寻常的农夫牧人。臣得蒙陛下赐以栖身之所,高官厚禄,深感恩德,更有甚么烦恼?”/ F) Z. A# c, `! x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向他脸上凝视。萧峰不便和他四目相视,微笑着将目光移了开去。" D. V: x; g9 `) m! f
  耶律洪基缓缓说道:“兄弟,你我虽有君臣之份,却是结义兄弟,多日不见,却如何生份了?”萧峰道:“当年微臣不知陛下是我大辽国天子,以致多有冒渎,妄自高攀,既知之后,岂敢仍以结义兄弟自居?”耶律洪基叹道:“做皇帝的人,反而不能结交几个推心置腹、义气深重的汉子。兄弟,我若随你行走江湖。无拘无束,只怕反而更为快活。”
6 k( z# Q" j( W2 e3 w0 E* s  萧峰喜道:“陛下喜爱朋友,那也不难。臣在中原有两个结义兄弟,一是灵鹫宫的虚竹子,一是大理段誉,都是肝胆照人的热血汉子。陛下如果愿见,臣可请他们来辽国一游。”
2 s+ l1 m* |, F2 t; }' x  他自回南京后,每日但与辽国的臣僚将士为伍,言语性子,格格不入,对虚竹、段誉二人好生想念,甚盼邀他们来辽国聚会盘桓。
8 A* v' }& o5 C5 y8 a. @% r, E  耶律洪基喜道:“既是兄弟的结义兄弟,那也是我的兄弟了。你可遣急足分送书信,邀请他们到辽国来,朕自可各封他们二人大大的官职。”萧峰微笑道:“请他们来玩玩倒是不妨,这两位兄弟,做官是做不来的。”/ h  i0 D, C6 ^6 J% M0 H9 d
  耶律洪基沉默片刻,说道:“兄弟,我观你神情言语,心中常有郁郁不足之意。我富有天下,君临四海,何事不能为你办到?却何以不对做哥哥的说?”
0 ^+ O/ g6 r1 z8 q5 m: Q0 ]' w  萧峰心下感动,说道:“不瞒陛下说,此事是我生平恨事,铸成大错,再难挽回。”当下将如何错杀阿朱之事大略说了。3 D! A- g- x% c3 W
  耶律洪基左手一拍大腿,大声道:“难怪兄弟三十多岁年纪,却不娶妻,原来是难忘旧人。兄弟,你所以铸成这个大错,推寻罪魁祸首,都是那些汉人南蛮不好,尤其是丐帮一干叫化子,更是忘恩负义。你也休得烦恼,我克日兴兵,讨伐南蛮,把中原武林、丐帮众人,一古脑儿的都杀了,以泄你雁门关外杀母之仇,聚贤庄中受困之恨。你既喜欢南蛮的美貌女子,我挑一千个、二千个来服侍你,却又何难?”) J) V: B. M- }7 D8 z/ W. {
  萧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道:“我既误杀阿朱,此生终不再娶。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岂是一千个、一万个汉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皇上看惯了后宫千百名宫娥妃子,哪懂得‘情’之一字?”说道:“多谢陛下厚恩,只是臣与中原武人之间的仇怨,已然一笔勾销。微臣手底已杀了不少中原武人,怨怨相报,实是无穷无尽。战衅一启,兵连祸结,更是非同小可。”
6 {+ R, ^* _! P. c4 Z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说道:“宋人文弱,只会大言炎炎,战阵之上,实是不堪一击。兄弟英雄无敌,统兵南征,南蛮指日可待,哪有甚么兵连祸结?兄弟,哥哥此次南来,你可知为的是甚么事?”萧峰道:“正要陛下示知。”
, [6 m1 M9 `6 W: s: b  耶律洪基笑道:“第一件事,是要与贤弟赐聚别来之情。
* d' T4 e( P. ^; C$ C) p0 J2 s  贤弟此番西行,西夏国的形势险易,兵马强弱,想必都已了然于胸。以贤弟之见,西夏是否可取?”  t0 R: P2 R  @% N- d# J$ N
  萧峰吃了一惊,寻思:“皇上的图谋着实不小,既要南占大宋,又想西取西夏。”便道:“臣子此番西去,只想瞧瞧西夏公主招亲的热闹,全没想到战阵攻伐之事。陛下明鉴,臣子历险江湖,近战搏击,差有一日之长,但行军布阵,臣子实在一窍不通。”耶律洪基笑道:“贤弟不必过谦。西夏国王这番大张旗鼓的招驸马,却闹了个虎头蛇尾,无疾而终,当真好笑。其实当日贤弟带得十万兵去,将西夏公主娶回南京,倒也甚好。”萧峰微微一笑,心想:“皇上只道有强兵在手,要甚么便有甚么。”
9 m4 ?$ {3 z5 @% ^# i  耶律洪基说道:“做哥哥的此番南来,第二件事为的是替兄弟增爵升官。贤弟听封。”萧峰道:“微臣受恩已深,不敢再望……”耶律洪基朗声道:“南院大王萧峰听封!”萧峰只得翻身下鞍,拜伏在地。; H: R- [  O% J( ^
  耶律洪基说道:“南院大王萧峰公忠体国,为朕股肱,兹进爵为宋王,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钦此。”+ h7 ]# K! G3 _5 r5 X- ]
  萧峰心下迟疑,不知如何是好,说道:“微臣无功,实不敢受此重恩。”耶律洪基森然道:“怎么?你拒不受命么?”萧峰听他口气严峻,知道无可推辞,只得叩头道:“臣萧峰谢恩。”
. h. E/ s; A$ ~0 n  洪基哈哈大笑,道:“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呢。”双手扶起。说道:“兄弟,我这次南来,却不是以南京为止,御驾要到汴梁。”
+ B9 J$ h8 K7 H5 n& Y  萧峰又是一惊,颤声道:“陛下要到汴梁,那……那怎么……”耶律洪基笑道:“兄弟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为我先行,咱们直驱汴梁。日后兄弟的宋王府,便设在汴梁赵煦小子的皇宫之中。”萧峰道:“陛下是说咱们要和南朝开仗?”! Y" {# u2 u# G9 Q7 E. c: R
  洪基道:“不是我要和南朝开仗,而是南蛮要和我较量。* _, S5 A8 E& z5 B0 q9 Y9 J5 D7 ]9 E
  南朝太皇太后这老婆子主政之时,一切总算井井有条,我虽有心南征,却也没十足把握。现下老太婆死了,赵煦这小子乳臭未干,居然派人整饬北防、训练三军,又要募兵养马,筹办粮秣,嘿嘿,这小子不是为了对付我,却又对付谁?”( K9 {. d* D" O# k
  萧峰道:“南朝训练士兵,那也不必去理他。这几年来宋辽互不交兵,两国都很太平。赵煦若来侵犯,咱们自是打他个落花流水。他若畏惧陛下声威,不敢轻举妄动,咱们也不必去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a3 c) {( u3 \/ T6 ^
  耶律洪基道:“兄弟有所不知,南朝地广人稠,物产殷富,如果出了个英主,真要和大辽为敌,咱们是斗他们不过的。天幸赵煦这小子胡作非为,斥逐忠臣,连苏大胡子也给他贬斥了。此刻君臣不协,人心不附,当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不举,更待何时?”* N" T* t, P0 P' m% j7 M* ?+ N
  萧峰举目向南望去,眼前似是出现一片幻景:成千成万辽兵向南冲去,房舍起火,烈焰冲天,无数男女老幼在马蹄下辗转呻吟,羽箭蔽空,宋兵辽兵互相斫杀,纷纷堕于马下,鲜血与河水一般奔流,骸骨遍野……
. S2 y  T2 Z4 {7 [: j* f: d  耶律洪基大声道:“我契丹列祖列宗均想将南朝收列版图,好几次都是功败垂成。今日天命攸归,大功要成于我手。
" Z# \* d, ^7 q8 S2 X6 t+ y  好兄弟,他日我和你君臣名垂青史,那是何等的美事?”" ^# V2 U* A3 T8 D1 h! D' Q
  萧峰双膝跪下,连连磕头,道:“陛下,微臣有一事求恳。”
- X2 H3 T4 n) V. I5 V1 `; S  耶律洪基微微一惊,道:“你要甚么?做哥哥的只须力之所及,无有不允。”萧峰道:“请陛下为宋辽两国千万生灵着想,收回南征的圣意。咱们契丹人向来游牧为主,纵得南朝土地,亦是无用。何况兵凶战危,难期必胜,假如小有挫折,反而损了陛下的威名。”
$ W- x. ]) Y8 U* c. s5 i  耶律洪基听萧峰的言语,自始至终不愿南征,心想自来契丹的王公贵人、将帅大臣,一听到“南征”二字,无不鼓舞踊跃,何以萧峰却一再劝阻?斜睨萧峰,只见他双眉紧蹙,若有重忧,寻思:“我封他为宋王、平南大元帅,那是我大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他为甚么反而不喜?是了,他虽是辽人,但自幼为南蛮抚养长大,可说一大半是南蛮子。大宋于他乃是父母之邦,听我说要发兵去伐南蛮,他便竭力劝阻。以此看来,纵然我勉强他统兵南行,只怕他也不肯尽力。”. `" A! S7 x+ g3 e7 n* ^/ M# k
  便道:“我南征之意已决,兄弟不必多言。”: @6 F# {. t) R- D1 j9 M* z
  萧峰道:“征战乃国家大事,务请三思。倘若陛下一意南征,还是请陛下另委贤能的为是。以臣统兵,只怕误了陛下大事。”4 s6 e$ E9 K( E0 Y5 n% J1 [
  耶律洪基此番兴兴头头的南来,封赏萧峰重爵,命他统率雄兵南征,原是顾念结义兄弟的情义,给他一个大大的恩典,料想也定然喜出望外,哪知他先是当头大泼冷水,又不肯就任平南大元帅之职,不由大为不快,冷冷的道:“在你心目中,南朝是比辽国更为要紧了?你是宁可忠于南朝,不肯忠于我大辽?”
9 J( `2 B( u& j8 K6 Z, U# T9 ^# s  萧峰拜伏于地,说道:“陛下明鉴。萧峰是契丹人,自是忠于大辽。大辽若有危难,萧峰赴汤蹈火,尽忠报国,万死不辞。”! q+ \; X! q7 A7 ?* |: ~
  耶律洪基道:“赵煦这小子已萌觊觎我大辽国土之意。常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如不先发制人,说不定便有亡国灭种的大祸。你说甚么尽忠报国,万死不辞,可是我要你为国统兵,你却不奉命?”5 D. k2 u; h! i) k2 H% [* a/ _
  萧峰道:“臣平生杀人多了,实不愿双手再沾血腥,求陛下许臣辞官,隐居山林。”
; }  _; v5 h1 T# M, V  耶律洪基听他说要辞官,更是愤怒,心中立时生出杀意,手按刀柄,便要拔刀向他颈中斫将下去,但随即转念:“此人武功厉害,我一刀斫他不死,势必为他所害。何况昔日他于我有平乱大功,又和我有结义之情,今日一言不合,便杀功臣,究竟于恩义有亏。”当下长叹一声,手离刀柄,说道:“你我所见不同,一时也难以勉强,你回去好好的想想,望你能回心转意,拜命南征。”% d6 X, Y; H! V8 q6 C3 O
  萧峰虽拜伏于地,但身侧之人便扬一扬眉毛、举一举指头,他也能立时警觉,何况耶律洪基手按刀柄、心起杀人之念?他知若再和耶律洪基多说下去,越说越僵,难免翻脸,当即说道:“遵旨!”站起身来,牵过耶律洪基的坐骑。' ^- @& L* B0 C# E
  耶律洪基一言不发,一跃上马,疾驰而去。先前君臣并骑南行,北归时却是一先一后,相距里许。萧峰知道耶律洪基对己已生疑忌,倘若跟随太近,既令他心中不安,而他提及南征之事,又不能不答,索性远远堕后。
. n. a3 Q: [6 _* [+ _  回到南京城中,萧峰请辽帝驻跸南院大王王府。耶律洪基笑道:“我不来打扰你啦,你清静下来,细想这中间的祸福利害。我自回御营下榻。”当下萧峰恭送耶律洪基回御营。; ~) j1 \/ E- ]  t% R
  耶律洪基从上京携来大批宝刀利剑、骏马美女,赏赐于他。萧峰谢恩,领回王府。
( D6 N, H7 L2 s  k  萧峰甚少亲理政务,文物书籍,更是不喜,因此王府中也没甚么书房,平时便在大厅中和诸将坐地,传酒而饮,割肉而食,不失当年与群丐纵饮的豪习。契丹诸将在大漠毡帐中本来也是这般,见大王随和豪迈,遇下亲厚,尽皆欢喜。0 Y& q! w" x2 P" l( X
  此刻萧峰从御营归来,天时已晚,踏进大厅,只见牛油大烛火光摇曳之下,虎皮上伏着一个紫衫少女,正是阿紫。. I2 j+ Z( l  J* o9 V
  她听得脚步声响,一跃而起,扑过去搂着萧峰的脖子,瞧着他眼睛,问道:“我来了,你不高兴么?为甚么一脸都是不开心的样子?”萧峰摇了摇头,道:“我是为了别的事。阿紫,你来了,我很高兴。在这世界上,我就只挂念你一个人,怕你遭到甚么危难。你回到了我身边,眼睛又治好了,我就甚么也没牵挂了。”4 E, c0 ^; I" L- m% w9 h0 y
  阿紫笑道:“姊夫,我不但眼睛好了,皇帝还封了我做公主,你很开心么?”萧峰道:“封不封公主,小阿紫还是小阿紫。皇上刚才又升我的官,唉!”说着一声长叹,提过一只牛皮袋子,拔去塞子,喝了两大口酒。大厅四周放满了盛酒的皮袋,萧峰兴到即喝,也不须人侍候。阿紫笑道:“恭喜姊夫,你又升了官啦!”
9 J& D1 a* I$ u, y) @6 d( H% d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皇上封我为宋王、平南大元帅,要我统兵去攻打南朝。你想,这征战一起,要杀多少官兵百姓?我不肯拜命,皇上为此着恼。”
1 [; Z) \, T+ x4 Z* s6 S; |  阿紫道:“姊夫,你又来古怪啦。我听人说,你在聚贤庄上曾杀了无数中原武林中的豪杰,也不见你叹一口气,中原武林那些蛮子欺侮得你这等厉害,今日好容易皇上让你吐气扬眉,叫你率领大军,将这些家伙尽数杀了,你怎么反而不喜欢啦?”
. `3 A7 a: w0 w  萧峰举起皮袋喝了一大口酒,又是一声长叹,说道:“当日我和你姊姊二人受人围攻,若不奋战,便被人乱刀分尸,那是出于无奈。当日给我杀了的人中,有不少是我的好朋友,事后想来,心中难过得很。”# c# i7 G& \* p- ]
  阿紫道:“啊。我知道啦,当年你是为了阿朱,这才杀人。那么现下我请你为我去杀那些南朝蛮子,好不好呢?”
3 ?6 J+ o4 d2 U( O, E0 q0 X  萧峰瞪了她一眼,怫然道:“人命大事,在你口中说来,却如是宰牛杀羊一般。你爹爹虽是大理国人,妈妈却是南朝宋人。”
% }, i- W) j. _. x. ?- h  阿紫嘟起了嘴,转过了身,道:“我早知在你心中,一千个我也及不上一个她,一万个活着的阿紫,也及不上一个不在人世的阿朱。看来只有我快快死了,你才会念着我一点儿。早知如此……我……我也不用这么远路来探望你。你……你几时又把人家放在心上了?”
0 Y/ ~- N- N; d' }  萧峰听她话中大有幽怨之意,不由得怦然心惊,想起她当年发射毒针暗算自己,便是为要自己长陪在她身边,说道:“阿紫,你年纪小,就只顽皮淘气,不懂大人的事……”阿紫抢着道:“甚么大人小孩的,我早就不是小孩啦。你答应姊姊照顾我,你……你只照顾我有饭吃,有衣穿,可是……可是你几时照顾到我的心事了?你从来就不理会我心中想甚么。”! ~1 _0 ?0 }0 I5 P0 v& x. ]
  萧峰越听越惊,不敢接口。
% a3 q7 {' r2 R% B5 S! r' S7 @4 W  阿紫转背了身子,续道:“那时候我眼睛瞎了,知道你决不会喜欢我,我也不来跟你亲近。现下我眼睛好了,你仍不来睬我。我……我甚么地方不及阿朱了?相貌没她好看么?人没她聪明么?只不过她已经死了,你就时时刻刻惦念着她。我……我恨不得那日就给你一掌打死了,你也就会像想念阿朱的一般的念着我……”# S$ u) y3 u, O
  她说到伤心处,突然一转身,扑在萧峰怀里,大哭起来。
' s' u# B0 Z: g) R& o  萧峰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说甚么才好。
- G% ?+ z0 D4 c  阿紫呜咽一阵,又道:“我怎么是小孩子?在那小桥边的大雷雨之夜,我见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这么伤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欢你。我心中说:‘你不用这么难受。你没了阿朱,我也会像阿朱这样,真心真意的待你好。’我打定了主意,我一辈子要跟着你。可是你又偏偏不许,于是我心中说:‘好罢,你不许我跟着你,那么我便将你弄得残废了,由我摆布,叫你一辈子跟着我。’”
) c5 G9 D2 U8 l: A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旧事,那也不用提了。”
9 G) b$ y5 `; y2 m  t; J  阿紫叫道:“怎么是旧事?在我心里,就永远和今天的事一样新鲜。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就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1 y; V. K5 |) q3 k
  萧峰轻轻抚摩阿紫的秀发,低声道:“阿紫,我年纪大了你一倍有余,只能像叔叔、哥哥这般的照顾你。我这一生只喜欢过一个女子,那就是你的姊姊。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代替阿朱,我也决计不会再去喜欢哪一个女子,皇上赐给我一百多名美女,我从来正眼也不去瞧上一眼。我关怀你,全是为了阿朱。”
' p, M5 O6 \4 c8 F$ U  ^  阿紫又气又恼,突然伸起手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记巴掌。萧峰若要闪避,这一掌如何能击到他脸上?只是见阿紫气得脸色惨白,全身发颤,目光中流露出凄苦之色,看了好生难受,终于不忍避开她这一掌。
8 i7 W$ F# g$ z  阿紫一掌打过,好生后悔,叫道:“姊夫,是我不好,你……你打还我,打还我!”$ S" {+ T# x0 v5 O: r0 K  K( R* \( l
  萧峰道:“这不是孩子气么?阿紫,世上没甚么大不了的事,用不着这么伤心!你的眼色为甚么这样悲伤?姊夫是个粗鲁汉子,你老是陪伴着我,叫你心里不痛快!”
; t# j: C  e5 y% F6 N  阿紫道:“我眼光中老是现出悲伤难过的神气,是不是?
4 Q/ x; T5 {! p0 @  唉,都是那丑八怪累了我。”萧峰问道:“甚么那丑八怪累了你?”阿紫道:“我这对眼睛,是那个丑八怪、铁头人给我的。”
& \+ P- S+ G% Y, `  萧峰一时未能明白,问道:“丑八怪?铁头人?”阿紫道:“那个丐帮帮主庄聚贤,你道是谁?说出来当真教人笑破了肚皮,竟然便是那个给我套了一个铁面具的游坦之。就是那聚贤庄二庄主游驹的儿子,曾用石灰撒过你眼睛的。也不知他从甚么地方学来了一些古怪武功,一直跟在我身旁,拚命讨我欢心。我可给他骗得苦了。那时我眼睛瞎了,又没旁人依靠,只好庄公子长、庄公子短的叫他。现下想来,真是羞愧得要命。”* F- e) N0 c" o8 e" g2 I- C; D" b7 d
  萧峰奇道:“原来那丐帮的庄帮主,便是受你作弄的铁丑,难怪他脸上伤痕累累,想是揭去铁套时弄伤了脸皮。这铁丑便是游坦之吗?唉,你可真也太胡闹了,欺侮得人家这个样子。这人不念旧恶,好好待你,也算难得。”
0 D5 y5 W, O2 [& {, F  阿紫冷笑道:“哼,甚么难得?他哪里安好心了?只想哄得我嫁了给他。”1 b$ x2 l' X  s+ P# I( i
  萧峰想起当日在少室山上的情景,游坦之凝视阿紫的目光之中,依稀是孕育深情,只是当时没加留心,便道:“你得知真相,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挖了他的眼睛?”阿紫摇头道:“不是,我没杀他,这对眼睛是他自愿给我的。”萧峰更加不懂了,问道:“他为甚么肯将自己的眼珠挖出来给你?”
; `2 u3 T/ f/ w3 |  阿紫道:“这人傻里傻气的。我和他到了缥缈峰灵鹫宫里,寻到了你的把弟虚竹子,请他给我治眼。虚竹子找了医书来看了半天,说道必须用新鲜的活人眼睛换上才成。灵鹫宫中个个是虚竹子的下属,我既求他换眼,便不能挖那些女人的眼睛。我叫游坦之到山下去掳一个人来。这家伙却哭了起来,说道我治好眼睛,看到他真面目,便不会再理他了。我说不会不理他,他总是不信。哪知道他竟拿了尖刀,去找虚竹子,愿意把自己的眼睛换给我。虚竹子说甚么也不肯答允。那铁头人便用刀子在他自己身上、脸上划了几刀,说道虚竹子倘若不肯,他立即自杀。虚竹子无奈,只好将他的眼睛给我换上。”
3 @2 }& M2 t2 x! z% q5 e  她这般轻描淡写的说来,似是一件稀松寻常之事,但萧峰听入耳中,只觉其中的可畏可怖,较之生平种种惊心动魄的凶杀斗殴,实尤有过之。他双手发颤,拍的一声,掷去了手中酒袋,说道:“阿紫,是游坦之心甘情愿的将眼睛换了给你?”阿紫道:“是啊。”萧峰道:“你……你这人当真是铁石心肠,人家将眼睛给你,你便受了?”5 W0 E* M4 Q) `; j
  阿紫听他语气严峻,双眼一眨一眨的,又要哭了出来,突然说道:“姊夫,你的眼睛倘若盲了,我也心甘情愿将我的好眼睛换给你。”
% j1 P) w4 ~0 [, {, j  萧峰听她这两句话说得情辞恳挚,确非虚言,不由得心中感动,柔声道:“阿紫,这位游君对你如此情深一往,你在福中不知福,除他之外,世上哪里再去找第二位有情郎君去?他现下是在何处?”  O, Y/ M% p, d5 Y
  阿紫道:“多半还是在灵鹫宫。他没了眼睛,这险峻之极的缥缈峰如何下来?”2 J/ A9 T# ~5 h7 V
  萧峰道:“啊,说不定二弟又能找到哪一个死囚的眼睛再给他换上。”阿紫道:“不成的,那小和尚……不,虚竹子说道,我的眼睛只是给丁春秋那老贼毒坏了眼膜,筋脉未断,因此能换。铁丑的眼睛挖出时,筋脉都断,却不能再换了。”萧峰道:“你快去陪他,从此永远不要离开他。”阿紫摇头道:“我不去,我只跟着你,那个丑得像妖怪的人,我多瞧一眼便要作呕了,怎能陪着他一辈子?”萧峰怒道:“人家面貌虽丑,心地可比你美上百倍!我不要你陪,不要再见你!”阿紫顿足哭道:“我……我……”" ^# v' y, R0 g) Y# Q! L, d
  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两名卫士齐声说道:“圣旨到!”跟着厅门打开。萧峰和阿紫一齐转身,只见一名皇帝的使者走进厅来。1 T0 D0 e. m0 z7 ^8 a; g
  辽国朝廷礼仪,远不如宋朝的繁复,臣子见到皇帝使者,只是肃立听旨便是,用不着甚么换朝服,摆香案,跪下接旨。/ t2 k; f! M' t: ^; Y
  那使者朗声说道:“皇上宣平南公主见驾。”' Y( H* L: P9 B3 z
  阿紫道:“是!”拭了眼泪,跟着那使者去了。
0 a5 w& b: S+ c: A2 q  萧峰瞧着阿紫的背影,心想:“这游坦之对她钟情之深,当真古今少有。只因阿紫情窦初开之时,恰和我朝夕相处,她重伤之际,我又不避男女之嫌,尽心照料,以致惹得她对我生出一片满是孩子气的痴心。我务须叫她回到游君身边。人家如此对她,她如背弃这双眼已盲之人,老天爷也是不容。”
: [1 ^: r2 `, a1 S1 k& h( x0 s  耳听得那使者和阿紫的脚步声慢慢远去,终于不再听闻,又想到耶律洪基命他伐宋的旨意。
6 M7 j, c9 d. s  “皇上叫阿紫去干甚么?定是要她劝我听命伐宋。我如坚不奉诏,国法存何?适才在南郊争执,皇上手按刀柄,已启杀机,想他是顾念君臣之情,兄弟之义。这才强自克制。我如奉命伐宋,带兵去屠杀千千万万宋人,于心却又何忍?何况爹爹此刻在少林寺出家,若听到我率军南下,定然大大不喜。唉,我抗拒君命乃是不忠,不顾金兰之情乃是不义,但若南下攻战,残杀百姓是为不仁,违父之志是为不孝。忠孝难全,仁义无法兼顾,却又如何是好?罢,罢,罢!这南院大王是不能做了,我挂印封库,给皇上来个不别而行,却又到哪里去?莽莽乾坤,竟无我萧峰的容身之所。”
4 t* G) i+ `% B/ _3 R% D  他提起牛皮酒袋,又喝了两口酒,寻思:“且等阿紫回来,和她同上缥缈峰去,一来送她和游君相聚,二来我在二弟处盘桓些时,再作计较。”
4 T( ~! A7 s( A  阿紫随着使者来到御营,见到耶律洪基,冲口便道:“皇上,这平南公主还给你,我不做啦!”. e, u% b9 y0 x* z' }: N
  耶律洪基宣阿紫来,不出萧峰所料,原是要她去劝萧峰奉旨南征,听她劈头便这么说,不禁皱起了眉头,怫然道:“朝廷封赏,是国家大事,又不是小孩儿的玩意,岂能任你要便要,不要便不要?”他一向因萧峰之故,爱屋及乌,对阿紫总是和颜悦色,此刻言语却说得重了。阿紫哇的一声,放声哭了出来。耶律洪基一顿足,说道:“乱七八糟,乱七八糟,真不成话!”
$ b! L: r; t( M! K) i5 `  忽听得帐后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道:“皇上,为甚么着恼?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吓唬哭了?”说着环佩玎珰,一个贵妇人走了出来。
* j9 O3 J4 c7 ^5 X  这妇人眼波如流,掠发浅笑,阿紫认得她是皇上最宠幸的穆贵妃,便抽抽噎噎的说道:“穆贵妃,你倒来说句公道话,我说不做平南公主,皇上便骂我呢。”% ]+ i4 j" Y: _, U9 ]
  穆贵妃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多时不见,阿紫身材已高了些,容色也更见秀丽,向耶律洪基横了一眼,抿嘴笑道:“皇上,她不做平南公主,你便封她为平南贵妃罢。”# Z& B9 z; A! G, y: h2 S
  耶律洪基一拍大腿,道:“胡闹,胡闹!我封这孩子,是为了萧峰兄弟,一个平南大元帅,一个平南公主,好让他们风风光光的成婚。哪知萧峰不肯做平南大元帅,这姑娘也不肯做平南公主。是了,你是南蛮子,不愿意我们去平南,是不是?”语气中已隐含威胁之意。6 M1 Z( e; ]* B& E3 z
  阿紫道:“我才不理你们平不平南呢?你平东也好,平西也好,我全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姊夫……姊夫却要我嫁给一个瞎了双眼的丑八怪。”洪基和穆贵妃听了大奇,齐问:“为甚么?”阿紫不愿详说其中根由,只道:“我姊夫不喜欢我,逼我去嫁给旁人。”$ U; y4 {: X) \* g/ e
  便在这时,帐外有人轻叫:“皇上!”耶律洪基走到帐外,见是派给萧峰去当卫士的亲信。那人低声道:“启禀皇上:萧大王在库门上贴了封条,把金印用黄布包了,挂在梁上,瞧这模样,他……他……他是要不别而行。”1 o, X4 w) t( k! i1 D
  耶律洪基一听,不由得勃然大怒,叫道:“反了,反了!
' N. w' M0 r, y( ^) ~  他还当我是皇帝么?”略一思索,道:“唤御营都指挥来!”片刻间御营都指挥来到身前。耶律洪基道:“你率领兵马,将南院大王府四下围住了。”又下旨:“传令紧闭城门,任谁也不许出入。”他生恐萧峰要率部反叛,不住口的颁发号令,将南院大王部下的大将一个个传来。
& ?9 ]$ h" d; a; t  穆贵妃在御帐中听得外面号角之声不绝,马蹄杂沓,显是起了变故。契丹人于男女之间的界限看得甚轻,她便走到帐外,轻声问耶律洪基道:“陛下,出了甚么事?干么这等怒气冲天的?”耶律洪基怒道:“萧峰这厮不识好歹,居然想叛我而去。这厮心向南朝,定是要向南蛮报讯。他多知我大辽的军国秘密,到了宋朝,便成我的心腹大患。”穆贵妃沉吟道:“常听陛下说道,这厮武功好生了得,倘若拿他不住,给他冲出重围,倒是一个祸胎。”耶律洪基道:“是啊!”吩咐卫士:
; j+ Y+ L: e( {5 P) Q( @  “传令飞龙营、飞虎营、飞豹营,火速往南院大王府外增援。”/ a9 Q2 A3 S" X# d
  御营卫士应命,传令下去。
( W4 d% ]  q, F1 g0 Q  穆贵妃道:“陛下,我有个计较。”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耶律洪基点头道:“却也使得。此事若成,朕重重有赏。”
, w' i# Z9 h$ F7 }. {/ D4 ]) S  穆贵妃微笑道:“但教讨得陛下欢心,便是重赏了。陛下这般待我,我还贪图甚么?”, d6 O5 r* z- Y2 m8 H
  御营外调动兵马,阿紫坐在帐中,却毫不理会。契丹人大呼小叫的奔来驰去,她昔日见得多了,往往出去打一场猎,也是这么乱上一阵,浑没想到耶律洪基调动兵马,竟然是要去捉拿萧峰。她坐在一只骆驼鞍子上,心乱如麻:“我对姊夫的心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他竟半点也没将我放在心上,要我去陪伴那个丑八怪。我……我宁死也不去,不去,不去,偏偏不去!”心中这般想着,左右足不住踢着地毡上织的老虎头。
" V* E" ^! a. b/ v$ ^  忽然间一只手轻轻按上了她肩头,阿紫微微一惊,抬起头来,遇到的是穆贵妃温柔和蔼的眼光,只听她笑问:“小妹妹,你在出甚么神?在想你姊夫,是不是?”
( Y$ T( d* t8 M. A" U  阿紫听她说到自己心底的私情,不禁晕红了双颊,低头不语。穆贵妃和她并排而坐,拉过她一只手,轻轻抚摸,柔声道:“小妹妹,男人家都是粗鲁暴躁的脾气,尤其像咱们皇上哪、南院大王哪,那是当世的英雄好汉,要想收服他们的心,可着实不容易。”阿紫点了点头,觉得她这几句话甚是有理。穆贵妃又道:“我们宫里女人成百成千,比我长得美丽的,比我更会讨皇上欢心的,可也不知有多少。皇上却最宠爱我,一半虽是缘份,一半也是上京圣德寺那位老和尚的眷顾。小妹子,你姊夫现下的心不在你身上,你也不用发愁。待我跟皇上回上京之时,你同我们一起去,到圣德寺去求求那位高僧,他会有法子的。”- T, j% c& k6 o/ b+ b+ u8 ~; j( J
  阿紫奇道:“那老和尚有甚么法子?”穆贵妃道:“此事我便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能跟第二个人说。你得发个誓,决不能泄漏秘密。”阿紫便道:“我若将穆贵妃跟我说的秘密泄漏出去,乱刀分尸,不得好死。”穆贵妃沉吟道:“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这件事牵涉太也重大,你再发一个重些的誓。”
2 b$ W4 C( q# L3 p- @' c5 B+ U  阿紫道:“好!我要是泄漏了你告知我的秘密,叫我……叫我给我姊夫亲手一掌打死。”说到这里,心中有些凄苦,也有些甜蜜。5 ?+ q( w& Z5 ]' H0 S+ C0 T# A
  穆贵妃点头道:“给自己心爱的男人一掌打死,那确是比给人乱刀分尸还惨上百倍。这我就信你了。好妹子,那位高僧佛法无边,神通广大,我向他跪求之后,他便给我两小瓶圣水,叫我通诚暗祝,悄悄给我心爱的男人喝下一瓶。那男人便永远只爱我一人,到死也不变心。我已给皇上喝了一瓶。这还剩下一瓶。”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醉红色的小瓷瓶来。紧紧握在手中,唯恐跌落。其实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毡,便掉在地下,也不打紧。
- c; G5 W0 W+ g# w, L% Y  阿紫既惊且喜,求道:“好姊姊,给我瞧瞧。”她自幼便在星宿派门下,对这类蛊惑人心的法门向来信之不疑。穆贵妃道:“瞧瞧是可以,却不能打翻了。”双手捧了瓷瓶,郑而重之的递过去。阿紫接了过来,拔去瓶塞,在鼻边一嗅,觉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穆贵妃伸手将瓷瓶取过,塞上木塞,用力揿了几下,只怕药气走失,说道:“本来嘛,我分一些给你也是不妨。可是我怕万一皇上日后变心,这圣水还用得着。”
7 k! j( C) v. Q' ]% O5 Z. }  阿紫道:“你说皇上喝了一瓶之后,便对你永不变心了?”# g! J6 a& e6 g, U
  穆贵妃微笑道:“话是这么说,可不知圣水的效果是不是真有这么久。否则那圣僧干么要给我两瓶?我更担心这圣水落入了别的嫔妃手中,她们也去悄悄给皇上喝了,皇上就算对我不变心,却也要分心……”6 X0 t2 c+ c/ k# |
  正说到这里,只听得耶律洪基在帐外叫道:“阿穆,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穆贵妃笑道:“来啦!”匆匆奔去。嗒的一声轻响,那小瓷瓶从怀中落了出来,竟然没有察觉。
1 e" F: c. x3 C  阿紫又惊又喜,待她一踏出帐外,立即纵身而前,拾起瓷瓶,揣入怀中,心道:“我快拿去给姊夫喝了,另外灌些清水进去,再还给穆贵妃,反正皇上已对她万分宠幸,这圣水于她也无甚用处。”当即揭开后帐,轻轻爬了出去,一溜烟的奔向南院大王王府中。3 j9 t9 l. Z2 O8 F7 I) c
  但见王府外兵卒众多,似是南院大王在调动兵马。阿紫走进大厅,只见萧峰背负双手,正在滴水檐前走来走去,似是老大的不耐烦。6 {; l/ ]8 _+ `) E3 \' w; E4 f
  他一见阿紫,登时大喜,道:“阿紫,你回来就好,我只怕你给皇上扣住了,不得脱身呢。咱们这就动身,迟了可来不及啦。”阿紫奇道:“到哪里去?为甚么迟了就来不及?皇上又为甚么要扣住我?”
1 R# G7 r* R: ?+ r( e  萧峰道:“你听听!”两人静了下来,只听王府四周马蹄之声不绝,夹杂着铁甲锵锵,兵刃交鸣,东南西北都是如此。  r5 d! U9 u2 Q$ f% D: H/ J$ g
  阿紫道:“干甚么?你要带兵去打仗么?”
- o# F+ e( \8 f9 y  萧峰苦笑道:“这些兵都不归我带了。皇上起了疑我之意,要来拿我。”阿紫道:“好啊,咱们好久没打架了,我和你便冲杀出去。”萧峰摇头道:“皇上待我恩德不小,封我为南院大王,此番又亲自前来,给我加官晋爵。此时所以疑我,不过因我决意不肯南征之故。我若伤他部属,有亏兄弟之义,不免惹得天下英雄耻笑,说我萧峰忘恩负义,对不起人。阿紫,咱们这就走罢,悄悄的不别而行,让他拿不到我,也就是了。”
) |" [* [# _; y4 N' F+ g. ]5 z  阿紫道:“嗯,咱们便走。姊夫,却到哪里去?”萧峰道:“去缥缈峰灵鹫宫。”阿紫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我不去见那丑八怪。”萧峰道:“事在紧急,去不去缥缈峰,待离了险地之后再说。”
. f5 ]! Y; P: t7 C0 |% Q  阿紫心道:“你要送我去缥缈峰,显是全没将我放在心上,还是乘早将圣水给你喝了,只要你对我倾心,自会听我的话。
/ U; }4 w& A. O! O( V/ g' [& w  若有迁延,只怕穆贵妃赶来夺还。”当下说道:“也好!我去拿几件替换衣服。”
5 {. R8 L( }' {4 z3 V0 X! l  匆匆走到后堂,取过一只碗来,将瓷瓶中圣水倒入碗内,又倒入大半碗酒,心中默祷:“菩萨有灵,保佑萧峰饮此圣水之后,全心全意的爱我阿紫,娶我为妻,永不再想念阿朱姊姊!”回到厅上,说道:“姊夫,你喝了这碗酒提提神。这一去,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0 G# r8 R, G0 I& ~; }. ^  萧峰接过酒碗,烛光下见阿紫双手发颤,目光中现出异样的神采,脸色又是兴奋,又是温柔,不由得心中一动:“当年阿朱对我十分倾心之时,脸上也是这般的神气!唉,看来阿紫果真对我也是一片痴心!”当即将大半碗酒喝了,问道:“你取了衣服没有?”
/ d9 @5 I2 S- `( b3 v! F  阿紫见他喝了圣水,心中大喜,道:“不用拿衣服了,咱们走罢!”0 m0 b; C+ H4 ]5 ~. G
  萧峰将一个包裹负在背上,包中装着几件衣服,几块金银,低声道:“他们定是防我南奔,我偏偏便向北行。”携着阿紫的手,轻轻开了边门,张眼往外一探,只见两名卫士并肩巡视过来。萧峰藏身门后,一声咳嗽,两名卫士一齐过来查看。萧峰伸指点出,早将二人点倒,拖入树荫之下,低声道:“快换上这两人的盔甲。”阿紫喜道:“妙极!”两人剥下卫士盔甲,穿戴在自己的身上,手中各持一柄长矛,并肩巡查过去。阿紫将头盔戴得低低的压住了眉毛,偷眼看萧峰时,见他缩身弯腰而行,不禁心下暗笑。两人走得二十几步,便见一名帅营亲兵的十夫长带着十名亲兵,巡查过来。萧峰和阿紫站立一旁,举矛致敬。
! k* I1 }8 |  x8 n  那十夫长点了点头,便即行过,火把照耀之下,见阿紫一身衣甲直拖到地。不大称身,不由得向她多瞧一眼,又见她腰刀的刀鞘也拖在地下,心中有气,挥拳便向她肩头打去,喝道:“你穿的甚么衣服?”阿紫只道事泄,反手一勾,勾住他手腕,左足向他腰眼里踢去。那十夫长叫声“啊哟”,直跌了出去。
$ O6 h( v) B; q1 [5 `+ P  萧峰道:“快走!”拉着她手腕,即前抢出。那十名亲兵大声叫了起来:“有奸细!有刺客!”还不知这二人乃是萧峰和阿紫。两人冲得一程,只见迎面十余骑驰来,萧峰举起长矛,横扫过去,将马上乘者纷纷打落,右手一提,将阿紫送上马背,自己飞身上了一匹马,拉转马头,直向北门冲去。- g' Q! H+ C2 R7 h  K* D
  这时南院大王王府四周的将卒已得到讯息,四面八方围将上来。萧峰纵马疾驰,果然不出他所料,辽兵十分之八布于南路,防他逃向南朝,北门一带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这些将士一见萧峰,心下先自怯了,虽是迫于军令,上前拦阻,但给萧峰一喝一冲,不由得纷纷让路,远远的在后呐喊追赶。
; H/ C! o7 x, B) t; O; V  待御营都指挥增调人马赶来,萧峰和阿紫已自去得远了。
9 Q3 k5 |3 A8 j6 U/ c! @  萧峰纵马来到北门,见城门已然紧闭,城门前密密麻麻的排着一百余人,各挺长矛,挡住去路。萧峰倘若冲杀过去,这百余名辽兵须拦他不住,但他只求脱身,实不愿多伤本国军士,左手一伸,将阿紫从马背上抱了过来,右足在镫上一点,双足已站上了马背,跟着提了一口气,飞身便往城头扑去。这一扑原不能跃上城头,但他早已有备,待身子向下沉落,右手长矛已向城墙插去,一借力间,飞身上了城头。  J& F0 v. b7 s/ r8 W6 T
  向城外一望,只见黑黝黝地并无灯火,显是无人料他会逾城向北,竟无一兵一卒把守。萧峰一声长啸,向城内朗声叫道:“你们去禀告皇上,说道萧峰得罪了皇上,不敢面辞。
' t, [# {# G2 F  _; @7 d  皇上大恩大德,萧峰永不敢忘。”% }8 R: O# w. {
  他揽住阿紫的腰,转过身来,只要一跳下城头,那就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再也无拘无束了。
0 S6 w3 i8 l4 \8 K, p7 p6 }  心下微微一喜,正要纵身下跃,突然之间,小腹中感到一阵剧痛,跟着双臂酸麻,揽在阿紫腰间的左臂不由自主的松开,接着双膝一软,坐倒在地,肚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阿紫大惊,叫道:“姊夫,你怎么了?”萧峰全身痉挛,牙关相击,说道:“我……我……中了……中了剧……剧毒……等一等……我运气……运气逼毒……”当即气运丹田,要将腹中的毒物逼将出来。哪知不运气倒也罢了,一提气间,登时四肢百骸到处剧痛,丹田中内息只提起数寸,又沉了下去。萧峰耳听得马蹄声奔腾,数千骑自南向北驰来,又提一口气,却觉四肢已全无知觉,知道所中之毒厉害无比,不能以内力逼出,便道:“阿紫,你快快去罢,我……我不能陪你走了。”( a7 v* v8 h4 ~& v$ ]0 O  f
  阿紫一转念间,已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穆贵妃的诡计,她骗得自己拿圣水去给萧峰服下,这哪里是圣水,其实是毒药。她又惊又悔,搂住萧峰的头颈,哭道:“姊夫……是我害了你,这毒药是我给你喝的。”萧峰心头一凛,不明所以,问道:“你为甚么要害死我?”阿紫哭道:“不,不!穆贵妃给了我一瓶水,她骗我说,如给你喝了,你就永远永远的喜欢我,会……会娶我为妻。我实在傻得厉害,姊夫,我跟你一起死,咱们再也不会分开。”说着抽出腰刀,便要往自己颈中抹去。7 ]2 l* d) g" [; m8 X& N
  萧峰道:“且……且慢!”他全身如受烈火烤炙,又如钢刀削割,身内身外同时剧痛,难以思索,过了好一会,才明白阿紫言中之意,说道:“我不会死,你不用寻死。”4 W: @( J+ s5 A( i3 G  `/ b
  只听得两扇厚重的城门轧轧的开了。数百名骑兵冲出北门,呐喊布阵。一队队兵马自南而来,络绎出城。萧峰坐在城头,向北望去,见火把照耀数里,几条火龙还在蜿蜒北延,回头南望,小半个城中都是火把,心想:“皇上将御营的兵马尽数调了出来,来拿我一人。”只听得城内城外的将卒齐声大叫:“反贼萧峰,速速投降。”# C( U8 q! a' C" U7 l+ `
  萧峰腹中又是一阵剧痛,低声道:“阿紫,你快快设法逃命去罢。”阿紫道:“我亲手下毒害死了你,我怎能独活?我……我……我跟你死在一起。”萧峰苦笑道:“这不是杀人的毒药,只是令我身受重伤,无法动手而已。”
% J) b  n0 @, S) O& [! ]7 j1 w  阿紫喜道:“当真?”转身将萧峰拉着伏到自己背上。可是她身形纤小,萧峰却是特别魁伟,阿紫负着他站起身来,萧峰仍是双足着地。便在此时,十余名契丹武士已爬上城来,一手执刀,一手高举火把,却都畏惧萧峰,不敢迫近。
: r5 f1 k9 P: c( ?0 S7 T2 ?* T' }  萧峰道:“抗拒无益,让他们来拿罢!”阿紫哭道:“不!
5 c- y1 V3 m# C) o3 Z& i  谁敢动你一根寒毛,我便将他杀了。”萧峰道:“不可为我杀人。假如我肯杀人,奉旨领兵南征便是,又何必闹到这个田地?”提高嗓子道:“如此畏畏缩缩,算得甚么契丹男儿?同我一起去见皇上。”4 |4 Y$ v/ d; j. [. i
  众武士一怔,一齐躬身,恭恭敬敬的道:“是!咱们奉旨差遣,对大王无礼,尚请大王莫怪!”萧峰为南院大王虽时日不多,但厚待部属,威望著于北地,契丹将士十分敬服。在人群之中,大家随声附和,大叫“反贼萧峰”,一到和他面面相对,自然生出敬畏之心,不敢稍有无礼了。; {! C6 c/ W1 A4 W
  萧峰扶着阿紫的肩头,挣扎着站起身来,五脏六腑,却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啮一般,众兵士站在丈许之外,还刀入鞘,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众将士一见萧峰下来,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城内城外将士逾万,霎时间鸦雀无声。
7 U9 B' @/ G4 A# q4 s3 W: b, ]  萧峰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谨的脸色,胸口蓦地感到一丝温暖:“我若南征,这里万余将士,只怕未必有半数能回归北国。倘若我真能救得这许许多多生灵,皇上纵然将我处死,那也是死而无恨。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又另派别人领军南征。”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身子摇摇欲坠。" Y7 k! W6 r$ {+ I
  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扶着萧峰上马。阿紫也乘了匹马,跟随在后。一行人前呼后拥,南归王府。众将士虽然拿到萧峰,算是立了大功,却殊无欢忭之意。但听得铁甲锵锵,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响成一片,却无半句欢呼之声。8 ]+ }# l; m: p( j# b* Y/ C
  一行人经行北门大街,来到白马桥边,萧峰纵马上桥。阿紫突然飞身而起,双足在鞍上一登,嗤的一声轻响,没入了河中。萧峰见此意外,不由得一惊,但随即心下喜欢,想起最初与这顽皮姑娘相见之时,她沉在小镜湖底诈死,水性之佳,实是少见,连她父母都被瞒过了,这时她从水中遁走,那再好也没有了,只是从此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心头却又怅怅,大声道:“阿紫,你何苦自寻短见?皇上又不会难为你,何必投河自尽?”
  G6 z3 Y4 N/ F0 I  众将士听萧峰如此说,又见阿紫沉入水中之后不再冒起,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皇帝下旨只拿萧峰一人,阿紫是寻死也好,逃走也好,大家也不放在心上,在桥头稍立片刻,见河中全无动静,又都随着萧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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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41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o8 Z. C( k* W/ v3 B
五 十 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 奋英雄怒' f) K' `8 N9 w3 i- I
  到得王府,耶律洪基不和萧峰相见,下令御营都指挥使扣押。那都指挥使心想萧大王天生神力,寻常监牢如何监他得住?当下心生一计,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锁了他手脚,再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这只大铁笼,便是当年阿紫玩狮时囚禁猛狮之用,笼子的每根钢条都是粗如儿臂。
4 L, G9 t2 v: x7 Z' T: m* b9 h  铁笼之外,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各执长矛,一层层的围了四圈,萧峰在铁笼中如有异动,众亲兵便能将长矛刺入笼中,任他气力再大,也无法在刹那之间崩脱铁锁铁铐,破笼而出。王府之外,更有一队亲兵严密守卫。耶律洪基将原来驻守南京的将士都调出了南京城,以防他们忠于萧峰,作乱图救。/ ~) |9 z! E5 i# I% j* ~0 H/ k/ o5 V
  萧峰靠在铁笼的栏干上,咬牙忍受腹中之痛,也无余暇多想,直过了十二个时辰,到第二日晚间,毒药的药性慢慢消失,剧痛才减。萧峰力气渐复,但处此情境,却又如何能够脱困?他心想烦恼也是无益,这一生再凶险的危难也经历过不少,难道我萧峰一世豪杰,就真会困死于这铁笼之中?好在众亲兵敬他英雄,看守虽绝不松懈,但好酒好饭管待,礼数不缺。萧峰放怀痛饮,数日后铁笼旁酒坛堆积。: B8 z9 L( {; q3 K( X4 [$ J) N; q! W
  耶律洪基始终不来瞧他,却派了几名能言善辩之士来好言相劝,说道皇上宽宏大度,顾念昔日的情义,不忍加刑,要萧峰悔罪求饶。萧峰对这些说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管自的斟酒而饮。
+ C& A5 a% c3 V2 y- Z  如此过了月余,那四名说客竟毫不厌烦,每日里只是搬弄陈腔滥调,翻来覆去的说个不停,说甚么“皇上待萧大王恩德如山,你只有听皇上的话,才有生路”,甚么“皇上神武,明见万里之外,远瞩百代之后,圣天子宸断是万万不会错的,你务须遵照皇上所指的路走”等等,等等。这些说客显然明知决计劝不转萧峰,却仍是无穷无尽的喋喋不休。
$ O6 R0 p1 O/ h4 [7 ]  一日萧峰猛地起疑:“皇上又不是胡涂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地派人前来劝我?其中定有蹊跷!”沉思半晌,突然想起:
; N1 u8 ^+ ^4 p8 R  w- E  “是了,皇上早已调兵遣将,大举南征,却派了些不相干的人将我稳住在这里。我明明已无反抗之力,他随时可以杀我,又何必费这般心思?”9 p% }2 U; `3 w5 \
  萧峰再一思索,已明其理:“皇上自逞英雄,定要我口服心服,他亲自提兵南下,取了大宋的江山,然后到我面前来夸耀一番。他生恐我性子刚强,一怒之下,绝食自尽,是以派了这些猥琐小人来对我胡说八道。”, Z: G: |# w# ~% C& h3 y
  他早将一己的生死安危置身度外,既困于笼中,无计可以脱身,也就没放在心上。他虽不愿督军南征,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之士,想到耶律洪基既已发兵,大劫无可挽回,除了长叹一声、痛饮十碗之外,也就不去多想了。
" p( _& x3 W+ T# W: Q: F4 t. D  只听那四名说客兀自絮絮不已,萧峰突然问道:“咱们契丹大军,已渡过黄河了吗?”四名说客愕然相顾,默然半晌。
6 A% a* I1 V+ J  一名说客道:“萧大王此言甚是,咱们大军克日便发,黄河虽未渡过,却也是指顾间的事。”萧峰点头道:“原来大军尚未出发,不知哪一天是黄道吉日?”四名说客互使眼色。一个道:“咱们是小吏下僚,不得与闻军情。”另一个道:“只须萧大王回心转意,皇上便会亲自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事。”9 k. I( P) j8 T$ b3 U6 N5 d2 z
  萧峰哼了一声,便不再问,心想:“皇上倘若势如破竹,取了大宋,便会解我去汴梁相见。但如败军而归,没面目见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还是盼他败阵?嘿嘿,萧峰啊萧峰,只怕你自己也是不易回答罢!”7 v# P, ~9 u- N, ]" }
  次日黄昏时分,四名说客又摇摇摆摆的进来。看守萧峰的众亲兵老是听着他们的陈腔滥调,早就腻了,一见四人来到,不禁皱了眉头,走开几步。一个多月来萧峰全无挣扎脱逃之意,监视他的官兵已远不如先前那般戒慎提防。
$ X4 q0 O+ A4 w  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说道:“萧大王,皇上有旨,要你接旨,你若拒不奉命,那便罪大恶极。”这些话萧峰也不知听过几百遍了,可是这一次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似是害了喉病,不禁向他瞧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时大奇。
2 Y. B+ w- u( }  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脸上作出种种怪样,萧峰定睛一看,见此人相貌与先前不同,再凝神瞧时,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粘上去的,脸上搽了一片淡墨,黑黝黝的甚是难看,但焦黄胡子下透出来的,却是樱口端鼻的俏丽之态,正是阿紫。只听她压低嗓子,含含糊糊的道:“皇上的话,那永远是不会错的,你只须遵照皇上的话做,定有你的好处。喏,这是咱们大辽皇帝的圣谕,你恭恭敬敬的读上几遍罢。”说着从大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对着萧峰。& n+ }9 Y2 {6 O* K! `8 @
  其时天色已渐昏暗,几名亲兵正在点亮大厅四周的灯笼烛光。萧峰借着烛光,向那纸上瞧去,只见上面写着八个细字:“大援已到,今晚脱险。”萧峰哼的一声,摇了摇头。阿紫说道:“咱们这次发兵,军马可真不少,士强马壮,自然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你休得担忧。”萧峰道:“我就是为了不愿多伤生灵,皇上才将我囚禁。”阿紫道:“要打胜仗,靠的是神机妙算,岂在多所杀伤。”
% {( D; ?3 d4 A! m  萧峰向另外三名说客瞧去时,见那三人或摇折扇,或举大袖,遮遮掩掩的,不以面目示人,自然是阿紫约来的帮手了。萧峰叹了口气,道:“你们一番好意,我也甚是感激,不过敌人防守严密,攻城掠地,殊无把握……”
1 f1 i4 Q/ r! T' P  话犹未了,忽听得几名亲兵叫了起来:“毒蛇!毒蛇!哪里来的这许多蛇!”只见厅门窗格之中,无数毒蛇涌了进来,昂首吐舌,蜿蜒而进,厅中登时大乱。萧峰心中一动:“瞧这些毒蛇的阵势,倒似是我丐帮兄弟亲在指挥一般!”) o- Z! O4 j* V
  众亲兵提起长矛、腰刀,纷纷拍打。亲兵的管带叫道:“伺候萧大王的众亲兵不得移动一步,违令者斩!”这管带极是机警,见群蛇来得怪异,只怕一乱之下,萧峰乘机脱逃。围在铁笼外的众亲兵果然屹立不动,以长矛矛尖对准了笼中的萧峰,但各人的目光却不免斜过去瞧那些毒蛇,蛇儿游得近了,自是提起长矛拍打。& g' s6 b9 B2 l  O
  正乱间,忽听得王府后面一阵喧哗:“走水啦,快救火啊,快来救火!”那管带喝道:“凯虎儿,去禀报指挥使大人,是否将萧大人移走!”凯虎儿是名百夫长,应声转身,正要奔出,忽听有人在厅口厉声喝道:“莫中了奸细的调虎离山之计,若有人劫狱,先将萧峰一矛刺死。”正是御营都指挥使。他手提长刀,威风凛凛的站在厅口。
' K' p5 R5 `; O" f/ W( T  突然间青影一闪,有人将一条青色小蛇掷向他的面门。那指挥使举刀去格,却听得嗤嗤之声不绝,有人射出暗器,大厅中烛火全灭,登时漆黑一团。那指挥使“啊”的一声大叫,身中暗器,向后便倒。
6 p! c: |2 e7 ~/ n7 l7 u9 [% ]3 T8 w  阿紫从袖中取出宝刀,伸进铁笼,喀喀喀几声,砍断了萧峰铁镣上的铁链。萧峰心想:“这兽笼的钢栏极粗极坚,只怕再锋利的宝刀一时也难以砍斩。”便在此时,忽觉脚下的土地突然陷了下去。阿紫在铁笼外低声道:“从地道逃走!”跟着萧峰双足被地底下伸上来的一双手握住,向下一拉,身子已被扯了下去,却原来大理国的钻地能手华赫艮到了。他以十余日的功夫,打了一条地道,通到萧峰的铁笼之下。
+ z6 _: T0 q0 o7 c( F0 j# p  华赫艮拉着萧峰,从地道内倒爬出来,爬行之速,真如在地面行走一般,顷刻间爬出百余丈,扶着萧峰站起身来,从洞中钻了出去。只见洞口三个人满脸喜色的爬将上来,竟是段誉、范骅、和巴天石。段誉叫道:“大哥!”扑上抱住萧峰。6 I% R" X: s: P' j: @  Z8 k
  萧峰哈哈一笑,道:“久闻华司徒神技,今日亲试,佩服佩服。”- l, f9 i9 I% {! \
  华赫艮喜道:“得蒙萧大王金口一赞,实是小人生平第一荣华!”" v3 p& Q/ B$ Q
  此处离南院大王府未远,四下里都是辽兵喧哗叫喊之声。
* p, N! `% S! H9 D  但听得有人吹着号角,骑马从屋外驰过大声叫道:“敌人攻打东门,御营亲兵驻守原地,不得擅离!”范骅道:“萧大王,咱们从西门冲出去!”萧峰点头道:“好!阿紫他们脱险没有?”: V9 w. E/ h8 _) i1 k7 v+ v" n+ p
  范骅尚未回答,阿紫的声音从地洞口传了过来:“姊夫,你居然还惦记着我。”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喀喇一响,便从地洞中钻了上来,颏下兀自粘着胡子,满头满脸都是泥土灰尘,污秽之极。但是萧峰眼中瞧来,自从认识她以来,实以此刻最美。她拔出宝刀,要替萧峰削去铐链。但那铐链贴肉锁住,刀锋稍歪,便会伤到皮肉,甚是不易切削,她将宝刀交给段誉道:“哥哥,你来削。”段誉接过宝刀,内力到处,切铁铐如切败木。
; w/ ]2 i# k) m8 z8 G! f  L  这时地洞中又钻上来三人,一是钟灵,一是木婉清,第三个是丐帮的一名八袋弟子,乃是弄蛇的能手,适才大厅上群蛇乱窜,便是他闹的玄虚。这人见萧峰安然无恙,喜极流涕,道:“帮主,你老人家……”6 f" ]% V4 D+ Y( Z; X
  萧峰久已没听到有人称他为“帮主”,见到这丐帮弟子的神情,心下也自伤感,说道:“这可难为你了。”他一言嘉奖,那八袋弟子又是感激,又觉荣耀,泪水直落下来。
- h* L+ t. ~" X" x1 J3 t: x  范骅道:“大理国人马已在东门动手,咱们乘乱走罢!萧大王最好别出手,以免被人认了出来。”萧峰道:“甚是!”九人从大门中冲出去。萧峰回头一望,原来那是一座残败的瓦屋,外观半点也不起眼。阿紫以契丹话大叫:“走水啦!走水啦!”范骅、华赫艮等学着她的声音,跟着大叫。范骅、巴天石等眼见街上没有辽兵,便到处纵火,霎时间烧起了七八个火头。
1 v' B  @3 U" ?  ^/ N+ c) _6 l  九人径向西奔。段誉等早已换上契丹人的装束,这时城中已乱成一团,倒也无人加以注目,有时听到大队契丹骑兵追来,九人便在阴暗的屋角一躲。奔出十余条街,只听得北方号角响起,人声喧哗,大叫:“不好了,敌兵攻破北门,皇上给敌人掳了去啦!”) d5 N, \0 t8 [# p6 S- T# B+ }% C
  萧峰吃了一惊,停步道:“辽帝被擒么?三弟,辽帝是我结义兄长,他虽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不义,万万不可伤他……”阿紫笑道:“姊夫放心,这是灵鹫宫属下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我教了他们这几句契丹话,叫他们背得熟了,这时候来大叫大嚷,大放谣言,扰乱人心。南京城中驻有重兵,皇帝又有万余亲兵保护,怎生擒得了他?”萧峰又惊又喜,道:“二弟的属下也都来了么?”
% o( c5 o* Z+ R5 c1 c  阿紫道:“岂但小和尚的属下而已,小和尚自己来了,连小和尚的老婆也来了。”萧峰问道:“甚么小和尚的老婆?”阿紫笑道:“姊夫你不知道,虚竹子的老婆,便是西夏国公主,只不过她的脸始终用面幕遮着,除了小和尚一人之外,谁也不给瞧。我问小和尚:‘你老婆美不美?’小和尚总是笑而不言。”
3 m  T" A* C$ K' k( M& @) R  萧峰在外奔逃之际,忽然闻此奇事,不禁颇为虚竹庆幸,向段誉瞧了一眼。段誉笑道:“大哥不须多虑,小弟毫不介怀,二哥也不算失信。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慢慢再谈。”5 {4 ]0 ?% Z: X* s
  说话之间,众人又奔了一段路,只见前面广场上一座高台大火烧得甚旺,台前旗杆上两面大旗也都着火焚烧。萧峰知道这广场是南京城中的大校场,乃辽兵操练之用,不知何时搭了这座高台,自己却是不知。
; Y! N2 Q/ E+ A/ n9 d  巴天石对段誉道:“陛下,烧了辽帝的点将台、帅字旗,于辽军大大不吉,耶律洪基伐宋之行,只怕要另打主意了。”1 [( Q: W* p! ?; U0 v# w# q
  段誉点头道:“正是。”
( M1 o) c. A. a  萧峰听他口称“陛下”,而段誉点了点头,心中又是一奇,道:“三弟,你……你做了皇帝吗?”段誉黯然道:“先父不幸中道崩殂,皇伯父避位为僧,在天龙寺出家,命小弟接位。小弟无德无能,居此大位,实在惭愧得紧。”
' }: d2 \2 H% {% v. y/ B& W$ k  萧峰惊道:“啊哟,伯父去世了?三弟!你是大理国一国之王,如何可以身入险地,为了我而甘冒奇险?若有丝毫损伤,我……我……如何对得起大理全国军民?”
( s( j& E0 K1 v/ U+ }  段誉嘻嘻一笑,说道:“大理乃僻处南疆的一个小国,这‘皇帝’二字,更是僭号。小弟胡里胡涂,望之不似人君,哪里有半点皇帝的味道?给人叫一声‘陛下’,实在是惭愧得紧。
7 @& h/ b8 ^) j' E( K1 D  咱俩情逾骨肉,岂有大哥遭厄,小弟不来与大哥同处患难之理?”
, _4 m) A; Z5 a. ]$ Y& v* m- \  范骅道:“萧大王这次苦谏辽帝,劝止伐宋。敝国上下,无不同感大德。辽帝倘若取得大宋,第二步自然来取大理。敝国兵微将弱,如何挡得住契丹的精兵?萧大王救大宋便是救大理,大理纵然以倾国之力为大王效力,也是理所当然。”/ r9 r; t- z3 L) ~$ K8 E- w
  萧峰道:“我是个一勇之夫,不忍两国攻战,多伤人命,岂敢自居甚么功劳?”
+ I6 K4 \3 o, d" P0 b" |% k  正说之间,忽见南城火光冲天而起,一群群百姓拖男带女,挟在兵马间涌了过来,都道:“南朝少林寺的和尚连同无数好汉,攻破南门。”又有人道:“南院大王萧峰作乱,降了宋朝,已将大辽的皇帝杀了。”更有几名契丹人咬牙切齿的道:“这萧峰叛国投敌,咱们恨不得咬他的肉来吞入肚里。”一人慌慌张张的问道:“万岁爷真给萧峰这奸贼害死了么?”另一人道:“怎么不真?我亲眼见到萧峰骑了匹白马,冲到万岁身前,一枪便在万岁爷胸口刺了个窟窿。”另一个老者道:“萧峰这狗贼为甚么怎地没良心?他到底是咱们契丹人,还是汉人?”一个汉子道:“听说他是假扮契丹人的南朝蛮子,这狗贼奸恶得紧,真连禽兽也不如!”
0 R" ?, I+ W# a+ x/ K  阿紫听得这些人怒骂萧峰,怒从心起,举起马鞭,便向身旁那契丹人抽去,萧峰举手一挡,格开鞭子,摇了摇头,低声道:“且由得他们说去。”又问:“真的有少林寺众高僧到来么?”, |. Q7 s8 t/ _( Z2 @
  那八袋弟子道:“好教帮主得知:段姑娘从南京出来,便遇到本帮吴长老,说起帮主为了大宋江山与千万百姓,力谏辽帝侵宋,以致为辽国所囚,吴长老不信,说帮主既是辽人,岂有心向大宋之理?当下潜入南京,亲自打听,才知段姑娘所言果然不虚。吴长老当即传出本帮‘青竹令’,将帮主的大仁大义,遍告中原各路英雄。中原武林为帮主的仁义所感,由少林众高僧带头,一起援救帮主来了。”
) E+ V# d' y  [/ S( J  萧峰想起当日在聚贤庄上与中原群雄为敌,杀了不少英雄好汉,今日中原群雄却来相救自己,心下又是难过,又是感激。
+ D+ e  |8 |+ F" [' I  阿紫道:“丐帮众化子四下送信,消息传得还不快吗?啊哟,不好,可惜,可惜!”段誉问道:“可惜甚么?”阿紫道:“我那座神木王鼎,在大厅中点了香引蛇,匆匆忙忙的忘了带出来。”段誉笑道:“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忘了就忘了,带在身边干甚么?”阿紫道:“哼,甚么旁门左道?没有这件宝贝,那许多毒蛇便不会进来得这么快,我姊夫也没这么容易脱身啦。”
. W1 c; ?$ _# A$ }  说话间,只听后面乒乒乓乓,兵刃相交之声不绝,火光中见无数辽兵正在互相格斗。萧峰奇道:“咦,怎么自己人……”段誉道:“大哥,头颈中缚了块白巾的是咱们的人。”阿紫取过一块白布,递给萧峰,道:“你系上罢!”
% K8 f( d6 E% ~2 g3 I% ~# M  萧峰一瞥间,见众辽兵难分敌我,不知去杀谁好。乱砍乱杀之际,往往成了真辽兵自相残杀的局面。那些颈缚白巾的假辽兵,却是一刀一枪都招呼在辽国的兵将身上。萧峰眼见辽人一个个血肉横飞,尸横就地,拿着白布,不禁双手发颤,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嚷:“我是契丹人,不是汉人,我是契丹人,不是汉人!”这块白布说甚么也系不到自己颈中。
: F7 v4 P% \9 N  ^% V3 b  便在此时,轧轧声响,两扇厚重的城门缓缓开了,段誉和范骅拥着萧峰,一冲而出。
6 L$ S/ D! h( B. a& Q) _+ _8 M' I6 B/ w  城门外火把照耀,无数丐帮帮众牵了马匹等候,眼见萧峰冲出,登时欢声如雷:“乔帮主!乔帮主!”火光烛天,呼声动地。* C2 K1 ]- @3 Q
  只见两条火龙分向左右移动,一乘马在其间直驰而前,马上一个老丐双手高举头顶,端着那根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正是吴长老,他驰到萧峰身前,滚鞍下马,跪在地上,说道:“吴长风受众兄弟之托,将本帮打狗棒归还帮主。我们实在胡涂该死,猪油蒙了心,冤枉好人,累得帮主吃了无穷的苦。大伙儿猪狗不如,只盼帮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念着我们是一群没爹没娘的孤儿,重来做本帮之主,大伙人受了奸人煽惑,说帮主是契丹胡狗,真是该死之极,大伙儿已将那奸徒全冠清乱刀分尸,为帮主出气。”说着将打狗棒递向萧峰。9 h7 ], H* m! b+ W( L
  萧峰心中一酸,说道:“吴长老,在下确是契丹人。多承各位重义,在下感激不尽,帮主之位,却是万万不能当的。”
; j+ g, f( m- b; M4 M# }, ]# v  说着伸手去扶吴长风。
& a8 n* `  [$ n$ v2 I  吴长风脸色迷惘,抓头搔耳,说道:“你……你又说是契丹人?你……你定是不肯做帮主,乔帮主,你瞧开些罢,别再见怪了!”, A' H9 N' i9 \8 X
  但听得城内鼓声响起,有大队辽兵便要冲出。段誉叫道:“吴长老,咱们快走,辽兵势大,一结成了阵势,那可抵挡不住。”
5 \$ ~  N; w; w  e  l  萧峰也知丐帮和中原群雄所以一时占得上风,只不过攻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倘若真和辽兵硬斗,千百名江湖汉子,如何能是数万辽国精锐之师的敌手?何况这一仗打起来,双方死伤均重,大违自己本愿,便道:“吴长老,帮主之事,慢慢再说不迟。你快传令,命众兄弟向西退走。”
/ I8 R/ E! b. F5 h+ Z9 \0 a  吴长老道:“是!”传下号令,丐帮帮众后队作前队,向西疾驰。不久虚竹子率领着灵鹫宫属下诸女,以及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异士,杀将过来与众人会合。奔出数里后,大理国的众武士在傅思归、朱丹臣等人率领之下也赶到了。但少林群僧和中原群豪却始终未到。隐隐听得南京城中杀声大起。0 L) ]& [7 L# D. ~0 f: M- ?
  萧峰道:“少林派和中原豪杰在城中给截住了,咱们稍待片刻。”过了半晌,城中杀喊声越来越响。段誉道:“大哥在此稍待,我去接应他们出来。”领着大理众武士,回向南京城去。
- S5 N- C, y8 o* y# j* X  V  其时天色渐明,萧峰心下忧虑,不知中原群豪都否脱险,但听得杀声大振,大理国众武士回冲,过了良久,始终不见群豪脱险来聚。8 }" Q, P& T, r. B1 [2 M8 l5 _+ v
  丐帮一名探子飞马来报:“数千名铁甲辽兵堵住了西门,大理国武士冲不进去,中原群豪也冲不出来。”虚竹右手一招,叫道:“咱们灵鹫宫去打个接应。”领着两千余名三山五岳的好汉、灵鹫九部诸女,冲回来路。  O3 e( G) A2 P
  萧峰骑在马上,遥向东望,但见南京城中浓烟处处,东一个火头,西一个火头,不知已乱成怎么一副样子。等了半个时辰,又有一名探子来报:“大理段皇爷、灵鹫宫虚竹子先生杀开一条血路,已冲入城中去了。”; }+ p. g$ ^: Z/ K4 E) I' U1 r
  以往遇有战斗,萧峰总是身先士卒,这一次他却远离战阵,空自焦急关心,甚为不耐,说道:“我去瞧瞧!”阿紫、木婉清、钟灵三女齐劝:“辽人只欲得你而甘心,千万不可去冒险。”萧峰道:“不妨!”纵马而前,丐帮帮众随后跟来。
/ n' ?. H$ a4 a  h, v  到得南京城西门外,只见城墙下、城墙头、护城河两岸伏着数百名死尸,有些是辽国兵将,也有不少是段誉和虚竹二人的下属。城门将闭未闭,两名岛主手挥大刀,守在城门边,正在猛砍冲过来的辽兵,不许关闭城门。
9 v& s; L2 |, Q1 `' b% u  忽听得南首、北首蹄声大作,萧峰惊道:“不好,大队辽兵分从南北包抄,咱们可别困在这里。”抢过一柄铁枪折断了,飞身跃起,枪头在城墙上一戳,借力再跃,枪头又在城墙上一戳,几下纵跃,上了城头,向城内望去时,只见西城方圆数里之间,东一堆,西一堆,中原豪杰被无数辽兵分开了围攻,几乎已成各自为战之局。群豪武功虽强,但每一人要抵挡七八人至十余人,斗得久了,总不免寡不敌众。
& A0 ]% Z! g3 L/ l, r  萧峰站在城头,望望城内,又望望城外,如何抉择,实是为难万分;群豪为搭救自己而来,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一个个死于辽兵刀下,但若跃下去相救,那便公然和辽国为敌,成了叛国助敌的辽奸,不但对不起自己祖宗,那也是千秋万世永为本国同胞所唾骂。逃出南京,那是去国避难,旁人不过说一声“萧峰不忠”,可是反戈攻辽,却变成极大的罪人了。$ O& ~! |4 [* c
  萧峰行事向来干脆爽净,决断极快,这时却当真进退维谷,一瞥眼间,只见城墙边七八名契丹武士围住了两名少林老僧狠斗。一名少林僧手舞戒刀,口中喷血,显是身受重伤,萧峰凝神去看,认得他是玄鸣;另一名少林僧挥动禅杖拚命掩护,却是玄石。两名辽兵挥动长刀,砍向玄鸣。玄鸣重伤之下,无力挡架。玄石倒持禅杖,杖尾反弹上来,将两柄长刀撞了回去。猛听得玄鸣“啊”的一声大叫,左肩中刀,玄石横杖过去,将那辽兵打得筋折骨裂,但这一来胸口门户大开,一名契丹武士举矛直进,刺入玄石小腹。玄石禅杖压将下来,那契丹武士登时头骨粉碎,竟还比他先死片刻,玄鸣戒刀乱舞,已是不成招数,眼泪直流,大叫:“师弟!师弟!”
1 ]! p, ]/ C8 v' l- _  萧峰只瞧得热血沸腾,再也无法忍耐,大叫一声:“萧峰在此,要杀便来杀我,休得滥伤无辜!”从城头一跃而下,双腿起处,人未着地,已将两名契丹武士踢飞,左足一着地,随即拉起玄鸣,右手接过玄石的禅杖,叫道:“在下援救来迟,实是罪孽深重。”挥禅杖将两名契丹武士震开数丈。: Y8 o* E6 r* b7 p/ z1 a5 T+ g
  玄石苦笑道:“我们诬指居士是契丹人,罪孽更大,善哉,善哉!如今水落石……”下面这“出”字没吐出口,头一侧,气绝而死。
" d% T& T# G8 k8 R; V0 m  萧峰护着玄鸣,向左侧受人围攻的几个大理武士冲去。辽国兵将见南院大王突然神威凛凛的现身,都不由得胆怯,萧峰舞动禅杖,远挑近打,虽不伤人性命,但遇上者无不受伤。& N# v9 }- N- z3 f/ Q7 q' ], K+ V  M
  众辽兵纷纷退开,萧峰左冲右突,顷刻间已将二百余人聚在一起。他朗声叫道:“众位千万不可分开。”率领了这二百余人四下游走,一见有人被围,便即迎上,将被围者接出,犹似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得千人以上时,辽兵已无法阻拦。当下萧峰和虚竹、段誉,以及少林寺玄渡大师所率的中原群豪聚在一起,冲向城门。$ e; Y& f$ D  Y1 m$ i
  萧峰手持禅杖,站在城门边上,让大理国,灵鹫宫、中原群豪三路人马一一出城。辽国兵将远远站着呐喊,竟无人胆敢上前冲杀。
, f) L3 \' M2 L; ~  萧峰直待众人退尽,这才最后出城,出城门时回头一望,但见尸骸重叠,这一战不知已杀伤了多少性命,眼见两名灵鹫宫的女将倒在血泊中呻吟滚动,萧峰回进城门,抓着二女的背心,提将出来。. L1 z0 L) [) R% ?" g) {" S' l
  猛听得鼓声如雷,两队骑兵从南北杀将过来,萧峰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这两队骑兵每一队都在万人以上,己方久战之后,不是受伤,便已疲累,如何抵敌?叫道:“丐帮众兄弟断后!将坐骑让给受了伤的朋友们先退!”丐帮帮众大声应诺,纷纷下马,萧峰又叫:“结成打狗大阵!”群丐口唱“莲花落”,排成一列列人墙。萧峰叫道:“玄渡大师、二弟、三弟,快率领大部朋友向西退却,让丐帮断后!”3 C9 n, D/ e( w/ h
  日光初升,只照得辽兵的矛尖刀锋,闪闪生辉,数万只铁蹄践在地上,直是地摇山动。
( l: Q2 {3 f2 K7 e. }" r9 Z9 V  虚竹和段誉见了辽兵的兵势,情知丐帮的“打狗大阵”无论如何抵拦不住,二人分站萧峰左右,说道:“大哥,咱们结难兄弟,有难同当,生死与共!”萧峰道:“那你快叫本部人马退去!”6 _" ?  d# x; J* ~: E+ r' G
  虚竹、段誉分别传令。岂知灵鹫宫的部属固不肯舍主人而去,大理国的将士也决不肯让皇帝身居险地,自行退却。眼见辽兵越冲越近,射来弩箭已落在萧峰等人十余丈外,玄渡本已率领中原群豪先行退开,这时群豪见情势凶险,竟有数十人奔了回来助阵。2 W; P# ?2 @) S7 Q1 L* l
  萧峰暗暗叫苦,心想:“这些人一个个武功虽高,聚在一起,却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谙兵法部署,如何与辽兵相抗?我一死不打紧,大伙儿都被辽兵聚歼于南京城外,那可……那可……”
! @4 H- A& x2 Z' P  正没做理会处,突然间辽军阵中锣声急响,竟然鸣金退兵,正自疾冲而来的辽兵一听到锣声,当即带转马头,后队变前队,分向南北退了下去。萧峰大奇,不明所以,却听得辽军阵后喊声大振,又见尘沙飞扬,竟是另有军马袭击辽军背后,萧峰更是奇怪:“怎么辽车后又有军马,难道有甚么人做乱?皇上腹背受敌,只怕情势不妙。”他一见辽军遭困,不由自主的又关心起耶律洪基来。+ Z! L+ W# i+ c: t1 Y! s1 I
  萧峰跃上马背,向辽军阵后瞧去,只见一面面白旗飘扬,箭如骤雨,辽兵纷纷落马。萧峰恍然大悟:“啊,是我的女真部族朋友到了,不知他们如何竟会得知讯息?”! @8 ~7 C: \( s( u& F7 F
  女真猎人箭法了得,勇悍之极,每一百人为一小队,跨上劣马,荷荷呼喊,狂奔急冲,霎时间便冲乱了辽兵阵势。女真部族人数不多,但骁勇善战,更攻了个辽兵出其不意。辽军统帅眼见情势不利,又恐萧峰统率人马上前夹攻,急忙收兵入城。4 y: Y" o6 R. [0 P5 }
  范骅是大理国司马,精通兵法,眼见有机可乘,忙向萧峰道:“萧大王,咱们快冲杀过去,这时正是破敌的良机。”萧峰摇了摇头。范骅道:“此处离雁门关甚远,若不乘机击破辽兵,大有后患。敌众我寡,咱们未必能全身而退。”萧峰又摇了摇头。范骅大惑不解,心想:“萧大王不肯赶尽杀绝,莫非还想留下他日与辽帝修好的余地?”
- l- {. k5 k- ^+ t) ?- b  烟尘之中,一群群女真人或赤裸上身、或身披兽皮,乘马冲杀而来,弩箭嗤嗤射出,当者披靡。辽军后队千余人未及退入城中,都被女真人射死在城墙之下。女真蛮人剃光了前边头皮,脑后拖着一条辫子,个个面目狰狞,满身溅满鲜血,射死敌人之后,随即挥刀割下首级,挂在腰间,有些人腰间累累的竟挂了十余个首级,群豪在江湖上见过的凶杀着实不少,但如此凶悍残忍的蛮人却是第一次见到,无不骇然。
* O8 \& I& c% P6 q& y  v# a" M# S  一名高大的猎人站在马背之上,大声呼叫:“萧大哥,萧大哥,完颜阿骨打帮你打架来了!”0 \0 F2 T5 a$ g# c6 ]( n0 G
  萧峰纵骑而出,两人四手相握。阿骨打喜道:“萧大哥,那日你不别而行,兄弟每日记挂,后来听探子说你在辽国做了大官,倒也罢了,但想辽人奸猾,你这官只怕做不长久。果然日前探子报道:你被那狗娘养的皇帝关在牢里,兄弟急忙带人来救,幸好哥哥没死没伤,兄弟甚是欢喜。”萧峰道:“多谢兄弟搭救!”一言未毕,城头上弩箭纷纷箭将下来,两人距离城墙尚远,弩箭射他们不着。
' n9 q) G2 I2 o! N% d  阿骨打怒喝:“契丹狗子,我自和哥哥说话,却来打扰!”
' X+ g7 d" L1 W$ v  拉开长弓,嗤嗤嗤三箭,自城下射了上去,只听得三声惨呼,三名辽兵中箭,自城头翻将下来。辽兵射他不到,他的强弓硬弩却能及远,三发三中,城头上众辽兵齐声发喊,纷纷收弦,竖起盾牌。但听得城中鼓声冬冬,辽军又在聚兵点将。0 _- |6 t2 V3 t8 `& k
  阿骨打大声道:“众儿郎听者,契丹狗子又要钻出狗洞来啦,咱们再来杀一个痛快。”女真人大声鼓噪,有若万兽齐吼。
( l+ N# e& K% j  萧峰心想这一仗若是打上了,双方死伤必重,忙道:“兄弟,你前来救我,此刻我已脱险,何必再和人厮打?你我多时不见,且到个安静所在,兄弟们饮个大醉。”完颜阿骨打道:“也说得是,咱们走罢!”# [6 w9 n2 _! r5 G/ \9 P2 S: q
  却见城门大开,一队铁甲辽兵骑马急冲出来。阿骨打骂道:“杀不完的契丹狗子!”弯弓搭箭,一箭飕的射出,正中当先那人脸孔,登时撞倒下马。其余女真人也纷纷放箭,都是射向辽兵脸面,这些人箭法既精,箭头上又喂了剧毒,中者哼也没哼一声,立时便即毙命。片刻间城门口倒毙了数百人,人马甲胄,堆成个小丘,将城门堵塞住了。其余辽兵只吓得心胆俱裂,紧闭城门,再也不敢出来。
$ o  j  ~3 X( f0 P! b. Q  完颜阿骨打率领族人,在城下耀武扬威,高声叫骂。萧峰道:“兄弟,咱们去罢!”阿骨打道:“是!”戟指城头,高声说道:“契丹狗子听了,幸好你们没伤到我萧大哥的一根寒毛,今日便饶了你们性命。否则我把城墙拆了,将你们契丹狗子一个个都射死了!”' t5 r( ^2 r) o7 t0 c
  当下与萧峰并骑向西,驰出十余里,到了一个山丘之上。
) \) _3 T2 k6 w) S# ^) i( s  阿骨打跳下了马,从马旁取下皮袋,递给萧峰,道:“哥哥,喝酒。”萧峰接了过来,骨嘟嘟的喝了半袋,还给阿骨打。阿骨打将余下的半袋都喝了,说道:“哥哥,不如便和兄弟共去长白山边,打猎喝酒,逍遥快活。”
4 ~: Q2 v& d0 j% }' `. C* b  萧峰深知耶律洪基的性情,他今日在南京城下被完颜阿骨打打败,又给他狠狠的辱骂了一番,大失颜面,定然不肯就此罢休,非提兵再来相斗不可。女真人虽然勇悍,究竟人少,胜败实未可料,终究以避战为上,须得帮他们出些主意,又想起在长白山下的那段日子,除了替阿紫治伤外,再无他虑,更没争名争利之事,此后在女真部中安身,倒也免却了无数烦恼,便道:“兄弟,这些中原来的英雄豪杰,都是为救我而来,我将他们送到雁门关后,再来和兄弟相聚。”
7 \" E" c4 v0 J- d$ d/ G  阿骨打大喜,说道:“中原蛮子罗里罗唆,多半不是好人,我也不愿和他们相见。”说着率领着族人,向北而去。7 k8 S, I$ o. x
  中原群豪见这群番人来去如风,剽悍绝伦,均想:“这群番人比辽国还要厉害,幸亏他们是乔帮主的朋友,否则可真不好惹!”
. s: k3 n" q( I  各路人马渐渐聚在一起,七张八嘴,纷纷谈论适才南京城下的这场恶战。  K- Q; H2 u0 \4 @. T
  萧峰躬身到地,说道:“多谢各位大仁大义,不念萧某的旧恶,千里迢迢的赶来相救,此恩此德,萧某永难相报。”- b: [- _7 k* `; {9 h7 K7 w
  玄渡道:“乔帮主说哪里话来?以前种种,皆因误会而生,武林同道,患难相助,理所当然,何况乔帮主为了中原的百万生灵,不顾生死安危,舍却荣华富贵,仁德泽被天下,大家都要感谢乔帮主才是。”- q3 N2 f5 ~- f, n$ t7 P
  范骅朗声道:“众位英雄,在下观看辽兵之势,恐怕输得不甘,还会前来追击,不知众位有何高见?”群雄大声叫了起来:“这便跟辽兵决一死战,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范骅道:“敌众我寡,平阳交锋,于咱们不利。依在下之见,还是向西退却,一来和宋兵距得近了,好歹有个接应,二来敌兵追得越远,人数越少,咱们便可乘机反击。”
1 z1 V  M3 R& K1 Z8 i1 J" R0 m  群豪齐声称是,当下虚竹率领灵鹫宫下属为第一路,段誉率领大理国兵马为第二路,玄渡率领中原群豪为第三路,萧峰率领丐帮帮众断后。四路人马,每一路之间相隔不过数里,探子骑着快马来回传递消息,若有敌警,便可互相应援。迤逦行了一日。当晚在山间野宿,整晚并无辽兵来攻,众人渐感放心。
8 p& a  _4 f3 V4 L, ^" ]  次晨一早又行,萧峰问阿紫道:“那位游君还在灵鹫宫中么?”阿紫小嘴一撇,说道:“谁知道呢?多半是罢,他瞎着双眼,又怎能下山?”语意中对他没半分关怀之情。
+ t/ H5 A' |' K  这一日行到五台山下的白乐堡埋锅造饭。范骅沿途伏下一批批豪士,扼守险要的所在,断桥阻路,以延缓辽兵的追击。
# ~  b5 n; G6 F8 v0 p" P* Z6 D8 T- f  到第三日上,忽见东边狼烟冲天而起,那正是辽兵追来的讯号。群豪都是心头一凛,有些少年豪杰便欲回头,相助留下伏击的小队,却为玄渡、范骅等喝住。7 D* i+ h- c- v1 d  }
  这日晚间,群豪在一座山坡上歇宿。睡到午夜,忽然有人大声惊呼。群豪一惊而醒,只见北方烧红了半边天,萧峰和范骅对瞧一眼,心下均隐隐感到不吉。范骅低声道:“萧大王,你瞧是不是辽兵绕道前来夹攻?”萧峰点了点头。范骅道:“这一场大火,不知烧了多少民居,唉!”萧峰不愿说耶律洪基的坏话,却知他在女真人手下吃了个败仗,心下极是不忿,一口怒气,全发泄在无辜百姓身上,这一路领军西来,定是见人杀人,见屋烧屋。
7 |' Z+ ]1 j) r0 J+ L' }# v  V  大火直烧到天明,兀自未熄,到得下午,只见南边也烧起了火头。烈日下不见火焰,浓烟却直冲霄汉。
3 o7 @. u9 U% u. u  玄渡本来领人在前,见到南边烧起了大火,勒马候在道旁,等萧峰来到,问道:“乔帮主,辽军分三路来攻,你说这雁门关是否守得住?我已派人不断向雁门关报讯,但关上统帅懦弱,兵威不振,只怕难抗契丹的铁骑。”萧峰无言以对。
2 t; A. _4 h* H# C% S9 |$ f  玄渡又道:“看来女真人倒能对付得了辽兵,将来大宋如和女真人联手,南北夹攻,或许能令契丹铁骑不敢南下。”
) [- i; {. r/ r4 g  萧峰知他之意,是要自己设法和女真人的首领完颜阿骨打联系,但想自己实是契丹人,如何能勾结外敌来攻打本国,突然问道:“玄渡大师,我爹爹在宝刹可好?”玄渡一怔,道:“令尊皈依三宝,在少林后院清修,咱们这次到南京来,也没知会令尊,以免引动他的尘心。”萧峰道:“我真想见见爹爹,问他一句话。”玄渡嗯的一声。
8 Z! F8 o' s3 E  萧峰道:“我想请问他老人家:倘若辽兵前来攻打少林寺,他却怎生处置?”玄渡道:“那自是奋起杀敌,护寺护法,更有何疑?”萧峰道:“然而我爹爹是契丹人,如何要他为了汉人,去杀契丹人?”玄渡沉吟道:“原来帮主果然是契丹人,弃暗投明,可敬可佩!”9 `9 b! d* e7 m
  萧峰道:“大师是汉人,只道汉为明,契丹为暗。我契丹人却说大辽为明,大宋为暗。想我契丹祖先为羯人所残杀,为鲜卑人所胁迫,东逃西窜,苦不堪言。大唐之时,你们汉人武功极盛,不知杀了我契丹多少勇士,掳了我契丹多少妇女,现今你们汉人武功不行了,我契丹反过来攻杀你们。如此杀来杀去,不知何日方了?”
& w1 ?; n' t; R! Y3 e; W  玄渡默然,隔了半晌,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6 d: F) {* h: v$ _8 c1 m6 `* s  段誉策马走近,听到二人下半截的说话,喟然吟道:“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鸟鸢啄人肠,冲飞上挂枯技树。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而用之。”萧峰赞道:“‘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而用之。’贤弟,你作得好诗。”段誉道:“这不是我作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诗篇。”
, z, l- F9 {9 r+ W6 X6 @  萧峰道:“我在此地之时,常听族人唱一首歌。”当即高声而唱:“亡我祈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他中气充沛,歌声远远传了出去,但歌中充满了哀伤凄凉之意。
- K. v+ ]1 q0 k3 c2 c/ F( z2 E  段誉点头道:“这是匈奴人的歌,当年汉武帝大伐匈奴,抢夺了大片地方,匈奴人惨伤困苦,想不到这歌直传到今日。”: s$ H, Q$ n, ?
  萧峰道:“我契丹祖先,和当时匈奴人一般苦楚。”
* e0 ^# [+ w) x$ \+ g* Q/ s  玄渡叹了口气,说道:“只有普天下的帝王将军们都信奉佛法,以慈悲为怀,那时才不会再有征战杀伐的惨事。”萧峰道:“可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这等太平世界。”
! t' W2 H$ X4 Y  一行人续向西行,眼见东南北三方都有火光,昼夜不息,辽军一路烧杀而来。群雄心下均感愤怒,不住叫骂,要和辽军决一死战。
+ D4 q: t( \7 F% h  范骅道:“辽军越追越近,咱们终于将退无可退,依兄弟之见,咱们不如四下分散,教辽军不知向哪里去追才是。”* i! ^5 h; J  L* o- g; y
  吴长风大声道:“那不是认输了吗?范司马,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胜也好,败也好,咱们总得与辽狗拚个你死我活。”, ^; d! _% h( W9 J! y9 d3 G
  正说之间,突然飕的一声,一枝羽箭从东南角上射将过来,一名丐帮弟子中箭倒地。跟着山后一队辽兵大声呐喊,扑了出来。原来这队辽兵马不停蹄的从间道来攻,越过了断后的群豪。这一支突击的辽兵约有五百余人。吴长风大叫:“杀啊!”当先冲了过去。群雄蓄愤已久,无不奋勇争先。群雄人数既较这小队辽军为多,武艺又远为高强,大呼酣战声中,砍瓜切菜般围攻辽兵,只小半个时辰,将五百余名辽兵杀得干干净净。有十余名契丹武士攀山越岭逃走,也都被中原群豪中轻功高明之士,追上去一一杀死。- j. m( W7 ?8 W# K- Q: C% L; g
  群豪打了一个胜仗,欢呼呐喊,人心大振,范骅却悄悄对玄渡、虚竹段誉等人说道:“咱们所歼的只是辽军一小队,这一仗既接上了,第二批辽军跟着便来。咱们快向西退!”
7 V5 M0 ^+ @! B- w  q: b: P* @  话声未了,只听得东边轰隆隆、轰隆隆之声大作。群豪一齐转头向东望去,但见尘土飞起,如乌云般遮住了半边天,霎时之间,群豪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但听得轰隆隆、轰隆隆闷雷般的声音远远响着,显是大队辽军奔驰而来,从这声音中听来,不知有多少万人马。江湖上的凶杀斗殴,群豪见得多了,但如此大军驰驱,却是闻所未闻,比之南京城外的接战,这一次辽军的规模又不知强大了多少倍。各人虽然都是胆气豪壮之辈,陡然间遇到这般天地为之变色的军威,却也忍不住心惊肉跳,满手冷汗。
" X+ D% y6 W& V6 J: ]  范骅叫道:“众位兄弟,敌人势大,枉死无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今日暂且避让,乘机再行反击。”当下群豪纷纷上马,向西急驰,但听得那轰隆隆的声音,在身后老是响个不停。
. V# I: T  H; x& l. c2 K  这一晚各人不再歇宿,眼见离雁门关渐渐近了。群豪催骑而行,知道只要一进雁门关,扼险而守,敌军虽众,破关便极不容易。一路上马匹纷纷倒毙,有的展开轻功步行,有的便两人一骑。行到天明,离雁门关已不过十余里地,众人都放下了心,下马牵缰,缓缓而行,好让牲口回力。但身后轰隆隆、轰隆隆的万马奔腾之声,却也更加响了。
1 ^( U" p; ?# D- J5 _& m' @  萧峰走下岭来,来到山侧,猛然间看到一块大岩,心中一凛:“当年玄慈方丈、汪帮主等率领中原豪杰,伏击我爹爹,杀死了我母亲和不少契丹武士,便是在此。”一侧头,只见一片山壁上斧凿的印痕宛然可见,正是玄慈将萧远山所留字迹削去之处。5 m1 x- ^' U) K. G
  萧峰缓缓回头,见到石壁旁一株花树,耳中似乎听到了阿朱当年躲在树后的声音:“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给你击倒了。”/ r/ L; x2 g" h& u% M
  他一呆,阿朱情致殷殷的几句话,清清楚楚的在他脑海中响起:“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佑,你终于安然无恙。”
7 ?3 o3 C2 F' D9 E/ L& V  萧峰热泪盈眶,走到树旁,伸手摩挲树干,见那树比之当日与阿朱相会时已高了不少。一时间伤心欲绝,浑忘了身外之事。! L. `) U1 E& ]8 y7 v# a  N5 w
  忽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姊夫,快退!快退!”阿紫奔近身来,拉住萧峰衣袖。0 u5 b* i- v( e2 }3 B" o
  萧峰一抬头,远远望出去,只见东面、北面、南面三方,辽军长矛的矛头犹如树林般刺向天空,竟然已经合围。萧峰点了点头,道:“好,咱们退入雁门关再说。”
: U) e3 {* n* d0 U. ?  这时群豪都已聚在雁门关前。萧峰和阿紫并骑来到关口,关门却兀自紧闭。关门上一名宋军军官站在城头,朗声说道:“奉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将令:尔等既是中原百姓,原可入关,但不知是否勾结辽军的奸细,因此各人抛下军器,待我军一一搜检。身上如不藏军器者,张将军开恩,放尔等入关。”
4 w9 O8 s' T" q/ ~+ }8 }' ]  此言一出,群豪登时大哗。有的说:“我等千里奔驰,奋力抵抗辽兵,怎可怀疑我等是奸细?”有的道:“我们携带军器,是为了相助将军抗辽,倘若失去了趁手兵器,如何和辽军打仗?”更有性子粗暴之人叫骂起来:“他妈的,不放我们进关么?大伙儿攻进去!”$ c1 ]  G7 K) z
  玄渡急忙制止,向那军官道:“相烦禀报张将军知道:我们都是忠义为国的大宋百姓,敌军转眼即至,再要搜检甚么的,耽误了时刻,那时再开关,便危险了。”
0 h" n3 R( C+ ]! p) o  那军官已听了人丛中的叫骂之声,又见许多人穿着奇形怪状的衣饰,不类中土人士,说道:“老和尚,你说你们都是中土良民,我瞧有许多不是中国人罢?好!我就网开一面,大宋良民可以进关,不是大宋子民,可不得进关。”. N, o0 _) _8 c/ ^6 o
  群豪面面相觑,无不愤怒。段誉的部属是大理国臣民,虚竹的部属更是各族人氏都有,或西域、或西夏、或吐蕃、或高丽,倘若只有大宋臣民方得进关,那么大理国、灵鹫宫两路人马,大部分都不能进去了。3 x4 m; H6 {3 u. O# ?/ n0 L$ c
  玄渡说道:“将军明鉴:我们这里有许多同伴,有的是大理人,有的是西夏人,都跟我们联手,和辽兵为敌,都是朋友,何分是宋人不宋人?”这次段誉率部北上,严守秘密,决不泄露是一国之主的身份,以防宋朝大臣起心加害,或掳之作为人质,兼之大理与辽国相隔虽远,却也不愿公然与之为敌,是以玄渡并不提及关下有大理国极重要的人物。
# w, k- g8 Y( [- y7 e# d  i% f  那军官怫然道:“雁门关乃大宋北门锁钥,是何等要紧的所在?辽兵大队人马转眼就即攻到,我若随便开关,给辽兵乘机冲了进来,这天大的祸事,有谁能够担当?”+ J' P( R9 ]/ e1 k6 m
  吴长风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少罗唆几句,早些开了关,岂不是甚么事也没有了?”那军官怒道:“你这老叫化,本官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他右手一扬,城垛上登时出现了千余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城下。那军官喝道:“快快退开,若再在这里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我可要放箭了。”玄渡长叹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 y$ g) K  O, e' G5 ], |  雁门关两侧双峰夹峙,高耸入云,这关所以名为“雁门”,意思说鸿雁南飞之时,也须从双峰之间通过,以喻地势之险。群豪中虽不乏轻功高强之士,尽可翻山越岭逃走,但其余人众难逾天险,不免要被辽军聚歼于关下了。, ~$ H( x$ i( I6 o! D+ k+ r
  只见辽军限于山势,东西两路渐渐收缩,都从正面压境而来,但除了马蹄声、铁甲声、大风吹旗声外,却无半点人声喧哗,的是军纪严整的精锐之师。一队队辽军逼关为阵,驰到弩箭将及之处,便即停住。一眼望去,东西北三方旌旗招展,实不知有多少人马。, ?9 O7 ?9 x1 `7 Q
  萧峰朗声道:“众位请各在原地稍候,不可移动,待在下与辽帝分说。”不等段誉、阿紫等劝止,已单骑纵马而出。他双手高举过顶,示意手中并无兵刃弓箭,大声叫道:“大辽国皇帝陛下,萧峰有几句话跟你说,请你出来。”说这几句话时,鼓足了内力,声音远远传了出去。辽军十余万将士没一个不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人人变色。
: y+ J1 |, A8 X4 u" |  过得半晌,猛听得辽军阵中鼓角声大作,千军万马如波浪般向两侧分开,八面黄金色犬旗迎风招展,八名骑士执着驰出阵来。八面黄旗之后,一队队长矛手、刀斧手、弓箭手、盾牌手疾奔而前,分列两旁,接着是十名锦袍铁甲的大将簇拥着耶律洪基出阵。& `7 A5 A3 y3 B) N" d' [
  辽军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四野,山谷鸣响。
7 C3 |+ k8 Z" ^3 }  \% \/ u3 B, W  关上宋军见到敌人如此军威,无不栗然。
9 y/ d* I$ K+ |  耶律洪基右手宝刀高高举起,辽军立时肃静,除了偶有战马嘶鸣之外,更无半点声息。耶律洪基放下宝刀,大声笑道:“萧大王,你说要引辽军入关,怎么关门还不大开?”6 Y. W" h, Y% R6 q6 V
  此言一出,关上通译便传给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听了。关上宋军立时大噪,指着萧峰指手划脚的大骂。
5 n- @5 X4 Z' `% e2 O  萧峰知道耶律洪基这话是行使反间计,要使宋兵不敢开关放自己入内,心中微微一酸,当即跳下马来,走上几步,说道:“陛下,萧峰有负厚恩,重劳御驾亲临,死罪,死罪。”
! ]* p3 B! x; S3 \' v; Y/ p) w  刚说了这几句话,突然两个人影从旁掠过,当真如闪电一般,猛向耶律洪基欺了过去,正是虚竹和段誉。他二人眼见情势不对,知道今日之事,唯有擒住辽帝作为要胁,才能保持大伙周全,一打手势,便分从左右抢去。- l0 s5 ^3 i1 V" r; I! w/ Y
  耶律洪基出阵之时,原已防到萧峰重施当年在阵上擒杀楚王父子的故伎,早有戒备。亲军指挥使一声吆喝,三百名盾牌手立时聚拢,三百面盾牌犹如一堵城墙,挡在辽帝面前。% x# V7 Z- z6 h1 o9 L1 {. e
  长矛手、刀斧手又密密层层的排在盾牌之前。
; P4 e1 n3 w6 O  这时虚竹既得天山童姥的真传,又尽窥灵鹫宫石壁上武学的秘奥,武功之高,实已到了随心所欲、无往而不利的地步,而段誉在得到鸠摩智的毕生修为后,内力之强,亦是震古铄今,他那“凌波微步”施展开来,辽军将士如何阻拦得住?# _1 m: P7 Z7 y; b, F6 G# L( w
  段誉东一晃、西一斜,便如游鱼一般,从长矛手、刀斧手间相距不逾一尺的缝隙之中硬生生的挤将过去。众辽兵挺长矛攒刺,非但伤不到段誉,反因相互挤得太近,兵刃多半招呼在自己人身上。
6 r% s# m8 x5 G5 l  虚竹双手连伸,抓住辽兵的胸口背心,不住掷出阵来,一面向耶律洪基靠近。两员大将纵马冲上,双枪齐至,向虚竹胸腹刺来。虚竹突然跃起,双足分落二将枪头。两员辽将齐声大喝,抖动枪杆,要将虚竹身子震落。虚竹乘着双枪抖动之势,飞身跃起,半空中便向洪基头顶扑落。' v9 `' I2 C* `  m1 u
  一如游鱼之滑,一如飞鸟之捷,两人双双攻到。耶律洪基大惊,提起宝刀,疾向身在半空的虚竹砍去。) G( f) J3 G. C  Z; x3 R5 x5 O; b
  虚竹左手手掌一探,已搭住他宝刀刀背,乘势滑落,手掌翻处,抓住了他右腕。便在此时,段誉也从人丛中钻将出来,抓住了耶律洪基左肩。两人齐声喝道:“走罢!”将耶律洪基魁伟的身子从马背上提落,转身急奔。& [/ Q/ \6 \( X/ v7 D# ^
  四下里辽将辽兵眼见皇帝落入敌手,大惊狂呼,一时都没了主意。几十名亲兵奋不顾身的扑上来想救皇帝,都被虚竹、段誉飞足踢开。
1 m9 X% F# w; F5 d! D3 L! x  二人擒住辽帝,心中大喜,突见萧峰飞身过来,齐声叫道:“大哥!”哪知萧峰双掌骇发,呼呼两声,分袭二人。二人都是大吃一惊,眼见掌力袭来,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只得举掌挡架,砰砰两声,四掌相撞,掌风激荡,萧峰向前一冲,已乘势将耶律洪基拉了过去。& w/ f0 o( c7 k$ u/ \, g
  这时辽军和中原群豪分从南北涌上,一边想抢回皇帝,一边要作萧峰、段誉、虚竹三人的接应。( l) o; M  f" I
  萧峰大声叫道:“谁都别动,我自有话向大辽皇帝说。”辽军和群豪登时停了脚步,双方都怕伤到自己人,只远远呐喊,不敢冲杀上来,更不敢放箭。6 w' A2 P8 w/ A+ `& T. |
  虚竹和段誉也退开三步,分站耶律洪基身后,防他逃回阵中,并阻契丹高手前来相救。
3 b. a: ]: Z/ R( @; H9 D6 x  这时耶律洪基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心想:“这萧峰的性子甚是刚烈,我将他囚于狮笼之中,折辱得他好生厉害。此刻既落在他手中,他定要尽情报复,再也不肯饶我性命了。”却听萧峰道:“陛下,这两位是我的结义兄弟,不会伤害于你,你可放心。”耶律洪基哼了一声,回头向虚竹看了一眼,又向段誉看了一眼。
  u4 c3 T3 p& L/ P" ~  u# s  萧峰道:“我这个二弟虚竹子,乃灵鹫宫主人,三弟是大理段公子。臣也曾向陛下说起过。”耶律洪基点了点头,说道:“果然了得。”
* r; }' b/ i4 a  萧峰道:“我们立时便放陛下回阵,只是想求陛下赏赐。”
3 p8 h; {* O4 _  c+ K  耶律洪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啊,是了,萧峰已然回心转意,求我封他三人为官。”登时满面笑容,说道:“你们有何求恳,我自是无有不允。”他本来语音发颤,这两句话中却又有了皇帝的尊严。
* b. d4 l5 x7 G, O$ T5 p, U7 h& |6 W  萧峰道:“陛下已是我两个兄弟的俘虏,照咱们契丹人的规矩,陛下须得以彩物自赎才是。”耶律洪基眉头微皱,问道:“要甚么?”萧峰道:“微臣斗胆代两个兄弟开口,只是要陛下金口一诺。”洪基哈哈一笑,说道:“普天之下,我当真拿不出的物事却也不多,你尽管狮子大开口便了。”
4 x$ q8 D$ p: P, |0 b4 ~8 m, f- m  萧峰道:“是要陛下答允立即退兵,终陛下一生,不许辽军一兵一卒越过宋辽疆界。”  b. H& {! k5 g0 @+ g2 G
  段誉一听,登时大喜,心想:“辽军不逾宋辽边界,便不能插翅来犯我大理了。”忙道:“正是,你答应了这句话,我们立即放你回去。”转念一想:“擒到辽帝,二哥出力比我更多,却不知他有何求?”向虚竹道:“二哥,你要契丹皇帝甚么东西赎身?”虚竹摇了摇头道:“我也只要这一句话。”
: t, L* o) b) g5 a! E# {  耶律洪基脸色甚是阴森,沉声道:“你们胆敢胁迫于我?我若不允呢?”7 n; a$ M5 Y5 c9 e$ ^# o
  萧峰朗声道:“那么臣便和陛下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咱二人当年结义,也曾有过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8 o% s( @, [5 ?9 l+ d
  耶律洪基一凛,寻思:“这萧峰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向来说话一是一,二是二,我若不答允,只怕要真的向我出手冒犯。死于这莽夫之手,那可大大的不值得。”当下哈哈一笑,朗声道:“以我耶律洪基一命,换得宋辽两国数十年平安。好兄弟,你可把我的性命瞧得挺重哪!”
, b( b* y6 C! k1 L. c2 y! @, V; z5 u  萧峰道:“陛下乃大辽之王。普天之下,岂有比陛下更贵重的?”
6 W. w$ D( O* |0 j+ D$ J0 c* ?  耶律洪基又是一笑,道:“如此说来,当年女真人向我要黄金三十车、白银三百车、骏马三千匹,眼界忒也浅了?”萧峰略一躬身,不再答话。* Q  U- D* h4 x! e8 }+ |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只见手下将士最近的也在百步之外,无论如何不能救自己脱险,权衡轻重,世上更无比性命更贵重的事物,当即从箭壶中抽出一支雕翎狼牙箭,双手一弯,拍的一声,折为两段,投在地下,说道:“答允你了。”
% v$ y% S, c1 N: n+ ^( C( e* w, B  萧峰躬身道:“多谢陛下。”
  f: ~$ f2 S5 s' o1 Z1 h  耶律洪基转身过来,举步欲行,却见虚竹和段誉四目炯炯的瞧着自己,并无让路之意,回头再向萧峰瞧去,见他也默不作声,登时会意,知他三人是怕自己食言,当即拔出宝刀,高举过顶,大声说道:“大辽三军听令。”  I- L5 l1 M; |$ P5 d8 h
  辽军中鼓声擂起,一通鼓罢,立时止歇。
2 f4 f% F, D3 J0 z5 E" l  耶律洪基说道:“大军北归,南征之举作罢。”他顿了顿,又道:“于我一生之中,不许我大辽国一兵一卒,侵犯大宋边界。”说罢,宝刀一落,辽军中又擂起鼓来。( I! d# w. N3 A" u! u4 U
  萧峰躬身道:“恭送陛下回阵。”
! K7 e$ o' ?; R" p6 w  虚竹和段誉往两旁一让,绕到萧峰身后。
$ e+ V. t. `7 }9 I: F9 d' ^6 c; c  耶律洪基又惊又喜,又是惭愧,虽急欲身离险境,却不愿在萧峰和辽军之前示弱,当下强自镇静,缓步走回阵去。
) H2 n3 B. Y+ a0 N+ E, E6 X0 u  辽军中数十名亲兵飞骑驰出,抢来迎接。耶律洪基初时脚步尚缓,但禁不住越走越快,只觉双腿无力,几欲跌倒,双手发颤,额头汗水更是涔涔而下。待得侍卫驰到身前,滚鞍下马而将坐骑牵到他身前,耶律洪基已是全身发软,左脚踏上脚镫,却翻不上鞍去。两名侍卫扶住他后腰,用力一托,耶律洪基这才上马。: ^: E9 E% Z$ ~+ D0 |
  众辽军见皇帝无恙归来,大声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9 n8 K2 S2 [7 V  F  `+ I
  这时雁门关上的宋军、关下的群豪听到辽帝下令退兵,并说终他一生不许辽军一兵一卒犯界,也是欢声雷动。众人均知契丹人虽然凶残好杀,但向来极是守信,与大宋之间有何交往,极少背约食言,何况辽帝在两军阵前亲口颁令,倘若日后反悔,大辽举国上下都要瞧他不起,他这皇帝之位都怕坐不安稳。
' m) S8 T# ^# ~  耶律洪基脸色阴郁,心想我这次为萧峰这厮所胁,许下如此重大诺言,方得脱身以归,实是丢尽了颜面,大损大辽国威。可是从辽军将士欢呼万岁之声中听来,众军拥戴之情却又似乎出自至诚。他眼光从众士卒脸上缓缓掠过,只见一个个容光焕发,欣悦之情见于颜色。2 E2 v0 C6 {& m' o5 [( O
  众士卒想到即刻便可班师,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既无万里征战之苦,又无葬身异域之险,自是大喜过望。契丹人虽然骁勇善战,但兵凶战危,谁都难保一定不死,今日得能免去这场战祸,除了少数想在征战中升官发财的悍将之外,尽皆欢喜。7 N$ m& h, Z' [: K
  耶律洪基心中一凛:“原来我这些士卒也不想去攻打南朝,我若挥军南征,却也未必便能一战而克。”转念又想:
( e" K9 w" S/ C1 D4 Q6 [" m" S  “那些女真蛮子大是可恶,留在契丹背后,实是心腹大患,我派兵去将这些蛮子扫荡了再说。”当即举起宝刀,高声说道:“北院大王传令下去,后队变前队,班师南京!”4 s) z, k: ~3 A# u1 h
  军中皮鼓号角响起,传下御旨,但听得欢呼之声,从近处越传越远。( `8 P- P3 Z; `7 [2 t* r* x% ~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只见萧峰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当地。. h' N1 U3 f# ~4 a) A
  耶律洪基冷笑一声,朗声道:“萧大王,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t0 ]  ~* r6 I; e2 O1 b$ v
  萧峰大声道:“陛下,萧峰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拾起地下的两截断箭,内功运处,双臂一回,噗的一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7 `% T4 a# V& Y5 K4 A4 ]7 W# p; Q
  耶律洪基“啊”的一声惊呼,纵马上前几步,但随即又勒马停步。
8 t4 C- E' R" X  段誉和虚竹只吓得魂飞魄散,双双抢近,齐叫:“大哥,大哥!”却见两截断箭插正了心脏,萧峰双目紧闭,已然气绝。
% n  A9 ?; K/ N3 H  虚竹忙撕开他胸口的衣衫,欲待施救,但箭中心脏,再难挽救,只见他胸口肌肤上刺着一个青郁郁的狼头,张口露齿,神情极是狰狞。虚竹和段誉放声大哭,拜倒于地。
3 q  |- C, M/ G0 U  G0 p4 A  丐帮中群丐一齐拥上来,团团拜伏。吴长风捶胸叫道:“乔帮主,你虽是契丹人,却比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汉人英雄万倍!”
% t0 L" t8 R. g0 }  中原群豪一个个围拢,许多人低声论议:“乔帮主果真是契丹人吗?那么他为甚么反而来帮助大宋?看来契丹人中也有英雄豪杰。”7 O% w! j+ m  G# j( q3 @4 z6 Z
  “他自幼在咱们汉人中间长大,学到了汉人大仁大义。”: N' M. Y* Z/ }
  “两国罢兵,他成了排难解纷的大功臣,却用不着自寻短见啊。”3 y7 m  j7 n5 H
  “他虽于大宋有功,在辽国却成了叛国助敌的卖国贼。他这是畏罪自杀。”
. T! Q! ?- p4 g) ?& i" f! B  “甚么畏不畏的?乔帮主这样的大英雄,天下还有甚么事要畏惧?”
" L/ `: b) \( G) j0 \  耶律洪基见萧峰自尽,心下一片茫然,寻思:“他到底与我大辽是有功还是有过?他苦苦劝我不可伐宋,到底是为了宋人还是为了契丹?他和我结义为兄弟,始终对我忠心耿耿,今日自尽于雁门关前,自然决不是贪图南朝的功名富贵,那……那却又为了甚么?”他摇了摇头,微微苦笑,拉转马头,从辽军阵中穿了过去。
, S. J  D9 q* j! S  蹄声响处,辽军千乘万骑又向北行。众将士不住回头,望向地下萧峰的尸体。
; z! D# K+ _, B' p+ h$ w  只听得鸣声哇哇,一群鸿雁越过众军的头顶,从雁门关上飞了过去。$ d$ M5 S+ I8 K9 X4 Z# S! x/ W
  辽军渐去渐远,蹄声隐隐,又化作了山后的闷雷。2 B0 q# g  z  T' D, f7 s
  虚竹、段誉等一干人站在萧峰的遗体之旁,有的放声号哭,有的默默垂泪。" L! b: m% L1 z" z  ~6 G- j3 t- N+ F
  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尖声叫道:“走开,走开!大家都走开。你们害死了我姊夫,在这里假惺惺的洒几点眼泪,又有甚么用?”她一面说,一面伸手猛力推开众人,正是阿紫。
0 y7 @: C- ^0 p4 c! _+ i2 C  虚竹等自不和她一般见识,被她一推,都让了开去。
1 F- I, G$ M8 v, u% c$ E  阿紫凝视这萧峰的尸体,怔怔的瞧了半晌,柔声说道:“姊夫,这些都是坏人,你别理睬他们,只有阿紫,才真正的待你好。”说着俯身下去,将萧峰的尸体抱了起来。萧峰身子长大,上半身被她抱着,两脚仍是垂在地下。阿紫又道:“姊夫,你现在才真的乖了,我抱着你,你也不推开我。是啊,要这样才好。”
0 @  w1 b  Q$ r+ P( o( N  虚竹和段誉对望了一眼,均想:“她伤心过度,有些神智失常了。”段誉垂泪道:“小妹,萧大哥慷慨就义,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走上几步,想去抱萧峰的尸体。" f! C1 U. K& f/ n9 ?0 ?! X! [
  阿紫厉声道:“你别来抢我姊夫,他是我的,谁也不能动他。”
8 }/ ?/ q" D  J8 m' x' H  段誉回过头来,向木婉清使了个眼色。木婉清会意,走到阿紫身畔,轻轻说道:“小妹子,萧大哥逝世,咱们商量怎地给他安葬……”
5 @+ }6 ^3 Q- I# O4 H: O0 E+ a: c  突然阿紫尖声大叫,木婉清吓了一跳,退开两步。阿紫叫道:“走开,走开!你再走近一步,我一剑先杀了你。”2 Z; L! [. c0 X3 i* \+ ^2 h0 U
  木婉清皱了眉头,向段誉摇了摇头。
/ W( |" `+ r$ [$ n5 k  忽听得关门左侧的群山中有人长声叫道:“阿紫,阿紫,我听到你声音了,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叫声甚是凄厉,许多人认得是做过丐帮帮主、化名为庄聚贤的游坦之。& B) a( T! u) F
  各人转过头向叫声来处望去,只见游坦之双手各持一根竹杖,左杖探路,右杖搭在一个中年汉子的肩头上,从山坳里转了出来。那中年汉子却是留守灵鹫宫的乌老大。但见他脸容憔悴,衣衫褴褛,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虚竹等登时明白,游坦之是逼着他领路来寻阿紫,一路之上,想必乌老大吃了不少苦头。
( p/ Z, A$ L. h- G4 c0 W  阿紫怒道:“你来干甚么?我不要见你,我不要见你。”
) e- H$ q$ |0 G; M6 q  游坦之喜道:“啊,你果然在这里,我听见你声音了,终于找到你了!”右杖上运劲一推,乌老大不由主的向前飞奔。
) |; a! w& _2 l7 t8 r6 u. {: b8 X- F  两人来得好快,顷刻之间,便已到了阿紫身边。' k" Q( T" v) o, m7 V. n8 l
  虚竹和段誉等正在无法可施之际,见游坦之到来,心想此人甘愿以双目送给阿紫,和她渊源极深,或可劝得她明白,当下又退开了几步,不欲打扰他二人说话。
* i" d6 _( j+ G9 r- h  游坦之道:“阿紫姑娘,你很好罢?没人欺侮姑娘罢?”一张丑脸之上,现出了又是喜悦,又是关切的神色。
9 L$ n5 U8 |0 S9 ]  阿紫道:“有人欺侮我了,你怎么办?”游坦之忙道:“是谁得罪了姑娘?姑娘快跟我说,我去跟他拚命。”阿紫冷笑一声,指着身边众人,说道:“他们个个都欺侮了我,你一古脑儿将他们都杀了罢!”
/ S7 m/ X' A8 ]) z. u" m" B5 u  游坦之道:“是。”问乌老大道:“老乌,是些甚么人得罪了姑娘?”乌老大道:“人多得很,你杀不了的。”游坦之道:“杀不了也要杀,谁教他们得罪了阿紫姑娘。”( `4 ]* ^8 Q, d! S! |# f* E9 M  @
  阿紫怒道:“我现下和姊夫在一起,此后永远不会分离了。你给我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见你。”3 _2 j0 G6 P: v
  游坦之伤心欲绝,道:“你……你再也不要见我……”4 B7 O: T, J8 x$ R3 y
  阿紫高声道:“啊,是了,我的眼睛是你给我的,姊夫说我欠了你的恩情,要我好好待你。我可偏不喜欢。”蓦地里右手伸出,往自己眼中一插,竟然将两颗眼珠子挖了出来,用力向游坦之掷去,叫道:“还你!还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你甚么了。免得我姊夫老是逼我,要我跟你在一起。”
+ X# ?6 q! _" v" U3 X% E+ e. |  游坦之虽不能视物,但听到身周众人齐声惊呼,声音中带着惶惧,也知是发生了惨祸奇变,嘶声叫道:“阿紫姑娘,阿紫姑娘!”
0 p4 d2 f& l9 {9 j, A: \/ n  阿紫抱着萧峰的尸身,柔声说道:“姊夫,咱们再也不欠别人甚么了。以前我用毒针射你,便是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今日总算如了我的心愿。”说着抱着萧峰,迈步便行。
% d: g7 H: k* I5 w- S1 F* x( e  群豪见她眼眶中鲜血流出,掠过她雪白的脸庞,人人心下惊怖,见她走来,便都让开了几步。只见她笔直向前走去,渐渐走近山边的深谷。众人都叫了起来:“停步,停步!前面是深谷!”
5 _2 z4 ^6 J. i: ~! a1 J" ]; N! V! @  段誉飞步追来,叫道:“小妹,你……”" Q2 Q1 |6 T% t) E2 q" |8 `
  但阿紫向前直奔,突然间足下踏一个空,竟向万丈深谷中摔了下去。# M1 _1 z' A/ _# G. }
  段誉伸手抓时,嗤的一声,只抓到她衣袖的一角,突然身旁风声劲急,有人抢过,段誉向左一让,只见游坦之也向谷中摔落。段誉叫道:“啊哟!”向谷中望去,但见云封雾锁,不知下面究有多深。
! k7 w) \: P# b* @/ B5 n  群豪站在山谷边上,尽皆唏嘘叹息。武功较差者见到山谷旁尖石嶙峋,有如锐刀利剑,无不心惊。玄渡等年长之人,知道当年玄慈、汪帮主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的故事,知道萧峰之母的尸身便葬在这深谷之中。! G1 L8 a3 S- @4 U+ ~
  忽听关上鼓声响起,那传令的军官大声说道:“奉镇守雁门关都指挥使张将军将令:尔等既非辽国奸细,特准尔等入关,唯须安份守己,毋得喧哗,是为切切。”% h5 ?% c; j! b. _
  关下群豪破口大骂:“咱们宁死也不进你这狗官把守的关口!”“若不是狗官昏懦,萧大侠也不致送了性命!”“大家进关去,杀了狗官!”众人戟指关头,拍手顿足的叫骂。
/ G4 T5 m: I6 a- R  虚竹、段誉等跪下向谷口拜了几拜,翻山越岭而去。4 A1 K5 T* e/ s4 q
  那镇守雁门关指挥使见群豪声势汹汹,急忙改传号令,又不准众人进关,待见群豪骂了一阵,渐渐散去,上山绕道南归,这才宽心。即当修下捷表,快马送到汴梁,说道亲率部下将士,血战数日,力敌辽军十余万,幸陛下洪福齐天,朝中大臣指示机宜,众将士用命,格毙辽国大将南院大王萧峰,杀伤辽军数千,辽主耶律洪基不逞而退。. d  k. o# O3 P6 l! t
  宋帝赵煦得表大喜,传旨关边,犒赏三军,指挥使以下,各各加官进爵。赵煦自觉英明武勇,远迈太祖太宗,连日赐宴朝臣,宫中与后妃欢庆。歌功颂德之声,洋洋盈耳,庆祝大捷之表,源源而来。
: C: {' o: c' d7 A$ M( o2 i; M  段誉与虚竹、玄渡、吴长风等群豪分手,自与木婉清、钟灵、华赫艮、范骅、巴天石、朱丹臣等人回归大理。! b$ a% Z. w9 g9 ?6 p4 W( }
  进入大理国境,王语嫣已和大理国的侍卫、武士候在边界迎接。段誉说起萧峰和阿紫的情事,众人无不黯然神伤。一行人径向南行,段誉不欲惊动百姓,命众人不换百官服色,仍作原来的行商打扮。  L- _* D7 b7 s- ~- J1 J& Z# r
  这一日将到京城,段誉要去天龙寺拜见枯荣大师和皇伯父段正明,眼见天色渐黑,离天龙寺尚有六十余里,要找个地方歇脚。忽听得树林中有个孩子的声音叫道:“陛下,陛下,我已拜了你,怎么还不给我吃糖?”* s7 @  ]3 Z4 a+ h5 i& e1 z
  众人一听,都感奇怪:“怎地有人认得陛下?”走向树林去看时,只听得林中有人说道:“你们要说:‘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才有糖吃。”" |, @$ i+ n7 y" p
  这语音十分熟悉,正是慕容复。0 q* ^+ _4 x' J$ F) ~6 a
  段誉和王语嫣吃了一惊,两人手挽着手,隐身树后,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慕容复坐在一座土坟之上,头戴高高的纸冠,神色俨然。
8 m9 U; W/ ^  X. W) H# @  七八名乡下小儿跪在坟前,乱七八糟的嚷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面乱叫,一面跪拜,有的则伸出手来,叫道:“给我糖,给我糕饼!”0 X+ S) t2 n, N- D7 {6 u
  慕容复道:“众爱卿平身,朕既兴复大燕,身登大宝,人人皆有封赏。”( o' t2 b( x* m; n; r" {
  坟边垂首站着一个女子,却是阿碧。她身穿浅绿衣衫,明艳的脸上颇有凄楚憔悴之色,只见她从一只篮中取出糖果糕饼,分给众小儿,说道:“大家好乖,明天再来玩,又有糖果糕饼吃!”语音呜咽,一滴滴泪水落入了竹篮之中。+ Q& `" r0 o8 U; C
  众小儿拍手欢呼而去,都道:“明天又来!”
' K0 \' Z  a9 A- t3 r+ T  王语嫣知道表哥神智已乱,富贵梦越做越深,不禁凄然。
3 c- k# I  W5 u7 M  段誉见到阿碧的神情,怜惜之念大起,只盼招呼她和慕容复同去大理,妥为安顿,却见她瞧着慕容复的眼色中柔情无限,而慕容复也是一副志得意满之态,心中登时一凛:“各有各的缘法,慕容兄与阿碧如此,我觉得他们可怜,其实他们心中,焉知不是心满意足?我又何必多事?”轻轻拉了拉王语嫣的衣袖,做个手势。
: [- S) w' ]0 Z$ D" n6 z! i( m5 m) P  众人都悄悄退了开去。但见慕容复在土坟上南面而坐,口中兀自喃喃不休。, d" [# q0 |- U
  (全书完) : D- B: ]+ C* {0 }9 D; W. c* l8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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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Q; ~4 q/ e# E# F' [3 w. I9 e& V
  在改写修订《天龙八部》时,心中时时浮起陈世骧先生亲切而雍容的面貌,记着他手持烟斗侃侃而谈学问的神态。中国人写作书籍,并没有将一本书献给某位师友的习惯,但我热切的要在《后记》中加上一句:“此书献给我所敬爱的一位朋友——陈世骧先生。”只可惜他已不在世上。但愿他在天之灵知道我这番小小心意。; W4 P" D. @. b0 j. k5 ^, A
  我和陈先生只见过两次面,够不上说有深厚交情。他曾写过两封信给我,对《天龙八部》写了很多令我真正感到惭愧的话。以他的学问修养和学术地位,这样的称誉实在是太过份了。或许是出于他对中国传统形式小说的偏爱,或许由于我们对人世的看法有某种共同之处,但他所作的评价,无论如何是超过了我所应得的。我的感激和喜悦,除了得到这样一位著名文学批评家的认可、因之增加了信心之外,更因为他指出,武侠小说并不纯粹是娱乐性的无聊作品,其中也可以抒写世间的悲欢,能表达较深的人生境界。
% s# D' c9 W/ \5 K/ V  当时我曾想,将来《天龙八部》出单行本,一定要请陈先生写一篇序。现在却只能将陈先生的两封信附在书后,以纪念这位朋友。当然,读者们都会了解,那同时是在展示一位名家的好评。任何写作的人,都期待他的作品能得到好评。# @/ d  O2 K4 M% l) `8 y
  如果读者看了不感到欣赏,作者的工作变成毫无意义。有人读我的小说而欢喜,在我当然是十分高兴的事。) H! w& `+ A. V! Y* F
  陈先生的信中有一句话:“犹在觅四大恶人之圣诞片,未见。”那是有个小故事的,陈先生告诉我,夏济安先生也喜欢我的武侠小说。有一次他在书铺中见到一张圣诞卡,上面绘着四个人,夏先生觉得神情相貌很像《天龙八部》中所写的“四大恶人”,就买了来,写上我的名字,写了几句赞赏的话,想寄给我。但我们从未见过面,他托陈先生转寄。陈先生随手放在杂物之中,后来就找不到了。夏济安先生曾在文章中几次提到我的武侠小说,颇有溢美之辞。我和他的缘份更浅,始终没能见到他一面,连这张圣诞卡也没收到。我阅读《夏济安日记》等作品之时,常常惋惜,这样一位至性至情的才士,终究是缘悭一面。9 Z' x1 x0 z, e+ T: I2 [' U7 \
  《天龙八部》于一九六三年开始在《明报》及新加坡《南洋商报》同时连载,前后写了四年,中间在离港外游期间,曾请倪匡兄代写了四万多字。倪匡兄代写那一段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和全书并无必要联系,这次改写修正,征得倪匡兄的同意而删去了。所以要请他代写,是为了报上连载不便长期断稿。但出版单行本,没有理由将别人的作品长期据为己有。- y0 n1 U0 A. ?0 T
  在这里附带说明,并对倪匡兄当年代笔的盛情表示谢意。! Y/ _0 l  c, k, k6 r1 J; f# }- d
  曾学柏梁台体而写了四十句古体诗,作为《倚天屠龙记》的回目,在本书则学填了五首词作回目。作诗填词我是完全不会的,但中国传统小说而没有诗词,终究不像样。这些回目的诗词只是装饰而已,艺术价值相等于封面上的题签——初学者全无功力的习作。. Q# v% V" i% R; ^# Q1 _
  一九七八·十· 6 |. W. Z! j+ i5 R(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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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w2 @0 C2 K( i( Q! ?5 m9 H
  陈世骧先生书函
9 z, Q/ A4 Z5 X$ c  一九六六·四·廿二
+ N3 [' y* _& ^" e  金庸吾兄:去夏欣获瞻仰,并蒙畅尊址,珍存,返美后时欲书候,辄冗忙仓促未果。《天龙八部》必乘闲断续读之,同人知交,欣嗜各大著奇文者自多,杨莲生、陈省身诸兄常相聚谈,辄喜道钦悦。惟夏济安兄已逝,深得其意者,今弱一个耳。青年朋友诸生中,无论文理工科,读者亦众,且有栩然蒙“金庸专家”之目者,每来必谈及,必欢。间有以《天龙八部》稍松散,而人物个性及情节太离奇为词者,然亦为喜笑之批评,少酸腐蹙眉者。弟亦笑语之曰,“然实一悲天悯人之作也……盖读武侠小说者亦易养成一种泛泛的习惯,可说读流了,如听京戏者之听流了,此习惯一成,所求者狭而有限,则所得者亦狭而有限,此为读一般的书听一般的戏则可,但金庸小说非一般者也。读《天龙八部》必须不流读,牢记住楔子一章,就可见‘冤孽与超度’都发挥尽致。书中的人物情节,可谓无人不冤,有情皆孽,要写到尽致非把常人常情都写成离奇不可;书中的世界是朗朗世界到处藏着魍魉和鬼蜮,随时予以惊奇的揭发与讽刺,要供出这样一个可怜芸芸众生的世界,如何能不教结构松散?这样的人物情节和世界,背后笼罩着佛法的无边大超脱,时而透露出来。而在每逢动人处,我们会感到希腊悲剧理论中所谓恐怖与怜悯,再说句更陈腐的话,所谓‘离奇与松散’,大概可叫做‘形式与内容的统一’罢。”话说到此,还是职业病难免,终究掉了两句文学批评的书袋。但因是喜乐中谈说可喜的话题,结果未至夫子煞风景。青年朋友(这是个物理系高才生)也聪明居然回答我说,“对的,是如你所说,《天龙八部》不能随买随看随忘,要从头全部再看才行。”这样客厅中茶酒间谈话,又一阵像是讲堂的问答结论,教书匠命运难逃,但这比讲堂上快乐多了。本有时想把类似的意见正式写篇文章,总是未果。8 \3 t& N: m" W& h8 z
  此番离加州之前,史诚之兄以新出《明报月刊》相示,说到写文章,如上所述,登在《明报月刊》上,虽言出于诚,终怕显得“阿谀”,至少像在自家场地锣鼓上吹擂。只好先通讯告兄此一段趣事也。
+ j8 k# \) Q1 e( |/ _$ s9 V  弟四月初抵此日本京都,被约来在京大讲课《诗与批评》三个月后返美。曾绕台北稍停。前在中研院集刊拙作,又得多份。本披砂析发之学院文章,惟念兄才如海,无书不读,或亦将不细遗。此文雕钻之作,宜以覆瓮堆尘,聊以见兄之一读者,尚会读书耳。  S0 O$ }) O2 q3 u0 c. U
  又有一不情之请:《天龙八部》,弟曾读至合订本第三十二册,然中间常与朋友互借零散,一度向青年说法,今亦自觉该从头再看一遍。今抵是邦,竟不易买到,可否求兄赐寄一套。尤是自第三十二册合订本以后,每次续出小本上市较快者,更请连续随时不断寄下。又有《神雕侠侣》一书,曾稍读而初未获全睹,亦祈赐寄一套。并赐知书价为盼。原靠书坊,而今求经求到佛家自己也。赐示:“京都市左京区吉田上阿达町37洛水ハイツ”以上舍址,寄书较便。如平常信,厌日本地名之长,以“京都市京都大学中国文学系转”亦可。
0 A- f: h$ T9 f. u, Y4 T" s9 w* y  匆颂
$ U& E) G0 C: l2 [; u# u  著安" ~$ Q8 ?+ l- V# d: K: @4 p
  弟陈世骧拜上
: Y8 H0 t9 _8 w/ j  一九七○·十一·二十
+ b0 ]/ _( q* ?( h0 R: M  良镛吾兄有道:港游备承隆渥,感激何可言宣。当夕在府渴欲倾聆,求教处甚多。方急不择言,而在座有嘉宾故识,攀谈不绝,瞬而午夜更传,乃有入宝山空手而回之叹。此意后常与友人谈为扼腕,希必复有剪烛之乐,稍释憾而补过也。+ F9 a; a& J, H$ U( k
  当夜只略及弟为同学竟夕讲论金庸小说事,弟尝以为其精英之出,可与元剧之异军突起相比。既表天才,亦关世运。所不同者今世犹只见此一人而已。此意亟与同学析言之,使深为考索,不徒以消闲为事。谈及鉴赏,亦借先贤论元剧之名言立意,即王静安先生所谓“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而已。”9 G: ]0 W: h8 o8 n
  于意境王先生复定其义曰,“写情则沁人心脾,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出其口。”此语非泛泛,宜与其他任何小说比而验之,即传统名作亦非常见,而见于武侠中为尤难。盖武侠中情、景、述事必以离奇为本,能不使之滥易,而复能沁心在目,如出其口,非才远识博而意高超者不办矣。艺术天才,在不断克服文类与材料之困难,金庸小说之大成,此予所以折服也。意境有而复能深且高大,则惟须读者自身才学修养,始能随而见之。细至博弈医术,上而恻隐佛理,破孽化痴,俱纳入性格描写与故事结构,必亦宜于此处见其技巧之玲珑,及景界之深,胸怀之大,而不可轻易看过。至其终属离奇而不失本真之感,则可与现代诗甚至造形美术之佳者互证,真赝之别甚大,识者宜可辨之。此当时讲述大意,并稍引例证,然言未尽于万一,今稍撮述。犹在觅四大恶人之圣诞片,未见。先作此函道候。另有拙文由中大学报印出,托宋淇兄转上,聊志念耳,兹颂年禧嫂夫人同此问候弟世骧十一月廿日内子附笔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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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8:27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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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f  S/ O, z- ^, U第一回 风雪惊变1 p, f: }: S# O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 d% F9 }; n+ U; F/ c
  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下,更增了几分萧索。两株大松树下围着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十几个小孩,正自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个瘦削的老者说话。
9 v7 j! P6 a8 c  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唱道:“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 K% d& p2 N6 h  那说话人将木板敲了几下,说道:“这首七言诗,说的是兵火过后,原来的家家户户,都变成了断墙残瓦的破败之地。小人刚才说到那叶老汉一家四口,悲欢离合,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他四人给金兵冲散,好容易又再团聚,欢天喜地的回到故乡,却见房屋已给金兵烧得干干净净,无可奈何,只得去到汴梁,想觅个生计。不料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四人刚进汴梁城,迎面便过来一队金兵。带兵的头儿一双三角眼觑将过去,见那叶三姐生得美貌,跳下马来,当即一把抱住,哈哈大笑,便将她放上了马鞍,说道:‘小姑娘,跟我回家,服侍老爷。’那叶三姐如何肯从?拼命挣扎。那金兵长官喝道:‘你不肯从我,便杀了你的父母兄弟!’提起狼牙棒,一棒打在那叶四郎的头上,登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正是:阴世新添枉死鬼,阳间不见少年人!  o$ V7 p# }, S
  叶老汉和妈妈吓得呆了,扑将上去,搂住了儿子的死尸,放声大哭。- q5 j# {. R! m0 E9 G% ~3 C) s
  那长官提起狼牙棒,一棒一个,又都了帐。那叶三姐却不啼哭,说道:‘长官休得凶恶,我跟你回家便了!’那长官大喜,将叶三姐带得回家。不料叶三姐觑他不防,突然抢步过去,拔出那长官的腰刀,对准了他心口,一刀刺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刀刺去,眼见便可报得父母兄弟的大仇。不料那长官久经战阵,武艺精熟,顺手一推,叶三姐登时摔了出去,那长官刚骂得一声:‘小贱人!’叶三姐已举起钢刀,在脖子中一勒。可怜她:花容月貌无双女,惆怅芳魂赴九泉。”
# t0 Z0 V3 v  o8 r  他说一段,唱一段,只听得众村民无不咬牙切齿,愤怒叹息。# f$ q% ]& F# ~' @9 C
  那人又道:“众位看官,常言道得好: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可是那金兵占了我大宋天下,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却又不见他遭到什么报应。只怪我大宋官家不争气,我中国本来兵多将广,可是一见到金兵到来,便远远的逃之夭夭,只剩下老百姓遭殃。好似那叶三姐一家的惨祸,江北之地,实是成千成万,便如家常便饭一般。诸君住在江南,当真是在天堂里了,怕只怕金兵何日到来。正是:宁作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小人张十五,今日路经贵地,服侍众位看官这一段说话,叫作《叶三姐节烈记》话本说彻,权作散场。”将两片梨花木板拍拍拍的乱敲一阵,托出一只盘子。9 u0 K4 i' S# s% r: a( Z$ T
  众村民便有人拿出两文三文,放入木盘,霎时间得了六七十文。张十五谢了,将铜钱放入囊中,便欲起行。
, d! x1 Z2 C0 w+ j! p2 M0 x! u  村民中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人汉,说道:“张先生,你可是从北方来吗?”
" o6 a; t9 |1 C9 b3 g  张十五见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便道:“正是。”那大汉道:“小弟作东,请先生去饮上三杯如何?”张十五大喜,说道:“素不相识,怎敢叨扰?”
7 S- A9 w9 o+ q* ]. ~  那大汉笑道:“喝上三怀,那便相识了。我姓郭,名叫郭啸天。”指着身旁一个白净面皮的汉子道:“这位是杨铁心杨兄弟。适才我二人听先生说唱叶三姐节烈记,果然是说得好,却有几句话想要请问。”张十五道:“好说,好说。今日得遇郭杨二位,也是有缘。”- h  [. q1 G; M8 R* ^8 t& Q
  郭啸天带着张十五来到村头一家小酒店中,在张饭桌旁坐小酒店的主人是个跛子,撑着两根拐杖,慢慢烫了两壶黄酒,摆出一碟蚕豆、一碟咸花生,一碟豆腐干,另有三个切开的咸蛋,自行在门口板凳上坐了,抬头瞧着天边正要落山的太阳,却不更向三人望上一眼。
* J; e3 E# I. R" k2 p- V  郭啸天斟了酒,劝张十五喝了两怀,说道:“乡下地方,只初二、十六方有肉卖。没了下酒之物,先生莫怪。”张十五道:“有洒便好。听两位口音,遮莫也是北方人。”杨铁心道:“我两兄弟原是山东人氏。只因受不了金狗的肮脏气,三年前来到此间,爱这里人情厚,便住了下来。刚才听得先生说道,我们住在江南,犹似在天堂里一般,怕只怕金兵何日到来,你说金兵会不会打过江来?”
$ i4 v: i) L# K9 d. z  张十五叹道:“江南花花世界,遍地皆是金银,放眼但见美女,金兵又有哪一日不想过来?只是他来与不来,拿主意的却不是金国,而是临安的大宋朝廷。”郭啸天和杨铁心齐感诧异,同声问道:“这却是怎生说?”5 y1 v1 g3 K" x. O+ u- L9 s
  张十五道:“我中国百姓,比女真人多上一百倍也还不止。只要朝廷肯用忠臣良将,咱们一百个打他一个,金兵如何能够抵挡?我大宋北方这半壁江山,是当年徽宗、钦宗、高宗他父子三人奉送给金人的。这三个皇帝任用奸臣,欺压百姓,把出力抵抗金兵的大将罢免的罢免,杀头的杀头。花花江山,双手送将过去,金人却之不恭,也只得收了。今后朝廷倘若仍是任用奸臣,那就是跪在地下,请金兵驾到,他又如何不来?”郭啸天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只拍得杯儿、筷儿、碟儿都跳将起来,说道:“正是!”7 S# Z0 p3 n% j) D8 Q# H3 Q
  张十五道:“想当年徽宗道君皇帝一心只想长生不老,要做神仙,所用的奸臣,像蔡京、王黼,是专帮皇帝搜括的无耻之徒;像童贯、梁师成,是只会吹牛拍马的太监;像高俅、李邦彦,是陪皇帝嫖院玩耍的浪子。道君皇帝正事诸般不理,整日里若不是求仙学道,便是派人到处去找寻希奇古怪的花木石头。一旦金兵打到眼前来,他束手无策,头一缩,便将皇位传给了儿子钦宗。那时忠臣李纲守住了京城汴梁,各路大将率兵勤王,金兵攻打不进,只得退兵。不料想钦宗听信了奸臣的话,竟将李纲罢免了,又不用威名素著、能征惯战的宿将,却信用一个自称能请天神天将、会得呼风唤雨的骗子郭京,叫他请天将守城。天将不肯来,这京城又如何不破?终于徽宗、钦宗都给金兵掳了去。这两个昏君自作自受,那也罢了,可害苦了我中国千千万万百姓。”
0 S& [3 G0 s( }$ r  郭啸天、杨铁心越听越怒。郭啸天道:“靖康年间徽钦二帝被金兵掳去这件大耻,我们听得多了。天神天将甚么的,倒也听见过的,只道是说说笑话,岂难道真有此事?”张十五道:“那还有假的?”杨铁心道:“后来康王在南京接位做皇帝,手下有韩世忠、岳爷爷这些天将,本来大可发兵北伐,就算不能直捣黄龙,要收复京城汴梁,却也并非难事。只恨秦桧这奸贼一心想议和,却把岳爷爷害死了。”
! M. B* W9 e% O3 d* p& ?6 Y# C% i  张十五替郭、杨二人斟了酒,自己又斟一杯,一口饮干,说道:“岳爷爷有两句诗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两句诗当真说出了中国全国百姓的心里话。唉,秦桧这大奸臣运气好,只可惜咱们迟生了六十年。”郭啸天问道:“若是早了六十年,却又如何?”张十五道:“那时凭两位这般英雄气概,豪杰身手,去到临安,将这奸臣一把揪住,咱三个就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却又不用在这里吃蚕豆、喝冷酒了!”说着三人大笑。
- ?+ Q: F6 ^, w" w  }7 x+ n  杨铁心见一壶酒已喝完了,又要了一壶,三人只是痛骂秦桧。那跛子又端上一碟蚕豆、一碟花生,听他三人骂得痛快,忽然嘿嘿两声冷笑。
6 [2 l7 ]& k% }  杨铁心道:“曲三,怎么了?你说我们骂秦桧骂得不对吗?”那跛子曲三道:“骂得好,骂得对,有甚么不对?不过我曾听得人说,想要杀岳爷爷议和的,罪魁祸首却不是秦桧。”三人都感诧异,问道:“不是秦桧?那么是谁?”曲三道:”秦桧做的是宰相,议和也好,不议和也好,他都做他的宰相。可是岳爷爷一心一意要灭了金国,迎接徽钦二帝回来。这两个皇帝一回来,高宗皇帝他又做甚么呀?”他说了这几句话,一跷一拐的又去坐在木凳上,抬头望天,又是一动不动的出神。这曲三瞧他容貌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可是弓腰曲背,鬓边见白,从背后瞧去,倒似是个老头子模样。
! T4 g1 \* \0 S; _! u  张十五和郭杨二人相顾哑然。隔了半晌,张十五道:“对,对!这一位兄弟说得很是。真正害死岳爷爷的罪魁祸首,只怕不是秦桧,而是高宗皇帝。, w- n/ X3 L# a
  这个高宗皇帝,原本无耻得很,这种事情自然做得出来。”5 H9 _6 L6 |. m, p1 `: p+ p. q3 V/ F
  郭啸天问道:“他却又怎么无耻了?”张十五道:“当年岳爷爷几个胜仗,只杀得金兵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只有逃命之力,更无招架之功,而北方我中国义民,又到处起兵抄鞑子的后路。金人正在手忙脚乱、魂不附体的当儿,忽然高宗送到降表,说要求和。金人的皇帝自然大喜若狂,说道:议和倒也可以,不过先得杀了岳飞。于是秦桧定下奸计,在风波亭中害死了岳爷爷。绍兴十一年十二月,岳爷爷被害,只隔得一个月,到绍兴十二年正月,议和就成功了。宋金两国以淮水中流为界。高宗皇帝向金国称臣,你道他这道降表是怎生书写?”杨铁心道:“那定是写得很不要脸了。”' ^0 \  p- ]" `# D5 B& ~
  张十五道:“可不是吗?这道降表,我倒也记得。高宗皇帝名叫赵构,他在降表中写道:‘臣构言:既蒙恩造,许备藩国,世世子孙,谨守臣节。" |+ i" k4 b6 C$ N& c2 M& |2 A$ I9 L2 q5 W
  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他不但自己做奴才,还叫世世子孙都做金国皇帝的奴才。他做奴才不打紧,咱们中国百姓可不是跟着也成了奴才?”
& H* j0 B2 U2 p3 J8 ]0 t  砰的一声,郭啸天又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震倒了一只酒杯,酒水流得满桌,怒道:“不要脸,不要脸!这鸟皇帝算是哪一门子的皇帝!”% P6 |$ H: Z+ |  b% Q" f* E& V
  张十五道:“那时候全国军民听到了这个讯息,无不愤慨之极。淮水以北的百姓眼见河山恢复无望,更是伤心泣血。高宗见自己的宝座从此坐得稳若泰山,便道是秦桧的大功。秦桧本来已封到鲁国公,这时再加封太师,荣宠无比,权势薰天。高宗传孝宗,孝宗传光宗,金人占定了我大半边江山。
1 |) B% w0 c8 |+ h: |  光宗传到当今天子庆元皇帝手里,他在临安已坐了五年龙廷,用的是这位韩侂胄韩宰相,今后的日子怎样?嘿嘿,难说,难说!”说着连连摇头。7 S- Q& A# h( @; b
  郭啸天道:“甚么难说?这里是乡下地方,尽说无妨,又不比临安城里,怕给人听了去惹祸。韩侂胄这贼宰相,哪一个不说他是大大的奸臣?说到祸国殃民的本事,跟秦桧是拜把子的兄弟。”8 P' B  L$ V9 p$ p3 n
  张十五说到了眼前之事,却有些胆小了,不敢再那么直言无忌,喝了一怀酒,说道:“叨扰了两位一顿酒,小人却有一句话相劝,两位是血性汉子,说话行事,却还得小心,免惹祸端。时势既是这样,咱们老百姓也只有混口苦饭吃,挨日子罢啦,唉!正是:# d7 ]7 S  O2 i: L5 n
  山外青山搂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2 D; a8 c3 P  M+ u6 j5 l, V
  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4 l7 `( h: U& w" M6 l
  杨铁心问道:“这四句诗,说的又是甚么故事?”张十五道:“那倒不是故事。说的是我大宋君臣只顾在西湖边上饮酒作乐,观赏歌舞,打算世世代代就把杭州当作京师,再也不想收复失地、回汴梁旧京去了。”! p1 q" Y1 c, X
  张十五喝得醺醺大醉,这才告辞,脚步踉跄,向东往临安而去,只听他口中独自喃喃的念着岳飞那首《满江红》中的句子:“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  [  y/ l1 X! A; i. x
  郭啸天付了酒钱,和杨铁心并肩回家。他两人比邻而居,行得十余丈,便到了家门口。
: ?' Z7 g: N5 A3 o5 q$ Q  郭啸天的浑家李氏正在赶鸡入笼,笑道:“哥儿俩又喝饱了酒啦。杨叔叔,你跟嫂子一起来我家吃饭吧,咱们宰一只鸡。”, ?  r" s! B$ @& N3 u" F8 \
  杨铁心笑道:“好,今晚又扰嫂子了。我家里那个养了这许多鸡鸭,只是白费粮食,不舍得杀他一只两只,老是来吃你的。”李氏道:“你嫂子就是心好,说这些鸡鸭从小养大的,说甚么也狠不下心来杀了。”杨铁心笑道:“我说让我来杀,她就要哭哭啼啼的,也真好笑。今儿晚我去打些野味,明儿还请大哥大嫂。”郭啸天道:“自己兄弟,说甚么还请不还请?今儿晚咱哥儿一起去打。”
  D3 J. `  M) J0 G1 L0 ?  当晚三更时分,郭杨二人躲在村西七里的树林子中,手里拿着弓箭猎叉,只盼有只野猪或是黄麖夜里出来觅食。两人已等了一个多时辰,始终没听到有何声息。正有些不耐烦了,忽听得林外传来一阵铎铎铎之声,两人心中一凛,均觉奇怪:“这是甚么?”9 V$ X% y, i+ ^7 m( |1 c
  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有几人大声吆喝:“往哪里走?”“快给我站住!”  v6 B) V) B: |- H/ G
  接着黑影晃动,一人闪进林中,月光照在他身上,郭杨二人看得分明,不由得大奇,原来那人撑着两根拐杖,却是村头开小酒店的那个跛子曲三。只见他左拐在地下一撑,发出铎的一声,便即飞身而起,躲在树后,这一下实是高明之极的轻身功夫。郭杨两人不约而同的伸出一手,互握了一下,心中均是惊诧万分:“我们在牛家村住了三年,全不知这跛子曲三武功竟然如此了得!”当下躲在长草之中,不敢稍动。
; Z' Q& h0 a0 C2 ]" [- |9 Q; |; g  只听得脚步声响,三个人追到林边,低声商议了几句,便一步步的踏入林来。只见三人都是武官装束,手中青光闪烁,各握着一柄单刀。一人大声喝道:“兀那跛子,老子见到你了,还不跪下投降?”曲三却只是躲在树后不动。三名武官挥动单刀,呼呼虚劈,渐渐走近,突然间波的一声,曲三右拐从树后戳出,正中一名武官胸口,势道甚是劲急。那武官一下闷哼,便向后飞了出去,摔在地下。另外两名武官挥动单刀,向曲三砍去。
; b) s% T& m1 Q9 z. _  曲三右拐在地下一撑,向左跃开数尺,避开了两柄单刀,左拐向一名武官面门点去。那武官武功也自不弱,挺刀挡架。曲三不让他单刀碰到拐杖,左拐收回着地,右拐扫向另一名武官腰间。只见他双拐此起彼落,快速无伦,虽然一拐须得撑地支持身子,只余一拐空出来对敌,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 C- @/ V, G% f4 H! N% ^  郭杨二人见他背上负着一个包裹,甚是累赘,斗了一会,一名武官钢刀砍去,削在他包裹之上,当啷一声,包裹破裂,散出无数物事。曲三乘他欢喜大叫之际,右拐挥出,拍的一声,一名武官顶门中拐,扑地倒了。余下那人大骇,转身便逃。他脚步甚快,顷刻间奔出数丈。曲三右手往怀中一掏,跟着扬手,月光下只见一块圆盘似的黑物飞将出去,托的一下轻响,嵌入了那武官后脑。那武官惨声长叫,单刀脱手飞出,双手乱舞,仰天缓缓倒下,扭转了几下,就此不动,眼见是不能活了。
* w" p" g0 E$ R  郭杨二人见跛子曲三于顷刻之间连毙三人,武功之高,生平从来未见,心中都是怦怦乱跳,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均想:“这人击杀命官,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们若是给他发觉,只怕他要杀人灭口,我兄弟俩可万万不是敌手。”, `# q$ Z! W1 `5 X) m1 [. q
  却见曲三转过身来,缓缓说道:“郭兄,杨兄,请出来吧!”郭杨二人大吃一惊,只得从草丛中长身而起,手中紧紧握住了猎叉。杨铁心向郭啸天手中猎叉瞧了一眼,随即踏上两步。曲三微笑道:“杨兄,你使杨家枪法,这猎叉还将就用得。你义兄使的是一对短戟,兵刃可太不就手了,因此你挡在他身前。好好,有义气!”杨铁心给他说穿了心事,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
5 _+ }$ Z3 i1 ?* ^  曲三又道:“郭兄,就算你有双戟在手,你们两位合力,斗得过我吗?”
% M! g7 A& f' z) P  郭啸天摇头道:“斗不过!我兄弟俩当真有眼无珠,跟你老兄在牛家村同住了这么些年,全没瞧出你老兄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手。”
, ?' _. C( _6 h7 y& M  曲三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双腿已废,还说得上甚么绝技不绝技?”似乎十分的意兴阑珊,又道:“若在当年,要料理这三个宫中的带刀侍卫,又怎用得着如此费事?唉,不中用了,不中用了。”郭杨二人对望一眼,不敢接口。曲三道:“请两位帮我跛子一个忙,将这三具尸首埋了,行不行?”郭杨二人又对望一眼,杨铁心道:“行!”) P" Y% E. L8 p9 p
  二人用猎叉在地下掘了个大坑,将三具尸体搬入。搬到最后一具时,杨铁心见那个黑色的盘形之物兀自嵌在那武官后脑,深入数寸,于是右手运劲,拔了出来,着手重甸甸地,原来是个铁铸的八卦,在尸身上拭去了血渍,拿过去交给曲三。0 F6 \  I7 B: \" L% ]
  曲三道:“劳驾!”将铁八卦收入囊中,解下外袍摊在地下,捡起散落的各物,一一放入袍中包起。郭杨二人搬土掩埋尸首,斜眼看去,见有三个长长的卷轴,另有不少亮晶晶的金器玉器。曲三留下一把金壶、一只金杯不包入袍中,分别交给郭杨二人,道:“这些物事,是我去临安皇官中盗来的。
& A: w3 `( e4 R  皇帝害苦了百姓,拿他一些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金银,算不得是贼赃。这两件金器,转送给了两位。”- R) [) c4 x- p6 H! u: V( U( k
  郭杨二人听说他竟敢到皇宫中去劫盗大内财物,不由得惊呆了,都不敢伸手去接。
* [1 `- V4 B' s  曲三厉声道:“两位是不敢要呢?还是不肯要?”郭啸天道:“我们无功不受禄,不能受你的东西。至于今晚之事,我兄弟俩自然决不泄漏一字半句,老兄尽管放心。”曲三道:“哼,我怕你们泄漏了秘密?你二人的底细,我若非早就查得清清楚楚,今晚岂能容你二位活着离开?郭兄,你是梁山泊好汉地佑星赛仁贵郭盛的后代,使的是家传戟法,只不过变长为短,化单为双。杨兄,你祖上杨再兴是岳爷爷麾下的名将。你二位是忠义之后,北方沦陷,你二人流落江湖,其后八拜为交,义结金兰,一起搬到牛家村来居住。是也不是?”5 S! \1 K& G) }4 V& m# [/ s7 V
  郭杨二人听他将自己身世来历说得一清二楚,更是惊讶无比,只得点头称是。/ ]2 \( H4 f9 K
  曲三道:“你二位的祖宗郭盛和杨再兴,本来都是绿林好汉,后来才归顺朝廷,为大宋出力。劫盗不义之财,你们的祖宗都干过了的。这两件金器,到底收是不收?”杨铁心寻思:“若是不收,定然得罪了他。”只得双手接过,说道:“如此多谢了!”9 D$ O' ^/ }) V
  曲三霁然色喜,提起包裹缚在背上,说道:“回家去吧!”
3 ~& ^' B, \- K8 Z  当下三人并肩出林。曲三道:“今晚大有所获,得到了道君皇帝所画的两幅画,又有他写的一张字。这家伙做皇帝不成,翎毛丹青,瘦金体的书法,却委实是妙绝天下。”
- j$ c2 I' X9 \6 O$ D' U  郭杨二人也不懂甚么叫作“翎毛丹青”与“瘦金体的书法”,只唯唯而应。6 P5 ?$ ]; ]/ a) V" O
  走了一会,杨铁心道,“日间听那说话的先生言道,我大宋半壁江山,都送在这道君皇帝手里,他画的画、写的字,又是甚么好东西了?老兄何必甘冒大险,巴巴的到皇宫去盗了出来?”曲三微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
0 P( V1 C$ o9 |3 o7 M  郭啸天道:“这道君皇帝既然画得一笔好画,写得一手好字,定是聪明得很的,只可惜他不专心做皇帝。我小时候听爹爹说,一个人不论学文学武,只能专心做一件事,倘若东也要抓,西也要摸,到头来定然一事无成。”
' d9 Y, h( ?3 t+ B. b  曲三道:“资质寻常之人,当然是这样,可是天下尽有聪明绝顶之人,文才武学,书画琴棋,算数韬略,以至医卜星相,奇门五行,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只不过你们见不着罢了。”说着抬起头来,望着天边一轮残月,长叹一声。6 I# T# r5 i/ O2 K$ A
  月光映照下,郭杨二人见他眼角边忽然渗出了几点泪水。' w3 ^* i: ?! J) K& G
  郭杨二人回到家中,将两件金器深深埋入后院地下,对自己妻室也不吐露半句。两人此后一如往日,耕种打猎为生,闲来习练兵器拳脚,便只两人相对之时,也决不提及此事。两人有时也仍去小酒店对饮几壶,那跛子曲三仍是烫上酒来,端来蚕豆、花生等下酒之物,然后一跷一拐的走开,坐在门边,对着大江自管默默想他的心事,那晚林中夜斗,似乎从来就不曾有过。2 `0 y/ i( v7 F- h# v
  但郭杨二人瞧向他的眼色,自不免带上了几分敬畏之意。% O7 A) y! F8 ?( g3 V( q- K3 f
  秋尽冬来,过一天冷似一天。这一日晚间刮了半夜北风,便下起雪来。
* d  R- i: z- K) }  第二日下得更大,银絮飞天,琼瑶匝地,四下里都白茫茫的。杨铁心跟浑家包氏说了,今晚整治酒肴,请义兄夫妇过来饮酒赏雪。吃过中饭后,他提了两个大葫芦,到村头酒店去沽酒,到得店前,却见一对板门关得紧紧地,酒帘也收了起来。0 _0 {6 w& T" U, H
  杨铁心打了几下门.叫道:“曲三哥,跟你沽三斤酒。”却不听得应声。# j# ^' A7 \6 s/ K9 Q% a, q# v! w6 h
  隔了一会,他又叫了儿声,屋内仍无应声,走到窗边向内一张,只见桌上灰尘积得厚厚地,心想:“几天没到村头来,原来曲三已有几天下在家了。可别出了事才好。”当下只得冲风冒雪,到五里外的红梅村去买了酒,就便又买了一只鸡,回到家来,把鸡杀了,请浑家整治。, b4 r: I. o: }$ A0 R
  他浑家包氏,闺名惜弱,便是红梅村私塾中教书先生的女儿,嫁给杨铁心还不到两年。当晚包氏将一只鸡和着白菜、豆腐、粉丝放入一只大瓦罐中,在炭火上熬着,再切了一盘腊鱼腊肉。到得傍晚,到隔壁去请郭啸天夫妇饮酒。
) L7 }# j* q: L7 T9 D9 y" _  郭啸天欣然过来。他浑家李氏却因有了身孕,这几日只是呕酸,吃了东西就吐,便推辞不来。李氏的闺名单字一个萍字,包惜弱和她有如姊妹一般,两人在房中说了好一阵子话。包惜弱给她泡了一壶热茶,这才回家来张罗,却见丈夫和郭啸天把炭炉搬在桌上,烫了酒,两人早在吃喝了。2 N3 c6 ~1 F( L, n" W" c$ p% G. t
  郭啸天道:“弟妹,我们不等你了。快来请坐。”郭杨二人交好,又都是豪杰之士,乡下人家更不讲究甚么男女避嫌的礼法。包惜弱微笑答应,在炭炉中添了些炭,拿一只酒杯来斟了酒,坐在丈夫下首,见两人脸上都是气忿忿地,笑问:“又有甚么事,惹得哥儿俩生气了?”杨铁心道:“我们正在说临安朝廷中的混帐事。”0 K( t0 A6 x9 l
  郭啸天道:“昨儿我在众安桥头喜雨阁茶楼,听人谈到韩侂胄这贼宰相的事。那人说得有头有尾,想来不假。他说不论哪一个官员上书禀报,公文上要是不注明‘并献某某物’的字样,这贼宰相压根儿就不瞧他的文书。”
) E" T5 D% }$ }) X* G  杨铁心叹道:“有这样的皇帝,就有这样的宰相;有这样的宰相,就有这样的官吏。临安涌金门外的黄大哥跟我说,有一日他正在山边砍柴,忽然见到大批官兵拥着一群官儿们过来,却是韩宰相带了百官到郊外游乐,他自管砍柴,也不理会。忽听得那韩侂胄叹道:‘这里竹篱茅舍,真是绝妙的山野风光,就可惜少了些鸡鸣犬吠之声!’他话刚说完不久,忽然草丛里汪汪汪的叫了起来。”包惜弱笑道:“这狗儿倒会凑趣!”杨铁心道:“是啊,真会凑趣。那狗子叫了一会,从草里钻将出来,你道是甚么狗子?却原来是咱们临安府的堂堂府尹赵大人。”包惜弱笑弯了腰,直叫:“啊哟!”郭啸天道:“赵大人这一扮狗叫,指日就要高升。”杨铁心道:“这个自然。”
- y, [6 T5 `- c8 J0 K  三人喝了一会酒,只见门外雪下得更大了。热酒下肚,三人身上都觉得暖烘烘的,忽听得东边大路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脚步起落极快,三人转头望去,却见是个道士。
9 X# x" R, u+ A3 O% I  那道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罩满了白雪,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剑把上黄色丝条在风中左右飞扬,风雪满天,大步独行,实在气概非凡。郭啸天道:“这道士身上很有功夫,看来也是条好汉。只没个名堂,不好请教。”
! a4 R1 @6 Y) x  W6 O. q) U  杨铁心道:“不错,咱们请他进来喝几杯,交交这个朋友。”两人都生性好客,当即离座出门,却见那道人走得好快,晃眼之间已在十余丈外,却也不是发足奔跑,如此轻功,实所罕见。
1 J  C+ [7 C8 N; L. C- i: h3 r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感惊异。杨铁心扬声大叫:“道长,请留步!”喊声甫歇,那道人倏地回身,点了点头。杨铁心道:“天冻大雪,道长何不过来饮几杯解解寒气?”: b' R( V: t  T6 l2 }
  那道人冷笑一声,健步如飞,顷刻间来到门外,脸上满是鄙夷不屑之色,冷然道:“叫我留步,是何居心?爽爽快快说出来罢!”) G  D; w$ @: a8 u9 e
  杨铁心心想我们好意请你喝酒,你这道人却恁地无礼,当下扬头不睬。
' v5 L( H+ E* p9 u5 B0 ?# {" [. a  郭啸天抱拳道:“我们兄弟正自烤火饮酒,见道长冒寒独行,斗胆相邀,冲撞莫怪。”那道人双眼一翻,朗声道:“好好好,喝酒就喝酒!”大踏步进来。8 S# C4 I' p, E* a8 A+ D
  杨铁心更是气恼,伸手一把抓住他左腕,往外一带,喝道:“还没请教道长法号。”斗然间忽觉那道人的手滑如游鱼,竟从自己手掌中溜出,知道不妙,正待退开,突然手腕上一紧,已被那道人反手抓住,霎时之间,便似被一个铁圈牢牢箍住,又疼又热,急忙运劲抵御,哪知整条右臂已然酸麻无力,腕上奇痛彻骨。
- u3 ^8 N* B& D$ T  郭啸天见义弟忽然满脸胀得通红,知他吃亏,心想本是好意结交,倘若贸然动手,反得罪了江湖好汉,忙抢过去道:“道长请这边坐!”那道人又是冷笑两声,放脱了杨铁心的手腕,走到堂上,大模大样的居中而坐,说道:“你们两个明明是山东大汉,却躲在这里假扮临安乡农,只可惜满口山东话却改不了。庄稼汉又怎会功夫?”0 s' i+ n8 \; @+ p( q+ ?
  杨铁心又窘又怒,走进内室,在抽屉里取了一柄匕首,放在怀里,这才回到内堂上,筛了三怀酒,自己干了一怀,默然不语。- q% Y6 @7 r0 i# l9 ]1 s2 G
  那道人望着门外人雪,既不饮酒,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冷笑。郭啸天见他满脸敌意,知他定是疑心酒中作了手脚,取过道人面前酒杯,将怀中酒一口干了,说道:“酒冷得快,给道长换一杯热的。”说着又斟了一怀,那道人接过一口喝了,说道:“酒里就是有蒙汗药,也迷我不倒。”杨铁心更是焦躁,发作道:”我们好意请你饮酒,难道起心害你?你这道人说话不三不四,快请出去吧。我们的酒不会酸了,菜又不会臭了没人吃。”
3 S; R1 p0 o0 A1 \" @) s) e" N# F  那道人“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取过酒壶,自斟自酌,连干三杯,忽地解下蓑衣斗笠,抛在地下。杨郭两人细看时,只见他三十余岁年纪,双眉斜飞,脸色红润,方面大耳,目光炯炯照人。他跟着解下背上革囊,往桌上一倒,咚的一声,杨郭二人都跳起身来。原来革囊中滚出来的,竟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6 `, T. K' n" ]* n# l7 C- D
  包惜弱惊叫:“哎唷!”逃进了内堂。杨铁心伸手去摸怀中匕首,那道人将革囊又是一抖,跌出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一个是心,一个是肝,看来不像是猪心猪肝,只怕便是人心人肝。杨铁心喝道:“好贼道!”匕首出怀,疾向那道人胸口刺去。
1 h! O8 X7 C( c1 s: X  道人冷笑道:“鹰爪子,动手了吗?”左手掌缘在他手腕上一击。杨铁心腕上一阵酸麻,五指登时无力,匕首已被他夹手夺去。
, j4 L4 a# Q3 E: O1 T3 z  郭啸天在旁看得大惊,心想义弟是名将之后,家传的武艺,平日较量武功,自己尚稍逊他一筹,这道人却竟视他有如无物,刚才这一手显然是江湖上相传的“空手夺白刃”绝技,这功夫只曾听闻,可从来没见过,当下惟恐义弟受伤,俯身举起板凳,只待道人匕首刺来,就举凳去挡。
1 Q$ m# i; B/ [/ D. k( m' N. O& q* u  谁知那道人并不理会,拿起匕首一阵乱剁,把人心人肝切成碎块,跟着一声长啸,声震屋瓦,提起右手,一掌劈将下来,腾的一声,桌上酒杯菜盆都震得跳了起来,看那人头时,已被他手掌击得头骨碎裂,连桌子中间也裂开一条大缝。* u' a6 H9 R* k' n8 _4 M
  两人正自惊疑不定,那道人喝道:“无耻鼠辈,道爷今日大开杀戒了!”% ~4 k* p- R( G5 |8 R" r  L
  杨铁心怒极,哪里还忍耐得住,抄起靠在屋角里的铁枪,抢到门外雪地里,叫道:“来来来,教你知道杨家枪法的厉害。”那道人微微冷笑,说道:“凭你这为虎作怅的公门鼠辈也配使杨家枪!”纵身出门。
. h3 Y" ?' u# e, n  郭啸天见情势不妙,奔回家去提了双戟,只见那道人也不拔剑,站在当地,袍袖在朔风里猎猎作响。杨铁心喝道:“拔剑吧!”那道人道:“你两个鼠辈一齐上来,道爷也只是空手对付。”6 y5 f/ N4 }( L! F/ t
  杨铁心使个旗鼓,一招“毒龙出洞”,枪上红缨抖动,卷起碗大枪花,往道人心口直搠过去。那道人一怔,赞道:“好!”身随枪走,避向左侧,左掌翻转,径自来抓枪头。5 l/ W  L5 i0 T; {
  杨铁心在这杆枪上曾苦下幼功,深得祖传技艺。要知杨家枪非同小可,当年杨再兴凭一杆铁枪,率领三百宋兵在小商桥大战金兵四万,奋力杀死敌兵二千余名,刺杀万户长撒八孛堇、千户长、百户长一百余人,其时金兵箭来如雨,他身上每中一只敌箭,随手折断箭干再战,最后马陷泥中,这才力战殉国。金兵焚烧他的尸身,竟烧出铁箭头二升有余。这一仗杀得金兵又敬又怕,杨家枪法威震中原。9 z, z1 S8 I" G
  杨铁心虽然不及先祖威勇,却也已颇得枪法心传,只见他攒、刺、打、挑、拦、搠、架、闭,枪尖银光门门,枪缨红光点点,好一路枪法!8 }- j5 f& U* ]& r
  杨铁心把那枪使发了,招数灵动,变幻巧妙。但那道人身随枪走,趋避进退,却哪里刺得着他半分?七十二路杨家枪法堪堪使完,杨铁心不禁焦躁,倒提铁枪,回身便走,那道人果然发足追来。杨铁心大喝一声,双手抓住枪柄,斗然间拧腰纵臂,回身出枪,直刺道人面门,这一枪刚猛狠疾,正是杨家枪法中临阵破敌、屡杀大将的一招“回马枪”。当年杨再兴在降宋之前与岳飞对敌,曾以这一招刺杀岳飞之弟岳翻,端的厉害无比。6 k8 V8 ~/ Q0 F
  那道人见一瞬间枪尖已到面门,叫声:“好枪法!”双掌合拢,拍的一声,已把枪尖挟在双掌之间。杨铁心猛力挺枪往前疾送,竟是纹丝不动,不由得大惊,奋起平生之力往里夺回,枪尖却如已铸在一座铁山之中,哪里更拉得回来?他胀红了脸连夺三下,枪尖始终脱不出对方双掌的挟持。那道人哈哈大笑,右掌忽然提起,快如闪电般在枪身中间一击,格的一声,杨铁心只觉虎口剧痛,急忙撒手,铁枪已摔在雪地之中。
9 G  Q* A8 J' j) m) |2 Z  那道人笑道:“你使的果然是杨家枪法,得罪了。请教贵姓。”杨铁心惊魂未定,随口答道:“在下姓杨,草字铁心。”道人道:“杨再兴杨将军是阁下祖上吗?”杨铁心道:“那是先曾祖。”
# ?0 E( b7 V9 E3 I6 y: c  那道人肃然起敬,抱拳道:“适才误以为两人乃是歹人,多有得罪,却原来竟是忠良之后,实是失敬,请教这位高姓。”郭啸天道:“在下姓郭,贱字啸天。”杨铁心道:“他是我的义兄,是梁山泊好汉赛仁贵郭盛头领的后人。”那道人道:“贫道可真鲁莽了,这里谢道。”说着又施了一礼。& }7 Q2 G& ~7 N1 O6 v
  郭啸天与杨铁心一齐还礼,说道:“好说,好说,请道长入内再饮三杯。”+ t& p: c8 N; Q4 c
  杨铁心一面说,一面拾起铁枪。道人笑道:“好!正要与两位喝个痛快!”2 g" O- Y4 F4 a1 J( d2 ~
  包惜弱挂念丈夫与人争斗,提心吊胆的站在门口观看,见三人释兵言欢,心中大慰,忙入内整治杯盘。
4 W2 J; r; R* b3 d4 j$ ?  三人坐定,郭杨二人请教道人法号。道人道:“贫道姓丘名处机……”/ l; n' e* o7 \. W1 b& e# T0 ^: Z
  杨铁心叫了一声:“啊也!”跳起身来。郭啸天也吃了一惊,叫道:“遮莫不是长春子吗?”丘处机笑道:“这是道侣相赠的贱号,贫道愧不敢当。”# [' U2 C; ^6 b1 H! p, Z
  郭啸天道:“原来是全真派大侠长春子,真是有幸相见。”两人扑地便拜。4 C& \& t4 X7 l. U! r( k1 Q
  丘处机急忙扶起,笑道:“今日我手刃了一个奸人,官府追得很紧,两位忽然相招饮酒,这里是帝王之都,两位又不似是寻常乡民,是以起了疑心。”
# D  r0 o- i- Z3 a$ b4 t8 f* E  郭啸天道:“我这兄弟性子急躁,进门时试了道长一手,那是更惹道长起疑了。”丘处机道:“常人手上哪有如此劲力?我只道两位必是官府的鹰犬,乔装改扮,在此等候,要捉拿贫道。适才言语无礼,实是鲁莽得紧。”杨铁心笑道:“不知不怪。”三人哈哈大笑。
2 B$ t9 k4 q7 q7 U  三人喝了几杯酒。丘处机指着地下碎裂的人头,说道:“这人名叫王道乾,是个大大的汉奸。去年皇帝派他去向金主庆贺生辰,他竟与金人勾结,图谋侵犯江南。贫道追了他十多天,才把他干了。”杨郭二人久闻江湖上言道,长春子丘处机武功卓绝,为人侠义,这时见他一片热肠,为国除奸,更是敬仰。两人乘机向他讨教些功夫,丘处机详为点拨。. h$ b% G- K, R* [4 \! y  y
  杨家枪法虽是兵家绝技,用于战场上冲锋陷阵,固是所向无敌,当者披靡,但以之与武学高手对敌,毕竟颇为不足。丘处机内外兼修。武功虽然尚未登峰造极,却也已臻甚高境界,杨铁心又如何能与他拆上数十招之多?却是丘处机见他出手不凡,心中暗暗称奇,有意引得他把七十二路枪法使完,以便则知他是否杨家嫡传,要是真的对敌,数招之间就已把他铁枪震飞了;当下说明这路枪法的招数本意用于马上,若是步战,须当更求变化,不可拘泥成法。杨郭二人听得不住点头称是。杨家枪是传子不传女的绝艺,丘处机所知虽博,却也不明枪法中的精奥,当下也向杨铁心请教了几招。$ ]9 f2 J1 d6 Z
  三人酒酣耳热,言谈甚是投机。杨铁心道:“我们兄弟两人得遇道长,真是平生幸事,道长可能在舍下多盘桓几日吗?”丘处机正待答话,忽然脸色一变,说道:“有人来找我了。不管遇上甚么事,你们无论如何不可出来,知道吗?”郭杨二人点头答应。丘处机俯身抬起人头,开门出外,飞身上树,躲在枝叶之间。
7 |) f" d  i6 V. u8 |  郭杨二人见他举动奇特,茫然不解。这时万籁无声,只听得门外朔风虎虎,过了一阵,西面传来隐隐的马蹄之声,杨铁心道:“道长的耳朵好灵。”9 i& b* p- m0 M) m
  又想:“这位道长的武功果然是高得很了,但若与那跛子曲三相比,却不知是谁高谁下?”又过一会,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风雪中十余骑急奔而来,乘客部是黑衣黑帽,直冲到门前。4 t1 Q" m9 |' z) |& e3 L  K
  当先一人突然勒马,叫道:“足迹到此为止。刚才有人在这里动过手。”
; n. \; O1 v7 h3 _  后面数人翻身下马,察看雪地上的足迹。为首那人叫道:“进屋去搜!”便有两人下马,来拍杨家大门。突然间树上掷下一物,砰的一声,正打在那人头上。这一掷劲力奇大,那人竟被此物撞得脑浆迸裂而死。众人一阵大哗,几个人围住了大树。一人拾起掷下之物,惊叫:“王大人的头!”; a. Q0 f- w. u) F/ ^7 r" p# c4 L& D
  为首的那人抽出长刀,大声吆喝,十余人把大树团团围住。他又是一声口令,五个人弯弓搭箭,五枝羽箭齐向丘处机射去。3 T  A2 T3 h% N) V0 G1 e2 X
  杨铁心提起铁枪要出屋助战,郭啸天一把拉住,低声道:“道长叫咱们别出去。要是他寡不敌众,咱们再出手不迟。”话声甫毕,只见树上一枝羽箭飞将下来,却是丘处机闪开四箭,接住了最后一箭,以甩手箭手法投掷下来,只听得“啊”的一声,一名黑衣人中箭落马,滚入了草丛之中。
* S$ W) n( r( Q! O$ u  丘处机拔剑跃下,剑光起处,两名黑衣人已然中剑。为首的黑衣人叫道:“好贼道,原来是你!”刷刷刷三枝短弩随手打出,长刀劈风,勒马冲来。) z6 J# J& n$ K, D2 m
  丘处机剑光连闪,又是两人中剑落马。杨铁心只看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心想自己也练得十年武艺,但这位道爷出剑如此快法,别说抵挡,连瞧也没能瞧清楚,刚才如不是他手下容情,自己早就死于非命了。: r( H3 q1 a/ _1 f( U. I5 J$ c
  但见丘处机来去如风,正和骑马使刀那人相斗,那使刀的也甚了得,一柄刀遮架砍劈,甚为威猛。再斗一阵,郭杨两人已看出丘处机存心与他缠斗,捉空儿或出掌击、或以剑刺,杀伤对方一人,用意似要把全部来敌一鼓歼灭,生怕伤了为头之人,余党一哄而散,那就不易追杀了。6 t5 W1 w; g6 v- K; B
  只过半顿饭时间,来敌已只剩下六七名。那使刀的知道不敌,一声呼哨,双腿一夹,拨转马头就逃。丘处机左掌前探,已拉住他的马尾,手上一用劲,身子倏地飞起,还未跃上马背,一剑已从他后心插进,前胸穿出。丘处机抛下敌尸,勒缰控马,四下兜截赶杀,只见铁蹄翻飞,剑光闪烁,惊呼骇叫声中,一个个尸首倒下,鲜血把白雪皑皑的大地片片染红。4 T6 u, E1 l. l  S8 _$ z
  丘处机提剑四顾,惟见一匹匹空马四散狂奔,再无一名敌人剩下,他哈哈大笑,向郭杨二人招手道:“杀得痛快吗?”' B/ j: o  h* ?7 K0 ^7 _; L
  郭杨二人开门出来,神色间惊魂未定。郭啸天道:“道长,那是些甚么人?”丘处机道:“你在他们身上搜搜。”
+ [/ j, B$ m3 L' q$ Y9 k" P% j  郭啸天往那持刀人身上抄摸,掏出一件公文来,抽出来看时,却是那装狗叫的临安府赵知府所发的密令,内称大金国使者在临安府坐索杀害王道乾的凶手,着令捕快会同大金国人员,克日拿捕凶手归案。郭啸天正自看得愤怒,那边杨铁心也叫了起来,手里拿着几块从尸身上检出来的腰牌,上面刻着金国文字,却原来这批黑衣人中,有好几人竟是金兵。: n, c/ i. R! {
  郭啸天道:“敌兵到咱们国境内任意逮人杀人,我大宋官府竟要听他们使者的号令,那还成甚么世界?”杨铁心叹道:“大宋皇帝既向金国称臣,我文武百官还不都成了金人的奴才吗?”丘处机恨恨的道:“出家人本应慈悲为怀,可是一见了害民奸贼、敌国仇寇,贫道竟是不能手下留情。”郭杨二人齐声道:“杀得好,杀得好!”
8 {- r  I! d0 C  小村中居民本少,天寒大雪,更是无人外出,就算有人瞧见,也早逃回家去闭户不出,谁敢过来察看询问?杨铁心取出锄头铁锹,三人把十余具尸首埋入一个大坑之中。
; K/ Z  B4 N4 Q; c1 p! a( m* G  包惜弱拿了扫帚扫除雪上血迹,扫了一会,突觉血腥之气直冲胸臆,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呀的一声,坐倒在雪地之中。杨铁心吃了一惊,忙抢过扶起,连声问道:“怎么?”包惜弱闭目不答。杨铁心见她脸如白纸,手足冰冷,心里十分惊惶。6 O; F: Y7 o: T& _5 z8 P# M3 B! y
  丘处机过来拿住包惜弱右手手腕,一搭脉搏,大声笑道:“恭喜,恭喜!”% q7 l* n3 t4 A8 T* a. i
  杨铁心愕然道:“甚么?”这时包惜弱“嘤”了一声,醒了过来,见三个男人站在周身,不禁害羞,忙回进屋内。3 H+ w2 a7 t$ F; X8 Y+ X
  丘处机微笑道:“尊夫人有喜啦!”杨铁心喜道:“当真?”丘处机笑道:“贫道平生所学,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是医道,炼丹不成,于药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几首歪诗,第三才是这几手三脚猫的武艺。”
3 d# ]8 a  n. i, o, ^4 H  郭啸天道:“道长这般惊人的武功若是三脚猫,我兄弟俩只好说是独脚老鼠了!”三人一面说笑,一面掩埋尸首。掩埋完毕后入屋重整杯盘。丘处机今日一举杀了不少金人,大畅心怀,意兴甚豪。# Q0 J& P' N0 K9 @
  杨铁心想到妻子有了身孕,笑吟吟的合不拢口来,心想:“这位道长会做诗,那是文武双全了。”说道:“郭大嫂也怀了孩子,就烦道长给取两个名字好吗?”丘处机微一沉吟,说道:“郭大哥的孩子就叫郭靖,杨二哥的孩子叫作杨康,不论男女,都可用这两个名字。”郭啸天道:“好,道长的意思是叫他们不忘靖康之耻,要记得二帝被虏之辱。”
0 l) f* {/ x8 X/ K1 w  丘处机道:“正是!”伸手入怀,摸出两柄短剑来,放在桌上。这对剑长短形状完全相同,都是绿皮鞘、金吞口、乌木的剑柄。他拿起杨铁心的那柄匕首,在一把短剑的剑柄上刻了“郭靖”两字,在另一把短剑上刻了“杨康”两字。# G+ A- K$ _6 T$ Y6 \
  郭杨二人见他运剑如飞,比常人写字还要迅速,刚刚明白他的意思,丘处机已刻完了字,笑道:“客中没带甚么东西,这对短剑,就留给两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吧。”郭杨两人谢了接过,抽剑出鞘,只觉冷气森森,剑刃锋利之极。* t8 \( D8 n# c1 X7 F4 p8 [! `( a
  丘处机道:“这对短剑是我无意之中得来的,虽然锋锐,但剑刃短了,贫道不合使,将来孩子们倒可用来杀敌防身。十年之后,贫道如尚苟活人世,必当再来,传授孩子们几手功夫,如何?”郭杨二人大喜,连声称谢。丘处机道:“金人窃据北方,对百姓暴虐之极,其势必不可久。两位好自为之吧。”1 ]" G% q- U/ r5 f, C
  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走出。郭杨二人待要相留,却见他迈步如飞,在雪地里早已去得远了。0 F* u0 s0 ~- N, H5 I
  郭啸天叹道:“高人侠士总是这样来去飘忽,咱们今日虽有幸会见,想多讨教一点,却是无缘。”杨铁心笑道,“大哥,道长今日杀得好痛快,也给咱们出了一口闷气。”拿着短剑,拔出鞘来摩挲剑刃,忽道:“大哥,我有个傻主意,你瞧成不成?”
+ o3 F( }1 Q1 B! ^5 X  郭啸天道:“怎么?”杨铁心道:“要是咱们的孩子都是男儿,那么让他们结为兄弟,倘若都是女儿,就结为姊妹……”郭啸天抢着道:“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结为夫妻。”两人双手一握,哈哈大笑。
+ }* P. N( ]% o# C! m5 H2 ?  包惜弱从内堂出来,笑问:“甚么事乐成这个样子?”杨铁心把刚才的话说了。包惜弱脸上一红,心中也甚乐意。6 L: r7 {2 ^. |8 D- c: }
  杨铁心道:“咱们先把这对短剑掉换了再说,就算是文定之礼。如是兄弟姊妹,咱们再换回来。要是小夫妻么……”郭啸天笑道:“那么对不起得很,两柄剑都到了做哥哥的家里啦!”包惜弱笑道:“说不定都到做兄弟的家里呢。”当下郭杨二人换过了短剑。其时指腹为婚,事属寻常,两个孩子未出娘胎,双方父母往往已代他们定下了终身大事。
2 ]1 O2 l! G+ k  郭啸天当下拿了短剑,喜孜孜的回家去告知妻子。李萍听了也是喜欢。
. k  x( O; S& \! `! n- O  杨铁心把玩短剑,自斟自饮,不觉大醉。包惜弱将丈夫扶上了床,收拾杯盘,见天色已晚,到后院去收鸡入笼,待要去关后门,只见雪地里点点血迹,横过后门。她吃了一惊,心想:“原来这里还有血迹没打扫干净,要是给官府公差见到,岂不是天大一桩祸事?”忙拿了扫帚,出门扫雪。
% n' S: h, K. _5 Z" |  那血迹直通到屋后林中,雪地上留着有人爬动的痕迹,包惜弱愈加起疑,跟着血迹走进松林,转到一座古坟之后,只见地下有黑黝黝的一团物事。
( K  |9 N) E& P# [- `0 F  包惜弱走进一看,赫然是具尸首,身穿黑衣,就是刚才来捉拿丘处机的人众之一,想是他受伤之后,一时未死,爬到了这里。她正侍回去叫醒丈夫出来掩埋,忽然转念:“别鬼使神差的,偏偏有人这时过来撞见。”鼓起勇气,过去拉那尸首,想拉入草丛之中藏起,再去叫丈夫。不料她伸手一拉,那尸首忽然扭动,跟着一声呻吟。
+ v" e2 I& m+ i  包惜弱这一下吓得魂飞天外,只道是僵尸作怪,转身要逃,可是双脚就如钉在地上一般,再也动弹不得。隔了半晌,那尸首并不再动,她拿扫帚去轻轻碰触一下,那尸首又呻吟了一下,声音甚是微弱。她才知此人未死。定睛看时,见他背后肩头中了一枝狼牙利箭,深入肉里,箭枝上染满了血污。
9 H8 v9 C+ y8 J4 s; ?# j  天空雪花兀自不断飘下,那人全身已罩上了薄薄一层白雪,只须过得半夜,便冻也冻死了。' a; T6 e5 r: |
  她自幼便心地仁慈,只要见到受了伤的麻雀、田鸡、甚至虫豸蚂蚁之类,必定带回家来妥为喂养,直到伤愈,再放回田野,若是医治不好,就会整天不乐,这脾气大了仍旧不改,以致屋子里养满了诸般虫蚁、小禽小兽。她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村学究,接着她性子给她取个名字,叫作惜弱。红梅村包家老公鸡老母鸡特多,原来包惜弱饲养鸡雏之后,决不肯宰杀一只,父母要吃,只有到市上另买,是以家里每只小鸡都是得享天年,寿终正寝。她嫁到杨家以后,杨铁心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十分怜爱,事事顺着她的性子,杨家的后院里自然也是小鸟小兽的天下了。后来杨家的小鸡小鸭也慢慢变成了大鸡大鸭,只是她嫁来未久,家中尚未出现老鸡老鸭,但大势所趋,日后自必如此。7 }- p/ f1 d. h, Y
  这时她见这人奄奄一息的伏在雪地之中,慈心登生,明知此人并非好人,但眼睁睁的见他痛死冻死,心下无论如何不忍。她微一沉吟,急奔回屋,要叫醒丈夫商量,无奈杨铁心大醉沉睡,推他只是不动。: o8 w; F. J: J" P6 q
  包惜弱心想,还是救了那人再说,当下捡出丈夫的止血散金创药,拿了小刀碎布,在灶上提了半壶热酒,又奔到坟后。那人仍是伏着不动。包惜弱扶他起来,把半壶热酒给他慢慢灌入嘴里。她自幼医治小鸟小兽惯了的,对医伤倒也有点儿门道,见这一箭射得极深,一拔出来只怕当时就要喷血毙命,但如不把箭拔出,终不可治,于是咬紧牙关,用锋利小刀割开箭旁肌肉,拿住箭杆,奋力向外一提。那人惨叫一声,晕死了过去,创口鲜血直喷,只射得包惜弱胸前衣襟上全是血点,那枝箭终于拔了出来。7 W' e, l, t" j% J
  包惜弱心中突突乱跳,忙拿止血散按在创口,用布条紧紧扎住。过了一阵,那人悠悠醒来,可是疲弱无力,连哼都哼不出声。& }( m: T! A+ z% X: L
  包惜弱吓得手酸足软,实在扶不动这个大男人,灵机一动,回家拿了块门板,把那人拉到板上,然后在雪地上拖动门板,就像一辆雪车般将他拖回家中,将他安置在柴房之中。
2 \: N9 v  q3 l4 F8 p) T  她忙了半日,这时心神方定,换下污衣,洗净手脸,从瓦罐中倒出一碗适才没喝完的鸡汤,一手拿了烛台,再到柴房去瞧那汉子。见那人呼吸细微,并未断气。包惜弱心中甚慰,把鸡汤喂他。那人喝了半碗,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 n! [. }; c; y; d% @* W  包惜弱吃了一惊,举起烛台一瞧,烛光下只见这人眉清目秀,鼻梁高耸,竟是个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子。她脸上一热,左手微颤,晃动了烛台,几滴烛油滴在那人脸上。
5 U1 A3 V, t1 H( J+ T) e  那人睁开眼来,蓦见一张芙蓉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羞涩,当前光景,宛在梦中,不禁看得呆了。& I& `+ o# W, V% k6 G9 \
  包惜弱低声道:“好些了吗?把这碗汤喝了吧。”那人伸手要接,但手上无力,险些把汤全倒在身上。包惜弱抢住汤碗,这时救人要紧,只得喂着他一口一口的喝了。$ H2 p) T* U! Q6 f7 b
  那人喝了鸡汤后,眼中渐渐现出光彩,凝望着她,显是不胜感激。包惜弱倒给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拿了几捆稻草给他盖上,持烛回房。
3 u3 n+ w2 Z1 [' }" N) W7 I; d3 r  这一晚再也睡不安稳,连做了几个噩梦,忽见丈夫一枪把柴房中那人刺死,又见那人捉刀杀了丈夫,却来追逐自己,四面都是深渊,无处可以逃避,几次都从梦中惊醒,吓得身上都是冷汗。待得天明起身,丈夫早已下床,只见他拿着铁枪,正用磨刀石磨砺枪头,包惜弱想起夜来梦境,吓了一跳,忙走去柴房,推开门来,一惊更甚,原来里面只剩乱草一堆,那人已不知去向。
! |' @/ n3 ?' l* N" a- D, V+ j  她奔到后院,只见后门虚掩,雪地里赫然是一行有人连滚带爬向西而去的痕迹。她望着那痕迹,不觉怔怔的出了神。过了良久,一阵寒风扑面吹来,忽觉腰酸骨软,十分困倦。回到前堂,杨铁心已烧好了白粥,放在桌上,笑道:“你瞧,我烧的粥还不错吧?”包惜弱知道丈夫因自己怀了身孕,是以特别体惜,一笑而坐,端起粥碗吃了起来。她想若把昨晚之事告知丈夫,他嫉恶如仇,定会赶去将那人刺死,岂不是救人没救彻?当下绝口不提。
5 B& a" y* Y* C: |9 \$ K  忽忽腊尽春回,转眼间过了数月,包惜弱腰围渐粗,愈来愈感慵困,于那晚救人之事也渐渐淡忘了。+ m; x8 }2 m) w7 _
  这日杨氏夫妇吃过晚饭,包惜弱在灯下给丈夫缝套新衫裤。杨铁心打好了两双草鞋,把草鞋挂到墙上,记起日间耕田坏了犁头,对包惜弱道:“犁头损啦,明儿叫东村的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包惜弱道:“好!”7 w) Y0 `8 w/ W4 o; b2 M, Q( |
  杨铁心瞧着妻子,说道:“我衣衫够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儿多歇歇,别再给我做衣裳。”包惜弱转过头来一笑,却不停针。杨铁心走过去,轻轻拿起她的针线。包惜弱这才伸了个懒腰,熄灯上床。
- V9 A+ _5 M2 }' Q1 A  睡到午夜,包惜弱蒙眬间忽听丈夫斗然坐起身来,一惊而醒,只听得远处隐隐有马蹄之声,听声音是从西面东来,过得一阵,东边也传来了马蹄声,接着北面南面都有了蹄声。包惜弱坐起身来,道:“怎么四面都有了马?”) J4 h  L* y$ _( g8 \1 \2 x
  杨铁心匆匆下床穿衣,片刻之间,四面蹄声越来越近,村中犬儿都吠叫起来。0 H0 e% Q5 Q6 M* n" t8 a. o$ U* d
  杨铁心道:“咱们给围住啦!”包惜弱惊道:“干甚么呀?”杨铁心道:“不知道。”把丘处机所赠的短剑递给妻子,道:“你拿着防身!”从墙上摘下一杆铁枪,握在手里。
* ]2 O% ]2 T! t0 B/ H2 {% m: f( {  这时东南西北人声马嘶,已乱成一片。杨铁心推开窗子外望,只见大队兵马已把村子团团围住,众兵丁手里高举火把,七八名武将骑在马上往来奔驰。
7 [: w5 h" k5 o$ u  只听得众兵丁齐声叫喊:“捉拿反贼,莫让反贼逃了!”杨铁心寻思:- D$ [) }5 H9 [  R6 O9 g
  “是来捉拿曲三吗?这几日却不见他在村里,幸好他不在,否则的话,他的武功再强,也敌不过这许多兵马。”忽听一名武将高声叫道:“郭啸天、杨铁心两名反贼,快快出来受缚纳命。! T, f' W- ^: u
  杨铁心大吃一惊,包惜弱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杨铁心低声道:“官家不知为了何事,竟来诬害良民。跟官府是辩不清楚的,咱们只好逃命。你别慌,凭我这杆枪,定能保你冲出重围。”他一身武艺,又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这时临危不乱,挂上箭袋,握住妻子右手。- @2 B0 _: F: r, w1 [2 z. J
  包惜弱道:“我来收拾东西。”杨铁心道:“还收拾甚么?统通不要了。”
# a7 _! E: F% ?/ v* D: _1 a  包惜弱心中一酸,垂下泪来,颤声道:“我们这家呢?”杨铁心道:“咱们只要留得性命,我和你自可在别地重整家园。”包惜弱道:“这些小鸡小猫呢?”杨铁心叹道:“傻孩子,还顾得到它们吗?”顿了一顿,安慰她道:“官兵又怎会跟你的小鸡小猫儿为难。”
, O" R9 i; @4 A! V2 }, H. h  t  一言方毕,窗外火光闪耀,众兵已点燃了两间草房,又有两名兵丁高举火把来烧杨家屋檐,口中大叫:“郭啸天、杨铁心两个反贼再不出来,便把牛家村烧成了白地。”5 r$ Z2 ?' F9 C) X
  杨铁心怒气填膺,开门走出,大声喝道:“我就是杨铁心!你们干甚么?”
2 g* n# k, b6 H9 ^* k" c1 `0 {  两名兵丁吓了一跳,丢下火把转身退开。5 x% f7 }0 O+ y! @: ]  P( U  @
  火光中一名武官拍马走近,叫道:“好,你是杨铁心,跟我见官去。拿下了!”四五名兵丁一拥而上。杨铁心倒转枪来,一招“白虹经天”,把三名乒丁扫倒在地,又是一招“春雷震怒”,枪柄挑起一兵,掼入了人堆,喝道:“要拿人,先得说说我又犯了甚么罪。”0 i4 N; j2 r$ \% N+ F" ?* l
  那武官骂道:“大胆反贼,竟敢拒捕!”他口中叫骂,但也畏惧对方武勇,不敢逼近。他身后另一名武官叫道:“好好跟老爷过堂去,免得加重罪名。有公文在此。”杨铁心道:“拿来我看!”那武官道:“还有一名郭犯呢?”
7 B7 M4 \5 F2 h$ h) W  郭啸天从窗口探出半身,弯弓搭箭,喝道:“郭啸天在这里。”箭头对准了他。8 s* J  i7 m! a$ o
  那武官心头发毛,只觉背脊上一阵阵的凉气,叫道:“你把箭放下,我读公文给你们听。”郭啸天厉声道:“快读!”把弓扯得更满了。那武官无奈,拿起公文大声读道:“临安府牛家村村民郭啸天、杨铁心二犯,勾结巨寇,图谋不轨,着即拿问,严审法办。”郭啸天道:“甚么衙门的公文?”! k* m# S4 a# d6 L
  那武官道:“是韩相爷的手谕。”
" m  [+ J7 y3 U* m4 e! w  郭杨二人都是一惊,均想:“甚么事这样厉害,竟要韩侘胄亲下手谕?
3 C- f4 j- t& \  难道丘道长杀死官差的事发了?”郭啸天道:“谁的首告?有甚么凭据?”8 e( m% w4 f7 a( t5 A8 l  l( C
  那武官道:“我们只管拿人,你们到府堂上自己分辩去。”杨铁心叫道:“韩丞相专害无辜好人,谁不知道?我们可不上这个当。”领队的武官叫道:“抗命拒捕,罪加一等。”9 v1 S  O! @; {: C- p6 E' L
  杨铁心转头对妻子道:“你快多穿件衣服,我夺他的马给你。待我先射倒将官,兵卒自然乱了。”弦声响处,箭发流星,正中那武官右肩。那武官啊哟一声,撞下马来,众兵丁齐声发喊,另一名武官叫道:“拿反贼啊!”
0 E+ w* e1 Y! v; `& Z  众兵丁纷纷冲来。郭杨二人箭如连珠,转瞬间射倒六七名兵丁,但官兵势众,在武官督率下冲到两家门前。: L, A! Z! d* H
  杨铁心大喝一声,疾冲出门,铁枪起处,官兵惊呼倒退。他纵到一个骑白马的武官身旁,挺枪刺去,那武官举枪挡架。岂知杨家枪法变化灵动,他枪杆下沉,那武官腿上早着。杨铁心举枪挑起,那武官一个筋斗倒翻下马。
2 g3 G& \% [$ r. C- H  杨铁心枪杆在地下一撑,飞身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那马一声长嘶,于火光中向屋门奔去。杨铁心挺枪刺倒门边一名兵丁,俯身伸臂,把包惜弱抱上马背,高声叫道:“大哥,跟着我来!”郭啸天舞劝双戟,保护着妻子李萍,从人丛中冲杀出来。官兵见二人势凶,拦阻不住,纷纷放箭。2 U' T# E. ^6 u3 n, l
  杨铁心纵马奔到李萍身旁,叫道:“大嫂,快上马!”说着一跃下马。
& [  w5 m- x) _" Z  }9 r  李萍急道:“使不得。”杨铁心哪里理她,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放上马背。% D6 d+ A$ Z% q) a- v
  义兄弟两人跟在马后,且战且走,落荒而逃。
" R2 j# X* Y! U& n2 c2 [9 }  走不多时,突然前面喊声大作,又是一彪军马冲杀过来。郭杨二人暗暗叫苦,待要觅路奔逃,前面羽箭嗖嗖射来。包惜弱叫了一声:“啊哟!”坐骑中箭跪地,把马背上两个女子都抛下马来。杨铁心道:“大哥,你护着她们,我再去抢马!”说着提枪往人丛中冲杀过去。十余名官兵排成一列,手挺长矛对准了杨铁心,齐声呐喊。8 F* X4 d/ l' y. n, \
  郭啸天眼见官兵势大,心想:“凭我兄弟二人,逃命不难,但前后有敌,妻子是无论如何救不出了。我们又没犯法,与其白白在这里送命,不如上临安府分辩去。上次丘处机道长杀了官兵和金兵,可没放走了一个,死无对证,谅官府也不能定我们的罪。再说,那些官差、金兵又不是我们兄弟杀的。”3 W% _  e8 K7 f& t: J! A. ~$ \  \
  当下纵声叫道:“兄弟,别杀了,咱们就跟他们去!”杨铁心一呆,拖枪回来。7 l4 {' L- L: y, d9 U! f
  带队的军官下令停箭,命兵士四下围住,叫道:“抛下兵器弓箭,饶你们不死。”杨铁心道:“大哥,别中了他们的奸计。”郭啸天摇摇头,把双戟往地下一抛。杨铁心见爱妻吓得花容夫色,心下不忍,叹了一口气,也把铁枪和弓箭掷在地下。郭杨二人的兵器刚一离手,十余枝长矛的矛头立刻刺到了四人的身旁。八名士兵走将过来,两个服侍一个,将四人反手缚住。
5 O0 Y2 h, m9 x) W- E; T4 E  z  杨铁心嘿嘿冷笑,昂头不理。带队的军官举起马鞭,刷的一鞭,击在杨铁心脸上,骂道:“大胆反贼,当真不怕死吗?”这一鞭只打得他自额至颈,长长一条血痕。杨铁心怒道:“好,你叫甚么名字?”那军官怒气更炽.鞭子如雨山下。叫道:“老爷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段名天德,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天德。记住了吗?你到阎王老子那里去告状吧。”杨铁心毫不退避,圆睁双眼,凝视着他段天德喝道:“老爷额头有刀疤,脸上有青记,都记往了!”说着又是一鞭。
+ _. I) [+ i! Y, D5 `: y1 _  包惜弱见丈夫如此受苦,哭叫:“他是好人,又没做坏事。你……你干吗要这样打人呀?你……你怎么不讲道理?”3 M5 B5 D7 s, e: F
  杨铁心一口唾沫,呸的一声,正吐在段天德脸上。段天德大怒,拔出腰刀,叫道:“先毙了你这反贼!”举刀搂头砍将下来杨铁心向旁闪过。身旁两名士兵长矛前挺,抵住他的两胁。段天德又是一刀,杨铁心无处可避,只得向后急缩。那段天德倒也有几分武功,一刀不中,随即向前一送,他使的是柄锯齿刀,这一下便在杨铁心左肩上锯了一道口子,接着第二刀又劈将下来。8 \- j3 I6 B4 x/ \' q" x: \* H3 `
  郭啸天见义弟性命危殆,忽地纵起,飞脚往段天德面门踢去。段天德吃了一惊,收刀招架。郭啸天虽然双手被缚,腿上功夫仍是了得,身子未落,左足收转,右足飞出,正踢在段天德腰里。6 |* j# z7 f! u
  段天德剧痛之下,怒不可遏,叫道:“乱枪戳死了!上头吩咐了的,反贼若是拒捕,格杀勿论。”众兵举矛齐刺。郭啸天接连踢倒两兵,终是双手被缚,转动不灵,身子闪让长矛,段天德自后赶上,手起刀落,把他一只右膀斜斜砍了下来。
1 I( e$ G" r. O; y  杨铁心正自力挣双手,急切无法脱缚,突见义兄受伤倒地,心中急痛之下,不知从哪里忽然生出来一股巨力,大喝一声,绳索绷断,挥拳打倒一名兵士,抢过一柄长矛,展开了杨家枪法,这时候一夫拼命,万夫莫当。长矛起处,登时搠翻两名官兵。段天德见势头不好,先自退开。杨铁心初时尚有顾忌,不敢杀死官兵,这时一切都豁出去了,东挑西打,顷刻间又戳死数兵。
% w# I- z+ y, y0 _! d  众官兵见他凶猛,心下都怯了,发一声喊,四下逃散。! T/ J9 u3 b8 C. X9 }' L
  杨铁心也不追赶,扶起义兄,只见他断臂处血流如泉涌,全身已成了一个血人,不禁垂下泪来。郭啸天咬紧牙关,叫道:“兄弟,别管我……快,快走!”杨铁心道:“我去抢马,拚死救你出去。”郭啸天道:“不……不……”% E3 @$ I1 Y  w4 @8 }& {
  晕了过去。0 S4 q* `4 ?! I+ |, ?, k
  杨铁心脱下衣服,要给他裹伤,但段天德这一刀将他连肩带胸的砍下,创口占了半个身子,竟是无法包扎。郭啸天悠悠醒来,叫道:“兄弟,你去救你弟妇与你嫂子,我……我是……不成了……”说着气绝而死。+ _& C& {. J8 y5 I+ W
  杨铁心和他情逾骨肉,见他惨死,满腔悲愤,脑海中一闪,便想到了两人结义时的那句誓言:“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抬头四望,自己妻子和郭大嫂在混乱中都已不知去向。他大声叫道:“大哥,我去给你报仇!”挺矛向官兵队里冲去。
+ h0 f  ^0 l# c* D% Z' }  官兵这时又已列成队伍,段天德传下号令,箭如飞蝗般射来。杨铁心浑不在意,拨箭疾冲。一名武官手挥大刀,当头猛砍,杨铁心身子一矮,突然钻到马腹之下。那武官一刀砍空,正待回马,后心已被一矛刺进。杨铁心掷开尸首,跳上马背,舞动长矛。众官兵哪敢接战,四下奔逃。8 ]8 w7 A- A9 x2 S- N
  他赶了一阵,只见一名武官抱着一个女子,骑在马上疾驰。杨铁心飞身下马,横矛忏打倒一名兵士,在他下中抢过弓箭,人光中看准那武官坐骑,嗖的一箭射去,正中马臀,马腿前跪,马上两人滚了下来。杨铁心再是一箭,射死了武官,抢将过去,只见那女子在地下挣扎着坐起身来,正是自己妻子。2 i/ p1 m) r' ^
  包悄弱乍见丈夫,又惊又喜,扑到了他怀里。杨铁心问道:“大嫂呢了”
1 |% r; q# c: r/ l  包惜弱道:”在前面,给……给官兵捉去啦!”杨铁心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救她。”包惜弱惊道:“后面又有官兵追来啦!”/ K/ Z9 K0 [0 _
  杨铁心回过头来,果见一队官兵手举火把赶来。杨铁心咬牙道:”大哥已死,我无论如何要救人嫂出来,保全郭家的骨血。要是天叮怜见,你我将来还有相见之日。”包惜弱紧紧搂住丈夫脖子,死不放下,哭道:“咱们永远不能分离,你说过的,咱们就是要死,也死在一块!是吗?你说过的,”1 a! Q3 s* B6 u5 i6 B" o$ H
  杨铁心心中一酸,抱注妻子亲了亲,硬起心肠拉脱她双手,挺矛往前急追,奔出数十步回头一望,只见妻子哭倒在尘埃之中,后面官兵已赶到她身旁。% q9 w0 G9 a' [  C
  杨铁心伸袖子一抹脸上的泪水、汗水、血水,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救出李氏,为义兄保全后代,赶了一阵,又夺到了一匹马,抓住一名官兵喝问,得知李氏正在前面。& q. D( B+ a' i! S2 X& R, j
  他纵马疾驰。忽听得道旁树林一个女人声音大叫大嚷,急忙兜转马头,冲入林中,只见李氏双手已自脱缚,正和两名兵士厮打。她是农家女子,身子壮健,虽然不会武艺,但这时拼命蛮打,自有一股刚勇,那两名兵士又笑又骂,一时却也奈何她不得。杨铁心更不打话,冲上去一矛一个,戳死了两兵,把李氏扶上坐骑,两人同乘,回马再去找寻妻子。
7 F3 p, B4 S% a: k* P0 B6 |  奔到与包氏分手的地方,却已无人。此时天色微明,他下马察看,只见地下马蹄杂沓,尚订人身拖曳的痕迹,想是妻子又给官兵掳去了。  N% i4 Y( ]5 a7 j% H, _
  杨铁心急跃上马,双足在马腹上乱踢,那马受痛,腾身飞驰。赶得正急间.忽然道旁号角声响,冲出十余名黑衣武上。当先一人举起狼牙榨往他头顶猛砸下来,杨铁心举矛格开,还了一矛。那人回体横扫,棒法奇特,似非中原武术所使家数。
+ n: S" Y! {* V" k+ R  杨铁心以前与郭啸天谈论武丛。知道当年梁山泊好汉中有一位霹雳火秦明,狼牙棒法天下无双,们除他之外,武林豪杰使这兵刃的向来极少,因狼牙棒份量沉市,若非订极人膂力不易运用自如。只有金兵将官却甚喜用,以金人生长辽东苦寒之地,身强力大,兵器沉重,则阵上多占便宜。当年金兵入寇,以狼牙棒砸击大宋军民。众百姓气愤之余,忽然说起笑话来。某甲道:“金兵订甚么可怕,他们有一物,咱们自有一物抵挡。”某乙道:“金兵有金兀术。”甲道:“咱们有韩少保。”乙道:“金兵有拐了马。”甲道:“咱们有麻札刀。”乙道:“金兵有狼牙棒。”甲道:“咱们有天灵盖。”那天灵盖是头顶的脑门.金兵狼牙棒打来,大宋百姓只好用天灵盖去抵挡,笑滤之中实含无限悲愤。$ V. v1 `/ M5 u# n' `6 m
  这时杨铁心和那使狼牙棒的斗了数合,想起以前和郭啸天的谈论,越来越是疑心,瞧这人棒法招术,明明是金兵将官,怎地忽然在此现身?又斗数合,枪招加快,挺矛把那人刺于马下。余众大惊,发喊逃散。  ~" N6 i  ~! m( R
  杨铁心转头去看骑在身后的李氏,要瞧她在战斗之中有无受伤,突然间树丛中时出一技冷箭,杨铁心不及闪避,这一箭直透后心,李氏人惊,叫道:“叔叔,箭!箭!”杨铁心心中一凉:“不料我今日死在这里!但我死前先得把贼兵杀散,好让大嫂逃生。”当下摇矛狂呼,注人多处直冲过去,但背上箭伤创痛,眼前一团漆黑,昏晕在马背之上。
2 t$ o+ D8 B0 S  B  当时包惜弱被丈夫推开,心中痛如刀割,转眼间官兵追了上来,侍要闪躲,早被几名士兵拥上一匹坐骑。一个武官举起火把。向她脸上仔细打量了一会,点点头,说道:”瞧不出那两个蛮子倒有点本事,伤了咱们不少兄弟。”3 a  I, F- I$ M! `2 L. b, g* e
  另一名武官笑道:”现下总算大功告成,这趟辛苦,每人总有十几两银子赏赐罢。”那武官道:“哼,只盼上头少兑扣些。”转头对号手道:“收队罢!”, Q0 }: o) }" j4 I* S
  那号兵举起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 s# i1 O3 ?! ~6 T' w, Z+ m  包惜弱吞声饮位,心中只是挂念丈夫,不知他性命如何。这时天色已明,路上渐有行人,百姓见到官兵队伍,都远远躲了开去。包惜弱起初担心官兵无礼,哪知众武官居然言语个止之间颇为客气,这才稍稍放心。, ]# b! k; q9 V% B
  行不数里,忽然前面喊声大振,十余名黑衣人手执兵刃,从道旁冲杀出来,当先一人喝道:”无耻官兵,残害良民,统通下马纳命。”带队的武官大怒,喝道:“何方大胆匪徒,在京畿之地作乱?快滚开些!”一众黑衣人更不打话,冲入官兵队里,双方混战起来。官兵虽然人多,但黑衣人个个武艺精熟,一时之间杀得不分胜负。
4 J5 Z' U4 U) G  包惜弱暗暗欢喜,心想:“莫不是铁哥的朋友们得到讯息,前来相救?”/ d  n. @$ o6 ]7 H  o$ ]& P# Y& _
  混战中一箭飞来,正中包惜弱坐骑的后臀,那马负痛,纵蹄向北疾驰。
9 q/ O4 m7 ^5 p9 x& X% k) z  包惜弱大惊,双臂搂住马颈,只怕掉下马来。只听后面蹄声急促,一骑马追来。转眼间一匹黑马从身旁掠过,马上乘客手持长索,在空中转了几圈,呼的一声,长索飞出,索上绳圈套住了包惜弱的坐骑,两骑马并肩而驰。那人渐渐收短绳索,两骑马奔跑也缓慢了下来,再跑数十步,那人呼哨一声,他所乘黑马收脚站住。包惜弱的坐骑被黑马一带,无法向前,一声长嘶,前足提起,人立起来。
! r2 ?* Y: z3 i) T6 M  包惜弱劳顿了大半夜,又是惊恐,又是伤心,这时再也拉不住缰,双手一松,跌下马来,晕了过去。, n+ d+ L+ K4 a* s* d
  昏睡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等到悠悠醒转,只觉似是睡在柔软的床上,又觉身上似盖了棉被,很是温暖,她睁开眼睛,首先入眼的是青花布帐的帐顶,原来果是睡在床上。她侧头望时,见床前桌上点着油灯,似有个黑衣男子坐在床沿。& P  p; p) |. x5 m
  那人听得她翻身,忙站起身来,轻轻揭开了帐子,低声问道:“睡醒了吗?”包惜弱神智尚未全复,只觉这人依稀似曾相识。那人伸下在她额头一摸,轻声道:“烧得好烫手,医生快来啦。”包惜弱迷迷糊糊的重又入睡。! k5 e- M9 P1 h- b
  过了一会,似觉有医生给她把脉诊视,又有人喂她喝药。她只是昏睡,梦中突然惊醒大叫:“铁哥,铁哥!”随觉有人轻拍她肩膀,低语抚慰。) M1 ]8 Y( K& m' x4 [
  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白天,忍不注出声呻吟。一个人走近前来,揭开帐子。7 V, _% }5 Y3 S( C- g, @
  这时面面相对,包惜弱肴得分明,不觉吃了一惊,这人面目清秀,嘴角含笑,正是几个月前她在雪地里所救的那个垂死少年。# @0 l# |6 {6 Z+ q4 |# [
  包惜弱道:”这是甚么地方,我当家的呢?”那少年摇摇手,示意不可作声,低声道:”外边官兵追捕很紧,咱们现下是借住在一家乡农家里。小人斗胆,谎称是娘子的丈大,娘子可别露了形迹。”包惜弱脸一红,点了点头,又问:“我当家的呢?”那人道:”娘子身子虚弱,侍大好之后,小人再慢慢告知。”1 T8 N) m, D! r/ y  d5 X
  包惜弱大惊,听他语气,似乎丈夫已遭不测,双手紧紧抓住被角。颤声道:“他……他……怎么了?”那人只是不说,道:“娘子这时心急也是无益,身子要紧。”包惜弱道:“他……他可是死了?”那人满脸无可奈何之状,点了点头,道,“杨爷不幸,给贼官兵害死了。”说着只是摇头叹息。
5 ?# P# g, d% N9 L* @  包惜弱伤痛攻心,晕了过去,良久醒转,放声大哭。0 n, o+ V+ Y4 s% J" `6 H
  那人细声安慰。包惜弱抽抽噎噎的道:“他……他怎么去世的?”! j+ N3 ^7 c8 ?5 L+ G
  那人道:“杨爷可是二十来岁年纪,身长膀阔,手使一柄长矛的吗?”
) P) L1 F  }/ J1 `# g3 X6 L9 q  j  包惜弱道:“正是。”5 x/ C5 t7 d8 N  O1 s1 \* X
  那人道:“我今日一早见到他和官兵相斗,杀了好几个人,可惜……唉,可惜一名武官偷偷绕到他身后,一枪刺进了他背脊。”  m' s: b# Z: ~6 B& Y& g& g
  包惜弱夫妻情重,又晕了过去,这一日水米不进,决意要绝食殉夫。那人也不相强,整日只是斯斯文文的和她说话解闷。包惜弱到后来有些过意不去了,问道:“相公高姓大名?怎会知道我有难而来打救?”那人道:“小人姓颜,名烈,昨天和几个朋友经过这里,正遇到官兵逞凶害人。小人路见不平,出手相救,不料老天爷有眼,所救的竟是我的大恩人,也真是天缘巧合了。”
# C% X/ b( B1 e9 D$ ]: s& K8 d! A  包惜弱听到“无缘巧台”四字,脸上一红,转身向里,不再理他,心下琢磨,忽然起了疑窦,转身问道:”你和官兵本来是一路的?”
3 u( s$ n; i8 V7 M  颜烈道:”怎……怎么?”包惜弱道:“那日你不是和官兵同来捉拿那位道长、这才受伤的吗?”颜烈道:“那日也真是冤枉。小人从北边未,要去临安府,路过贵衬,哪知道无端端一箭射来,中了肩背。如不是娘子大恩相救,真是死得不明不白。到底他们要捉甚么道士呀?道士捉鬼,官兵却捉道士,真是一塌胡涂。”说着笑了起来。1 f. s& ]3 n2 u: S+ {
  包惜弱道:“啊,原来你是路过,不是他们一伙。我还道你也是来捉那道长的,那天还真不想救你呢。”当下便述说官兵怎样前来捉拿丘处机,他又怎样杀散官兵。* n( |3 i7 n- J$ P9 R
  包惜弱说了一会,却见他怔怔的瞧着自己,脸上神色痴痴迷迷,似乎心神不属,当即住口。颜烈一惊,陪笑道:“对不注。我在想咱们怎样逃出去,可别再让官兵捉到。”
) u6 D8 z4 ?/ Q" |. c* _  包惜弱哭道:”我……我丈夫既已过世,我还活着于甚么?你一个人走吧。”颜烈正色道:“娘子,官人为贼兵所害,含冤莫白,你不设法为他报仇,却只是一意寻死。官人生前是英雄豪杰之士,他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能瞑目罢?”
2 c7 L: R7 ^& ?7 x  包惜弱道:“我一个弱女子,又怎有报仇的能耐?”颜烈义愤于色,昂然道:”娘子要报杀夫之仇,这件事着落在小人身上。你可知道仇人是谁?”
( N& Y# @3 l" U/ C7 T  包惜弱想了一下,说道:“统率官兵的将官名叫段天德,他额头有个刀疤,脸上有块青记。”颜烈道:“既有姓名,又有记认,他就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非报此仇不可。”他出房去端来一碗稀粥,碗里有个剥开了的咸蛋,说道:“你不爱惜身子,怎么报仇呀?”包惜弱心想有理,接过碗来慢慢吃了。6 d2 W  L7 I3 |
  次日早晨,包惜弱整衣下床,对镜梳好广头辔,找到一块白布,剪了朵白花插在鬓边,替丈夫带孝,但见镜中红颜如花,夫妻俩却已人鬼殊途,悲从中来,又伏桌痛哭起来。
3 f& V& @/ R6 l. x+ c+ W, }/ n4 f  颜烈从外面进来,待她哭声稍停,柔声道:“外面道上官兵部已退了,咱们走吧。”包惜弱随他出屋。颜烈摸出一锭银子给了屋主,把两匹马牵了过来,包惜弱所乘的马本来中了一箭,这时颜烈已把箭创裹好。
4 G- G6 X% a0 L1 S) I  包惜弱道:“到哪里去呀?”颜烈使个眼色,要她在人前不可多问,扶她上马,两人并辔向北。走出十余里,包惜弱又问:“你带我到哪里去?”2 \2 ?; u6 \7 Y5 V& Z7 N
  颜烈道:”咱们先找个隐僻的所在注下,避一避风头,侍官家追拿得松了,小人再去找寻官人的尸首,好好替他安葬,然后找到段天德那个好贼,杀广替官人报仇。”
- o; E/ ]9 s* [( t0 s  {  包惜弱性格柔和,自己本少主意,何况人唯之余,孤苦无依,听他想得周到,心中好生感激,道:“颜相公,我……我怎生报答你才好?”颜烈凛然道:“我性命是娘子所救,小人这一生供娘子驱使,就是粉身碎骨,赴汤蹈火,那也是应该的。”包惜弱道:“只盼尽快杀了那大坏人段天德,给铁哥报了大仇,我这就从他于地下。”想到这里,又垂下泪来。+ k- p; a5 I! b1 W8 s8 D
  两人行了一比晚上在长安镇上投店歇宿。颜烈自称夫妇二人,要了一间房。包惜弱心中惴惴不安,吃晚饭时一声不作,暗自抚摸丘处机所赠的那柄短剑,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是他稍有无礼,我就一剑自杀。”! b1 Z1 Z1 X, G& }2 {
  颜烈命店伴拿了两捆稻草入房,等店伴出去,闩上了房门。把稻草铺在地下,自己倒在稻草之中,身上盖了一张毡毯,对包惜弱道:“娘子请安睡吧!”说着闭上了眼。
- m; l/ y1 f8 g: t/ v  包惜弱的心怦怦乱跳,想起故世的丈夫,真是柔肠寸断,呆呆的坐了大半个时辰,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熄灭烛火,手中紧握短剑,和衣倒在床上。! x6 T+ @7 n; N5 |' G8 L; I
  次日包惜弱起身时,颜烈己收拾好马具,命店仆安排了早点。包惜弱暗暗感激他是至诚君子,防范之心登时消了大半。待用早点时,见是一碟鸡炒干丝,一碟火腿,一碟腊肠,一碟熏鱼,另有一小锅清香扑鼻的香梗米粥。
$ l7 y, k% {: z& V: H, v  她出生于小康之家,自归杨门,以务农为生,平日吃早饭只是几根咸菜,半个咸蛋,除了过年过节、喜庆宴会之外,哪里吃过这样考究的饮食?食用之时,心里颇不自安。0 x* _* R) H7 V% M; \
  待得吃完,店伴送来一个包裹。这时颜烈已走出房去,包惜弱问道:“这是甚么?”店伴道:“相公今日一早出去买来的,是娘子的替换衣服,相公说,请娘子换了上道。”说罢放下包裹,走出房去。包惜弱打开包裹一看,不觉呆了,只见是一套全身缟素的衣裙,白鞋白袜固然一应俱全,连内衣、小袄以及罗帕、汗巾等等也都齐备,心道:“难为他一个少年男子,怎地想得如此周到?”换上内衣之时,想到是颜烈亲手所买,不由得满脸红晕。她半夜仓卒离家,衣衫本已不整,再加上一夜的纠缠奔波,更是满身破损尘污,侍得里外一新,精伸也不觉为之一振。待得颜烈回房,见他身上也已换得光鲜焕然。
/ m3 r$ O9 t* K# [: W1 ~  两人纵马上道,有时一前一后,有时并窖而行。这时正是江南春意浓极的时光,道旁垂柳拂肩,花气醉人,田中禾苗一片新绿。5 C5 i6 S  u  Y! }: N
  颜烈为了要她宽怀减愁,不时跟她东谈西扯。包惜弱的父亲是个小镇上的不第学究,丈夫和义兄郭啸天都是粗豪汉子,她一生之中,实是从未遇到过如此吐属俊雅、才识博洽的男子,但觉他一言一语无不含意隽妙,心中暗暗称奇。只是眼见一路北去,离临安越来越远,他却绝口不提如何为己报仇,更不捉安葬丈夫,忍不住道:”颜相公,我夫君的尸身,不知落在哪里?”
+ O$ }2 Q  i  I) v+ W! v  颜烈道:“非是小人不肯去寻访尊夫尸首,为他安葬,实因前日救娘子时杀了官兵,眼下正是风急火旺的当口,我只要在临安左近一现身,非遭官兵的毒手不可。眼下官府到处追拿娘子,说道尊夫杀官造反,罪大恶极,拿到他的家属,男的斩首,女的充作官妓。小人死不足惜,但若娘子无人保护,给官兵逮了去,遭遇必定极惨。小人身在黄泉之下,也要伤心含恨了。”包惜弱听他说得诚恳,点了点头。颜烈道:“我仔细炽过,眼下最要紧的,是为尊夫收尸安葬。咱们到了嘉兴,我便取出银子,托人到临安去妥为办理。: e8 p2 v0 M& }
  倘若娘子定要我亲自去办这才放心,那么在嘉兴安顿好娘子之后,小人冒险前往便了。”包惜弱心想要他甘冒大险,于理不合,说道:“相公如能找到妥当可靠的人去办,那也是一样的。”又道:“我丈夫有个姓郭的义兄,同时遭难,敢烦相公一并为他安葬,我……我……”说着垂下泪来。
) q- |% }# Y7 j  p- E) t) G, G' ?" m  颜烈道:“此事容易,娘子放心便是。倒是报仇之事,段天德那贼子是朝廷武将,要杀他着实不易,此刻他又防备得紧,只有慢慢的等候机会。”
- }* |, Z' ]9 c+ W' \  }  包惜弱只想杀了仇人之后,便自杀殉夫。颜烈这番话虽然句句都是实情,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日,心下一急,哭出声来,抽抽噎噎的道:”我也不想要报甚么仇了。我当家的如此英雄,尚且被害,我……我一个弱女子,又……
! S, @0 K, R- b  又有甚么能耐?我一死殉夫便是。”4 x8 o# P+ k! M
  颜烈沉吟半晌,似也十分为难,终于说道:”娘子,你信得过我吗?”
& Y, {% b/ V* U( O  包惜弱点了点头。颜烈道:“眼下咱们只有去北方,方能躲避官兵的追捕。: r( e0 c2 C+ M* C  H
  大宋官兵不能追到北边去捉人。咱们只要过得长江,就没多大危险了。待事情冷下来之后,咱们再南下报仇雪恨。娘子放心宽怀,官人的血海沉冤,肉有小人一力承担。”
# [$ p3 z5 ]. Y- M, y' l5 D  包惜弱大为踌躇:自己家破人亡,举日无亲,如不跟随他去,孤身一个弱女子又到哪里去安身立命?那晚亲眼见到官兵杀人放火的凶狠模样,若是落入了他们手中,被充作官妓,那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但此人非亲非故,自己是个守节寡妇,如何可随一个青年男子同行?此刻苦是个刃自刎,此人必定阻拦。只觉去路茫茫,来日大难,思前想后,真是柔肠百转。她连日悲伤哭泣,这时却连眼泪也几乎流干了。/ j9 O% @6 b( d& K
  颜烈道:“娘子如觉小人的筹划不妥,但请吩咐,小人无有不遵。”包惜弱见他十分迁就,心中反觉过意不去,除非此时自己立时死了,一了百了,否则实在也无他法.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低头道:“你瞧着办吧。”; A, Y# ^6 d! `+ ]6 ]
  颜烈大喜,说道:“娘子的活命人德,小人终身不敢忘记,娘子……”" ^! D) D) _1 ?3 G0 k
  包惜弱道:“这事以后别再捉啦。”颜烈道:“是,是。”3 |% Z( R& Y5 h* C! y
  当晚两人在硖石镇一家客店中宿歇,仍是同处一室。自从包惜弱答允同去北方之后,颜烈的言谈举止,已不如先前拘谨,时时流露出喜不自胜之情。5 d* H# X: y% \* e% }) c& k
  包惜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只是见他并无丝毫越礼,心想他不过是感恩图报,料来不致有何异心。) X" b6 c, o3 W& v1 D( L
  次日中午,两人到了嘉兴。是浙西大城,丝米集散之地,自来就十分繁盛,宋室南渡之后,嘉兴地近京师,市况就更热闹。
" s$ @1 k/ ], d5 Z# m  颜烈道:”咱们找一家客店歇歇吧。”包惜弱一直在害怕官兵追来,道:“天色尚早,还可赶道呢。”颜烈道:“这里的店铺不错,娘子衣服旧了,得买几套来替换。”包惜弱一呆,道:”这不是昨天才买的吗?怎么就旧了?”: u7 V* \& D" j; U0 F, o0 T$ W$ j$ w
  颜烈道:“道上尘多,衣服穿一两天就不光鲜啦。再说,像娘子这般容色,岂可不穿世上顶顶上等的衣衫?”5 b5 J6 t4 b: R9 N
  包惜弱听他夸奖自己容貌,内心窃喜,低头道:“我是在热丧之中……”. m; j$ Q  d/ x! O' Q5 }8 {6 _
  颜烈忙道:“小人理会得。”包惜弱就不言语了。她容貌秀丽,但丈夫杨铁心从来没这般当面赞过,低下头偷眼向颜烈瞧去,见他并无轻薄神色,一时心中栗六,也不知是喜是愁。/ f$ R- S  B& c1 w" G6 N3 V
  颜烈问了途人,径去当地最大的“秀水客栈”投店。漱洗罢,颜烈与包惜弱一起吃了些点心,两人相对坐在房中。包惜弱想要他另要一间客房,却又不知如何启齿才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事重重。过了一会,颜烈道:“娘子请自宽便,小人出去买了物品就回。”包惜弱点了点头,道:“相公可别太多花费了。”颜烈微笑道:“就可惜娘子在服丧,不能戴用珠宝,要多花钱也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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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8:28 | 只看该作者

$ \2 s4 q. D  a6 u: x# O$ V 射雕英雄传
  J$ l8 z5 B. c2 o/ i7 W第二回 江南七怪: e! ?* \" F6 C- u- c* i
  颜烈跨出房门,只见过道中一个中年士人拖着鞋皮,踢跶踢跳的直响,一路打着哈欠迎面过来。那士人似笑非笑,挤眉弄眼,一副惫懒神气,全身油腻,衣冠不整,满面污垢,看来少说也有十多天没洗澡了,拿着一柄破烂的油纸黑扇,边摇边行。* H" g* F; Q) g8 A' B
  颜烈见这人衣着明明是个斯文士子,却如此肮脏,不禁皱了眉头,加快脚步,只怕沾到了那人身上的污秽。突听那人干笑数声,声音甚是刺耳,经过他身旁时,顺手伸出折扇,在他肩头一拍。颜烈身有武功,这一下竟没避开,不禁大怒,喝道:“干甚么?”/ E7 |, }1 W5 x. R: h
  那人又是一阵干笑,踢跳踢跶的向前去了,只听他走到过道尽头,对店小二道:“喂,伙计啊,你别瞧大爷身上破破烂烂,大爷可有的是银子。有些小子可邪门着哪,他就是仗着身上光鲜唬人。招摇撞骗,勾引妇女,吃白食,住白店,全是这种小子,你得多留着点儿伸。稳稳当当的,让他先交了房饭钱再说。”也不等那店小二答腔,又是踢跶踢跶的走了。
% R6 {! R: L3 ]' y  颜烈更是心头火起,心想好小子,这话不是冲着我来吗?那店小二听那人一说,斜眼向他看了眼,不禁起疑,走到他跟前,哈了哈腰,陪笑道:”5 {+ W" y/ ?7 \1 K7 q8 Z; j/ U
  您老别见怪,不是小的无礼……”颜烈知他意思,哼了一声道:“把这银子给存在柜上!”伸手往怀里一摸,不禁呆了。他囊里本来放着四五十两银子,一探手,竟已空空如也。店小二见他脸色尴尬,只道穷酸的话不错,神色登时不如适才恭谨,挺腰凸肚的道,”怎么?没带钱吗?”  {  ~6 d1 Y! \! @. i2 W7 l7 y& e  Q
  颜烈道:“你等一下,我回房去拿。”他只道匆匆出房,忘拿银两,哪知回入房中打开包裹一看,包裹几十两金银竟然尽皆不翼而飞。这批金银如何失去,自己竟是茫然不觉,那倒奇了,寻思:“适才包氏娘子出去解手,我也去了茅房一阵,前后不到一柱香时分,怎地便有人进房来做了手脚?嘉兴府的飞贼倒是厉害。”
3 k& L# b* e! Z  店小二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见他银子拿不出来,发作道:“这女娘是你原配妻子吗?要是拐带人口,可要连累我们呢!”包惜弱又羞又急,满脸通红。颜烈一个箭步纵到门口,反手一掌,只打得店小二满脸是血,还打落了几枚牙齿。店小二捧住脸大嚷大叫:“好哇!住店不给钱,还打人哪!”. E) i) Q! `6 Y" q: A! ~3 P# z  M
  颜烈在他屁股上加了一脚,店小二一个筋斗翻了出去。2 J2 w/ w- U3 {* O& a
  包惜弱惊道:“咱们快走吧,不住这店了。”颜烈笑道:”别怕,没了银子问他们拿。”端了一张椅子坐在房门口头。过不多时,店小二领了十多名泼皮,抡棍使棒,冲进院子来。颜烈哈哈大笑,喝道:“你们想打架?”
( m- r) }$ L: Z7 a1 s6 z" ]3 T% w8 p  忽地跃出,顺手抢过一根杆棒,指东打西,转眼间打倒了四五个。那些泼皮平素只靠逞凶使狠,欺压良善,这时见势头不对,都抛下棍棒,一窝蜂的挤出院门,躺在地下的连爬带滚,惟恐落后。' ?( |, @; f- @2 y0 `# w$ C5 B, ~
  包惜弱早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颤声道:“事情闹大了,只怕惊动了官府。”颜烈笑道:“我正要官府来。”包惜弱不知他的用意,只得不言语了。
/ b. s( r+ @: k; e- _0 C, o  过不半个时辰,外面人声喧哗,十多名衙役手持铁尺单刀,闯进院子,把铁链抖得当啷当啷乱响,乱嘈嘈的叫道:“拐卖人口,还要行凶,这还了得?凶犯在哪里?”颜烈端坐椅上不动。众衙没见他衣饰华贵,神态伊然,倒也不敢贸然上前。带头的捕快喝道:”喂,你叫甚么名字?到嘉兴府来干甚么?”颜烈道:”你去叫盖运聪来!”( n$ x  M9 t8 |- N4 Q$ ?5 @
  盖运聪是嘉兴府的知府,众衙役听他直斥上司的名字,都是又惊又怒。6 A& t6 `8 t/ g1 m/ X3 {0 R0 w
  那捕快道:“你失心疯了吗?乱呼乱叫盖大爷的名字。”颜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往桌上一掷,抬头瞧着屋顶,说道:“你拿去给盖运聪瞧瞧,行他来是不来?”那捕快取过信件,见了封皮上的字,吃了一惊,但不知真伪,低声对众衙役道:“看着他,别让他跑了。”随即飞奔而出。
: g+ M8 U6 V8 h& c  包惜弱坐在房中,心里怦怦乱跳,不知吉凶。
; ]( R& a5 ^! L  过不多时,又涌进数十名衙没来,两名官员全身公服,抢上来向颜烈跪倒行礼,享道:“卑职嘉兴府盖运聪、秀水县姜文,叩见大人。卑职不知大人驾到,未能远迎,请大人恕罪。”颜烈摆了摆手,微微欠身,说道:”兄弟在贵县失窃了一些银子,请两位劳神查一查。”盖运聪忙道:“是,是。”: K( i5 K. x/ ^; _( O7 x
  手一摆,两名衙役托过两只盘子,一盘黄澄澄的全是金子,一盘肉晃晃的则是银子。
2 d- l: y. L2 u, A2 C  盖运聪道:“卑职治下竟有奸人胆敢盗窃大人使费,全是卑职之罪,这点戈戈之数,先请大人赏收。”颜烈笑着点点头,盖运聪又把那封信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卑职已打扫了行台,恭请大人与夫人的宪驾。”颜烈道:”5 a3 i& h; ^  d
  还是这里好,我喜欢清洁静静的,你们别来打扰啰唆。”说着脸色一沉。盖运聪与姜文忙道:“是,是!大人还需用甚么,请尽管吩咐,好让卑职办来孝敬。”颜烈抬头不答,连连摆手。盖姜二人忙率领衙役退了出去。
5 T! Q" \- n& u  那店小二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由掌柜的领着过来磕头赔罪,只求饶了一条性命,打多少板子屁股也是心甘。颜烈从盘中取过一锭银子,掷在地上,笑道:“赏你吧,快给我滚。”那店小二还不敢相信,掌柜的见颜烈脸无恶意,怕他不耐烦,忙捡起银子,磕了几个头,拉着店小二出去。
/ v% r) |3 z9 }- T5 X9 H/ d& e' d  包借弱兀自心神不定,问道:“这封信是甚么法宝?怎地做官的见了,竟怕成这个样子。”颜烈笑道:“本来我又管不着他们,这些做官的自己没用。赵扩手下尽用这些脓包,江山不失,是无天理了。”包惜弱道:“赵扩,那是谁?”颜烈道:“那就是当今的宁宗皇帝。”包惜弱吃了一惊,忙道:“小声!圣上的名字,怎可随便乱叫?”颜烈见她关心自己,很是高兴,笑道:“我叫却是不妨。到了北方,咱们不叫他赵扩叫甚么?”包惜弱道:“北方?”颜烈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门外蹄声急促,数十骑马停在客店门口。包惜弱雪白的脸颊上本已透出些血色,听到蹄声,立时想起那晚官兵捕拿之事,登时脸色又转苍白。颜烈却是眉头一皱,好似颇不乐意。
4 M. y  q' ]5 g: }! P! l2 O  只听得靴声橐橐,院子里走进数十名锦衣军士来,见到颜烈,个个脸色有喜,齐叫:“王爷!’”爬下行礼。颜烈微笑道:“你们终于找来啦。”
7 S1 V2 ^& G) G$ `  包惜弱听他们叫他“王爷”,更是惊奇万分,只见那些大汉站起身来,个个虎背熊腰,甚是剽健。
8 E: G- [5 V! f0 Z5 B8 |  颜烈摆了摆手道:“都出去吧!”众军士齐声答应,鱼贯而出。颜烈转头对包惜弱道:“你瞧我这些下属,与宋兵比起来怎样?”包惜弱奇道:“难道他们不是宋兵?”颜烈笑道:“现今我对你实说了吧,这些都是大金国的精兵!”说罢纵声长笑,神情得意之极。+ s: ~" R* `+ R# N" g
  包惜弱颤声道:“那么……你……你也是……”颜烈笑道:“不瞒娘子说,在下的姓氏上还得加多一个‘完’字,名字中加多一个‘洪’字。在下完颜洪烈,大金国六王子,封为赵王的,便是区区。”
, u7 g! V9 n" A4 R# P' a6 x; }, H  包惜弱自小听父亲说起金国蹂躏我大宋河山之惨、大宋皇帝如何被他们掳去不得归还、北方百姓如何被金兵残杀虐待,自嫁了杨铁心后,丈夫对于金国更是切齿痛恨,哪知道这几天中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竟是个金国王子,惊骇之余,竟是说不出话来。+ D# `- o1 N' _" A1 X9 f3 z' g# V' E" r
  完颜洪烈见她脸上变色,笑声顿敛,说道:“我久慕南朝繁华,是以去年求父皇派我到临安来,作为祝贺元旦的使者。再者,宋主尚有几十万两银子的岁贡没依时献上,父皇要我前来追讨。”包惜弱道:“岁贡?”完颜洪烈道:“是啊,宋朝求我国不要进攻,每年进贡银两绢匹,可是他们常说甚么税收不足,总是不肯爽爽快快的一次缴足。这次我对韩侘胄全不客气,跟他说,如不在一个月之内缴足,我亲自领兵来取,不必再费他心了。”包惜弱道:“韩丞相又怎样说?”完颜洪烈道:“他有甚么说的?我人未离临安府,银子绢匹早已送过江去啦,哈哈!”包惜弱蹙眉不语。完颜洪烈道:“催索银绢甚么的,本来也不须我来,派一个使臣就已足够。我本意是想瞧瞧南朝的山川形胜,人物风俗,不意与娘子相识,真是三生有幸。”包惜弱心头思潮起伏,茫然失措,仍是默然不语。6 _9 w! P( M/ J
  完颜洪烈道:“我给娘子买衣衫去。”包惜弱低头道:“不用啦。”完颜洪烈笑道:“韩丞相私下另行送给我的金银,如买了衣衫,娘子一千年也穿着不完。娘子别怕,客店四周有我亲兵好好守着,决无歹人敢来伤你。”! @6 z2 Y! ^3 T  F( ^, N
  说着扬长出店。
. i# T4 p" t6 N# y( O  包惜弱追思自与他相见以来的种种经过,他是大金国王子,对自己一个平民寡妇如此低声下气,不知有何用意?想到丈夫往日恩情,他惨遭非命,撇下自己一个弱女子处此尴尬境地,实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六神无主,又伏枕痛哭起来。
9 @2 z$ _1 I9 e* |  j+ q9 \  完颜洪烈怀了金银,径往闹市走去,见城中居民人物温雅,虽然贩夫走卒,亦多俊秀不俗之人,心中暗暗称羡。
( o  {+ x; l! R/ v  突然间前面蹄声急促,一骑马急奔而来。市街本不宽敞,加之行人拥挤,街旁又摆满了卖物的摊头担子,如何可以驰马,完颜洪烈忙往街边一闪,转眼之间,见一匹黄马从人丛中直窜出来。那马神骏异常,身高膘肥,竟是一匹罕见的良马。完颜洪烈暗暗喝了一声彩,瞧那马上乘客,不觉哑然。
4 u1 W' d: O; F  C( H) f% u  A  那马如此神采,骑马之人却是个又矮又胖的猥琐汉子,乘在马上犹如个大肉团一般。此人手短足短,没有脖子,一个头大得出奇,却又缩在双肩之中。说也奇怪,那马在人堆里发足急奔,却不碰到一人、亦不踢翻一物,只见它出蹄轻盈,纵跃自如,跳过瓷器摊,跨过青菜担,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让而过,闹市疾奔,竟与旷野驰骋无异。完颜洪烈不自禁的喝了一声彩:$ X3 x, x( H; B& B+ j* |
  “好!”  W2 w2 [: g$ ?* O0 t5 i
  那矮胖子听得喝彩,回头望了一眼。完颜洪烈见他满脸都是红色的酒糟粒子,一个酒糟鼻又大又圆,就如一只红柿子粘在脸上,心想:”这匹马好极,我出高价买下来吧。”
  ?  s- ?. g" m) n  就在这时,街头两个小孩游戏追逐,横过马前。那马出其不意,吃了一惊,眼见左足将要踢到小孩身上,那矮胖子一提缰绳,跃离马鞍,那马身上一轻,倏然跃起,在两个小孩头顶飞越而过,那矮胖子随又轻飘飘的落在马背。
: }+ Y4 t  }, |+ X: s& j1 G  完颜洪烈一呆,心想这矮子骑术如此精绝,我大金国善乘之人虽多,却未有及得上他的,真是人不可以貌相。如聘得此人回京教练骑兵,我手下的骑士定可纵横天下。这比之购得一匹骏马又好过万倍了。他这次南来,何处可以驻兵,何处可以渡江,看得仔仔细细,一一暗记在心,甚至各地州县长官的姓名才能,也详为打听。此时见到这矮胖子骑术神妙无比,心想南人朝政腐败,如此奇士弃而不用,遗诸草野,何不楚材晋用?当下决意以重金聘他到燕京去作马术教头。
9 V8 k& A6 @0 E: k0 R* Z: ~  他心意已决,发足疾追,只怕那马脚力太快,追赶不上,正要出声高呼,但见那乘马奔到大街转弯角处,忽然站住。完颜洪烈又是一奇,心想马匹疾驰,必须逐渐放慢脚步方能停止,此马竟能在急行之际斗然收步,实是前所未睹,就算是武功高明之人,也未必能在发力狂奔之时如此神定气闲的蓦地站定。只见那矮胖子飞身下马,钻入一家店内,完颜洪烈快步走将过去,见店中直立着一块大木牌,写着“大白遗风”四字,却是一家酒楼,再抬头看时,楼头一块极大的金宁招牌,写着“醉仙楼”三个人字,字迹劲秀,旁边写着“东坡居士书”五个小字,原来是苏东坡所题。完颜洪烈见这酒楼气派豪华,心想:“他来到酒楼,便先请他人吃人喝一番,乘机结纳,正是再好不过。”忽见那矮胖子从楼梯上奔了下来,手里托着一个酒坛,走到马前。
( x9 T1 t7 D% x3 \# Q  完颜洪烈当即闪在一旁。
7 A$ Y* P7 `' k, i& G$ |  那矮胖子站在地下,更加显得臃肿难看,身高不过三尺,膀阔几乎也有三尺,那马偏偏腿长身高,他头顶不过刚齐到马镫。只见他把酒坛放在马前,伸掌在酒坛肩上轻击数掌,随手一揭。已把酒坛上面一小半的坛身揭了下来,那酒坛便如是一个深底的瓦盆。黄马前足杨起,长声欢嘶,俯头饮酒。完颜洪烈闻得酒香,竟是浙江绍兴的名酿女儿红,从这酒香辨来,至少是十来年的陈酒。
( @6 ~* T9 N8 Z% u- P  那矮胖子转身入内,手一扬,当的一声,将一大锭银子掷在柜上,说道:“给开三桌上等酒菜,两桌荤的,一桌素的。”掌柜的笑道:”是啦,韩三爷。今儿有松江来的四鳃鲈鱼,下酒再好没有。这银子您韩三爷先收着,慢慢再算。”矮胖子白眼一翻,怪声喝道:”怎么?喝酒不用钱?你当韩老三是光棍混混,吃白食的吗?”掌柜笑嘻嘻的也不以为件,大声叫道:“伙什们,加把劲给韩三爷整治酒菜哪!”众伙计里里外外一叠连声的答应。
; a- H. ?' Y; N4 [  完颜洪烈心想:“这矮胖子穿着平常,出手却这般豪阔,众人对他又如此奉承,看来是嘉兴府的一霸。要聘他北上去做马术教头,只怕要费点周折八且看他请些甚么客人,再相机行事。”当下拾级登楼,拣了窗边一个座儿坐下,要了一斤酒,随意点了几个菜。
9 A! A# Y0 q9 M, w, `$ a0 C  `2 L5 \  这醉仙楼正在南湖之旁,湖面轻烟薄雾,几艘小舟荡漾其间,半湖水面都浮着碧油油的菱叶,他放眼观赏,登觉心旷伸抬。这嘉兴是古越名城,所产李子甜香如美酒,因此春秋时这地方称为醉李。当年越王勾践曾在此处大破吴王阂阎,正是吴越之间交通的孔道。当地南湖中又有一项名产,是绿色的没角菱,菱肉鲜甜嫩滑,清香爽脆,为天下之冠,是以湖中菱叶特多。其时正当春日,碧水翠叶,宛若一泓碧玻璃上铺满了一片片翡翠。. S- {8 U4 Y% X1 B0 H
  完颜洪烈正在赏玩风景,忽见湖心中一叶渔舟如飞般划来。这渔舟船身狭长,船头高高翘起,船舷上停了两排捉鱼的水鸟。完颜洪烈初时也不在意,但转眼之间,只见那渔舟已赶过了远在前头的小船,竟是快得出奇。片刻间渔舟渐近,见舟中坐着一人,舟尾划桨的穿了一身蓑衣,却是个女子。她伸桨入水,轻轻巧巧的一扳,渔舟就箭也似的射出一段路,船身几如离水飞跃,看来这一扳之力少说也有一百来斤,女子而有如此劲力己是奇怪,而一枝木桨又怎受得起如此大力?
9 H% F+ o8 L) e8 J) k$ m) @, v  只见她又是数扳,渔舟已近酒楼,日光照在桨上,亮晃晃的原来是一柄点铜铸的铜桨。那渔女把渔舟系在酒楼下石级旁的木桩上,轻跃登岸。坐在船舱里的汉子挑了一担粗柴,也跟着上来。两人径上酒楼。渔女向那矮胖于叫了声:“三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矮胖子道:“四弟、七妹,你们来得早!”+ |# S5 h9 c$ J  Q- W, x" u
  完颜洪烈侧眼打量那两人时,见那女子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身形苗条,大眼睛,长睫毛,皮肤如雪,正是江南水乡的人物。她左手倒提铜桨,右手拿了蓑笠,露出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完颜洪烈心想:“这姑娘虽不及我那包氏娘子美貌,却另有一般天然风姿。”" h: @" t$ M! n+ F# H6 M
  那挑柴的汉子三十岁上下年纪,一身青布衣裤,腰里束了条粗草绳,足穿草鞋,粗手大脚,神情木呐。他放下担子,把扁担往桌旁一靠,叽叽数声,一张八仙桌竟给扁担推动了数寸。完颜洪烈一怔,瞧那条扁担也无异状,通身黑油油地,中间微弯,两头备有一个突起的鞘子。这扁担如此沉重,料想必是精钢熟铁所铸。那人腰里插了一柄砍柴用的短斧,斧刃上有几个缺口。
1 j, c4 i4 H8 ~9 V5 O  两人刚坐定,楼上脚步声响,上来两人。那渔女叫道:“五哥、六哥,你们一起来啦。”前面一人身材魁梧,少说也有二百五六十斤,围着一条长围裙,全身油腻,敞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袖于卷得高高的,手臂上全是寸许长的黑毛,腰间皮带上插着柄尺来长的尖刀,瞧模样是个杀猪宰羊的屠夫。后面那人五短身材,头戴小毡帽,白净面皮,手里提了一杆秤,一个竹篓,似是个小商贩,完颜洪烈暗暗称奇:”瞧头上三人都是身有武功之人,怎么这两个市井小人却又跟他们兄弟相称?”3 v$ U7 b+ K3 y9 z/ r
  忽听街上传来一阵登登登之声,似是铁物敲击石板,跟着敲击声响上楼梯,上来一个衣衫褴楼的瞎子,右手握着一根粗大的铁杖。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尖嘴削腮,脸色灰扑扑地,颇有凶恶之态。坐在桌边的五人都站了起来,齐叫:“大哥。”渔女在一张椅子上轻轻一拍,道:“大哥,你座位在这里。”那瞎子道:“好。二弟还没来吗?”那屠夫模样的人道:“二哥已到了嘉兴,这会儿也该来啦。”渔女笑道:“这不是来了吗?”只听得楼梯上一阵踢跶踢跶拖鞋皮声响。  e+ U8 r! g. U' U7 Z
  完颜洪烈一怔,只见楼梯口先探上一柄破烂污秽的油纸扇,先扇了几扇,接着一个穷酸摇头晃脑的踱了上来,正是适才在客店中相遇的那人。完颜洪烈心想:“我的银两必是此人偷了去……”心头正自火冒,那人咧嘴向他一笑,伸伸舌嘴,装个鬼脸,转头和众人招呼起来,原来便是他们的二哥。* y  N1 Q2 l: q( [5 q$ K: d/ L
  完颜洪烈寻思:“看来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倘若能收为己用;实是极大的臂助。那穷酸偷我金银,小事一桩,不必计较,且瞧一下动静再说。”
; J0 @5 p% O5 s$ p/ \  只见那穷酸喝了一口酒,摇头摆脑的吟道。“不义之财……放他过,……玉皇大帝……发脾气!”口中高吟,伸下从怀里掏出一锭锭金银,整整齐齐的排在桌上,一共掏出八锭银子,两锭金子。
# t: k3 Y) d# @% Z8 y; E3 M  完颜洪烈瞧那些金银的色泽形状,正是自己所失却的,心下不怒反奇:# f' n% N; ^4 K% @# e/ f) `7 x
  “他入房去偷我金银倒也不唯,但他只用扇子在我肩头一拍,就将我怀中银锭都偷去了,当时我竟一无所觉。这妙手空空之技,确是罕见罕闻。”
0 s- T) M4 C- a  ?" u' C5 L6 f  眼看这七人的情状。似乎他们作东,邀请两桌客人前来饮酒,因宾客未到,七人只喝情酒,菜肴并不开上席来。但另外两桌上各只摆设一副怀筷,那么客人只有两个了。完颜洪烈寻思:“这七个怪人请客,不知请的又是何等怪客?”% }4 v# o# l1 `4 r- e3 A" C
  过了一盏茶时分,只听楼下有人念佛:“阿弥陀佛!”那瞎子道:“焦木人师到啦!”站起身来,其余六人也部肃立相迎。又听得一声,“阿弥陀佛!”一个形如槁木的枯瘦和尚上了楼梯。这和尚四十余岁年纪,身穿黄麻僧衣,手里拿着一段木柴,木柴的一头已烧成焦黑,不知有何用处。8 |5 ~9 k/ T5 x. C2 n6 q
  和尚与七人打个问讯,那穷酸引他到一桌空席前坐下。和尚欠身道:“那人寻上门来,小僧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多蒙江南七侠仗义相助,小僧感激之至。”
; B1 k: a5 D, F. J, K# s  那瞎子道:“焦木人师不必客气。我七兄弟多承大师平日眷顾,大师有事,我兄弟岂能袖手?何况那人自恃武功了得,无缘无故的来与大师作对,哪还把江南武林中人放在眼里?就是大师不来通知,我们兄弟知道了也决不能甘休……”1 O( [) w, j, z' h: m" a/ M3 I
  话未说完,只听得楼梯格格作响,似是一头庞然巨兽走上楼来,听声音若非巨象,便是数百斤的一头大水牛。楼下掌柜与众酒保一叠连声的惊叫起来:“喂,这笨家伙不能拿上去!”“楼板要给你压穿啦。”“快,快,拦住他,叫他下来!”但格格之声更加响了,只听喀喇一声,断了一块梯板。: R3 T: P+ G5 o( ~6 |; }: w
  接着又听得喀喀两声巨响,楼梯又断了两级。
7 ^! ?' ]; ^7 T8 w2 w2 ]& E  完颜洪烈眼前一花,只见了一个道人手中托了一口极大的铜缸,迈步走上楼来,定睛看时,只吓得心中突突乱跳,原来这道人正是长春子丘处机。0 ?7 ]* s- v) b$ p5 q
  完颜洪烈这次奉父皇之命出使宋廷,要乘机阴结宋朝大官,以备日后入侵时作为内应。陪他从燕京南来的宋朝使臣王道乾趋炎附势,贪图重贿,已暗中投靠金国,到临安后替他拉拢奔走。哪知王道乾突然被一个道人杀死,连心肝首级部不知去向。完颜洪烈大惊之余,生怕自己阴谋已被这道人查觉,当即带同亲随,由临安府的捕快兵役领路,亲自追拿刺客。追到牛家村时与丘处机遭遇,不料这道人武功高极,完颜洪烈尚未出手,就被他一技甩手箭打中肩头,所带来的兵役随从被他杀得干干净净。完颜洪烈如不是在混战中先行逃开,又得包惜弱相救,堂堂金国王子就此不明不白的葬身在这小村之中了。
/ K  F, `- r4 O3 }$ t1 |  完颜洪烈定了定神,见他目光只在自己脸上掠过,便全神贯注的瞧着焦木和那七人,显然并未认出自己,料想那日自己刚探身出来,便给他羽箭掷中摔倒,并未看清楚自己面目,当即宽心,再看他手中托的那口大铜缸时,一惊之下,不由得欠身离椅。
* R1 S! k7 k( q/ z9 [) F  这铜缸是庙宇中常见之物,用来焚烧纸锭表章,直径四尺有余,只怕足足有四百来斤,缸中溢出酒香,显是装了美酒,那么份量自必更加沉重,但他托在手里却不见如何吃力。他每跨一步,楼板就喀喀乱响。楼下这时早已乱成一片,掌柜、酒保、厨子、打杂的、众酒客纷纷逃出街去,只怕楼板给他压破,砸下来打死了人。
) A: o& ~8 ]4 t0 C  焦木和尚冷然。道:“道兄惠然驾临,却何以取来了小庙的化纸铜缸?' B4 R$ S- p) L! P! M6 S
  衲子给你引见江南七侠!”丘处机举起左手为礼,说道:“适才贫道到宝刹奉访,寺里师父言道,大师邀贫道来醉仙楼相会。贫道心下琢磨,大师定是请下好朋友来了,果然如此。久闻江南七侠威名,今日有幸相见,足慰平生之愿。”
2 q, f9 [2 o- A; g- O* n  焦木和尚向七侠道:”这位是全真派长春子丘道长,各位都是久仰的了。”' q9 F! J! i/ I* p! i
  转过头来,向丘处机道:“这位是七侠之首,飞天蝙蝠柯镇恶柯大侠。”说着伸掌向那瞎子身旁一指,跟着依次引见。完颜洪烈在旁留神倾听,暗自记忆。第二个便是偷他银两的那肮脏穷酸,名叫妙手书生朱聪。最先到酒楼来的骑马矮胖子是马王神韩宝驹,排行第三。挑柴担的乡农排行第四,名叫南山樵子南希仁。第五是那身材粗壮、屠夫模样的大汉,名叫笑弥陀张阿生。
  v+ i1 N4 \. k* P/ P  那小商贩模样的后生姓全名金发,绰号闹市侠隐。那渔女叫作越女剑韩小莹,显是江南七侠中年纪最小的一个。6 p8 o& g3 c+ C9 \) X8 r; X
  焦木引见之时,丘处机逐一点首为礼,右手却一直托着铜缸,竟似不感疲累。酒楼下众人见一时无事,有几个大胆的便悄悄溜上来瞧热闹。
7 V2 m/ W+ y. T9 u- Y+ I2 x) `  柯镇恶道:“我七兄弟人称‘江南七怪’,都是怪物而已,‘七侠’甚么的,却不敢当。我兄弟久仰全真六子的威名,素闻长春子行侠仗义,更是钦慕。这位焦木大师为人最是古道热肠,不知如何无意中得罪了道长?道长要是瞧得起我七兄弟,便让我们做做和事老。两位虽然和尚道士,所拜的菩萨不同,但总都是出家人,又都是武林一派,大家尽释前葱,一起来喝一杯如何?”
. D- c0 A: [2 A) h9 G- P! F# h4 e  丘处机道:“贫道和焦木大师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只要他交出两个人来。改日贫道自会到法华禅寺负荆请罪。”柯镇恶道:“交出甚么人来?”9 y; q/ C9 b" r
  丘处机道:”贫道有两个朋友,受了官府和金兵的陷害,不幸死于非命。他们遗下的寡妇孤苦无依。柯大侠,你们说贫道该不该理?”颜烈一听,端在手中的酒杯一晃,泼了些酒水。只听柯镇恶道:“别说是道长朋友的遗蠕,就是素不相识之人,咱们既然知道了,也当量力照顾,那是义不容辞之事。”% b+ x* H. [7 v* K4 @4 i
  丘处机大声道:”是呀!我就是要焦木大师交出这两个身世可怜的女子来!+ G" I. v  C0 f, d8 D# O; [4 ?/ W
  他是出家人,却何以将两个寡妇收在寺里,定是不肯交出?七位是侠义之人,请评评这道理看!”
6 e" O( s2 h9 o  此言一出,不但焦木与江南七怪大吃一惊,完颜洪烈在旁也是暗暗称奇,心想:“难道他说的不是杨郭二人的妻子,另有旁人?”
/ p/ F2 H( R! J, w* _  焦木本就脸色焦黄,这时更加气得黄中泛黑,一时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胡言乱道……胡言……”
  ?, ?% a* v" q" E  丘处机大怒,喝道:“你也是武林中知名人物,竟敢如此为非作歹!”( x( f. J2 u* F
  右手一送,一口数百斤重的铜缸连酒带缸,向着焦木飞去。焦木纵身跃开避过。
$ A7 {4 Q% X0 t5 B  站在楼头瞧热闹的人吓得魂飞天外,你推我拥,一连串的骨碌碌滚下楼去。
( `' ]5 g1 M4 ]: G) Q1 V, Z  笑弥陀张阿生估量这铜缸虽重,自己尽可接得住,当下抢上一步,运气双臂,叫一声:“好!”待铜缸飞到,双臂一沉,托注缸底,肩背肌肉坟起,竟自把铜缸接住了,双臂向上一挺,将铜缸高举过顶。但他脚下使力太巨,喀喇一声,左足在楼板上踏穿了一个洞,楼下众人又大叫起来。张阿生上前两步,双臂微曲,一招“推窗送月”,将铜缸向丘处机掷去。. M7 L$ l5 e6 N" [5 K4 Q
  丘处机伸出右手接过,笑道:“江南七怪名不虚传!”随即脸色一沉,向焦木喝道:“那两个女子怎样了?你把她两个妇道人家强行收藏在寺,到底是何居心?你这贼和尚只要碰了她们一根头发,我把你拆骨扬况。把你法华寺烧成白地!”( T, k$ ~) q6 X) ]" k
  朱聪扇子一扇,摇头晃脑的道:“焦木大师是有道高僧,怎会做这般无耻之事?道长定是听信小人的谣言了。虚妄之极矣,决不可信也。”
7 u4 i& e) V2 |7 \  丘处机怒道:“贫道亲眼见到,怎么会假?”江南七怪都是一怔。焦木道:“你就算要到江南来扬万立威,又何必败坏我的名头……你……你……$ p. ~4 F2 `$ d8 H3 K
  到嘉兴府四下里去打听,我焦木和尚岂能做这等歹事?”丘处机冷笑道:“好呀,你邀了帮手,便想倚多取胜。这件事我是管上了,决计放你不过。你清净佛地,窝藏良家妇女,已是大大不该,何况这两个女子的丈夫乃忠良之后,惨遭非命。”; {8 r3 H( n9 L: f8 X# Z* Q3 _
  柯镇恶道:“道长说焦木大师收藏了那两个女子,而大师却说没有。咱们大伙儿到法华寺去瞧个明白,到底谁是谁非,不就清楚了?兄弟眼睛虽然瞎了,可是别人眼睛不瞎啊。”六兄妹齐声附和。& o8 z$ m0 \" B
  丘处机冷笑道:“搜寺?贫道早就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可是明明见到那两个女人进去,人却又不见了。无法可想,只有要和尚交出人来。”朱聪道:”
, y) q* Z8 D7 b; e) Z2 T  原来那两个女子不是人。”丘处机一楞,道:“甚么?”朱聪一本正经的道:”; U) }- o  X+ O3 n9 r/ b
  她们是仙女,不是会隐身法,就是惜上遁遁走啦!”余下六怪听了,都不禁微笑。
; J5 s, H$ Y3 d6 i, e4 ^- m  丘处机怒道:“好啊,你们消遣贫道来着。江南七怪今日帮和尚帮定了,是不是?”7 ]) m7 ^9 G2 X. S0 E/ J+ y
  柯镇恶凛然道:“我们本事低微,在全真派高手看来,自是不足一笑。) [( k1 k2 z6 M3 c& K& z9 B
  可是我七兄弟在江南也还有一点小小名头,知道我们的人,都还肯说一句:
; h& |8 e4 X9 z' U9 I  江南七怪疯疯癫癫,却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我们不敢欺压旁人,可也不能让旁人来欺压了。”) G' ]; c( ^% N2 o8 z, [
  丘处机道:“江南七侠名声不坏,这个我是知道的。各位事不干己,不用赶这趟浑水。我跟和尚的事,让贫道自行跟他了断,现下恕不奉陪了。和尚,跟我走吧。”说着伸左手来拿焦木手腕。焦木手腕一沉,当下把他这一拿化解了开去。  T: s! x, D( ?# Y( T$ w, I* e) d8 y5 J
  马王神韩宝驹见两人动上了手,大声喝道:“道士,你到底讲不讲理?”
* a% Q. D8 B; o* b2 y0 t  丘处机道:“韩三爷,怎样?”韩宝驹道:“我们信得过焦木大师,他说没有就是没有。武林中铁铮铮的好汉子,难道谁还能撒谎骗人?”丘处机道:“他不会撒谎,莫非丘某就会没来由的撒谎冤他?丘某亲眼目睹,若是看错了人,我挖出这对招子给你。我找这和尚是找定了。七位插手也是插定了,是不是?”江南七怪齐声道:“不错。”4 ?. z6 z9 j9 |* y9 T
  丘处机道:“好,我敬七位每人一口酒。各位喝了酒再伸手吧。”说着右手一沉,放低铜缸,张口在缸里喝了一大口酒,叫道:“请吧!”手一抖,那口铜缸又向张阿生飞来。
8 }& K5 s3 D8 N! T% W" ~; g  张阿生心想:“要是再像刚才那样把铜缸举在头顶,怎能喝酒?”当即退后两步,双手挡在胸口,待铜缸飞到,双手向外一分,铜缸正撞在胸口。
: }  D  [7 x  [' E! x5 p( \* ]  他生得肥胖,胸口累累的都是肥肉,犹如一个软垫般托住了铜缸,随即运气,胸肌向外弹出,已把铜缸飞来之势挡住,双手合围,紧紧抱住了铜缸,低头在缸里喝了一大口酒,赞道:“好酒!”双手突然缩回,抵在胸前,铜缸尚未下落,已是一招“双掌移山”,把铜缸猛推出去。这一招劲道既足,变招又快,的是外家的高明功夫。完颜洪烈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惊。" S* U' P& Z  S. {0 C
  丘处机接回铜缸,也喝了一大口,叫道:“贫道敬柯大哥一缸酒!”顺手将铜缸向柯镇恶掷去。
( y$ U% ]' y( e7 N" [: ?  完颜洪烈心想:“这人眼睛瞎了,又如何接得?”却不知柯镇恶位居江南七怪之首,武功也为七人之冠,他听辨细微暗器尚且不差厘毫,这口巨大的铜缸掷来时呼呼生风,自然辨得清楚,只见他意定神闲的坐着,恍如未觉,直至铜缸飞临头顶,这才右手一举,铁杖已顶在缸底。那铜缸在铁杖上的溜溜转得飞快,犹如耍盘子的人用竹棒顶住了瓷盘玩弄一般。突然间铁棒略歪,铜缸微微倾侧,眼见要跌下来打在他的头顶,这一下还不打得脑浆迸裂?哪知铜缸倾侧,却不跌下,缸中酒水如一条线般射将下来。柯镇恶张口接住,上面的酒不住倾下,他咕嘟咕嘟的大口吞饮,饮了三四口,铁杖稍挪,又已顶在缸底正中,随即向上一送,铜缸飞了起来。他挥杖横击,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那缸便飞向丘处机而去,四下里嗡嗡之声好一阵不绝。/ p" S& ~# L4 h- `5 z
  丘处机笑道:“柯大侠平时一定爱玩顶盘子。”随手接住了铜缸。柯镇恶冷冷的道:“小弟幼时家贫,靠这玩意儿做叫化子讨饭。”丘处机道:“贫贱不能移,此之谓大丈夫。我敬南四哥一缸!”低头在缸中喝一口酒,将铜缸向南山樵子南希仁掷去。$ F# f1 n! N5 W
  南希仁一言不发,待铜缸飞到,举起扁担在空中挡住,当的一声,铜缸在空中受阻,落了下来。南希仁伸手在缸里抄了一口酒,就手吃了,扁担打横,右膝跪倒,扁担搁在左膝之上,右手在扁担一端扳落,扁担另一端托住铜缸之底,扳起铜缸,又飞在空中。) r# A; v- O- J0 f2 F
  他正待将缸击还给丘处机,闹市侠隐全金发笑道:“兄弟做小生意,爱占小便宜,就不费力的讨口酒吃吧。”抢到南希仁身边,待铜缸再次落下时,也抄一口酒吃了,忽地跃起,双足抵住缸边,空中用力,双脚一挺,身子如箭般向后射出,那铜缸也给他双脚蹬了出去。他和铜缸从相反方向飞出,铜缸径向丘处机飞去。他身子激射到板壁之上,轻轻滑下。妙手书生朱聪摇着折扇,不住口的道:“妙哉,妙哉!”
+ W/ `( v8 j7 ~: q9 ]8 o6 q  丘处机接住铜缸,又喝了一大口酒,说道:“妙哉,妙哉!贫道敬二哥一缸。”朱聪狂叫起来:“啊哟,使不得,小生手无缚鸡之力,肚无杯酒之量,不压死也要醉死……”呼叫未毕,铜缸已向他当头飞到。朱聪大叫:“压死人啦,救命,救……”伸扇子在缸中一捞,送人口中,倒转扇柄,抵住缸边往外送出,腾的一声,楼板已被他蹬破一个大洞,身子从洞里掉了下去,“救命,救命”之声,不住从洞里传将上来。众人都知他是装腔作势,谁也不觉惊讶。完颜洪烈见他扇柄一抵,铜缸便已飞回,小小一柄折扇,所发劲力竟不弱于南希仁那根沉重的钢铁扁担,心下暗自骇异。! G* U; X$ Q. m0 Y
  越女剑韩小莹叫道:“我来喝一口”右足一点,身子如飞燕掠波,倏地在铜缸上空跃过,头一低,已在缸中吸到了一口酒,轻飘飘的落在对面窗格之上。她擅于剑法轻功,曹力却非所长,心想轮到这口笨重已极的铜缸向自己掷来,接挡固是无力,要掷还给这个道士更是万万不能,是以乘机施展轻功吸酒。
# {3 ^; e. f. @; t3 J+ Z  这时那铜缸仍一股劲的往街外飞出,街上人来人往,落将下来,势必酿成极大灾祸。丘处机暗暗心惊,正拟跃到街上去接住。只听呼的一声,身旁一个黄衣人斜刺越过,口中一声呼哨,楼下那匹黄马奔到了街口。
* n0 y1 l# T$ Y9 h! B  楼上众人都抢到窗口观看,只见空中一个肉团和铜缸一撞,铜缸下堕之势变为向前斜落,肉团和铜缸双双落在黄马背上。那黄马驰出数丈,转过身来,直奔上楼。- j' l0 J; G- @# H, i% {3 F# M
  马王神韩宝驹身在马腹之下,左足勾住镣子,双子及右足却托住铜缸,使它端端正正的放在马鞍之上,不致倾侧。那黄马跑得又快又稳,上楼如驰平地。韩宝驹翻身上马,探头在缸中喝了一大口酒,左臂一振,把铜缸推在楼板之上,哈哈大笑,一提缰,那黄马倏地从窗口窜了出去,犹如天马行空,稳稳当当的落在街心。韩宝驹跃下马背,和朱聪挽手上楼。
$ C: l9 Z  ?: F, S8 s  丘处机道:“江南六侠果然名不虚传!个个武功高强,贫道甚是佩服。
3 p$ l: I6 q4 ^! `" {4 Q/ V  冲着七位的面子,贫道再不跟这和尚为难,只要他交出那两个可怜的女子,就此既往不咎。”: H0 B* j/ d& S. y
  柯镇恶道:“丘道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位焦木大师数十年清修,乃是有道的高僧,我们素来敬佩。法华寺也是嘉兴府有名的佛门善地,怎么会私藏良家妇女?”丘处机道:“天下之大,尽有欺世盗名之辈。”韩宝驹怒道:“如此说来,道长是不信我们的话了?”丘处机道:“我宁可信自己的眼睛。”韩宝驹道:“道长要待怎样?”他身子虽矮,但话声响亮,说来自有一股威猛之气。
5 U3 m1 F* U( u: @2 E  丘处机道:“此事与七位本来无干,既然横加插手,必然自恃技艺过人。; b, u" V  h: ^8 s2 R# y. T
  贫道不才,只好和七位见个高下,若是不敌,听凭各位如何了断便了。”柯镇恶道:“道长既然一意如此,就请划下道儿来罢。”6 I* Z0 |# `1 C, n4 I
  丘处机微一沉吟,说道:“我和各位向无仇怨,久仰江南七怪也是英侠之士,动刀动拳,不免伤了和气。这样罢。”大声叫道:“酒保,拿十四个大碗来!”
% U5 d$ M: B0 I' j6 k  酒保本来躲在楼下,这时见楼上再无动静,听得叫唤,忙不叠的将大碗送上楼来。% ?/ j+ ]. ~! x' {" ~4 P% H
  丘处机命他把大碗都到缸中舀满了酒,在楼上排成两列,向江南七怪说道:“贫道和各位斗斗酒量。各位共喝七碗,贫道一人喝六碗,喝到分出胜负为止。这法儿好不好?”/ b5 l+ ]; [% J  O4 k! X! f, |1 I
  韩宝驹与张阿生等都是酒量极宏之人,首先说好。柯镇恶却道:“我们以七敌一,胜之不武,道长还是另划道儿吧。”丘处机道:“你怎知一定能胜得了我?”& y; ?! r. t1 x( o1 j* z+ i
  越女剑韩小莹虽是女子,生性却是十分豪爽,当下亢声说道:“好,先比了酒量再说。这般小觑我们七兄弟的,小妹倒是第一次遇上。”说着端起一碗酒来,咕嘟咕嘟的便喝了下去。她这碗酒喝得急了,顷刻之间,雪白的脸颊上,泛上了桃红。9 k' X/ G- |/ D) }8 A- }
  丘处机道:“韩姑娘真是女中丈夫。大家请罢!”七怪中其余六人各自牛碗喝八丘处机碗到酒干,顷刻间连尽七碗,每一碗酒都只咕的一声,便白口入肚,在咽喉间竟然不稍停留。酒保兴高采烈,大声叫好,忙又装满了十四碗,八人又部喝了。9 d9 C* t$ J9 [4 B3 }
  喝到第三个十四碗时,韩小莹毕竟量窄,喝得半碗,右手微微发颤。张阿生接过她手中半碗酒来,道:“七妹,我代你喝了。”韩小莹道:“道长,这可不可以?”丘处机道:“行,谁喝都是一样。”再喝一轮,全金发也败了下去。
  S6 e( ?8 @5 u9 Z4 H  七怪见丘处机连喝二十八碗酒,竟是面不改色,神态自若,尽皆骇然。3 C0 z, T3 c* d# B
  完颜洪烈在一旁瞧着,更是桥舌不下,心想:“最好这老道醉得昏天黑地,那江南六怪乘机便将他杀了。”
+ g* \2 o" |; {7 @  全金发心想己方还剩下五人,然而五人个个酒量兼人,每人再喝三四碗酒还可支持,难道对方的肚子里还装得下二十多碗酒?就算他酒量当真无底,肚量却总有限,料想胜算在握,正自高兴,无意中在楼板上一瞥,只见丘处机双足之旁湿了好大一滩,不觉一惊,在朱聪耳边道:“二哥,你瞧这道土的脚。”朱聪一看,低声道:”不好,他是用内功把酒从脚上逼了出来。”
. o: A+ s+ i# m9 [* `) _& F  全金发低声道:“不错,想不到他内功这等厉害,那怎么办?”1 C! h6 S! m" |0 J: r* b
  朱聪寻思:“他既有这门功夫,便再喝一百碗也不打紧。预得另想计较。”5 Y* T7 I/ j7 L+ Z
  退后一步,突然从先前踹破的楼板洞中摔了下去,只听他大叫:“醉了,醉了!”又从洞中跃上。
% u; n5 N5 q* J4 e; j  又喝了一巡酒,丘处机足旁全是水渍,犹如有一道清泉从楼板上们们流出。这时南希仁、韩宝驹等也都瞧见了,见他内功如此精深,都是暗自钦服。
1 \5 q& ^7 H, K3 F  韩宝驹把酒碗往桌上一放,便欲认输。朱聪向他使个眼色,对丘处机道:“道长内功出神入化,我们佩服之极。不过我们五个拼你一个,总似乎不大公平。”丘处机一怔,道:“朱二哥瞧着该怎么办?”未聪笑道:“还是让兄弟一对一的跟道长较量下去吧。”6 h: N. t/ i8 B* X) z, B% C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奇怪,眼见五人与他斗酒都已处于必败之地,怎么他反而要独自抵挡?但六怪都知这位兄弟虽然言语滑稽,却是满肚子的诡计,行事往往高深莫测,他既这么说,必是另有诈道,当下都不作声。
. ]% D: J- `* g. R* t% s  丘处机呵呵笑道:“江南六侠真是要强得紧。这样吧,朱二哥陪着我喝干了缸中之酒,只要不分胜败,贫道就算输只好不好?”
8 W0 X( W! q& D& U- u* g  这时铜缸中还剩下小半缸酒,无虑数十大碗,只怕要庙里两个弥勒佛的大肚子,才分装得下。但朱聪毫不在意,笑道:“兄弟酒量虽然不行,但当年南游,却也曾胜过几样厉害家伙,干啊!”他右手挥舞破扇,左手大袖飘扬,一面说,一面喝酒。4 D$ Y' a6 z4 V: C/ F
  丘处机跟着他一碗一碗的喝下去,问道:“甚么厉害家伙?”
; B* m% d0 V0 X  朱聪道:“兄弟有一次到天竺国,天竺王子拉了一头水牛出来,和我斗饮烈酒,结果居然不分胜败。”$ T) T6 c. z0 X8 L( E7 B. S% a
  丘处机知他是说笑话骂人,“呸”了一声,但见他指手划脚,胡言乱语,把酒一碗一碗的灌下肚去,手足之上又无酒水渗出,显然不是以内功逼发,但见他腹部隆起了一大块,难道他肚子真能伸缩自如,颇感奇怪,又听他道:“兄弟前年到退罗国,哈,这一次更加不得了”。逞罗国王牵了一头大白象和我斗酒,这蠢家伙喝了七缸,你道我喝了几缸?”
. Y4 s  r& F  y1 D, U6 L  丘处机明知他是说笑,但见他神态生动,说得酣畅淋漓,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几缸?”朱聪伸色突转严重,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九缸!”
; O) ^: Y5 n% U6 P' f1 U, \8 C' {& ^& ~  忽然间又放大了声音道:“快喝,快喝!”
3 N. Y9 ~0 F1 z/ p! ^) [; V  但见他子舞足蹈,似醉非醉,如疯非疯,便在片刻之间,与丘处机两人把铜缸中的酒喝到了底。韩宝驹等从来不知他竟有偌大酒量,无不惊喜交集。' P; z, c8 X6 ?1 t1 {/ m1 \+ s1 x
  丘处机大拇指一翘,说道:”朱兄真是一位奇人,贫道拜服!”
6 p3 f9 k; p) X  C  朱聪笑道:“道长喝酒用的是内功,兄弟用的却是外功,乃体外之功。: Q  X- x+ z# p" s7 z0 F( G
  你请看吧!”说着哈哈大笑,忽地倒翻一个筋斗,手里已提着一只木桶,随手一晃,酒香扑鼻,桶里装的竟是半桶美酒。这许多人个个武功高强,除柯镇恶外,无不眼光锐利,但竟没瞧清楚这木桶是从哪里来的,再看朱聪的肚子时,却已扁平如常,显然这木桶本来是藏在他大袍子的底下,江南七侠纵声大笑,丘处机不禁变色。
3 A# K* ^) F- I; N1 u5 P$ w* c- K0 h4 `  要知朱聪最善于鸡鸣狗盗、穿俞行窃之技,是以绰号叫做“妙手书生”。' q. S  G, v! \& N& e, `6 R2 d
  他这袍内藏桶之术,一直流传至今。魔术家表演之时,空身走出台来,一个筋斗,手中多了一缸金鱼,再一个筋斗,台上又多了一碗清水,可以变到满台数十碗水,每一碗水中都有一尾金鱼游动,令观众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即是师法这门妙术。朱聪第二次摔落楼下,便是将一只木桶藏入了袍底,喝酒时胡言乱语,挥手扬扇,旨在引开丘处机的目光。魔术家变戏法之时,在千百对眼睛的睽睽注视之下,尚且不让人瞧出破绽,那时丘处机丝  毫没防到他会使这般手法,竟未行出他使用妙技,将一大碗一大碗的酒部倒入了藏在袍内的木桶之中。
0 m3 |. g; y) L6 t) F! f, N$ \$ l+ U  丘处机道:“哼,你这个怎么算是喝酒?”朱聪笑道:”你难道算是喝酒了?我的酒喝在桶内,你的酒喝在地下,那又有甚么分别?”
6 F) L1 C6 b* D$ o* |; y8 I: U/ J% m  他一面说,一面踱来踱去,忽然一不小心踏在丘处机足旁的酒渍之中,一滑之下,向丘处机身上跌去。丘处机随手扶了他一把。朱聪向后一跃,踱了一个圈子,叫道:“好诗,好诗!自古中秋……月最明,凉风届候……夜弥清。一天……气象沉银汉,四海鱼龙……跃水精……”拖长了声音,朗声念诵起来。
7 W1 }) y! ]! ]4 `3 |. R2 m! z  丘处机一怔:”这是我去年中秋写的一首未成律诗,放在身边,拟待续成下面四句,从未给别人看过,他怎么知道?”伸手往怀里一摸,写着这半首诗的那张纸笺果真已不知去向。
5 `0 P& W0 t! P. h1 R! h; `% |# k  朱聪笑吟吟的摊开诗笺,放在桌上,笑道:“想不到道长武功盖世,文才也如此隽妙,佩服佩服。”原来他刚才故意一滑一跌,已施展妙手空空之技,把丘处机衣袋内的这张纸条偷了出来。! S' _+ ~* C( P" G8 F
  丘处机寻思:“适才他伸手到我怀里,我竟是丝毫不觉,倘若他不是盗我诗笺,而是用匕首戳上一刀,此刻我哪里还有命在?显然是他手下留情了。”言念及此,心意登平,说道:“朱二侠既陪着贫道一起于光了这一缸酒,贫道自当言而有信,甘拜下风。今日醉仙楼之会,是丘处机栽在江南七侠手下了。”7 r! V9 n9 W  K3 d* l- p
  江南七怪齐声笑道:”不敢,不敢。这些玩意儿是当不得真的。”朱聪又道:“道长内功深湛,我们万万不及。”  ?, c2 f. S$ z8 I
  丘处机道:“贫道虽然认输,但两个朋友所遗下的寡妇却不能不救。”
6 p5 C' i) j, ]4 S  举手行礼,托起铜缸,说道:“贫道这就去法华寺要人。”柯镇恶怒道:“你既已认输,怎地又跟焦木大师纠缠不清?”丘处机道:”扶危解困,跟输赢可不相干。柯大侠,若是你朋友不幸造难,遗孀受人欺辱,你救是不救?”1 U6 @/ N. G/ H6 ^
  说到这里,突然变色,叫道:“好家伙,还约了人啦,就是千军万马,你道爷便豁出了性命不要,也不能就此罢手。”
5 U3 r. ~( V0 J. x" U  张阿生道:”就是咱们七兄弟,还用得着约甚么人?”柯镇恶却也早听到有数十人奔向酒楼而来,还听到他们兵刃弓箭互相碰撞之声,当即站起,喝道:“大家退开,抄家伙!”张阿生等抢起兵器,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数十人抢上楼来。
$ f  W. s0 R3 j9 t5 F7 h: c  众人回头看时,见数十人都是穿着金兵装束的劲卒。丘处机本来敬重江南七怪的为人,只道他们被焦木和尚一时欺蒙,是以说话行事始终留了余地,这时忽见大批金兵上来,心头怒极,大叫:”焦木和尚,江南七怪,你们居然去搬金寇,还有脸面肉居甚么侠义道?”韩宝驹怒道:”谁搬金兵来着?”/ ~8 q% s9 M) @# O2 u; S
  那些金兵正是完颜洪烈的侍从,他们见王爷出外良久不归,大家不放心,一路寻来,听说醉仙楼上有人凶杀恶斗,生怕王爷遇险,是以急急赶到。/ p" N3 F$ t! U+ W* }9 h
  丘处机哼了一声,道:“好啊,好啊!贫道恕不奉陪了!这件事咱们可没了没完。”手托铜缸,大踏步走向梯口。/ ~- t' z9 v* l+ v( K4 L
  柯镇恶站起身来,叫道:“丘道长,您可别误会!”丘处机边走边道:”6 w" k1 ~1 f/ x  G" I( C
  我误会?你们是英雄好汉,干么要约金兵来助拳?”柯镇恶道:“我们可没有约。”丘处机迫:“我又不是瞎子!”柯镇恶眼睛盲了,生平最忌别人讥讽他这缺陷,铁杖一摆,抢上前去,喝道:“瞎子便怎样?”丘处机更不打话,左手一抬,拍的一掌,打在一名金兵的顶门上。那兵哼也没哼一声,登时脑浆迸裂而死,丘处机道:“这便是榜样!”袍袖一拂,径肉下楼。/ n( t  I- J; O/ S
  众金兵见打死了同伴,一阵人乱,早有数人挺矛向丘处机后心掷下。他头也不回,就似背后生着眼睛,伸手一一拨落。众金兵正要冲下,完颜洪烈疾忙喝住,转身对柯镇恶道:”这恶道无法无天,各位请过来共饮一怀,商议对付之策如何?”柯镇恶听得他呼喝金兵之声,知他是金兵头脑,喝道:“他妈的,滚开!”完颜洪烈一愕。韩宝驹道:“咱大哥叫你滚开!”右肩一耸,正撞在他左胯之上。完颜洪烈一个踉跄,退开数步。江南七怪和焦木和尚一拥下楼。
0 R' M9 g6 r% D) J# I  朱聪走在最后,经过完颜洪烈身旁时,伸扇又在他肩头一拍,笑道:”
  a2 c. [+ s! |) C  你拐带的女子卖掉了吗?卖给我怎样?哈哈,哈哈!”说着急步下楼。朱聪先前虽不知完颜洪烈的来历,但在客店之中看到他对待包惜弱的模样,已知他二人不是夫妇,又听他自夸豪宫,便盗了他金银,小作惩戒,此刻既知他是金兵头脑,不取他的金银,哪里还有天理?
2 |# b5 N$ p0 S" N: ]  A; V! I  完颜洪烈伸下往怀里一摸,带出来的几锭金银果然又都不翼而飞,他想这些人个个武功惊人,请那矮胖子去做马术教头之事那也免开尊口了,若再给他们发见包氏娘子竟在自己这里,更是天大祸事,幸得此刻丘处机与七怪误会未释,再不快走,连命也得送在这里。当下赶回客店,带同包惜弱连夜向北,回金国的都城燕京而去。
7 k# J) b! x/ M, {" v: o  原来那日丘处机杀了汉好王道乾,在牛家村结识郭啸天、杨铁心两人,又将前来追捕的金兵和衙役杀得一个不剩,心下畅快,到得杭州后,连日在湖上赏玩风景。西湖之北的葛岭,乃晋时葛洪炼丹之处,为道家胜地。丘处机上午到处漫游,下午便在葛岭道观中修练内功,研读道藏。" m2 `* i  c, D. g
  这日走过清河坊前,忽见数十名官兵在街上狼狈经过,甩盔曳甲,折弓断枪,显见是吃了败仗逃回来的。他心下奇怪,暗想:“此时并没和金国开仗,又没听说左近有盗贼作乱,不知官兵是在哪里吃了这亏?”询问街上百姓,众人也都茫然不知。他好奇心起,远远跟随,见众官兵进了威果第六指挥所的营房。7 @. X4 B! h. h$ w
  到了夜间,他悄悄摸进指挥所内,抓了一名官兵出来,拖到旁边小巷中喝问。那官兵正睡得胡里胡涂,突然利刃加颈,哪敢有丝毫隐瞒,当即把牛家村捉拿郭、杨二人的事照实说了。丘处机不迭声的叫苦,只听那兵土说,郭啸天已当场格毙,杨铁心身受重伤,不知下落,多半也是不活的了;又说郭杨二人的妻子倒是活捉了来,可是走到半路,不知如何,竟有一彪人马冲将出来,胡里胡涂的打了一场,官兵却吃了老大的亏。丘处机只听得悲愤无已,但想那小兵奉命差遣,实是身不由己,当下也不拿他出气。只问:“你们上官是谁?”那小官道:“指挥大人他……他……姓段……官名……官名叫作大德。”丘处机放了小兵,摸到指挥所内去找那段天德,却是遍寻不获。! |: f) G; }+ P) w" k! l6 ~( f
  次日一早,指挥所前的竿子上高高挂出一颗首级,号令示众。丘处机一看,赫然便是新交朋友郭啸天的头颅,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气恼,心道:“丘处机啊丘处机,这两位朋友是忠义之后,好意请你饮酒,你却累得他们家破人亡。你若不替他们报仇雪恨,还称得上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想到愤恨之处,反手一掌,只把指挥所前的旗杆石打得石屑纷飞。' g# V, y% ]& k0 _
  好容易守到半夜,他爬上长竿,把郭啸天的首级取了下来,奔到西湖边上,挖了一坑,把首级埋了,拜了几拜,不禁洒下泪来,默默祝祷:“贫道当日答允传授两位后裔的武艺,贫道生平言出必践,如不将你们的后人调教为英雄人物,他日黄泉之下,再无面目和两位相见。”心下盘算,首先要找到那段天德,杀了他为郭杨两人报仇,然后去救出两人的妻子,安顿于妥善之所,天可怜见生下两个遗腹子来,好给两位好汉留下后代。
* W, \. |& |5 Y& S- r  t  他接连两晚暗闯威果第六指挥所,却部未能找到指挥使段天德。想是此人贪图安逸、不守军纪,不宿在营房之中与士卒同甘同苦。第三日辰牌时分,他径到指挥所辕门之外,大声喝道:“段天德在哪里,快给我滚出来!”( L+ L, u$ K8 y/ P
  段天德为了郭啸天的首级被窃,正在营房中审讯郭啸大的妻子李萍,要她招认丈夫有什么大胆不法的朋友,忽听得营外闹成一片,探头从窗口向外张望,只见一个长大道士威风凛凛的手提两名军士,横扫直劈,只打得众兵丁叫苦连天。军佐一叠连声的喝叫:“放箭!”仓卒之际,众官兵有的找到了弓,寻不着箭,有的拿到箭,却又不知弓在何处。8 ]- E9 z4 N* `! [: j2 ~1 j
  段天德大怒,提起腰刀,直抢出去,喝道:“造反了么?”挥刀往丘处机腰里横扫过去,丘处机见是一名军官,将下中军士一抛,不闪不架,左千一探,已抢前抓住了他下腕,喝道:”段天德那狗贼在哪里?”
0 l4 ]9 H! K6 [- Q  段天德手上剧痛,全身酸麻,忙道:“道爷要找段大人么?他……他在西湖船里饮酒,也不知今天回不回来。”丘处机信以为真,松开了手。段天德向两名军士道:“你们快带领这位道爷。到湖边找段指挥去。”两名军士尚未领悟,段天德喝道:“快去,快去,莫惹道爷生气。”两名军士这才会意,转身走出。丘处机跟了出去。: d% B& u! V% ~% o
  段天德哪里还敢停留,忙带了几名军士,押了李萍,急奔雄节第八指挥所来。那指挥使和他是酒肉至交,一听之下,正要点兵去擒杀恶道,突然营外喧声人起,报称一个道士打了进来,想必带路的军土受逼不过。将段天德的常到之处说了出来。
, i4 `+ G" f3 `0 u  段天德是惊弓之鸟,也不多说,带了随从与李萍便走,这次是去投城外全捷第二指挥所。那指挥所地处偏僻,丘处机一时找他不到。段天德惊魂稍定,想起那道人在千百军士中横冲直撞的威势,真是不寒而栗。这时手腕上又开始剧痛,越肿越高,找了个军营中的跌打医生来一瞧,腕骨竟是给捏断了两根。上了夹板敷药之后,当晚不敢回家,便注在全捷第二指挥所内。睡到半夜,营外喧扰起来,说是守岗的军士忽然不见。: v, x$ A6 }! T2 x
  段天德惊跳起来,心知那军士定是被道士掳了去逼问,自己不论躲往何处军营,他总能找上门来,打是打不过,躲又躲不开,那可如何是好?这道上已跟自己朝过了相,只冲着自己一人而来,军营中官兵虽多,却未必能保护周全。正自惶急,突然想起伯父在云栖寺出家,他武功了得,不如投奔他去,又想那道士找自己为难,定与郭啸天一案有关,如把李萍带在身边,危急时以她为要挟,那恶道便不敢贸然动手,当下逼迫李萍换上军士装束。拉着她从营房后门溜了出去,黑夜中七高八低的往云栖寺来。
$ z% C  p3 H; |4 C% k  他伯父出家已久,法名枯木,是云栖寺的住持,以前本是个军官,武功出肉浙闽交界处仙霞派的嫡传,属于少林派的旁支。他素来不齿段天德为人,不与交往,这时见他夤夜狼狈逃来,自是十分诧异,当下冷冷的问道:”你来干甚么?”
) z2 U( E, G' e7 O6 q  e9 ]  段天德知道伯父一向痛恨金兵,要是说了实情,自己如何会同金兵去捕杀郭杨二人,只怕伯父立时便杀了自己,因此在路上早已想妥了一套说辞,眼见伯父神色不辫,忙跪下磕头,连称:“侄儿给人欺侮了,求伯父作主。”; ~' a8 {% O$ s, A1 ~' X9 V, Y" @2 ?
  枯木道:“你在营里当官,不去欺侮别人,人家已谢天谢地啦,又有谁敢欺侮你啦?”段天德满面惭容,说道:“侄儿不争气,给一个恶道赶得东奔西逃,无路可走。求伯父瞧在我过世的爹爹面上,救侄儿一命。”枯木听他说得可怜,问道:”那道人追你干什么?”
# Q2 r  q" t/ _8 W, s/ K  段天德知道越是将自己说得不堪,越是易于取信,当下连称:“侄儿该死,该死。前日侄儿和几个朋友,到清冷桥西的瓦子去玩耍……”桔木鼻中哼了一声,脸色登时大为不愉。原来宋朝的妓院称为“瓦舍”,或称“瓦子”,取其“来时瓦合,去时瓦解”之义,意思是说易聚易散。
) M+ ?2 Z, }7 D/ f# K& ?+ i' f  段天德又道:“侄儿有个素日相好的粉头,这天正在唱曲子陪侄儿饮酒,忽然有个道人进来,说听她曲子唱得好,定要叫她过去相陪……”枯木佛然不悦,道:“胡说!出家人又怎会到这种下流地方去?”段天德道:”是啊,侄儿当下就出言嘲讽,命他出去。那道人凶恶得紧,反骂侄儿指日就要身首异处,却在这里胡闹。”枯木道:“甚么身首异处?”段天德道:”他说金兵不日渡江南下,要将呐们大宋官兵杀得干干净净。”+ M  D; x! |) z  ]$ O/ s
  枯木勃然怒道:“他如此说来?”段天德道:“是。也是侄儿脾气不好,跟他争吵,说道金兵若是渡江,我们拼命死战,也未必便输了。”这句话好生迎合枯木的心意,只听得他连连点头,觉得这个侄儿自从出得娘胎,惟有这句话最像人话。段天德见他点头,心下暗喜,说道:“两人说到后来,便打将起来,侄儿却不是这恶道的敌手。他一路追赶,侄儿无处逃避,只得来向伯父求救。”枯木道:“我是出家人,不来理会你们这般争风吃醋的丑事。”( P- q3 b" X: z) \  \- N
  段天德哀求道:“只求伯父救我一命,以后决不敢了。”/ ]  {; f3 I" v* c, F
  枯木想起兄弟昔日之情,又恼那道人出言无状,便道:“好,你就在寺里客舍住几日避他一避。可不许胡闹。”段天德连连答应。枯木叹道:“一个做军官的,却如此无用。当真金兵渡江来攻,那如何得了?唉,想当年,我……”1 {. r. d5 o7 {' d
  李萍受了段天德的挟制威吓,在一旁耳听得他肆意撒谎,却不敢出一句声。
  ^7 y& `7 Z4 ]5 P. R  这天下午申牌时分,知客僧奔进来向枯木禀报:“外面有个道人,大叫大嚷的好不凶恶,口口声声要段……段长官出去。”
  f. ?/ }4 ^, l/ W( b/ i. S  R  枯木把段天德叫来。段天德惊道:“是他,正是他。”枯木道:“这道人如此凶狠,他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段天德道:“不知是哪里来的野道士,也不见武功有甚么了不起,只不过膂力大些,侄儿元用,因此抵敌不住。”
; W  v* Y+ Q! C& ?1 F  枯木道:“好,我去会会。”当下来到大殿。4 L( R% M! H4 r; `0 p
  丘处机正要闯进内殿,监寺拼命拦阻,却拦不住。枯木走上前去,在丘处机臂上轻轻一推,潜用内力,想把他推出殿去,哪知这一推犹如碰在棉花堆里,心知不妙,正想收力,已经来不及了,身不由主的直跌出去,蓬的一声,背心撞在供桌之上,喀喇喇几声响,供桌被撞塌了半边,桌上香炉、烛台纷纷落地。3 ]1 R8 k8 y' S; Z; K1 u
  枯木大惊,心想:“这道人的武功高明之极,岂只膂力大些而已?”当下双手合十,打个问讯,道:“道长光临敝寺,有何见教?”丘处机道:“我是来找一个姓段的恶贼。”枯木自知决不是他的敌手,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道长何必跟俗人一般见识?”
; W7 G, ]5 k9 r3 N- q& V5 z: ?, S( q. g* S  丘处机不理,大踏步走向殿内。这时段天德早已押着李萍在密室里躲了起来。云栖寺香火极盛,其时正是春天进香的季节,四方来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丘处机不便强搜,冷笑数声,退了出去。
) h' m7 f: A  A. O* ?0 S: R5 q9 o  段天德从隐藏之处出来。枯木怒道,”甚么野道士了?如不是他手下容情,我一条老命早已不在了。”段天德道:“这恶道只怕是金人派来的细作,否则怎么定要跟咱们大宋军官为难?”知客僧回来禀报,说那道人已经走了。
6 K2 L" B; l1 X. z  枯木道:“他说些甚么?”知客僧道:”他说本寺若不交出那个……那个段长官,他决不罢休。”
. M) R" f# f! l$ z& I  枯木向段天德怒视一眼,说道:“你说话不尽不实,我也难以深究。只是这道人武功实在太强,你若落入他手,性命终究难保。”沉吟半晌,道:“你在这里不能耽了。我师弟焦木禅师功力远胜于我,只有他或能敌得住这道人,你到他那里去避一避吧。”段天德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讨了书信,连夜雇船往嘉兴来,投奔法华寺注持焦木大师。' A  [- Z% ~  Q' H
  焦木怎知他携带的随从竟是个女子,既有师兄书信,便收留了。岂知丘处机查知踪迹,跟着追来,在后园中竟见到了李萍,待得冲进后园查察时,段天德已将李萍拉入了地窖。丘处机还道包惜弱也给藏在寺内,定要焦木交出人来。他是亲眼所见,不管焦木如何解说,他总是不信。两人越说越僵,丘处机一显武功,焦木自知不是敌手,他与江南七怪素来交好,便约丘处机在醉仙楼上见面。丘处机那口大铜缸,便是从法华寺里拿来的。待得在醉仙楼头撞到金乓,丘处机误会更深。5 K; z; q5 f! A) y
  焦木于此中实情,所知自是十分有限,与江南七怪出得酒楼,同到法华寺后,说了师兄枯木禅师荐人前来之事,又道:“素闻全真七子武功了得,均已得了当年重阳真人的真传,其中长春子尤为杰出,果然名不虚传。这人虽然鲁莽了些,但看来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与老钠无怨无仇,中间定有重大误会。”: ~2 U  `% H7 @% c' V8 j; |
  全金发道:”还是把令师兄荐来的那两人请来,仔细问问。”焦木道:”" w$ }' ]! m! M# G- j5 I! O
  不错,我也没好好盘问过他们。”正要差人去请段天德,柯镇恶道:“那丘处机性子好不暴躁,一上来便声势汹汹,浑没把咱们江南武林人物瞧在眼里。
! H3 q" B/ S/ r( `! c( {$ I  他全真派在北方称雄,到南方来也想这般横行霸道,那可不成。这误会要是解说不了,不得不凭武功决胜,咱们一对一的跟他动手,谁也抵挡不住。他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朱聪道:”咱们跟他来个一拥齐上!”韩宝驹道:”八人打他一个?未免不是好汉。”全金发道:“咱们又不是要伤他性命,只不过叫他平心静气的听焦木大师说个清楚。”韩小莹道:”江湖上传言出去,说焦木大师和江南七怪以多欺少。岂不是坏了咱们名头?”
7 J7 ~+ h; k, _% P7 ]  八人议论未决,忽听得大殿上震天价一声巨响,似是两口巨钟互相撞击,众人耳中嗡嗡嗡的好一阵不绝。柯镇恶一跃而起,叫道:“来啦!”' }$ q( c" Y( U6 t$ W. n
  八人奔至大殿,又听得一声巨响,还夹着金铁破碎之声。只见丘处机托着铜缸,正在敲撞大殿上悬着的那口铁钟,数击之下,铜缸已出现了裂口。
* D, f1 m4 S4 V+ b  那道人胡须戟张,圆睁双眼.怒不可抑。江南七怪不知丘处机本来也非如此一味蛮不讲理之人,只因他连日追寻段天德不得,怒火与日俱增,更将平素憎恨金兵之情。尽皆加在一起。七怪却道他恃艺欺人,决意和他大拚一场。
7 l: K9 V6 W  \. ?8 Z" `2 ?  全真七子威名越盛,七怪越是不肯忍让,倘若丘处机只是个无名之辈,反而易于分说了。" m" t9 x1 K/ P6 Z: T% z
  韩宝驹叫道:“七妹,咱兄妹先上。”他是韩小莹的堂兄,性子最急,刷的一声,腰间一条金龙鞭已握在手中,一招“风卷云残”,疾往丘处机托着铜缸的右手手腕上卷去。韩小莹也抽出长剑,径往丘处机后心刺到。丘处机前后受敌,右手回转,当的一声,金龙鞭打在铜缸之上,同时身子略侧,已让过了后心来剑。9 o: g) ~: o1 I; ?
  古时吴越成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相图吴国。可是吴王手下有个大将伍子胥,秉承孙武遗教,训练的士卒精锐异常。勾践眼见兵卒武艺不及敌国,闷闷不乐。有一日越国忽然来了个美貌少女,剑术精妙无比。勾践大喜,请她教导越兵剑法,终于以此灭了吴国。嘉兴是当年吴越交界之处,两国用兵。- d5 Y1 V# T: z2 V/ q- ]5 }  j+ I& P
  向来以此为战场,这套越女剑法就在此处流传下来。只是越国处女当日教给兵卒的剑法旨在上阵决胜,是以斩将刺马颇为有用,但以之与江湖上武术名家相斗,就嫌不够轻灵翔动。到得唐朝未叶,嘉兴出了一位剑术名家,依据古剑法要旨而再加创新,于锋锐之中另蕴复杂变化。韩小莹从师父处学得了这路剑法,虽然造诣未精,但剑招却已颇为不凡,她的外号“越女剑”便由剑法之名而得。* u& E6 B$ X! w6 I. V: U
  数招一过,丘处机看出她剑法奥妙,当下以快打快。她剑法快,丘处机出手更快,右手以铜缸挡住韩宝驹的金龙鞭,左掌着着抢快,硬打硬拿,要强行夺取韩小莹手中长剑。片刻之间,韩小莹倏遇险招,被逼得退到了佛像之旁。
8 l8 P+ B# R3 ^  H) m  南山樵子南希仁和笑弥陀张阿生一个手持纯钢扁担,一个挺起屠牛的尖刀,上前夹攻。南希仁一语不发,一根扁担使得虎虎生风。张阿生却是吼叫连连,满口江南的市井俚语,丘处机既不懂他说些甚么,便跟他来个充耳不闻。
6 W; @) h- |3 [7 ^9 E" T  酣战中丘处机突飞左掌,往张阿生面门劈到。张阿生后仰相避,哪知他这一招乃是虚招,右足突然飞出,张阿生手腕一疼,尖刀脱手飞出,他拳术上造诣远胜兵刃,尖刀脱手,竟是毫不在意,左腿略挫,右掌虚晃,呼的一声,左拳猛击而出,劲雄势急。
5 d3 ^) j4 ?( v, n6 A  丘处机赞道:“好!”侧身避开,连叫:“可惜!可惜!”张阿生问道:“可惜甚么?”丘处机道:”可惜你一身好功夫,却是自甘堕落,既与恶僧为伍,又去作金兵的走狗。”张阿生大怒,喝道:“蛮不讲理的贼道土,你才作金兵走狗!”呼呼呼连击三拳。丘处机身子一缩,铜缸斜转,当当两声,张阿生接连两拳竟部打在缸上。5 A+ b% V4 Q7 G4 z/ p
  朱聪见己方四人联手,兀自处于下风,向全金发一招手,二人从两侧攻了上去。全金发用的是一杆大铁秤,秤杆使的是杆棒路子,秤钩飞出去可以钩人,犹如飞抓,秤锤则是一个链子锤,是以一件兵器却有三般用途。朱聪擅于点穴之术,破油纸扇的扇骨乃是钢铸,将扇子当作了点穴撅,在各人兵器飞舞中找寻对方的穴道。, ^4 a% O9 _; w! h+ T
  丘处机的铜缸回旋转侧,宛如一个巨大的盾牌,挡在身前,各人的兵器哪里攻得进去?他左手擒拿劈打,却又乘隙反袭。那沉重的铜缸拿在手中,身法虽然再也无法灵动,但以寡敌众,由此而尽挡敌人来招,毕竟还是利胜于弊。, u3 S! d5 \, k1 V" I0 Z4 e
  焦木见众人越打越猛,心想时刻一久,双方必有损伤,急得大叫:“各位住手,请听我一言。”但众人斗发了性,却哪里收得住手?
( I; y! `; G# E* D+ q  丘处机喝道:“下流东西,谁来听你胡说?瞧我的!”突然间左手拳掌并用,变化无方,连下杀手,酣斗中蓦地飞出一掌,猛向张阿生肩头劈去,这一掌“天外飞山”去势奇特,迅捷异常,眼见张阿生无法避开。焦木叫道:“道长休下杀乎!”
# [: [; C6 b& I( v2 c  但丘处机与六人拼斗,对方个个都是能手,实已颇感吃力,斗得久了,只怕支持不住,而且对方尚有两人虎视在旁,随时都会杀入,那时自己只怕要葬身在这江南古刹之中了,这时好容易抓到敌方破绽,岂肯容情,这一掌竟是使上了十成力。8 ?5 K' g* E. g# Q& L- ~/ L
  张阿生练就了一身铁布衫横练功夫,在屠房里时常脱光了衣衫,与蛮牛相撞角力为戏,全身又粗又硬,直如包了一层牛皮相似。他知对方这掌劈下来非同小可,但既已闪架不及,当下运气于肩,猛喝一声:“好!”硬接了他这一掌,只听得喀喇一声,上臂竟被他蕴蓄全真派上乘内功的这一掌生生击断。
1 a% B, e4 c  F0 F0 K  朱聪一见大惊,铁骨扇穿出,疾往丘处机“璇玑穴”点去,这招是寓防于攻,生怕五弟受伤之后,敌人继续追击。+ b( w) Q  G7 V# E% W5 T# l
  丘处机打伤一人,精神一振,在兵器丛中单掌犹如铁爪般连续迸招。全金发“啊哟”一声,秤锤已被他抓住。丘处机回力急夺,全金发力气不及,被他拉近了两尺。丘处机侧过铜缸,挡在南希仁与朱聪面前,左掌呼的一声,往全金发天灵盖直击下去。
7 L/ }3 }. ^7 B  U3 [! u/ L8 V  韩宝驹与韩小莹大惊,双双跃起,两般兵刃疾向丘处机头顶击落。丘处机只得闪身避开。全金发乘机窜出,这一下死里逃生,只吓得全身冷汗,但腰眼里还是给踹中了一脚,剧痛彻骨,滚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2 }( L$ N" K/ z) j) g" ]  焦木本来不想出手,只盼设法和丘处机说明误会,可是眼见邀来相助的朋友纷纷受伤,自己是正主儿,不能不上,当下袍袖一拂,举起一段乌焦的短木,往丘处机腋下点去。丘处机心想:“原来这和尚也是个点穴能手,出手不凡。”当下凝神对付。' N2 m7 ?0 O) c! \+ L5 W
  柯镇恶听得五弟六弟受伤不轻,挺起铁杖,便要上前助战。全金发叫道:“大哥,发铁菱吧!打‘晋’位,再打‘小过’!”叫声未歇,嗖嗖两声,两件暗器一先一后往丘处机眉心与右胯飞到。
: B# O6 R5 I; h- |. j/ W  丘处机吃了一惊,心想目盲之人也会施发暗器,而且打得部位如此之准,真是罕见罕闻,虽有旁人以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指点.终究也是极难之事。- U1 a4 A4 f0 J% u! t
  当下铜缸斜转,当当两声,两只铁菱都落入了缸内。这铁菱是柯镇恶的独门暗器,四面有角,就如菱角一般,但尖角锋锐,可不似他故乡南湖中的没角菱了,这是他双眼未盲之时所练成的绝技,暗器既沉,手法又准。丘处机接住两只铁菱,铜缸竟是一晃,心道:“这瞎子好大手劲!”, Y7 e3 s6 }6 @6 k
  这时韩氏兄妹、朱聪、南希仁等都已避在一旁。全金发不住叫唤:”打‘中罕’、打‘离’位!……好,现下道士踏到了‘明夷’……”他这般呼叫方位,和柯镇恶是十余年来练熟了的,便是以自己一对眼睛代作义兄的眼睛,六兄妹中也只他一人有此能耐。/ J2 b+ A4 H5 k. o
  柯镇恶闻声发菱,犹如亲见,霎时间接连打出了十几枚铁菱,把丘处机逼得不住倒退招架,再无还手的余暇,可是也始终伤他不到。
, P9 {3 Y4 \( x8 P4 O8 B  柯镇恶心念一动:“他听到了六弟的叫喊,先有了防备,自然打他不中了。”这时全金发声音越来越轻,叫声中不住夹着呻吟,想是伤痛甚烈;而张阿生竟是一声不作,不知生死如何,只听全金发道:“打……打……他……3 Y: ?; G5 r7 @2 @5 \3 N+ u% y- R
  ‘同人’。”柯镇恶这次却不依言,双手一扬,四枚铁菱一齐飞出,两枚分打“同人”之右的“节”位、“损”位,另外两枚分打“同人”之左的“丰”
6 \! z+ w; \+ R" k" P  位、“离”位。  t3 y+ L* g6 L1 A6 ]
  丘处机向左跨一大步,避开了“同人”的部位,没料到柯镇恶竞会突然用计,只听两个人同声惊呼。
4 ?. o  m$ C; \2 |$ a2 s6 H  `3 Z! |& e/ Y  丘处机右肩中了一菱,另外对准“损”位发出的一菱,却打在韩小莹背心。
$ M4 c' r: i! u; _  o  柯镇恶又惊又喜,喝道:“七妹,快来!”/ b& o& n4 U. _) L9 n6 G- @
  韩小莹知道大哥的暗器喂有剧毒,厉害无比,忙抢到他身边。柯镇恶从袋里摸出一颗黄色药丸,塞在她口里,道:“去睡在后园子泥地上,不可动弹,等我来给你治伤。”韩小莹拔脚就奔。柯镇恶叫道:“别跑,别跑!慢慢走去。”韩小莹登时领悟,暗骂自己愚蠢,中毒后发力奔跑,血行加快,把毒素带到心里立时无救,当下放慢脚步,踱到后园。# c4 I& o  y0 N% W
  丘处机中了一菱,并不如何疼痛,当下也不在意,又和朱聪、焦木等斗在一起,酣斗中忽听得柯镇恶连叫“别跑!”心念一动,只觉伤口隐隐发麻,不觉大惊,知道暗器上有毒,心里一寒,不敢恋战,当即运劲出拳,往南希仁面门猛击过去。
7 A) M. |# s1 B* V8 R, B  南希仁见来势猛恶,立定马步,横过纯钢扁担,一招“铁锁横江”,拦在前面。丘处机并不收拳,扬声吐气,嘿的一声,一拳打在扁担正中。南希仁全身大震,双手虎口迸裂,鲜血直流,当啷一响,扁担跌在地下。丘处机情急拚命,这一拳用上了全身之力。南希仁立受内伤,脚步虚浮,突然眼前金星乱冒,喉口发甜,哇的一声,口中鲜血直喷。, K2 v$ ?% H8 E3 E
  丘处机虽然又伤一人,但肩头越来越麻,托着铜缸甚感吃力,大喝一声,左腿横扫。韩宝驹跃起避开。丘处机叫道:“往哪里逃?”右手推出,铜缸从半空中罩将下来。韩宝驹身在空中,无处用力,只翻了半个筋斗,巨缸已罩到顶门,他怕伤了身子,当即双手抱头缩成一团,砰的一声大响,铜缸已端端正正的把他罩住。# E4 p4 i* R5 f% ?8 J% x
  丘处机抛出铜缸,当即抽剑在手,点足跃起,伸剑割断了巨钟顶上的粗索,左掌推处,那千余斤重的巨钟震天价一声,压在铜缸之上。韩宝驹再有神力,也爬不出来了。丘处机这两下使力大了,只感手足酸软,额头上黄豆般的汗珠一颗颗渗出来。' `7 n4 U) ?# \6 B2 r8 O
  柯镇恶叫道:“快抛剑投降,再挨得片刻,你性命不保。”& R* w' y. V# L& D. `( s  t
  丘处机心想那恶僧与金兵及官兵勾结,寺中窝藏妇女,行为奸恶之极,江南七怪既与他一伙,江湖上所传侠名也必不确,丘某宁教性命不在,岂能向奸人屈膝?当下长剑挥动,向外杀出。
* a( V4 [/ b3 `4 [) F  江南七怪中只剩下柯镇恶、朱聪两人不伤,余人存亡不知,这时怎能容他脱身出寺?柯镇恶一摆铁杖,拦在大门。) Y' \* V# N/ J2 ]
  丘处机夺路外闯,长剑势挟劲风,径刺柯镇恶面门。飞天蝙蝠柯镇恶听声辨形,举杖挡格。当的一声,丘处机险些拿剑不住,不觉大惊,心道:“这瞎子内力如此深厚,难道功力在我之上?”接着一剑,又与对方铁杖相交,这才发觉原来右肩受伤减力,并非对方厉害,倒是自己劲力不济,当即剑交左手,使开一套学成后从未在临敌时用过的“同归剑法”来,剑光闪闪,招招指向柯镇恶、朱聪、焦木三人要害,竟自不加防守,一味凌厉进攻。
3 o- M( Q( Z+ R2 t% T  这路“同归剑法”取的是“同归于尽”之意,要是敌人厉害,自己性命危殆,无可奈何之际,只得使这路剑法拼命,每一招都是猛攻敌人要害,招招狠,剑剑辣,纯是把性命豁出去了的打法,虽是上乘剑术,倒与流氓泼皮耍无赖的手段同出一理。原来全真派有个大对头,长住西域,为人狠毒,武功深不可测,远在全真七子之上。当年只有他们师父才制他得住,现今师尊逝世,此人一旦重来中原,只怕全真派有覆灭之虞。全真派有一个“天罡北斗阵法”,足可与之匹敌,但必须七人同使,若是仓卒与此人邂逅相逢,未必七人聚齐。这套“同归剑法”也是意在对付这大对头,然而可单独使用,只盼牺牲得一二人与之同归于尽,因而保全了一众同门。丘处机此刻身中剧毒,又被三个高手缠住,命在顷刻,只得使出这路不顾一切的武功来。$ M: n4 O% k# v7 P9 W1 x* z3 [
  拆得十余招,柯镇恶腿上中剑。焦木人叫:“柯大哥、朱二弟,让这道人去吧。”就这么一疏神,丘处机长剑已从他右肋中刺入。焦木惊呼倒地。
* l2 Q% L$ m* e" _3 x4 h  这时丘处机也已摇摇欲坠,站立不稳。朱聪红了双眼,口中咒骂,绕着他前后游斗。再战数合,柯镇恶总是眼不能视物,被丘处机声东击西,虚虚实实,霍霍霍的连刺七八剑,剑势来路辨别不清,右腿又中一剑,俯身直跌。, F* j  n! l* n3 I
  朱聪大骂:“狗道士,贼道士,你身上的毒已行到了心里啦!你再刺三剑试试。”
4 |, b9 G8 `  C$ o5 `. }/ M0 ]6 X  丘处机须眉俱张,怒睁双目,左手提剑,踉踉跄跄的追来。朱聪轻功了得,在大殿中绕着佛像如飞奔逃。丘处机自知再也支持不住了,叹了一口气,止步不追,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定了定神,想找寻出寺的途径,突然拍的一声,后心给一物一撞,原来是朱聪从脚上脱下来的一只布鞋,鞋子虽软,却是带着内劲。
$ D! \# W( X) f' C  丘处机身子一晃,脑中只觉烟雾腾腾,神智渐失,正收摄心神间,咚的一下,后脑上又吃了一记,这次是朱聪在佛前面抓起的一个木鱼。幸得丘处机内功深厚,换了常人,这一下就得送命。但也已打得他眼前一阵发黑。他提声叫道:“罢了,罢了,长春子今日死在无耻之徒的手里!”突觉双腿酸软,摔倒在地。+ ?, C" d, G* A3 H1 F; I7 l8 B9 w
  朱聪怕他摔倒后又再跃起,拿起扇子,俯身来点他胸口穴道,突见他左手一动,知道不妙,忙伸右臂在胸前一挡,只觉小腹上有一股大力推来,登时向后直飞出去,人未落地,口中己是鲜血狂喷。丘处机最后这一击乃平生功力之所聚,虽然身子已动弹不得,但这一掌将体内残存的内劲尽数迸发出来,实是非同小可,朱聪哪里抵受得住?
0 b  z% G0 u' z1 f  法华寺中众僧都不会武艺,也不知方丈竟然身怀绝艺,突见大殿中打得天翻地覆,早就个个吓得躲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听得殿上没了声响,几个大胆的小沙弥探头张望,只见地下躺满了人,殿上到处是血,大惊之下,大呼小叫,跌跌撞撞的忙去找段天德。
. N0 Y6 Z) i1 y! d9 ]6 @1 G  段天德一直躲在地窖之中,听众僧说相斗双方人人死伤倒地,当真是不胜之喜,还怕丘处机不在其内,命小沙弥再去看明白那道士有没有死,等小沙弥回来报称那道士闭目俯伏,这才放心,拉了李萍奔到大殿。
( ?" c1 ~- X1 u1 U  他在丘处机身上踢了一脚。丘处机微微喘息,尚未断气。段天德拔出腰刀,喝道:“你这贼道追得我好苦,老子今日送你上西天去吧!”- G+ A! P+ M4 c  R3 M4 g
  焦木重伤之余,见段天德要行凶伤人,提气叫道:“不……不可伤他!”
: T5 K! G4 H3 S1 j4 L% K  段天德道:“干甚么?”焦木道:“他是好人……只是性子急……急,生了误会……”段天德道:“甚么好人?砍了再说。”焦木怒道:“你听不听我说话?放……放下刀子。”段天德哈哈大笑,叫道:“要我放下刀子?哈哈!! }) L$ u+ B3 A3 G( t
  立地成佛吗?”举起腰刀,向丘处机顶门便砍。
  [  [1 U- S- f( w; V" P  焦木怒极,奋起平生之力,将手中一段乌焦木头对准段天德掷去。段天德身子急侧,可是武功实在太差,没能避开,这段焦木打在他嘴角之上,登时撞下了三颗牙齿。段天德疼极,恶性大发,也不顾焦木于自己有恩,举刀便往他头上砍落。站在他身旁的小沙弥狠命拉住他右臂,另一个去拉他衣领。
, e5 m0 i0 h3 N: `  段天德怒极,回刀将两个小沙弥砍翻在地。
& D  l6 H4 h' J! `  丘处机、焦木、江南七侠武功虽强,这时却个个受伤甚重,只有眼睁睁的瞧着他行凶。
5 n  i  w. I5 m" Q8 }3 ^  李萍大叫:“恶贼,快住手!”她给段天德拉了东奔西逃,本想俟机杀他为夫报仇,这时见到满地鲜血,而这恶贼又欲杀人,再也忍耐不住,当即扑上去狠命厮打。
  P+ |4 p# F7 l( B# {. u; `  各人见她身穿军士装束,只道是段天德的部属,何以反而拚命拦阻他伤人?均感诧异。4 d1 n1 n+ B  x6 m7 H
  柯镇恶眼睛瞎了,耳朵特别灵敏,一听她叫嚷之声,便知是女子,叹道:“焦木和尚,我们都给你害死啦。你寺里果真藏着女人!”2 R3 {1 r3 |9 p9 J3 h: C
  焦木一怔,立时醒悟,心想自己一时不察,给这畜生累死,无意中出卖了良友,又气又急,双手在地上一撑,和身纵起,双手箕张,猛向段天德扑去。段天德见他来势猛恶,大骇避开。焦木重伤后身法呆滞,竟尔一头撞在大殿柱上,脑浆迸裂,立时毙命。
$ x4 {1 M6 O- Q' x: o+ ?  段天德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停留,拉了李萍,急奔而出。李萍大叫:“救命啊,我不去,救命啊!”终于声音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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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8:29 | 只看该作者

4 A& P/ w) a$ T& Y 射雕英雄传1 X! G8 ^% ?' [0 }
第三回 大漠风沙
' ^& T3 o7 W1 l: L# y& A  寺里僧众见焦木圆寂,尽皆悲哭。有的便替伤者包扎伤口,抬入客舍。
0 t( L4 @. f! ^% R& I* G3 f  忽听得巨钟下的铜缸内当当当响声不绝,不知里面是何怪物,众僧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当下齐声口诵《高王经》,岂知“救苦救难”、“阿弥陀佛”声中,缸内响音始终不停,最后终于大了胆于,十多个和尚合力用粗索吊起大钟,刚将铜缸掀起少许,里面滚出来一个巨大的肉团。众僧大惊,四散逃开。只见那肉团一跃站起,呼呼喘气,却是韩宝驹。他被罩在铜缸之中,不知后半段的战局,眼见焦木圆寂,义兄弟个个重伤,急得哇哇大叫。提起金龙鞭便欲向丘处机头顶击落。全金发叫道,”三哥,不可!”韩宝驹怒道:“为甚么?”全金发腰间剧痛,只道:”千……千万不可。”* a5 ^: |& y* }" S
  柯镇恶双腿中剑,受伤不轻,神智却仍清明,从怀中摸出解毒药来,命僧人分别去给丘处机及韩小莹服下,一面将经过告知韩宝驹。韩宝驹大怒,转身奔出,要去追杀段天德。柯镇恶喝住,说道:”那恶徒慢慢再找不迟,你快救助受了内伤的众兄弟。”! s3 ~/ l/ d- K: L9 _; B0 m: P/ I) k
  朱聪与南希仁所受内伤甚重。全金发腰间所受的这一脚也着实不轻,张阿生胳臂折断,胸口受震,一时痛晕过去,但醒转之后,却无大碍。当下众人在寺里养伤。0 b7 k: Z; t/ A5 V# H
  法华寺监寺派人到杭州云栖寺去向枯木禅师报信,并为焦木禅师料理后事。
" d' G) U  ~, J3 U- M3 J% U6 ~1 B  过了数日,丘处机与韩小莹身上中的毒都消解了。丘处机精通医道,开了药方给朱聪等人调治,又分别给各人推拿按摩。幸得各人根抵均厚,内伤外伤逐渐痊可,又过数日,都能坐起身来。这日八人聚集在一间僧房之中,想起受了奸人从中播弄,这许多江湖上的大行家竟自误打误杀,弄得个个重伤,还赔了焦木禅师一条性命,都是黯然不语。. r  ^2 [) j) w3 x, Q' s# e- Y
  过了一会,韩小莹首先说道:“丘道长英明,天下皆知,我们七兄弟也不是初走江湖之人,这次大家竟然胡里胡涂的栽在这无名之辈手里,流传出去,定让江湖上好汉耻笑。这事如何善后,还得请道长示下。”
* ]9 [  P9 ^# ?# m  丘处机这几日也是深责自己过于鲁莽,如不是这般性急,只消平心静气的与焦本交涉,必可弄个水落石出,当下对柯镇恶道:“柯大哥,你说怎么办?”
7 D$ B0 K8 p$ b  柯镇恶脾气本就怪僻,瞎了双眼之后更是乖戾,这次七兄弟被丘处机一人打倒,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再加上腿上剑创兀自疼痛难当,气恼愈甚,当下冷笑道:“丘道长仗剑横行天下,哪里把别人瞧在眼里?这事又何必再问我们兄弟?”
  l8 ~# c& R0 g7 C: {. X' M8 C  丘处机一楞,知他气愤未消,当下站起身来向七人团团行了一礼,说道:“贫道无状,行事胡涂,实是抱愧得紧,这里向各位谢过。”
% X+ y+ x. e& O# `% ?9 K  朱聪等都还了礼。柯镇恶却装作不知,冷冷的道:“江湖上的事,我兄弟再也没面目理会啦。我们在这里打鱼的打鱼,砍柴的砍柴,只要道长不要再来寻事,我们总可以安安稳稳的过这下半辈子。”
, C, _, f! b+ o8 T  丘处机给他一顿抢白,脸上微红,默不作声,僵了一阵,站起来道:“贫道这次坏了事,此后决不敢再踏进贵境。焦木大师的怨仇,着落在贫道身上,我必手刃奸徒,出这口恶气。现下贫道就此别过。”说着又是团团一揖,转身出外。
# ^: @1 q. W- x% @8 g6 }2 \: x  柯镇恶喝道:“且慢!”丘处机转身道:”柯大哥有何吩咐?”柯镇恶道:”你把我们兄弟个个打得重伤,单凭这么一句话,就算了事吗?”丘处机道,”柯大哥意思怎样?贫道只要力所能及,无有不遵。”: ]9 ]1 x& w, r7 q1 y' G
  柯镇恶低沉了声音道:”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还求道长再予赐教。”( [$ L  O; L7 q1 X2 V0 h6 L
  江南七怪虽然行侠仗义,却是个个心高气傲,行止怪异,要不怎会得了“七怪”的名头?他们武功既高,又是人多势众,在武林中与人争斗从未吃过亏。当年与淮阳帮失和动手,七个人在长江边上打败了淮阳帮的一百多条好汉,其时韩小莹年纪尚幼,却也杀了两名敌人,江南七怪,端的是名震江湖。这一次败在丘处机一人手里,自是心情异常难堪。何况焦木是七怪的好友,不幸遭难,也可说是由丘处机行事鲁莽而起。可是法华寺中明明藏着女人,而且确是郭啸天的遗孀,这一节是己方理亏,江南七怪却又置之不理了。
# J( L. g2 F; L: u9 n' t  丘处机道:“贫道中了暗器,要不是柯大哥赐予解药,这时早登鬼域。
) h0 p3 C8 d+ G( \  咱们双方拼斗了一场,贫道宁愿认输。”柯镇恶道:“既是如此,你把背上长剑留下,就让你走。”他明知此时若再动手,己方只韩氏兄妹能够下场,胜负之数那也不用提了,但说就此罢休,宁可七怪一齐命丧于他剑底。4 d' z+ e# n7 r5 z
  丘处机怒气上冲,心想:“我给你们面子,已给得十足,又已赔罪认输,还待怎的?”当下说道:“这是贫道护身的兵器,就如柯大哥的铁杖一般。”  q! i, J( Y' K( P; ?+ p: J1 v8 J  I
  柯镇恶大声道:“你讥笑我眼盲吗?”丘处机道:“不敢。”柯镇恶怒道:“现下咱们大家受伤,难决胜负。明年今日,请道长再在醉仙楼相会。”
+ ?9 W; y3 x% e0 q( g3 c0 C/ `& T  丘处机眉头一皱,心想这七怪并非歹人,我何苦与他们争这闲气?那日焦木死后,韩宝驹从铜缸中脱身而出,如要杀我,易如反掌,再说这件事总究是自己莽撞了,大丈夫是非分明,错了便当认错,但如何摆脱他们的纠缠,却也不易,沉吟了一会儿,心念一动,说道:”各位既要与贫道再决胜负,也无不可,只是办法却要由贫道规定。否则的话,贫道在醉仙楼头斗酒,已输了给朱二侠:法华寺较量武功,又输了给七位,连输两场。第三场仍然是输,那也不必再比了。”) q7 X8 f) e5 t3 r5 P1 U+ ^
  韩宝驹、韩小莹、张阿生三人当即站起,朱聪等睡在床上,也昂起头来,齐声道:“江南七怪跟人较量,时刻与所在向来由人选择。”6 s! x2 m: z$ ]( ^# I
  丘处机见他们如此好胜,微微一笑,道:“不论是甚么赌法,都能听贫道的主意?”朱聪与全金发均想就算你有甚么诡道奸计,也不致就输了给你,齐声说道:“由你说好了。”丘处机道:“君子一言?”韩小莹接口道:“快马一鞭,”柯镇恶还在沉吟,丘处机道:“我这主意要是各位觉得不妥,贫迫话说在先,算是我输。”这是摆明了以退为进,心知七怪要强,决不肯轻易让他认输,柯镇恶果然接口道:“不用言语相激,快说罢。”
$ d4 z. i' _! r; K( j3 Y  丘处机坐了下来,道:“我这个法子,时候是拖得长些,可是赌的却是真功夫真本事,并非单拼一时的血气之勇。刀剑拳脚上争先决胜、凡是学武的个个都会。咱们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决不能再像后生小子们那样不成器。”江南七怪都想:”不用刀剑拳脚决胜负,又用甚么怪法子?难道再来比喝酒?”
7 q. c( O, W8 U- a  丘处机昂然道:“咱们来个大比赛,我一人对你们七位,不但比武功,还得斗恒心毅力,斗智巧计谋,这一场大比拚下来,要看到得头来,到底谁是真英雄真豪杰。”
( {$ o3 S* W; m' e2 ?( }, }  这番话只听得江南七怪个个血脉贲张。
$ p3 Z. h) K4 \- T  [  韩小莹道:“快说,快说,越难的事儿越好。”朱聪笑道:”比赛修仙炼丹,画符捉鬼,我们可不是你道爷的对手。”丘处机也笑道:“贫道也不会想跟朱二哥比赛偷鸡摸狗,顺手牵羊。”韩小莹嘻嘻一笑,跟着又一迭连声的催促:“快说,快说。”% J9 {7 R/ ^: v$ m% k
  丘处机道:“推本溯源,咱们误打误伤,是为了拯救忠义的后代而起,那么这件事还得归结在这上面。”于是把如何结识郭杨二人、如何追赶段天德的经过说了。江南七怪听在耳中,不住口的痛骂金人暴虐,朝廷官吏无耻。5 k1 Q. H2 }& y
  丘处机述毕,说道:“那段天德带出去的,便是郭啸天的妻子李氏,除了柯大哥与韩家兄妹,另外四位都见到他们了。”柯镇恶道:“我记得她的声音,永世不会忘记。”丘处机道:“很好。至于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却不知落在何方。那包氏贫道曾经见过,各位却不认得。贫道与各位赌的就是这回事。因此法子是这样……”韩小莹抢着道:“我们七人去救李氏,你去救包氏,谁先成功谁胜,是不是?”0 t9 K# [" N0 R2 o/ x4 \8 x
  丘处机微微一笑道:“说到救人吗,虽然不易,却也难不倒英雄好汉。* f% V& n2 S% \, q; C) l
  贫道的主意却还要难得多,费事得多。”柯镇恶道:“还要怎地?”
: ?3 b; {& ]$ {: y/ F  丘处机道:“那两个女子都已怀了身孕,救了她们之后,须得好好安顿,待她们产下孩子,然后我教姓杨的孩子,你们七位教姓郭的孩子……”江南七怪听他越说越奇,都张大了口。韩宝驹道:“怎样?”丘处机道:“过得一十八年,孩子们都十八岁了,咱们再在嘉兴府醉仙楼头相会,大邀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欢宴一场。酒酣耳热之余,让两个孩子比试武艺,瞧是贫道的徒弟高明呢,还是七侠的徒弟了得?”江南七怪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B6 p) X0 m/ _. B& }$ w/ F
  丘处机又道:“要是七位亲自与贫道比试,就算再胜一场,也不过是以多赢少,也没甚么光彩。待得贫道把全身本事教给了一人,七位也将艺业传给一人。让他二人一对一的比拚,那时如果贫道的徒弟得胜,七侠可非得心服口服不可。”
; `! M/ r6 _* m5 X$ E4 n' d  柯镇恶豪气充塞胸臆,铁杖重重在地下一顿,叫道:“好,咱们赌了。”" @+ h2 B  U( L6 F
  全金发道:“要是这时候那李氏已给段天德害死,那怎么办?”丘处机道:“这就是赌一赌运气了。天老爷要我得胜,有甚么可说的?”
# j( T: V5 Z3 v2 @" k' B4 N1 _/ `  韩宝驹道:“好,救孤恤寡,本是侠义道该做之事,就算比你不过,我们总也是作了一件美事。”丘处机大拇指一翘,朗声道:“韩三爷说得不错。
4 }6 ^" u7 z/ E) l) n& P  七位肯承担将郭氏的孤儿教养成人,贫道先代死去的郭兄谢谢。”说着团团作揖。朱聪道:“你这法子未免过于狡狯。凭这么几句话,就要我兄弟为你费心一十八年?”! T! |- ]/ H* o) A$ l, K
  丘处机脸上变色,仰天大笑。韩小莹愠道:“有甚么好笑?”丘处机道:“我久闻江南七怪大名,江湖上都道七侠急人之难,真是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岂知今日一见,嘿嘿!”韩宝驹与张阿生齐声道:“怎样?”丘处机道:“这叫作浪得虚名,见面不如闻名!”
* H, C0 @' s* S# a+ Q) L) [  江南七怪怒火上冲。韩宝驹在板凳上猛击一掌,正待开言,丘处机道:“古来大英雄真侠士,与人结交是为朋友卖命,只要是义所当为,就算把性命交给了他,又算得甚么?可不曾听说当年荆轲、聂政,有甚么斤斤计较。
- D( ]& L/ _4 {# c$ w. o2 k6 z% b5 R- }  朱家、郭解扶危济困、急人之难,不见得又讨价还价了。”这番话一顿抢白,朱聪脸上无光,心下惭愧,当即扇子一张,道:“道长说得不错,兄弟知罪了。我们七怪担当这件事就是。”3 h8 q) d5 x! y* s0 r: X3 V
  丘处机站起身来,说道:“今日是三月甘四,十八年后的今日正午,大伙儿在醉仙楼相会,让普天下英雄见见,谁是真正的好汉子!”袍袖一拂,满室生风,当即扬长出门。/ M. a. G( _8 ]7 I9 Y) G8 W
  韩宝驹道:“我这就追那段天德去,要是给他躲进了乌龟洞,从此无影无踪,那可要大费手脚了。”七怪中只他一人没有受伤,当下抢出山门,跨上追风黄名驹,急去追赶段天德和李氏。朱聪急叫:“三弟,三弟,你不认得他们啊!”但韩宝驹性子极急,追风黄又是马如其名,果真奔驰如风,早去得远了。
# o: _+ I* V, t% m  段天德拉了李萍,向外急奔,回头见寺里无人追赶出来,这才稍觉放心,奔到河边,见到一艘小船,跳上船头,举刀喝令船夫开船。江南是水乡之地,河道密如蛛网,小船是寻常代步之具,犹如北方的马匹骡车一般,是以向来有“北人乘马,南人乘船”之说。那船夫见是一个恶狠狠的武官,哪敢违拗,当即解缆摇橹,驾船出城。& {- U0 W, @6 S; u. {$ N6 \
  段天德心想:“我闯了这个大祸,若回临安,别的不说,我伯父立时就要取我性命,只得且到北边去避一避风头。最好那贼道和江南七怪都伤重身死,我伯父又气得一命呜呼,那时再回去作官不迟。”当下督着船夫一路往北。韩宝驹的坐骑脚程虽快,但尽在旱道上东问西找,自然寻他不着。+ E9 P( W# W+ K0 D* [! O
  段天德连转了几次船,更换了身上军官装束,勒逼李萍也换了衣衫。十多日后过江来到扬州,投了客店,正想安顿个处所,以作暂居之计,说也凑巧,忽听到有人在向客店主人打听自己的踪迹。段天德大吃一惊,凑眼从门缝中张望,见是一个相貌奇丑的矮胖子和一个美貌少女,两人都是一口嘉兴土音,料想是江南七怪中的人物,幸好扬州掌柜不大懂两人言语,双方一时说不明白,当下急忙拉了李萍,从后门溜了出去,雇船再行。6 b4 h6 ?7 I5 H5 L9 ]8 J* s, K
  他不敢稍有停留,沿运河北上,一口气到了山东境内微山湖畔的利国驿。! j- i2 S/ m7 G3 \/ |$ F" }# l
  李萍粗手大脚,容貌本陋,这时肚腹隆起,整日价詈骂啼哭,段天德虽是下流胚子,对之却不起非礼之心。两人日常相对,只是相打相骂,没一刻安宁。' w9 L4 y% C! r# n
  过不了几天,那矮胖子和那少女又追到了。段天德只想在屋里悄悄躲过,不料李萍得知来了救星,高声大叫起来。段天德忙用棉被塞住她嘴,狠狠打了她一顿,李萍拚命挣扎呼叫,虽然没让韩宝驹、小莹兄妹发现,却已惊险之至。- B3 z+ ]9 |9 i
  段天德带了她同逃,原是想以她为质,危急时好令敌人不敢过于紧逼,但眼前情势已变,心想自己单身一人易于逃脱,留着这泼妇在身边实是个大大的祸胎,不如一刀杀却,干手净脚,待韩氏兄妹走后,当即拔出刀来。* u, [( g$ P5 A* _
  李萍时时刻刻在找寻机会,要与这杀夫仇人同归于尽,但每到晚间睡觉之时,就被他缚住了手足,不得其便,这时见他目露凶光,心中暗暗祝祷:& s' _! E9 U5 Q7 h* {: V* T' z4 j
  “啸哥,啸哥,求你阴灵佑护,教我手刃这个恶贼。我这就来跟你相会了。”
) M% m9 m/ P; v; C  当即从怀中取出了丘处机所赠的那柄短剑。这短剑她贴肉而藏,倒没给段天德搜去。
$ u6 [$ H# m; }- H6 L  段天德冷笑一声,举刀砍将下来。李萍死志已决,丝毫不惧,出尽平生之力,挺短剑向段天德扎去。段天德只觉寒气直逼面门,回刀一挑,想把短剑打落,哪知短剑锋利已极,只听得当啷一声,腰刀断了半截,跌在地下,短剑剑头已抵在自己胸前。段天德大骇,往后便跌,嗤的一声,胸前衣服被划破了一条大缝,自胸至腹,割了长长的一条血痕,只要李萍力气稍大得一点儿,已自遭了破胸开膛之祸。他惊惶之下,忙举起椅子挡住,叫道:“快收起刀子,我不杀你!”李萍这时也已手酸足软,全身乏力,同时腹内胎儿不住跳动,再也不能跟他厮拼,坐在地下连连喘息,手里却紧紧抓住短剑不放。# s5 y2 T- s7 @) {% L( L& u5 x( V% }
  段天德怕韩宝驹等回头再来,如独自逃走,又怕李萍向对头泄露自己形迹,忙逼着她上船又行,仍是沿运河北上,经临清、德州,到了河北境内。
4 Z# a5 T" w( E0 l3 D  每次上陆小住,不论如何偏僻,过不多时总有人找寻前来,后来除了那矮胖子与女子之外,又多了个手持铁杖的盲人,总算这三人不认得他,都是他在明而对方在暗,得能及时躲开,却也已险象环生。
$ C5 v& a4 Y5 U" i  不久又多了一件大头痛事,李萍忽然疯癫起来,客店之中,旅途之上,时时大声胡言乱语,引人注目,有时扯发撕衣,怪状百出。段天德初时还道她迭遭大变,神智迷糊,但过了数日,猛然省悟,原来她是怕追踪的人失了线索,故意留下形迹,这样一来,要想摆脱敌人的追踪可更加难了。这时盛暑渐过,金风初动,段天德逃避追踪,已远至北国,所携带的银子也用得快要告罄,而仇人仍然穷追不舍,不禁自怨自艾:“老子当初在杭州当官,鸡肉老酒,钱财粉头,那是何等快活,没来由的贪图了人家银子,到牛家村去杀这贼泼妇的恶强盗老公,却来受这活罪。”他几次便欲撇下李萍,自行偷偷溜走,但转念一想,总是不敢,对她暗算加害,又没一次成功。这道护身符竟变成了甩不脱、杀不掉的大累赘,反要提心吊胆的防她来报杀夫之仇,当真苦恼万分。
9 n% C2 [, [: L/ h' [! s- K  不一日来到金国的京城中都燕京,段天德心想大金京师,地大人多,找个僻静所在躲了起来,只消俟机杀了这泼妇,仇人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自己了。8 L! p2 T. c6 p
  他满肚子打的如意算盘,不料刚到城门口,城中走出一队金兵来,不问情由,便将二人抓住,逼令二人挑担。李萍身材矮小,金兵给她的担子轻些。; w" p( Z, b* R" C- ~9 k5 b; j
  段天德肩头却是一副一百来斤的重担,只压得他叫苦连天。
* `4 H" W0 ]" d0 g8 k. I0 P7 `  这队金兵随着一名官员一路向北。原来那官是派赴蒙古部族宣示金主敕令的使者。随行护送的金兵乱拉汉人百姓当作脚夫,挑负行李粮食。段天德抗辩得几句,金兵的皮鞭便夹头夹脑的抽将下来。这般情形他倒也阅历甚多,不足为奇,只不过向来是他以皮鞭抽百姓之头,今日却是金兵以皮鞭抽其本人之头而已。皮鞭无甚分别,脑袋却颇有不同了。
+ k$ c/ E6 S4 }7 d  这时李萍肚子越来越大,挑担跋涉,实是疲累欲死,但她决意要手刃仇人,一路上竭力掩饰,不让金兵发现破绽,好在她自幼务农,习于劳苦,身子又甚是壮健,当下豁出了性命,勉力支撑。数十日中,尽在沙漠苦寒之地行走。: {! s5 {: K  b3 W: @8 C1 A2 H  O' X
  这时虽是十月天时,但北国奇寒,这一日竟满天洒下雪花,黄沙莽莽,无处可避风雪。三百余人排成一列,在广漠无垠的原野上行进。正行之间,突然北方传来隐隐喊声,尘土飞扬中只见万马奔腾,无数兵马急冲而来。) h5 S6 d3 |3 U9 I& [+ D# @
  众人正惊惶间,大队兵马已涌将过来,却是一群败兵。众兵将身穿皮裘,也不知是漠北的一个甚么部族,但见行伍大乱,士众抛弓掷枪,争先恐后的急奔,人人脸现惊惶。有的没了马匹,徒步狂窜,给后面乘马的涌将上来,转眼间倒在马蹄之下。
8 s8 e, X! z$ v+ O  金国官兵见败兵势大,当即四散奔逃。李萍本与段天德同在一起,但众败兵犹如潮水般涌来,混乱中段天德已不知去向。李萍抛下担子,拚命往人少处逃去,幸而人人只求逃命,倒也无人伤她。* S* \. ^3 c- e$ R2 C1 k  B' K
  她跑了一阵,只觉腹中阵阵疼痛,再也支持不住,伏倒在一个沙丘之后,就此晕了过去。过了良久良久,悠悠醒来,昏迷中似乎听得一阵阵婴儿啼哭的声音。她尚自迷迷糊糊,不知是已归地府,还是尚在人间,但儿啼声越来越响,她身子一动,忽觉胯间暖暖的似有一物。这时已是夜半,大雪初停,一轮明月从云间钻了出来,她斗然觉醒,不禁失声痛哭,原来腹中胎儿已在患难流离之际诞生出来了。
8 f( d7 d( Z1 [  她疾忙坐起,抱起孩儿,见是一个男孩,喜极流泪,当下用牙齿咬断脐带,贴肉抱在怀里。月光下只见这孩子浓眉大眼,啼声洪亮,面目依稀是亡夫的模样。她雪地产子,本来非死不可,但一见到孩子,竟不知如何的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爬起,躲入沙丘旁的一个浅坑中以蔽风寒,眼瞧婴儿,想起亡夫,不禁悲喜交集。
8 S8 @" U4 y+ T* Q  在沙坑中躲了一晚,到第二天中午,听得四下无声,鼓勇出去,只见遍地都是死人死马,黄沙白雪之中,抛满了刀枪弓箭,环首四望,竟无一个活人。: b' p7 I2 t9 B* |# Z
  她从死兵的背囊中找到些干粮吃了,又从死兵身上找到了火刀火石,割了一块马肉,生火烤了。剥下死兵的皮裘,一件裹住孩子,自己也穿了一件。
9 j1 P9 I% [4 H1 a$ {  l+ w  好在天时酷寒,尸体不腐,她以马肉为食,在战场上挨了十来天,精力渐复,抱了孩子,信步往东走去。这时怀中抱着的是亲生孩儿,那恨之切骨的段天德已不知去向,本来的满腔悲痛愤恨,登时化为温柔慈爱,大漠中风沙如刀,她只求不刮到孩儿脸上,自己却是丝毫不以为苦。
! }* [5 B5 a3 M  行了数日,地下草木渐多,这日向晚,忽见前面两骑马奔驰而来。乘者见到她的模样,便勒马询问。她连说带比,将遇到败兵、雪地产儿的事说了。
2 R7 g! |' d! V) J" p0 l  那两人是蒙古牧民,虽不懂她言语,但蒙古人生性好客,怜贫恤孤,见她母子可怜,就邀她到蒙古包去饱餐了一顿,好好睡了一觉。蒙古人以游牧为生,赶了牲口东迁西徙,追逐水草,并无定居,用毛毡搭成帐篷以蔽风雪,就叫做蒙古包,这群牧民离开时留下了四头小羊给她。1 l5 [' c% s' W# I. M% z( k
  李萍含辛茹苦的抚养婴儿,在大漠中熬了下来。她在水草旁用树枝搭了一所茅屋,畜养牲口,又将羊毛纺条织毡,与牧人交换粮食。+ T8 a1 O- X" @) w$ D6 K
  忽忽数年,孩子已经六岁了。李萍依着丈夫的遗言,替他取名为郭靖。
7 M* r5 P, {6 e. J0 b6 l  这孩子学话甚慢,有点儿呆头呆脑,直到四岁时才会说话,好在筋骨强壮,已能在草原上放牧牛羊。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勤勤恳恳,牲口渐繁,生计也过得好些了,又都学会了蒙古话,只是母子对话,说的却仍是临安故乡言语。
4 L! I# O6 k. \, }. I  `2 Z8 J- f1 Z+ q  李萍瞧着儿子憨憨的模样,说着甚么“羊儿、马儿”,全带着自己的临安乡下土音,时时不禁心酸:“你爹爹是山东好汉,你也该当说山东话才是。只可惜我跟你爹爹时日太短,没学会他的卷舌头说话,无法教你。”
, B# Q; |) ?. u2 i& s  这一年方当十月,天日渐寒,郭靖骑了一匹小马,带了牧羊犬出去牧羊。* z' q: Y4 f% S
  中午时分,空中忽然飞来一头黑雕,向羊群猛扑下来,一头小羊受惊,向东疾奔而去。郭靖连声呼喝,那小羊却头也不回的急逃。
' ^% B2 t5 U- ?$ o2 b  他忙骑上小马追去,直追了七八里路,才将小羊赶上,正想牵了小羊回来,突然间前面传来一阵阵隐隐的轰隆之声。郭靖吃了一惊,他小小的心中也不知是甚么,心想或许是打雷。只听得轰雷之声愈来愈响,过了一会,又听得轰隆声中夹着阵阵人喧马嘶。6 V2 o4 U- b4 W% H6 Y, P( G' y
  他从未听到过这般的声音,心里害怕,忙牵了小马小羊,走上一个土山,钻在灌木丛里,躲好后再探出头来。% m. H) @- K8 R% H, X, @
  只见远处尘土蔽天,无数军马奔驰而至,领队的长官发施号令,军马排列成阵,东一队,西一队,不计其数。众兵将有的头上缠了白色头巾,有的插了五色翎毛。郭靖这时不再害怕,看得很是开心。
- C/ `1 \5 Z8 A  \. ]6 b9 I" p  又过一阵,忽听左首数里外号角声响,几排兵马冲将过来,当先的将官是个瘦长青年,身上披了红色斗篷,高举长刀,领头冲锋。双方兵马冲近,厮杀起来。攻过来的那一队人数甚少,不久便抵敌不住,退了下去,后面又有援兵抵达,只打得杀声震天。眼见攻来的兵马又要支持不住,忽然数十支号角齐声吹动,一阵急鼓,进攻的军士大声欢呼:“铁木真大汗来啦,大汗来啦!”双方军士手不停斗,却不住转头向东方张望。9 h2 m0 l) F" D' b; _
  郭靖顺着各人眼光望去,只见黄沙蔽天之中,一队人马急驰而来,队中高高举起一根长杆,杆上挂着几丛白毛。欢呼声由远而近,进攻的兵马勇气百倍,先到的兵马阵脚登时散乱。那长杆直向土山移来,郭靖忙缩向灌木深处,一双光溜溜的小眼仍往外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纵马上了土山。他头戴铁盔,下颏生了一丛褐色胡子,双目一转,精光四射。郭靖自不知他便是蒙古部落的酋长铁木真,就算知道,也不懂“大汗”是甚么。
( C0 B! d/ N' {  铁木真骑在马上凝望山下的战局,身旁有十余骑随从。过了一会,那身披红色斗篷的少年将军纵马上山,叫道:“父王,敌人人数多,咱们退一下吧!”$ @6 {( \& M! B& V0 x9 ]
  铁木真这时已看清楚双方形势,低沉了嗓子道:“你带队向东退却!”3 H$ t  t! y/ w) ~  s
  他双目望着双方兵马交战,口中传令:“木华黎,你与二王子带队向西退却。: {4 s  [  K  C) {& X# n5 q9 l
  博尔术,你与赤老温带队向北退却。忽必来,你与速不台带队向南迟却。见这里大纛高举,号角吹动,一齐回头冲杀。”众将齐声答应,下山率领部属,片刻之间,蒙古兵四下退散。
2 @0 W- Z/ t4 A  敌兵齐声欢呼,见到铁木真的白毛大纛仍是竖在山上,四下里都大叫起来:“活捉铁木真,活捉铁木真!”密密麻麻的兵马争先恐后向土山涌来,都不去理会四下退开的蒙古兵卒。万马践沙扬尘,土山四周涌起了一团团黄雾。2 h5 \9 P3 [, E6 j! C
  铁木真站在土山高处,凛然不动,十余名劲卒举起铁盾,在他四周挡去射来的弩箭。铁木真的义弟忽都虎与猛将者勒米率领了三千精兵守在土山周围,箭射刀砍,死守不退。
5 k/ v" U, k$ H, c) |) B, k' P$ t  刀光矛影中杀声震天。郭靖瞧得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 m. N" B/ V* I6 C  激战了半个多时辰,数万名敌兵轮番冲击,铁木真部下三千精兵已伤亡四百余名,敌兵也被他们杀伤了千余名。铁木真放眼望去,但见原野上敌军遗尸遍地,鞍上无人的马匹四散奔驰,但敌兵射过来的羽箭兀自力道强劲。
* n* i% t9 G2 N- p! I' m  眼见东北角敌兵攻得尤猛,守军渐渐抵挡不住,铁木真的第三子窝阔台很是焦急,问道:“爹爹,可以举纛吹号了吗?”铁木真双眼如鹰,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山下敌兵,低沉了嗓子道:“敌兵还没有疲!”
, a" G- W: N# l  Z+ \4 y# o- ^  这时东北角上敌军调集重兵猛攻,竖了三杆黑纛,显然是有三名大将在那里督战。蒙古兵渐渐后退。者勒米奔上土山,叫道:“大汗,孩儿们抵挡不住啦!”铁木真怒道:“挡不住?你夸甚么英雄好汉?”
5 ~# P' v. N/ K! q4 o  者勒米脸上变色,从军士手中抢了一柄大刀,荷荷狂叫,冲入敌阵,杀开一条血路,直冲到黑纛之前。敌军主将见他来势凶猛,勒马退开。者勒米手起刀落,将三名持纛大汉一一砍死,抛下大刀,双手抱住三杆黑纛回上土山,倒转了插入土中。敌军见他如此悍勇,尽皆骇然。蒙古兵欢呼狂叫,将东北角上的缺口又堵住了。+ c/ F6 u2 V+ F2 Q; j3 U
  又战良久,西南角上敌军中忽有一名黑袍将军越众而出,箭无虚发,接连将蒙古兵射倒了十余人。两名蒙古将官持矛冲上前去,被他嗖嗖两箭,都倒撞下马来。铁木真夸道:“好箭法!”话声未毕,那黑袍将军已冲近上山,弓弦响处,一箭正射在铁木真颈上,接着又是一箭,直向铁木真肚腹上射来。
; u7 u9 o& B' a) U  铁木真左颈中箭,眼见又有箭到,急提马缰,坐骑倏地人立,这一箭劲力好生厉害,从马胸插入,直穿没羽,那马扑地倒了。蒙古军见主帅中箭落马,人人大惊失色。敌军呐喊声中,如潮水般冲杀上来。窝阔台替父亲拔出颈中箭羽,撕下衣襟,要替他裹伤。铁木真喝道:“别管我,守住了山口。”
0 k0 o! m( o3 ^  窝阔台应命转身,抽箭射倒了两名敌兵。8 ?' b, G$ L& J' B' K
  忽都虎从西边率队迎战,只打得箭尽枪折,只得退了回来。者勒米红了眼,叫道:“忽都虎,像兔子般逃跑吗?”忽都虎笑道:“谁逃呀?我没了箭。”铁木真坐倒在地,从箭袋里抽出一把羽箭掷过去。忽都虎接过箭来,弓弦连响,对面黑纛下一名将军中箭落马。忽都虎猛冲下山,抢过那将军的骏马,回上山来。
8 w; m+ y4 W4 r+ A- \* |/ D  铁木真赞道:“好兄弟,真有你的!”忽都虎满身是血,低声道:“可以举纛吹号了吗?”铁木真伸手按住头颈里的创口,鲜血从手掌里直流出来,说道:“敌军还没疲,再支持一会。”忽都虎跪了下来,求道:“我们甘愿为你战死,但大汗你身子要紧。”' L0 F* O* Y5 J% z6 F. P
  铁木真牵过一匹马来,奋力上鞍,叫道:“大家牢牢守住了!”挥动长刀,劈死了三名冲上土山的敌兵。敌军忽见铁木真重行上马,不禁气为之夺,败退下山,攻势顿缓。
' F1 g7 M& v% H$ y# N5 k  铁木真见敌势少衰,叫道:“举纛,吹号!”8 H* a3 m; g; q8 Q$ v, _9 ?% |
  蒙古兵大叫声屯一名卫士站上马背,将自毛大纛高高举起,号角呜呜吹动。四下里杀声震天,远处一排排蒙古兵势若奔雷般冲将过来。3 w& [  D% l6 x" ]( {* s& k
  敌军人数虽众,但都聚集在土山四周围攻,外围的队伍一溃,中间你推我挤,乱成一团。那黑袍将军见势头不对,大声喝令约束,但阵势已乱,士无斗志,不到半个时辰,大军已被冲得土崩瓦解,大股歼灭,小股逃散。那黑袍将军骑了一匹黑马,落荒而走。
' c& _% r% Y2 E- @' a  铁木真叫道:“抓住这贼子的,赏黄金三斤。”数十名蒙古健儿大呼追去。那黑袍将军箭无虚发,当者落马,一口气射倒了十余人。余人不敢迫近,被他催马急奔,竟尔逃去。
  |0 L  |; I, |/ Q, d* f1 I  郭靖躲在树丛中遥遥望见,小心灵中对那黑袍将军好生钦仰。
8 ^* I2 \# s% ^, H; h! s  这一仗铁木真大获全胜,把世仇泰亦赤兀部歼灭了一大半,料得从此不足为患,回想当年被泰亦赤兀部所擒,颈带木枷,痛受殴辱,这场大仇今日方雪,颈中创口兀自流血不止,但心中欢畅,忍不住仰天长笑。众将士欢声动地,拥着大汗收兵凯旋。
3 }+ l3 N$ \& c$ s' L0 ?6 t  郭靖待大众走远,清理战场的士卒也因天黑归去,这才从树丛中溜将出来,回到家里时已是半夜,母亲正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见儿子回来,喜从天降。郭靖说起刚才所见,虽是结结巴巴的口齿不清,却也说了个大概。李萍见他眉飞色舞,并无惧色,心想孩子虽小,人又蠢笨,终是将门之后,倒也大有父风,不禁又喜又悲。  z, v5 r: T2 j* o' p+ y
  第三日早上,李萍拿了手织的两条毛毡,到三十里外的市集去换粮食。! u+ c2 X2 k( O0 \0 P$ s
  郭靖自在门外放羊,想起前日在土山上所见的恶战,觉得好玩之极,举起赶羊的鞭子,骑在马背上使将起来,口中大声贬喝,驱赶羊群,自觉俨然是大将军领兵打仗一般。: }6 S9 k+ Q7 u
  正玩得高兴,忽听得东边马蹄声响,一骑匹马慢慢踱来,马背一人俯首伏在鞍上。那马踱到临近,停了脚步,马上那人抬起头来。郭靖吓了一跳,不禁惊叫出声。
: N7 m; ^/ y8 z) Y$ ]- `  只见那人满脸又是泥沙,又是血污,正是前日所见的那个黑袍将军。他左手拿着一柄刀头已断的半截马刀,刀上凝结了紫红的血渍,力杀追敌的弓箭却已不知去向,想是前日逃脱后又曾遭遇过敌人。右颊上老大一个伤口,正不住流血,马腿上也受了伤。只见他身子摇晃,眼中布满红丝,嘶嗄了声音叫道:“水,水……给我水?”8 U/ r# u6 W6 n2 `& Q- o
  郭靖忙进屋去,在水缸里舀了一碗清水,捧到门口。那人夹手夺过,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说道:“再拿一碗来!”郭靖又去倒了一碗。那人喝到一半,脸上血水滴在碗里,半碗清水全成红色。那人哈哈一笑,忽然脸上筋肉扭动,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晕了过去。1 C& z! u; h+ w  ?1 c% l* ^
  郭靖大声惊呼,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阵,那人悠悠醒转,叫道:“你给马喝水,有吃的没有?”郭靖拿了几块熟羊肉给他吃了,又提水给马饮了。
- [- B) p: t0 o  Q  那人一顿大嚼.登时精神勃勃,一骨碌跳起身来,叫道:”好兄弟,多谢你!”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粗大的黄金镯子,递给郭靖。道:“给你!”郭靖摇头道:“妈妈说的,应当接待客人,不可要客人东西,”那人哈哈大笑,叫道:”好孩子,好孩子!”将金镯套回手腕,撕下半幅衣襟,包扎好自己脸上与马腿的伤口。' _1 `' Q- c# G1 t
  突然东边隐隐传来马群奔驰之声,那人满脸怒容,喝道:“哼,竟是放不过我!”两人出门向东遥望,见远处尘上飞扬,人马不计其数,正向这里奔来。" f- y- Z  c( ^) m; G' }
  那人道:“好孩子,你家里有小弓箭吗?”郭靖道:“有!”转身入内,那人听了脸露喜色,却见郭靖拿了自己玩耍的小弓小箭出来。那人哈哈一笑,随即眉头一皱,道:”我要跟人打仗,要大的!”郭靖摇了摇头。这时追兵愈来愈近,远远已望得见旗帜晃动。那人心想坐骑受伤,大漠上奔逃不远,在此处躲藏虽然危险,却已无第二条路可走,便道:“我一个人打他们不过,要躲起来。”眼见茅屋内外实是无地可躲,情势紧迫,便向屋旁一个大干草堆指了指,说道:“我躲在这里。你把我的马赶得越远越好。你也远远躲了开去,别让他们见到。”说着钻进了干草堆中。蒙古人一过炎夏,便割草堆积,冬日饲养牲口,烧火取暖,全凭干草,是以草堆往往比住人的蒙古包还大。那将军躲入了草堆,若非仔细搜索,倒也不易发觉。! Q% r+ I3 ~5 h% x: q- F* r
  郭靖在黑马臀上刷刷两鞭,那黑马纵蹄狂奔,跑得远远的才停下来吃草。% e+ }# u' b) C2 k$ t, h: ?
  郭靖骑了小马,向西驰去。  _8 T! E' ?% O7 f9 Z
  追兵望见有人,两名军士骑马赶来。郭靖的小马奔跑不快,不久便给追上了。两名军士喝问:“孩子,见到一个骑黑马的汉子吗?”郭靖不会说谎,张大了嘴不答。两名军士又问几句,见他傻里傻气,始终不答,便道:“带他见大王子去!”拉行小马的缰绳,将他带到茅屋之前。
- p6 d, m0 }/ J1 [# P. V6 G+ z0 |  郭靖心中打定了主意:“我只是不说。”只见无数蒙古战士簇拥着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瘦长青年。郭靖记得他的脸孔,这人昨天曾领兵大战,士卒个个听他号令,知道他是黑袍将军的敌人。那大王子大声喝道:“小孩怎么说?”两名军士道:“这小孩吓坏了,话也不会说。“大王子凝目四望,突然见到那匹黑马在远处吃草,低沉了声音道:“是他的马吗?去拉来瞧瞧。”: h6 Z3 N, D* n# O
  十名蒙古兵分成五组,从五个不同的方向悄悄朝黑马围去。侍那黑马惊觉,昂头想逃,已没了去路。, k4 M; [8 K8 U4 }" ~' R
  大王子见了牵过来的黑马,哼了一声道:“这不是哲别的马吗?”众军士齐声道:“正是!”大王子提起马鞭,刷的一声,在郭靖的小脑袋上抽了一下,喝道:“他躲在哪里?快说。你可别想骗我!”$ W7 M4 x0 v' ~+ ~
  哲别躲在干草堆里,手中紧紧握住长刀,眼见郭靖吃了一鞭,额上登时起了一道殷红的血痕,心中突突乱跳。他知这人是铁木真的长子朮赤,残酷狠辣,名闻大漠,心想孩子定会受不住恐吓而说了出来,那只有跳出来决死一拚。
- V- d; T! k; i8 i  I* _% k  郭靖痛得要哭,却拚命忍注眼泪,昂头道:“你为甚么打我?我又没做坏事!”他只知做了坏事才该挨打。朮赤怒道:“你还倔强!”刷的又是一鞭,郭靖大哭起来。
& n( y; k4 s* X  这时众兵丁已在郭靖家中搜查一过,两名军士挺着长矛往干草堆中乱刺,幸好那草堆甚大,没刺到哲别藏身的所在。
5 u& i3 _; B: ]; q  朮赤道:”坐骑在这里,他一定不会逃远。小孩,你说不说?”刷刷刷,接连又是三鞭,郭靖伸手想去抓他鞭子,却哪里抓得着?
" R* j: f" q9 Q! S: n. T  突然间远处号角声响,众军士道:“大汗来啦!”朮赤住手不打,拍马迎了上去,众军士拥着铁木真驰来,朮赤迎上去叫了一声:”爹爹!”
, R  ^$ B9 y8 a$ |# e  c* B# M- z8 E  前日铁木真被哲别这一箭射得伤势极重,在激战时强行忍住,收兵之后。
: x6 i; E9 J% C- r' @- D  竟痛晕了数次。大将者勒米和铁木真的三子窝阔台轮流用口吸吮他创口瘀血,或咽或吐。众将士与他的四个儿子在床边守候了一夜,到第二日清晨,方脱险境。" }7 D2 u" ^3 t' U' S1 r/ h
  蒙古兵侦骑四出,众人立誓要抓什哲别.将他四马裂体,乱刀分尸,为大汗报那一箭之仇,第二日傍晚,一小队蒙古兵终于遇上哲别.却被他杀伤数人逃脱,但哲别也受了伤,铁木真得讯,先派长子追赶,再亲率次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幼子拖雷一齐赶来。5 }( z" A+ ]- d  u. r
  朮赤向黑马一指,道:“爹爹,找到那贼子的黑马啦!”铁木真道:“我不要马,要人。”朮赤道:“是,咱们一定能找到。”奔回到郭靖面前,拔出腰刀.在空中虚劈两刀,喝道:”你说不说?”郭靖被他打得满脸是血,反而更加倔强,不住叫道:“我不说,我不说!”铁木真听这孩子说话天真,不说“不知道”而说“我不说”,那必是知晓哲别的听在,低声对三子窝阔台道:“你去骗这小孩说出来。”3 b8 m8 S* f; g% c9 a. r
  窝阔台笑嘻嘻的走到郭靖面前,从自己头盔上拔下两恨金碧辉煌的孔雀翎毛,拿在手里,笑道:“你说出来,我把这个给你。”郭靖仍道:“我不说。”
- k2 P- k/ o8 p9 O# R8 ^+ U8 I  铁木真的二子察合台道:“放狗!”他的随从军士当即从后队牵了六头巨獒过来。
: N( |2 A% g/ _* E8 M  }  蒙古人性喜打猎,酋长贵人无不言养猎犬猎鹰。察合台尤其爱狗,这次追踪哲别,正用得着猎狗,是以带了六头獒犬,这时放将出来,先命六犬环绕着黑马周围一阵乱嗅,然后找寻哲别藏身的所在。六头巨獒汪汪吠叫.在茅屋中不住的奔进奔出。4 ^' i+ O& k+ u% w, H2 M: q+ B
  郭靖与哲别本个相识,但前日见他在战阵英勇异常,不禁钦佩,而给朮赤抽了这几鞭之后,心里怒极,激发了天性中的一股倔强之气,呼哨一声,呼出自己的牧羊犬来,这时察合台的六犬已快嗅到干草堆前,那牧羊犬听了郭靖的号令,守在草堆前,不许六犬过去:察合台大声呼叱,六头巨犬同时扑了上去,一时犬吠之声大作,七头狗狂吠乱咬的打了起未,那牧羊犬身形既小,又是以一敌六,转瞬间就被咬得遍体鳞伤,可是十分勇敢,竞自不退,负隅死斗。郭靖一面哭,一面呼喝着鼓励爱犬力战。铁木真和窝阔台等见状,早知竹别必是躲在草堆之中,都笑吟吟的瞧着七犬相斗。2 t7 x0 P* S$ b5 u! p. P
  朮赤大怒,举起马鞭又是刷刷数鞭。打得郭靖痛彻心肺。他满地打滚,滚到朮赤身边,忽地跃起,抱住他的右腿,死命不放朮赤用力一抖,哪知这孩子抱得紧极,竟自抖不下来。察合台、窝阔台、拖雷三人见了兄长的狼狈样子,都哈哈人笑起来,铁木真也不禁莞尔,朮赤胀红了脸.拔出腰间长刀.往郭靖头顶劈了下去。眼见这孩子就要身首异处,突然草堆中一柄断头马刀疾伸出来,当啷一声,双刀相交,朮赤只觉手里一震,险些把捏不定。众军士齐声呼叫,哲别已从草堆里跃了出来。
) R' H. T# i4 E9 \" p  他左手将郭靖一扯,拉到身后,冷笑道:“欺侮孩子,不害臊吗?”众军士刀矛齐举,围在哲别身周。哲别见无可抵挡,抛下手中马刀。朮赤上去当胸一拳,哲别并不还手,喝道:“快杀我!”随即低沉了声音道:“可惜我不能死在英雄好汉手里!”
2 o/ R& [: v; E3 u2 w2 n; z; J  铁木真道:“你说甚么?”哲别道:“要是我在战场之上,被胜过我的好汉杀了,那是死得心甘悄愿。现今却是大鹰落在地下,被蚂蚁咬死!”说昔圆睁双眼,猛喝一声,察合台的六犬已把牧羊犬压在地下乱咬,斗然间听到这一声威猛异常的人喝,吓得一齐跳起身来,尾巴夹在后腿之间,畏畏缩缩的逃开。+ O8 [3 w' l/ ?+ R' ]! k8 B
  铁木真身旁闪出一人,叫道:“大汗,别让这小子夸口,我来斗他。”8 ^/ O5 E8 ?' A- {4 K
  铁木真见是大将博尔朮,心中甚喜,道:”好,你跟他比比,咱们别的没有。$ N' t, V/ |. ~: y8 J5 U0 k
  有的是英雄好汉。”
7 h8 M# w& V1 ~: M! T  博尔朮上前数步,喝道:“我一个人杀你,教你死得心甘情愿。”哲别见他身材魁梧,声音洪亮,喝道:“你是谁?”博尔术道:”我是博尔朮。; x* }& r1 s5 p! i$ d4 Y+ }0 n9 b
  你没听见过吗?”哲别心中一凛:“早听说博尔术是蒙古人中的英雄,原来是他。”横目斜睨,哼了一声。
' D' _( S! h4 \# R2 w* d5 G' G  铁木真道:“你自夸弓箭了得,人家叫你做哲别。你就和我这好朋友比比箭吧。”蒙古语中,“哲别”两字既指“枪矛”,又是“神箭手”之意。' I1 d& ~  O8 E! Y' i
  哲别本来另有名字,只因他箭法如神,人人叫他哲别,真名反而无人知晓了。! l( d" `! x: R$ @) y" K6 e8 s
  哲别听铁木真叫博尔朮为“好朋友”,叫道:“你是大汗的好朋友,我先杀了你。”蒙古众军士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人人都知博尔朮武艺精熟,所向无故,威名扬于大漠,众人虽见过哲别的箭法高强,但说要杀博尔朮,那真叫做不自量力了。
5 Z1 V  h$ D$ G5 I3 d  当初铁木真年轻之时,被仇敌泰亦赤兀部人捉去,头颈里套了木枷,泰亦赤兀部众在斡难河滨宴会,一面喝酒,一面用马鞭抽打,要恣意侮辱他之后,再加杀害。后来与宴人众喝得大醉,铁木真用枷头打晕了看守兵卒,逃入树林之中。1 A* m7 ?! \% k$ Q) e0 _
  泰亦赤兀人大举挨户搜查,有一个青年名叫赤老温,不怕危险,仗义留他,将他木枷打碎,放在火里烧毁,把他藏在一辆装羊毛的大车之中。追兵在赤老温家里到处搜查,搜到大车前,拉去了几把羊毛,快要露出铁木真的脚了。赤老温的父亲情急智生,笑道:”这样大热天,羊毛里怎么能藏人?! J1 D: K' e2 N; m- X2 q' R9 e
  热也热死了他。”其时正当盛暑,人人汗下如雨,追兵心想有理,这才放过不搜。铁木真生平经历危难无数,以这一次最是千钧一发的大险。7 a4 {6 w; y- R5 k) W  o! p+ B
  铁木真逃得性命后狼狈之极,与母亲弟弟靠捕杀野鼠过活。8 R7 {0 M* E% f8 i+ l
  有一天,他养的八匹白马又被别的部落盗了去,铁木真单身去追,遇到一个青年在挤马奶,铁木真问起盗贼的消息。那青年就是博尔朮,说道:”8 P. |- E8 T; d' x! E1 V$ I
  男儿的苦难都是一样,我和你结成朋友。”两人骑马一起追赶,追了三天,赶上盗马的部落。两人箭无虚发,杀败数百名敌人,把八匹马夺回。铁木真要分马给他,问他要几匹,博尔朮道:“我为好朋友出力,一匹马也不要。”) w  i4 `& R  M5 S6 a
  自此两人一同创业,铁木真一直叫他做好朋友,实是患难之交。- H! B2 g- T6 w% F
  博尔朮、赤老温两人,连同木华黎、博尔忽,并为蒙古的开国四大功臣。
9 J/ y8 B. ]4 k. J  铁木真素知博尔朮箭法如神,取下自己腰里弓箭递给了他,随即跳下马来,说道:“你骑我的马,用我的弓箭,就算是我射杀了他,”博尔朮道:“遵命!”左手持弓,右手拿箭,跃上铁木真的白口宝马,铁木真对窝阔台道:“你把坐骑借给哲别。”窝阔台道:“便宜了他。”跃下马来,一名亲兵将马牵给哲别。哲别跃上马背,向铁木真道:”我已被你包围住,你要杀我,便如是宰羊一般容易。你既放我与他比箭,我不能不知好歹,再与他平比。我只要一张弓,不用箭。”
; [& l6 q# Y/ z$ }) o, t  博尔朮怒道:“你不用箭?”哲别道,“不错,我一张空弓也能杀得了你!”4 x, b6 n. u% @* N1 ~
  蒙古众军士又大声鼓噪起来:“这家伙好会吹大气。”铁木真吩咐取一张好弓给他。, y  `, \. N" z  ^! q! m
  博尔朮在阵上见过哲别的本事,知他箭法了得,本来不敢怠慢,但他此刻有弓无箭,箭法再高,却又如何施展?料知他必是要接了自己射去的羽箭使用,两腿一夹,胯下的白口宝马拨刺刺的跑了开去。这匹马奔跑迅速,久经战阵,在战场上乘者双腿梢加示意,即能进退自如.铁木真向来十分喜爱。5 J) T& L' q& _- X# h
  哲别见对手马快,当下勒马反走,博尔朮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发箭往哲别头颈射去。哲别侧过身子,眼明手快,抓住了箭尾,博尔朮暗叫一声:! H, [2 ^5 m, g
  “好!”又是一箭。哲别听得箭声,知道来势甚急,不能手接,俯低身子,伏在鞍上,那箭从头顶擦了过去。他当即纵马前奔,仰身坐直。哪知博尔朮有一手连珠箭神技,嗤嗤两箭,接着从两侧射来。哲别料不到对方如此厉害,猛地溜下马鞍,右足钩住橙子,身子几乎昔地,那坐骑跑得止急,把他拖得犹如一只傍地飞舞的纸鹞一般。他腰间一扭,身子刚转过一半,已将适才接来的箭扣上弓弦,拉弦射出,羽箭向博尔朮肚腹上射去,随即又翻背卜马。
/ C- z: P  k: \- [0 B+ y) [  博尔朮喝声:“好!”觑准来箭,也是一箭射出,双箭箭头相撞,但余势不衰,斜飞出去,都插入沙地之中。铁木真与众人齐声喝彩。
9 M0 ^- K9 V: h- {8 G, t  博尔朮虚拉一弓,待哲别往右边闪避,突然发箭向右射去。哲别左下拿弓轻拨,那箭落在地下,博尔朮连射三箭,都被他躲了开去。哲别纵马急驰,突然俯身,在地下抬起了三枝羽箭,搭上弓回身射出。4 _+ O  d, g( a* Q1 Y% L9 J
  博尔朮要显本事,跃身站上马背,左脚立鞍,右脚踢开来箭。跟着居高临下,一箭猛射过去。哲别催马旁闪,还射一箭,喀喇一声,把来箭的箭杆劈为两截。
; {  y7 |+ q3 n7 }1 e  博尔朮心想:“我有箭而他无箭,到现下仍打个平手,如何能报大汗之仇?”心中焦躁起来,连珠箭发,嗖嗖嗖的不断射去,众人瞧得眼都花了。
; b8 o: f! V; T, `, N  哲别来不及接箭,只得东闪西避,无奈箭来如飞,又多又快,突然噗的一声,左肩竟自中了一箭。众人齐声欢呼。
8 ?/ W# t! z- w. A( k  X  博尔朮大喜,正要再射数箭,结束他的性命,伸手往箭袋里一抽,却摸了个空,原来刚才一轮连珠急射,竟把铁木真交给他的羽箭都用完了。他上阵向来携箭极多,腰间两袋,马上六袋,共携八袋羽箭,这次所使是大汗自用的弓矢,激斗之中,竟依着平时习性使用,忘了箭数有限,待得惊觉箭已用完,疾忙回马,俯身去拾地下箭枝。
4 s0 H1 \/ o9 J9 P  哲别瞧得亲切,嗖的一箭,响声未歇,羽箭已中博尔朮后心。旁观众人惊叫起来,们说也奇怪,这一箭虽然力劲奇大,把博尔朮后心撞得一阵疼痛,但竟透不进去,滑在地下。博尔朮顺手将箭抬起,一看之下,那箭头竟是被哲别拗去了的,原来是手下留情。他翻上马背,叫道:“我是为大汗报仇,不领你这个情!”
1 Y6 L- u% D- @$ B6 d( A: W+ \  哲别道:“哲别向来不饶敌人!刚才这一箭是一命换一命!”
' s1 ^  E/ t. V* D+ `- S5 W  铁木真见博尔术背上中箭,心里一阵剧烈酸痛,待见他竟然不死,不禁大喜若狂,这时便要他将部族中成千成万的牛羊马匹都拿出去换博尔朮的性命,他也毫不犹豫的换了,听哲别如此说,忙道:“好,大家别比了。他一命换你一命。”
: Y5 h( J) o2 Z5 z  O4 i  哲别道:“不是换我的命。”铁木真道:“甚么?”哲别指着站在屋门口的郭靖,说道:“换他的性命!求大汗别难为这孩子。至于我,”他眉毛一扬,道:“我射伤大汗,罪有应得。博尔朮你来吧!”伸手拔下肩头羽箭,血淋淋的搭在弓上。
6 w( B; d9 o  z3 o  这时博尔朮的部下早已呈上六袋羽箭,博尔朮道:“好,咱们再比过!”6 h( w& ]! X$ f7 o' z, w  O
  嗖嗖嗖嗖,一阵连珠急射。前箭后箭几乎相续,在空中便如接成了一条箭链。; E0 j1 m, P( w$ i; e& ?
  哲别见来势甚急,一个镣里藏身,钻到了马腹之下,斜眼觑准,一箭往博尔朮肚上射去,那白口名驹见羽箭疾到,不待主人拉僵,往左急闪。哪知哲别这一箭来势奇快,非比平常,噗的一声,插入名驹脑袋,那马登时滚倒在地。
4 j1 ~! @! J9 m* F! e2 }' W  博尔朮卧在地下,怕他追击,反身一箭,将哲别手中硬弓的弓杆劈为两截。哲别失了武器,更无还击之能,心中暗暗叫苦,只得纵马曲曲折折的奔跑闪避。蒙古众军士齐声呐喊,为博尔术助威。博尔朮心想:“此人真是一条好汉子!”不禁起了英雄惜英雄之心,不欲伤他性命,搭箭上弓,瞄准他后心,运足了劲,一箭飞去。
. ~$ s+ m1 h" d1 [8 k# o  当真是将军神箭,更无虚发,那箭正中哲别后颈。哲别身子一晃,摔下马来,那箭掉在他身畔,却原来箭头也是拗去了的。博尔术又抽一技箭搭在弓上,对准了哲别,转头对铁木真道:”大汗,求你开恩,饶了他罢!”% f' O+ D/ b! @
  铁木真看到这时,早已爱惜哲别神勇,叫道:“你还不投降吗?”哲别望着铁木真威风凛凛的神态,不禁折服倾倒,奔将过来,跪倒在地。铁木真哈哈大笑,道:“好好,以后你跟着我罢!”
! X- O/ _) b3 @4 C( F4 J  蒙古人表达心情,多喜唱歌。哲别拜伏在地,大声唱了起来:“大汗饶我一命,以后赴汤蹈火,我也愿意。横断黑水,粉碎岩石,扶保大汗。征讨外敌,挖取人心!叫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为大汗冲锋陷阵,奔驰万里,日夜不停!”8 p, ?) N' S- c# M/ R- g) h( U  I
  铁木真大喜,取出两块金子,赏给博尔朮一块,给哲别一块。哲别谢了,道:“大汗,我转送给这孩子,可以吗?”铁木真笑道:“是我的金子,我爱给谁就给谁。是你的金子,你爱给谁就给谁!”哲别拿金子送给郭靖,郭靖仍是摇头不要,说道:“妈妈说的。须得帮助客人,不可要客人的东西。”
; b& i% Z3 L: {1 B8 n  Y: @3 O0 y  铁木真先前见郭靖力抗朮赤不屈,早就喜爱这孩子的风骨,听了这几句话,更是高兴,对哲别道:“回头你带这孩子到我这里。”率领队伍,向来路去了。几名随从军士把那匹白口名驹的尸体放在两匹马上,跟在后面。
" `/ ~- `- m4 e# ]& [  哲别死里逃生,更得投明主,十分高兴,躺在草地上休息,等李萍从市集回来,说明经过。李萍见儿子头上脸上鞭痕累累,好不心疼,但听哲别说起儿子的刚强侠义,便道:“好孩子,为人该当如此。”心想儿子若是一生在草原牧羊,如何能报父仇,不如到军中多加历练,图个机遇。当下母子两人随同哲别到了铁木真军中。4 x' o& H1 M& s, U% G4 O
  铁木真命哲别在三子窝阔台部下当一名十夫长。哲别见过三王子后,再去拜谢博尔朮。两人互相敬佩,结成了好友。2 n6 ^& x# M* [9 E+ k$ U+ Q3 `1 D
  哲别感念郭靖的恩德,对他母子两人照顾极为周到,准拟郭靖年纪稍大,就把自己的箭法武功倾囊相授。0 L3 G1 z+ g! x/ G
  这日郭靖正在和几个蒙古孩子掷石游戏,忽见远处两骑蒙古兵急驰奔来,显是有急讯向大汗禀报。两兵进入铁木真帐中不久,号角呜呜响起,各处营房中的兵丁飞奔涌出。& w. h* i; b7 ^' r( ?* f/ o
  铁木真训练部众,约束严峻,军法如铁。十名蒙古兵编为一小队,由一名十夫长率领,十个十夫队由一名百夫长率领,十个百夫队由一名千夫长率领,十个千夫队由一名万夫长率领。铁木真号令一出,数万人如心使臂,如臂使指,直似一人。
* E9 S5 b2 x1 D, ]- M  郭靖和众孩在旁观看,听号角第一遍吹罢,各营士卒都已拿了兵器上马。$ ]) o5 n# l% O! a; k) P
  第二遍号角吹动时,四野里蹄声杂沓,人头攒动。第三遍号角停息,辕门前大草原上已是黑压压的一片,整整齐齐的排列了五个万人队,除了马匹呼吸喘气之外,更无半点耳语和兵器撞碰之声。
: @. j3 h4 \5 o; I  铁木真在三个儿子陪同下走出辕门,大声说道:“咱们打败了许多敌人,大金国也已知道了。现今大金国皇帝派了他三太子、六太子到咱们这里,来封你们大汗的官职!”/ M  G  n9 R) b3 ^: E( b/ M
  蒙古兵举起马刀,齐声欢呼。当时金人统有中国北方,兵势雄强,威声远震,蒙古人还只是草原大漠中的一个小部落,是以铁木真颇以得到大金国的封号为荣。- A) G$ q1 v) ~( J* e
  铁木真号令传下,大王子朮赤率领了一万人队上去迎接,其余四万人队在草原上摆了开来。% Z0 n+ u% \5 }, _9 x/ S$ L: V0 Y
  其时金国章宗完颜璟在位,得悉漠北王罕、铁木真等部强盛,生怕成为北方之患,于是派了三子荣王完颜洪熙、六子赵王完颜洪烈前去册封官职,一来加以羁縻,二来察看各部虚实,或以威服,或以智取,相机行事。那赵王完颜洪烈便是曾出使临安、在牛家村为丘处机所伤、在嘉兴遇到过江南七怪之人。
: P9 g. [, R: ~  郭靖和众小孩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热闹,过了好一阵,只见远处尘头飞扬,朮赤已接了完颜洪熙、完颜洪烈两人过来。2 a3 M! e0 U0 y- n  P$ h9 N
  完颜兄弟带领了一万名精兵,个个锦袍铁甲,左队执长矛,右队持狼牙棒,跨下高头大马,铁甲上铿锵之声里许外即已听到。待到临近,更见锦衣灿烂,盔甲鲜明,刀枪耀日,军容极盛。完颜洪熙兄弟并辔而来,铁木真和众子诸将站在道旁迎接。
  |; _1 ]- o) i5 J; Z  完颜洪熙见郭靖等许多蒙古小孩站在远处,睁大了小眼,目不转瞬的瞧着,便哈哈大笑,探手入怀,抓了一把金钱,用力往小孩群中掷去,笑道:“赏给你们!”他把金钱撒得远远地,满拟众小孩定会群起欢呼抢夺,那时既显得自己气派豪阔,且可引为笑乐。但蒙古人最注重的是主客相敬之礼,他这举动固然十分轻浮,也是不敬之至。蒙古诸将士卒,无不相顾愕然。这群小孩都是蒙古兵将的儿女,年纪虽小,却是个个自尊,对掷来的金市没人加以理睬。完颜洪熙讨了个老人没趣,又用劲掷出一把金币,叫道:“大家抢啊,他妈的小鬼!”蒙古众人听了,更是愤然变色。: g& x6 x8 l& q0 k! T
  当时的蒙古人尚无文字,风俗粗犷,却是最重信义礼节,尤其尊敬客人。% `  q. \& O- D8 x/ i! G" @
  蒙古人自来不说污言秽语,即是对于深仇大寇,或在游戏笑谑之际,也从不咒诅谩骂。客人来到蒙古包里,不论识与不识,必定罄其所有的招待,而做客人的也决不可对主人有丝毫悔慢,如不遵主客之礼,皆以为莫大罪恶。完颜洪熙说的虽是女真话,蒙古兵将不明其意,但从他神态举止之中,谁都知道是侮辱群孩的言语。( l; D* C; G/ r; j" i' u# d
  郭靖平时常听母亲讲金人残暴的故事,在中国如何奸淫掳掠,虐杀百姓,如何与汉奸勾结,害死中国的名将岳飞等等,小小的心灵中早深种下对金人的仇恨,这时见这金国王子如此无礼,在地下捡起几枚金市,奔近去猛力往完颜洪熙脸上掷去,叫道:“谁要你的钱!”完颜洪熙偏头相避,但终有一枚金币打在他颧骨之上,虽然郭靖力弱,这一下并不疼痛,但总是在数万人之前出了个丑。蒙古人自铁木真以下,个个心中称快。$ Y8 t8 j0 w: x% g# j
  完颜洪熙大怒,喝道:”你这小鬼讨死!”他在中国时稍不如意,便即举手杀人,谁敢对他如此侮辱,这时怒火上冲,从身旁侍卫手里拿过一枝长矛,猛力往郭靖胸口掷去。6 a6 G# t( @# u/ y' |' p! a
  完颜洪烈知道不妥,忙叫:“三哥住手!”但那长矛已经飞出,眼见郭靖要死于矛下,突然左边蒙古军的万人队中飞出一箭,犹如流星赶月,当的一声,射中在长矛矛头之上。这一箭劲力好大,虽然箭轻矛重,但竟把长矛激开,箭矛双双落地。郭靖急忙逃开。蒙古兵齐声喝彩,声震草原。射箭之人,正是哲别。- F& Z$ q" q( a8 T$ E/ n8 e
  完颜洪烈低声道:“三哥,莫再理他!”完颜洪熙见了蒙古兵的声势,心里也有些害怕,狠狠瞪了郭靖一眼,又低骂一声:“小杂种!”& U) o! e* n$ A7 B% M! v& O
  这时铁木真和诸子迎了上来,把两位金国王子接入帐幕,献上马乳酒、牛羊马肉等食物。双方各有通译,传译女真和蒙古言语。完颜洪熙宣读金主敕令,册封铁木真为大金国北强招讨使,子孙世袭,永为大金国北方屏藩。2 g7 T3 X' A+ G$ w
  铁木真跪下谢恩,收了金主的敕书和金带。  ?6 Z3 q. S3 @8 ]
  当晚蒙古人大张筵席,款待上国天使。饮酒半酣,完颜洪熙道:“明日我兄弟要去册封王罕,请招讨使跟我们同去。”铁木真听了甚喜,连声答应。2 M+ z0 n5 b' f
  王罕是草原上诸部之长,兵多财丰,待人宽厚,颇得各部酋长贵人爱戴。
1 l# l! S& L" D1 A; x" j% }  王罕当年曾与铁木真的父亲结拜为兄弟。后来铁木真的父亲被仇人毒死,铁木真沦落无依,便拜王罕为义父,归附于他。铁木真新婚不久,妻子就被蔑尔乞惕人掳去,全仗王罕与铁木真的义弟札木合共同出兵,打败蔑尔乞惕人,才把他妻子抢了回来。
: w, s: b1 P" N3 \& S  因此铁木真听说义父王罕也有册封,很是高兴,问道:“大金国还册封谁吗?”完颜洪熙道:“没有了。”完颜洪烈加上一句道:“北方就只大汗与王罕两位是真英雄真豪杰,余人皆不足道。”铁木真道:”我们这里还有一位人物,两位王爷或许还没听说过。”完颜洪烈道:“是吗?是谁?”铁木真道:“那就是小将的义弟札木合。他为人仁义,善能用兵,小将求三王爷、六王爷也封他一个官职。”" L- e1 Y9 A; }/ u# c3 Y
  铁木真和札木合是总角之交,两人结义为兄弟时,铁木真还只十一岁。0 v0 F0 x- K: ~$ h
  蒙古结义为兄弟,称为“结安答”,“安答”即是义兄、义弟。蒙古人习俗,结安答时要互送礼物。那时札木合送给铁木真一个抱子髀石,铁木真送给札木台一个铜灌髀石。髀石是蒙古人射打兔子之物,儿童常用以抛掷玩耍。两人结义后,就在结了冰的斡难河上抛掷髀石游戏。第二年春天,两人用小木弓射箭,札木合送给铁木真一个响箭头,那是他用两只小牛角钻了孔制成的,铁木真回赠一个柏木顶的箭头,又结拜了一次。两人长大之后,都住在王罕部中,始终相亲相爱,天天比赛早起,谁起得早,就用义父王罕的青玉杯饮酸奶。后来铁木真的妻子被掳,王罕与札木合出兵帮他夺回,铁木真与札木合互赠金带马匹,第三次结义。俩人日间同在一只杯子里饮酒一晚上同在一条被里睡觉。后来因追逐水草,各领牧队分离,铁木真威名日盛,札木合麾下部族也不断增多,两人情好始终不渝,尤胜于骨肉兄弟。这时铁木真想起自己已得荣封而义弟未有,是以代他索讨。" B) b3 {) v7 F# {+ H& g
  完颜洪熙酒己喝得半醺,顺口答道:”蒙古人这么多,个个都封官,我们大金国哪有这许多官儿?”完颜洪烈向他连使眼色,完颜洪熙只是不理。1 N1 t* B( K' K7 c, Z, ?3 `
  铁木真听了,佛然不悦,说道:”那么把小将的官职让了给他,也没打紧。”完颜洪熙一拍大腿,厉声道:“你是小觑大金的官职吗?”铁木真瞪起双眼,便欲拍案而起,终于强忍怒气,不再言语,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9 ?/ a" R& V+ r* p  完颜洪烈忙说笑话,岔了开去。  w* J$ X" ]7 j
  第二日一早,铁木真带同四个儿子,领了五千人马,护送完颜洪熙、洪烈去册封王罕。$ [+ Y" @) X3 `# [  z
  这时太阳刚从草原远处天地交界线升起,铁木真上了马,五个千人队早已整整齐齐的排列在草原之上。金国兵将却兀自在帐幕中酣睡未醒。
0 H1 {9 l2 G1 P* b  铁木真初时见金兵人强马壮,兵甲犀利,颇有敬畏之心,这时见他们贪图逸乐,鼻中哼了一声,转头问木华黎道:“你瞧金兵怎样?”木华黎道:“咱们蒙古兵一千人可以破他们五千人。”铁木真笑道:“我正也这么想。5 A$ h0 a; S- M! S
  只是听说大金国有兵一百余万,咱们可只有五万人。”木华黎道:”一百万兵不能一起上阵。咱们分开来打,今天干掉他十万,明天又扫去他十万。”7 l, S! Y- q& _/ C7 p# Y
  铁木真拍拍他肩膀,笑道:”说到用兵,你的话总是最合我心意。一百多斤的一个人,可以吃掉十头一千斤的肥牛,只不过不是一天吃。”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6 Z% R$ q; O3 h  铁木真按辔徐行,忽见第四子拖雷的坐骑鞍上无人,怒道:“拖雷呢?”! i/ {- f- I% R# a: ]( c
  拖雷这时还只九岁,虽然年纪尚幼,但铁木真不论训子练兵,都是严峻之极,犯规者决不宽贷,他大声喝问,众兵将个个悚栗不安,大将博尔忽是拖雷的师傅,见大汗怪责,心下惶恐,说道:“这孩子从来不敢晏起,我去瞧瞧。”
5 V4 ?& X2 T6 I. y2 Z2 m$ I, Q  刚要转马去寻,只见两个孩子手挽手的奔来。一个头上裹着一块锦缎,正是铁木真的幼子拖雷,另一个却是郭靖。
( A4 X! l4 ^, g1 K: q: L3 v  拖雷奔到铁木真跟前,叫了声:“爹!”铁木真厉声道:“你到哪里去啦!”拖雷道:“我刚寸和郭兄弟在河边结安答,他送了我这个。”说着手里一扬,那是一块红色的汗巾,上面绣了花纹,原来是李萍给儿子做的。铁木真想起自己幼时与札木合结义之事,心中感到一阵温暖,脸上登现慈和之色,又见马前两个孩子天真烂漫,当下温言道:“你送了他甚么?”郭靖指着自己头颈道:“这个!”铁木真见是幼子平素在颈中所带的黄金项圈,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个以后可要相亲相爱,互相扶助。”拖雷和郭靖点头答应。( U9 i2 A& c+ v8 Y6 o) n
  铁木真道:“都上马吧,郭靖这小子也跟咱们去。”拖雷和郭靖高兴之极,各自上马。: C1 E% c$ T; ?% s' {2 B- B" B! U# Z6 j6 c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完颜洪熙兄弟才梳洗完毕,走出帐幕。完颜洪烈见蒙古兵早已列队相候,忙下令集队。完颜洪熙却摆弄上国王子的威风,自管喝了几杯酒,吃了点心才慢慢上马,又耗了半个时辰,才把一万名兵马集好。
) |7 @: t. e% g$ C5 P" |9 Y! {  大队向北而行,走了六日,王罕派了儿子桑昆和义子札木合先来迎接。% E+ B7 ]5 r  l0 O4 M- g
  铁木真得报札木合到了,忙抢上前去。两人下马拥抱。铁木真的诸子部过来拜见叔父。
( p- n0 m* F, G5 @9 f  完颜洪烈瞧那札木合时,见他身材高瘦,上唇稀稀的几茎黄须,双日炯炯有神,显得十分的精明强悍。那桑昆却肥肥白白,多半平时养尊处优,竟不像是在大漠中长大之人,又见他神态傲慢,对铁木真爱理不理的,浑不似札木合那么亲热。# w3 w, ~& E. N+ Y/ n
  又行了一日,离王罕的住处已经不远,铁木真部下的两名前哨忽然急奔回来,报道:“前面有乃蛮部拦路,约有三万人。”
# k. G5 r/ ?, d3 @+ D  责颜洪熙听了传译的言语,大吃一惊,忙问:“他们要干甚么?”哨兵道:”好像是要和咱们打仗。”完颜洪熙道:“他……他们人数……当真有三万?岂不是多过咱们的……这……这……”铁本真不等他话说完,向木华黎道:“你去问问。”! X" d9 y  O; V- w$ W
  木华黎带了十名亲兵,向前驰去,大队停了下来。过了一会,木华黎回来宾报:”乃蛮人听说大金国太子来封大汗官职,他们也要讨封。若是不封,他们说就要把两位太子留下来抵押,待人金国封了他们官职之后才放还。那些乃蛮人又说,他们的官职一定要大过铁木真大汗的。”
, f1 o! U5 B6 A  完颜洪熙听了,脸上变色,说道:“官职岂有强讨的?这……这可不是要造反了吗?那怎么办?”完颜洪烈即命统兵的将军布开队伍,以备不测。
1 P( F2 u' z# z  札木合对铁木真道:“哥哥,乃蛮人时时来抢咱们牲口,跟咱们为难,今日还放过他们吗?不知大金国两位太子又如何吩咐?”
; E  D) ?8 L4 S, }7 _% I  铁木真眼瞧四下地形,已是成竹在胸,说道:“今日叫大金国两位太子瞧一瞧咱兄弟的手段?”提气一声长啸,高举马鞭,在空中虚击两鞭。拍拍两下响过,五千名蒙古兵突然“嗬,嗬,嗬”的齐声大叫起来。完颜兄弟出其不意,不觉吓了一跳。
4 x: C5 v6 @3 x- t/ Z9 N, @  只见前面尘头大起,敌军渐渐逼近,蒙古兵的前哨已退回本阵。完颜洪熙道:“六弟,快叫咱们的儿郎冲上去,这些蒙古人没用。”完颜洪烈低声道:“让他们打头阵。”完颜洪熙登时醒悟,点了点头。蒙古兵齐声大叫,却不移动。完颜洪熙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些蒙古兵叫得牛鸣马嘶一般,不知于甚么。就算喊得惊天动地,能把敌兵吓退吗?”' s2 P. \# h" Q1 P% y" M5 b2 C( c9 w! T
  博尔忽领兵在左,对拖雷道:“你跟着我,可别落后了,瞧咱们怎生杀敌,”拖雷和郭靖随着众兵,也是放开了小喉咙大叫。
3 Z% [! \. F* L0 F  顷刻之间,尘沙中敌兵已冲到跟前数百步远,蒙古兵仍然只是呐喊。
" c9 f4 T7 Z% j' g( m1 \9 w  这时完颜洪烈也感诧异,见到乃蛮人来势凌厉,生怕冲动阵脚,喝令:2 x5 X" p4 a5 |& s& T- S0 V
  “放箭!”金兵几排箭射了出去,但相距尚远,箭枝未到敌兵跟前,便已纷纷跌落。完颜洪熙见敌兵面目渐渐清楚,个个相貌狰狞,咬牙切齿的催马冲来,只吓得心中怦怦乱跳,转头向完颜洪烈道:“不如依从他们,胡乱封他一个官职便了。大些便大些,又不用花本钱!”7 P- R& |5 q9 x, b
  铁木真忽然挥动长鞭,又在空中拍拍数响,蒙古兵喊声顿息,分成两翼。/ z2 h8 ]* {  Q7 n) A
  铁木真和札木合各领一翼,风驰电掣的往两侧高地上抢去。两人伏鞍奔跑,大声发施号令。蒙古兵一队一队的散开,片刻之间,已将四周高地尽数占住,居高临下,羽箭扣在弓上,箭头脑准了敌人,却不发射。
# J* ], F$ D  q- v: z  乃蛮兵的统帅见形势不利,带领人马往高地上抢来。蒙古兵竖起了软墙。9 F2 i1 _: E/ ?& Z
  那是数层羊毛厚毡所制,用以挡箭。弓箭手在毡后发箭射敌,附近高地上的蒙古兵又发箭支援,攻敌侧翼。乃蛮兵东西驰突,登时溃乱。8 s; c) n9 ^1 m8 K
  铁木真在左首高地上观看战局,见敌兵已乱,叫道:“者勒米,冲他后队。”
0 `8 Q0 z5 \! c# |( L3 w1 E  者勒米手执大刀,领了一个千人队从高地上宜冲下来,径抄敌兵后路。( Z2 n, k/ P% |/ @
  哲别挺着长矛,一马当先。他刚归顺铁木真,决心要斩将立功,报答大汗不杀之恩,俯身马背,直冲入敌阵之中。6 q- Z& Q  [# ^3 X* e
  两员勇将这么一阵冲击,乃蛮后军登时大乱,前军也是军心摇动。统兵的将军正自犹豫不决,札木合和桑昆也领兵冲了下来。乃蛮部左右受攻,战不多时,便即溃败,主将拨转马头便走,部众跟着纷纷往来路败退下去。
3 x6 Y1 ^. A( S' h% G7 D0 [) `  者勒米勒兵不追,放大队过去,等敌兵退到还剩两千余人时,蓦地呼哨冲出,截住路口。乃蛮残兵陷入了重围,无路可走,勇悍的奋力抵抗,尽被砍杀,余下的抛弓下马,弃枪投降。, B# ?$ O4 L4 S
  这一役杀死敌兵一千余人,俘获二千余人。蒙古兵只伤亡了一百余名。
1 u, h( [. s! C" |; }  铁木真下令剥下乃蛮兵的衣甲,将二千余名降兵连人带马分成四份,给完颜兄弟一份,义父王罕一份,义弟札木合一份,自己要了一份。凡是战死的蒙古士兵,每家抚恤五匹马、五名俘虏作为奴隶。# K0 h7 V+ N" d/ |
  完颜洪熙这时才惊魂大定,兴高采烈的不住议论刚才的战斗。笑道:“他们要讨官职,六弟,咱们封他一个’败北逃命招村使’便了。”说着捧腹狂笑。
( g$ h, N* ~$ z- h4 s7 q0 V7 S- g  完颜洪烈见铁木真和札木合以少胜多,这一仗打得光彩之极,不觉暗暗心惊,心想:”现下北方各部自相砍杀,我北睡方得平安无事。要是给铁木真和札木合统一了漠南漠北诸部,大金国从此不得安稳了。”又见自己部下这一万名金兵始终未曾接仗,但当乃蛮人前锋冲到之时,阵势便现散乱,众兵将脸上均有惧色,可说兵锋未交,胜负已见,蒙古人如此强悍,实是莫大的隐忧。正自寻思,忽然前面尘沙飞扬,又有一彪军马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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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黑风双煞
( ]' [: |/ w3 U  完颜洪熙笑道:“好,再打他个痛快。”哪知蒙古兵前哨报来:“王罕亲自前来迎接大金国两位太子。”铁木真、札木合、桑昆三人忙去迎接。; u' C" B5 f9 ^# _1 b
  沙尘中一彪军马涌到。数百名亲兵拥卫下,王罕驰马近前,滚下马背,携着铁木真和札木合两个义子,到完颜兄弟马前跪下行札。只见他身材肥胖,须发如银,身穿黑貂长袍,腰束黄金腰带,神态甚是威严,完颜洪烈忙下马还礼,完颜洪熙却只在马上抱一抱拳。3 e8 H; m  k  |0 ~' q
  王罕道:“小人听说乃蛮人要待无礼,只怕惊动了两位王子,连忙带兵赶来,幸喜仗着两位殿下的威风,三个孩儿已把他们杀退了。”当下亲自开道,恭恭敬敬的将完颜洪熙兄弟领到他所居的帐幕之中。只见他帐幕中铺的尽是貂皮、狐皮,器用华贵,连亲兵卫士的服饰也胜过了铁木真,他父子自己更不用说了。帐幕四周,数里内号角声呜呜不绝,人喧马腾,一番热闹气象,完颜兄弟自出长城以来首次得见。" x: P  B1 }3 G1 o, f# ~0 ~
  封爵已毕,当晚王罕大张筵席,宴请完颜兄弟。大群女奴在贵客之前献歌献舞,热闹非常。比之铁木真部族中招待的粗犷简陋,那是天差地远了。
3 l) P" ?! d- b/ S" C" K. M  完颜洪熙大为高兴,看中了两个女奴,心中只是转念头,如何开口向王罕索讨。
3 U5 b9 A- R, T0 ], p  酒到半酣,完颜洪烈道:“老英雄威名远震,我们在中都也久已听闻,那是不消说了。蒙古人年轻一辈中出名的英雄好汉,我也想见见。”王罕笑道:“我这两个义儿,就是蒙古人中最出名的英雄好汉。”王罕的亲子桑昆在旁听了,很不痛快,不住大杯大杯的喝酒。完颜洪烈瞧到他的怒色,说道:”
, g( `: E( a( ~% {8 e  令郎更是英雄人物,老英雄怎么不提?”王罕笑道:“老汉死了之后,自然是他统领部众。但他怎比得上他的两个义兄?札木合足智多谋。铁木真更是刚勇无双,他是赤手空拳,自己打出来的天下。蒙古人中的好汉,哪一个不甘愿为他卖命?”完颜洪烈道:“难道老英雄的将士,便不及铁木真汗的部下吗?”- x& K+ @2 Y+ H
  铁木真听他言语中隐含挑拨之意,向他望了一眼,心下暗自警惕。
8 o  k/ c( E! Y* l' m7 H; [  王罕捻须不语,喝了一口酒,慢慢的道:’”上次乃蛮人抢了我几万头牲口去,全亏铁木真派了他的四杰来帮我,才把牲口抢回来。他兵将虽然不多,却个个骁勇。今日这一战,两位殿下亲眼见到了。”桑昆脸现怒色,把金杯在木案上重重的一碰。铁木真忙道:“我有甚么用?我能有今日,全是靠了义父的栽培提拔。”, u8 P$ ?# `- k# \/ ^( o
  完颜洪烈道:“四杰?是哪几位呀?我倒想见见。”王罕向铁木真道:“你叫他们进帐来吧。”铁木真轻轻拍了拍掌,帐外走进四位大将。% k/ O5 t& W! `! X; H+ F
  第一个相貌温雅,脸色白净,是善于用兵的木华黎。第二个身材魁梧,目光如鹰,是铁木真的好友博尔朮。第三个短小精悍,脚步矫捷,便是拖雷的师父博尔忽。第四个却是满脸满手的刀疤,面红似血,是当年救过铁木真性命的赤老温。这四人是后来蒙古开国的四大功臣,其时铁木真称之为四杰。
2 q0 u( _* d6 ^' u; X4 z! D8 ?  完颜洪烈见了,各各奖勉了几句,每人赐了一大杯酒。待他们喝了,完颜洪烈又道:“今日战场之上,有一位黑袍将军,冲锋陷阵,勇不可当,这是谁啊?”铁木真道:”那是小将新收的一名十夫长,人家叫他做哲别。”
9 ^; Q) E' |4 N$ J$ M  N  Y  完颜洪烈道:“也叫他进来喝一杯吧。”铁木真传令出去。
3 p9 M& n9 \: C2 O, I  哲别进帐,谢了赐酒,正要举杯,桑昆叫道:“你这小小的十夫长,怎敢用我的金杯喝酒?”哲别又惊又怒,停杯不饮,望着铁木真的眼色。蒙古人习俗,阻止别人饮酒是极大的侮辱。何况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教人如何忍得?% J; C7 E0 X9 U" d
  铁木真寻思:”瞧在义父脸上,我便再让桑昆一次。”当下对哲别道:“拿来,我口渴,给我喝了!”从哲别千里接过金杯,仰脖子一饮而干。哲别向桑昆怒视一眼,大踏步出帐。桑昆喝道:“你回来!”哲别理也不理,昂头走了出去。
. ~9 i$ p& A8 \% O) e* a  桑昆讨了个没趣,说道:“铁木真义兄虽有四杰,但我只要放出一样东西来,就能把四杰一口气吃了。”说罢嘿嘿冷笑。他叫铁木真为义兄,是因铁木真拜他父亲王罕为义父之故,他和铁木真却并未结为安答。
& M7 d3 d# I3 G% h2 L" s  完颜洪熙听他这么说,奇道:“那是甚么厉害东西?这倒奇了。”桑昆道:“咱们到帐外去瞧吧。”王罕喝道:“好好喝酒,你又要胡闹甚么?”
# Y. d+ c: ]/ R! u9 \  完颜洪熙却一心想瞧热闹,道:“喝酒喝得闷了,瞧些别的也好。”说着站起身来,走出帐外。众人只得跟了出去。% h9 g0 W9 p( E. Q8 ]9 |: Y* J
  帐外蒙古众兵将烧了数百个大火堆,正在聚饮,见大汗等出来,只听得轰隆一声,西边大群兵将同时站起,整整齐齐的肃立不动,正是铁木真的部属。东边王罕的部将士卒跟着纷纷站起,或先或后,有的还在低声笑语。完颜洪烈瞧在眼里,心道:“王罕兵将虽多,却是远远不及铁木真了!”$ [3 Z' ]3 h& {6 E5 E
  铁木真在火光下见哲别兀自满脸怒色,便叫道:“拿酒来!“随从呈上了一大壶酒。铁木真提了酒壶,大声说道:“今天咱们把那蛮人杀得大败,大家都辛苦了。”众兵将叫道:“是王罕大汗,铁木真汗、札木合汗带领咱们打的。”6 o/ `/ O8 X/ `1 |3 P9 B/ Q
  铁木真道:“今天我见有一个人特别勇敢,冲进敌人后军,杀进杀出一连三次。射死了数十名敌人,那是谁呀?”众兵叫道:“是十夫长哲别!”
' D3 y" |  {4 r+ \  铁木真道:“甚么十夫长?是百夫长!”众人一楞,随即会意,欢呼叫道:“哲别是勇士,可以当百夫长。”- B* c8 b' Q1 [9 Q0 y
  铁木真对者勒米道:“拿我的头盔来!”者勒米双手呈上。铁木真伸手拿过,举在空中,叫道:“这是我戴了杀敌的铁盔,现今给勇士当酒杯!”" r0 ^& m. @( \$ v. e
  揭开酒壶盖,把一壶酒都倒在铁盔里面,自己喝了一大口,递给哲别。
9 u2 o$ ?/ C4 J4 z  哲别满心感激,一膝半跪,接过来几口喝干了,低声道:“镶满天下最贵重宝石的金杯,也不及大汗的铁盔。”铁木真微微一笑,接回铁盔,戴在头上。
; d" Z  W1 V6 I! ~4 v$ @! O4 t* Q  蒙古众兵将都知道刚才哲别为喝酒受了桑昆侮辱,都在为他不平,便是王罕的部下也均觉桑昆不对,这时见铁木真如此相待,都高声欢呼起来。
& E, R7 X' z. |$ H( G9 m" O/ l5 n  完颜洪烈心想:“铁木真这人真乃人杰。这时候他就叫哲别死一万次,那人也是心甘情愿。朝中大臣一向总是说,北方蛮人尽是些没脑子的番儿,可将人瞧得小了。”
* i8 V2 N2 A; [; Q  完颜洪熙心中,却只想着桑昆所说吃掉四杰之事。他在随从搬过来的虎皮椅上坐下,问桑昆道:“你有甚么厉害家伙,能把四杰一口气吃了?”桑昆微微一笑,低声道:“我请殿下瞧一场好戏。甚么四杰威震大漠,多半还不及我的两头畜生。”纵声叫道:“铁木真义兄的四杰呢?”木华黎等四人走过来躬身行礼。
' M0 J" P/ m0 j  桑昆转头对自己的亲信低声说了几句,那人答应而去。过了一会,忽听得一阵猛兽低吼之声,帐后转出两头全身锦毛斑斓的金钱大豹来。黑暗中只见豹子的眼睛犹如四盏碧油油的小灯,慢慢移近。完颜洪熙吓了一跳,伸手紧握佩刀刀柄,待豹子走到火光之旁,这才看清豹颈中套有皮圈,每头豹子由两名大汉牵着。大汉手中各执长竿,原来是饲养猎豹的豹夫。蒙古人喜养豹子,用于围猎,猎豹不但比猎犬奔跑更为迅速,而且凶猛非常,猎物当者立死。不过豹子食量也大,若非王公贵酋,常人自然饲养不起。桑昆这两头猎豹虽由豹夫牵在手里,仍是张牙舞爪,目露凶光,忽而窜东,忽而扑西,全身肌肉中似是蕴蓄着无穷精力,只盼发泄出来。完颜洪熙心中发毛,周身不自在,眼见这两头豹子的威猛矫捷模样,若要挣脱豹夫子中皮带,实是轻易之极。
2 T- q+ k3 ~" u0 E. R" g1 P. ~  桑昆向铁木真道:”义兄,倘若你的四杰真是英雄好汉,能空手把我这两头猎豹打死,那我才服了你。”四杰一听,个个大怒,均想:“你侮辱了哲别,又来侮辱我们。我们是野猪吗?是山狼吗?叫我们跟你的豹子斗。”' e  b$ b9 V6 A2 [3 G
  铁木真也是极不乐意,说道:“我爱四杰如同性命,怎能让他们跟豹子相斗?”. `7 F* _4 i" E: w2 X* Q/ `, M8 S
  桑昆哈哈大笑,道:“是吗?那么还吹甚么英雄好汉?连我两头豹子也不敢斗。”# ^) k4 q0 k# b& z5 A
  四杰中的赤老温性烈如火,跨上一步,向铁木真道:“大汗,咱们让人耻笑不要紧,却不能丢了你的脸。我来跟豹子斗。”完颜洪熙大喜,从手指上除下一个鲜红的宝石戒指,投在地下,道:“只要你打赢豹子,这就是你的。”
5 o4 T. N% `% _2 n/ a+ a  赤老温瞧也不瞧,猱身上前。木华黎一把将他拉住,叫道:“咱们威震大漠,是杀敌人杀得多。豹子能指挥军队吗?能打埋伏包围敌人吗?”0 v2 M8 v0 U2 c6 N# T
  铁木真道:”桑昆兄弟,你赢啦。”俯身拾起红宝石戒指,放在桑昆的手里。桑昆将戒指套在指上,纵声长笑,举手把戒指四周展示。王罕部下的将士都欢呼起来。札木合皱眉不语。铁木真却神色自若。四杰愤愤的退了下去。+ F% |! Z' Q: c" k5 h! V
  完颜洪熙见人豹相斗不成,老大扫兴,向王罕讨了两名女奴,回帐而去。
- L7 C$ T: z( `# U$ i, [# }6 s  次日早晨,拖雷与郭靖两人手拉手的出外游玩,信步行去,离营渐远,突然一只白兔从两人脚边奔了过去。拖雷取出小弓小箭,嗖的一声,正射中在白兔肚上。他年幼力微,虽然射中,却不致命,那白兔带箭奔跑,两人大呼大叫,拔足追去。
6 s% b; G& ^5 [$ Q  d+ X9 c; d  白兔跑了一阵,终于摔倒,两人齐声欢呼,正要抢上去捡拾,忽然旁边树林中奔出七八个孩子来。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眼明手快,一把将白兔抓起,拔下小箭往地下一掷,瞪眼向拖雷与郭靖望了一眼,抱了兔子转身就走。
) u+ a. y  p+ L+ m! U4 |0 p6 t  拖雷叫道:“喂,兔子是我射死的,你拿去干吗?”那孩子回过身来,笑道:“谁说是你射死的?”拖雷道:”这枝箭不是我的吗?”
8 Y" `# p' C' A& F  那孩子突然眉毛竖起,双晴凸出,喝道:“兔子是我养的,我不要你赔已经好啦!”拖雷道:”你说谎,这明明是野兔。”那孩子是更加凶了,走过来在拖雷肩头一推,道:”你骂谁?我爷爷是王罕,我爹爹是桑昆,你知道吗?兔子就算是你射死的,我拿了又怎样?”& [5 F" T1 b: a. R: g5 ?
  拖雷做然道:“我爹爹是铁木真。”, ~" C3 Z8 l0 R4 m7 R( ], X
  那孩子道:“呸,是铁木真又怎样?你爹爹是胆小鬼,怕我爷爷,也怕我爹爹。”这孩子名叫都史,是桑昆的独子。桑昆生了一个女儿后,相隔多年才再生这男孩,此外别无所出,是以十分宠爱,将他纵得骄横之极。铁木真和王罕、桑昆等隔别已久,两人的儿子幼时虽曾会面,这时却已互相不识。
- o) Y* V8 ^- o  拖雷听他侮辱自己父亲,恼怒之极,昂然道:”谁说的?我爹爹谁也不怕!”都史道:“你妈妈给人家抢去,是我爹爹和爷爷去夺转来还给你爹爹的,当我不知道吗?我拿了你这只小小兔儿,又有甚么要紧?”王罕当年帮了义子这个忙,桑昆妒忌铁木真的威名,时常对人宣扬,连他的幼子也听得多了。
! i6 E! t* }5 a  拖雷一来年幼,二来铁木真认为这是奇耻大辱,当然不会对儿子说起。
5 z+ {5 U$ S4 h! m  这时拖雷一听,气得脸色苍白,怒道:”你说谎!我告诉爹爹去。”转身就走。
! j% C; x0 i' K/ H- h  都史哈哈大笑,叫道:“你爹爹怕我爹爹,你告诉了又怎样?昨晚我爹爹放出两头花豹来,你爹爹的四杰就吓得不敢动弹。”
; i% \; p' h8 ~7 t$ y! A  四杰中的博尔忽是拖雷的师父,拖雷听了更加生气,结结巴巴的道:“我师父连老虎也不怕,怕甚么豹子?他只是不愿跟野兽打架罢了。”
' d' N2 d1 y( t( T. \4 Q  d  都史抢上两步,忽地一记耳光,打在拖雷脸上,喝道:“你再倔强?你怕不怕我?”拖雷一楞,小脸胀得通红,想哭又不肯哭。! C/ O" c1 T9 ~; g
  郭靖在一旁气恼已久,这时再也忍耐不住,闷声不响,突然冲上前去,挺头往部史小腹急撞。都史出其不意,被他一头撞中,仰天跌倒,拖雷拍手笑道:“好呀!”拖了郭靖的手转身就逃。都史怒叫:”打死这两个小子!”
9 o  L4 r7 O/ l/ \0 Y4 R% v  都史的众同伴追将上去,双方拳打足踢,斗了起来。都史爬起身来,怒冲冲加入战团。都史一伙年纪既大,人数又多,片刻间就把拖雷与郭靖掀倒在地。都史不住向郭靖背上用拳猛打,喝道:“投降了就饶你!”郭靖想用力挣扎起来,但被他按住了动弹不得。那边拖雷也给两个孩子合力压在地下殴击。- a8 N5 @6 M8 l( m7 t2 F
  正自僵持不下,忽然沙丘后马铃声响,一小队人乘马过来。当先一个矮胖子骑着一匹黄马,望见群孩相斗,笑道:“好呀,讲打吗?”纵马走近,见是七八个大孩子欺侮两个小孩,两个小的给按在地下,都已给打得鼻青口肿,喝道:“不害臊吗?快放手。”4 _- \8 H6 n$ U  i$ M" w
  部史骂道:“走开!别在这里啰唆。你们可知我是谁?我要打人,谁都管不着。”他爹爹是雄视北方的君长,他骄蛮已惯,向来人人都让他。) `! x% W9 b* J9 D5 x, D- ^5 k
  那骑黄马的人骂道:“这小子这样横,快放手!”这时其余的人也过来了。一个女子道:“三哥,别管闲事,走吧。”那骑黄马的道:“你自己瞧。/ |% {7 Z- D$ j4 `8 z6 ]3 X4 L+ ]
  这般打架,成甚么样子?”3 f, n2 q) _4 g
  这几人便是江南七怪。他们自南而北,一路追踪段天德直到大漠,此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六年多来,他们在沙漠中、草原上到处打听段天德和李萍的行踪,七人都学会了一口蒙古话,但段李两人却始终渺无音讯。江南七怪性格坚毅,更是十分好胜,既与丘处机打了这场赌,别说只不过找寻一个女子,就是再艰难十倍、凶险万分之事,他们也绝不罢手退缩。七怪人人是同一般的心思,若是永远寻不着李萍,也须寻足一十八年为止,那时再到嘉兴醉仙楼去向丘处机认输。何况丘处机也未必就能找到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倘若双方都找不到,斗成平手,不妨另出题目,再来比过。* d% p& J3 z8 y' Q
  韩小莹跳下马去,拉起骑在拖雷背上的两个孩子,说道:“两个大的打一个小的,那不可以!”拖雷背上一轻,挣扎着跳起。都史一呆,郭靖猛一翻身,从他胯下爬了出来。两人既得脱身,发足奔逃。都史叫道:“追呀!
  T7 Z) |' A6 q; ]1 a$ }1 ^  追呀!”领着众孩随后赶去。* w4 b0 H1 L/ D5 _8 u5 p
  江南七怪望着一群蒙古小孩打架,想起自己幼年时的胡闹顽皮,都不禁微笑。柯镇恶道:”赶道吧,别等前面市集散了,可问不到人啦!”: O; [7 u4 o# Q" A  t
  这时都史等又已将拖雷与郭靖追上,四下围注。都史喝问:“投不投降?”0 n1 ]- s8 Q( ^' A. ]: z+ F
  拖雷满脸怒容,摇头不答。都史道:“再打!”众小孩一齐拥上。
1 b4 w- b8 t) C' B  倏地寒光一闪,郭靖手中已握了一柄匕首,叫道:”谁敢上来?”
2 N1 x9 q* B! U/ {8 P  原来李萍钟爱儿子,把丈夫所遗的那柄匕首给了他,要他带在身畔。她想宝物可以辟邪,本意是要保护儿子不受邪魔所侵。此刻郭靖受人欺逼甚急,便拔了出来。( c! }# G3 y! M# I# J$ E5 `
  都史等见他拿了兵器,一时倒也不敢上前动手。
  ^+ n3 l) ]/ c6 b. T7 x  Y  妙手书生朱聪纵马已行,忽见匕首在阳光下一闪,光芒特异,不觉一凛。
! U5 a! l5 W& o$ X  他一生偷盗官府富户,见识宝物甚多,心想:“这光芒大非寻常,倒要瞧瞧是甚么宝贝。”当即勒马回头,只见一个小孩手中拿着一柄匕首。那匕首刃身隐隐发出蓝光,游走不定,颇是十分珍异的利器,却不知如何会在一个孩子手中。再看群孩,除了郭靖之外,个个身穿名贵貂皮短衣,而郭靖颈中也套着一个精致的黄金颈圈,显见都是蒙古豪酋的子弟了。
3 e7 Y% v% G4 U- D* l6 @1 ]! K. P  朱聪心想,”这孩子定是偷了父亲的宝刀私下出来玩弄。王公酋长之物,取不伤廉。”当下起了据为己有之念,笑吟吟的下马,说道:“大家别打了,好好玩儿罢。”一言方毕,已闪身挨进众孩人圈,夹手将匕首抢了过来。他使的是空千入白刃的上乘武技,别说郭靖是个小小孩子,就算是武艺精熟的大人,只要不是武林高手,遇上了这位妙手书生,也别想拿得住自己兵刃。$ I& ~* J+ Q1 L7 ?% @+ |$ N1 B
  朱聪匕首一到手,纵身窜出,跃上马背,哈哈大笑,提缰纵马,疾驰而去,赶上众人,笑道:”今日运气不坏,无意间得了一件宝物。”笑弥陀张阿生笑道:“二哥这偷鸡摸狗的脾气总是不改。”闹市侠隐全金发道:“甚么宝贝,给我瞧瞧。”朱聪手一扬,掷了过去。2 t$ c4 I- e. ~8 W) I- K, Q
  只见一道蓝光在空中划过,给太阳光一照,光芒闪烁,似乎化成了一道小小彩虹,众人都喝了一声彩。, m' h) z+ i3 T9 r" O
  匕首飞临面前,全金发只感一阵寒意,伸手抓住剑柄,先叫声:“好!”+ v* ^2 q* R5 T: Q
  越看越是不住口的啧啧称赏,再看剑柄,见刻着“杨康”两字,心中一楞:
9 ]+ d" G, _% x5 @% G' k  “这是汉人的名字啊,怎么此剑落在蒙古?杨康?杨康?倒不曾听说有哪一位英雄叫做杨康。可是若非英雄豪杰,又如何配用这等利器?”叫道:”大哥,你知道谁叫杨康吗?”
& d! c; j6 g1 t  柯镇恶道:”杨康?”沉吟半晌,摇头道:“没听说过。”8 }4 D$ _* _! h
  “杨康”是丘处机当年给包惜弱腹中胎儿所取的名字,杨郭两人交换了匕首,因此刻有”杨康”字样的匕首是在李萍手中。江南七怪却不知此事。4 {# O3 [* ?! G! x! V: R
  柯镇恶在七人中年纪最长,阅历最富,他既不知,其余六人是更加不知了。9 V  O* P" w7 h, m: ~$ E
  全金发为人细心,说道。”丘处机追寻的是杨铁心的妻子,不知这杨康与那杨铁心有无牵连。”朱聪笑道:”咱们若是找到了杨铁心的妻子,日后带到醉仙楼头,总也胜了牛鼻子一筹。”七人在大漠中苦苦寻找了六年,丝毫没有头绪,这时忽然似乎有了一点线索,虽然渺茫之极,却也不肯放过。
" C6 k7 ]5 e1 ]& O  韩小莹道:”咱们回去问问那小孩。”韩宝驹马快,当先冲了回去,只见众小孩又打成了一团,拖雷和郭靖又已给掀倒在地。韩宝驹喝斥不开,急了起来,抓起几个小孩掷在一旁。
; m0 W8 }& R$ `6 g  都史不敢再打,指着拖雷骂道:“两只小狗,有种的明天再在这里打过。”
* |% O9 w+ r+ v% b0 J, X( o  拖雷道:”好,明天再打。”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回去就向三哥窝阔台求助。) h: W2 y) S8 n
  三个兄长中三哥和他最好,力气又大,明日一定能来助拳。都史带了众孩走了。
5 J! P. A8 F6 K6 [) c2 ~, `  s7 d% ]4 s  郭靖满脸都是鼻血,伸手向朱聪道:“还我!”
$ g4 z+ {- h/ J) ^* Q  朱聪把匕首拿在千里,一抛一抛,笑道:”还你就还你。但是你得跟我说,这把短剑是哪里来的?”郭靖用袖子一擦鼻中仍在流下来的鲜血,道:“妈妈给我的。”朱聪道:”你爹爹叫甚么名字?”郭靖从来没有爹爹,这句话倒将他楞住了,当下摇了摇头。( Y! ~' b$ Q1 z: V8 z) S1 k6 g- C: A
  全金发问道:“你姓杨吗?”郭靖又摇了摇头。七怪见这孩子傻头傻脑的,都好生失望,朱聪问道:“杨康是谁?”郭靖仍是茫然摇头。- I8 h8 a% C! o. j
  江南七怪极重信义,言出必践,虽是对一个孩子,也决不能说过的话不算,朱聪便把匕首交在郭靖手里。韩小莹拿出手帕,给郭靖擦去鼻血,柔声道:“回家去吧,以后别打架啦。你人小,打他们不过的。”七人掉转马头,纵马东行。
$ l" v& A6 p7 A: c5 |  郭靖怔怔的望着他们。拖雷道:“郭靖,回去罢。”
: f  w  c$ T0 d8 V, v  L$ e  A  这时七人已走出一段路,但柯镇恶耳音锐敏之极,听到“郭靖”两字,全身大震,立即提缰,回马转来,问道:“孩子,你姓郭?你是汉人,不是蒙古人?”郭靖点了点头。柯镇恶大喜,急问:“你妈妈叫甚么名字?”郭靖道:“妈妈就是妈妈。”柯镇恶搔搔头,问道:”你带我去见你妈妈,好吗?”郭靖道:”妈妈不在这里。”柯镇恶听他语气之中似乎含有敌意,叫道:”七妹,你来问他。”韩小莹跳下马来,温言道:“你爹爹呢?”郭靖道:”我爹爹给坏人害死了,等我长大了,去杀死坏人报仇。”韩小莹问道:“你爹爹叫甚么名字?”她过于兴奋,声音也发颤了。郭靖却摇了摇头,柯镇恶道:”害死你爹爹的坏人叫甚么名字?”郭靖咬牙切齿的道:“他……/ |; a9 r* E, C
  名叫段天德!”" r# p) t4 r; J/ z5 a
  原来李萍身处荒漠绝域之地,知道随时都会遭遇不测,是否得能生还中原故土,实是渺茫之极,要是自己突然之间丧命,那么儿子连仇人的姓名也永远不知道了,是以早就将段天德的名字形貌,一遍又一遍的说给儿子听了。
( Q  w5 ?; J% |) p% M) s  她是个不识字的乡下女子,自然只叫丈夫为“啸哥”,听旁人叫他“郭大哥”,丈夫叫甚么名字,她反而并不在意。郭靖也只道爹爹便是爹爹,从来不知另有名字。- i4 S2 o) [9 {6 f% O, j$ S+ p
  这“段天德”三字,郭靖说来也不如何响亮,但突然之间传入七怪耳中,七个人登时目瞪口呆,便是半空中三个晴天霹雳,亦无这般惊心动魄的威势,一刹那间,宛似地动山摇,风云变色。过了半晌,韩小莹才欢呼大叫,张阿生以拳头猛捶肉己胸膛,全金发紧紧搂住了南希仁的脖子,韩宝驹却在马背连翻筋斗,柯镇恶捧腹狂笑,朱聪像一个陀螺般急转圈子。拖雷与郭靖见了他们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奇怪。过了良久,江南七怪才慢慢安静下来,人人却是满脸喜色。张阿生跪在地下不住向天膜拜,喃喃的道:”菩萨有灵,多谢老天爷保佑!”
( K* L/ r/ F0 ]: R9 D2 F  韩小莹对郭靖道:“小兄弟,咱们坐下来慢慢说话。”9 a) s3 r# P$ t. `) d5 }6 `
  拖雷心里挂念着去找三哥窝阔台助拳,又见这七人言行诡异,说的蒙古话又都怪声怪气,音调全然不准,看来不是好人,虽然刚才他们解了自己之围,却不愿在当地多耽,不住催郭靖回去。郭靖道:“我要回去啦。”拉了拖雷的手,转身就走。
# {$ v( z6 I+ o; g, U' F  韩宝驹急了,叫道:“喂,喂,你不能走,让你那小朋友先回去罢。”/ S: }( g  p& m+ q. z
  两个小孩见他形貌奇丑,害怕起来,当即发足奔跑。韩宝驹抢将上去,伸出肥手,疾往郭靖后领抓去。朱聪叫道:”三弟,莫莽撞。”在他手上轻轻一架。韩宝驹愕然停手。未聪加快脚步,赶在拖雷与郭靖头里,从地下捡起三枚小石子,笑嘻嘻的道:“我变戏法,你们瞧不瞧?”郭靖与拖雷登感好奇,停步望着他。, d4 X" s* Q  A& e: t, u6 {- Q
  朱聪摊开右掌,掌心中放了三枚小石子,喝声:”变!”手掌成拳,再伸开来时,小石子全已不见。两个小孩奇怪之极。朱聪向自己头上帽子一指,喝道:“钻进去!”揭下帽子,三颗小石子好端端的正在帽里。郭靖和拖雷哈哈大笑,齐拍手掌。
! U+ V  N- c( s( U5 j. e: p  正在这时,远远雁声长唳,一群鸿雁排成两个人字形,从北边飞来。朱聪心念一动,道:”现在咱们来请我大哥变个戏法。”从怀中摸出一块汗巾,交给拖雷,向柯镇恶一指,道:”你把他眼睛蒙住。”拖雷依言把汗中缚在柯镇恶眼上,笑道:”捉迷藏吗?”朱聪道:“不,他蒙住了眼睛,却能把空中的大雁射下来。”说着将一副弓箭放在柯镇恶手里。拖雷道:“那怎么能够?我不信。”
5 C( ~3 x" B# j5 j# \$ N. X: \( R$ v% e  说话之间,雁群已飞到头顶。朱聪挥手将三块石子往上抛去,他手劲甚大,石子飞得老高。雁群受惊,领头的大雁高声大叫,正要率领雁群转换方向,柯镇恶已辨清楚了位置,拉弓发矢,嗖的一声,正中大雁腹肚,连箭带雁,跌了下来。# \7 \- y& b# E
  拖雷与郭靖齐声欢呼,奔过去抬起大雁,交在柯镇恶手里,小心灵中钦佩之极。: d( G3 ]5 L) Y  ~, l
  朱聪道:“刚才他们七八个打你们两个,要是你们学会了本事,就不怕他们人多了。”拖雷道:“明天我们还要打,我去叫哥哥来。”朱聪道:”
! u3 v5 C0 K4 o  叫哥哥帮忙?哼,那是没用的孩子。我来教你们一些本事,管教明天打赢他们。”拖雷道:“我们两个打赢他们八个?”朱聪道:”正是!”拖雷大喜道:“好,那你就教我。”
7 I5 c( G# c$ F  C# F" ?( `  S  朱聪见郭靖在一旁似乎不感兴趣,问道:“你不爱学吗?”郭靖道:”
& I* \& q! o1 z1 h  妈妈说的,不可跟人家打架。学了本事打人,妈妈要不高兴的。”+ F; e+ w& ~: i- L4 k+ A
  韩宝驹轻轻骂道:“胆小的孩子!”朱聪又问:“那么刚才你们为甚么打架?”郭靖道:“是他们先打我们的。”柯镇恶低沉了声音道:“要是你见到了仇人段天德,那怎么办?”郭靖小眼中闪出怒光,道:“我杀了他,给爹爹报仇。”柯镇恶道:“你爹爹一身好武艺,尚且给他杀了。你不学本事,当然打他不过,又怎能报仇?”郭靖怔怔的发呆,无法回答。韩小莹道:”, t1 @9 \( _9 P" ^: n: ?! t
  所以哪,本事是非学不可的。”5 I! }) Z0 b( @: K! V& q. }# t
  朱聪向左边荒山一指,说道:“你要学本事报仇,今晚半夜里到这山上来找我们。不过,只能你一个人来,除了你这个小朋友之外,也不能让旁人知道。你敢不?怕不怕鬼?”
: s+ p) N+ X2 y& O; C  郭靖仍是呆呆不答。拖雷却道:“你教我本事罢。”
0 s  m2 ?/ @3 t: \5 c  朱聪忽地拉住他手膀一扯,左脚轻轻一勾,拖雷扑地倒了。他爬起身来,怒道:“你怎么打我?”朱聪笑道:“这就是本事,你学会了吗?”拖雷很是聪明,当即领悟,照式学了一遍,说道:“你再教。”朱聪向他面门虚晃一拳,拖雷向左闪避,朱聪右拳早到,正打在他鼻子之上,只是这一拳并不用力,触到鼻子后立即收回。拖雷大喜,叫道:”好极啦,你再教。”朱聪忽地俯身,肩头在他腰眼里轻轻一撞,拖雷猛地跌了出去。全金发飞身去接住,稳稳的将他放在地下。% G* y% l! X( k* r* A
  拖雷喜道:”叔叔,再教。”朱聪笑道:“你把这三下好好学会,大人都不一定打得赢你了。够啦够啦。”转头问郭靖道:“你学会了吗?”# G3 i8 u: i& ^9 p2 w& h
  郭靖正白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茫然摇了摇头。七怪见拖雷如此聪明伶俐,相形之下,郭靖更是显得笨拙无比,都不禁怅然若失。韩小莹一声长叹,眼圈儿不禁红了。全金发道:”我瞧也不必多费心啦。好好将他们母子接到江南,交给丘道长。比武之事,咱们认输算了。”朱聪道:“这孩子资质太差,不是学武的胚子。”韩宝驹道:“他没一点儿刚烈之性,我也瞧不成。”七怪用江南土话纷纷议论。韩小莹向两孩子挥挥手道:“你们去罢。”拖雷拉了郭靖,欢欢喜喜的走了。* P9 V# ?, k) u0 v! e
  江南七怪辛苦六年,在茫茫大漠中奔波数千里,一旦寻到了郭靖,本是喜从天降,不料只欢喜得片刻,便见郭靖资质显然十分鲁钝,决难学会上乘武功,不由得心灰意懒。这番难过,只有比始终寻不到郭靖更甚。韩宝驹提起软鞭,不住击打地下沙子出气,只打得尘沙飞扬,兀自不肯停手,只有南山樵子南希仁却始终一言不发。4 f, r0 ^2 t! R$ p, v% n
  柯镇恶道:“四弟,你说怎样?”南希仁道:“很好。”朱聪道:“甚么很好?”南希仁道:“孩子很好。”韩小莹急道:”四哥总是这样,难得开一下金口,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南希仁微微一笑,道:“我小时候也很笨。”他向来沉默寡言,每一句话都是思虑周详之后再说出口来,是以不言则已,言必有中。六怪向来极尊重他的意见,听他这么说,登时犹如见到一线光明,已不如先时那么垂头丧气。张阿生道:”对,对!我几时又聪明过了?”说着转头向韩小莹瞧去。" C) j6 ?1 e% U, A  p
  朱聪道:“且瞧他今晚敢不敢一个人上山来。”全金发道:“我瞧多半不敢。我先去找到他的住处。”说着跳下马来,遥遥跟着拖雷与郭靖,望着他们走进蒙古包里。; R* I1 H9 G2 {& z2 r! H
  当晚七怪守在荒山之上,将至亥时三刻,眼见斗转星移,却哪里有郭靖的影子?% L! B. S. U3 M! s7 T
  朱聪叹道:”江南六怪威风一世,到头来却败在这臭道士手里!”但见西方天边黑云重重叠叠的堆积,头顶却是一片暗蓝色的天空,更无片云。西北风一阵缓,一阵急,阴月渐至中天,月旁一团黄晕。韩小莹道:“只怕今晚要下大雨。一下雨,这孩子更不会来了。”张阿生道:”那么咱们明儿找上门去。”柯镇恶道:“资质笨些,也不打紧。但这孩子要是胆小怕黑,唉!”* P- R  b, Q% ?+ Q
  说着摇了摇头。
& s5 i# Q  v# B( o  七人正自气沮,韩宝驹忽然“咦”了一声,向草丛里一指道:那是甚么?”
& Z( E" v* T! o! e& p! J  月光之下,只见青草丛中三堆白色的东西,模样甚是诡奇。
+ U1 w) Y/ d1 g2 z+ k: K9 h  全金发走过去看时,只见三堆都是死人的骷髅头骨,却叠得整整齐齐。  J+ R$ p: W0 Y( [& k5 a
  他笑道:“定是那些顽皮孩子搞的,把死人头排在这里……啊,甚么?……
! O6 L9 L. U8 `7 N% I  二哥,快来!”
, I! ~) K6 S0 K& }/ w  各人听他语声突转惊讶,除柯镇恶外,其余五人都忙走近。全金发拿起一个骷髅递给朱聪,道:“你瞧!”朱聪就他手中看去,只见骷髅的脑门上有五个窟窿,模样就如用手指插出来的一般。他伸手往窟窿中一试,五只手指刚好插入五个窟窿,大拇指插入的窟窿大些,小指插入的窟窿小些,犹如照着手指的模样细心雕刻而成,显然不是孩童的玩意。
( o1 \9 C: ?" x1 C  朱聪脸色微变,再俯身拿起两个骷髅,只见两个头骨顶上仍是各有刚可容纳五指的洞孔,不禁大起疑心,“难道是有人用手指插出来的?”但想世上不会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人,五指竟能洞穿头骨,是以只是暗自沉吟,口中不说。
8 W6 i& c! g& i: z  韩小莹叫道:”是吃人的山魈妖怪吗?”韩宝驹道:“是了,定是山魈。”: \. y: @+ _. b8 O+ ~- o
  全金发沉吟道:“若是山魈,怎会把头骨这般整整齐齐的排在这里?”
1 g! N% ]5 \; \1 a/ H  柯镇恶听到这句话,跃将过来,问道:“怎么排的?”全金发道:“一共三堆,排成品字形,每堆九个骷髅头。”柯镇恶惊问:“是不是分为三层?
5 m, a5 F6 t- q; z7 u" j3 i  下层五个,中层三个,上层一个?”全金发奇道:”是啊!大哥,你怎知道?6 I6 c8 G- p9 Y" J4 a# z" n
  “柯镇恶不回答他问话,急道:“快向东北方、西北方各走一百步。瞧有甚么。”2 r* l+ t2 Y( G- h
  六人见他神色严重,甚至近于惶急,大异平素泰然自若之态,不敢怠慢,三人一边,各向东北与西北数了脚步走去,片刻之间,东北方的韩小莹与西北方的全金发同时大叫起来:“这里也有骷髅堆。”
) b3 _. |! d) H+ B- g  柯镇恶飞身抢到西北方,低声喝道:“生死关头,千万不可大声。”三人愕然不解,柯镇恶早已急步奔到东北方韩小莹等身边,同样喝他们禁声。
( ~8 Z$ |" D8 i; q: N  张阿生低声问:“是妖怪呢还是仇敌?”柯镇恶道:“我的瞎眼便是拜受他们之赐。”这时西北方的全金发等都奔了过来,围在柯镇恶身旁,听他这样说,无不惊心。- ]" O- f) p6 ~& e4 j) \" f6 e6 T
  他们六人与柯镇恶虽然义结金兰,情同手足,但他极恨别人提及他的残疾,是以六兄妹只道他是幼时不幸受伤,从来不敢问起,直至此时始知是仇敌所害。柯镇恶武功高强,为人又精明沉着,竟然落得如此惨败,那么仇敌必定厉害之极了。
& a% E) B+ V+ n* j  柯镇恶拿起一枚骷髅头骨,仔细抚摸,将右手五指插入头骨上洞孔,喃喃道:“练成了,练成了,果然练成了。”又问:“这里也是三堆骷髅头?”
% ^$ H! F6 ^8 ]  g, l% q1 a; x) u  韩小莹道:“不错。”柯镇恶低声道,”每堆都是九个?”韩小莹道:“一堆九个,两堆只有八个。”柯镇恶道:“快去数数那边的。”韩小莹飞步奔到东北方,俯身一看,随即奔回,说道:”那边每堆都是六个,都是死人首级,肌肉未烂。”柯镇恶低声道:“那么他们马上就会到来。”将骷髅头骨交给全金发,道:“小心放回原处,别让他们瞧出有过移动的痕迹。”0 t: u- o9 w& B1 x
  全金发放好骷髅,回到柯镇恶身边。六兄弟惘然望着大哥,静待他解说。
6 d/ P, o4 j* ?- C# D  只见他抬头向天,脸上肌肉不住扭动,森然道:”这是铜尸铁尸!”朱聪吓了一跳,道:“铜尸铁尸不早就死了吗,怎么还在人世?”柯镇恶道:“我也只道已经死了。却原来躲在这里暗练九阴白骨爪。各位兄弟,大家快上马,向南急驰,千万不可再回来。驰出一千里后等我十天,我第十天上不到,就不必再等了。”韩小莹急道:“大哥你说甚么?咱们喝过血酒,立誓同生共死,怎么你叫我们走?”柯镇恶连连挥手,道:“快走,快走,迟了可来不及啦!”韩宝驹怒道:“你瞧我们是无义之辈吗?”张阿主道:“江南七怪打不过人家,留下六条性命,也就是了,哪有逃走之理?”- L7 w. O& ]: e2 X. P. {0 @/ C% W
  柯镇恶急道:“两人武功本就十分了得,现今又练成了九阴白骨爪。咱们六人绝不是他们对手。何苦在这里白送性命?”六人知他乎素心高气傲,从不服输,以长春子丘处机如此武功,敢与之拼斗,也是毫不畏缩,对这两人却如此忌惮,想来对方定是厉害无比。全金发道:“那么咱们一起走。”3 A; d/ R. i& t9 B; `8 f0 K3 X
  柯镇恶冷冷的道:“他们害了我一生受苦,那也罢了。我兄长之仇却不能不报。”
& X) {6 b; Y4 n  T  南希仁道:“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他言简意赅,但说了出来之后,再无更改。. j9 E+ g  B# F$ ^
  柯镇恶沉吟片刻,素知各人义气深重,原也决无临难自逃之理,适才他说这番活,危急之际顾念众兄弟的性命,已近于口不择言,当下叹了口气,说道:“好,既是如此,大家千万要小心了。那铜尸是男人,铁尸是女人,两个是夫妻。当年他们初练九阴白骨爪,给我兄弟撞见了,我兄长死在他们手里,我坏了一对招子。别的详情来不及说了,大家须防他们手爪厉害。六弟,你向南走一百步,瞧是不是有口棺材?”
' S8 \9 M! X: d4 H  全金发连奔带跑的数着步子走去,走满一百步,没见到棺材,仔细察看,见地下露出石板一角,用力一掀,石板纹丝不动。转回头招了招手,各人一齐过来。张阿生、韩宝驹俯身用力,叽叽数声,两人合力把石板抬了起来。5 p) `9 s  ?. T' `; s
  月光下只见石板之下是个土坑,坑中并卧着两具尸首,穿着蒙古人的装束。
* m; k+ W5 {% R7 [/ b( I  柯镇恶跃入土坑之中,说道:“那两个魔头待会练功,要取尸首应用。
" v. k* I! x. U9 s$ n+ T# G' V) E* \& Z  我躲在这里,出其不意的攻他们要害。大家四周埋伏,千万不可先让他们惊觉了。务须等我发难之后,大家才一齐涌上,下手不可有丝毫留情,这般偷袭暗算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敌人太狠太强,若非如此,咱六兄弟个个性命不保。”他低沉了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着,六兄弟连声答应。6 [, f% g1 O3 X3 W" m. b8 O- s
  柯镇恶又道:”那两人机灵之极,稍有异声异状,在远处就能察觉,把石板盖上罢,只要露一条缝给我透气就是。”六人依言,轻轻把石板盖上,各拿兵刃,在四周草丛树后找了隐蔽的所在分别躲好。
1 [. l/ _2 d% D0 @% f- K6 z; R  韩小莹见柯镇恶如此郑重其事,那是与他相识以来从未见过的,又是挂虑,又是好奇,躲藏时靠近朱聪,悄声问道:”铜尸铁尸是甚么人?”
3 A. {$ [5 n- j+ D( N3 K/ X  朱聪道:“这两人合称黑风双煞,当年在北方作恶。这两人心狠手辣,武功高强,行事又十分机灵,当真是神出鬼没。后来不知怎的,江湖上不见了他们的踪迹,过了几年,大家都只道他们恶贯满盈,已经死了,哪知道却是躲在这穷荒极北之地。”+ {* H( v9 d* l
  韩小莹问道:“这二人叫甚么名字?”朱聪道:”铜尸是男的,名叫陈玄风。他脸色焦黄,有如赤铜,脸上又从来不露喜怒之色,好似僵尸一般,因此人家叫他铜尸。”韩小莹道:“那么那个女的铁尸,脸色是黑黝黝的了?”
& I6 I( x6 Y( h% n$ d  朱聪道:“不错,她姓梅,名叫梅超风。”韩小莹道:“大哥说他们练九阴白骨爪,那是甚么功夫?”朱聪道:“我也从没听说过。”韩小莹向那叠成一个小小白塔似的九个骷髅头望去,见到顶端那颗骷髅一对黑洞洞的眼孔正好对准着自己,似乎直瞪过来一般,不觉心中一寒,转过头不敢再看,沉吟道:“怎么大哥从来不提这回事?难道……”* M4 X" O5 U: j, c" o3 n
  她话未说完,朱聪突然左手在她口上一掩,右手向小山下指去。韩小莹从草丛间望落,只见远处月光照射之下,一个臃肿的黑影在沙漠上急移而来,甚是迅速,暗道:“惭愧!原来二哥和我说话时,一直在毫不懈怠的监视敌人。”, p4 d% c/ k1 t  Z" |3 J
  顷刻之间,那黑影已近小山,这时已可分辨出来,原来是两人紧紧靠在一起,是以显得特别肥大。韩宝驹等先后都见到了,均想:“这黑风双煞的武功果然怪异无比。两人这般迅捷的奔跑,竞能紧紧靠拢,相互间当真是寸步不离!”六人屏息凝神,静待大敌上山。朱聪握住点穴用的扇子,韩小莹把剑插入土里,以防剑光映射,但右子却紧紧抓住剑柄。只听山路上沙沙声响,脚步声直移上来,各人心头怦怦跳动,只觉这一刻特别长。这时西北风更紧,西边的黑云有如大山小山,一座座的涌将上来。
' \6 I' F8 B3 P6 ?8 J2 }  过了一阵,脚步声停息,山顶空地上竖着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不动,头上戴着皮帽,似是蒙古人打扮,另一人长发在风中飘动,却是个女子。韩小莹心想:“那必是铜尸铁尸了,且瞧他们怎生练功。”
" W0 `* F5 C, w. z% b- Y1 Z  只见那女子绕着男子缓缓行走,骨节中发出微微响声,她脚步逐渐加快,骨节的响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犹如几面羯鼓同时击奏一般。江南六怪听着暗暗心惊:”她内功竟已练到如此地步,无怪大哥要这般郑重。”只见她双掌不住的忽伸忽缩,每一伸缩,手臂关节中都是喀喇声响,长发随着身形转动,在脑后拖得笔直,尤其诡异可怖。, O3 m& a# m( y7 V" s9 u
  韩小莹只觉一股凉意从心底直冒上来,全身寒毛竖起。突然间那女子右掌一立,左掌拍的一声打在那男子胸前。江南六怪无不大奇:“难道她丈夫便以血肉之躯抵挡她的掌力?”眼见那男子往后便倒,那女子已转到他身后,一掌打在他后心。只见她身形挫动,风声虎虎,接着连发八掌,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猛似一掌,那男子始终不出一声。待到第九掌发出,那女子忽然跃起,飞身半空,头下脚上,左手抓起那男子的皮帽,噗的一声,右手手指插入了那人脑门。
: G5 f$ C% x* |4 o0 o0 J  {9 D  韩小莹险些失声惊呼。只见那女子落下地来,哈哈长笑,那男子俯身跌倒,更不稍动。那女子伸出一只染满鲜血脑浆的手掌,在月光下一面笑一面瞧,忽地回过头来。韩小莹见她脸色虽是黝黑,模样却颇为俏丽,大约是四十岁左右年纪。
5 `8 W+ V8 U* X! W5 c  江南六怪这时已知那男子并非她丈夫,只是一个被她捉来喂招练功的活靶子,这女子自必是铁尸梅超风了。
/ B& B- U$ D4 f  梅超风笑声一停,伸出双手,嗤嗤数声,撕开了死人的衣服。北国天寒,人人都穿皮袄,她撕破坚韧的皮衣,竟如撕布扯纸,毫不费力,随即伸手扯开死人胸腹,将内脏一件件取出,在月光下细细检视,看一件,掷一件。六怪瞧抛在地下的心肺肝脾,只见件件都已碎裂,才明白她以活人作靶练功的用意,她在那人身上击了九掌,丝毫不闻骨骼折断之声,内脏却已震烂。她检视内脏,显是查考自己功力进度若何了。+ y7 \/ ]/ o  P+ P
  韩小莹恼怒之极,轻轻拔起长剑,便欲上前偷袭。朱聪急忙拉住,摇了摇手,心下寻思:“这时只有铁尸一人,虽然厉害,但我们七兄弟合力,谅可抵敌得过,先除了她,再来对付铜尸,那就容易得多。要是两人齐到,我们无论如何应付不了……但安知铜尸不是躲在暗里,乘隙偷袭?大哥深知这两个魔头的习性,还是依他吩咐,由他先行发难为妥。”6 t! x0 g* T$ M8 Q/ C
  梅超风检视已毕,微微一笑,似乎颇为满意,坐在地下,对着月亮调匀呼吸,做起吐纳功夫来。她背脊正对着朱聪与韩小莹,背心一起一伏,看得清清楚楚。
& L( w$ a' u+ b! @. W& |. e; D  韩小莹心想,“这时我发一招’电照长空’,十拿九稳可以穿她个透明窟窿。但若一击不中,那可误了大事。”她全身发抖,一时拿不定主意。
- P' s# {! M3 Y' m  朱聪也是不敢喘一口大气,但觉背心上凉嗖嗖地,却是出了一身冷汗,一斜眼间,但见西方黑云里遮满了半个天空,犹似一张大青纸上泼满了浓墨一般,乌云中电光闪烁,更增人心中惊怖惶恐之情。轻雷隐隐,窒滞郁闷,似乎给厚厚的黑云裹缠住了难以脱出。
9 d9 Q7 ]* H( P0 r$ k! J( c  梅超风打坐片时,站起身来,拖了尸首,走到柯镇恶藏身的石坑之前,弯腰去揭石板。
. ?! U2 ?  L) F8 N  江南六怪个个紧握兵刃,只等她一揭石板,立即跃出。
, U1 K" _: o( u3 @) ]" w  梅超风忽听得背后树叶微微一响,似乎不是风声,猛然回头,月光下一个人头的影子正在树梢上显了出来,她一声长啸,斗然往树上扑去。
5 y  R' ?% n+ W( G9 X5 C, k" z" b  躲在树巅的正是韩宝驹,他仗着身矮,藏在树叶之中不露形迹,这时作势下跃,微一长身,竟然立被敌人发觉。他见这婆娘扑上之势猛不可当,金龙鞭一招“乌龙取水”,居高临下,往她手腕上击去。梅超风竟自不避,顺手一带,已抓住了鞭梢。韩宝驹膂力甚大,用劲回夺。梅超风身随鞭上,左掌已如风行电掣般拍到。掌未到,风先至,迅猛已极。韩宝驹眼见抵挡不了,松手撤鞭,一个筋斗从树上翻将下来。梅超风不容他缓势脱身,跟着扑落,五指向他后心疾抓。1 [* A0 ]: I2 u9 A+ Q6 ^; C, C
  韩宝驹只感颈上一股凉气,忙奋力往前急挺,同时树下南希仁的透骨锥与全金发的袖箭已双双向敌人打到。" m  r: b/ N' Q# B1 Y. n
  梅超风左手中指连弹,将两件暗器一一弹落。嗤的一声响,韩宝驹后心衣服被扯去了一块。他左足点地,立即向前纵出,哪知梅超风正落在他的面前。这铁尸动如飘风,喝道:“你是谁,到这里干甚么?”双爪已搭在他肩头。韩宝驹只感一阵剧痛,敌人十指犹如十把铁锥般嵌入了肉里,他大惊之下,飞起右脚,踢向敌人小腹。梅超风右掌斩落,喀的一声,韩宝驹足背几乎折断,他临危不乱,立即惜势着地滚开。
  H" l) U1 r+ S0 l& v" k  梅超风提脚往他臀部踢去,忽地右首一条黑黝黝的扁担闪出,猛往她足踝砸落,正是南山樵子南希仁。. O  t  k. V  ?: j4 b1 W
  梅超风顾不得追击韩宝驹,急退避过,顷刻间,只见四面都是敌人,一个手拿点穴铁扇的书生与一个使剑的妙龄女郎从右攻到,一个长大胖子握着屠牛尖刀,一个瘦小汉子拿着一件怪样兵刃从左抢至,正面抡动扁担的是个乡农模样的壮汉,身后脚步声响,料想便是那个使软鞭的矮胖子,这些人都不相识,然而看来个个武功不弱,心道:“他们人多,先施辣手杀掉几个再说。管他们叫甚么名字,是甚么来历,反正除了恩师和我那贼汉子,天下人人可杀!”身形晃动,手爪猛往韩小莹脸上抓去。
4 }$ X) B0 w( f) t$ D6 x" m" i4 P  朱聪见她来势凶锐,铁扇疾打她右臂时心的“曲池穴”。岂知这铁尸竟然不理,右爪直伸,韩小莹一招“白露横江”,横削敌人,手臂。梅超风手腕翻处,伸手硬抓宝剑,看样子她手掌竟似不怕兵刃。韩小莹大骇,急忙缩剑退步,只听拍的一声,朱聪的铁扇已打中梅超风的“曲池穴”。这是人身的要穴,点中后全臂立即酸麻失灵,动弹不得,朱聪正在大喜,忽见敌人手臂陡长,手爪已抓到了他的头顶。朱聪仗着身形灵动,于千钩一发之际倏地窜出,才躲开了这一抓,惊疑不定:“难道她身上没有穴道?”$ W& o1 z- D0 ?6 l) ?+ P6 x
  这时韩宝驹已捡起地下的金龙鞭,六人将梅超风围在核心,刀剑齐施。: ?3 m9 u& ^" _2 d" B/ c' _  }
  梅超风丝毫不惧,一双肉掌竟似比六怪的兵刃还要厉害。她双爪犹如钢抓铁钩,不是硬夺兵刃,就是往人身上狠抓恶挖。江南六怪想起骷髅头顶五个手指窟窿,无不暗暗心惊。更有一件棘手之事,这铁尸浑号中有一个“铁”字,殊非偶然,周身真如铜铸铁打一般。她后心给全金发秤锤击中两下,却似并未受到重大损伤,才知她横练功夫亦已练到了上乘境界。眼见她除了对张阿生的尖刀、韩小莹的长剑不敢以身子硬接之外,对其余兵刃竟是不大闪避,一味凌厉进攻。
1 w* B; z7 @- @5 L+ d! S  斗到酣处,全金发躲避稍慢,左臂被她一把抓住。五怪大惊,向前疾攻。
; C. V+ I7 h* S, L) @8 Z8 J$ x1 E6 Q  梅超风一扯之下,全金发手臂上连衣带肉,竟被她血淋淋的抓了一块下来。
- o: y7 ^6 v1 i8 `% C- d# B! }. w5 H  朱聪心想:“有横练功夫之人,身上必有一个功夫练不到的练门,这地方柔嫩异常,一碰即死,不知这恶妇的练门是在何处?”他纵高窜低,铁扇晃动;连打敌人头顶“百会”、咽喉‘“廉泉”两穴,接着又点她小腹“神阙”、后心“中枢”两穴,霎时之间,连试了十多个穴道,要查知她对身上哪一部门防护特别周密,那便是“练门”的所在了。
, a  u  s2 Z! Z" D  梅超风明白他用意,喝道:“鬼穷酸,你姑奶奶功夫练到了家,全身没练门!”倏的一抓,抓住了他的手腕。朱聪大惊,幸而他动念奇速,手法伶俐,不待她爪子入肉,手掌翻动,已将铁扇塞入了她掌心,说道:“扇子上有毒!”梅超风突然觉到手里出现一件硬物,一呆之下,朱聪已把手挣脱。7 K$ X, s7 ]) ^  e" s# K
  梅超风也怕扇上当真有毒,立即抛下。
/ b; @5 [- e" t, J- a+ x  朱聪跃开数步,提手只见手背上深深的五条血痕,不禁全身冷汗,眼见久战不下,己方倒已有三人被她抓伤,待得她丈夫铜尸到来,七兄弟真的要暴骨荒山了,只见张阿生、韩宝驹、全金发都已气喘连连,额头见汗。只有南希仁功力较深,韩小莹身形轻盈,尚未见累,敌人却是愈战愈勇,一斜眼瞥见月亮惨白的光芒从乌云间射出,照在左侧那堆三堆骷髅头骨之上,不觉一个寒噤,情急智生,飞步往柯镇恶躲藏的石坑前奔去,同时大叫:“大家逃命呀!”五侠会意,边战边退。/ w) b7 j7 O* M& y) Y% E; n6 y
  梅超风冷笑道:“哪里钻出来的野种,到这里来暗算老娘,现今想逃可已迟了。”飞步追来。南希仁、全金发、韩小莹拚力挡住。朱聪、张阿生、韩宝驹三人俯身合力,砰的一声,将石板抬在一边。' l+ p! m: {# \: F' K5 B; G2 \
  就在此时,梅超风左臂已圈住南希仁的扁担,右爪递出,直取他的双目。
" H9 T' u  s. Y1 T6 e+ p  朱聪猛喝一声:“快下来打!”手指向上一指,双目望天,左手高举,连连招手,似是叫隐藏在上的同伴下来夹击。( {! K! v9 L3 d- j1 W. j
  梅超风一惊,不由自主的抬头一望,只见乌云满天,半遮明月,哪里有人?7 p) v1 X5 Q, ]+ k. X6 U- E
  朱聪叫道:“七步之前!”柯镇恶双手齐施,六枚毒菱分上中下三路向着六步之前激射而出。呼喝声中,柯镇恶从坑中急跃而起,江南七怪四面同时攻到。梅超风惨叫一声,双目已被两枚毒菱同时打中,其余四枚毒菱却都打空,总算她应变奇速,铁菱着目,脑袋立刻后仰,卸去了来势,铁菱才没深入头脑,但眼前斗然漆黑,甚么也瞧不见了。# K/ y2 v- B$ N) z$ d" X
  梅超风急怒攻心,双掌齐落,柯镇恶早已闪在一旁,只听得膨膨两声,她双掌都击在一块岩石之上。她愤怒若狂,右脚急出,踢中石板,那石板登时飞起。七怪在旁看了,无不心惊,一时不敢上前相攻。
% i6 R) H% |. d- M0 z9 O4 r  梅超风双目已瞎,不能视物,展开身法,乱抓乱拿。朱聪连打手势,叫众兄弟避开,只见她势如疯虎,形若邪魔,爪到处树木齐折,脚踢时沙石纷飞。但七怪屏息凝气,离得远远地,却哪里打得着?过了一会,梅超风感到眼中渐渐发麻,知道中了喂毒暗器,厉声喝道:“你们是谁?快说出来!老娘死也死得明白。”
3 X$ U. U7 U# m3 d  朱聪向柯镇恶摇摇手,要他不可开口说话,让她毒发身死,刚摇了两摇手,猛地想起大哥目盲,哪里瞧得见手势?+ n! m; N2 A- a5 p* f
  只听得柯镇恶冷冷的道:“梅超风,你可记得飞天神龙柯辟邪,飞天蝙蝠柯镇恶吗?”梅超风仰天长笑,叫道:“好小子,你还没死!你是给飞天神龙报仇来着?”柯镇恶道:“不错,你也还没死,那好得很。”梅超风叹了口气,默然不语。2 h0 ]- z# j/ Q  F* o# d- r: A# ^
  七怪凝神戒备。这时寒风刺骨,月亮已被乌云遮去了大半,月色惨淡,各人都感到阴气森森。只见梅超风双手微张,垂在身侧,十根尖尖的指甲上映出灰白光芒。她全身宛似一座石像,更无丝毫动弹,疾风自她身后吹来,将她一头长发刮得在额前挺出。这时韩小莹正和她迎面相对,见她双目中各有一行鲜血自脸颊上直流至颈。
) s+ P! h' \+ c2 w( S' Z  突然间朱聪、全金发齐声大叫:“大哥留神!”语声未毕,柯镇恶已感到一股劲风当胸袭来,铁杖往地下疾撑,身子纵起,落在树巅。梅超风一扑落空,一把抱住柯镇恶身后大树,双手十根手指插入了树干之中。六怪吓得面容变色,柯镇恶适才纵起只要稍迟一瞬,这十指插在身上,哪里还有性命?
: \7 Y) X, T  ?: N  n  梅超风一击不中,忽地怪声长啸,声音尖细,但中气充沛,远远的送了出去。
$ r% E( `, w# w7 O/ E4 ~+ s  朱聪心念一动:“不好,她是在呼唤丈夫铜尸前来相救。”忙叫,“快干了她!”运气于臂,施重手法往她后心拍去。张阿生双手举起一块大岩石,猛力往她头顶砸落。
5 G2 q* c) [' @- t- `# t  梅超风双目刚瞎,未能如柯镇恶那么听风辨形,大石砸到时声音粗重,尚能分辨得出,身子向旁急闪,但朱聪这一掌终于未能避开,“哼”一声,后心中掌。饶是她横练功夫厉害,但妙手书生岂是寻常之辈,这一掌也叫她痛彻心肺。+ |4 i3 i1 k, f, b! H9 ], x
  朱聪一掌得手,次掌跟着进袭。梅超风右爪反钩,朱聪疾忙跳开避过。
  `' K7 ~7 R/ d2 ^. E  余人正要上前夹击,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声音就如梅超风刚才的啸声一般,隐隐传来,令人毛骨惊然,顷刻之间,第二下啸声又起,但声音已近了许多。七怪都是一惊:“这人脚步好快!”柯镇恶叫道:“铜尸来啦。”6 a6 `. P5 v% v& |
  韩小莹跃在一旁,向山下望去,只见一个黑影疾逾奔马的飞驰而来,边跑边啸。" U% K' G: b. I! g
  此时梅超风守紧门户,不再进击,一面运气裹毒,使眼中的毒不致急速行散,只待丈夫赶来救援,尽歼敌人。" y8 C) Q% P2 D: u# T: ^
  朱聪向全金发打个手势,两人钻入了草丛。朱聪眼见铁尸如此厉害,远远瞧那铜尸的身法,似乎功力更在妻子之上,明攻硬战,显非他夫妻敌手,只有暗中偷袭,以图侥幸。
1 h, ?, ]. F4 `% k  韩小莹突然间“咦”了一声,只见在那急奔而来的人影之前,更有一个矮小的人影在走上山来,只是他走得甚慢,身形又小,是以先前没有发见。
9 _# \5 y" N% a7 m0 {8 Z  她凝神看时,见那矮小的人形是个小孩,心知必是郭靖,又惊又喜,忙抢下去要接他上来。7 o: A7 p9 H  L- U0 i6 k8 ~. X) {
  她与郭靖相距已不甚远,又是下山的道路,但铜尸陈玄风的轻身功夫好快,片刻之间,已抢了好大一段路程。韩小莹微一迟疑:“我抢下去单身遇上铜尸,决不是他对手……但眼见这小孩势必遭他毒手,怎能不救?”随即加快脚步,同时叫道:“孩子,快跑!”
2 W, R% Z. h$ i  郭靖见到了她,欢呼大叫,却不知大祸已在眉睫。" l% S  Y# \5 B. a9 u4 B/ `& p
  张阿生这些年来对韩小莹一直心中暗暗爱慕,只是向来不敢丝毫表露情愫,这时见她涉险救人,情急关心,当即飞奔而下,准拟挡在她的前面,好让她救了人逃开。山上南希仁、韩宝驹等不再向梅超风进攻,都注视着山腰里的动静。各人手里扣住暗器,以备支援韩张二人。) R. }0 @, R: e' q7 Y
  转眼韩小莹已奔到郭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小手,转身飞逃,只奔得丈许,猛觉手里一轻,郭靖一声惊呼,竟被陈玄风夹背抓了过去。, t  U# I- ?( I
  韩小莹左足一点,剑走轻灵,一招“凤点头”,疾往敌人左胁虚刺,跟着身子微侧,剑尖光芒闪动,直取敌目,又狠又准,的是“越女剑法”中的精微招数。陈玄风将郭靖挟在左腋之下,猛见剑到,倏地长出右臂,手肘抵住剑身轻轻往外一推,手掌“顺水推舟”,反手就是一掌。韩小莹圈转长剑,斜里削来。哪知陈玄风的手臂斗然间似乎长了半尺,韩小莹明明已经闪开,还是拍的一掌,正中肩头,登时跌倒在地。这两招交换只是一瞬之间的事,陈玄风下手毫不容情,跟着就是一爪,往韩小莹天灵盖上插落。这“九阴白骨爪”摧筋破骨,狠辣无比,这一下要是给抓上了,韩小莹头顶势必是五个血孔。张阿生和她相距尚有数步,眼见势危,情急拼命,立时和身扑上,将自己身子盖在韩小莹头上。陈玄风一爪下去,噗的一声,五指直插入张阿生背心。' K4 {9 J+ w8 J9 A( W& c$ K. B  J
  张阿生大声吼叫,尖刀猛往敌人胸口刺去。陈玄风伸手格出,张阿生尖刀脱手。陈玄风随手又是一掌,将张阿生直摔出去。
4 g( V$ c# l( k3 D3 m  朱聪、全金发、南希仁、韩宝驹大惊,一齐急奔而下。, _7 M3 [, m. D/ e& v7 d
  陈玄风高声叫道:”贼婆娘,怎样了?”梅超风扶住大树,惨声叫道:“我一双招子让他们毁啦。贼汉子,这七个狗贼只要逃了一个,我跟你拼命。”
; V( I0 M$ f9 p& ]% |6 [, w  陈玄风叫道:“贼婆娘,你放心,一个也跑不了。你……痛不痛?站着别动。”
1 d2 b! }' H! a9 @  举手又往韩小莹头顶抓下。韩小莹一个“懒驴打滚”,滚开数尺。陈玄风骂道:“还想逃?”左手又即抓落。
6 c7 t4 |7 \" f5 B! }% m. l0 Z  张阿生身受重伤,躺在地下,迷糊中见韩小莹情势危急,拚起全身之力,举脚往敌人手指踢去。陈玄风顺势抓出,五指又插入他小腿之中。张阿生挺身翻起,双臂紧紧抱住陈玄风腰间。陈玄风抓住他后颈,运劲要将他掼出,张阿生只担心敌人去伤害韩小莹,双臂说甚么也不放松。陈玄风砰的一拳,打在他脑门正中。张阿生登时晕去,子臂终于松了。2 y/ {' m* V1 w/ g4 O
  就这么一拦,韩小莹已翻身跃起,递剑进招。她不敢欺进,展开轻灵身法,绕着敌人的身形滴溜溜地转动,口中只叫:“五哥,五哥,你怎样?”, z/ U$ m  x! A) N
  她转得两个圈子,南希仁、韩宝驹等同时赶到,朱聪与全金发的暗器也已射出。
( j* h" n. o9 o/ f+ w/ E  t3 b6 x  陈玄风见敌人个个武功了得,甚是惊奇,心想:“这荒漠之中,哪里钻出来这几个素不相识的硬爪子?”高声叫道:“贼婆娘,这些家伙是甚么人?”
8 [' d& v8 a: i# _% g% Z' u/ Y% l  梅超风叫道:“飞天神龙的兄弟、飞天蝙蝠的同党。”陈玄风哼了一声,骂道:“好,狗贼还没死,巴巴的赶到这里送终。”他挂念妻子的伤势,叫道:“贼婆娘,伤得怎样?会要了你的臭命吗?”梅超风怒道:“快杀啊,老娘死不了。”陈玄风见妻子扶住大树,不来相助,知她虽然嘴硬,但受伤一定不轻,心下焦急,只盼尽快料理了敌人,好去相救妻子。这时朱聪等丘人已将他用团围住,只柯镇恶站在一旁,伺机而动。
+ W$ `& b3 B& m7 l! T  陈玄风将郭靖用力往地下一掷,左手顺势一拳往个金发打到。全金发大惊,心想这一掷之下,那孩子岂有性命?俯身避开了敌人来拳,随手接住郭靖,一个筋斗,翻出丈余之外,这一招“灵猫扑鼠”既避敌,又救人;端的是又快又巧,陈玄风也暗地喝了一声彩。
0 _) [+ m( [/ L+ r! d  这铜尸生性残忍,敌人越强,他越是要使他们死得惨酷。何况敌人伤了他爱妻,尤甚于伤害他自己。黑风双煞十指抓人的“九阴白骨爪”与伤人内脏的“摧心掌”即将练成,此时火候已到十之八九,他忽地一声怪啸,左掌右抓,招招攻向敌人要害。' O5 D" t8 h" b3 H- m
  江南五怪知道今日到了生死关头,哪敢有丝毫怠忽;当下奋力抵御,人人不敢逼近,包围的圈子愈放愈大。2 k! z. m7 \2 [1 w- c5 D! @
  战到分际,韩宝驹奋勇进袭,使开“地堂鞭法”,着地滚进,专向对方下盘急攻,一轮盘打挥缠,陈玄风果然分心,蓬的一声,后心被南希仁一扁担击中,铜尸痛得哇哇怪叫,右手猛向南希仁抓来。! `/ q1 j* C6 F. m, H" M3 Q( T% {
  南希仁扁担未及收回,敌爪已到,当即使了半个“铁板桥”,上身向后急仰,忽见陈玄风手臂关节喀喇一响,手臂斗然长了数寸,一只大手已触到眉睫。高手较技,进退趋避之间相差往往不逾分毫,明明见他手臂已伸到尽头,这时忽地伸长,哪里来得及趋避?被他一掌按在面门,五指即要向脑骨中插进。
+ a& U8 \( C- x; ^$ l9 y  南希仁危急中左手疾起,以擒拿法勾往敌人手腕,向左猛撩,就在此时,朱聪已扑在铜尸背上,右臂如铁,紧紧扼住他的喉头。这一招自己胸口全然卖给了敌人,他见义弟命在呼吸之间,顾不得犯了武术家的大忌,救人要紧。
9 B) n- [4 F; _$ W  正在这双方性命用扑之际,半空中忽然打了一个霹雳,乌云俺月,荒山上伸手不见五指,跟着黄豆大的雨点猛撒下来。8 m9 e/ A4 E6 h7 H' X
  只听得喀喀两声,接着又是噗的一声,陈玄风以力碰力,已震断了南希仁的左臂,同时左手手肘在朱聪胸口撞去。朱聪只觉前胸剧痛,不由自主的放松了扼在敌人颈中的手臂,向后直跌出去。陈玄风也感咽喉间被扼得呼吸为难,跃在一旁,狠狠喘气。8 u# p5 g  w0 [3 K* H
  韩宝驹在黑暗中大叫:“大家退开!七妹,你怎样?”韩小莹道:“别作声!”说着向旁奔了几步。+ Y3 l5 _* F. H* U0 H
  柯镇恶听了众人的动静,心下甚奇,问道:”二弟,你怎么了?”全金发道:”此刻漆黑一团,谁也瞧不见谁?”柯镇恶大喜,暗叫,”老天助我!”
0 u4 X& z$ ]  ~% r* Q  江南七怪中三人重伤,本已一败涂地,这时忽然黑云笼罩,大雨倾盆而下。各人屏息凝气,谁都不敢先动。柯镇恶耳音极灵,雨声中仍辨出左侧八九步处那人呼吸沉重,并非自己兄弟,当下双手齐扬,六枚毒菱往他打去。
7 P: ?4 o% b0 I0 r  陈玄风刚觉劲风扑面,暗器已到眼前,急忙跃起。他武功也真了得,在这千钩一发之际,竟能将六枚毒菱尽数避开。这一来却也辨明了敌人方向。
3 `& C$ L  W" |$ ~) u, T  他不发一声,突然纵起,双爪在身前一尺处舞了个圆圈,猛向柯镇恶扑去。
+ k  k  B& ?$ o( A  柯镇恶听得他扑到的风声,向旁急闪,回了一杖,白日黑夜,于他全无分别,但陈玄风砚物不见,功夫恰如只剩了一成。两人登时打了个难分难解。陈玄风斗得十余招,一团漆黑之中,似乎四面八方部有敌人要扑击过来,自己发出去的拳脚是否能打到敌人身上,半点也没有把握,瞬息之间,宛似身处噩梦。/ m+ _( l3 ~- x% G* _4 |" E0 W8 b7 f
  韩宝驹与韩小莹、全金发三人摸索着去救助受伤的三人,虽然明知大哥生死系于一发,但漆黑之中,实是无法上前相助,只有心中干着急的份儿。
( \7 x! V- L; I1 M0 K2 _. t# d7 Z  大雨杀杀声中,只听得陈玄风掌声嗖嗖,柯镇恶铁杖呼呼,两人相拆不过二三十招。但守在旁边的众人。心中焦虑,竞如过了几个时辰一般。猛听得蓬蓬两声,陈玄风狂呼怪叫.竟是身上连中两杖,众人正自大喜,突然电光一闪,照得满山通明。" X3 W" }6 f# M
  全金发急叫:”大哥留神!”陈玄风已乘荷这刹时间的光亮,欺身进步,运气于肩,蓬的一声,左肩硬接了对方一杖,左手向外一搭,已抓住了铁杖,右手探出,电光虽隐,右手却已搭上了柯镇恶胸口。
8 Y% b' z, `( l: P  柯镇恶大惊,撒杖后跃。陈玄风这一得手哪肯再放过良机。适才一抓已扯破了对方衣服,倏地变爪为拳,身子不动,右臂陡长,潜运内力,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柯镇恶胸口,刚感到柯镇恶直跌出去,左手挥出,一枝铁杖如标枪般向他身上插去;这几下连环进击,招招是他生平绝技,不觉得意之极,仰天怪啸。便在此时,雷声也轰轰响起。
0 R+ g+ c" T; g* C1 [' h  霹雳声中电光又是两闪,韩宝驹猛见铁杖正向大哥飞去,而柯镇恶茫如不觉,这一惊非同小可,金龙鞭倏地飞出,卷住了铁杖。
+ g. A+ S2 [/ A, @5 R; X  陈玄风叫道:“现下取你这矮胖子的狗命!”举足向他奔去,忽地脚下一绊.似是个人体,俯身抓起,那人又轻又小,却是郭靖。
* Y5 u# j# d5 _2 I6 v0 V# e2 _  郭靖大叫:”放下我!”陈玄风哼了一声,这时电光又是一闪。郭靖只见抓住自己的人面色焦黄,双目射出凶光,可怖之极。大骇之下,顺手拔出腰间的匕首。向他身上插落,这一下正插入陈玄风小腹的肚脐,八寸长的匕首直没至柄。
2 F% I: ~0 O% b- v+ U  陈玄风狂叫一声,向后便倒。他一身横练功夫。练门正是在肚脐之中。' m$ R2 E! j+ o+ ^7 A, e
  别说这柄匕首锋锐无匹,就是寻常刀剑碰中了他练门,也是立时毙命。当与高手对敌之时,他对练门防卫周密,决不容对方拳脚兵刃接近小腹,这时抓住一个幼童,对他哪里有丝毫捉防之心,何况先前已在山腰里抓住过他,知他全然不会武功,殊不知“善泳溺水,平地覆车”,这个武功厉害之极的陈玄风,竟自丧生在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小儿之手。+ X$ @  }" B; m( i( o( d
  郭靖一匕首将人刺倒,早吓得六神无主,胡里胡涂的站在一旁,张嘴想哭,却又哭不出声来。
5 f$ L; q4 {- t9 y8 O9 i1 v  梅超风听得丈夫长声惨叫,夫妻情深,从山上疾冲下来,踏了一个空,连跌了几个筋斗,她扑到丈夫身旁,叫道:“贼汉子,你……你怎么啦!”
& }6 J/ U& w2 U* ~) a% K" v# b  陈玄风微声道:“不成啦,贼……贼婆……快逃命吧。”梅超风咬牙切齿的道:“我给你报仇。”陈玄风道:“那部经……经……已经给我烧啦,秘要……
" O0 n3 L: D0 Z" v  在我胸……”一口气接不上来,就此毙命。
. C: L8 Z' m2 ]0 p. g- ^5 R' T  梅超风心中悲苦。当即伸手到他胸口,去摸那部《九阴真经》的秘要。
; \% _+ K0 C) D1 B5 w  陈玄风和悔超风是同门师兄妹,两人都是东海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弟子,黄药师武功自成一派,论到功力之深湛,技艺之奥秘,实不在号称天下武学泰斗的全真教与威震天南的段氏之下,陈玄风与梅超风学艺未成而暗中私通,情知如被师父发觉。不但性命不保,而且死时受刑必极尽惨酷,两人暗中商量,越想越怕,终于择了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乘小船偷渡到了东面的横岛,再辗转逃到浙江宁波。0 M" U' S; p/ C! K( \6 Q% a
  陈玄风临走时自知眼前这点武功在江湖上防身有余,成名不足,一不做二不休,竟摸进师父秘室,将黄药师视为至宝的半部《九阴真经》偷了去。+ \  ^( o3 G: T  {5 _9 ?' f
  黄药师当然怒极,但因自己其对立誓不离桃花岛一步,心愿未偿,不能自违毒誓、出岛追捕,暴跳如雷之际,竟然迁怒旁人,将余下弟子一一挑断大腿筋脉,尽数逐出了桃花岛。自己闭门生气。/ T- R( u7 }2 N* a: t6 F9 @
  黑风双煞这一来累得众同门个个受了无妄之灾,但依着《九阴真经》中的秘传,也终于练成了一身武林中罕见罕闻的功大。这《九阴真经》中所载本是上乘的道家正派武学.但陈梅夫妇只盗到下半部,学不到上半部中修习内功的心法,而黄药师的桃花岛一派武学又是别创蹊径,与道家内修外铄的功夫全然不同。黑风双煞生性残忍,一知半解,但凭己意,胡乱揣摸,练的便都是些阴毒武技。- J: h" P3 Y; O* F  k% E; ]+ \- f
  那一日陈梅夫妇在荒山中修习“九阴白骨爪”,将死人骷髅九个一堆的堆叠,凑巧给柯氏兄弟撞上了。柯氏兄弟见他夫妇残害无辜,出头平预,一动上手,飞天神龙柯辟邪死在陈玄风掌下。幸好其时陈梅二人“九阴白骨爪”$ `, z5 @; [& b- B$ m4 C9 p9 n
  尚未练成,柯镇恶终于逃得性命,但一双眼睛却也送在他夫妇手里。3 P. J4 p- \# U" U- Z
  夫妻两人神功初成后,在江湖上一闯,竟是没遇上敌手,寻常武师同然望风披靡。连成名的英雄人物,折在他们手里的也是不计其数,夫妇两人使得了个“黑风双煞”的外号。眼见师父不出,更是横行无忌,直到武林中数十名好手大举围攻,夫妻俩都受了重伤,这才销声匿迹的隐居起来。多年来武林中不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只道两人伤发而死,哪知却远远的躲在漠北.秘修阴毒武功。7 ]0 R& c0 U- E* z2 h5 h
  这“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的功夫,都载在《九阴真经》之上。陈玄风和梅超风虽以夫妻之亲,对她也始终不肯出示真经原本,只是自己参悟习练之后,再行转授妻子,不论梅超风如何硬索软缠,他总是不允,说道:“这部真经有上下两部,我只偷到了下半部,一切扎根基、修真元的基础功夫,却全在上半部之中。如我把经给你看了,你贪多务得,把经上所我的功夫都练将起来。非走火入魔不可,轻则受伤,重则要了你的性命。经上所载武功虽多,但只有与我们所学基本功夫配合得起的,才可修练。”
( }3 n2 B2 X$ n% m8 Y: |+ Q( a  梅超风听着有理,而且深知丈夫对自己一片真心,虽然平日说话总是“贼婆娘,臭婆娘”的乱骂.其实却是情意深挚,于是也就不再追索。9 N1 g7 R" n0 r' @# L  q
  梅超风此时见丈夫临死,这才问起,可是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只说了半句,就此气绝,她在丈夫胸口摸索,却无一一物,一怔之下,想再摸时.韩宝驹、韩小莹、全金发已乘着天空微露光芒、略可分辨人形之际急攻上来。: d5 K9 M! a  e8 d# l) e
  梅超风双目已盲,同时头脑昏晕,显是暗器上毒发,她与丈夫二人修习“九阴白骨爪”,十余年来均是连续不断的服食少量砒霜,然后运功逼出,以此不得已的笨法子来强行增强内力外功,身上由此自然而然的已具抗毒之能,否则以飞天蝙蝠铁菱之毒,她中了之后如何能到这时尚自不死?当下展开擒拿下,于敌人攻近时凌厉反击,江南三怪非们不能伤到敌人分毫,反而连遇险招。
$ _8 k( d  x, x1 o/ g- u  _  韩宝驹焦躁起来,寻思:”我们三人合斗一个受伤的瞎眼贼婆娘,尚且不能得手,江南七怪威名真是扫地了。”鞭法一变,刷刷刷连环三鞭,连攻梅超风后心。韩小莹见敌人脚步蹒跚。渐渐支持不住,挺剑疾刺,全金发也是狠扑猛打。
' J: e9 Y9 C2 f0 L& C* n8 ?  眼见便可得手,突然间狂风大作,黑云更浓。三人眼前登时又是漆黑一团。沙石被疾风卷起,在空中乱舞乱打。韩宝驹等各自纵开,伏在地下,过了良久,这才狂风稍息,暴雨渐小,层层黑云中又钻出丝丝月光来,韩宝驹跃起身来,不禁大叫一声,不但梅超风人影不见,连陈玄风的尸首也已不知去向:只见柯镇恶、朱聪、南希仁、张阿生四人躺在地下,郭靖的小头慢慢从岩石后面探了上来,人人身上都被大雨淋得内外湿透。
3 y# H) B$ f, g2 X: w1 g  全金发等三人忙救助四个受伤的兄弟。南希仁拆臂断骨,幸而未受内伤。7 X$ |& W1 v9 |5 l. w5 E  }' n/ F
  柯镇恶和朱聪内功深湛,虽然中了铜尸的猛击,但以力抗力,内脏也未受到重大损伤。只张阿生连中两下“九阴白骨爪”,头顶又被猛击一拳,虽已醒转,性命已是垂危。2 c+ u5 Y) B% X4 j3 x' ?
  江南六怪见他气息奄危,伤不可救,个个悲痛之极。韩小莹更怂心痛如绞,五哥对自己怀有情意,心中如何不知,只是她生性豪迈,一心好武,对儿女之情看得极淡。张阿生又是终日咧开了大口嘻嘻哈哈的傻笑,是以两人从来没表露过心意,想到他为救自己性命而把身子撞到敌人爪下,不禁既感且悲,抱住了张阿生痛哭起来。( w6 e4 g% F6 s+ E. {7 W1 ^
  张阿生一张胖脸平常笑惯了的,这时仍然微露笑意,伸出扇子般的屠牛大手,轻抚韩小莹的秀发,安慰道:”别哭,别哭,我很好。”韩小莹哭道:“五哥,我嫁给你作者婆罢,你说好吗?”张阿生嘻嘻的笑了两下,他伤口剧痛,神志渐渐迷糊。韩小莹道:“五哥,你放心,我已是你张家的人,这生这世决不再嫁别人。我死之后,永远和你厮守。”张阿生又笑了两下,低声道:”七妹,我一向待你不好。我……我也配不上你。”韩小莹哭道,”
" i3 r. K. [& r0 b  你待我很好,好得很,我都知道的。”" J- T% Y' k* W7 @! v6 k: d
  朱聪眼中含了泪水。向郭靖道:“你到这里,是想来跟我们学本事的了?”5 U  `% I( Q# M5 }9 A0 P
  郭靖道:“是。”朱聪道:”那么你以后要听我们的话。”郭靖点头答应。5 g0 K3 w2 M2 \
  朱聪哽咽道:“我们七兄弟都是你的师父,现今你这位五师父快要归天了,你先磕头拜师罢。”郭靖也不知“归天”是何意思,听来聪如此吩咐,便即仆翻在地,咚咚咚的,不住向张阿生磕头。
  O. W! o$ D0 z  张阿生惨然一笑,道:”够啦!”强忍疼痛,说道:”好孩子,我没能授你本事……唉,其实你学会了我的本事,也管不了用。我生性愚笨,学武又懒,只仗着几斤牛力……要是当年多用点苦功,今日也不会在这里送命……”说着两眼上翻,脸色惨白,吸了一口气,道:”你天资也不好.可千万要用功。想要贪懒时,就想到五师父这时的模样吧……”欲待再说,已是气若游丝。' _; ~* d' _: _1 s6 f4 v
  韩小莹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只听得他说道:“把孩子教好,别输在……
% E7 e- R  q* p9 L  臭道士手里………韩小莹道:“你放心,咱们江南七怪,决不会输。”张阿生几声傻笑,闭目而逝。  B, m( M; Y. U  D* l# o8 C3 d: O5 }
  六怪伏地大哭。他七人义结金兰,本已情如骨肉,这些年来为了追寻郭靖母子而远来大漠,更无一日分离,忽然间一个兄弟伤于敌子,惨死异乡,如何不悲?六人尽情一哭,才在荒山上掘了墓穴,把张阿生葬了。8 [& _. z( c6 G  a7 u# y( L1 g  V
  待得立好巨石,作为记认,天色已然大明。
7 g7 d$ h! _/ }+ [+ O  V1 z  全金发和韩宝驹下山查看梅超风的踪迹。狂风大雨之后,沙漠上的足迹已全然不见,不知她逃到何处。两人追出数里,盼在沙漠中能找到些微痕迹。
2 s- _& `9 E( f3 W4 G  始终全无线索,只得回上山来说了。
& j' X7 T$ H% F5 w+ f$ e  朱聪道:“在这大漠之中,谅那盲……那婆娘也逃不远。她中了大哥的毒菱,多半这时已毒发身死,且把孩子先送回家去,咱们有伤的先服药养伤,然后三弟;六弟、七妹你们三人再去寻找。”! S! ~0 g$ F. O9 @6 e. A; H
  余人点头称是,和张阿生的坟墓洒泪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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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8:30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 y" O" z, O3 K3 R2 a9 Q4 |/ {
第五回 弯弓射雕
1 W4 y+ v8 h8 K  一行人下得山来,走不多时,忽听前面猛兽大吼之声一阵阵的传来。韩宝驹一提缰,胯下黄马向前窜出,奔了一阵,忽地立定,不论如何催迫,黄马只是不动。韩宝驹心知有异,远远望去,只见前面围了一群人,有几头猎豹在地上乱抓乱扒。他知坐骑害怕豹子,跃下马来,抽出金龙鞭握在手中,抢上前去,只见两头豹子已在沙上中抓出一具尸首。
; m' m& _1 s8 l- @  韩宝驹踏上几步,见那尸首赫然便是铜尸陈玄风,只是自咽喉锁骨直至小腹一片模糊,似乎整块皮肉给人割了去。他心中大奇:“昨晚他明明是给那孩子一匕首刺中肚脐练门而毙命,尸首怎会在这里出现?而且人已死了,怎会有人这般作贱他尸体,不知是谁下的毒手?有何用意?莫非黑风双煞在大漠中另有仇怨极深的对头?”
$ I& W& \# v5 ?8 Y- W  不久朱聪等也已赶到,大家都想不出其中缘故,见到陈玄风的尸首兀自面目狰狞,死后犹有余成,想起昨夜荒山恶斗,如不是郭靖巧之又巧的这一匕首,人人难逃大劫,心下都是不寒而栗。- \' g5 d. f# K
  这时两头豹子已在大嚼尸体,旁边一个小孩骑在马上,大声催喝豹夫,快将豹子牵走。他一转头见到郭靖,叫道:“哈,你躲在这里。你不敢去帮拖雷打架,没用的东西!”这孩子便是桑昆的儿子都史。3 H' W& T* x9 s& o3 c- z2 B
  郭靖急道:“你们又打拖雷了?他在哪里?”都史得意洋洋的道:”我牵豹子去吃他。你快投降,否则连你也一起吃了。”他见江南六怪站在一旁,心中有点害怕,不然早就纵豹去吃郭靖了。郭靖道:“拖雷呢?”都史大叫:”
" [1 W) k$ m8 F* V+ q4 `2 f9 L6 r  豹子吃拖雷去!”领了豹夫向前就跑。
( b8 @$ ^$ u+ U% v7 a  一名豹夫劝道:“小公子,那人是铁木真汗的儿子呀。”都史举起马鞭,在那豹夫头上刷的一鞭,喝道:“怕甚么?谁叫他今天又动手打我?快走。”# [; A7 W8 S. T& {# ^1 i
  那豹夫不敢违抗,只得牵了豹子。跟他走去。另一名豹夫怕闯出大祸,转头就跑,叫道:”我去禀报铁木真汗。”都史待要喝止,那豹夫如飞去了。都史恨道:“好,咱们先吃了拖雷,瞧铁木真伯伯来了又有甚么法子?”挥鞭催马驰去。
$ I6 j. z: [( x! P1 r: V  郭靖虽然惧怕豹子,们终是挂念义兄的安危,对韩小莹道:“师父,他叫豹子吃我义兄,我去叫他快逃。”韩小莹道:”你若赶去,连你也一起吃了,你难道不怕?”郭靖道:”我怕。”韩小莹道:”那你去不去?”郭靖稍一迟疑,道:”我去!”撒开小腿,急速前奔。9 \, q- O. z1 I6 H( p
  朱聪因伤口疼痛,平卧在马背上。见郭靖此举甚有侠义之心,说道:“孩子虽笨,却正是我辈中人。”韩小莹道:“四哥眼力不差!咱们快去救人。”  W2 X- ]! U2 W4 w5 ]
  全金发叫道:”这个小霸王家里养有猎豹,定是大酋长的子弟。大家小心了,可别惹事,咱们有三人身上带伤。”
# Z% Y# [( y4 N& \9 h% l  韩宝驹展开轻身功夫,抢到郭靖身后,一把将他抓起,放在自己肩头。
/ t! N4 A; B" R- P1 x- E, L5 \  他虽然身矮脚短,们双腿移动快速已极,倏忽间已抢出数丈之外。郭靖坐在他肥肥的肩头上,犹如乘坐骏马一般,又快又稳。韩宝驹奔到追风黄身畔,纵身跃起,连同郭靖一起上了马背,片刻间便抢在都史和猎豹的前头,驰出一阵,果见十多名孩子围住了拖雷。大家听了都史号令,并不上前相攻,却围成了圈子不计他离开。* O4 r! Z& S" p: j! N' ~1 }
  拖雷跟未聪学会了三手巧招之后,当晚练习纯熟.次晨找寻郭靖不见,也不叫三哥窝阔台助拳,独自来和都史相斗。都史带了七八个帮手,见他只单身一人,颇感诧异。拖雷说道,只能一个个的来打,不能一拥而上,都史哪把他放在心上,自然一口答应。哪知一动上手,拖雷三下巧招反复使用,竟把都史等七八个孩子一一打倒。要知朱聪教他的这三下招数虽然简易,却是“空空拳”中的精微之着,拖雷十分聪明,这三下又无甚么繁复变化,因此一学就会,使将出来,蒙古众小孩竟是无人能敌。蒙古人甚守然诺,既已说定了单打独斗,众小孩心中虽是气恼,却也并不一拥而上。
+ \" t" e& c& Q) _$ F; @% u3 h  都史被拖雷连摔两次,鼻上又中了一拳,人怒之下,奔回去赶了父亲的猎豹出来,拖雷独胜群孩,得意之极,站在圈子中顾盼睥睨,也不想冲将出来,哪知大祸已经临头郭靖远远大叫:“拖雷,拖雷,快逃啊,都史带豹子来吃你啦!”拖雷闻言人惊,要待冲出圈子,群孩四下拦住,无法脱身,不多时韩小莹等与都史先后驰到,跟着豹夫也率着两头猎豹到来。江南六怪如要拦阻,伸乎就可以将都史擒住,但他们不欲惹事,且要察看拖雷与郭靖如何应付危难,是以并不出手。" D, ~! o+ a, N1 `" }/ X  M% x
  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数骑马如飞赶来,马上一人高声大叫:“豹子放不得,豹子放不得!”却是木华黎,博尔忽等四杰得到豹夫报信,不及禀报铁木真,急忙乘马赶来。
7 W& j$ r, X0 L  铁木真和王罕、札木合、桑兄等正在蒙古包中陪完颜洪熙兄弟叙话,听了豹夫禀报,大吃一惊,忙抢出帐来,跃上马背。王罕对左右亲兵道:“快赶去传我号令,不许都史胡闹。千万不能伤了铁木真汗的孩儿!”亲兵接命,上马飞驰而去。完颜洪熙昨晚没瞧到豹子斗人的好戏,正自纳闷,这时精神大振,站起来道:“大伙儿瞧瞧去。”完颜洪烈暗自打算:“要是桑昆的豹子咬死了铁木真的儿子,他们两家失和,若是从此争斗不休,打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实是我大金国之福!”- t/ }. l) ^8 Q3 K6 _- z1 o# E
  完颜兄弟、王罕、桑昆、札木合等一行驰到,只见两头猎豹颈中皮带已经解开,四腿踞地,喉间不住发出低声吼叫,豹子前面并排站着两个孩子,正是拖雷和他义弟郭靖。
# i% r" P' S$ i5 U4 F3 v% |  铁木真和四杰把弓扯得满满的,箭头对准了豹子,目不转瞬的凝神注视。- K( j3 V+ A, F+ E( @
  铁木真虽见幼子处于危境,但知那两头猎豹是桑昆心爱之物,在幼时捉来驯养教练,到如此长大凶猛,实非朝夕之功,只要豹子不暴起伤人,就不想发箭射杀。
. V% q: h" [, c0 u0 a+ _  都史见众人赶到,仗青祖父和父亲的宠爱,反而更恁威风,不住口的呼喝,命豹子扑上去咬人。王罕叫道:“使不得!”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一骑红马如飞驰到。马上一个中年女子,身披貂皮斗篷,怀里抱着一个幼女,跃下马来,正是铁木真的妻子、拖雷之母。
1 {% r; a+ F: q. t, d2 Y# V, [" t  她在蒙古包中与桑昆的妻子等叙话,得到消息后忙带了女儿华筝赶到,眼见儿子危险,又惊又急,喝道:”快放箭!”随手把女儿放在地下。
* i6 U1 I& \; |$ u3 g4 t4 J  她这时全神贯注的瞧着儿子,却忘了照顾女儿。华筝这小姑娘年方四岁,哪知豹子的凶猛,笑嘻嘻的奔到哥哥身前,眼见豹子全身花斑,甚是好看,还道和二哥察合台所豢养的猎犬一般,伸手想去摸豹子的头,众人惊呼喝止,已经不及。
- k" y' Y  ^" P- |  两头猎豹本已蓄势待发,忽见有人过来,同时吼叫,猛地跃起。众人齐声惊叫。
, ^' w! W' ]9 S6 f! c' z7 `$ |  铁木真等虽然扣箭瞄准,但华筝突然奔前,却是人人所意想不到,只一霎眼间,豹子已然纵起。这时华筝正处于铁木真及两豹之间,挡住了两豹头部要害,发箭只能伤及豹身,一时不得便死,只有更增凶险。四杰抛箭抽刀,齐齐抢出。却见郭靖着地滚去,已抱起了华筝,同时一头豹子的前爪也已搭上了郭靖肩头。
4 I0 X9 d. j+ `7 ~1 n( @- b# u3 R  四杰操刀揉身而上,忽听得嗤嗤嗤几声轻微的声响,耳旁风声过去,两头豹子突然向后滚倒,不住的吼叫翻动,再过一会,已是肚皮向天,一动也不动了。5 D0 l0 w1 R; m; K5 H% e4 Y/ H
  博尔忽过去看时,只见两豹额头上汩汩流出鲜血,显是有高手用暗器打入豹脑,这才立时致命,他回过头来,只见六个汉人神色自若的在一旁观行,心知这暗器是他们所发。% L4 B0 t/ o3 F: i
  铁木真的妻子忙从郭靖手里抱过吓得大哭的华筝,连声安慰,同时又把拖雷搂在怀里。
2 [+ N" q( h) i% z, x2 P( W  桑昆怒道:“谁打死了豹子?”众人默然不应,柯镇恶听着豹子吼声,生怕伤了郭靖,发出四枚带毒的铁蒺藜,只是一挥手之事,当时人人都在注视豹子,竟没人亲眼见到是谁施放了暗器。铁木真笑道:”桑昆兄弟,回头我赔你四头最好的豹子,再加八对黑鹰。”桑昆大怒,并不言语。王罕怒骂都史。都史在众人面前受辱,忽地撤赖,在地下打滚,大哭大叫,王罕大声喝止,他只是不理。$ d7 e+ ^) C6 P3 d$ [" @$ ]
  铁木真感激王罕昔日的恩遇,心想不可为此小事失了两家和气,当即笑着俯身抱起都史。都史只是哭嚷,猛力挣扎,但给铁木真铁腕一拿,哪里还挣扎得动?铁木真向王罕笑道:“义父,孩子们闹着玩儿,打甚么紧?我瞧这孩子很好,我想把这闺女许配给他,你说怎样?”王罕行华筝双目如水,皮色犹如羊脂一般,玉雪可爱,心中甚喜,呵呵笑道:“那还有甚么不好的?
2 n5 o8 \! }, N  咱们索性亲上加亲,把我的大孙女给了你的儿子术赤吧?”9 @1 G( `" t$ N* ~
  铁木真喜道:“多谢义父!”回头对桑昆道:“桑昆兄弟,咱们可是亲家啦。”桑昆自以为出身高贵,对铁木真一向又是妒忌又是轻视,和他结亲很不乐意,但父王之命不能违背,只得勉强一笑。0 X7 Z" t" w( H6 P5 {+ ^
  完颜洪烈斗然见到江南六怪,大吃一惊:“他们到这里干甚么来了?定是为了追我。不知那姓丘的恶道是否也来了?”此刻在无数兵将拥护之下,原也不惧这区区六人,但若下命擒拿,只怕反而招惹祸端,见六怪在听铁木真等人说话,并未瞧见自己,当即转过了头,纵马走到众卫土身后,凝思应付之策,于王罕、铁木真两家亲上加亲之事,反不挂在心上了。
' E% }) F/ l. v# g  铁木真知道是江南六怪救了女儿性命,待王罕等众人走后,命博尔忽厚赏他们皮毛黄金,伸手抚摸郭靖头顶,不住赞他勇敢,又有义气,这般奋不顾身的救人,别说是个小小孩子,就是大人,也所难能。问他为甚么胆敢去救华筝,郭靖却傻傻的答不上来,过了一会,才道:“豹子要吃人的。”铁木真哈哈大笑。拖雷又把与都史打架的经过说了。铁木真听得都史揭他从前的羞耻之事,心下恚怒,却不作声,只道:“以后别理睬他。”微一沉吟,向全金发道:“你们留在我这里教我儿子武艺,要多少金子?”
' b+ |- r  e2 a7 _0 \/ q  ^7 l* k  全金发心想:“我们正要找个安身之所教郭靖本事,若在这里,那是再好也没有。”当下说道:”大汗肯收留我们,正是求之不得。请大汗随便赏赐吧,我们哪敢争多论少?”
% O7 W+ `, w' A: S7 S' s9 d  铁木真甚喜,嘱咐博尔忽照料六人,随即催马回去,替完颜兄弟饯行。$ V( n* Q! B/ O8 Y1 o$ F) i
  江南六怪在后缓缓而行,自行计议。韩宝驹道:”陈玄风尸首上胸腹皮肉部给人割了去,下手之人当然是他仇敌。”全金发道:“黑风双煞凶狠恶毒,到处结怨,原不希奇,只不知他的仇敌何以不割他首级,又不开胸破膛,却偏偏割去他胸腹上的一大片皮?”柯镇恶道:“我一直就在想这件事,其中缘由,可实在参详不出。现下当务之急,要找到铁尸的下落。”朱聪道,“正是,此人不除,终是后患。我怕她中毒后居然不死。”韩小莹垂泪道:“五哥的深仇,岂能不报?”
4 X' c4 J) z! ^# k! ]" H  当下韩宝驹,韩小莹、全金发三人骑了快马,四下探寻,但一连数日,始终影迹全元。韩宝驹道:“这婆娘双目中了大哥的毒菱,必定毒性发作,跌死在山沟深谷之中了。”各人都道必是如此。柯镇恶深知黑风双煞的厉害狠恶,心中暗自忧虑,忖念如不是亲手摸到她的尸首,总是一件重大心事,但怕惹起弟妹们烦恼,也不明言。% o( \6 h: V8 b/ I
  江南六怪就此定居大漠,教导郭靖与拖雷的武功。铁木真知道这些近身搏击的本事只能防身,不足以称霸图强,因此要拖雷与郭靖只略略学些拳脚,大部时刻都去学骑马射箭、冲锋陷阵的战场功夫。这些本事非六怪之长,是以教导两人的仍以神箭手哲别与博尔忽为主。
: l+ A. Y: O3 o1 N" @5 e3 x  每到晚上,江南六怪把郭靖单独叫来,拳剑暗器、轻身功夫,一项一项的传授。郭靖天资颇为鲁钝,但有一般好处,知道将来报父亲大仇全仗这些功夫,因此咬紧牙关,埋头苦练。虽然朱聪、全金发、韩小莹的小巧腾挪之技他领悟甚少,但韩宝驹与南希仁所教的扎根基功夫,他一板一眼的照做,竟然练得甚是坚实。可是这些根基功夫也只能强身健体而已,毕竟不是克敌制胜的手段。韩宝驹常说:“你练得就算骆驼一般,壮是壮了,但骆驼打得赢豹子吗?”郭靖听了只有傻笑。
) K9 S+ k" U$ |/ I  f  六怪虽是传授督促不懈,但见教得十招,他往往学不到一招,也不免灰心,自行谈论之际,总是摇头叹息,均知要胜过丘处机所授的徒儿,机会百不得一,只不过有约在先,难以半途而废罢了。但全金发是生意人,精于计算,常说:“丘处机要找到杨家娘子,最多也只八成的指望,眼下咱们已赢了二分利息。杨家娘子生的或许是个女儿,生儿子的机会只有一半,咱们又赚了四分。若是儿子,未必养得大,咱们又赚了一分。就算养大了,说不定也跟靖儿一般笨呢。所以啊,我说咱们倒已占了八成赢面。”五怪心想这话倒也不错,但说杨家的儿郎学武也如郭靖一般蠢笨,却均知不过是全金发的宽慰之言罢了。总算郭靖性子纯厚,又极听话,六怪对他人品倒很喜欢。* s; M6 V9 E' y5 I  X0 A
  漠北草原之上,夏草青青,冬雪皑皑,晃眼间十年过去,郭靖已是个十六岁的粗壮少年,距比武之约已不过两年,江南六怪督促得更加紧了,命他暂停练习骑射,从早到晚,苦练拳剑。
9 n% q; D5 g* O5 H$ Q. l  在这十年之间,铁木真征战不停,并吞了大漠上无数部落。他统率部属,军纪严明,人人奋勇善战,他自己智勇双全,或以力攻,或以智取,纵横北国,所向无敌。加之牛马繁殖,人口滋长,骎骎然已有与王罕分庭抗礼之势。" X9 o, x9 M9 C0 i+ j
  朔风渐和,大雪初止,北国大漠却尚苦寒。- ]! a7 G) U( j5 t8 N, f
  这日正是清明,江南六怪一早起来,带了牛羊祭礼,和郭靖去张阿生坟上扫墓。蒙古人居处迁徙无定,这时他们所住的蒙古包与张阿生的坟墓相距已远,快马奔驰大半天方到。七人走上荒山,扫去墓上积雪,点了香烛,在坟前跪拜。2 |7 Q* S2 R: O( t' }
  韩小莹暗暗祷祝:“五哥,十年来我们倾心竭力的教这个孩子,只是他天资不高,没能将我们功夫学好。但愿五哥在天之灵保佑,后年嘉兴比武之时,不让这孩子折了咱们江南七怪的威风!”六怪向居江南山温水暖之乡,这番在朔风如刀的大漠一住十六年,憔悴冰霜,鬓丝均已星星。韩小莹虽然风致不减,自亦已非当年少女朱颜。. Q. t3 @" r, ]! \0 Z* @
  朱聪望着坟旁几堆骷髅,十年风雪,兀未朽烂,心中说不出的感慨。这些年来他与全金发两人踏遍了方圆数百里之内的每一处山谷洞穴,找寻铁尸梅超风的下落。此人如中毒而毙,定有骸骨遗下,要是不死,她一个瞎眼女子势难长期隐居而不露丝毫踪迹,哪知她竟如幽灵般突然消失,只余荒山上一座坟墓,数堆白骨,留存下黑风双煞当年的恶迹。
$ f1 Y; ]+ C& a5 ]0 t  七人在墓前吃了酒饭,回到住处,略一休息,六怪便带了郭靖往山边练武。( ~( ~; h1 X( e$ C- ~1 k
  这日他与四师父南山樵子南希仁对拆开山掌法。南希仁有心逗他尽量显示功夫,接连拆了七八十招,忽地左掌向外一撒,翻身一招“苍鹰搏兔”,向他后心击去。郭靖矮身避让,“秋风扫落叶”左腿盘旋,横扫师父下盘。
$ H4 L% [% H) H( h  南希仁“铁牛耕地”,掌锋戳将下来。郭靖正要收腿变招,南希仁叫道:“记住这招!”左手倏出,拍向郭靖胸前。郭靖右掌立即上格,这一掌也算颇为快捷,南希仁左掌飞出,拍的一声,双掌相交,虽只使了三成力,郭靖已是身不由主的向外跌出。他双手在地下一撑,立即跃起,满脸愧色。
6 K" j: `# |* R  南希仁正要指点陇这招的精要所在,树丛中突然发出两下笑声,跟着钻出一个少女,拍手而笑,叫道:“郭靖,又给师父打了吗?”郭靖胀红了脸,道:“我在练拳,你别来啰唣!”那少女笑道:“我就爱瞧你挨打!”
: c* |, w( H  O' y  这少女便是铁木真的幼女华筝。她与拖雷、郭靖年纪相若,自小一起玩耍。她因父母宠爱,脾气不免娇纵。郭靖却生性戆直,当她无理取闹时总是冲撞不屈,但吵了之后,不久便言归干好,每次总是华筝自知理屈,向他软言央求。华筝的母亲念着郭靖曾舍生在豹口下相救女儿,是以也对他另眼相看,常常送他母子衣物牲口。
, u7 x7 d9 K. a6 I1 Z3 U  郭靖道:“我在跟师父拆招,你走开吧!”华筝笑道:“甚么拆招?是挨揍!”. S* _: a) D# U, G/ H: y
  说话之间,忽有数名蒙古军士骑马驰来,当先一名十夫长驰近时翻身下马,向华筝微微躬身,说道:“华筝,大汗叫你去。”其时蒙古人质朴无文,不似汉人这般有诸般不同的恭敬称谓,华筝虽是大汗之女,众人却也直呼其名。华筝道:“干甚么啊?”十夫长道:”是王罕的使者到了。”华筝立时皱起了眉头。怒道:“我不去。“十夫长道,“你不去,大汗要生气的。”
) D* H1 S% F# {3 @  @; w/ i  华筝幼时由父亲许配给王罕的孩子都史,这些年来却与郭靖很是要好,虽然大家年幼,说不上有甚么情意,但每一想到将来要与郭靖分别,去嫁给那出名骄纵的都史,总是好生不乐,这时撅起了小嘴,默不作声,挨了一会,终究不敢违拗父命,随着十夫长而去。原来王罕与桑昆以儿子成长,要择日成婚,命人送来了礼物,铁木真要她会见使者。( R' Y1 f1 B& W% r' C# D( R
  当晚郭靖睡到中夜,忽听得帐外有人轻轻拍了三下手掌,他坐起身来,只听得有人以汉语轻声道:”郭靖,你出来。”郭靖微感诧异,听声音不熟,揭开帐幕一角往外张望,月光下只见左前方大树之旁站着一个人。
4 Q- G# h  n' F& ~' @0 v  郭靖出帐近前,只见那人宽袍大袖,头发打成髻子,不男不女,面貌为树影所遮,看不清楚。原来这人是个道土,郭靖却从来没见过道士,问道:“你是谁?找我干甚么?”那人道:“你是郭靖,是不是?”郭靖道:“是。”
) R: {, ~; Y: I# \( o: C1 {: r, I  那人道:“你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呢?拿来给我瞧瞧!”身子微晃,蓦地欺近,发掌便往他胸口按去。
6 p" U0 t& }$ c/ s+ D  郭靖见对方没来由的出手便打,而且来势凶狠,心下大奇,当下侧身避过,喝道:“干甚么?”那人笑道:“试试你的本事。”左手劈面又是一拳,劲道甚是凌厉。) x8 ]. [/ `) {3 }8 x
  郭靖怒从心起,斜身避过,伸手猛抓敌腕,左子拿向敌人肘部,这一手是“分筋错骨手”中的“壮士断腕”,只要敌人手腕一给抓住,肘部非跟着被拿不可,前一送,下一扭,喀喇一声,右腕关节就会立时脱出。这是二师父朱聪听授的分筋错骨功夫。6 Y8 c$ D1 m" ^
  朱聪言语行止甚是滑稽,心思却颇缜密,他和柯镇恶暗中计议了几次,均想梅超风双目虽中毒菱,但此人武功怪异,说不定竟能治愈,她若不死,必来寻仇,来得越迟,布置必定越是周密,手段也必越加毒辣。是以十年来梅超风始终不现踪影,六怪却非但不敢怠懈,反更加意提防。朱聪每见手背上被梅超风抓伤的五条伤疤,心中总生栗然之感,想她一身横练功夫,急切难伤,要抵御“九阴白骨爪”,莫如“分筋错骨手”。这门功夫专在脱入关节、断人骨骼,以极快手法,攻击对方四肢和头骨颈骨,却不及胴体。朱聪自悔当年在中原之时,未曾向精于此术的名家请教,六兄弟中又无人能会。2 T7 F. i  N1 S+ Y, `* u% T1 H
  后来转念一想,天下武术本是人创,既然无人传授,难道我就不能自创?他外号“妙手书生”,一双手机灵之极,加之雅擅点穴,熟知人身的穴道关节,有了这两大特长,钻研分筋错骨之术自不如何为难,数年之后,已深通此道的精微,手法虽与武林中出自师授的功夫不同,却也颇具威力,与全金发拆解纯熟之后,都授了郭靖。8 A- w5 [, P+ e2 u% C
  这时郭靖斗逢强敌,一出手就是分筋错骨的妙着,他于这门功夫拆解甚熟,熟能生巧是生不出的,熟极而流却也差相仿佛。那人手腕与手肘突然被拿,一惊之下,左掌急发,疾向郭靖面门拍去。郭靖双手正要抖送,扭脱敌人手腕关节,哪知敌掌骤至,自己双手都没空,无法抵挡,只得放开双手,向后跃出,只觉掌风掠面而过,热辣辣的十分难受。一转身,明暗易位,只见敌人原来是个少年,长眉俊目,容貌秀雅,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只听他低声道:“功夫不错,不枉了江南六侠十年教诲。”
2 W. }$ Y& H; b2 [/ A  郭靖单掌护身,严加戒备,问道:“你是谁?找我干吗?”那少年喝道,”
& F% z! n+ x2 V* Z) h$ f  咱们再练练。”语声未毕,掌随身至。
5 r1 U+ \* ~  ~; A  郭靖凝神不动,待到掌风袭到胸口,身子略偏,左手拿敌手臂,右手暴起,捏向敌腮,只要一搭上脸颊,向外急拉,下颚关节应手而脱。这一招朱聪给取了个滑稽名字,叫做“笑语解颐”,乃是笑脱了下巴之意。但这次那少年再不上当,右掌立缩,左掌横劈。郭靖仍以分筋错骨手对付。转瞬间两人已拆了十多招,那少年道士身形轻灵,掌法迅捷潇洒,掌未到,身已转,瞧不清楚他的来势去迹。4 ^1 b1 R! w5 |& W
  郭靖学艺后初逢敌手便是个武艺高强之人,斗得片刻,心下怯了。那少年左脚飞来,拍的一声,正中他右胯。幸而他下盘功夫坚实,敌人又似未用全力,当下只是身子一晃,立即双掌飞舞,护住全身要害,尽力守御,又拆数招,那少年道士步步进逼,眼见抵敌不住,忽然背后一声音喝道:“攻他下盘!”
3 a/ k+ ?* h1 \. Z9 K  郭靖听得正是三师父韩宝驹的声音。心中大喜,挫身抢到右首,再回过头来,只见六位师父原来早就站在自己身后,只因全神对付敌人,竟未发觉。
5 Q/ a) @/ ]7 |$ z' i; k3 \; d  这一来精神大振,依着三师父的指点,猛向那道上下三路攻去。那人身形飘忽,下盘果然不甚坚稳,江南六怪旁观者清.早已行出他的弱点所在,他被郭靖一轮急攻,不住倒退。郭靖乘胜直上,眼见敌人一个踉跄,似在地下绊了一下。当下一个连环鸳鸯腿,双足齐飞。哪知敌人这一下正是诱敌之计,韩宝驹与韩小莹同声呼叫:“留神!”& k- d- j. ?" ^' |3 ^8 e
  郭靖毕竟欠了经验,也不知该当如何留神才是。右足刚踢出,已被敌人抓住。那少年道士乘着他踢来之势,挥手向外送出。郭靖身不由主,一个筋斗翻跌下来,篷的一声,背部着地,撞得好不疼痛。他一个“鲤鱼打挺”,立即翻身跃起,待要上前再斗,只见六位师父已把那少年道士团团围住。: A6 i" p- X* E
  那道士既不抵御,也不作势突围,双手相拱,朗声说道:“弟子尹志平,奉师尊长春子丘道长差遣,谨向各位师父请安问好。”说着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
. [, {3 K. r- Q  江南六怪听说这人是丘处机差来,都感诧异,但恐有诈,却不伸手相扶。
* ~, j0 P' k" T1 I& X3 r  尹志平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朱聪。
* w) B- A6 Q8 Z+ w  柯恶镇听得巡逻的蒙古兵逐渐走近,道:“咱们进里面说话。”尹志平跟着六怪走进蒙古包内,全金发点亮了羊脂蜡烛。这蒙古包是五怪共居之所.韩小莹则与单身的蒙古妇女另行居住。尹志平见包内陈设简陋,相见六怪平日生活清苦,躬身说道:“各位前辈辛劳了这些年,家师感激无已,特命弟子先来向各位拜谢。”柯镇恶哼了一声,心想:“你来此若是好意,为何将靖儿跌一个筋斗?岂不是在比武之前,先杀了我们一个下马威了?”) p7 I# d% I" p  K- P
  这时朱聪已揭开信封,抽出信笺,朗声读了出来:
/ R, F4 _3 a2 l/ K, ]1 F: y, l  “全真教下弟子丘处机沐手稽首,谨拜上江南六侠柯公、朱公、韩公、南公、全公、韩女侠尊前:江南一别,忽忽十有六载。七侠千金一诺,间关万里,云天高义,海内同钦,识与不识,皆相顾击掌而言曰:不意古人仁侠之风,复见之于今日也。”
8 i6 D8 y& k7 a* B+ E  柯镇恶听到这里,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朱聪接着读道:“张公仙逝漠北,尤足令人扼腕长叹,耿耿之怀,无日或忘。贫道仗诸侠之福,幸不辱命,杨君子嗣,亦已于九年之前访得矣。”; a1 Q$ q  w) \1 I
  五怪听到这里,同时“啊”了一声。他们早知丘处机了得,他全真教门人弟子又遍于天下。料想那杨铁心的子嗣必能找到,是以对嘉兴比武之约念兹在兹,无日不忘,然而寻访一个不知下落之女子的遗腹子息,究是十分渺茫之事,生下的是男是女,更是全凭天意,若是女子,武功终究有限,这时听到信中说已将孩子找到,心头都不禁一震。
6 c' t: u5 U0 v! F$ P  P  六人一直未将此事对郭靖母子说起,朱聪望了郭靖一眼,见他并无异色,又读下去:
4 E: T5 H9 L6 j/ C/ N  m& q  “二载之后,江南花盛草长之日,当与诸公置酒高会醉仙楼头也。人生如露,大梦一十八年,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读到这里,就住了口。
1 \  L6 p) A+ r7 u8 H- @3 Q: ]  韩宝驹道:“底下怎么说?”朱聪道:“信完了。确是他的笔迹。”当日酒楼赌技,朱聪曾在丘处机衣袋中偷到一张诗笺,是以认得他的笔迹。$ ^5 `) z  W% c. o5 ?1 j
  柯镇恶沉吟道:”那姓杨的孩子是男孩?他叫杨康?”尹志平道:“是。”5 n) e% f1 y; M9 M/ P
  柯镇恶道:“那么他是你师弟了?”尹志平道:“是我师兄。弟子虽然年长一岁,但杨师哥入门比弟子早了两年。”/ ?# [3 ^" l2 z* S; F
  江南六怪适才见了他的功夫,郭靖实非对手,师弟已是如此,他师兄当然是更加了得,这一来身上都不免凉了半截;而自己的行踪丘处机知道得一清二楚,张阿生的逝世他也已知晓,更感到己方已全处下风。
* L7 A/ H: Y- O2 U& Q  柯镇恶冷冷的道:“适才你与他过招,是试他本事来着?”尹志平听他语气甚恶,心中颇为惶恐,忙道:“弟子不敢!”柯镇恶道:“你去对你师父说,江南六怪虽然不济,醉仙楼之会决不失约,叫你师父放心吧。我们也不写回信啦!”8 G1 n0 @( r! P+ A
  尹志平听了这几句话,答应又不是,不答应又不是,十分尴尬。他奉师命北上投书,丘处机确是叫他设法查察一下郭靖的为人与武功。长春子关心故人之子,原是一片好意,但尹志平少年好事,到了蒙古斡难河畔之后,不即求见六怪,却在半夜里先与郭靖交一交手。这时见六怪神情不善,心生惧意,不敢多耽,向各人行了个礼,说道:“弟子告辞了。”8 Z" \! l2 \  V: N* u
  柯镇恶送到蒙古包口,尹志平又行了一礼。柯镇恶厉声道:“你也翻个筋斗吧!”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了他胸口衣襟。尹志平大惊,双手猛力向上一格,想要掠开柯镇恶的手臂,岂知他不格倒也罢了,只不过跌一个筋斗,这一还手,更触柯镇恶之怒。他左臂一沉,将尹志平全身提起,杨声吐气,“嘿”的一声,将这小道士重重摔在地下。尹志平跌得背上疼痛如裂,过了一会才慢慢挣扎起来,一跛一拐的走了。# ?& ]! G0 \$ K$ u: t" e: ]/ M
  韩宝驹道:“小道士无礼,大哥教训得好。”柯镇恶默然不语,过了良久,长长叹了一口气。五怪人同此心,俱各黯然。2 [: R. V  I$ Y7 V  [# U5 [! ?
  南希仁忽道:”打不过,也要打!”韩小莹道:“四哥说得是。咱们七人结义,同闯江湖以来,不知经过了多少艰险,江南七怪可从来没有退缩过。”
. e5 Q# E# |5 f0 c* ?  柯镇恶点点头,对郭靖道:“回去睡吧。明儿咱们再加把劲。”
9 \5 ]5 V& e* ~5 z  自此之后,六怪授艺更加督得严了。可是不论读书学武,以至弹琴弈棋诸般技艺,若是极盼速成,戮力以赴,有时反而窒滞良多,停顿不前。六怪望徒艺成心切,督责綦严,而郭靖又绝非聪明颖悟之人,较之常人实更蠢钝了三分,他心里一吓,更是慌了手脚。自小道士尹志平夜访之后,三月来竟是进步极少,倒反似退步了正合了“欲速则不达”、“贪多嚼不烂”的道理。3 [, t9 Z1 {7 N* t
  江南六怪各有不凡艺业,每人都是下了长期苦功,方有这等成就,要郭靖在数年间尽数领悟练成,就算聪明绝顶之人尚且难能,何况他连中人之资都还够不上呢。江南六怪本也知道若凭郭靖的资质,最多只能单练韩宝驹或南希仁一人的武功,二三十年苦练下来,或能有韩南二人的一半成就。张阿生若是不死,郭靖学他的质朴功夫最是对路。但六怪一意要胜过丘处机,明知“博学众家,不如专精一艺”的道理,总不肯空有一身武功,却眼睁睁的袖手旁观,不传给这傻徒儿。2 R% ^7 N* r( _( ^* H* X/ Y
  这十六年来,朱聪不断追忆昔日醉仙楼和法华寺中动手的情景,丘处机的一招一式,在他心中尽皆清晰异常,尤胜当时所见。但要在他武功中寻找甚么破绽与可乘之机,实非己之所能,有时竟会想到:“只有铜尸铁尸,或能胜得过这牛鼻子。”
% W, l/ Q- f, ~. Q/ d$ E0 s" C  这天清晨,韩小莹教了他越女剑法中的两招。那招“枝击白猿”要跃身半空连挽两个平花,然后回剑下击。郭靖多扎了下盘功夫,纵跃不够轻灵,在半空只挽到一个半平花,便已落下地来。连试了七八次,始终差了半个平花。韩小莹心头火起,勉强克制脾气,教他如何足尖使力,如何腰腿用劲,哪知待得他纵跃够高八却忘了剑挽平花,一连几次都是如此。
' U6 L7 w. p  B  韩小莹想起自己七人为他在漠北苦寒之地挨了十多年,五哥张阿生更葬身异域,教来教去,却教出如此一个蠢材来,五哥的一条性命,七人的连年辛苦,竟全都是自送了,心中一阵悲苦,眼泪夺眶而出,把长剑往地上一掷,掩面而走。% d2 k6 s, T7 E1 o3 O
  郭靖追了几步没追上,呆呆的站在当地,心中难过之极。他感念帅恩如山,只盼练武有成,以慰师心,可是自己尽管苦练,总是不成,实不知如何是好。
" M: j( x7 k/ z" J  w  正自怔怔出神,突然听到华筝的声音在后叫道:”郭靖,快来,快来!”
1 w( T  k* v4 B( B" `$ W  郭靖回过头来,见她骑在匹青骋马上,一脸焦虑与兴奋的神色。郭靖道:“怎么?”华筝道:”快来看啊,好多大雕打架。”郭靖道:“我在练武呢。”# m4 ?! i& `+ }" V
  华筝笑道:“练不好,又给师父骂了是不是?”郭靖点了点头。华筝道:“那些大雕打得真厉害呢,快去瞧。”; k3 z0 N3 ^. j2 l* @
  郭靖少年心情,跃跃欲动,但想到七师父刚才的伸情,垂头丧气的道:“我不去。”华筝急道:“我自己不瞧,赶着来叫你。你不去,以后别理我!”$ p4 \- q) w. q( i; ?* ]* h! @
  郭靖道:”你快去看吧,回头你说给我听也是一样。”华筝跳下马背,撅起小嘴,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也不知道是黑雕打胜呢,还是白雕胜。”# o: N% s1 K! t3 s. E
  郭靖道:“就是悬崖上那对大白雕和人打架吗?”华筝道:“是啊,黑雕很多,但白雕厉害得很,已啄死了三四头黑雕……”
4 n$ [; q2 R7 t7 `1 M3 b4 z  悬崖上住有一对白雕,身形奇巨,比之常雕大出倍许,实是异种,雕羽白色本已稀有,而雕身如此庞大,蒙古族中纵丛年老之人,也说从所未见,部说是一对“神鸟”,愚鲁妇人竟有向之膜拜的。+ j- L; q/ a/ h
  郭靖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牵了华筝的手,一跃上马,两人共乘一骑,驰到悬崖之下。果见有十七八头黑雕围攻那对白雕,双方互啄,只打得毛羽纷飞。白雕身形既大,嘴爪又极厉害。一头黑雕闪避稍慢,被一头白雕在头顶正中一啄,立即毙命,从半空中翻将下来,落在华筝马前。余下黑雕四散逃开,但随即又飞回围攻白雕。
& f9 r8 l: n: j% R* Z5 y" b( P  又斗一阵,草原上的蒙古男女都赶来观战,悬崖下围聚了六七百人,纷纷指点议论。铁木真得报,也带了窝阔合和拖雷驰到,看得很有兴味。9 R6 n) x2 E$ x. p8 c8 k4 P. ?
  郭靖与拖雷、华筝常在悬崖下游玩,几乎日日见到这对白雕飞来飞去,有时现行双雕捕捉鸟兽为食,有时将大块牛羊肉拖上空中,白雕飞下接去,百不失一,是以对之已生感情,又见白雕以寡敌众,三个人不住口的为白雕呐喊助威:“白雕啄啊。左边敌人来啦,快转身,好好,追上去,追上去!”' `( G0 F  g0 R2 _5 l; X8 m
  酣斗良久,黑雕又死了两头,两头白雕身上也伤痕累累,白羽上染满了鲜血,一头身形特大的黑雕忽然高叫几声。十多头黑雕转身逃去。没入云中,尚有四头黑雕兀自苦斗。众人见白雕获胜,都欢呼起来。过了一会,又有三头黑雕也掉头急向东方飞逃。一头白雕不舍,随后赶去,片刻间都已飞得影踪不见。只剩下一头黑雕,高低逃窜,被余下那头白雕逼得狼狈不堪。眼见那黑雕难逃性命,忽然空中怪声急唳,十多头黑雕从云中猛扑下来,齐向白雕啄去。铁木真大声喝彩:“好兵法!”0 g9 X  T- R+ D* b
  这时白雕落单,不敌十多头黑雕的围攻,虽然又啄死了一头黑雕,终于身受重伤,堕在崖上,众黑雕扑上去乱抓乱啄。郭靖与拖雷、华筝都十分着急,华筝甚至哭了出来,连叫:“爹爹,快射黑雕。”4 z2 }/ l6 T! b4 w" C3 t, c, n
  铁木真却只是想着黑雕出奇制胜的道理,对窝阔合与拖雷道:“黑雕打了胜仗,这是很高明的用兵之道,你们要记住了。”俩人点头答应。
' N- R: T- D/ w( s  众黑雕啄死了白雕,又向悬崖的一个洞中扑去,只见洞中伸出了两只小白雕的头来,眼见立时要给黑雕啄死。华筝大叫。“爹爹,你还不射?”又叫:“郭靖,郭靖;你瞧,白雕生了一对小雕儿,咱们怎地不知道?啊哟,爹爹,你快射死黑雕!”" A. }. O8 C' ]5 \
  铁木真微微一笑,弯硬弓,搭铁箭,嗖的一声,飞箭如电,正穿入一头黑雕的身中,众人齐声喝彩。铁木真把弓箭交给窝阔台道:”你来射。”窝阔台一箭也射死了一头。侍拖雷又射中一头时,众黑雕见势头不对,纷纷飞逃。
& z& M1 M' }; g) G7 D  蒙古诸将也都弯弓相射,但众黑雕振翅高飞之后,就极难射落,强弩之末劲力已衰,未能触及雕身便已掉下。铁木真叫道:“射中的有赏。”( q6 D) d5 W8 \- n& v
  神箭手哲别有意要郭靖一显身手,拿起自己的强弓硬弩,交在郭靖手里,低声道:“跪下,射项颈。”
: r9 s7 I. f: ?6 k8 P  郭靖接过弓箭,右膝跪地,左平稳稳托住铁弓,更无丝毫颤动,右手运劲,将一张二百来斤的硬弓拉了开来。他跟江南六怪练了十年武艺,上乘武功虽然未窥堂奥,但双臂之劲,眼力之准。却已非比寻常,眼见两头黑雕比翼从左首飞过,左臂微挪,瞄准了黑雕项颈,右手五指松开,正是:弓弩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黑雕待要闪避,箭杆已从颈对对而过。这一箭劲力未衰,接着又射进了第二头黑雕腹内,一箭贯着双雕,自空急堕。众人齐声喝彩。余下的黑雕再也不敢停留,四散高飞而逃。
3 `9 h+ Y- c( y1 n. @  华筝对郭靖悄声道:“把双雕献给我爹爹。”郭靖依言捧起双雕,奔到铁木真马前,一膝半跪,高举过顶。: |" z1 A8 w4 v- z6 |4 l
  铁木真生平最爱的是良将勇士,见郭靖一箭力贯双雕,心中甚喜。要知北国大雕非比寻常,双翅展开来足有一丈多长,羽毛坚硬如铁,扑击而下,能把整头小马大羊攫到空中,端的厉害之极,连虎豹遇到大雕时也要迅速躲避。一箭双雕,殊属难能。; o7 }! s7 V4 F7 i; u6 h
  铁木真命亲兵收起双雕,笑道:”好孩子,你的箭法好得很啊!”郭靖不掩哲别之功,道:“是哲别师父教我的。”铁木真笑道:“师父是哲别.徒弟也是哲别。”在蒙古语中,哲别是神箭手之意。
& {7 a7 w5 f5 A  [6 g$ D6 j  拖雷相帮义弟,对铁木真道:“爹爹,你说射中的有赏。我安答一箭双雕,你赏甚么给他?”铁木真道:“赏甚么都行。”问郭靖道:“你要甚么?”6 q) z- Y( I* g3 j/ y$ C
  拖雷喜道:“真的赏甚么都行?”铁木真笑道:“难道我还能欺骗孩子?”# Q0 l6 l$ c" f  s/ }! L4 G$ O
  郭靖这些年来依铁木真而居。诸将都喜他朴实和善,并不因他是汉人而有所歧视。这时见大汗伸色甚喜,大家望着郭靖,都盼他能得到重赏。
, N% ]$ \; Y% r! t  郭靖道:“大汗侍我这么好,我妈妈甚么都有了,不用再给我啦。”铁木真笑道:“你这孩子倒有孝心,总是先记着妈妈。那么你自己要甚么?随便说罢,不用怕。”1 s" q/ j# |7 N4 a" l) s) G. t
  郭靖微一沉吟,双膝跪在铁木真马前,道:“我自己不要甚么。我是代别人求大汗一件事。”铁木真道:“甚么?”郭靖道:王罕的孙子都史又恶又坏,华筝嫁给他后一定要吃苦。求求大汗别把华筝许配给他。”
: t+ z2 P0 R# S/ v8 H0 ^/ k  p  铁木真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真是孩子话。那怎么成?好罢,我赏你一件宝物。”从腰间解下一口短刀,递给郭靖。蒙古诸将啧啧称赏,好生艳羡。原来这是铁木真十分宝爱的佩刀,曾用以杀敌无数,若不是先前把话说得满了,决不能轻易解赐。/ @! V5 w9 W- ~2 i
  郭靖谢了赏,接过短刀。这口刀他也时时见到铁木真佩在腰间,这时拿在手中细看,见刀鞘是黄金所铸,刀柄尽头处铸了一个黄金的虎头,狰狞生威。铁木真道:“你用我金刀,替我杀敌。”郭靖应道:“是。”( |. V. d2 }7 S* ~
  华筝忽然失声而哭,跃上马背,疾驰而去。铁木真心肠如铁,但见女儿这样难过,也不禁心中一软,微微叹了口气,掉马回营。蒙古众王子诸将跟随在后。
4 Q: g- T+ @/ V) i, K% |. e  郭靖见众人去尽,将短刀拔出鞘来,只觉寒气逼人,刃锋上隐隐有血光之印,知道这口刀已不知杀过多少人了。刀锋虽短,但刀身厚重,甚是威猛。
  \6 f, p" G; q, D* }  ~. @. s  Q; T  把玩了一会,将刀鞘穿入腰带之中,拔出长剑,又练起越女剑法来,练了半天,那一招“枝击白猿”仍是练不成,不是跃得太低,便是来不及挽足平花。他心里一躁,沉不住气,反而越来越糟,只练得满头大汗。忽听马蹄声响,华筝又驰马而来。& X9 Y: e* G2 y5 c' ^
  她驰到近处,翻身下马,横卧在草地之上,一手支头,瞧着郭靖练剑,见他神情辛苦,叫道:“别练了,息一忽儿吧。”郭靖道:“你别来吵我,我没功夫陪你说话。”华筝就不言语,笑吟吟的望着他,过了一会,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手帕,打了两个结,向他抛掷过去,叫道:“擦擦汗吧。”郭靖嗯了一声,却不去接,任由手帕落地;仍是练剑。华筝道,“刚才你求恳爹爹,别让我嫁给都史。那为甚么?”郭靖道:“都史很坏,从前放豹子要吃你哥哥拖雷。你嫁了给他,他说不定会打你的。”华筝微笑道:“他如打我,你来帮我啊。”郭靖一呆,道:“那……那怎么成?”华筝凝视着他,柔声道:“我如不嫁给都史,那么嫁给谁?”郭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Q2 p7 P3 f5 }! c, P) X8 ?
  华筝“呸”了一声,本来满脸红晕,突然间转成怒色。说道:“你甚么都不知道!”
) h% X2 N2 J/ u: S  过了一会,她脸上又现微笑,只听得悬崖顶上两头小白雕不住啾啾鸣叫.忽然远处鸣声惨急,那头大白雕疾飞而至。它追逐黑雕到这时方才回来,想是众黑雕将它诱引到了极远之处。雕眼视力极远,早见到爱侣已丧生在悬崖之上,那雕晃眼间犹如一朵白云从头顶飞掠而过,跟着迅速飞回。
5 R: r. D6 I# i; N9 E; W' `! ^2 w  郭靖住了手,抬起头来,只见那头白雕盘来旋去,不住悲鸣。华筝道:“你瞧这白雕多可怜。”郭靖道:“嗯,它一定很伤心!”只听得白雕一声长鸣,振翼直上云霄。
8 g& R: f# S  W. A" y$ i5 ^3 i& }- _' T) ]  华筝道:“它上去干甚么……”语声未毕,那白雕突然如一枝箭般从云中猛冲下来,噗的一声,一头撞在岩石之上,登时毙命。郭靖与华筝同声惊呼,一齐跳了起来,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6 b+ J6 d5 Y0 {" j1 \  忽然背后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可敬!可敬!”, s( B7 \* q$ s0 N
  两人回过头来,见是一个苍须道士,脸色红润,手里拿着一柄拂麈。这人装束十分古怪,头顶梳了三个髻子,高高耸立,一件道袍一尘不染,在这风沙之地,不知如何竟能这般清洁。他说的是汉语,华筝不懂,也就不再理会,转头又望悬崖之顶,忽道:“两头小白雕死了爹娘,在这上面怎么办?”0 K! P: n9 b( o1 p) R
  这悬崖高耸接云,四面都是险岩怪石,无可攀援。两头乳雕尚未学会飞翔,眼见是要饿死在悬崖之顶了。( [9 @: L6 x8 k9 e$ L" L6 `
  郭靖望了一会,道:“除非有人生翅膀飞上去,才能救小白雕下来。”- t/ H' O, s7 ]8 ^& J
  抬起长剑,又练了起来,练了半天,这一招“枝击白猿”仍是毫无进步,正自焦躁,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冷冷的道:“这般练法,再练一百年也是没用。”" C3 m( s0 B# w& o3 R. g$ W
  郭靖收剑回顾,见说话的正是那头梳三髻的道士,问道:“你说甚么?”/ ~! m0 \. x3 _
  那道士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忽地欺进两步,郭靖只觉右臂一麻,也不知怎的,但见青光一闪,千里本来紧紧握着的长剑已到了道士手中。空手夺白刃之技二师父本也教过,虽然未能练熟,大致诀窍也已领会,们这道士刹那间夺去自己长剑.竟不知他使的是甚么手法。这一来不由得大骇,跃开三步,挡在华筝面前,顺手抽出铁木真所赐的金柄短刀,以防道士伤害于她。
, V5 l% G% B4 \  X- o  那道士叫道:“看清楚了!”纵身而起,只听得一阵嗤嗤嗤嗤之声,已挥剑在空中连挽了六七个平花,然后轻瓢飘的落在地下,郭靖只瞧得目瞪口呆,楞楞的出了神。5 g! w% g2 ]$ Y3 n3 w
  那道士将剑往地下一掷,笑道:“那白雕十分可敬,它的后嗣不能不救!”( C  y/ g# A' ^% y0 q4 v
  一提气,直往悬崖脚下奔去,只见他手足并用,捷若猿猴,轻如飞鸟,竟在悬崖上爬将上去。这悬崖高达数十丈,有些地方直如墙壁一般陡峭,但那道士只要手足在稍有凹凸处一借力,立即窜上,甚至在光溜溜的大片石面之上,也如壁虎般游了上去。
$ g. g# ~# }6 Q: t, h  郭靖和华筝看得心中怦怦乱跳,心想他只要一个失足,跌下来岂不是成了肉泥?但见他身形越来越小,似乎已钻入了云雾之中。华筝掩住了眼睛不敢再看,问道:“怎样了?”郭靖道:“快爬到顶了……好啦,好啦!”华筝放下双手,正见那道士飞身而起,似乎要落下来一般,不禁失声惊呼,那道士却已落在悬崖之顶。他道袍的大袖在崖顶烈风中伸展飞舞,自下望上去,真如一头大鸟相似。* ?- a6 ^/ p" t. `. s
  那道士探手到洞穴之中,将两头小雕捉了出来,放在怀里,背脊贴着崖壁,直溜下来,遇到凸出的山石时或是手一钩,或是脚一撑,稍缓下溜之势,溜到光滑的石壁上时则顺泻而下,转眼之间脚已落地。0 E9 H8 t! g  B1 p' U
  郭靖和华筝急奔过去。那道士从怀里取出了白雕,以蒙古语对华筝道:“你能好好的喂养吗?”华筝又惊又喜,忙道:“能、能、能!”伸手去接。
5 U0 M4 ^* h& |" y- Y: g  那道士道:“小心别给啄到了。雕儿虽小,这一啄可仍是厉害得紧。”华筝解下腰带,把每头小雕的一只脚缚住,喜孜孜的捧了,道:“我去拿肉来喂小雕儿。”
& E7 ?' }$ x( M. H; h  那道士道:“且慢!你须答应我一件事,才把小雕儿给你。”华筝道:“甚么事?”那道士道:“我上崖顶抓雕儿的事,你们两个可不能对人说起。”
9 L1 h! |+ Y2 ^  华筝笑道:“好,那还不容易?我不说就是。”那道士微笑道:“这对白雕长大了可凶猛得很呢,喂的时候得留点儿神。”华筝满心欢喜,对郭靖道:“咱们一个人一只,我拿去先给你养,好吗?”郭靖点点头。华筝翻上马背,飞驰而去。
/ O# B4 t! z, L- e  郭靖楞楞的一直在想那道士的功夫,便如傻了一般。那道士拾起地下长剑,递还给他,一笑转身。郭靖见他要走,急道:“你……请你,你别走。”6 J' A+ [+ ?# C) |7 w# [, G
  道士笑道:“干么?”郭靖摸头搔耳,不知如何是好,忽地扑翻在地,砰砰砰不住磕头,一口气也不知磕了几十个。道士笑道:“你向我磕头干甚么?”* Q& q0 Y4 c! h
  郭靖心里一酸,见到那道士面色慈样,犹如遇到亲人一般,似乎不论甚么事都可向他倾吐,忽然两滴大大的眼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硬咽道:“我我……我蠢得很,功夫老是学不会,惹得六位恩师生气。”那道士微笑道:“你待怎样?”郭靖道:“我日夜拼命苦练,可总是不行,说甚么也不行……”
  `8 u$ |* Y* E6 L: G1 G( ^  道士道:“你要我指点你一条明路?”郭靖道:“正是!”伏在地下,又砰砰砰的连磕了十几个头。
' \, c7 T  b6 z+ c, A$ _  那道士又是微微一笑,说道:“我瞧你倒也诚心。这样吧,再过三天是月半,明日中天之时,我在崖顶上等你。你可不许对谁说起!”说着向着悬崖=指,飘然而去。郭靖急道:“我……我上不去!”那道士毫不理会,犹如足不点地般,早去得远了。2 ]5 l4 w- P) g4 s
  郭靖心想:“他是故意和我为难,明明是不肯教我的了。”转念又想:6 R$ Z' L6 {4 F, D
  “我又不是没师父,六位师父这般用心教我,我自己愚笨,又有甚么法子?
, |3 J6 M; {" U$ r0 B$ h  那伯伯本领再高,我学不会,也是枉然。”想到这里,望着崖顶出了一会神,就撇下了这件事,提起长剑,把“枝击白猿”那一招一遍又一遍的练下去,直练到太阳下山,腹中饥饿,这才回家。
5 r" N$ O; h3 O* I1 n' n  三天晃眼即过。这日下午韩宝驹教他金龙鞭法,这软乓刃非比别样,巧劲不到,不但伤不到敌人,反而损了自己。蓦然间郭靖劲力一个用错,软鞭反过来刷的一声,在自己脑袋上砸起了老大一个疙瘩。韩宝驹脾气暴躁,反手就是一记耳光。郭靖不敢作声,提鞭又练。韩宝驹见他努力,于自己发火倒颇为歉然,郭靖虽接连又出了几次乱子,也就不再怪责,教了五招鞭法,好好勉励了几句,命他自行练习,上马而去。; M9 A% y2 V9 P
  练这金龙鞭法时苦头可就大啦,只练了十数趟,额头、手臂、大腿上已到处都是乌青。郭靖又痛又倦,倒在草原上呼呼睡去,一觉醒来,月亮已从山间钻了出来,只感鞭伤阵阵作痛,脸上给三师父打的这一掌,也尚有麻辣之感。
3 ]4 x8 t/ K6 T' |) M, T  他望着崖顶,忽然间生出了一股狠劲,咬牙道:“他能上去,我为甚么不能?”奔到悬崖脚下,攀藤附葛,一步步的爬上去,只爬了六七丈高,上面光溜溜的崖陡如壁,寸草不生,哪里能再上去一步?
0 l" y3 d& Y# c! @4 N  他咬紧牙关,勉力试了两次,都是刚爬上一步,就是一滑,险险跌下去粉身碎骨。他心知无望,吁了一口气,要想下来,哪知望下一瞧,只吓得魂飞魄散。原来上来时一步步的硬挺,想从原路下去时,本来的落脚之点已给凸出的岩石挡住,再也摸索不到,若是涌身向下一跳,势必碰在山石上撞死。7 M: p* o) z" M5 |9 \5 U
  他处于绝境之中,忽然想起四师父说过的两句话:“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心想左右是个死,与其在这里进退不得,不如奋力向上,当下拔出短刀,在石壁上慢慢凿了两个孔,轻轻把足搬上,踏在一孔之上,试了一下可以吃得住力,于是又把右足撇上,总算上了数尺,接着再向上挖孔。这般勉力硬上了一丈多高已累得头晕目眩,手足酸软。3 r- m& m- g- a+ o$ r
  他定了定神,紧紧伏在石壁之上,调匀呼吸,心想上到山顶还不知要凿多少孔.而且再凿得十多个孔,短刀再利,也必锋摧刃折,但事已至此,只有奋力向上爬去,休息了一会,正要举刀再去凿孔,忽听得崖顶上传下一声长笑。
: ?$ j' j- I, b. O, |  郭靖身子不敢稍向后仰,面前看到的只是一块光溜溜的石壁,听到笑声,心中只感奇异。却不能抬头观行。笑声过后,只见一根粗索从上垂下,垂到眼前就停注不动了。又听得那三髻道人的声音说道:”把绳索缚在腰上,我拉你上来。”郭靖大喜,还刀入鞘,左下伸入一个小洞,手指紧紧扣住了,右手将绳子在腰里绕了两圈,打了两个死结。3 q% A; P" u) U. K7 e. s1 R6 N* s
  那道人叫道:“缚好了吗?”郭靖道:“缚好了。”那道人似乎没有听见,又问:“缚好了吗了”郭靖再答:“缚好啦。”那道人仍然没有听见,过了片刻,那道人笑道:“啊,我忘啦,你中气不足,声音送不到这么远。4 U3 ~0 w3 h% |- H" \
  你如缚好了,就把绳子扯三下。”
4 F3 O/ e1 x2 Q  _  郭靖依言将绳子连扯三扯,突然腰里一紧,身子忽如腾云驾雾般向上飞去。他明知道人会将他吊扯上去,但决想不到会如此快法,只感腰里又是一紧,身子向上飞举,落将下来,双脚已踏实地,正落在那道人面前。
1 h6 o# `( I2 M8 j& z  郭靖死里逃生,双膝点地,正要磕头,那道人拉住了他臂膀一扯,笑道:“三天前你已磕了成百个头了,够啦,够啦!好好,你这孩子很有志气。”
" [& P' v# U% }8 v# \' M$ l  崖顶是个巨大的平台,积满了皑皑白雪。那道人指着两块石鼓般的圆石说道:“坐下。”郭靖道:“弟子站着侍奉师父好了。”那道人笑道:“你不是我门中人。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弟子。坐下吧。”郭靖心中惶然,依言坐下。: ?8 `  Z/ w- u0 d) D1 J( ]
  那道人道:“你这六位师父,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我和他们虽然素不相识,但一向闻名相敬。你只要学得六人中恁谁一人的功夫,就足以在江湖上显露头角。你又不是不用功,为甚么十年来进益不多,你可知是甚么原因?”郭靖道:“那是因为弟子太笨,师父们再用心教也教不会。”那道人笑道:“那也未必尽然,这是教而不明其法,学而不得其道。”郭靖道:“请师……师……你的话我实在不明白。”那道人道:“讲到寻常武功,如你眼下的造诣,也是算不错的了。你学艺之后,首次出手就给小道士打败,于是心中馁了,以为自己不济,哈哈,那完全错了。”0 e$ P! Z! g( z1 ~( y: }/ `/ ~+ h7 L
  郭靖心中奇怪:“怎么他也知道这回事?”那道人又道:“那小道士虽然摔了你一个筋斗,但他全以巧劲取胜,讲到武功根基,未必就强得过你。
4 o1 @' r! T, R  再说,你六位师父的本事,也并不在我之下,因此武功我是不能传你的。”
" b- u  Y; E3 q4 [6 A  郭靖应道:“是。”心道:“那也不错。我六个师父武功很高,本来是我自己太蠢。”4 B' E* n. J% S( g
  那道士又道:“你的七位恩师曾与人家打赌。要是我传你武功,你师父们知道之后必定不快。他们是极重信义的好汉子,与人赌赛岂能占人便宜?”" v* M# k8 D5 j4 q& _7 x
  郭靖道:“赌赛甚么?”那道人道:“原来你不知道。嗯,你六位师父既然尚未与你说知,你现今也不必问。两年之内,他们必会和你细说。这样吧,你一番诚心,总算你我有缘,我就传你一些呼吸、坐下、行路、睡觉的法子。”
) P) L) }( {8 ~% c6 W3 k  郭靖大奇,心想:“呼吸、坐下、行路、睡觉,我早就会了,何必要你教我?”( H$ _; j! K. c& e; \
  他暗自怀疑,口中却是不说。" Y0 M/ t, Q* J8 u! W
  那道人道:“你把那块大石上的积雪除掉,就在上面睡吧。”郭靖更是奇怪,依言拨去积雪,横卧在大石之上。那道人道:“这样睡觉,何必要我教你?我有四句话,你要牢牢记住:思定则情忘,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消。”郭靖念了几遍,记在心中,但不知是甚么意思。0 {  O: E% H% K! s4 _: x
  那道人道:“睡觉之前,必须脑中空明澄澈,没一丝思虑。然后敛身侧卧,鼻息绵绵,魂不内荡,神不外游。”当下传授了呼吸运气之法、静坐敛虑之术。, Z7 D+ K6 {: b( r. U% P3 P3 `
  郭靖依言试行,起初思潮起伏,难以归摄,但依着那道人所授缓吐深纳的呼吸方法做去,良久良久,渐感心定,丹田中却有一股气渐渐暖将上来,崖顶上寒风刺骨,却也不觉如何难以抵挡。这般静卧了一个时辰,手足忽感酸麻,那道人坐在他对面打坐,睁开眼道:“现下可以睡着了。”郭靖依言睡去,一觉醒来,东方已然微明。那道人用长索将他缒将下去,命他当晚再来,一再叮嘱他不可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9 d0 E3 L: U' E
  郭靖当晚又去,仍是那道人用长绳将他缒上。他平日跟着六位师父学武,时时彻夜不归,他母亲也从来不问。3 z' f# w0 `2 ?; @. w
  如此晚来朝去,郭靖夜夜在崖顶打坐练气。说也奇怪,那道人并未教他一手半脚武功,然而他日间练武之时,竟尔渐渐身轻足健。半年之后,本来劲力使不到的地方,现下一伸手就自然而然的用上了巧劲:原来拚了命也来不及做的招术,忽然做得又快又准。江南六怪只道他年纪长大了,勤练之后,终于豁然开窍,个个心中大乐。% G/ }  ~4 J. D
  他每晚上崖时,那道人往往和他并肩齐上,指点他如何运气使力。直至他无法再上,那道人才攀上崖顶,用长索缒他上去。时日过去,他不但越上越快,而且越爬越高,本来难以攀援之地,到后来已可一跃而上,只在最难处方由那道人用索吊上。- R) u$ j* |* z7 Y. a
  又过一年,离比武之期已不过数月,江南六怪连日谈论的话题,总离不开这场势必轰动天下豪杰之士的嘉兴比武。眼见郭靖武功大进,六怪均觉取胜极有把握,再想到即可回归江南故乡,更是喜悦无已。然而于这场比武的原因,始终不向郭靖提及。
, R9 x2 O! ]3 N( c( j$ R; f, T  这天一早起来,南希仁道:“靖儿,这几个月来你尽练兵器,拳术上只怕生疏了,咱们今儿多练练掌法。”郭靖点头答应。
3 c& z2 g$ B; P  众人走到平日练武的场上,南希仁缓步下场,正要与郭靖过招,突然前面尘烟大起,人声马嘶,一大群马匹急奔而来。牧马的蒙古人挥鞭约束,好一阵才把马群定性。  a$ A: b% I3 j6 x
  马群刚静下来,忽见西边一匹全身毛赤如血的小红马猛冲入马群之中,一阵乱踢乱咬。马群又是大乱,那红马却飞也似的向北跑得无影无踪。片刻之间,只见远处红光闪动,那红马一晃眼又冲入马群,捣乱一番。众牧人恨极,四下兜捕。但那红马奔跑迅捷无伦,却哪卫抓得住?顷刻间又跑得远远地,站在数十丈外振鬣长嘶,似乎对自己的顽皮杰作十分得意。众牧人好气又好笑,都拿它没有法子。待小红马第三次冲来时,三名牧人弯弓发箭。那马机灵之极,待箭到身边时忽地转身旁窜,身法之快,连武功高强之人也未必及得上。) ^- c* F  l) O6 I
  六怪和郭靖都看得出神。韩宝驹爱马如命,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神骏的快马,他的追风黄已是世上罕有的英物,蒙古快马虽多,却也少有其匹,但与这匹小红马一比,却又远远不及。他奔到牧人身旁,询问红马来历。  w* l  [! ]. m' f
  一个牧人道:“这匹小野马不知是从哪处深山里钻出来的。前几天我们见它生得美,想用绳圈套它,哪知道非但没套到,反而惹恼了它,这几日天天来捣乱。”一个老年牧人神色严肃,道:“这不是马。”韩宝驹奇道:“那是甚么?”老牧人道:“这是天上的龙变的,惹它不得。”另一个牧人笑道:“谁说龙会变马?胡说八道。”老牧人道:“小伙子知道甚么?我牧了几十年马,哪见过这般厉害的畜生?……”说话未了,小红马又冲进了马群。+ V6 d7 A, `: X
  马王神韩宝驹的骑术说得上海内独步,连一世活在马背上的蒙古牧人也自叹勿如。这时见红马又来捣乱,他熟识马性,知道那红马的退路所必经之地,斜刺里兜截过去,待那红马驰到。忽地跃起,那红马正奔到他的胯下,时刻方位扣得不差分匣。韩宝驹往下一落,准拟稳稳当当的便落在马背之上,他一生驯服过不知多少凶狠的劣马,只要一上马背,天下更没一匹马能再将他颠下背来。岂知那红马便在这一瞬之间,突然发力,如箭般往前窜了出去,他这下竟没骑上。韩宝驹大怒,发足疾追。他身矮腿短,却哪里追得上?/ l# @$ ]: A# t; R- r9 B5 }
  蓦地里一个人影从旁跃出,左手已抓住了小红马颈中马鬣。那红马吃了一惊,奔跑更快,那人身子被拖着飞在空中,手指却只是紧抓马鬣不放。
9 Q3 S+ r( l4 S, q8 H0 f  众牧人都大声鼓噪起来。. Y# L! n1 W) N6 Y+ F
  江南六怪见抓住马鬣的正是郭靖,都不禁又是惊奇,又是喜欢。朱聪道:“他哪里学来这般高明的轻身功夫?”韩小莹道:“靖儿这一年多来功力大进,难道他死了的父亲真的在暗中保佑?又难道五哥……”
: D+ I! x; Q" S6 U5 A2 j  他们怎知过去两年之中,那三髻道人每晚在高崖之顶授他呼吸吐纳之术,虽然未教他半点武艺,但所授的却是上乘内功。郭靖每晚上崖下崖,其实是修习了极精深的轻身本领“金雁功”。他自己尚自浑浑噩噩,那道人既嘱他每晚上崖,也就每晚遵命上崖睡觉。他内功日有精进,所练的“金雁功”
& f! r( F1 V+ ~* ]0 v/ `  成就,也只在朱聪、全金发和韩小莹所教的轻功中显示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知,六怪自也只是时感意想不到的欣慰而已,绝未察觉其中真相。这时郭靖见那红马奔过,三师父没有擒到,飞身跃出,已抓住了马鬣。* `9 q' I& T. X+ D+ I" ^# a$ i2 G
  六怪见郭靖身在空中,转折如意,身法轻灵,绝非朱聪和全金发,韩小莹所授轻功,定是另有所师。六人面面相觑,无不诧异之极。* o$ ?" o  K( U6 D
  只见郭靖在空中忽地一个倒翻筋斗,上了马背,奔驰回来。那小红马一时前足人立,一时后腿猛踢,有如发疯中魔,但郭靖双腿夹紧,始终没给它颠下背来。' [: e2 e; ~+ d0 C: n
  韩宝驹在旁大声指点,教他驯马之法。那小红马狂奔乱跃,在草原上前后左右急驰了一个多时辰,竟是精神愈来愈长。
2 h7 Y6 n- P$ ~  众牧人都看得心下骇然。那老牧人跪下来喃喃祈祷,求天老爷别为他们得罪龙马而降下灾祸,又大声叫嚷,要郭靖快快下马。但郭靖全神贯注的贴身马背,便如用绳子牢牢缚住了一般,随着马身高低起伏,始终没给摔下马背。
' A/ P( N4 x' v  韩小莹叫道:“靖儿,你下来让三师父替你吧。”韩宝驹叫道:“不成!
  g9 {1 {# c. B! K: L& |- q  一换人就是前功尽弃。”他知道凡是骏马必有烈性,但如被人制服之后,那就一生对主人敬畏忠心,要是众人合力对付,它却宁死不屈。! f6 }9 \% o% R# O, T
  郭靖也是一股子的倔强脾气,被那小红马累得满身大汗,忽地右臂伸入马颈底下,双臂环抱,运起劲来。他内力一到臂上,越收越紧。小红马翻腾跳跃,摆脱不开,到后来呼气不得,窒息唯当,这才知道遇了真主,忽地立定不动。4 H" D' w  }+ R' V4 @/ ~2 w6 {. G& G
  韩宝驹喜道:“成啦,成啦!”郭靖怕那马逃去,还不敢跳下马背。韩宝驹道:“下来吧。这马跟定了你,你赶也赶不走啦。”郭靖依言跃下。4 f; ^) R3 d! P  U, K, x
  那小红马伸出舌头,来舐他的手背,神态十分亲热,众人看得都笑了起来。一名牧人走近细看,小红马忽然飞起后足,将他踢了个筋斗。郭靖把马牵到槽边,细细洗刷。
! a. O$ d1 L. |$ [- e' l# ?7 n  他累了半天,六怪也就不再命他练武,各存满腹狐疑。
7 u. a! f; R2 |4 ?  午饭以后,郭靖来到师父帐中。全金发道:“靖儿,我试试你的开山掌练得怎样了。”郭靖道:“在这里吗?”全金发道:“不错。在哪里都能遇上敌人,也得练练在小屋子里与人动手。”说着左手虚扬,右手出拳。
  s2 f/ g4 y0 o$ W4 q0 ~  郭靖照规矩让了三招,第四招举手还掌。全金发攻势凌厉,毫不容情,突然间双拳“深入虎穴”猛向郭靖胸口打到。这一招绝非练武手法,竟是伤人性命的杀手绝招,双拳出招狠辣,沉猛之极。郭靖急退,后心已抵到蒙古包的毡壁。他大吃一惊,危急中力求自救原是本性,何况他脑筋向来迟钝,不及转念,左臂运劲回圈,已搭住全金发的双臂,使力往外猛一甩。这时全金发拳锋已撞到他的要害,未及收劲,已觉他胸肌绵软一团,竟如毫不受力,转瞬之间,又被他圈住甩出,双臂酸麻,竟尔荡了开去,连退三步,这才站定。7 X- X8 p. ~4 Z2 |! i
  郭靖一呆之下,双膝跪地,叫道:“弟子做错了事,但凭六师父责罚。”
5 w* ^4 ^6 P0 U# @7 k. f* v  他心中又惊又惧,不知自己犯了甚么大罪,六师父竟要使杀手取他性命。
) Z7 @+ K/ w% |$ \5 b* v  柯镇恶等都站起身来,神色严峻。朱聪道:“你暗中跟别人练武,干么不让我们知道?若不是六师父这么相试,你还想隐瞒下去,是不是?”2 t$ o  s% I( f: v0 S3 C
  郭靖急道:“只有哲别师父教我射箭刺枪。”朱聪沉着脸道:“还要说谎?”郭靖急得眼泪直流,道:“弟子……弟子决不敢欺瞒师父。”朱聪道:“那么你一身内功是跟谁学的?你仗着有高人撑腰,把我们六人不放在眼里了,哼!”郭靖呆呆的道:“内功?弟子一点也不会啊!”+ L$ n0 M3 S# {8 r
  朱聪“呸”的一声,伸手往他胸骨顶下二寸的“鸠尾穴”戳去。这是人身要穴,点中了立即昏晕。郭靖不敢闪避抵御,只有木立不动,哪知他跟那三髻道人勤修了将近两年,虽然心不自知,其实周身百骸均已灌注了内劲,朱聪这指戳到,他肌肉自然而然的生出化劲,收紧反弹,将来指滚在一旁,这一下虽然仍是戳到了他身上,却只令他胸口一痛,并无点穴之功。朱聪这一指虽是未用全力,但竟被他内劲化开,不禁更是惊讶,同时怒气大盛,喝道:”这还不是内功吗?”- z, `+ ^/ W$ |. H' \& {
  郭靖心念一动:“难道那道长教我的竟是内功?”说道:“这两年来,有一个人每天晚上来教弟子呼吸、打坐、睡觉。弟子一直依着做,觉得倒也有趣好玩。不过他真的没传我半点武艺。他叫我千万别跟谁说。弟子心想这也不是坏事,又没荒废了学武,因此没禀告恩师。”说着跪下来磕了个头,道:“弟子知错啦,以后不敢再去跟他玩了。”- g( a" ?! j* w( j! r) r' ^- x' g
  六怪面面相觑,听他语气恳挚,似乎不是假话。韩小莹道:“你不知道这是内功吗?”郭靖道:“弟子真的不知道甚么叫做内功。他教我坐着慢慢透气,心里别想甚么东西,只想着肚子里一股气怎样上下行走。从前不行,近来身体里头真的好像有一只热烘烘的小耗子钻来钻去,好玩得很。”六怪又惊又喜,心想这傻小子竟练到了这个境界,实在不易。7 b. d6 P0 n1 \8 h6 q
  原来郭靖心思单纯,极少杂念,修习内功易于精进,远胜满脑子各种念头此来彼去、难以驱除的聪明人,因此不到两年,居然已有小成。
- R0 G' f9 I3 H$ }  朱聪道:“教你的是谁?”郭靖道:“他不肯说自己姓名。他说六位恩师的武功不在他之下,因此他不能传我武功,并非是我师父。还要弟子发了誓,决不能跟谁说起他的形状相貌。”
, ^8 N7 u/ F  v, Z: @4 W  六怪愈听愈奇,起初还道郭靖无意间得遇高人,那自是他的福气,不由得为他欢喜,但那人如此诡秘,中间似乎另有重大蹊跷。9 D. p0 L; D- j* I) i( z
  朱聪挥手命郭靖出去,郭靖又道:“弟子以后不敢再跟他玩了。”朱聪道:“你还是去罢,我们不怪你。不过你别说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 m: P# M+ x* m$ j  O) ~9 R  郭靖连声答应,见众位师父不再责怪,高高兴兴的出去,掀开帐门,便见华筝站在蒙古包外,身旁停着两头白雕。这时双雕已长得十分神骏,站在地下,几乎已可与华筝齐头,华筝道:“快来,我等了你半天啦。”一头白雕飞跃而起,停上了郭靖肩头。# v0 u6 u5 F6 P
  郭靖道:“我刚才收服了一匹小红马,跑起来可快极啦。不知它肯不肯让你骑。”华筝道:“它不肯吗?我宰了它。”郭靖道:“千万不可!”两人手携手的到草原中驰马弄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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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8:32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
5 E7 A9 ?5 |4 O; w$ k第六回 崖顶疑阵
! @+ e( t7 w$ N/ V  帐中六怪低声计议。; H) q5 f5 I! _: s2 a) ~2 L
  韩小莹道,“那人传授靖儿的是上乘内功,自然不是恶意。”全金发道:“他为甚么不让咱们知道?又干么不对靖儿明言这是内功?”朱聪道:”只怕是咱们相识之人。”韩小莹道:”相识之人?那么不是朋友,就是对头了。”
$ |; M  i& d" T' H1 p* G  全金发沉吟道:“咱们交好的朋友之中,可没一个有这般高明的功夫。”韩小莹道:“要是对头,干么来教靖儿功夫?”柯镇恶冷冷的道:“焉知他不是安排着阴谋毒计。”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R  W1 {0 U0 Q% m, f' P. [( m% o! D
  朱聪道:“今晚我和六弟悄悄蹑着靖儿,去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五怪点头称是。! Z4 Z+ k" e1 n" Q* u9 m
  等到天黑,朱聪与全金发伏在郭靖母子的蒙古包外,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郭靖说道:“妈,我去啦!”便从蒙古包中出来。两人悄悄跟在后面,见他脚步好快,片刻间已奔出老远,好在草原之上并无他物遮蔽,相隔虽远,仍可见到。两人加紧脚步跟随,只见他奔到悬崖之下,仍不停步,径自爬了上去。
! I/ l; L4 m1 Q6 A( L# h* x' }  这时郭靖轻身功夫大进,这悬崖又是晚晚爬惯了的,已不须那道人援引,眼见他渐爬渐高,上了崖顶。
9 T# Y& k3 P0 g6 _) d6 \( y+ O  朱聪和全金发更加惊讶,良久作声不得。过了一会,柯镇恶等四人也跟着到了。他们怕遇上强敌,身边都带了兵刃暗器。朱聪说道郭靖已上了崖顶,韩小莹抬头仰望,见高崖小半截没在云雾之中,不觉心中一寒,说道:“咱们可爬不上。”柯镇恶道:“大家在树丛里伏下,等他们下来。”各人依言埋伏。
& I2 ]/ s$ m% v3 x  韩小莹想起十年前夜斗黑风双煞,七兄妹埋伏待敌,其时寒风侵肤,冷月窥人,四下里黄沙莽莽,荒山寂寂,万籁俱静之中,远处偶尔传来几下马嘶,此情此景,宛若今宵,只是自那一晚后,张阿生那张老是嘻嘻傻笑的肥脸,却再也见不到了,忍不住一阵心酸。
1 B! Y0 |$ V% q* A; P7 k# k' ?  时光一刻一刻的过去,崖顶始终没有动静,直等到云消日出,天色大明,还是不见郭靖和传他内功的奇人下来,又等了一个时辰,仍旧不见人影。极目上望,崖顶空荡荡的不似有人。朱聪道:“六弟,咱们上去探探。”韩宝驹道:“能上去么?”朱聪道:“不一定,试一试再说。”
. m* n' N" f. q2 ^5 o6 @+ E" P  他奔回帐去,拿了两条长索,两柄斧头,数十枚巨钉,和全金发一路凿洞打钉,互相牵引,仗着轻身功夫了得,虽是累出了一身大汗,终于上了崖顶,翻身上崖,两人同时惊呼,脸色大变。
( g6 W% V) E* h1 P4 a  但见崖顶的一块巨石之旁,整整齐齐的堆着九个白骨骷髅头,下五中三顶一,就和当日黑风双煞在荒山上所摆的一模一样。再瞧那些骷髅,每个又都是脑门上五个指孔。只是指孔有如刀剜,孔旁全无细碎裂纹。比之昔年,那人指力显已大进。4 a# H" H; {0 n
  两人心中怦怦乱跳,提心吊胆的在崖顶巡视一周,却不见有何异状,当即缒下崖来。5 s! I* n/ [3 h' q8 D
  韩宝驹等见两人神色大异,忙问端的。朱聪道:“梅超风!”四人大吃一惊,韩小莹急道:“靖儿呢?”全金发道:“他们从另一边下去了。”当下把崖顶所见说了。  v$ _. R2 Z6 K4 P* b  n  `5 t! _+ {
  柯镇恶叹道:“咱们一十八年辛苦,想不到竟是养虎贻患。”韩小莹道:“靖儿忠厚老实,决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柯镇恶冷笑道:“忠厚老实?他怎地跟那妖妇练了两年武功,却不透露半点口风。”韩小莹默然,心中一片混乱。7 v1 ]' F; x" f% q# K
  韩宝驹道:“莫非那妖妇眼睛盲了,因此要借靖儿之手加害咱们?”’朱聪道:“必是如此。”韩小莹道:“就算靖儿存心不良他也不能装假装得这样像。”全金发道:“或许妖妇觉得时机未至,尚未将阴谋对他说知。”
' F. I4 Y  w1 G( m) j$ }# y  韩宝驹道:“靖儿轻功虽高,内功也有了根底,但讲到武艺,跟咱们还差得远。那妖妇干么不教他?”
0 J. F8 g4 N- h  柯镇恶道:“那妖妇只不过是借刀杀人,她对靖儿难道还能安甚么好心?% l+ P9 H# M3 o) O! v' r" t
  她丈夫不是死在靖儿手里的吗?”朱聪叫道:“对啦,对啦!她也要咱们个个死在靖儿手下,那时她再下手杀了靖儿,这才算是真正报了大仇。”五人均觉有理,无不栗然。# S2 F% I, h9 T% K# t
  柯镇恶将铁杖在地下重重一顿,低沉了声音道:“咱们现下回去,只作不知,待靖儿回来,先把他废了。那妖妇必来找他,就算她功力已非昔比,但眼睛不便,咱六人也必应付得了。”韩小莹惊道:“把靖儿废了?那么比武之约怎样?”
9 n! b4 l, R' M# |  柯镇恶冷冷的道:“性命要紧呢,还是比武要紧?”众人默然不语。
: k. ]$ D' B. J  C  南希仁忽道:“不能!”韩宝驹道:“不能甚么?”南希仁道:“不能废了。”韩宝驹道:“不能将靖儿废了?”南希仁点了点头。韩小莹道:“我和四哥意思一样,总得先仔细问个水落石出,再作道理。”全金发道:“这事非同小可。要是咱们一念之仁,稍有犹豫,给他泄露了机密,那怎么办?”: V! y+ ?& N" j5 Q: N3 ]' S' |
  朱聪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咱们要对付的是妖妇梅超风,可不是旁人。”7 [+ I6 j0 B; M$ K
  柯镇恶道:“三弟你说怎样?”
$ e- \/ }' ?; B3 i' I+ x1 c. L  韩宝驹心中模棱两可,决断不下,见七妹泪光莹莹,神色可怜,就道:“我在四弟一面。要杀靖儿,我终究下不了手。”
6 ^0 ^( C" ~: D, N0 ~9 i  这时六人中三人主张对郭靖下杀手,三人主张持重。朱聪叹道:“要是五弟还在,咱们就分得出哪一边多,哪一边少。”1 t9 t0 {3 d+ c3 K7 |" w8 ^
  韩小莹听他提到张阿生,心中一酸,忍往眼泪,说道:”五哥之仇,岂能不报?咱们听大哥吩咐罢!”柯镇恶道:“好,回去。”六人回到帐中,个个思潮起伏,心绪不宁。; E9 G5 ~* g0 O$ R
  柯镇恶道:“待他来时,二弟与六弟挡住迟路,我来下手。”7 w" Y2 I6 l+ G! _
  那晚郭靖爬上崖去,那道人已在崖顶等著,见他上来,便向巨石旁一指,悄声道,“你瞧!”郭靖走近一看,月光下见是九个骷髅头,吓了一跳,颤声道:”黑风双煞又……又来了。”那道人奇道:”你也知道黑风双煞?”
( ^5 Y1 I) B/ ~3 }/ q2 w9 M; W2 z  郭靖将当年荒山夜斗、五师父丧命,以及自己无意中刺死陈玄风的事说了一遍。述说这段往事时,想到昔日荒山夜斗双尸的诸般情状,心中不寒自粟,语音不断发颤。刺死陈玄风之时,他年纪尚极幼小,但那晚的情景实在太过可怖,已深深印入小小的脑海之中。
  h5 K; V" B& n/ Q' |, t  那道人叹道:“那铜尸无恶不作,却原来已死在你手!”郭靖道:”我六位师父时时提起黑风双煞,三师父与七师父料想铁尸已经死了,大师父却总是说:‘未必,未必!’这九个骷髅头是今天摆在这儿的,那么铁尸果然没……没死!“说到这句活,忍不住打个寒噤,问道:”你见到她了吗?”
6 Y; \4 s( V+ d. J* J  那道人道:”我也刚来了不多一会,一上来就见到这堆东西。这么说来,那铁尸定是冲着你六位师父和你来啦。”郭靖道:“她双眼已给大师父打瞎了,咱们不怕她。”那道人拿起一颗骷髅骨,细细摸了一遍,摇头道:“这人武功当真厉害之极,只怕你六位师父不是她的敌手,再加上我,也胜不了。”3 I! m4 l9 N' Q: q6 H
  郭靖听他说得郑重,心下惊疑,道:“十年前恶斗时,她眼睛不盲,还敌不过我七位恩师,现下咱们有八个人。你……你当然帮我们的,是不是?”8 v* ~; s! l0 p/ s. \1 O" \# Q
  那道人出了一会神,道:“先前我已琢磨了半晌,猜想不透她手指之力怎会如此了得。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她既敢前来寻仇,必是有恃无恐。”
: C* y6 M  ~: C- _  郭靖道:“她干么把骷髅头摆在这里?岂不是让咱们知道之后有了防备?”5 q& l, O) h( G; f
  那道人道:“料想这是练九阴白骨爪的规矩。多半她想这悬崖高险难上,必定无人到来,哪知阴差阳错,竟教咱们撞见了。”7 F7 e7 C' j& t3 N- B- `8 [9 f1 E
  郭靖生怕梅超风这时已找上了六位师父,道:”我这就下去禀告师父。”, r1 V6 i+ g. j5 `( ]
  那道人道:“好。你说有个好明友要你传话,最好是避她一避,再想善策,犯不着跟她硬拼。”
% R. Q9 w7 [+ F( @# n2 ~* c8 {, l9 v  郭靖答应了,正要溜下崖去,那道人忽然伸臂在他腰里一抱,纵身而起,轻轻落在一块大岩石之后,蹲低了身子。郭靖待要发问,嘴巴已被按住,当下伏在地上,不敢作声,从石后露出一对眼睛,注目凝视。  ~% d* l) I) Q7 T) b2 ?" `- u; H
  过不多时,悬崖背后一条黑影腾跃而上,月光下长发飞舞,正是铁尸梅超风。那崖背比崖前更加陡峭,想来她目不见物,分不出两者的难易。幸而如此,否则江南六怪此时都守在崖前,要是她从正面上来,双方一动上手,只怕六怪之中已有人遭到她的毒手了。
  b/ v$ t! t' I1 E5 J  梅超风斗然间转过身子,郭靖吓得忙缩头岩下,过得片刻,才想起她双目已盲,又悄悄探出头来,只见她盘膝坐在自己平素打坐的大石上,做起吐纳功夫来。郭靖恍然大悟,才知这呼吸运气,果然便是修习内功,心中对那道人暗暗感激不已。# b. P- ]9 E3 l9 t+ a: x8 w2 s
  过了一阵,忽听得梅超风全身发出格格之声,初时甚为缓慢,后来越来越密,犹如大锅沙炒豆,豆子熟时纷纷爆裂一般。听声音是发自人身关节,但她身子纹丝不动,全身关节竟能自行作响,郭靖虽不知这是上乘奇门内功,但也觉得此人功夫实在非同小可。( S. ~) m+ Q" {9 b) [
  这声音繁音促节的响了良久,渐渐又由急而慢,终于停息,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来,左手在腰里一拉一抖,月光下突然飞出烂银也似的一条长蛇来。7 M2 R$ u' g7 t" F  ^: U" i* M: p
  郭靖吃了一惊,凝神看时,原来是条极长的银色软鞭。他三师父韩宝驹的金龙鞭长不过六尺,梅超风这条鞭子竟长了七八倍,眼见是四丈有奇。# F  C/ U- X9 M1 g- y. o* A
  只见她缓缓转过身来,月光照在她脸上,郭靖见她容颜仍是颇为秀丽,只是闭住了双目,长发垂肩,一股说不出的阴森诡异之气。) A, v) b' M" o3 q4 l* t( K
  一片寂静之中,但听得她幽幽叹了口气,低声:“贼汉子,你在阴世,可也天天念着我吗?”只见她双手执在长鞭中腰,两边各有二丈,一声低笑,舞了起来。
; W" A" y' h8 ?8 z" T. u; I  这鞭法却也古怪之极,舞动并不迅捷,并无丝毫破空之声,东边一卷,西边一翻,招招全然出人意料之外,突然间她右手横溜,执住鞭梢,四丈长的鞭子伸将出去,搭住一块大石,卷了起来,这一下灵便确实,有如用手一般。郭靖正在惊奇,那鞭头甩去了大石,忽然向他头上卷来,月光下看得分明,鞭头装着十多只明晃晃的尖利倒钩。" {: k7 S( \+ W( W, G2 s- H
  郭靖早已执刀在手,眼见鞭到,更不思索,顺手挥刀往鞭头上撩去,突然手臂一麻,背后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掀倒在地,眼前银光闪动,长鞭的另一端已从头顶缓缓掠过。郭靖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如不是伯伯相救,这一刀只要撩上了鞭子,我已被长鞭打得脑浆进裂了。”幸喜刚才那道人手法敏捷,没发出半点声响,梅超风并未察觉。+ Z+ P4 r  s. a: A& r
  她练了一阵,收鞭回腰,从怀里摸出一大块东西来,摊在地下,用手摸索,想了一会,站起来做了几个姿势,又在那东西上摸索寻思,这般闹了许久,才把那块不知是布是革的东西收入怀里,从悬崖背后翻了下去。- A( I/ B2 T! f7 }+ b
  郭靖长长喘了口气,站起身来。那道人低声道:“自们跟着她,瞧她还闹甚么鬼。”抓住郭靖的腰带,轻轻从崖后溜将下去。
, |8 ]. ]+ {% d) u5 }* c  两人下崖着地时,梅超风的人影已在北面远处。那道人左手托在郭靖腋下,郭靖登时觉得行走时身子轻了大半。两人步履如飞,远远跟踪,在大漠上不知走了多少路,天色微明时,见前面影影绰绰竖立着数十个大营帐。梅超风身形晃动,隐没在营帐之中。
& }" `3 [) Z( ^1 O' j  两人加快脚步,避过巡逻的哨兵,抢到中间一座黄色的大帐之外,伏在地下,揭开帐幕一角往里张望时,只见一人拔出腰刀,用力劈落,将一名大汉砍死在地。
; ^+ ^0 ^: L$ _, q2 M2 Z: [6 ^  那大汉倒将下来,正跌在郭靖与道人眼前。郭靖识得这人是铁木真的亲兵,不觉一惊,心想:“怎么他在这里给人杀死?”轻轻把帐幕底边又掀高了些,持刀行凶的那人正好转过面来,却是王罕的儿子桑昆,只见他把长刀在靴底下擦去血迹,说道:“现下你再没疑心了罢?”另一人道:“铁木真义兄智勇双全,就怕这事不易成功。”郭靖认得这人是铁木真的义弟札木合。
5 {* @. N  Y& D, }& D( x  桑昆冷笑道:“你爱你义兄,那就去给他报信罢。”札木合道:”你也是我的义弟,你父亲待我这般亲厚,我当然不会负你。再说,铁木真一心想并吞我的部众,我又不是不知,只不过瞧在结义的份上,没有跟他破脸而已。”& W: B$ W$ a; E
  郭靖寻思:“难道他们阴谋对付铁木真汗?这怎么会?”又听得帐中另一人说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是给他先动手干你们,你们就糟了。事成之后,铁木真的牲口、妇女、财宝全归桑昆;他的部众全归札木合,我大金再封札木合为镇北招讨使。”郭靖只见到这人的背影,于是悄悄爬过数尺,瞧他侧面,这人好生面熟,身穿镶貂的黄色锦袍,服饰甚是华贵,琢磨一下他的语气这才想起:“嗯,他是大金国的六王爷。”% l- q& d' {% N5 ^% B5 _$ S$ @7 b! Q
  札木合听了这番话,似乎颇为心动,道:“只要是义父王罕下令,我当然服从。”桑昆大喜,道:”事已如此,爹爹如不下令,便是得罪了大金国。3 @, `& u9 w" p: B- W! M
  回头我去请令,他不会不给六王爷的面子。”完颜洪烈道:“我大全国就要兴兵南下灭宋,那时你们每人统兵二万前去助战,大功告成之后,另有封赏。”
! w/ b  y- `+ S) s3 S  桑昆喜道:“向来听说南朝是花花世界,满地黄金,女人个个花朵儿一般。六王爷能带我们兄弟去游玩一番,真是再好不过。”- p% X$ A$ J  J" t1 S" d
  完颜洪烈微微一笑,道:“那还不容易?就只怕南朝的美女太多,你要不了这么多。”说着二人都笑了起来。完颜洪烈道:“如何对付铁木真,请两位说说。”顿了一顿,又道:“我先已和铁木真商议过,要他派兵相助攻宋,这家伙只是不允。他为人精明,莫要就此有了提防,怕我图谋于他。这件事可须加倍谨慎才是。”
2 P, `7 Z/ Z- E1 Z6 h  K! d  这时那道人在郭靖衣襟上一扯,郭靖回过头来,只见梅超风在远处抓住了一个人,似乎在问他甚么。郭靖心想:”不管她在这里捣甚么鬼,恩师们总是暂且不妨。我且听了他们计算大汗的法子,再作道理。”于是又伏下地来。
" w/ B6 R) K  X; e/ H/ S  只听桑昆道:”他已把女儿许给了我儿子,刚才他派人来跟我商量成亲的日子。”说着向那被他砍死的大汉一指,又道:“我马上派人去,请他明天亲自来跟我爹爹面谈。他听了必定会来,也决不会多带人手。我沿路埋伏军马,铁木真就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我手掌心了。”说着哈哈大笑。札木合道:“好,干掉铁木真后,咱们两路兵马立即冲他大营。”
% e  w, o* q( Q  t1 e: C, A' M, C  郭靖又气又急,万料不到人心竟会如此险诈,对结义兄弟也能图谋暗算,正待再听下去,那道人往他腰里一托,郭靖身子略侧,耳旁衣襟带风,梅超风的身子从身旁擦了过去,只见她脚步好快,转眼已走出好远,手里却仍抓着一人。/ @2 O" Q' K) N
  那道人牵着郭靖的手,奔出数十步,远离营帐,低声道:“她是在询问你师父们的住处。咱们须得快去,迟了怕来不及啦。”
( I8 i) B0 |* k0 d4 W3 h0 L/ k7 Q  两人展开轻身功夫,全力奔跑,回到六怪的蒙古包外时,已近午时。那道人道:”我本来不愿显露行藏,因此要你不可跟六位师父说知,但眼下事急,再也顾不得小节。你进去通报,说全真教马钰求见江南六侠。”! C, B& _! f3 u
  郭靖两年来跟他夜夜相处,这时才知他的名字。他也不知全真教马钰是多大的来头,当下点头答应,奔到蒙古包前,揭开帐门,叫声:“大师父!”$ r) `' H8 {/ A5 K" K" a. G
  跨了进去。% I$ |. D- H/ b  I2 w
  突然两只手的手腕同时一紧,已被人抓住,跟着膝后剧疼,被人踢倒在地,呼的一声,铁杖当头砸将下来。郭靖侧身倒地,只见持杖打来的正是大师父柯镇恶,只吓得魂飞天外,再也想不到抵挡挣扎,只有闭目待死,却听得当的一声,兵刃相交,一人扑在自己身上。. R% {8 H! A5 P# U: }
  他睁眼看时,只见六师父韩小莹护住了自己,叫道:”大哥,且慢!”
8 r3 k" q7 P5 U# ~  她手中长剑却已被柯镇恶铁杖砸飞。柯镇恶长叹一声,铁杖在地下重重一顿,道:“七妹总是心软。”郭靖这时才看清楚抓住自己双手的是朱聪和全金发,胆战心惊之下,全然胡涂了。
. e; z; J/ f8 e5 i* w# ^7 {  柯镇恶森然道:“教你内功的那个人呢?”郭靖结结巴巴的道:”他他……- l: v1 a6 T8 ]4 n- o& m
  他……在外面,求见六位师父。”/ I  \. S% A9 D7 m; E
  六怪听说梅超风胆敢白日上门寻仇,都是大出意料之外,一齐手执兵刃,抢出帐外,日影下只见一个苍髻道人拱手而立,哪里有梅超风的影子?
1 _  Q) K* t8 E0 W% r  朱聪仍是抓着郭靖右腕脉门不放,喝道:“梅超风那妖妇呢?”郭靖道:“弟子昨晚见到她啦,只怕待会就来。”六怪望着马钰,惊疑不定。. s9 F# `. f' Q
  马钰抢步上前,拱子说道:”久慕江南六侠威名,今日识荆,幸何如之。”
# K& X& a! z' T' S, N, H0 n  朱聪仍是紧紧抓住郭靖的手腕不放,只点头为礼,说道:“不敢,请教道长法号。”6 ^- i! [! u+ O- d9 x* Q# \& m" w
  郭靖想起自己还未代他通报,忙抢着道:“他是全真教马钰。”' ~% L2 L# x$ l
  六怪吃了一惊,他们知道马钰道号丹阳子,是全真教教祖王重阳的首徒,王重阳逝世后,他便是全真教的掌教,长春子丘处机还是他的师弟。只是他闭观静修,极少涉足江湖,是以在武林中名气不及丘处机,至于武功修为,却是谁也没有见过,无人知道深浅。
6 V$ A7 E$ Q1 k  柯镇恶道:“原来是全真教掌教到了,我们多有失敬。不知道长光降漠北,有何见教?可是与令师弟嘉兴比武之约有关吗?”马钰道:“敝师弟是修道练性之人,却爱与人赌强争胜,大违清静无为的道理,不是出家人所当为,贫道曾重重数说过他几次。他与六侠赌赛之事,贫道实不愿过问,更与贫道没半点干系。两年之前,贫道偶然和这孩子相遇,见他心地纯良,擅自授了他一点儿强身养性、以保天年的法门,事先未得六侠允可,务请勿予怪责。只是贫道没传他一招半式武功,更无师徒名份,说来只是贫道结交一个小朋友,倒也没坏了武林中的规矩。”说着温颜微笑。+ f* w4 G6 }5 K' f7 c( P
  六侠均感诧异,却又不由得不信。朱聪和全金发当即放脱了郭靖的手腕。1 Z( O9 L2 V7 B: x, y( s
  韩小莹喜道:“孩子,是这位道长教你本事的吗?你干么不早说?我们都错怪你啦。”说着伸手抚摸他肩头,心中十分怜惜。郭靖道:“他……他叫我不要说的。”韩小莹斥道:“甚么他不他的?没点规矩,傻孩子,该叫‘道长’。”虽是斥责,脸上却尽是喜容。郭靖道:“是,是道长。”这两年来,他与马钰向来“你、我”相称,从来不知该叫“道长”,马钰也不以为意。
, a9 i- a! {' s5 P1 s4 E  马钰道:“贫道云游无定,不喜为人所知,是以与六侠虽近在咫尺,却未前来拜见,伏乞恕罪。”说着又行了一礼。
  [+ q) B' `. e3 H! d6 I6 x  原来马钰得知江南六怪的行事之后,心中好生相敬,又从尹志平口中查知郭靖并无内功根基。他是全真教掌教,深明道家抑己从人的至理,雅不欲师弟丘处机又在这件事上压倒了江南六怪。但数次劝告丘处机认输,他却说甚么也不答应,于是远来大漠,苦心设法暗中成全郭靖。否则哪有这么巧法,他刚好会在大漠草原之中遇到郭靖?又这般毫没来由的为他花费两年时光?6 N) v% w2 d7 u1 ]5 b5 u
  若不是梅超风突然出现,他一待郭靖内功已有根基,便即飘然南归,不论江南六怪还是丘处机,都不会知道此中原委的了。
- @+ i3 m0 s$ W0 S0 b& w  六怪见他气度谦冲,真是一位有道之士,与他师弟慷慨飞扬的豪态截然不同,当下一齐还礼。正要相询梅超风之事,忽听得马蹄声响,数骑马飞驰而来,奔向铁木真所居的大帐。
! h! U5 H. P& G  郭靖知道是桑昆派来诱杀铁木真的使者,心中大急,对柯镇恶道:“大师父,我过去一会就回来。”柯镇恶适才险些伤了他性命,心下甚是歉疚,对这徒儿更增怜爱,只怕他走开之后,竟遇上了梅超风而受到伤害,忙道:“不,你留在我们身边,千万不可走开。”0 {3 M0 t0 A5 a/ g; r1 I4 a
  郭靖侍要说明原委,却听柯镇恶已在与马钰论当年荒山夜斗双煞的情景。他焦急异常,大师父性子素来严峻,动不动便大发脾气,实不敢打断他的话头,只待他们说话稍停,即行禀告,忽见一骑马急奔而来,马背上一人身穿黑狐皮短裘,乃是华筝,离开他们十多步远就停住了,不住招手。郭靖怕师父责怪,不敢过去,招手要她走近。7 ~2 y6 y" I; X! u" I3 |: p7 e
  华筝双目红肿,似乎刚才大哭过一场,走近身来,抽抽噎噎的道:“爹爹要我,要我就去嫁给那个都史……”一言方毕,眼泪又流了下来。
# G: ~, z1 ^4 k/ {0 q# W  郭靖道:“你快去禀告大汗,说桑昆与札木合安排了诡计,要骗了大汗去害死他。”华筝大吃一惊,道:“当真?”郭靖道:“千真万确,是我昨晚亲耳听见的,你快去对你爹爹说。”华筝道:“好!”登时喜气洋洋,转身上马,急奔而去。/ b8 b5 }6 o. E0 N1 r
  郭靖心想:“人家安排了阴谋要害大汗,你怎么反而高兴?”转念一想:
$ m+ x; j9 t5 e* K+ n3 h5 M  “啊,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去嫁给都史了。”他与华筝情若兄妹,一直对她十分关切爱护,想到她可以脱却厄运,不禁代她欢喜,笑容满脸的转过身来。
4 y+ m/ A* N6 F/ n  只听马钰说道:“不是贫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梅超风显然已得东海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真传,九阴白骨爪固然已练到出神入化,而四丈银鞭的招数更是奥妙无方。咱们合八人之力,当然未必便输给了她,但要除她,只怕自己也有损伤。”
: y  Z( N& t7 f( V! j9 x  韩小莹道:“这女子的武功确是十分厉害,但我们江南七怪跟她仇深似海。”
) B: d9 `( F- F/ B! ?8 B+ n  马钰道:”听说张五侠与飞天神龙柯大侠都是为铜尸陈玄风所害。但各位既已诛了陈玄风,大仇可说已经报了。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梅超风一个孤身女子,又有残疾,处境其实也很可怜。”& U3 l* i9 J2 Q# y0 p: E
  六怪默然不语。过了一会,韩宝驹道:“她练这阴毒功夫,每年不知害死多少无辜,道长侠义为怀,总不能任由她如此为非作歹。”朱聪道:“现下是她找上门来,不是我们去找他。”全金发道:“就算这次我们躲过了,只要她存心报仇,今后总是防不胜防。”3 c' q" U, n- O. d
  马钰道:“贫道已筹划了一个法子,不过要请六侠宽大为怀,念她孤苦,给她一条自新之路。”朱聪等不再接口,静候柯镇恶决断。
' J1 @9 ~/ c3 D' L  柯镇恶道:“我们江南七怪生性粗鲁,向来只知蛮拼硬斗。道长指点明路,我们感激不尽,就请示下。”他听了马钰的语气,知道梅超风在这十年之中武功大进,马钰口中说求他们饶她一命,其实是顾全六怪面子,真意是在指点他们如何避开她的毒手。韩宝驹等却道大哥忽然起了善念,都感诧异。1 {, [7 k% D4 Q. \
  马钰道:”柯大侠仁心善怀,必获天佑。此外还有一层紧要之事。据贫道猜想,这十年之中,那梅超风一定又得了黄药师的传授。”朱聪惊道:“听说黑风双煞是桃花岛的叛徒,黄药师怎能再传她功夫?”马钰道:”贫道本也这样想,但听柯大侠所说当年荒山之战的情形,那梅超风当时的功夫与现下相差甚远。她如不再得明师指点,但凭自己苦练,决计到不了眼下这个地步。咱们今日诛了铁尸,要是黄药师见怪,这……”& s5 y' a$ ~  w
  柯镇恶和朱聪都曾听人说过黄药师的武功,总是夸大到了荒诞离奇的地步,未必可信,但全真教是天下武术正宗,马钰以掌教之尊,对他尚且如此忌惮,自然是非同小可。朱聪说道:“道长顾虑周详,我兄弟佩服得紧,就请示下妙策。”马钰道:“贫道这法子说来有点狂妄自大,还请六侠不要见笑才好。”朱聪道:“道长不必过谦,重阳门下全真七子威震天下,谁不钦仰?”这句话向着马钰说来,他是一片诚敬之意。丘处机虽也是全真六子之一,朱聪却万万不甘对他说这句话。马钰道:“仗着先师遗德,贫道七个师兄弟在武林之中尚有一点儿虚名,想来那梅超风还不敢同时向全真七子下手。是以贫道想施个诡计,用这点儿虚名将她惊走。这法子说来实非光明正大,只不过咱们的用意是与人为善,诡道亦即正道,不损六侠的英名令誉。”
$ o' W9 _+ d+ L+ z1 R) \  当下把计策说了出来。# d% }; n; A+ t; x  S; r
  六怪听了,均觉未免示弱,又想就算梅超风当真武功大进,甚至黄药师亲来,那又如何?最多也不过都如张阿生一般命丧荒山便是了。马钰劝之再三,最后说到“胜之不武”的话来,柯镇恶等冲着他的面子,又感念他对郭靖的盛情厚意,终于部答允了。8 i" J) k9 X- o- {
  各人饱餐之后,齐向悬崖而去。马钰和郭靖先上。朱聪等见马钰毫不炫技逞能,跟在郭靖之后,慢慢的爬上崖去,然见他步法稳实,身形端凝,显然功力深厚,均想:“他功夫决不在他师弟丘处机之下,只是丘处机名震南北,他却没没无闻,想来是二人性格不同使然了。”马钰与郭靖爬上崖顶之后,垂下长索,将六怪逐一吊上崖去。- F( N) a. F) j4 h) G9 \* l5 y
  六怪检视梅超风在崖石上留下的一条条鞭痕,尽皆骇然,这时才全然信服马钰确非危言耸听。' S4 Q( r. h5 \/ M: k5 `" M7 A
  八人在崖顶盘膝静坐,眼见暮色罩来,四野渐渐沉入黑暗之中,又等良久,已是亥未子初。韩宝驹焦躁起来,道:“怎么她还不来?”柯镇恶道:“嘘,来啦。”众人心里一凛,侧耳静听,却是声息全无。这时梅超风尚在数里之外,柯镇恶耳朵特灵,这才听到。
6 z: z! |# r! |" C  l  V) E  那梅超风身法好快,众人极目下望,月光下只见沙漠上有如一道黑烟,滚滚而来,转瞬间冲到了崖下,跟着便迅速之极的攀援而上。朱聪向全金发和韩小莹望了一眼,见两人脸色惨白,神色甚为紧张,想来自己也必如此。
! m7 m' }! G7 O+ T. G  过不多时,梅超风纵跃上崖,她背上还负了一人,但软软的丝毫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6 ?& Z* }% h$ t: ~- ]* M( D8 `  郭靖见那人身上穿了黑狐皮短裘,似是华筝之物,凝神再看,却不是华筝是谁?不由得失声惊呼,嘴巴甫动,妙手书生朱聪眼明手快,伸过来一把按住,朗声说道:“梅超风这妖孽,只要撞在我丘处机手里,决不与她干休!”& f0 L( \* R) |* C" n
  梅超风听得崖顶之上竟有人声,已是一惊,而听朱聪自称丘处机,还提及她的名字,更是惊诧,当下缩身在崖石之后倾听。马钰和江南六怪看得清清楚楚,虽在全神戒备之中,也都不禁暗自好笑。郭靖却悬念华筝的安危,心焦如焚。! N9 X6 y. S$ K' B2 M7 V6 ~
  韩宝驹道:“梅超风把白骨骷髅阵布在这里,待会必定前来,咱们在这里静候便了。”
0 q4 E9 n( L- ~* Q: R" E  梅超风不知有多少高手聚在这里,缩于石后,不敢稍动。9 q9 z8 z4 @( l6 ?/ j7 y' A- G/ A
  韩小莹道:“她虽然作恶多端,但全真教向来慈悲为怀,还是给她一条自新之路吧。”朱聪笑道:“清静散人总是心肠软,无怪师父一再说你成道容易。”( u) T) R/ Q- d
  全真教创教祖师王重阳门下七子,武林中见闻稍广的无不知名:大弟子丹阳子马钰,二弟子长真子谭处端,以下是长生子刘处玄、长春子丘处机、王阳子王处一、广宁子郝大通,最末第七弟子清静散人孙不二,则是马钰出家以前所娶的妻子。- i6 P# N6 S+ B; @1 r1 K
  韩小莹道:“谭师哥你说怎样?”南希仁道:“此人罪不容诛。”朱聪道:“谭师哥,你的指笔功近来大有精进,等那妖妇到来,请你出手,让众兄弟一开眼界如何?”南希仁道:“还是让王师弟施展铁脚功,踢她下崖,摔个身魂俱灭。”
1 {% E) [' h0 A, h+ c  全真七子中丘处机威名最盛,其次则属玉阳子王处一。他某次与人赌胜,曾独足趾立,凭临万丈深谷之上,大袖飘飘,前摇后摆,只吓得山东河北数十位英雄好汉目迷神眩,挢舌不下,因而得了个“铁脚仙”的名号。他洞居九年,刻苦修练,丘处机对他的功夫也甚佩服,曾送他一首诗,内有“九夏迎阳立,三冬抱雪眠。”等语,描述他内功之深。
- q, m) ~; u1 E  马钰和朱聪等你一言我一语,所说的话都是事先商酌好了的。柯镇恶曾与黑风双煞说过几次话,怕她认出声音,始终一言不发。6 v  y5 J/ H! p% t, s8 |( Y
  梅超风越听越惊,心想,“原来全真六子全部在此,单是一个牛鼻子,我就未必能胜,何况六子聚会?我行藏一露,哪里还有性命?”
9 [4 p! j' Y4 l' k  此时皓月中天,照得满崖通明。朱聪却道:“今晚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大家可要小心了,别让那妖妇乘黑逃走。”梅超风心中窃喜:“幸好黑漆一团,否则他们眼力厉害。只怕早就见到我了。谢天谢地,月亮不要出来。”
' s- B7 f1 B; b3 H  郭靖一直望着华筝,忽然见她慢慢睁开眼来,知她无恙,不禁大喜,双手连摇,叫她不要作声,华筝也见到了郭靖,叫道:“快救我,快救我!”9 i: Z- z) ^, Y( d; H- @  H; C
  郭靖大急,叫道:“别说话!”5 ]$ T1 @/ t" x( t! r1 }% c0 I. Y
  梅超风这一惊决不在郭靖之下,立即伸指点了华筝的哑穴,心头疑云大起。' j' V& x' a/ _
  全金发道:“志平,刚才是你说话来着?”郭靖扮的是小道士尹志平的角色,说道:”弟子……弟子……”朱聪道:”我好似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4 Z) m' U7 O; D) b  郭靖忙道:“正是。”
9 }0 R) o- a! Z/ c8 N( o6 |; w  梅超风心念一动:“全真七子忽然来到大漠,聚在这荒僻之极的悬崖绝顶,哪有如此巧事?莫非有人欺我目盲,故布疑阵,叫我上当?”
0 S' d. V2 e4 o7 o+ @  马钰见她慢慢从岩石后面探身出来,知她已起疑心,要是她发觉了破绽,立即动手,自己虽然无碍,华筝性命必定不保,六怪之中只怕也有损折,不觉十分焦急,只是他向无急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1 ?. ~# A& V3 V/ q2 ?# v# A; i7 e0 m  朱聪见梅超风手中提了一条银光闪耀的长鞭,慢慢举起手来,眼见就要发难,朗声说道:”大师哥,你这几年来勤修师父所传的‘金关玉锁二十四诀”,定是极有心得,请你试演几下,给我们见识见识如何?”
5 d2 v) v4 r( K: V  马钰会意,知道朱聪是要他立显功夫以折服梅超风,当即说道:“我虽为诸同门之长,但资质愚鲁,怎及得上诸位师弟?师父所传心法,说来惭愧,我所能领会到的实是十中不到一二。”一字一语的说来,中气充沛之极,声音远远传送出去。他说话平和谦冲,但每一个字都震得山谷鸣响,最后一句话未说完,第一句话的回声已远远传来,夹着崖顶风声,真如龙吟虎啸一般。/ t- U& Q9 ^, a$ A& v
  梅超风听得他显了如此深湛的内功,哪里还敢动手,慢慢缩回岩后。
8 p, b# W7 v2 w  M9 J( \, l  马钰又道:“听说那梅超风双目失明,也是情有可悯,要是她能痛改前非,决不再残害无辜,也不再去和江南六怪纠缠,那么咱们就饶她一命吧。6 b0 j7 N* Q8 U: a1 e# a& v- n
  何况先师当年,跟桃花岛主也互相钦佩。丘师弟,你跟江南六怪有交情,你去疏通一下,请他们不要再找梅超风情算旧帐。两家既往不咎,各自罢手。”8 {" e3 G" C8 G( Z2 Q
  这番话却不再蕴蓄内力,以免显得余人功力与他相差太远,朱聪接口道:”6 I4 |, P- E! @* w9 {' M1 Y, G. L' z& x  \
  这倒容易办到,关键是在那梅超风肯不肯改过。”  X* k$ M' I$ ]: t% C; S9 M. d) V
  突然岩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多谢全真六子好意,我梅超风在此。”
0 w3 a$ U5 M  N' A; {7 u  说着长出身形。
( s1 y2 l6 A3 _" h9 ?2 h  马钰本拟将她惊走,望她以后能痛悟前非,改过迁善,不意这铁尸艺高胆大,竞敢公然露面,倒大非始料所及。又听梅超风道:“我是女子,不敢向各位道长请教。久仰清静散人武术精湛,我想领教一招,”说着横鞭而立,静待韩小莹发声。
3 U$ ?5 A9 r; z  O  这时郭靖见华筝横卧地下,不明生死,他自小与拖雷、华筝兄妹情如手足,哪里顾得梅超风的厉害,忽地纵身过去,扶起华筝。梅超风左手反钩,已拿住他的左腕。郭靖跟马钰学了两年玄门正宗内功,周身百骸已有自然之劲,当下右手急送,将华筝向韩小莹掷去,左手力扭回夺,忽地挣脱。梅超风手法何等快捷,刚觉他手腕滑开,立即又是向前擒拿,再度抓住,这次扣住了他脉门,使他再也动弹不得,厉声喝道:”是谁?”
$ N5 o" }4 k7 T0 j4 R" S  朱聪叫道:“志平,小心!”郭靖被她抓住,心下大为慌乱,正想脱口而出:”我是郭靖。”听得二师父这句话,才道:“弟子长春……长春真人门下尹……尹志平。”这几个字他早已念三四十遍,这时惶急之下,竟然说来还是结结巴巴。
) b& |. l7 b& D8 W: M% q  梅超风心想:“他门下一个少年弟子,内功竟也不弱,不但在我掌底救得了人去,第一次给我抓住了又居然能够挣脱。看来我只好避开了。”当下哼了一声,松开手指。$ O7 e- f  E% a7 P
  郭靖急忙逃回,只见左腕上五个手指印深嵌入肉,知她心有所忌,这一抓未用全力,否则自己手腕早已被她捏断,思之不觉骇然。
. f3 ~0 ^8 L4 R  这一来,梅超风却也不敢再与假冒孙不二的韩小莹较艺,忽地心念一动,朗声道:“马道长,‘铅汞谨收藏’,何解?”马钰顺口答道:“铅体沉坠,以比肾水;汞性流动,而拟心火。‘铅汞谨收藏’就是说当固肾水,息心火,修息静功方得有成。”梅超风又道:“‘姹女婴儿’何解?”马钰猛地省悟她是在求教内功秘诀,大声喝道:“邪魔外道,妄想得我真传。快走快走!”
, m5 N& G8 v" t, m$ E7 O3 M  梅超风哈哈一笑,说道:“多谢道长指点。”倏地拔起身子,银鞭在石上一卷,身随鞭落,凌空翻下崖顶,身法之快,人人都觉确是生平仅见。
6 D  `1 q/ v/ I4 H7 l& c( ~: D  各人眼见她顺着崖壁溜将下去,才都松了一口气,探首崖边,但见大漠上又如一道黑烟般滚滚而去。倏来倏去,如鬼如魅,虽已远去,兀自余威慑人。# E# @0 o- L9 _
  马钰解开华筝等穴道,让她躺在石上休息。
& t& \3 [  |% s7 \* d' a  朱聪谢道:”十年不见,不料这铁尸的功夫已练到这等地步,若不是道长仗义援手,我们师徒七人今日难逃大劫。”马钰谦逊了几句,眉头深蹙,似有隐忧。朱聪道:“道长如有未了之事,我兄弟虽然本事不济,当可代供奔走之役,请道长不吝差遣。”
; J+ z6 O/ l" T0 O: d  马钰叹了一口气道:“贫道一时不察,着了这狡妇的道儿。”各人大惊,齐问:“她竟用暗器伤了道长吗?”马钰道:“那倒不是。她刚才问我一句话,我匆忙间未及详虑,顺口回答,只怕成为日后之患。”众人都不明其意。
* O( i9 a2 t8 ~# T* r2 p  马钰道:”这铁尸的外门功夫,已远在贫道与各位之上,就算丘师弟与王师弟真的在此,也未必定能胜得了她,桃花岛主有徒如此,真乃神人也。- z: m* A" d. V
  只是这梅超风内功却未得门径。不知她在哪里偷听到了一些修练道家内功的奥秘,却因无人指点,未能有成。适才她出我不意所问的那句话,必是她苦思不得其解的疑难之一。虽然我随即发觉,未答她第二句语,但是那第一句话,也已能使她修习内功时大有精进,”韩小莹道:“只盼她顿悟前非,以后不再作恶。”马钰道:“但愿如此,否则她功力一深,再作恶起来,那是更加难制了,唉,只怪我胡涂,没防人之心。”过了一会,又沉吟道:”桃花岛武功与我道家之学全然不同,可是梅超风所问的两句,却纯是道家的内功,却不知何故?”  H% j: S$ o9 y
  他说到这里,华筝“啊”的一声,从石上翻身坐起,叫道:”郭靖,爹爹不信我的话,已到王罕那里去啦。”郭靖大吃一惊,忙问:“他怎么不信?”
2 y. e. ?3 h" b! f  华筝道:”我对他说,桑昆叔叔和札木合叔叔要谋害他。他哈哈大笑,说我不肯嫁给都史,胆敢捏造谎话骗他。我说是你亲耳听来的,他更加不信,说道回来还要罚你。我见他带了三位哥哥和几队卫兵去了,忙来找你,哪知道半路上给那瞎婆娘抓住了。她是带我来见你吗?”众人心想:”要是我们不在这里,你脑袋上早已多了五个窟窿了。”, P" H; j0 M+ k! @" I
  郭靖急问:”大汗去了有多久啦、”华筝道:“好大半天啦。爹爹说要尽快赶到,不等天明就动身,他们骑的都是快马,这会儿早去得老远了。桑昆叔叔真要害爹爹吗?那怎么办?”说着哭了起来。郭靖一生之中初次遇到重大难事,登时仿徨无策。
$ e" U& `" Z& D+ @. y8 V% H( [  朱聪道:“靖儿,你快下去,骑小红马去追大汗,就算他不信你的话,也情他派人先去查探明白。华筝,你去请你拖雷哥哥赶快集兵,开上去救你爹爹。”
( z5 N, F# Q9 ?2 D  郭靖连声称是,抢先下崖。接着马钰用长索缚住华筝,吊了下去。$ B: G+ ?" u' t& n) Y
  郭靖急奔回他母子所住的蒙古包旁,跨上小红马,疾驰而去。% @+ a* B0 _# \# E
  这时晨曦初现,残月渐隐,郭靖心中焦急异常:”只怕大汗进了桑昆的埋伏,那么就是赶上也没用了。”
) o/ i* f+ v! J4 |* [! D  那小红马神骏无伦,天生喜爱急驰狂奔,跑发了性,越跑越快,越跑越是高兴,到后来在大草原上直如收不住了脚。郭靖怕它累倒,勒缰小休,它反而不愿,只要缰绳一松,立即欢呼长嘶,向前猛冲。这马虽然发力急驰,喘气却也并不如何加剧,似乎丝毫不见费力。这般大跑了两个时辰,郭靖才收缰下马稍息,然后上马又跑,再过一个多时辰,忽见远处草原上黑压压的列着三队骑兵,瞧人数是三个千人队,转眼之间,红马已奔近队伍。( m+ V% Q+ e% T6 K. K/ g6 n% P
  郭靖看骑兵旗号,知是王罕的部下,只见个个弓上弦,刀出鞘,严阵戒备,心中暗暗叫苦:“大汗已走过了头,后路给人截断啦。”双腿一夹,小红马如箭离弦,呼的纵出,四蹄翻腾,从队伍之侧飞掠而过。带队的将官大声喝阻,一人一骑早去得远了。
$ z3 i/ M" V7 U* M) A/ `1 c) N$ @  郭靖不敢停留,一连又绕过了三批伏兵,再奔一阵,只见铁木真的白毛大纛高举在前,数百骑人马排成了一列,各人坐骑得得小跑,正向北而行。+ K8 S; g5 S, b; P, d
  郭靖催马上前,奔到铁木真马旁,叫道:“大汗,快回转去,前面去不得!”
  x' v- y+ R. n" f% J- V  铁木真愕然勒马,道:“怎么?”郭靖把前晚在桑昆营外所见所闻、以及后路已被人截断之事说了。铁木真将信将疑,斜眼瞪视郭靖,瞧他是否玩弄诡计,心想:”桑昆那厮素来和我不睦。但王罕义父正在靠我出力,札木合义弟和我又是生死之交,怎能暗中算计于我?难道当真是那人金国的六太子从中挑拨?”0 [) z% [9 I% Q
  郭靖见他有不信之意,忽道:”大汗,你派人向来路查探便知。”0 X" T6 `7 V3 i4 b+ `) V5 \
  铁木真身经百战,自幼从阴谋诡计之中恶斗出来,虽觉王罕与札木合联兵害他之事绝无可能,但想:”过份小心,一千次也不打紧:莽撞送死,一次也大多了!”当下吩咐次子察合台与大将赤老温:”回头哨探!”两人放马向来路奔去。
4 u' G. d3 M9 q- s; U  铁木真察看四下地势,发令:“上土山戒备!”他随从虽只数百人,但个个是猛将勇士,不等大汗再加抬点,各人驰上土山,搬石掘土,做好了防箭的挡蔽。( }. R) K( ^4 |
  过不多时,南边尘头大起,数千骑急赶而来,烟尘中察合台与赤老温奔在最前。哲别目光锐利,已望见追兵的旗号,叫道:“真的是王罕军马。”
- P$ s& {: W0 j+ S- J. b  这时追兵分成几个百人队,四下兜截,要想包抄察合台和赤老温。两人伏在鞍上,挥鞭狂奔。
+ G8 u5 ~0 \4 L  哲别道:”郭靖,咱俩接应他们去。”两人纵马驰下土山,郭靖跨下那红马见是冲向马群,兴发飞驰,转眼间到了察合台面前。郭靖嗖嗖嗖三箭,把三名最前的追兵射倒,随即纵马疾冲,拦在两人与追兵之间,翻身一箭,又射死了一名追兵。此时哲别也已赶到,他箭术更精,连珠箭发,当者立毙。6 u! w  j# F& r
  但追兵势大,眼见如潮水般涌来,哪里抵挡得住了察合台与赤老温也各翻身射了数箭,与哲别、郭靖都退上了土山,铁木真和博尔朮、朮赤等个个箭无虚发,追兵一时倒不敢逼近。# M% @( r! Y! z
  铁木真站在土山上瞭望,过得约莫挤两桶牛乳时分,只见东南西北四方,王罕部下一队队骑兵如乌云般涌来,黄旗下一人乘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是王罕的儿子桑昆。铁木真知道万难突出重围,目下只有权用缓兵之计,高声叫道:“请桑昆义弟过来说话。
# l2 u) _5 S9 R" W+ i% |% C  桑昆在亲兵拥卫下驰近土山,数十名军士挺着铁盾,前后护住,以防山上冷箭,桑昆意气吊扬,大声叫道:”铁木真,快投降罢。”铁木真道:“我甚么地方得罪了王罕义父,你们发兵攻我?”桑昆道:”蒙古人世世代代,都是各族分居,牛羊牲口一族共有,你为甚么违背祖宗遗法,想要各族混在一起?我爹爹常说,你这样做不对。”8 }1 c, X5 S: o' i5 {0 y% M2 F
  铁木真道:”蒙古人受大金国欺压。大金国要我们年年进贡几万头牛羊马匹。难道应该的吗?大家给大金国逼得快饿死了。叫们蒙古人只要不是这样你打我,我打你,为甚么要怕大金国?我和义父王罕素来和好,咱们两家并无仇怨,全是大金国从中挑拨。”
2 @3 @2 B6 N6 q( ?" X  桑昆部下的士卒听了。人人动心,都觉他说得有理。铁木真又道:”蒙古人个个是能干的好战士,咱们干甚么不去拿金国的金银财宝?干么要年年进献牲口毛皮给他们?蒙古人中有的勤勉放牧牛羊,有的好吃懒做,为甚么要勤劳的养活懒惰的?为甚么不让勤劳的多些牛羊?为甚么不让懒惰的人饿死?”2 [7 G0 L' x9 _8 ?2 r
  蒙古当时是氏族社会,牲口归每一族公有,近年来牲口日繁,财物渐多,又从中原汉人处学到使用铁制器械,多数牧民切盼财物私有。战士连年打仗,分得的俘虏财物,都是用性命去拼来的,更不愿与不能打仗的老弱族人共有。1 b3 [3 \3 U" S$ q
  因此铁木真这番话。众战士听了个个暗中点头。( A4 W( h' O6 S) ~/ ]
  桑昆见铁木真煽惑自己部下军心,喝道:“你立刻抛下弓箭刀枪投降!
6 s7 l5 L2 [' p' B! c: `  否则我马鞭一指,万弯齐发,你休想活命!”- J4 w% f% v; h
  郭靖见情势紧急,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山下一个少年将军。铁甲外披着银灰貂裘,手提大刀,跨下骏马来往驰骋,耀武扬威,定睛看时,认得是桑昆的儿子都史。郭靖幼时曾和他斗过,这人当年要放豹子吃了拖雷,是个大大的坏小子。他丝毫不明白王罕、桑昆、礼木合等何以要图谋铁木真,心想王罕和铁木真素来如父子一般,必是都史这坏人听信了大金国六太子的话,从中说大批谎话害人,我去将他捉来,逼他承认说谎,那么王罕、桑昆他们就可明白真相。和铁木真大汗言归于好,于是双腿一夹,胯下小红马疾冲下山。
! q, @& w- G0 C6 `/ y. q6 N  众兵将一怔之间,那红马来得好快,已从人丛中直冲到都史身边。
6 o& ]3 s8 p' {7 t, E9 x1 T9 s  都史挥刀急砍,郭靖矮身伏鞍,大刀从头顶掠过,右手伸出,已扣住都史左腕脉门,这一扣是朱聪所传的分筋错骨手,都史哪里还能动弹?被他顺手一扯,提过马来。就在此时.郭靖只觉背后风声响动,左臂弯过,向两柄刺来的长矛上格去,喀的一声,双矛飞上半空。他右膝头在红马颈上轻轻一碰,小红马已知主人之意,回头奔上土山,上山之快,竟不逊于下山时的急驰如飞,山下众军官齐叫:”放箭!”郭靖举起都史,挡在身后。众军士怕伤了小主,哪敢扯动弓弦?郭靖直驰上山,把都史往地下一掷,叫道:“大汗,定是这坏小子从中捣鬼,你叫他说出来。”铁木真大喜,铁枪尖指在都史胸前,向桑昆叫道:“叫你部下迟开一百丈。”
* A7 P7 p) }, X9 [& j  桑昆见爱子被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从众军之中擒去,又气又急。
/ Z  o( z# K8 o  }; ], F" F  只得依言撤下军马,命部下用大车结成圆圈,在土山四周密密层层的圈了七八重,这样一来,铁木真坐骑再快,也必无法冲出。
8 e- B! u  l2 D7 S' ]. I  这边山上铁木真连声夸奖郭靖,命他用腰带将都史反背缚起。
- y- k1 A9 j* z5 n: }  桑昆接连派了三名使者上山谈判,命铁木真放出都史,然后投降,就可饶他性命。铁木真每次都将使者割了双耳逐下山去。
" y% ?, |# f1 m- l' m4 i( x  僵持多时,太阳在草原尽头隐没。铁木真怕桑昆乘黑冲锋,命各人不可丝毫怠忽。( {+ ]! }- n3 O/ q2 X) e) _2 ^
  守到半夜,忽见一人全身白衣,步行走到山脚边,叫道:”我是札木合,要见铁木真义兄说话。”铁木真道:“你上来吧。”札木合缓步上山,见铁木真凛然站在山口,当即抢步上前,想要拥抱。铁木真擦的一声拔出佩刀,厉声道:“你还当我是义兄吗?”9 A  C" ]3 e, D5 D
  札木合叹了一口气,盘膝坐下,说道:”义兄,你已是一部之上,何必更要雄心勃勃,想要把所有的蒙古人联在一起?”铁木真道:”你侍怎样?”. P# }9 a6 m, j  y8 A9 M
  札木合道:“各部各族的族长们都说,咱们祖宗已这样过了几百年,铁木真汗为甚么要改变旧法?上天也不容许。”! @$ o9 {0 Y0 ]( }0 t. z4 q
  铁木真道:”咱们祖宗阿兰豁雅夫人的故事,你还记得吗?她的五个儿子不和,她煮了腊羊肉给他们吃,给了他们每人一支箭,叫他们折断,他们很容易就折断八她又把五支箭合起来叫他们折断。五个人轮流着折,谁也不能折断。你记得她教训儿子的话吗?”札木合低声道:“你们如果一个个分散,就像一支箭似的会给任何人折断,你们如果同心协力,那就像五支箭似的坚固,不会给任何人折断。”铁木真道:”好,你还记得。后来怎样?”
# N# c9 p, `* U" Y0 Y; F0 d  札木合道,“后来她五个儿子同心协力,创下好大的基业。成为蒙古人的族祖,”铁木真道:“是啊!咱俩也都是英雄豪杰,干么不把所有的蒙古人都集合在一起?自己不要你打我,我打你,大家同心协力的把大金国灭掉。”
5 J; W+ E# {9 c2 H4 v  札木合惊道:“大金国兵多将广,黄金遍地,粮如山积,蒙古人怎能惹他?”; N( s& a! `% o' x2 H
  铁木真哼了一声,道:”那你是宁可大家受大金国欺压的了?”札木合道:”大金国也没欺压咱们。大金国皇帝封了你做招讨使。”铁木真怒道:”
1 U! J- x' B* L  初时我也还当大金国皇帝是好意,哪知他们贪得无厌,向咱们征索越来越厉害,要了牛羊,又要马匹,现今还要咱们派战土帮他打仗。大宋隔得咱们这么远,就算灭了大宋,占来的土地也都是大金的,咱们损伤战土有甚么好处?7 W, X$ ~9 k6 y, c9 u# k( _/ z7 F
  牛羊不吃身边的青草,却翻山过去啃沙子,哪有这样的蠢事?咱们要打,只打大金。”
2 a' ^: i6 T9 H! }! J# Z( C  札木合道:“王罕和桑昆都不肯背叛大金。”铁木真道:“背叛,哼,背叛!那么你呢?”札木合道:“我来求义兄不要发怒,把都史还给桑昆。0 |' j; m$ G1 B3 ]9 K0 Q
  由我担保,桑昆一定放你们平安回去。”铁木真道:“我不相信桑昆,也不相信你,”札木合道:”桑昆说,一个儿子死了,还可再生两个;一个铁木真死了,世上就永没铁木真了!不放都史,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铁本真深知桑昆和札木合的为人,若是落入他二人手中,必然无幸,倘若王罕亲自领军,投降后尚有活命之望,当下个刀在空中呼的一声,劈了一刀,厉声叫道:”宁战死,不投降!世上只有战死的铁木真,没有投降敌人的铁木真!”" c8 {5 S( C7 q0 s7 ~% z/ u
  札木合站起身来,道:”你把夺来的牛羊俘虏分给军士,说是他们的私产,不是部族公有。各族族长都说你的做法不对,不合祖规。”铁木真厉声道:”可是年轻的战士们个个都欢喜,族长们见到夺来的珍贵财物,说设法子公平分给每一个人,于是就自已要了,拼命打仗的战士都感到气忿。咱们打仗,是靠那些又胡涂又贪心的族长呢,还是靠年轻勇敢的战士?”札木合道:”铁木真义兄,你一意孤行,不听各部族长的话,可别说我忘恩负义。) P. m) w: y- o4 A: p7 r$ u
  这些日子来,你不断派人来诱惑我部下,要他们向你投靠,说你的部属打仗时夺来的财物都是自有,不必大伙儿摊分。你当我不知吗?”
: D% t# x' D8 S5 Z) r( i+ U3 q  铁木真心想:”你既已知道此事,我跟你更是永无和好之日。”从怀内摸出一个小包,掷在札木合身前,说道:“这是咱们三次结义之时你送给我的礼物,现今你收回去罢。待会你拿钢刀斩在这里。”说着伸手在自己脖子里作势一砍,说道:“杀的只是敌人,不是义兄。”叹道:“我是英雄,你也是英雄,蒙古草原虽大,却容不下两个英雄。”札木合抬起小包,也从怀里掏出一个革制小囊,默默无言的放在铁木真脚边,转身下山。
2 D7 Z; W3 n$ i9 U  铁木真望着他的背影,良久不语,当下慢慢打开皮囊,倒出了幼时所玩的箭头牌石,从前两个孩子在冰上同玩的情景,一幕幕的在心头涌现。他叹了一口气,用佩刀在地下挖了一个坑,把结义的几件礼物埋在坑里。
/ W8 r* R3 d* v& j2 B' |  郭靖在一旁瞧着,心头也很沉重,明白铁木真所埋葬的实是一份心中最宝贵的友情。
" L9 ~( N0 P) c0 W4 P! w  铁木真站起身来,极目远眺,但见桑昆和札木合部下所燃点的火堆,犹如天上繁星般照亮了整个草原,声势甚是浩大。
# j3 g% F2 t3 H% v) _/ T: o  他出了一会神,回过头来,见郭靖站在身边,问道:“你怕么?”郭靖道:”我在想我妈,”铁木真道:“嗯,你是勇士,是极好的勇士。”指着远处点点火光,说道:“他们也都是勇士。咱们蒙古人有这么多好汉,但大家总是不断的互相残杀。只要大家联在一起,”眼睛望首远处的天边,昂然道:”咱们能把青天所有覆盖的地方……都做蒙古人的牧场!”
% `; w4 Y5 b3 N2 q  郭靖听着这番抱负远大、胸怀广阔的说话,对铁木真更是五体投地的崇敬,挺胸说道:”大汗,咱们能战胜,决不会给胆小卑鄙的桑昆打败。”
3 H. z( A, d$ X  铁木真也是神采飞扬的,说道:”对,咱们记着今儿晚上的话,只要咱们这次不死,我以后把你当亲儿子一般看待。”说着将郭靖抱了一抱。
4 V9 {7 `5 A$ O# A1 q& r  说话之间,天色渐明,桑昆和札木合队伍中号角呜呜呜吹动。# Q/ j% h' U4 D5 E3 {5 [4 E3 P
  铁木真道:”救兵不来啦,咱们今日就战死在这土山之上。”只听得敌军中兵戈铿锵,马鸣萧萧,眼见就要发动拂晓攻击。郭靖忽道:”大汗,我这匹红马脚力快极,你骑了回去,领兵来打,我们在这里挡住敌兵。”铁木真微笑,伸手抚了抚他头,说道:“铁木真要是肯抛下朋友部将,一人怕死逃走,那便不是你们的大汗了。”郭靖道:“是,大汗,我说错了。”铁木真与三子、诸将及亲兵伏在土堆之后,箭头瞄准了每一条上山的路径。
6 t8 p, ]$ @. g( O/ b9 R1 x1 ]  过了一阵,一面黄旗从桑昆队伍中越众而出,旗下三人连辔走到山边,左是桑昆,右是札木合,中间一人赫然是大金国的六王子赵王完颜洪烈,他金盔金甲,左手拿着挡箭的金盾,叫道:“铁木真,你胆敢背叛大金吗?”
4 ]& Y( O. G0 y8 ~  铁木真的长子朮赤对准了他嗖的一箭,完颜洪烈身旁纵出一人,一伸手把箭绰在手中,身手矫捷之极。完颜洪烈喝道:“去将铁木真擒来,”四人应声扑上山来。# v1 Y7 R- Z- @- x( n+ g# m8 P( m
  郭靖不觉一惊,见这四人使的都是轻身功夫,竟是武术好手,并非寻常战士。四人奔到半山,哲别与博尔术等连珠箭如雨射下,都被他们用软盾挡开。郭靖暗暗心惊:“我们这里虽都是大将勇士,但决不能与武林的好手相敌,这如何是好?”6 ^- P3 K5 Q! F, K5 U- T
  一个黑衣中年男子纵跃上山,窝阔台挺刀拦住。那男子手一一扬,一支袖箭打在他项颈之上,随即举起单刀砍下,忽觉白刃闪动,斜刺里一剑刺来,直取他的手腕,竟是又狠又准。那人吃了一惊,手腕急翻,迟开三步,瞧见一个粗眉大眼的少年仗剑挡在窝阔台的身前。他料不到铁木真部属中竟也有精通剑术之人,喝道:”你是谁?留下姓名。”说的却是汉语。
* N4 I; L8 Z+ M+ J7 R6 t  郭靖道:“我叫郭靖。”那人道:“没听见过!快投降吧。”郭靖游目四顾,见其余三人也已上山.正与赤老温、博尔忽等短兵相接,白刃肉搏,当即挺剑向那单刀的刺去。那人横刀挡开,刀厚力沉,与郭靖斗在一起。
5 z, J/ C/ [$ _4 F; d* [9 K  桑昆的部众待要随着冲上,木华黎把刀架在都史颈里,高声大叫:“谁敢上来,这就是一刀!”桑昆很是焦急,对完颜洪烈道:”六王爷,叫他们下来吧,咱们再想别法!别伤了我孩儿。”完颜洪烈微笑道:“放心,伤不了。”他有心要令铁木真杀了都史,让这两部蒙古人从此结成死仇。
! C5 J/ y5 S$ n% m  桑昆的部众不敢上山,完颜洪烈手下四人却已在山上乒乒乓乓的打得十分激烈。
9 n$ D" d1 d7 _* w) z  郭靖展开韩小莹所授的“越女剑法”。剑走轻灵,与那使单刀的交上了手。数招一过,竟是迭遇凶险,那人刀厚力沉,招招暗藏内劲,实非庸手。
' Q3 b- r( R8 j( F! A  江南六怪的武功既杂,见闻又广,平日早将武林各家各派主要的招数与郭靖拆解过了,但这人刀法自成一格,眼见他自右劈来,中途不知怎么一转,刃锋却落在左边。郭靖不住倒退,又拆数招,忽然心念一动:”大师父常说,交手时要制人而不可受制于人,现今我竭力招架,岂非受制于人?”见他举刀砍来,竟自不避,右足曲为前弓,左手捏着剑诀,右手平膀顺时,横剑向敌人急推,正是”十万横磨”之势。
0 Y8 ]. r0 W+ t2 V! y8 v  那人见他似乎情急拼命,使的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倒是一惊,急忙回刀。9 l. H: Y6 g! E: y- B+ l  ~" {
  郭靖硬争先手,这一下得了势,哪肯再松,长剑晃动,青光闪闪,剑尖在敌人身边刺来划去,招招不离要害。那人被他一轮急攻,倒闹了个手忙足乱。
/ O; {/ h4 B3 ~( p9 i) \  这时他三个同伴已将铁木真手下的将领打倒了四五人,见他落在下风,一个提着大枪纵身而上,叫道:“大师哥,我来助你。”那使单刀的自恃是武林好手,由完颜洪烈以重金聘来,今日首次出马,在千军之前、众目腰腰之下,怎能对一个后生小辈认输?怎肯让师弟上前相助?喝道:“你在旁瞧看,看看大师兄的手段。”" M/ A, S9 k7 C# g4 |
  郭靖乘他说话分心,左膝一低,曲时竖肱,一招“起凤腾蛟”。刷的一声,剑尖猛撩上来。那人向后急避,左袖已被剑锋划破,那使花枪的笑道:“来瞧大师哥的手段啊!”语气中竟是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似乎殊以大师兄落败出丑为喜。7 o2 o4 M: S5 p1 J* ?" L8 P- w
  哲别等这时都围在铁木真周围保护。冲上来的四人中余下两个一使铁鞭,一人使一对短斧,见这些蒙古将军各挺长矛,威风凛凛的聚在一起,倒也不敢贸然相攻,听得二师哥叫唤,心想反正这些人逃不了,不如先瞧瞧热闹再说,当下纵身过来,三人站成一排,袖手看大师哥与郭靖相斗。
* X$ u1 E- o) }8 T9 G: P8 C6 I- i  那使单刀的跳出圈子,喝道:“你是谁的门下?为甚么在这里送死?”
2 e$ v+ V, b. `# N6 U  郭靖横剑捏诀,学着师父们平日所教的江湖口吻,说道:“弟子是江南七侠门下,请教四位大姓高名。”这两句话他学了已久,这时第一次才对人说,危急之中,居然并未忘记,只是把“高姓大名”说得颠倒了。那使单刀的向三个师弟望了一眼,转头说道:“我们姓名,说来谅你后生小辈也不知道,看刀!”挥刀斜劈下来。
0 m4 g7 W- [8 [  E4 I, m  郭靖和他打了这一阵,已知他功力在自己之上,但七师父所传剑法极为精奇,锋锐处敌人也十分忌惮,当下仍取抢攻,不向后退,见敌刀砍到,右足反而绕前避过,”探海斩蛟”,回锋下插,径攻敌人下盘,两人一搭上手,转眼间又拆了二三十招。这时山下数万兵将、山上铁木真诸人与攻上来的三人,个个目不转瞬的凝神观战,那使单刀的一心要阵前显威,好叫大金六太子另眼相看,抖擞精神,把一柄刀使得呼呼风响,眼见久斗不下,心中焦躁起来,刀法愈来愈狠,忽地横刀猛砍,向郭靖腰里斫来。郭靖身子拗转,”: r2 w9 O, H6 y; a- w
  翻身探果”,撩向敌臂。那人眼见对手不避,反而回攻,心中大喜,心想待你剑到,我的刀早已砍进你身子之中了,当下并不变招,顺势力斫,眼见刀锋及于敌腰。哪知郭靖内功已有根基,下盘不动,上盘不避,就是将腰向左一挪,斗然移开半尺,右手送出,一剑刺在那人胸口。
. b8 v' K. O8 [7 e  那人狂叫一声,撤手抛刀,猛力挥掌把郭靖的长剑打落在地,这一剑便只刺入胸口半寸,总算逃得性命,但手掌却已在剑锋上割得鲜血淋漓,急忙跳开。
3 p+ s  R& R6 G2 J  郭靖这一剑本可取他性命,终因经验不足,未能得手,心中暗呼:”可惜,可惜!”忙俯身把敌人的单刀抢在千里,只听背后风响,哲别叫道:“小心后面!”郭靖也不回身,后腿向后反踢,踢开刺来的枪杆,乘势一刀撩向敌手,这招正是南希仁所授外家“南山刀法”中的”燕子入巢”。这一腿踢出时眼睛不见,只要部位稍有不准,敌枪早已插入背心。这一踢却是他练了几百遍才练成的。- [0 p% I; s1 t2 s: Q" K* l1 u
  那使枪的喝一声:”好!”枪上红缨一震,抖起个碗大枪花,当胸刺到。( q: Z/ D$ C# L  Y6 b1 P% P9 I5 u
  郭靖一个”带醉脱靴”,挺刀挂开,飞起右脚,踢向敌人手腕。
1 _. T6 n6 @& O* K) \2 y  那人只道郭靖剑法有独得之秘,眼见他长剑脱手,忙抢上来动手,存心要捡个便宜,不料他武学甚广,非拘一路,使起刀来也是颇为熟练,见郭靖飞脚踢来,双手回枪里缩,郭靖踏上一步,单刀已顺着枪杆削了下来。那人在这杆枪上已用了二十多年苦功,师父又是武林中的佼佼健者,枪法实非等闲,当下盘打刺扎,红缨闪动,与郭靖打了个难解难分。
! v6 N7 d. i! l" z' z  斗到分际,郭靖见敌人枪力沉猛,每一招都在想将自己单刀砸飞,招术灵动,出枪甚快,显然是想急切之间取胜,好在三军阵前扬名露脸,是以一味贪速贪巧,但数十招之后,那人枪法已渐见涩滞。郭靖把“南山刀法”使发了,已不用顾盼拟合,信手而应,纵横前后,悉逢肯紊。只见他刀光闪闪,劈刺截扫,斩削砍剁,越斗越是凌厉,四人中的大师兄本是单刀名家,在旁也看得暗暗心惊。& `4 o: M: Y; q5 Z* p* Q
  酣斗中那人挺枪当胸刺来,郭靖一个“进步提篮”,左掌将枪推开。按照原来招数,推开敌枪之后,右足进步顺手一刀,但他掌心与枪杆一触到,立觉敌人抽枪竟不迅捷,他修习了两年内功,身子感应迅敏之极,远比他脑中想事为快,一觉有变,未及思索,左掌翻处,已用分筋错骨手抓住枪杆,右手单刀不斩敌身,却顺着枪杆直削下去,敌人如不撤枪,十根手指无一能保,那人使劲夺枪,竟是纹丝不动,己自吃惊,突见刀锋相距前子不到半尺,急忙松手,撤枪后退。$ {; a  Z5 r* W$ I/ Y
  原来江南六怪想到杨铁心是名将杨再兴的嫡派子孙,于杨家枪法必有独到的造诣,丘处机将他子嗣访到之后,除了传授其他武功之外,对枪法一定特加注重,好教他不堕了祖宗的威名,是以南希仁在传郭靖刀法时,于一单刀破枪”之术,督促他练得滚瓜烂熟,想不到这套刀法未在嘉兴显威,已先在漠北立功。
3 }( o( S) X* W: E: Z/ `  郭靖取胜之后,精神一振,右手用力一挥,将单刀远远掷到了山下,挺枪而立。四人中的老四大声吼叫,双斧着地卷来。郭靖把枪使开了,那人双斧怎抢得进去?武学家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分短,一分险。”凡用短兵刃的,定要抢到敌人身边肉搏,方能取胜。江南六怪既防到嘉兴比武时对手擅用长枪,自然也命郭靖精研枪法,那是知己知彼之意。全金发秤杆的打法本从枪中脱胎而来,因此郭靖的长枪是从六师父学的。有宋一代,军中最为着重枪法,近如岳家枪法,那不必说了,北宋名将如杨业、呼延赞等都是使枪的英雄。这时郭靖所使的正是军中流传甚广的呼延枪法,那人双斧挥舞,斧口上白光闪烁,风声呼呼,却始终攻不进郭靖身旁一丈以内的圈子。* g9 V- V: ^) W% d# P4 t1 e* Z1 [
  其时郭靖防身有余,但那人双斧上功力甚深,要想伤他,却也不易,再斗数合,想起六师父所授的古怪法门,突然卖个破绽。那人大喜,好容易有这良机,岂肯放过,猛喝一声,直扑到郭靖身边,双斧直上直下的砍将下来。% W. }" [, u! J! u) k  @
  郭靖横枪挡格,喀喀两声,枪杆已被双斧斩为三截。那人待要挥斧再斫,突觉小腹上一痛,己被郭靖一脚踢中,身子直飞出去,这时左手已收不住劲,顺势圈回,利斧竟往自己头上斫去。
* H7 @; [0 a5 c" B* U0 Q  四人中的三师兄急忙抢上,举起铁鞭在他斧上力架,当的一声,火星飞溅,那人利斧脱手,一交坐在地下,总算逃脱了性命,却已吓得面如土色。, E  [- @* q; ~, v+ ^
  那人是个莽夫,一定神间,才知已然输了,怒得哇哇大叫,拾起斧头,又再扑上,郭靖手中没了兵刃,双掌一错,以空手夺白刃之法和他拼斗起来。那三师兄捉起铁鞭上前夹攻。山下蒙古众军突然大声鼓噪,呼喊怒骂。须知蒙古人生性质朴,敬重英雄好汉,眼见这四人用车轮战法轮斗郭靖已自气愤,再见二人夹击一个空子之人,实非大丈夫的行径,都高声吆喝,要那两人住手。郭靖虽是他们敌人,大家反而为他呐喊助威。3 D+ I6 L: Q6 Q6 T  J  H; V0 k
  博尔忽、哲别两人挺起长刀,加入战团,对方旁观的两人也上前接战。
% J# F- F9 k' D0 X% R  这两位蒙古名将在战阵中斩将夺旗,勇不可当;但小巧腾挪、撕夺截打的步战功大却非擅长,仗着身雄力猛,勉强支持了数十招,终于兵刃被敌人双双砸落。
. C& i1 ?1 ?( \; s$ m4 k* b- c6 [! y/ }  q. @  郭靖见博尔忽势危,纵身过去,发掌往使单刀的大师兄背上拍去。那人回刀截他手腕。郭靖手臂斗然缩转,回肘撞向二师兄,又解救了哲别之危。. [0 A* s7 n% _; `$ V. f: S
  那四人均想:“咱们四兄弟今日折在你这小子手里,以后怎能再在江湖上行走?怎能在六王子府中立足?”四人是一般的心思,决意要先杀了郭靖,当下不去理会两个蒙古将军,四人围攻郭靖。山上山下蒙古兵将呐喊叫骂,更是厉害。那四人充耳不闻,那使枪的在地下拾起一校长矛,刀矛鞭斧,齐往郭靖身上招呼。郭靖手中没了兵刃,又受这四个好手夹击,哪里抵挡得住?6 N( G- N2 M  v4 e5 [+ O
  只得展开轻身功夫,在四人兵刃缝中穿来插去。
5 `) V) p/ B  {3 c  博尔朮扬起手中长刀,叫道:“接刀!”挥手向郭靖掷去。郭靖纵身待接,却被使铁鞭的挥鞭将刀砸飞。那使双斧的恼恨适才一踢之辱,不顾一切的双斧当地卷来。郭靖纵跃避开,但头上单刀也已砍到,身子急偏,闪过了这刀,左足喘落,正端在使斧的顶门,就在这时,右边大腿却也中了一鞭。
( ^0 z: s' W; ]) z  这一下痛入骨髓,幸好铁鞭着腿时乘势一让,卸去了一半来劲,骨头未断,但足下踉跄,险些摔倒。那使斧的抛去斧头,双手合围,将郭靖两腿抱住,牢牢不放。1 J& b( W3 x! E; C/ W( @6 T
  郭靖立足不稳,跌倒在地,眼见白光闪动,头顶刀鞭齐下,心知这次性命不保,突然间母亲、七位恩师、马任道长、义兄拖雷、义妹华筝的影子如闪电般在脑海中迅速闪过,俯身抓住那使斧的胸口,用力举起,挡在自己身上。其余三人投鼠忌器,忙收兵刃。郭靖左手扣住了敌人脉门,叫他动弹不得,右手叉住他的咽喉,自己蜷缩身子,躲在那人之下。( q2 o! v8 [) z  G5 b- @
  那三人举足往郭靖肩头脚上猛踢,郭靖置之不理,心想:“我虽死了,也得扼死一个敌人抵数。”叉在他咽喉的手更加用力。这般蛮打,已全然没了武术家数,然凭着一股刚勇狠劲,那三人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
$ X+ S8 Z" y4 a1 ?3 z; Z  哲别等见郭靖被压在底下,各挺兵刀来救。那使单刀的大师兄对两个师弟道:”你们挡住鞑子,我来杀这小杂种。”俯身下去,将刀尖对准郭靖露在外面的肩头,右手运劲,挺刀插将下去。郭靖突觉肩头疼痛,腰腿用劲,一个“懒驴打滚”,滚开两丈。这时抱住他双腿的那人已被他又的喘气不得,晕死过去。郭靖跃起身来,眼见敌人提刀赶来,待要抵敌,右腿鞭伤甚重,立足不稳,又自跌倒,那人挥刀砍将下来,郭靖忽然想起,伸手在腰里一带,顺势抖出,已将护身软鞭取在手中,仰天而卧,使开一路“金龙鞭法”,将各处要害防得风雨不透。马王神韩宝驹身子矮短,专研攻敌下盘的法门,郭靖此时卧地而斗,这套鞭法恰是得其所哉,使开来得心应手,那人狂呼怒骂,却也无法伤他。
" \9 H# e, W: b/ g  拆了二十余招,晕去的人醒了转来,另外两人也杀退蒙古将领,转身再行围攻郭靖,眼见情势再紧,突然山下军伍中一阵混乱,六个人东一穿西一插,奔上山来,桑昆和札木合的部下只道又是完颜洪烈的武士,再要上去围攻郭靖,个个大声咒骂。0 I; Z+ C* X; i" x, p
  山上众人待要射箭阻拦,哲别眼尖,已认出原来是郭靖的师父江南六怪到了,大声叫道:”靖儿,你师父们来啦!”郭靖本已累得头晕眼花,听了这话,登时精神大振。
# r+ d: U1 n/ H/ ?* Q; X( K  朱聪和全金发最先上山,见郭靖躺在地下破四人夹击,已是命在顷刻,如何不急?全金发纵身上前,秤杆掠出,同时架开了四件兵刃,喝道:“要不要脸?”四人手上同时剧震,感到敌人功力远在那少年之上,急忙跃开。# U# x2 ~2 j# ]( {  A6 }- W- G
  朱聪将郭靖扶起,柯镇恶等也已上山。全金发骂道:“不知羞耻的匪徒,快滚下去吧。”
6 q3 z0 f  t) R7 ~# R) @" D4 l  那使单刀的大师兄眼见众寡之势突然倒转,再动手必然不敌,但如逃下山去,那是颜面何存,如何还能在六太子府中耽下去?当下硬了头皮,问道:“六位可是江南六怪吗?”朱聪笑嘻嘻的道:”不错,四位是谁?”那人道:“我们是鬼门龙王门下弟子。”2 P9 q+ c7 J7 ^" w( m: a* t
  柯镇恶与朱聪等本以为他们合斗郭靖,必是无名之辈,忽听他们的师父是武林中成名人物鬼门龙王沙通天,都吃了一惊。柯镇恶冷冷的道:“瞎充字号吗?鬼门龙玉是响当当的脚色,门下哪有你们这种不成器的家伙!”使双斧的抚着颈中被郭靖又起的红痕,怒道:“谁充字号来着?他是大师兄断魂刀沈青刚,这是二师兄追命枪吴青烈,那是三师兄夺魄鞭马青雄,我是丧门斧钱青健。”柯镇恶道:“听来倒似不假,那么便是黄河四鬼了。你们在江湖上并非无名之辈,为甚么竟自甘下贱,四个斗我徒儿一人。”
5 |7 E" s6 w" [  吴青烈强词夺理,道:“怎么是四个打一个?这里不是还有许多蒙古人帮着他吗?我们是四个斗他们几百个。”钱青健问马青雄道:“三师哥,这瞎子大刺刺的好不神气,是甚么家伙?”这句话说得虽轻,柯镇恶却已听见,心头大怒,铁杖在地下一撑,跃到他身旁,左手抓住他背心,提起来掷到山下。三鬼一惊,待要扑上迎敌,柯镇恶身法如风,接连三抓三掷,旁人还没看清楚怎的,三人都已被他掷向山下。山上山下蒙古兵将齐声欢呼。黄河四鬼跌得满头满脸的尘沙,个个腰酸背痛,满腔羞愧的挣扎着爬起。
- r! b7 O. P. [2 Y5 P  便在此时,忽然远处尘头大起,似有数万人马杀奔前来,桑昆队伍阵脚登时松动。" M5 S- F. |2 w% x5 t8 I
  铁木真见来了救兵,心中大喜,知道札木合治军甚严,是能干的将才,所部兵精,桑昆却是惜着父亲余荫,庸碌无能,当下指着桑昆的左翼,喝道:“向这里冲!”哲别、博尔朮、朮赤、察合台四人当先冲下,远处救兵齐声呐喊。木华黎把都史抱在手里,举刀架在他项颈之中,大叫:“快让路,快让路!”, J2 ^  ~# J- A9 {; ~3 f
  桑昆见众人冲下,正要指挥人马拦截,眼见都史这等模样,不禁呆住,心下踌躇,不知如何是好,转眼之间,铁木真等已冲到了眼前。哲别看准了桑昆脑门,发箭射去。桑昆突见箭到,忙向左闪避,那箭正中右腮,撞下马去。众兵将见主帅落马,登时大乱。% g$ ^& u" T* p' a9 f6 w
  铁木真直冲出阵,数千人呐喊追来,被哲别、博尔朮、郭靖等一阵连珠箭射开。众人且战且走,奔出数里,只见尘头起处,拖雷领兵赶到。王罕与札木合部下将士素来敬畏铁木真,初时欺他人少,待见援军大至,便纷纷勒马回转。0 I* S' k5 `, |0 j# Q! g
  原来拖雷年轻,又无铁木真的令符,族长宿将都不听他的调度,只得率领了数千名青年兵将赶来。拖雷甚有智计,眼见敌兵势大,冲入救人必致覆没,于是下令在每匹马尾上缚了树枝,远远望来尘沙飞扬,不知有多少人马。
1 h; N) ~. ^+ z, ~* |  铁木真整军回营,半路上遇到华筝又领了一小队军马赶来。她见众人无恙,心中大喜,咭咭咯咯的说个不停。
' A* P$ Q& ]* r, ~" S' i  当晚铁木真大犒将士,却把都史请在首席坐了。众人见状,都是愤愤不平。
4 y; y( d' }  S  铁木真向都史敬了三杯酒,说道:”王罕义父、桑昆义兄对我恩重如山,双方毫无仇怨,请你回去代我请罪。我再挑选贵重礼物来送给义父义兄,请他们不要介意。你回去之后,就预备和我女儿成亲,咱两家大宴各部族长,须得好好热闹一番。你是我的女婿,也就是我儿子,今后两家务须亲如一家,不可受人挑拨离间。”
! o& g9 z6 _, F) s! D2 g  都史蒙他不杀,已是意外之喜,当下没口子的答应,只见铁木真说话时右手抚住胸口,不住咳嗽,心想:“莫非他受了伤。”果听铁木真道:“今日这里中了一箭,只怕得养上三个月方能痊愈,否则我该当亲自送你回去才是。”说着右手从胸口衣内伸了出来,满手都是鲜血。又道:“不用等我伤愈,你们就可成亲,否则……否则就等太久了。”+ b1 g  G  V8 @9 ^
  诸将见大汗如此懦弱,畏惧王罕,仍是要将华筝嫁给都史,都感气恼。
( U9 \- o, f$ X) i" a  一名千夫长的儿子是铁木真的贴身卫士,昨晚于守御土山时为桑昆部属射杀,那千夫长这时怒火冲天,拔刀要去研杀都史。铁木真立命拿下,拖到帐前,当着都史之前打了四十下军棍,直打得他全身鲜血淋漓,晕了过去。铁木真喝道:“监禁起来,三日之后,全家斩首。”; W! f8 \6 e' j5 A8 Y, o
  次日一早,铁木真备了两车黄金貂皮厚札,一千头肥羊,一百匹良马,派了五十名军士护送都史回去,又派一名能言善道的使者,命他向王罕及桑昆郑重谢罪。送别之对,铁木真竟然不能乘马,躺在担架之上,上气不接下气的与都史道别。
8 x5 w& k0 m2 O  等他去了八日,铁木真召集诸将,说道:“大家集合部众,咱们出发去袭击王罕。”诸将相顾愕然,铁木真道:“王罕兵多,咱们兵少,明战不能取胜,必须偷袭。我放了都史,赠送厚礼,再假装胸口中箭,受了重伤,那是要他们不作提防。”诸将俱都拜服。铁木真这时才下令释放那名千夫长,厚加赏赐。那千夫长听说去打王罕、桑昆,雀跃不已,伏地拜谢,求为前锋。
) h2 g: W9 N, Q  W. |  铁木真允了。1 P# A6 k" P8 ~2 t% V- d
  当下兵分三路,昼停夜宿,绕小路从山谷中行军,遇到牧人,尽数捉了随军而行,以免泄露军机。
* C' j2 N3 l4 p( N3 d" j& |/ o9 D  王罕和桑昆本来生怕铁木真前来报仇,日日严加戒备,待见都史平安回来,还携来重礼,既听铁木真的使者言辞极尽卑屈,又知铁木真受了重伤,登时大为宽心,撤了守军,连日与完颜洪烈、札木合在帐中饮宴作乐。哪知铁木真三路兵马在黑夜中犹如天崩地裂般冲杀进来。王罕、札木合联军虽然兵多,但慌乱之下。士无斗志,登时溃不成军。王罕、桑昆仓皇逃向西方,后来分别为乃蛮人和西辽人所杀。都史在乱军中被马蹄踏成了肉泥。黄河四鬼奋力突围,保着完颜洪烈连夜逃回中都去了。* x) r; R0 Z2 F$ l. S! p
  札木合失了部众,带了五名亲兵逃到唐努山上,那五名亲兵乘他吃羊肉时将他擒住,送到铁木真帐中来。
/ y( I! @; {' Q# s1 I% ?  铁木真大怒,喝道:“亲兵背叛主人,这种不义之人,留着何用?”下令将五名亲兵在札木合之前斩下首级,转头对札木合道:“咱俩还是做好朋友罢?”札木合流泪道:“义兄虽然饶了我性命,我也再没脸活在世上,只求义兄赐我不流血而死,使我灵魂不随着鲜血而离开身体。”铁木真黯然良久,说道:“好,我赐你不流血而死,把你葬在我俩幼时一起游玩的地方。”! A2 `% E& Q% K$ ~
  札木合跪下行礼,转身出帐。7 \4 m" R/ ~) M, y' n4 s7 Q0 C% V
  数日之后,铁木真在斡难河源大会各族部众,这时他威震大漠,蒙古各族牧民战士,无不畏服。王罕与札木合的部众也尽皆归附。在大会之中,众人推举铁木真为全蒙古的大汗,称为“成吉思汗”,那是与大海一般广阔强大的意思。. N) B. Q$ _: H# i' q6 z2 u% @
  成吉思汗大赏有功将士。木华黎、博尔人、博尔忽、赤老温四杰,以及哲别、者勒米、速不台等大将,都封为千夫长。郭靖这次立功极伟,竞也被封千夫长,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居然得与诸大功臣名将并列。
% v4 `( R4 M1 r  \# M  在庆功宴中,成吉思汗受诸将敬酒,喝得微醺,对郭靖道:“好孩子,我再赐你一件我最宝贵的物事。”郭靖忙跪下谢赏。) x' A* W% Y2 @0 }
  成吉思汗道:“我把华筝给你,从明天起,你是我的金刀驸马。”
9 F1 C* n1 `, n/ [" z  众将轰然欢呼,纷纷向郭靖道贺,大呼:“金刀驸马,好,好,好!”, K) I$ |7 q7 ], u- Q
  拖雷更是高兴,一把搂住了义弟不放。0 U, W5 H$ ^2 p0 v/ B# {
  郭靖却呆在当地,做声不得。他向来把华筝当作亲妹子一般,实无半点儿女私情,数年来全心全意的练武,心不旁骛,哪里有过丝毫绮念?这时突然听到成吉恩汗这几句话,登时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众人见他傻楞楞的发呆,都轰然大笑起来。
$ ?" i1 `, S8 d. B  酒宴过后,郭靖忙去禀告母亲。李萍沉吟良久。命他将江南六怪请来,说知此事。
& ?- ]( B6 b/ D5 ~  六怪见爱徒得大汗器重,都向李萍道喜。李萍默然不语,忽地跪下,向六人磕下头去。六怪大惊,都道:“嫂子有何话请说,何必行此大礼?”韩小莹忙伸手扶起。5 C' G9 l5 t, J/ Z9 s8 [% F+ K  v# S
  李萍道:“我孩儿承六位师父教诲,今日得以成人。小女子粉身碎骨,难报大恩大德。现下有一件为难之事,要请六位师父作主。”当下把亡夫昔年与义弟杨铁心指腹为婚之事说了,最后道:“大汗招我儿为婿,自是十分荣耀之事。不过倘若杨叔叔遗下了一个女孩,我不守约言,他日九泉之下,怎有脸去见我丈夫和杨叔叔?”5 u# z4 t# P0 [4 r- W+ i/ b
  朱聪微笑道:“嫂子却不必担心。那位杨英雄果然留下了后嗣,不过不是女儿,却是男子。”李萍又惊又喜,忙问:“朱师父怎地知道?”朱聪道:“中原一位朋友曾来信说及,并盼望我们把靖儿带到江南,和那位姓杨的世兄见面,大家切磋一下功夫。”原来江南六怪于如何与丘处机赌赛的情由,始终不对李萍与郭靖说知。郭靖问起那小道士尹志平的来历,六怪也含糊其辞,不加明言。六人深知郭靖天性厚道,若是得悉杨康的渊源,比武时定会手下留情,该胜不胜,不该败反败,不免误了大事。- d/ W9 G0 d7 z- c
  李萍听了朱聪之言,心下大喜,细问杨铁心夫妇是否尚在人世,那姓杨的孩子人品如何,江南六怪却均不知。当下李萍与六怪商定,由六怪带同郭靖到江南与杨铁心的子嗣会面,并设法找寻段天德报仇,回来之后,再和华筝成亲。/ ^$ X( j2 r) m0 _' Y6 `# i5 o: \8 ?
  郭靖去向成吉思汗请示。成吉思汗道:“好,你就到南方去走一遭,把大金国六皇子完颜洪烈的脑袋给我提来。义弟札木合和我失和,在自送了性命,全因完颜洪烈这厮而起。去干这件大事,你要带多少名勇士?”他混一蒙古诸部,眼前强敌,仅余大金,料知迟早不免与之一战。他与完颜洪烈数次会面,知道此人精明能干,于己大大不利,最好能及早除去。至于他与札木合失和断义,真正原因还在自己改变祖法、分配财物以归战士私有、并劝诱札木合的部属归附于己,只是他与札木合结义多年,众所周知,此时正好将一切过锗尽数推在大金国与完颜洪烈头上。
8 i8 a/ s/ G" n( h  郭靖自小听母亲讲述旧事,向来对大金国十分憎恨,这次与完颜洪烈手下的黄河四鬼恶斗,又险些命丧其手,听了成吉思汗的话后,心想:“只要六位师父相助,大事必成,多带不会高来高去的勇士,反而碍事。”说道:“孩儿有六位师父同去,不必再带武士。”) k; @! O3 I4 }3 A
  成吉思汗道:”很好,咱们兵力尚弱,还不是大金国敌手,你千万不可露了痕迹。”郭靖点头答应。成吉思汗当下赏了十斤黄金,作为盘缠,又把从王罕那里抢来的金器珍宝赠了一批给江南六怪。拖雷、哲别等得知郭靖奉命南去,都有礼物赠送。拖雷道:“安答,南人说了话常常不算的,你可得小心,别上了当。”郭靖点头答应。" ^, i$ ]' z  J' Z
  第三日一早,郭靖随同六位师父到张阿生墓上去磕拜了,与母亲洒泪而别,向南进发。李萍眼望着小红马上儿子高大的背影,在大漠上逐渐远去,想起当年乱军中产子的情景,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 G6 F, m) t+ i9 d9 R8 K  郭靖走出十余里,只见两头白雕在空中盘旋飞翔,拖雷与华筝并骑驰来送行。拖雷又赠了他一件名贵的貂裘,通体漆黑,更无一根杂毛,那也是从王罕的宝库中夺来的。华筝知道父亲已把自己终身许配给他,双颊红晕,脉脉不语。拖雷笑道:“妹子,你跟他说话啊!我不听就是。”说着纵马走开。
; t/ r- L1 Q0 u$ }1 D  华筝侧过了头,想不出说甚么话好,隔了一阵,才道:“你早些回来。”1 K  s$ p; S' T. p* l2 @6 h6 q
  郭靖点头,问道:“你还要跟我说甚么?”华筝摇摇头。郭靖道:“那么我要去了。”华筝低头不语。8 I/ Y% m. J; c0 D; T: P
  郭靖从马上探过身去,伸臂轻轻的抱她一抱,驰到拖雷身边,也和他抱了抱,催马追向已经走远的六位师父。
3 S8 K" [# u7 W! |' S2 R  华筝见他硬绷绷的全无半点柔情密意,既订鸳盟,复当远别,却仍与平时一般相侍,心中很不乐意,举起马鞭,狂打猛抽,只把青骢马身上打得条条血痕。 / T9 M- z8 M0 x6 |(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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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8:32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回 比武招亲
# U8 r% l; x- i# M, c7 L2 ]: h  江南六怪与郭靖晓行夜宿,向东南进发,在路非止一日,过了大漠草原。; d1 [$ _# Y7 A, ^8 s: f/ L8 M
  这天离张家口己不在远。郭靖初履中土,所有景物均是生平从所未见,心情甚是舒畅,双腿一夹,纵马疾驰,只觉耳旁呼呼风响,房屋树木不住倒退。直到小红马一口气奔到了黑水河边,他才在路旁一家饭店歇马,等候师父。
9 p- b8 p4 x# R7 B  ~  他见小红马这次长途疾驰,肩肿旁渗出了许多汗水,心下怜惜,拿了汗巾给马抹拭,一缩手间,不觉大吃一惊,只见汗巾上全是殷红的血渍,再在红马右肩上一抹,也是满肩的鲜血。他吓得险些流泪,自怨这番不惜马力的大跑,这匹骏马只怕是生生的给自己毁了,抱住马颈不住的慰藉,但那马却仍是精神健旺,全无半分受伤之象。
  u: ?0 K+ Z, i9 g$ {  郭靖只盼三师父韩宝驹赶快到来,好给他爱马治伤,不住伸长了脖子向来路探望,忽听得一阵悠扬悦耳的驼铃之声,四匹全身雪白的骆驼从大道上急奔而来。每匹骆驼上都乘着一个白衣男子。他一生长于大汉,可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骆驼,不觉伸长了脖子,瞪眼凝视,只见四个乘客都是二十二三岁年纪,眉清目秀,没一个不是塞外罕见的美男子。那四人跃下驼背,走进饭店,身法都颇利落。郭靖见四人一色白袍,颈中都翻出一条珍贵的狐裘,不禁瞧得呆了。. A& r" H* ]  L
  一个白衣人被郭靖看得不好意思,一阵红晕涌上脸颊,低下了头。另一个却向郭靖怒目喝道:“楞小子,瞧甚么?”郭靖一惊,忙把头转了开去,只听那四人低声说了一阵子话,齐声嘻笑,隐隐听得一人笑道:“恭喜,恭喜,这傻小子瞧中你啦!”$ [: P0 s8 c+ j( `9 B
  郭靖知道他们在嘲笑自己,不觉羞惭难当,耳根一阵发热,正打不定主意是否要起身走出饭店,忽见韩宝驹骑了追风黄奔到。他忙抢上去把红马肩上出血的事说了。韩宝驹奇道:“有这等事?”走到红马身旁,在马肩上抹了几把,伸手映在日光下一看,哈哈大笑,说道:”这不是血,是汗!”郭靖一愕,道:“汗?红色的汗?”韩宝驹道:“靖儿,这是一匹千年难逢的汗血宝马啊。”1 S9 o" z& n, U3 D
  郭靖听说爱马并非受伤,心花怒放,道:“三师父,怎么马儿的汗跟血一样?”韩宝驹道:“我曾听先师说道,西域大宛有一种天马,肩上出汗时殷红如血,胁如插翅,日行千里。然而那只是传说而已,谁都没有见过,我也不大相信,不料竟会给你得到了。”
6 k7 I. ]: v  O! g% j3 C; M  说话之间,柯镇恶等也已驰到。朱聪饱读诗书,摇头晃脑的说道:“那在史记和汉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当年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在大宛国贰师城见了汗血宝马,回来奏知汉武帝。皇帝听了,欣羡异常,命使者带了黄金千斤,又铸了一匹与真马一般大的金马,送到大宛国去,求换一匹汗血宝马。那大宛国王言道:‘贰师天马,乃大宛国宝,不能送给汉人。’那汉使自居是天朝上国的使者,登时大怒,在大宛王朝廷上出口无状,椎破金马。
3 h, H' \2 K+ o3 `  大宛王见汉使无礼,命人杀死使者,将黄金和金马都夺了去。”
7 N& k9 S) v8 ^' `  郭靖“啊”了一声,见朱聪举碗喝茶,忙问:“后来怎样?”四个白衣人也出了神,侧耳倾听朱聪讲宝马的故事。+ p' L6 s8 Q* {' l
  朱聪喝了一口茶,说道:“三弟,你是养马名家,可知道那宝马从何而来?”韩宝驹道:“我曾听先师说,那是家马与野马交配而生。”
( l4 p7 A8 H$ |. L& y  朱聪道:“不错,据史书上说,贰师城附近有一座高山。山上生有野马,奔跃如飞,无法捕捉。大宛国人生了一个妙计,春天晚上把五色母马放在山下。野马与母马交配了,生下来就是汗血宝马了。靖儿,你这匹小红马,只怕是从大宛国万里而来的呢。”
' ~) p) L" _3 ~% {9 A7 F  韩小莹要听故事,问道:”汉武帝得不到宝马,难道就此罢手了不成?”
: d8 a4 ~) z4 ~( M0 N+ A  朱聪道:“他怎肯罢手?当下发兵数万,令大将李广利统率,到大宛国贰师城取马,为了志在必得,把李广利封为贰师将军。但从长安到大宛国,西出嘉峪关后一路都是沙漠,无粮无水,途中士兵死亡枕藉,未到大宛,军队已只剩下了三成。李广利兵困马乏,一战不利,退回敦煌,向皇帝请援。
. k/ R- s& r! T( U1 I# b! y8 o  汉武帝大怒,命使者带剑守在玉门关,下旨言道:远征兵将,有敢进关者一概斩首。李广利进迟不得,只得留在敦煌。”5 U* O7 \0 X$ w% o, `
  说到这里,只听得驼铃悠扬,又有四人骑了白骆驼到来,下驼进店。郭靖见这四人也都是身披白袍、颈围貂裘的美貌少年。更感惊奇。这四人与先前四人坐在一桌,要了饭菜。
2 T: O5 d" t, J* n" _  N* u: P  朱聪继续讲下去:“汉武帝心想,宝马得不到,还丧了数万士卒,岂不是让外国看轻了我大汉天子?于是大发边骑,一共二十余万人,牛马粮草,不计其数,还怕兵力不足,又下旨令全国犯罪小吏、赘婿、商人,一概从军出征,弄得天下骚然。还封了两名著名的马师做大官,一个官拜驱马校尉,一个官拜执马校尉,只待破了大宛,选取骏马。六弟,汉朝重农轻商,你若生在汉武帝时可就倒了大霉,三弟却可官拜驱马校尉、执马校尉了,哈哈!”5 x$ E& _/ @1 L2 e7 t) _- ]
  韩小莹问道:”赘婿又犯了甚么罪?”9 d5 U4 ~+ L$ c
  朱聪道:“若不是贫穷无告之人,谁肯去做赘婿?强征赘婿去远征,便是欺压穷人了。那李广利带了大军,围攻大宛城四十余日,杀死大宛兵将无数。大宛的众贵人害怕了,斩了国王的头投降,献出宝马。李广利凯旋回京,皇帝大喜,封他为海西侯,军官各有封赏。为了这几匹汗血宝马,天下不知死了多少人,耗费了多少钱财。当日汉武帝大宴群臣,做了一首天马之歌,说道:大一贡兮天马下,露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与友!’这诗是说,只有天上的龙,才配与这天马做朋友呢。”6 ~1 Z6 `! Q$ R) c  L, Z
  八个白衣人听他说着故事,不住转头打量门外的小红马,脸上满是欣羡之色。" u2 j! ?( p/ u: t
  朱聪道:“殊不知这大宛天马的骁健,全由野马而来。汉武帝以倾国之力得了几匹汗血宝马,但没贰师城外高山上的野马与之交配,传了数代,也就不怎么神骏,身上也渗不出红汗了。”朱聪说完故事,七人谈谈说说,吃起面条来。
4 C# q' @8 U- M- H* Z' h$ J  八个白衣人悄声议论。柯镇恶耳朵极灵,虽然双方座头相隔颇远,仍然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一人道:“要动手马上就干,给他上了马,怎么还追得上?”另一人道:“这里人多,他又有同伴。”一人道:“他们敢来拦阻,一起杀了。”柯镇恶吃了一惊:“这八个女子怎地如此狠毒?”当下丝毫不动声色,自管稀哩呼噜的吃面。1 S( I1 F* W; X8 c; Y2 ~
  只听一人道:”咱们把这宝马献给少主,他骑了上京,那就更加大大露脸了,叫甚么参仙老怪、灵智上人他们再也逞不出威风。”柯镇恶曾听过灵智上人的名头,知道他是西藏密宗的著名人物,以“大手印”武功驰名西南,参仙老怪却不知是何等样人物。
  o4 K% ?3 {2 y( c. z/ c  又听另一人道:”这几日道上撞见了不少黑道上的家伙,都是千手人屠彭连虎的手下,他们也必都是去京里聚会的。这匹好马要是给他们撞见了,还有咱们的份儿吗?”柯镇恶心中一凛,他知彭连虎是河北、山西一带的悍匪,手下喽啰甚多,声势浩大,此人行事毒辣,杀人如麻,是以绰号叫做“千手人屠”,寻思,“这些厉害的大头子到京里聚会,去干甚么?这八个女子又是甚么来头?”
0 y: o  J6 k& M2 r; d5 M/ M: a  只听她们低声商量了一阵,决定先出镇甸,拦在路上,下手夺郭靖的宝马。但此后这八个女子叽叽喳喳谈的都是些风流之事,甚么“少主”最喜欢你啦,甚么“少主”这时一定在想你啦。柯镇恶皱起眉头,甚是不耐,但言语传进耳来,却又不能不听。) R* x2 K$ r0 H% j: }6 ?
  只听一名女子道:“咱们把这匹汗血宝马拿去献给少主,你猜他会奖赏甚么?”另一人笑道:“要你多陪他几晚哪!”先一人娇嗔不依,起身扭打,八人咭咭咯咯的笑成一团。又一人道:“大家别太放肆啦,小心露了行藏。
. Z& a; e' I5 m. y! d( _$ \& T  M  对方看来也不是好相与的。”又一人低声道:“那个女子身上带剑,定然会武,生得可俊,要是年轻了十岁,少主见了不害相思病才怪呢。”柯镇恶知她说的是韩小莹,心中怒气勃发,心想这甚么“少主”一定不是个好东西。6 p/ ~* u# Q: w! ?% S1 Q$ J3 Y
  耳听得八个女子吃了面点,匆匆跨上白驼,出店而去。
) f6 s# b# a  y4 C" O  柯镇恶听他们去远,说道:“靖儿,你瞧这八个女子功夫怎样?”郭靖奇道:“女子?”柯镇恶道:“怎么?”朱聪道:“她们男装打扮,靖儿没瞧出来,是不是?”柯镇恶道:“有谁知道白驼山么?”朱聪等都说没听见过。柯镇恶把刚才听见的话说了一遍。朱聪等听这几个女子胆大妄为,竟要来泰山头上动土,都觉好笑。韩小莹道:“其中有两个女子高鼻碧眼,却不是中土人民。”韩宝驹道:”是啊,这样全身纯白的骆驼也只西域才有。”) O4 k5 R: c; _* j5 R
  柯镇恶道:“夺马事小,但她们说有许多厉害脚色要到北京聚会,中间必有重大图谋,多半要不利于大宋,说不定要害死我千千万万汉人百姓。既让咱们撞见了,可不能不理。”全金发道:“只是嘉兴比武之期快到,不能再有耽搁。”六人踌躇半晌,都觉事在两难。) D4 C3 D3 G% l6 Y2 F
  南希仁忽道:“靖儿先去!”韩小莹道:“四哥说要靖儿独自先去嘉兴,咱们探明这事之后再行赶去?”南希仁点了点头。朱聪道:“不错,靖儿也该一人到道上历练历练了。”0 z! M! c' [1 n2 v% t" V, V1 B
  郭靖听说要与众师父分手,很是依依不舍。柯镇恶斥道:“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一样。”韩小莹安慰他道:“你先去等我们,不到一个月,我们也跟着来了。”朱聪道:“嘉兴比武之约,我们迄今没跟你详细说明。总而言之,三月廿四中午,你必须赶到嘉兴府醉仙酒楼,便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失约不到。”郭靖答应了。0 Q9 ?" m2 X6 A- |# d; B4 h/ o3 P
  柯镇恶道:“那八个女子要夺你马,不必跟她们动手,你马快,她们追赶不上。你有要事在身,不可旁生枝节。”韩宝驹道:“这些女人要是胆敢作恶,江南七怪也决不能放过了。”张阿生逝世已十多年,但六怪说到甚么事,总仍是自称“江南七怪”,从不把这位兄弟除开不算。
3 }1 j* z- \* s& w  当下郭靖向六位师父辞别。六怪日前见他独斗黄河四鬼,已能善用所传武艺,这次放他独行,一则是所听到的讯息只怕事关重大,若是置之不理,于心不安;二则也是让他孤身出去闯荡江湖,得些经历,那是任何师父所不能传授的。2 `) Z  ^  K1 \/ r* G5 x6 A
  各人临别之时又都嘱咐了几句,南希仁便和往常一般,逢到轮流说话,总是排在最后,当下说了四个字:“打不过,逃!”他深知郭靖生性倔强,宁死不屈,要是遇上高手,动手时一味蛮斗狠拼,非送命不可,是以教了他这意味深长的四字诀。朱聪道:“武学无底,山外有山,人上有人。恁你多大的本事,也不能天下无敌。大丈夫能屈能伸,当真遇上了危难,须得忍一时之气,这叫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却不是胆小怕死。倘若对手人多,众寡不敌,更不能徒逞血气之勇。四师父这句话,你要记住!”
0 x9 e! Y' J3 l8 e- J2 I5 R3 R  p  郭靖点头答应,向六位师父磕了头,上马向南而去。十多年来与六位师父朝夕与共,一旦分别,在马上不禁流下泪来,想起母亲孤身留在大漠,虽有成吉思汗、拖雷等人照料,衣食自必无缺,但终究寂寞,心中又是一阵难过。驰出十余里,地势陡高,道旁高山夹峙,怪石嵯峨,郭靖初次出道,见了这险恶形势不觉暗暗心惊,手按剑柄,凝神前望,心想:“三师父见了我这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定要骂我没用了。”* s4 z# S& w' h& S) R% j, r
  这时道路愈来愈窄,转过一个山拗,突见前面白蒙蒙的一团,正是四个男装白衣女子骑在白骆驼上,拦于当路。郭靖心中突的一跳,远远将马勒住,高声叫道:“劳驾哪,借光借光。”四个女子哈哈大笑。一人笑道:“小伙子,怕甚么?过来哟,又不会吃了你的。”郭靖脸上一阵发烧,不知如何是好,是跟她们善言相商呢,还是冲过去动武?( e, l. _6 `" s1 Z' A
  只听另一个女子笑道:“你的马不坏啊,来。给我瞧瞧。”听她语气,全是对小孩子说话的声口。郭靖心中有气,眼见身右高山壁立,左边却是望不见底的峡谷,云气蒙蒙,不知多深,不禁胆寒,心想:“大师父叫我不必动手。我放马疾冲过去,她们非让路不可。”一提缰,双腿一夹,红马如一支箭般向前冲去。郭靖提剑在手,扬声大叫:“马来啦,快让路!有谁给撞下山谷去可不关我事!”那马去得好快,转眼间已奔到四女跟前。
8 J  l6 e8 K/ w: u8 R3 z9 _# k6 C  ——个白衣女子跃下驼背,纵身上来,伸身便来扣红马的辔头。红马一声长嘶,忽地腾空跃起,窜过四匹骆驼。郭靖在半空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待得落下,已在四女身后。这一下不但四女吃惊,连郭靖也是大感意外。9 K2 P7 _0 s; H$ m+ o; o
  只听得一女娇声怒叱,郭靖回过头来,只见两件明晃晃的暗器扑面飞来。6 s; N  \5 J7 r0 N$ a
  他初闯江湖,牢记众师父的嘱咐,事事小心谨慎,只怕暗器有毒,不敢伸手径接,除下头上皮帽,扭身兜去,将两件暗器都兜在帽里,遥听得两个女子齐声赞道:“好功夫。”" n* y' d8 w8 ]3 `( n$ m
  郭靖低头看时,见帽里暗器是两只银梭,梭头尖利,梭身两旁极为锋锐,打中了势必丧命。他心中有气:”大家无冤无仇,你们不过看中我一匹马,就要伤人性命!”0 V7 q9 s; Y% d; }2 h! |8 D4 H
  他把银梭收入衣囊,生怕另外四个白衣女子在前拦阻,当即纵马疾驰,不到一个时辰,已奔出七八十里,幸喜始终没见另外四女,想是虽然埋伏道旁,却给他快马奔驰,疾窜而过,不及邀击。他休息片刻,上马又行,天色未黑,已到了张家口,算来离那些白衣女子已有三日行程,她们再也追不上了。) c9 [2 C  ]1 ^
  张家口是南北通道,塞外皮毛集散之地,人烟稠密,市肆繁盛。郭靖手牵红马,东张西望,他从未到过这般大城市,但见事事透着新鲜,来到一家大酒店之前,腹中饥饿,便把马系在门前马桩之上,进店入座,要了一盘牛肉,两斤面饼,大口吃了起来。他胃口奇佳,依着蒙古人的习俗,抓起牛肉面饼一把把往口中塞去。正自吃得痛快,忽听店门口吵嚷起来。他挂念红马,忙抢步出去,只见那红马好端端的在吃草料。两名店伙却在大声呵斥一个衣衫褴楼、身材瘦削的少年。3 c- T' N" ?; g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嘻嘻而笑,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却与他全身极不相称。眼珠漆黑,甚是灵动。+ }  E; C: O' f: d9 U
  一个店伙叫道:“干么呀?还不给我走?”那少年道:”好,走就走。”
* O# D( D8 f6 [2 W5 i; H: v; h  刚转过身去,另一个店伙叫道:”把馒头放下。”那少年依言将馒头放下,但白白的馒头上已留下几个污黑的手印,再也发卖不得。一个伙计大怒,出拳打去,那少年矮身躲过。
" r( q5 r1 ~( n  郭靖见他可怜,知他饿得急了,忙抢上去拦住,道:“别动粗,算在我帐上。”捡起馒头,递给少年。那少年接过馒头,道:“这馒头做得不好。1 g, v! B& }) i  W
  可怜东西,给你吃罢!”丢给门口一只獭皮小狗,小狗扑上去大嚼起来。
1 c" c& I% n' }! Q8 T  一个店伙叹道:”可惜,可惜,上白的肉馒头喂狗。”郭靖也是一楞,只道那少年腹中饥饿,这才抢了店家的馒头,哪知他却丢给狗子吃了。郭靖回座又吃。那少年跟了进来,侧着头望他。郭靖给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招呼道:“你也来吃,好吗?”那少年笑道:“好,我一个人闷得无聊,正想找伴儿。”说的是一口江南口音。) E& l. d1 Q& U; P* Y- t
  郭靖之母是浙江临安人,江南六怪都是嘉兴左近人氏,他从小听惯了江南口音,听那少年说的正是自己乡音,很感喜悦。那少年走到桌边坐下,郭靖吩咐店小二再拿饭菜。店小二见了少年这副肮脏穷样,老大不乐意,叫了半天,才懒洋洋的拿了碗碟过来。+ }& S$ B5 I8 t
  那少年发作道:“你道我穷,不配吃你店里的饭菜吗?只怕你拿最上等的酒菜来,还不合我的胃口呢。”店小二冷冷的道:“是么?你老人家点得出,咱们总是做得出,就只怕吃了没人回钞。”那少年向郭靖道:“任我吃多少,你都作东吗?”郭靖道:“当然,当然。”转头向店小二道:“快切一斤牛肉,半斤羊肝来。”他只道牛肉羊肝便是天下最好的美味,又问少年:
5 `3 Q# C( @  N4 {  “喝酒不喝?”
5 ?2 k: @  ?9 S* n. w8 ]% e5 t  那少年道:“别忙吃肉,咱们先吃果子。喂伙计,先来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店小二吓了一跳,不意他口出大言,冷笑道:“大爷要些甚么果子蜜饯?”( d  n" \0 K9 A9 c+ i* y  g
  那少年道:“这种穷地方小酒店,好东西谅你也弄不出来,就这样吧,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鲜果你拣时新的。咸酸要砌香樱桃和姜丝梅儿,不知这儿买不买到?蜜饯吗?就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梨肉好郎君。”店小二听他说得十分在行,不由得收起小觑之心。4 i) o( H& Y* q6 D9 `
  那少年又道:“下酒菜这里没有新鲜鱼虾,嗯,就来八个马马虎虎的酒菜吧。”店小二问道:”爷们爱吃甚么?”少年道:“唉,不说清楚定是不成。八个酒菜是花炊鹌子、炒鸭掌、鸡舌羹、鹿肚酿江瑶、鸳鸯煎牛筋、菊花兔丝、爆樟腿、姜醋金银蹄子。我只拣你们这儿做得出的来点,名贵点儿的菜肴嘛,咱们也就免了。”店小二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等他说完,道:“这八样菜价钱可不小哪,单是鸭掌和鸡舌羹,就得用几十只鸡鸭。”少年向郭靖一指道:“这位大爷做东,你道他吃不起吗?”
, H1 [& h" U* X) `& n6 k  店小二见郭靖身上一件黑貂甚是珍贵,心想就算你会不出钞,把这件黑貂皮剥下来抵数也尽够了,当下答应了,再问:“够用了吗?”+ d) F- E/ ?, i' J5 i
  少年道:“再配十二样下饭的菜,八样点心,也就差不多了。”店小二不敢再问菜名,只怕他点出来采办不到,当下吩咐厨下拣最上等的选配,又问少年:“爷们用甚么酒?小店有十年陈的三白汾酒,先打两角好不好?”
8 d2 s, P  U: q2 `# r$ [  少年道:“好吧,将就对付着喝喝!”
) r6 L2 ~1 M6 W4 f7 n, e  不一会,果子蜜饯等物逐一送上桌来,郭靖每样一尝,件件都是从未吃过的美味。
: k- `! r4 K+ O/ |  那少年高谈阔论,说的都是南方的风物人情,郭靖听他谈吐隽雅,见识渊博,不禁大为倾倒。他二师父是个饱学书生,但郭靖倾力学武,只是闲时才跟朱聪学些粗浅文字,这时听来,这少年的学识似不在二师父之下,不禁暗暗称奇,心想:“我只道他是个落魄贫儿,哪知学识竟这么高。中土人物,果然与塞外大不相同。”8 {& ?4 q' ~# ?6 J. B( U4 G
  再过半个时辰,酒菜摆满了两张拼起来的桌子。那少年酒量甚浅,吃菜也只拣清淡的夹了几筷,忽然叫店小二过来,骂道:“你们这江瑶柱是五年前的宿货,这也能卖钱?”掌柜的听见了,忙过来陪笑道:“客官的舌头真灵。实在对不起。小店没江瑶柱,是去这里最大的酒楼长庆楼让来的。通张家口没新鲜货。”+ w( [. [+ N! M2 d3 z  l3 m
  那少年挥挥手,又跟郭靖谈论起来,听他说是从蒙古来,就问起大漠的情景。郭靖受过师父嘱咐,不能泄露自己身分,只说些弹兔、射雕、驰马、捕狼等诸般趣事。那少年听得津津有味,听郭靖说到得意处不觉拍手大笑,神态甚是天真。
; l1 Y. E, M" |0 b1 f  郭靖一生长于沙漠,虽与拖雷、华筝两个小友交好,但铁木真爱惜幼子,拖雷常跟在父亲身边,少有空闲与他游玩。华筝则脾气极大,郭靖又不肯处处迁就顺让,尽管常在一起玩耍,却动不动便要吵架,虽然一会儿便言归干好,总是不甚相投,此时和这少年边吃边谈,不知如何,竟是感到了生平未有之喜。他本来口齿笨拙,不善言辞,通常总是给别人问到,才不得不答上几句,韩小莹常笑他颇有南希仁惜言如金之风,是四师父的入室子弟,可是这时竟说得滔滔不绝,把自己诸般蠢举傻事,除了学武及与铁木真有关的之外,竟一古脑儿的都说了出来,说到忘形之处。一把握住了少年的左手。一握了下,只觉他手掌温软嫩滑,柔若无骨,不觉一怔。那少年低低一笑,俯下了头。郭靖见他脸上满是煤黑,但颈后肤色却是白腻如脂、肌光胜雪,微觉奇怪,却也并不在意。# F3 b4 @5 r7 G
  那少年轻轻挣脱了手,道:“咱们说了这许久,菜冷了,饭也冷啦!”8 B  k) H9 B+ W8 Y
  郭靖道,“是,冷菜也好吃。”那少年摇摇头。郭靖道:“那么叫热一下吧。”0 {: l5 z  k) O  U
  那少年道,“不,热过的菜都不好吃。”把店小二叫来,命他把几十碗冷菜都撤下去倒掉,再用新鲜材料重做热菜。7 \4 X0 }  d9 B" A4 ]- j
  酒店中掌柜的、厨子、店小二个个称奇,既有生意,自然——照办。蒙古人习俗,招待客人向来倾其所有,何况郭靖这次是平生第一次使钱,浑不知银钱的用途,但就算知道,既和那少年说得投契,心下不胜之喜,便多花十倍银钱,也丝毫不会放在心上。: C, v$ K9 c; q( F( H8 E5 G
  等到几十盆菜肴重新摆上,那少年只吃了几筷,就说饱了。店小二心中暗骂郭靖:“你这傻蛋,这小子把你冤上啦。”一会结帐,共是一十九两七钱四分。郭靖摸出一锭黄金,命店小二到银铺兑了银子付帐。
/ A6 _9 g5 B2 Q$ n8 I; p; }  出得店来,朔风扑面。那少年似觉寒冷,缩了缩头颈,说道:“叨扰了,再见罢。”郭靖见他衣衫单薄,心下不忍,当下脱下貂裘,披在他身上,说道:“兄弟,你我一见如故,请把这件衣服穿了去。”他身边向剩下四锭黄金,取出两锭,放在貂裘的袋中。那少年也不道谢,披了貂裘,飘然而去。
- ~7 P+ k+ I* g3 L  那少年走出数十步,回过头来,见郭靖手牵着红马,站在长街上兀自望着自己,呆呆出神,知他舍不得就此分别,向他招了招手。郭靖快步过去,道:“贤弟可还缺少甚么?”% r) v% Y5 B" X) c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还没请教兄长高姓大名。”郭靖笑道:”真是的,这倒忘了。我姓郭名靖。兄弟你呢?”那少年道:“我姓黄,单名一个蓉字。”郭靖道:“你要去哪里?若是回南方,咱们结伴同行如何?”黄蓉摇头道:“我不回南方。”忽然说道:“大哥,我肚子又饿啦。”郭靖喜道,”; w7 l7 j) j5 s0 y, a  w- E
  好,我再陪兄弟去用些酒饭便是。”
! Z* {8 y! u* X. `  这次黄蓉领着他到了张家口最大的酒楼长庆楼,铺陈全是仿照大宋旧京汴梁大酒楼的格局。黄蓉不再大点酒菜,只要了四碟精致细点,一壶龙井,两人又天南地北的谈了起来。6 K* g% i4 ~' k4 A, W
  黄蓉听郭靖说养了两头白雕,好生羡慕,说道:“我正不知到哪里去好,这么说,明儿我就上蒙古,也去捉两只小白雕玩玩。”郭靖道:“那可不容易碰上。”黄蓉道:“怎么你又碰上呢?”  L3 t/ l0 s( V3 b7 o
  郭靖无言可答,只好笑笑,心想蒙古苦寒,朔风猛烈,他身子单薄,只怕禁受不住,问道:“你家在哪里?干么不回家?”; R: A5 |7 l- b
  黄蓉眼圈儿一红,道:“爹爹不要我啦。”郭靖道:”干么呀?”黄蓉道,“爹爹关注了一个人,老是不放,我见那人可怜,独个儿又闷得慌,便拿些好酒好菜给他吃,又陪他说话。爹爹恼了骂我,我就夜里偷偷逃了出来。”) R2 _9 O! Z9 X6 }
  郭靖道:“你爹爹这时怕在想你呢。你妈呢?”黄蓉道:“早死啦,我从小就没妈。”郭靖道:“你玩够之后,就回家去罢。”黄蓉流下泪来,道:“爹爹不要我啦。”郭靖道:“不会的。”
7 @* d4 D5 t0 ?6 X* Y# z  黄蓉道:“那么他干么不来找我?”郭靖道:“或许他是找的,不过没找着。”
' i' N" N) c/ x2 l  黄蓉破涕为笑,道:“倒也说得是。那我玩够之后就回去,不过先得捉两只白雕儿。”
1 F% D  d+ Z2 i$ T6 r" h( m" P' e  两人谈了一阵途中见闻,郭靖说到八个穿男装的白衣女子意图夺马之事。黄蓉问起小红马的性子脚程,听郭靖说后,神色十分欣羡,喝了一口茶,笑吟吟的道:”大哥,我向你讨一件宝物,你肯吗?”郭靖道:“哪有不肯之理?”黄蓉道:“我就是喜欢你这匹汗血宝马。”郭靖毫不迟疑,道:“好,我送给兄弟就是。”
, @" L( `* j% t. o$ ^: {/ h# B  黄蓉本是随口开个玩笑,心想他对这匹千载难逢的宝马爱若性命,自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存心是要瞧瞧这老实人如何出口拒绝,哪知他答应得豪爽之至,实是大出意外,不禁愕然,心中感激,难以自己,忽然伏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D, k: N9 y& K; g  这一下郭靖更是大为意外,忙问:“兄弟,怎么?你身上不舒服吗?”
7 w0 U0 M( Y% W) T. B4 N3 k  黄蓉抬起头来,虽是满脸泪痕,却是喜笑颜开,只见他两条泪水在脸颊上垂了下来,洗去煤黑,露出两道白玉般的肌肤,笑道:“大哥,咱们走罢!”& s5 a/ M4 B) Z0 ^' s4 g; [
  郭靖会了钞下楼,牵过红马,嘱咐道:“我把你送给了我的好朋友,你要好好听话,决不可发脾气。”拉住辔头,轻轻抚摸马毛,说道:“兄弟,你上马罢!”那红马本不容旁人乘坐,但这些日子来野性已大为收敛,又见主人如此,也就不加抗拒。黄蓉翻身上马,郭靖放开了手,在马臀上轻轻一拍,小红马绝尘而去。
& |2 K! L* y+ k/ c& F  等到黄蓉与红马的身形在转角处消失,郭靖才转过身来,眼看天色不早,当下去投了客店,正要熄灯就寝,忽听房门上有剥啄之声,郭靖心中一喜,只道是黄蓉,问道:“是兄弟吗?好极了!”外面一人沙哑了嗓子道:“是你老子!有甚么好?”
" O$ r- j9 s5 a' w- w) ~  郭靖一楞,打开门来,烛光下只见外面影影绰绰的站着五人,一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四个人提刀执枪、挂鞭持斧,正是当日曾在土山顶上与之恶斗的黄河四鬼,另一个是四十岁左右的青脸瘦子,面颊极长,额角上肿起了三个大肉瘤,形相极是难看。7 \* D8 D; |# V* w/ n5 {
  那瘦子冷笑一声,大踏步走进房来,大刺刺往炕上一坐,侧过了头斜眼看着郭靖,烛光映射在他肉瘤之上,在脸上留下三团阴影。黄河四鬼中的断魂刀沈青刚冷笑道:“这位是我们师叔,大名鼎鼎的三头蛟侯通海侯二爷,快磕头罢!”1 c- u5 r7 p% V$ z- Y& S/ n/ B
  郭靖眼见身入重围,单是黄河四鬼,已自对付不了,何况再加上他们一个师叔,看来此人功夫必极厉害,当下抱拳问道:“各位有甚么事?”, Y  S0 [3 Q9 z
  侯通海道:“你那些师父呢?”郭靖道:”我六位师父不在这里。”侯通海道,“嘿嘿,那就让你多活半天,若是现下杀了你。倒让人说我三头蛟欺侮小辈。明天中午,我在西郊十里外的黑松林相候,叫你六个师父陪你一起来。”说着站起身来,也不等郭靖回答,径自出房。追命枪吴青烈把门带上,只听得喀的一声,在门外反扣上了。  G: A$ ]: f: w+ O9 U6 i9 h4 l
  郭靖吹灭烛火,坐在炕上,只见窗纸上一个人影缓缓移来移去,显然敌人是在窗外守住啦。过了半晌,忽听得屋顶响动,有人用兵器在屋瓦上敲击几下,喝道:“小子,别想逃走,你爷爷守在这儿。”郭靖知道已无法脱身,便即上炕而睡,双眼望着屋顶,盘算明日如何脱身,但半条妙法也没有想出,便已睡着了。; O& H2 h/ @  x: Q; b% b0 L
  次日起身,店小二送进脸水面点。钱青健执着双斧,在后虎虎监视。5 X/ Y. b6 t) r2 t: [/ M
  郭靖心想六位师父相距尚远,定然无法赶到相救,既然逃不了,大丈夫就落个力战而死,四师父虽曾教导:“打不过,逃!”可是我打也没打,就即撒腿而逃,跟四师父的指点却又不合了。其实单凭钱青健一人监视,他要自行逃走,并不为难,只是他脑子不大会转弯,再加南希仁当日传授他这四字诀又多了一个字,当时倘若只说:“危险,逃!”他多半就会狂奔逃命,谅那钱青健是一莽之夫,却也追他不上。那三头蛟侯通海只道江南六怪必在左近,依他们身分,决不会有约不赴,全没防到郭靖会单身逃走。. f% L7 N2 v% h. f2 n0 }
  郭靖坐在炕上,依着马钰所授法子打坐练功。钱青健在他身前挥动双斧,四下里空砍虚劈,口中大声叱喝,又指摘他打坐方法不对。郭靖也不理睬,眼见日将中天,站起身来,对钱青健道:“去罢!”付了房饭钱,两人并肩而行。向西走了十里,果见好一座松林,枝对遮天蔽比林中阴沉沉的望不出数十步远。钱青健撇下郭靖,快步入林。
& Y6 h# r9 {# z7 K# ^  郭靖解下腰间软鞭,提气凝神,一步步向前走去,只怕敌人暗算。顺着林中小径走了里许,仍是不见敌踪,林中静悄悄地,偶然听得几声鸟叫,越走越是害怕,突然心想:“此时已无敌人在旁监视,树林又如此浓密,我何不躲藏起来?我只是躲,可不算逃!”正要闪入左首树丛,忽听头顶有人高声怒骂:“小杂种,混帐、王八蛋!”
; {+ Z0 y* f% h  郭靖跃开三步,软鞭一抖,一招起手式,摆开了阵势,抬头望时,不禁又是惊愕又是好笑,只见黄河四鬼高高的吊在四棵大树之上,每个人手足都被反缚,在空中荡来荡去,拼命挣扎,却无借力之处。四人见了郭靖,更加破口大骂。8 K! P) e5 s; ?1 B3 W
  郭靖笑道:“你们在这里荡秋千吗?好玩得很罢?再见,再见,失陪啦!”
$ M+ r0 l0 [) @" R4 ?, Q/ D  走出几步,回头问道:“是谁把你们吊在树上的?”钱青健骂道:“你奶奶雄,鬼计暗算,不是好汉!”沈青刚叫道:“好小子,你有种就把我们放下来,单打独斗,决个胜败。我们四人若是一拥而上,不算英雄。”郭靖虽不聪明,却也不至于蠢得到了家,当下哈哈大笑,说道:“算你们是英雄好汉便了,那也不必再打啦!”
& m( t, e8 A% H6 u( a  他怕三头蛟侯通海随时赶到,不敢逗留,飞步出林,回到城里,买了一匹好马,当即上道向南,一路心中琢磨:“暗地里救我的恩人不知是谁?这黄河四鬼功夫并非寻常,竟能将他们吊上树去。那三头蚊侯通海凶神恶煞一般,怎么这时又不见了影子?师父们说,跟人订下了约会,便有天大凶险也不能不赴。这约会我是赴过了,他自己不来,却怪不得我。”2 w' A$ K3 u. F/ j! e0 Z& p
  一路无话,这一日到了中都北京。这是大金国的京城,当时天下第一形胜繁华之地,即便宋朝旧京汴梁、新都临安,也是有所不及。郭靖长于荒漠,哪里见过这般气象?只见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骏马争驰。高柜巨铺,尽陈奇货异物;茶坊酒肆,但见华眼珠履。真是花光满路,萧鼓喧空;金翠耀日,罗绮飘香。只把他这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年看得眼花燎乱。所见之物,十件中倒有九件不知是甚么东西。
: d! ^- x1 `+ s* d  他不敢走进金碧辉煌的酒楼,拣了一间小小饭铺吃了饭,信步到长街闲逛。走了半日,忽听得前面人声喧哗,喝彩之声不绝于耳,远远望去,围着好大一堆人,不知在看甚么。
1 i% r) h8 \* W# y  他好奇心起,挨入人群张望,只见中间老大一块空地,地下插了一面锦旗,白底红花,绣着“比武招亲”四个金字,旗下两人正自拳来脚去的打得热闹,一个是红衣少女,一个是长大汉子。郭靖见那少女举手投足皆有法度,显然武功不弱,那大汉却武艺平平。拆斗数招,那红衣少女卖个破绽,上盘露空。那大汉大喜,一招“双蛟出洞”,双拳呼地打出,直取对方胸口。那少女身形略偏,当即滑开,左臂横扫,蓬的一声,大汉背上早着。那大汉收足不住,向前直跌出去,只跌得灰头土脸,爬起身来,满脸羞惭,挤入人丛中去了。旁观众人连珠彩喝将起来。: B; F+ Z* b2 ?- q
  那少女掠了掠头发,退到旗杆之下。郭靖看那少女时,见她十七八岁年纪,玉立亭亭,虽然脸有风尘之色,但明眸皓齿,容颜娟好。那锦旗在朔风下飘扬飞舞,遮得那少女脸上忽明忽暗。锦旗左侧地下插着一杆铁枪,右侧插着两枝镔铁短戟。% L! P$ Y5 M& ?7 @& M
  只见那少女和身旁的一个中年汉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那汉子点点头,向众人团团作了一个四方揖,朗声说道:“在下姓穆名易,山东人氏。路经贵地,一不求名,二不为利,只为小女年已及笄,尚未许得婆家。她曾许下一愿,不望夫婿富贵,但愿是个武艺超群的好汉,因此上斗胆比武招亲。凡年在三十岁以下,尚未娶亲,能胜得小女一拳一脚的,在下即将小女许配于他。
0 m+ J% f( M( R# N  在下父女两人,自南至北,经历七路,只因成名的豪杰都已婚配,而少年英雄又少肯于下顾,是以始终未得良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抱拳说道:“北京是卧虎藏龙之地,高人侠士必多,在下行事荒唐,请各位多多包涵。”
( |4 m6 o4 m/ t! y  郭靖见这穆易腰粗膀阔,甚是魁梧,但背脊微驼,两鬓花白,满脸皱纹,神色间甚是愁苦,身穿一套粗布棉袄,衣裤上都打了补钉。那少女却穿着光鲜得多。
, F0 G8 P' E3 ]1 J' h  穆易交代之后,等了一会,只听人丛中一些混混贫嘴取笑,又对那少女评头品足,却无人敢下场动手,抬头望望天,眼见铅云低压,北风更劲,自言自语:“看来转眼有一场大雪。唉,那日也是这样的天色……”转身拔起旗杆,正要把“比武招亲”的锦旗卷起,忽然人丛中东西两边同时有人喝道:“且慢!”两个人一齐窜入圈子。9 ]- F/ r: p( J& o
  众人一看,不禁轰然大笑起来。原来东边进来的是个肥胖的老者,满脸浓髯,胡子大半斑白,年纪少说也有五十来岁。西边来的更是好笑,竟是个光头和尚。那胖子对众人喝道:“笑甚么?他比武招亲,我尚未娶妻,难道我比不得?”那和尚嬉皮笑脸的道:“老公公,你就算胜了,这样花一般的闺女,叫她一过门就做寡妇么?”那胖子怒道:“那么你来干甚么?”和尚道:“得了这样美貌的妻子,我和尚马上还俗。”众人更是大笑起来。
" {* S) r* A) \, E/ e7 x! s  那少女脸呈怒色,柳眉双竖,脱下刚刚穿上的披风,就要上前动手。穆易拉了女儿一把,叫她稍安毋躁,随手又把旗杆插入地下。
& M; _: a0 U* |- C) F; i  这边和尚和胖子争着要先和少女比武,你一言,我一语,已自闹得不可开交,旁观的闲汉笑着起哄:“你哥儿俩先比一比吧,谁赢了谁上!”和尚道:“好,老公公,咱俩玩玩!”说着呼的就是一拳。那胖子侧头避开,回打一拳。$ o" M! M  p0 C9 \9 J. [: X/ X8 v2 z* \
  郭靖见那和尚使的是少林罗汉拳,胖子使的是五行拳,都是外门功夫。
8 f. a: C) b/ M! n& [: ~  和尚纵高伏低,身手便捷。那胖子却是拳脚沉雄,莫瞧他年老,竟是招招威猛。斗到分际,和尚揉身直进,砰砰砰,在胖子腰里连锤三拳,那胖子连哼三声,忍痛不避,右拳高举,有如巨锤般锤将下来,正锤在和尚的光头之上。' s/ y  |: _0 i* |
  和尚抵受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下,微微一楞,忽地从僧袍中取出戒刀,挥刀向胖子小腿劈去。
7 o  Z" G( e) Q' Z: S! z  众人高声大叫。那胖子跳起避开,伸手从腰里一抽,铁鞭在手,原来两人身上都暗藏兵刃。转眼间刀来鞭往,鞭去刀来,杀得好不热闹。众人嘴里叫好,脚下不住后退,只怕兵器无眼,误伤了自己。
! {1 A  _5 F7 R* w5 c" C& Y  穆易走到两人身旁,朗声说道:“两位住手。这里是京师之地,不可抡刀动枪。”那两人杀得性起,哪来理他?穆易忽地欺身而进,飞脚把和尚手中戒刀踢得脱手,顺手抓住了铁鞭鞭头,一扯一夺,那胖子把捏不住,只得松手。穆易将铁鞭重重掷在地下。和尚与胖子不敢多话,各自抬起兵刃,钻入人丛而去。8 P' k3 g; [* @2 f7 Q
  众人轰笑声中,忽听得鸾铃响动,数十名健仆拥着一个少年公子驰马而来。
2 C* t' e2 x7 p9 l( r% b+ M  那公子见了“比武招亲”的锦旗,向那少女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下马走进人丛,向少女道:“比武招亲的可是这位姑娘吗?”那少女红了脸转过头去,并不答话。  ~% r; y: S! h& l$ `
  穆易上前抱拳道:“在下姓穆,公子爷有何见教?”那公子道,“比武招亲的规矩怎么样?”穆易说了一遍。那公子道:“那我就来试试。”郭靖见这公子容貌俊美,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身锦袍,服饰极是华贵,心想:9 F' H( h; q' {6 x7 i8 e
  “这公子跟这姑娘倒是一对儿,幸亏刚才那和尚和胖老头武功不济,否则……否则……”
. {7 e- _5 q) P# `  Z  穆易抱拳陪笑道:“公子爷取笑了。”那公子道:“怎见得?”穆易道:”
! @$ n+ @2 y2 V' @$ o, _) d5 j6 \2 L  小人父女是江湖草莽,怎敢与公子爷放对?再说这不是寻常的赌胜较艺,事关小女终身大事,请公子爷见谅。”那公子望了红衣少女一眼,道:“你们比武招亲已有几日了?”穆易道:“经历七路,已有大半年了。”那公子奇道:“难道竟然无人胜得了她?这个我却不信了。”穆易微微一笑,说道:“想来武艺高强之人,不是已婚,就是不屑和小女动手。”
) T7 c: {7 n" ^1 X2 i: K. Z  那公子叫道:“来来来!我来试试。”缓步走到中场。
" }3 B' }/ {" q! d  穆易见他人品秀雅,丰神隽朗,心想:“这人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少年,倒也和我孩儿相配。但他是富贵公子,此处是金人的京师,他父兄就算不在朝中做官,也必是有财有势之人。我孩儿若是胜过了他,难免另有后患;要是被他得胜,我又怎能跟这等人家结亲?”便道:“小人父女是山野草莽之人,不敢与公子爷过招。咱们就此别过。”
$ O, p2 W% K1 f" b; w" ^" {  那公子笑道:“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你放心,我决不打伤打痛你的姑娘便是。”转头对那少女笑道:“姑娘只消打到我一拳,便算是你赢了,好不好?”那少女道:“比武过招,胜负自须公平。”人圈中登时有人叫将起来:“快动手罢。早打早成亲,早抱胖娃娃!”众人都轰笑起来。那少女皱起眉头,含嗔不语,脱落披风,向那公子微一万福。那公子还了一礼,笑道:“姑娘请。”穆易心道:“这公子爷娇生惯养,岂能真有甚么武功了?尽快将他打发了,我们这就出城,免得多生是非。”说道:“那么公子请宽了长衣。”那公子微笑道:“不用了。”
) U: J) A% x( K) a4 E; C9 ~  旁观众人见过那少女的武艺,心想你如此托大,待会就有苦头好吃:也有的说道:“穆家父女是走江湖之人,怎敢得罪了王孙公子?定会将他好好打发,不教他失了面子。”又有人悄悄的道:“你道他们真是‘比武招亲’吗?他是仗着闺女生得美貌,又有武艺,父女俩出来骗钱财的。这公子爷这一下可就要破财了。”
4 |1 R/ N  P1 j  那少女道:“公子请。”那公子衣袖轻抖,人向右转,左手衣袖突从身后向少女肩头拂去。那少女见他出手不凡,微微一惊,俯身前窜,已从袖底钻过。哪知这公子招数好快,她刚从袖底钻出,他右手衣袖已势挟劲风,迎面扑到,这一下教她身前有袖,头顶有袖,双袖夹击,再难避过。那少女左足一点,身子似箭离弦,倏地向后跃出,这一下变招救急,身手敏捷。那公子叫了声:“好!”踏步进招,不待她双足落地,跟着又是挥袖抖去。那少女在空中扭转身子,左脚飞出,径踢对方鼻梁,这是以攻为守之法,那公子只得向右跃开,两人同时落地。那公子这三招攻得快速异常,而那少女三下闪避也是十分灵动,各自心中佩服,互相望了一眼。那少女脸上一红,出手进招。两人斗到急处,只见那公子满场游走,身上锦袍灿然生光;那少女进退趋避,红衫绛裙,似乎化作了一团红云。/ m4 Y* A: H7 D4 `! ^2 b+ M
  郭靖在一旁越看越奇,心想这两人年纪和我相若,竟然都练成了如此一身武艺,实在难得;又想他们年貌相当,如能结成夫妻,闲下来时时这般“比武招亲”,倒也有趣得紧。; j* u  v, K8 N8 x+ k/ D, n4 V
  他张大了嘴巴,正看得兴高采烈,忽见公子长袖被那少女一把抓住,两下一夺,嗤的一声,扯下了半截。那少女向旁跃开,把半截袖子往空中一扬。
5 c  J* M4 Z$ H; \. T" \  穆易叫道:“公子爷,我们得罪了。”转头对女儿道:“这就走罢!”
! d0 E9 Q0 S: J5 S7 o  那公子脸色一沉,喝道:“可没分了胜败!”双手抓住袍子衣襟,向外分扯,锦袍上玉扣四下摔落。一名仆从走进场内,帮他宽下长袍。另一名仆从拾起玉扣。只见那公子内里穿着湖绿缎子的中衣,腰里束着一根葱绿汗巾,更衬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6 R* h* ^( ?, R  G
  他左掌向上甩起,虚劈一掌,这一下可显了真实功夫,一股凌厉劲急的掌风将那少女的衣带震得飘了起来。这一来郭靖、穆易和那少女都是一惊,心想:“瞧不出这相貌秀雅之人,功夫竟如此狠辣!”
2 B* y% M1 K  d1 B% l4 J  这时那公子再不相让,掌风呼呼,打得兴发,那少女再也欺不到他身旁三尺以内。4 K, r6 z9 V: F) X" S; S
  郭靖心想:“这公子功夫了得,这姑娘不是放手,这门亲事做得成了。”# F# d8 r$ q  |1 H
  暗自代双方欣喜。又想:“六位师父常说,中原武学高手甚多,果然不错。
3 |" i6 [6 k% d( `8 s  这位公子爷掌法奇妙,变化灵巧,若是跟我动手,我多半便打他不过。”8 k3 `2 O+ i3 N- R5 }" }" a
  穆易也早看出双方强弱之势早判,叫道:“念儿,不用比啦,公子爷比你强得多。”心想:“这少年武功了得,自不是吃着嫖赌的纨裤子弟。待会问明他家世,只消不是金国官府人家,便结了这门亲事,我孩儿终身有托。”( ?& ]/ _  S$ a% w3 g
  连声呼叫,要二人罢斗。
7 r- a7 ]# p, O2 e  但两人斗得正急,一时哪里歇得了手?那公子心想:“这时我要伤你,易如反掌,只是有点舍不得。”忽地左掌变抓,随手钩出,已抓住少女左腕,少女一惊之下,立即向外挣夺。那公子顺势轻送,那少女立足不稳,眼见要仰跌下去,那公子右臂抄去,已将她抱在怀里。旁观众人又是喝彩,又是喧闹,乱成一片。0 @% J4 ?+ w8 c1 U$ A/ `
  那少女羞得满脸通红,低声求道:“快放开我!”那公子笑道:“你叫我一声亲哥哥,我就放你!”那少女恨他轻薄,用力一挣,但被他紧紧搂住,却哪里挣扎得脱?0 M& c  j3 G. j- r- y, m+ g& y# j
  穆易抢上前来,说道:“公子胜啦,请放下小女罢!”那公子哈哈一笑,仍是不放。8 _) b' d& t! y! z; V; @
  那少女急了,飞脚向他太阳穴踢去,要叫他不能不放开了手。那公子右臂松脱,举手一挡,反腕钩出,又已拿住了她踢过来的右脚。他这擒拿功夫竟是得心应手,擒腕得腕,拿足得足。那少女更急,奋力抽足,脚上那只绣着红花的绣鞋竟然离足而去,但总算挣脱了他的怀抱,坐在地下,含羞低头,摸着白布的袜子。那公子嘻嘻而笑,把绣鞋放在鼻边作势一闻。旁观的无赖子哪有不乘机凑趣之理,一齐大叫起来:“好香啊!”  L, v% r) n" Z) ]
  穆易笑道:“你尊姓大名?”那公子笑道:“不必说了吧!”转身披上锦袍,向那红衣少女望了一眼,把绣鞋放入怀里。便在这时,一阵风紧,天上飘下片片雪花,闲人中许多叫了起来:“下雪啦,下雪啦!”8 D' F( Q! I/ G6 s5 H) H$ C1 O- z
  穆易道:“我们住在西大街高升客栈,这就一起去谈谈罢。”那公子道:“谈甚么?天下雪啦,我赶着回家。”穆易愕然变色,道:“你既胜了小女,我有言在先,自然将女儿许配给你。终身大事,岂能马虎?”那公子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在拳脚上玩玩,倒也有趣。招亲嘛,哈哈,可多谢了!”
( R9 v3 f7 H$ F  [  穆易气得脸色雪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指着他道:“你……你这……”2 s  }; R3 `) U$ k7 i
  公子的一名亲随冷笑道:“我们公子爷是甚么人?会跟你这种走江湖卖解的低三下四之人攀亲?你做你的清秋白日梦去罢!”穆易怒极,反手一掌,力道奇劲,那亲随登时晕了过去。那公子也不和他计较,命人扶起亲随,就要上马。穆易怒道:“你是存心消遣我们来着?”那公子也不答话,左足踏上了马镫。
8 r& S8 U! \) v, n# L. p  穆易左手一翻,抓住了那公子的左臂,喝道:“好,我闺女也不能嫁你这般轻薄小人,把鞋子还来!”那公子笑道:“这是她甘愿送我的,与你何干?招亲是不必了,彩头却不能不要。”手臂绕了个小圈,微一运劲,已把穆易的手震脱。
5 n" `& H6 a+ @5 G  穆易气得全身发颤,喝道:“我跟你拚啦!”纵身高跃,疾扑面前,双拳“钟鼓齐鸣”,往他两边太阳穴道打去。那公子仰身避开,左足在马镫上一登,飞身跃入场子,笑道:“我如打败了你这老儿,你就不逼我做女婿了罢?”
& w$ t, s/ I9 V7 B% j$ ^, X  旁观众人大都气恼这公子轻薄无行,仗势欺人,除了几个无赖混混哈哈大笑之外,余人都是含怒不言。
4 H- f. B" |* `, V6 `! r1 Y0 _* S* k  穆易不再说话,腰带一紧,使一招“海燕掠波”,身子跃起,向那公子疾撞过去。那公子知他怒极,当下不敢怠慢,拧过身驱,左掌往外穿出,“毒蛇寻穴手”往他小腹击去。穆易向右避过,右掌疾向对方肩井穴插下。那公子左肩微沉,避开敌指,不待左掌撤回、右掌已从自己左臂下穿出,“偷云换日,上面左臂遮住了对方眼光,臂下这一掌出敌不意,险狠之极。穆易左臂一沉,手肘已搭在他掌上,右手横扫一拳,待他低头躲过,猝然间双掌合拢,“韦护捧杆式”猛劈他双颊。
  \, R6 v8 E( B8 R: Z. x/ G) M  那公子这时不论如何变招,都不免中他一掌,心一狠,双手倏地飞出,快如闪电,十根手指分别插入穆易左右双手手背,随即向后跃开,十根指尖已成红色。4 q, L( k. A& U' @8 H
  旁观众人齐声惊呼,只见穆易手背鲜血淋漓。那少女又气又急,忙上来扶住父亲,撕下父亲衣襟,给他裹伤。穆易把女儿一推,道:“走开,今日不跟他拚了不能算完。”4 ^, o7 S. m' {! e, Y4 b' C3 ~
  那少女玉容惨淡,向那公子注目凝视,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一剑往自己胸口插去。穆易大惊,顾不得自己受伤,举手挡格,那少女收势不及,这一剑竟刺入了父亲手掌。2 X. ^& Q: i' K/ l/ v& R0 E; |
  众人眼见一桩美事变成血溅当场,个个惊咦叹息,连那些无赖地痞脸上也都有不忍之色。有人在轻轻议论那公子的不是。
% p* M# B- h8 r$ N1 c  郭靖见了这等不平之事,哪里还忍耐得住?见那公子在衣襟上擦了擦指上鲜血,又要上马,当下双臂一振,轻轻推开身前各人,走入场子,叫道:“喂,你这样干不对啊!”
! @7 |! W: W' [1 H+ N5 T, Y- ~  那公子一呆,随即笑道:“要怎样干才对啊?”他手下随从见郭靖打扮得土头土脑,说话又是一口南方土音,听公子学他语音取笑,都纵声大笑。+ u" _/ w' s6 j: d* Q( E3 [
  郭靖楞楞的也不知他们笑些甚么,正色道:”你该当娶了这位姑娘才是。”
/ x2 X2 j' `3 y  那公子侧过了头,笑吟吟的道:“要是我不娶呢?”郭靖道:“你既不愿娶她,干么下场比武?她旗上写得明明白白是‘比武招亲’。”那公子脸色一沉,道:“你这小子来多管闲事,要想怎地?”郭靖道:”这位姑娘相貌既好,武艺又高,你干么不要?你不见这位姑娘气得拿刀子要抹脖子吗?”
' s1 v* T  W6 j+ w% y" l  那公子道:“你这浑小子,跟你多说也白费。”转身便走。郭靖伸手拦住,道:“咦?怎么又要走啦?”那公子道:“怎么?”郭靖道:“我不是劝你娶了这位姑娘吗?”那公子一声冷笑,大踏步走出。4 P3 K0 F' D0 p
  穆易见郭靖慷慨仗义,知他是个血性少年,然而听他与那公子一问一答,显然心地纯厚,全然不通世务,当下走近身来,对他道:“小兄弟,别理他,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此仇不能不报。”提高了嗓子叫道:“喂,你留下姓名来!”
' N0 m( }8 `# V# O1 Y  那公子笑道:“我说过不能叫你丈人,又问我姓名干么?”
" T- d; n1 F( c# t8 }" M" w" z6 w1 E1 Y  郭靖大怒,纵身过去,喝道:“那么你将花鞋还给这位姑娘。”那公子怒道:“关你屁事?你自己看上了这姑娘是不是?”郭靖摇头道:“不是!
; t+ y2 w6 l$ L' w  你到底还不还?”那公子忽出左掌,重重打了郭靖一个耳光。郭靖大怒,施展擒拿手中的绞拿之法,左手向上向右,右手向下向左,双手交叉而落,一绞之下,同时拿住了那公子双腕脉门。. ^- t7 A# B# [6 _0 T) m! R2 |
  那公子又惊又怒,一挣没能挣脱,喝道:“你要死吗?”飞起右足,往郭靖下阴踢去。郭靖双手奋力抖出,将他掷回场中。那公子轻身功夫甚是了得,这一掷眼见是肩头向下,哪知他将着地时右足距往地下一撑,已然站直。
6 I6 u# s% v- ?8 E! y- B2 w" R- \  他疾将锦袍抖下,喝道:“你这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有种的过来,跟公子爷较量较量。”6 P2 A! a- P' C( x1 \5 h: x9 I0 O
  郭靖摇头道:“我干么要跟你打架?你既不肯娶她,就将鞋子还了人家。”/ F6 A- X# s' H4 R
  众人只道郭靖出来打抱不平,都想见识见识他的功夫,不料他忽然临阵退缩,有些无赖子都嘘了起来,叫道:“只说不练,算哪门子的好汉?”6 C6 {0 Q! x  O9 V  N
  那公子刚才给郭靖这么拿住双腕一掷,知他武功不弱,内力强劲,心中也自忌惮三分,见他不愿动手,正合心意,但被迫交还绣鞋,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下得了这个台?当下把锦袍搭在臂上,冷笑转身。郭靖伸左手抓住锦袍,叫道:“怎么便走了?”* o9 ^& T  X/ Z" b" @, y/ X
  那公子忽施计谋,手臂一甩,锦袍猛地飞起,罩在郭靖头上,跟着双掌齐出,重重打在他的肋上。
3 s& q) q$ a# }6 ]6 T6 l0 |4 C  郭靖突觉眼前一黑,同时胸口一股劲风袭到,急忙吐气缩胸,已自不及,拍拍两声,肋上已中了两掌。幸而他曾跟丹阳子马钰修习过两年玄门正宗的内功,这两掌虽给打得胸口剧痛彻骨,却也伤他不得,当此危急之际,双脚鸳鸯连环,左起右落,左落右起,倏忽之间接连踢出了九腿。这是马王神韩宝驹的生平绝学,脚下曾踢倒无数南北好汉。郭靖虽未学得三师父腿法的神髓,头上又罩着锦袍,目不见物,只得飞脚乱踢,那公子却也被他踢得手忙脚乱,避开了前七腿,最后两脚竟然未能避过,哒哒两下,左胯右胯均被踢中。6 R# W9 ^8 }7 C0 {) M" R+ J: Y
  两人齐向后跃。郭靖忙把罩在头上的锦袍甩脱,不由得又惊又怒,心想事先说好了是比武招亲,这公子比武得胜,竟会不顾信义,不要人家的姑娘,而自己与他讲理,他既打人在先,又猛下毒手,要不是自己练有内功,受了这两掌岂非肋骨断折、内脏震伤?他天性质朴,自幼又与粗犷诚实之人相处,是以对人性之险恶竟自全然不知。虽然朱聪、全金发等近年来已说了不少江湖上阴毒狡猾之事给他听,但这些事他只当听故事一般,听过便算,既非亲身经历,便难以深印脑中。这时愤怒之下,又是茫然不解,真不信世间竟有这等事情。
& c9 t. _" F- u' ?  那公子中了两腿,勃然大怒,身形一晃,斗然间欺到郭靖身边,左掌“斜挂单鞭”,呼的一声,向他头顶劈落。郭靖举手挡格,双臂相交,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心里一惊,被那公子抢攻数招,脚下一勾,扑地跌倒。公子的仆从都嘻笑起来。那公子拍了拍胯上的尘土,冷笑道:“凭这点三角猫功夫就想打抱不平吗?回家叫你师娘再教二十年罢?”" \6 _8 K# _# Y( k& z9 X3 t
  郭靖一声不响,吸了口气,在胸口运了几转,疼痛立减,说道:“我没师娘!”那公子哈哈大笑,说道:“那么叫你师父赶快娶一个罢!”郭靖正想说:“我有六个师父,其中一个是女的。”却见那公子正想走出圈子,这句话来不及说了,忙纵身而上,叫道:“看拳!”肘底冲拳,往他后脑击去。
3 G- S6 u2 m7 H& u' {/ u8 I- o  那公子低头避过,郭靖左手钩拳从下而上,击他面颊。那公子举臂挡开,两人双臂相格,各运内劲,向外崩击。郭靖本力较大,那公子武功较深,一时僵住了不分上下。
4 F3 c6 m0 m8 c7 Y: [& `+ x* o  郭靖猛吸一口气,正待加强臂上之力,忽觉对方手臂陡松,自己一股劲力突然落空,身不由主的向前扑出,急忙拿桩站稳,后心敌掌已到。郭靖忙回掌招架,但他是凭虚,对方踏实,那公子道:“去罢!”掌力震出,郭靖又是一交跌倒,这一交却是俯跌。他左肘在地下一搭,身子已然弹起,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左腿横扫,向那公子胸口踢去。
, }" z# `0 O, ]# b  旁观众人见他这一下变招迅捷,欲在败中取胜,稍会拳艺的人都喝了一声彩。, B  D5 R4 S- L# D5 Y' ?
  那公子向左侧身,双掌虚实并用,一掌扰敌,一掌相攻。郭靖当下展开“分筋错骨手”双手飞舞,拿筋错节,招招不离对手全身关节穴道。那公子见他来势凌厉,掌法忽变,竟然也使出“分筋错骨手”来。只是郭靖这路功夫系妙手书生朱聪自创,与中原名师所传的全然不同。两人拳路甚近,手法招术却是大异,拆得数招,一个伸食中两指扣拿对方腕后“养老穴”,另一个反手钩擒,抓向对方指关节。双方各有所忌,都不敢把招术使实了,稍发即收,如此拆了三四十招,兀自不分胜败。雪片纷落,众人头上肩上都已积了薄薄一层白雪。* E! J" ^$ ]+ O4 C
  那公子久战不下,忽然卖个破绽,露出前胸,郭靖乘机直上,手指疾点对方胸口“鸠昆穴”,心念忽动:“我和他并无仇怨,不能下此重手!”手指微偏,戳在穴道之旁。岂知那公子右臂忽地穿出,将郭靖双臂掠在外门,左掌蓬蓬两拳,击在他腰眼之中。郭靖忙弯腰缩身,发掌也向那公子腰里打到。那公子早算到了这招,右手钩转,已刁住他手腕,“顺手牵羊”往外带出,右腿在郭靖右腿迎面骨上一拨,借力使力,郭靖站立不定,咕咚一声,重重的又摔了一交。
9 ]% J' k: U+ V" s9 h' c  穆易双手由女儿裹好了创口,站在旗下观斗,见郭靖连跌三交,显然不是那公子的对手,忙抢上扶起,说道:“老弟,咱们走罢,不必再跟这般下流胚子一般见识。”
- U9 w# d* y5 q6 J2 ^6 L  郭靖刚才这一交摔得头晕眼花,额角撞在地下更是好不疼痛,怒火大炽,挣脱穆易拉住他的手,抢上去又是拳掌连施,狠狠的向那公子打去。7 q1 G. L2 ?$ h
  那公子真料不到他竟然输了不走,反而愈斗愈勇,跃开三步,叫道:“你还不服输?”郭靖并不答话,抢上来仍是狠打。那公子道:“你再纠缠不清,可莫怪我下杀手了!”郭靖道:“好!你不把鞋子还出来,咱们永远没完。”  M: ]  ^; ^$ p- U1 m! L
  那公子笑道:“这姑娘又不是你亲妹子,干么你拚死要做我大舅子?”这句是北京骂人的话儿,旁边的无赖子一齐哄笑。郭靖全然不懂,道:“我又不认得她,她本来不是我亲妹子。”那公子又好气又好笑,斥道:“傻小子,看招!”两人搭上了手,翻翻滚滚的又斗了起来。2 l& j. ^! l/ h: K$ @) q* O8 X0 H
  这次郭靖留了神,那公子连使诡计,郭靖尽不上当。讲到武:功,那公子实是稍胜一筹,但郭靖拚着一股狠劲,奋力剧战,身上尽管再中拳掌,却总是缠斗不退。他幼时未学武艺之时,与都史等一群小孩打架便已是如此。
/ V  N/ c8 o3 G% {  这时武艺虽然高了,打法其实仍是出于天性,与幼时一般无异,蛮劲发作,早把四师父所说“打不过,逃!”的四字真言抛到了九霄云外。在他内心,一向便是六字真言:“打不过,加把劲。”只是自己不知而已。
3 R: K& n) s0 {2 A0 v  这时闻声而来围观的闲人越聚越众,广场上已挤得水泄不通。风雪渐大,但众人有热闹好瞧,竟是谁也不走。* ?6 M. y$ d! L; O$ f9 f8 F5 w
  穆易老走江湖,知道如此打斗下去,定会惊动官府,闹出大事来,但人家仗义出来打抱不平,自己岂能就此一走了之,在一旁瞧着,心中十分焦急,无意中往人群一瞥,忽见观斗众人中竟多了几个武林人物、江湖豪客,或凝神观看,或低声议论。适才自己全神贯注的瞧着两个少年人相斗,也不知这些人是几时来的。
- o1 B' j& f7 o  穆易慢慢移动脚步,走近那公子的随从聚集之处,侧目斜睨,只见随从群中站着三个相貌特异之人。一个身披大红袈裟,头戴一顶金光灿然的僧帽,是个藏僧,他身材魁梧之极,站着比四周众人高出了一个半头。另一个中等身材,满头白发如银,但脸色光润,不起一丝皱纹,犹如孩童一般,当真是童颜白发,神采奕奕,穿一件葛布长袍,打扮非道非俗。第三个五短身材,满眼红丝,却是目光如电,上唇短髭翘起。
: V1 u+ C$ V0 v  穆易看得暗暗惊讶,只听一名仆从道:“上人,你老下去把那小子打发了罢,再缠下去,小王爷要是一个失手,受了点儿伤,咱们跟随小王爷的下人们可都活不了啦。”穆易大吃一惊,心道:“原来这无赖少年竟是小王爷,再斗下去,可要闯出大祸来。看来这些人都是王府里的好手,想必众随从害怕出事,去召了来助拳。”只见那藏僧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那白发老头笑道:“灵智上人是西藏密宗大高手,等闲怎能跟这种浑小子动手,没的失了自己身分。”转头向那仆从笑道:“最多王爷打折你们的腿,还能要了性命吗?”那矮小汉子说道:“小王爷功夫比那小子高,怕甚么?”他身材短小,却是声若洪钟。旁人都吓了一跳,人人回头看他,被他闪电似的目光一瞪,又都急忙回头,不敢再看。
# ~* v  e% S, f9 y4 s( J' w& y  那白发老人笑道:“小王爷学了这一身功夫,不在人前露脸,岂不是空费了这多年寒暑之功?要是谁上去相帮,他准不乐意。”那矮小汉子道:“梁公,你说小王爷的掌法是哪一门功夫?”这次他压低了嗓门。白发老人呵呵笑道:“彭老弟,这是考较你老哥来着?小王爷掌法飞翔灵动,虚实变化,委实不容易。要是你老哥不走了眼,那么他必是跟全真教道士学的武功。”' N( s$ t& t7 X) t- O+ Y* ]
  穆易心中一凛:“这下流少年是全真派的?”
. u* F2 X# O' b7 z. V6 f1 g  那矮小汉子道:“梁公好眼力。你向在长白山下修仙炼药,听说很少到中原来,对中原武学的家数门派却是一瞧便知,兄弟很是佩服。”那白发老头微笑道:“彭老弟取笑了。”那矮小汉子又道:“只是全真教的道士个个古怪,怎会去教小王爷武艺,这倒奇了。”那白发老头笑道:“六王爷折节下交,甚么人请不到?似你彭老弟这般纵横山东山西的豪杰,不是也到了王府里吗?”那矮小汉子点了点头。
" a" q* b0 P8 k1 {; F  白发老头望着圈中两人相斗,见郭靖掌法又变,出手迟缓,门户却守得紧密异常,小王爷数次抢攻,都被他厚重的掌法震了回去,问那矮小汉子道:“你瞧这小子的武功是甚么家数?”那人迟疑了一下,道:“这小子武功很杂,好似不是一个师父所授。”旁边一人接口道:“彭寨主说得对,这小子是江南七怪的徒弟。”
8 F1 l- T& _9 e# L  穆易向他瞧去,见是个青脸瘦子,额上生了三个肉瘤,心想:“这人叫他彭寨主,难道这个矮小汉子,竟然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千手人屠彭连虎?江南七怪的名字很久没听见了,难道还在人世?”正自疑惑,那青脸瘦子忽然怒喝:“臭小子,你在这里?”当啷啷一声,从背上拔出一柄短柄三股钢叉,纵身跃入场子。/ ]& M5 P1 w4 x2 s$ I
  郭靖听得身后响声,回头一看,迎面便是三个肉瘤不住晃动,正是黄河四鬼的师叔三头蛟侯通海抢将进来,吃了一惊,他想事不快,一时不知该当如何才是,就这么一疏神,肩头中了一拳,忙即还手,又与那公子相斗。; y4 }+ m6 A8 p) P, `! k8 _! _% k2 D$ k
  众人见侯通海手执兵刃跃入场子,自是要相助其中一方,都觉不公,纷纷叫喊起来。穆易见他与那彭寨主等接话,知他是小王爷府中人物,双掌一错,抢上几步,只要他向郭靖动手,自己马上就接了过来,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势逼处此,也只得一拚了。哪知侯通海并不奔向郭靖,却是直向对面人丛中冲去。一个满脸煤黑、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见他冲来,叫声:“啊哟!”
+ f* `+ F- a$ M. D$ v  转头就跑。侯通海快步追去,他身后四名汉子跟着赶去。- a2 X! R* f, c9 M% D& u9 T) n$ F% O
  郭靖一瞥之间,见侯通海所追的正是自己新交好友黄蓉,后面尚有黄河四鬼,手执兵刃,杀气腾腾的追赶,心里一急,腿上被小王爷踢中了一脚。
6 t/ d  h) a9 z  他跳出圈子,叫道:“且住!我出去一下,回头再打。”小王爷给他缠住了狠拚烂打,早已没了斗志,只盼尽早停手,听他这么说正是求之不得,当下冷笑道:“你认输就好!”$ n( U9 {% _  J0 d1 ]
  郭靖一心挂念黄蓉的安危,正要追去相助,忽听哒哒哒声响,黄蓉拖了鞋皮,嘻嘻哈哈的奔回,后面侯通海连声怒骂,摇动钢叉,一叉又一叉的向他后心刺去。但黄蓉身法甚是敏捷,钢叉总是差了少些,无法刺着。钢叉三股叉尖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叉身上套着三个钢环,摇动时互相撞击,当啷啷的直响。黄蓉在人丛中东钻西钻,顷刻间在另一头钻了出来。4 K+ t& i0 T3 z* P0 ^
  侯通海赶到近处,众人无不失声而笑,原来他左右双颊上,各有一个黑黑的五指掌印,显然是给那瘦小子打的。侯通海在人丛中乱推乱挤,待得挨出,黄蓉早已去得远了。哪知他十分顽皮,远远站定了等候,连连招手。侯通海气得哇哇大叫:“不把你这臭小子剥皮拆骨,我三头蛟誓不为人!”挺着钢叉疾追过去。
! X1 t9 p. g7 {3 }9 T  黄蓉待他赶到相距数步,这才发足奔逃。众人看得好笑,忽见那边厢三人气喘吁吁的赶来,正是黄河三鬼,却少了个丧门斧钱青健。
& ^; O& T0 B9 y, T: t- y  郭靖看了黄蓉身法,惊喜交集:“原来他身怀绝技,日前在张家口黑松林中引走侯通海、把黄河四鬼吊在树上,自然都是他干的了。”* w7 m) f; O  c3 k
  这边厢那藏僧等一干人都暗自诧异。灵智上人心想:“你参仙老怪适才吹得好大的气儿,说甚么久在长白山下,却于中原武学的家数门派一瞧便知。”说道:“参仙,这小叫化身法灵动,却是甚么门派?侯老弟似乎吃了他亏啦!”! r4 F' Q: F$ c$ f0 f# R
  那童颜白发的老头名叫粱子翁,是长白山武学的一派宗师,自小服食野山人参与诸般珍奇药物,是以驻颜不老,武功奇特,人称参仙老怪。这”参仙老怪”四字向来分开了叫,当着面称他为“参仙”,不是他一派的弟子,背后都称他为“老怪”了。他瞧不出那小叫化来历,只是微微摇头,隔了一会,说道:“我在关外时,常听得鬼门龙王是一把了不起的高手,怎么他师弟这样不济,连一个小孩子也斗不过?”/ i% t' m" h, f: K
  那矮小汉子正是彭连虎,听了皱眉不语。他与鬼门龙王沙通天向来交好,互为奥援,大做没本钱买卖。他素知三头蛟侯通海武功不弱,今日竟如此出丑,实在令人不解。) ]$ {2 e1 j( O# U! d
  黄蓉与侯通海这样一闹,郭靖与小王爷暂行罢手不斗。那小王爷激斗大半个时辰,虽把郭靖摔了六七交,大占上风,对方终于知难而退,但自己身上也中了不少拳脚,累得手疲脚软,满身大汗,抄起腰间丝巾不住抹汗。
% P+ D- a) B2 C6 Y. B  穆易已收起了”比武招亲”的锦旗,执住郭靖的手连声道谢慰问,正要和他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忽然哒哒哒拖鞋皮声响,当啷啷三股叉乱鸣,黄蓉与侯通海一逃一追,奔了回来。黄蓉手中扬着两块布条,看侯通海时,衣襟上撕去了两块,露出毛茸茸的胸口。再过一阵,吴青烈和马青雄一个挺枪、一个执鞭,气喘吁吁的赶来。其中少了个断魂刀沈青刚,想是被黄蓉做了手脚,不知打倒在哪里了。这时黄蓉和侯通海又已奔得不见了人影。
* a' z0 w; J2 g: D/ @/ {9 K  旁观众人无不又是奇怪,又是好笑。* U# s, K3 z  F; x9 o
  突然西边一阵喝道之声,十几名军汉健仆手执藤条,向两边乱打,驱逐闲人。众人纷纷往两旁让道。只见转角处六名壮汉抬着一顶绣金红呢大轿过来。
8 P6 P" V' n9 k+ a  小王爷的众仆从叫道:“王妃来啦!”小王爷皱眉骂道:“多事,谁去禀告王妃来着?”仆从不敢回答,待绣轿抬到比武场边,一齐上去侍候。绣轿停下,只听得轿内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怎么跟人打架啦?大雪天里,也不穿长衣,回头着了凉!”声音甚是娇柔。
; k" p; J* k# S# W( N. O! {  穆易远远听到这声音,有如身中雷轰电震,耳朵中嗡的一声,登时出了神,心中突突乱跳:“怎么这说话的声音,和我那人这般相似?”随即黯然:
3 G+ h5 Y3 J% }4 H3 ~  “这是大金国的王妃,我想念妻子发了痴,真是胡思乱想。”但总是情不自禁,缓缓的走近轿边。只见轿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手里拿着一块手帕,给小王爷拭去脸上汗水尘污,又低声说了几句不知甚么话,多半又是责备又是关切之意。小王爷道:“妈,我好玩呢,一点没事。”王妃道:“快穿衣服,咱娘儿俩一起回去。”
- u) Q5 r8 t7 f& m  穆易又是一惊:“天下怎会有说话声音如此相同之人?”眼见那只雪白的手缩入轿中,轿前垂着一张暖帷,帷上以金丝绣着几朵牡丹。他虽瞪目凝望,眼光又怎能透得过这张金碧辉煌的暖帷。
6 d/ K3 u2 [2 G# d  小王爷的一名随从走到郭靖跟前,拾起小王爷的锦袍,骂道:“小畜生,这件袍子给你弄得这个样子!”一名随着王妃而来的军汉举起藤条,刷的一鞭往郭靖头上猛抽下去。郭靖侧身让开,随手钩住他手腕,左脚扫出,这军汉扑地倒了。郭靖夺过藤条,在他背上刷刷刷三鞭,喝道:“谁叫你乱打人?”
; p: O* o+ t( w4 [5 M0 e  旁观的百姓先前有多人曾被众军汉藤条打中,这时见郭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不暗暗称快。其余十几名军汉高声叫骂,抢上去救援同伴,被郭靖一双双的提起,扔了出去。
8 M* U- P2 b  I3 E8 R: J" Y6 r  小王爷大怒,喝道:“你还要猖狂?”接住郭靖迎面掷来的两名军汉,放在地上,跟着抢上前去,左足踢出,直取郭靖小腹。郭靖闪身进招,两人又搭上了手。那王妃连声喝止,小王爷对母亲似乎并不畏惧,颇有点儿恃宠而骄,回头叫道:“妈,你瞧我的!这乡下小子到京师来撒野,不好好给他吃点苦头,只怕他连自己老子姓甚么也不知道。”2 j4 F1 U3 i/ N- v
  两人拆了数十招,小王爷卖弄精神,存心要在母亲面前显示手段,只见他身形飘忽,掌法灵动,郭靖果然抵挡不住,又给他打中一拳,跟着连摔了两交。
6 f9 o$ c7 N/ Y. S. y  穆易这时再也顾不到别处,凝神注视轿子,只见绣帷一角微微掀起,露出一双秀眼、几缕鬓发,眼光中满是柔情关切,瞧着小玉爷与郭靖相斗。穆易望着这双眼睛,身子犹如泥塑木雕般钉在地下,再也动弹不得。
" V7 @0 ^6 ?* `  郭靖虽是接连输招,却是愈战愈勇。小王爷连下杀手,只想伤得他无力再打,但郭靖皮坚肉厚,又练有内功,身上吃几拳并不在乎,兼之小王爷招术虽巧,功力却以限于年龄,未见狠辣,一时也伤不了他。小王爷十指成爪,不断戳出,便以先前伤了穆易的阴毒手法抓向郭靖。但郭靖使出分筋错骨手来,尽能抵挡得住。8 ^2 R# x3 M( `3 P0 U
  斗了一阵,黄蓉与侯通海又一逃一追的奔来。这次侯通海头发上插了老大一个草标,这本是出卖物件的记号,插在头上,便是出卖人头之意,自是受了黄蓉的戏弄,但他竟茫然不觉,只是发足疾追,后面的黄河二鬼也已不知去向,想必都是给黄蓉打倒在哪里了。4 h5 a( r' d/ x7 ]( U, ~$ x
  梁子翁等无不纳罕,猜不透黄蓉究是何等人物,眼见侯通海奔跑着实迅捷,却终是追不上这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彭连虎忽道:“难道这小子是丐帮中的?”丐帮是当时江湖上第一大帮会,帮中上下个个都是乞丐。梁子翁脸上肌肉一动,却不答话。
" g% K" @% o3 I1 u% c  圈子中两个少年拳风虎虎,掌影飘飘,各自快速抢攻,突然问郭靖左臂中了一掌,过一会小王爷右腿给踢了一脚,两人愈斗愈近,呼吸相闻。旁观众人中不会武艺的固然是看的神驰目眩,就是内行的会家子,也觉两人拚斗越来越险,稍一疏神,不死也受重伤。彭连虎和梁子翁手里都扣了暗器,以备在小王爷遇险时相救,眼看着两人斗了这许多时候,郭靖虽狠,武艺却也不过如此,紧急时定能及时制得住他。
0 O6 V& t6 Q0 j" |. Z: b  郭靖斗发了性,他自小生于大漠,历经风沙冰雪、兵戈杀伐,那小王爷究竟娇生惯养,似这样狠斗硬拚,竟然有点不支起来。他见郭靖左掌劈到,闪身避过,回了一拳。郭靖乘他这拳将到未到之际,右手在他右时上急拨,抢身上步,左臂已自他右腋下穿入,左手反钩上来,同时右手拿向对方咽喉。/ J/ x) v1 A+ h
  小王爷料不到他如此大胆进袭,左掌急翻,刁住对方手腕,右手五指也已抓住郭靖的后领。两人胸口相贴,各自运劲,一个要叉住对方喉头,一个要扭断敌人的手腕,眼见情势紧迫,顷刻之间,胜负便决。
; r" b  K; M- A" n+ S  众人齐声惊叫,那王妃露在绣帷外的半边脸颊变得全无血色。穆易的女儿本来坐在地上,这时也跃起身来,脸色惊惶。9 f" v) j) C9 O8 H- B' g  N
  只听得拍的一声,郭靖脸上重重中了一掌,原来小王爷忽然变招,右手陡松,快如闪电般的击出一掌。郭靖被打得头晕眼花,左目中眼泪直流,蓦地大喝一声,双手抓住小王爷的衣襟,把他身子举了起来,用力往地下掷去。
6 Q1 g' _" O$ i9 r' X  这二招既非分筋错骨手,也不是擒拿短打,却是蒙古人最擅长的摔交之技,是郭靖跟着神射手哲别学来的。- K! q; y$ z3 U, t5 O. l( C7 R
  那小王爷武功也确有过人之处,身刚着地,立向前扑出,伸臂抱住郭靖双腿,两人同时跌倒,小王爷压在上面。他当即放手跃起,回身从军汉手里抢过一柄大枪,挺枪往郭靖小腹上刺去。郭靖急滚逃开,小王爷刷刷刷连环三枪,急刺而至,枪法竟是纯熟之极。, \: X, g' u: B  W. `5 o9 d
  郭靖大骇,一时给枪招罩住了无法跃起,只得仰卧在地,施展空手夺白刃之技想夺他大枪,几次出手都抓夺不到。小王爷抖动枪杆,朱缨乱摆,枪头嗤嗤声响,颤成一个大红圈子。那王妃叫道:“孩儿,千万别伤人性命。
) i  Q; n1 U5 d2 n; Q! ?) u  你赢了就算啦!”但小王爷只盼一枪将郭靖钉在地下,母亲的话全没听到。
- Z6 h5 u5 ~. }3 F; }. c: r  郭靖只觉耀眼生花,明晃晃的枪尖离鼻头不过数寸,情急之下手臂挥出,硬生生格开枪杆,一个筋斗向后翻出,顺手拖过穆易那面“比武招亲”的锦旗,横过旗杆,一招“拨云见日”,挺杆直戳,跟着长身横臂,那锦旗呼的一声直翻出去,罩向小王爷面门。小王爷斜身移步,枪杆起处,圆圆一团红影,枪尖上一点寒光疾向郭靖刺来。郭靖挥旗挡开。
: a, i1 M0 s7 t* Q/ v% g! Y" J$ K! O3 @  两人这时动了兵刃,郭靖使的是大师父飞天编幅柯镇恶所授的降魔杖法,虽然旗杆长大,使来颇不顺手,但这套杖法变化奥妙,原是柯镇恶苦心练来对付铁尸梅超凤之用,招中蕴招,变中藏变,诡异之极。小王爷不识这杖法,挺枪进招,那旗杆忽然倒翻上来,如不是闪避得快,小腹已被挑中,只得暂取守势。, u0 L$ J; m3 `6 _1 O7 R1 E
  穆易初见那小王爷抡动大枪的身形步法,已颇讶异,后来愈看愈奇,只见他刺、扎、锁、拿、盘、打、坐、崩,招招是“杨家枪法”。这路枪法是杨家的独门功夫,向来传子不传女,在南方已自少见,谁知竟会在大金国的京城之中出现。只是他枪法虽然变化灵动,却非杨门嫡传正宗,有些似是而非,倒似是从杨家偷学去的。他女儿双蛾深蹙,似乎也是心事重重。只见枪头上红缨闪闪,长杆上锦旗飞舞,卷的片片雪花狂转急旋。3 |( p; ]5 n2 U+ ]  `
  那王妃眼见儿子累得满头大汗,两人这一动上兵刃,更是刻刻有性命之忧,心中焦急,连叫:“住手,别打啦!”
8 @; B/ C+ @. q" V  彭连虎听得王妃的说话,大踏步走向场中,左臂振出,格在旗杆之上。
7 Z- x7 R  [. E0 |( d7 Q  郭靖斗然间只觉双手虎口斗然剧痛,旗杆脱手飞向天空。锦旗在半空被风一吹,张了开来,猎猎作响,雪花飞舞中展出“比武招亲”四个金字。# v" T/ ~; Z" z  W) {
  郭靖大吃一惊,尚未看清楚对方身形面貌,只觉风声飒然,敌招已攻到面门,危急中斜窜出去,饶是他身法快捷,彭连虎一掌已击中他的手臂。郭靖站立不稳,登时摔倒。彭连虎向小王爷一笑,说道:“小王爷,我给你料理了,省得以后这小子再纠缠不清!”右手后缩,吸一口气,手掌抖了两抖,暴伸而出,猛往郭靖头顶拍落。8 \- Q/ d6 @! A+ Z) d9 s3 N
  郭靖心知无幸,只得双臂挺举,运气往上挡架。灵智上人与参仙老怪对望了一眼,知道郭靖双臂已不能保全,千手人屠彭连虎这掌下来,他手臂非断不可。0 i% C- l3 T) b4 U
  就在这一瞬间,人丛中一人喝道:“慢来!”一道灰色的人影倏地飞出,一件异样兵刃在空中一挥,彭连虎的手腕已被卷住。彭连虎右腕运劲回拉,哒的一声,把来人的兵器齐中拉断,左掌随即发出。那人低头避过,左手将郭靖拦腰抱起,向旁跃开。众人才看清楚那人是个中年道人,身披灰色道袍,手中拿着的拂麈只剩一个柄,拂麈的丝条已被彭连虎拉断,还绕在他手腕之上。
- ^  F( l0 s3 m0 p8 U. P9 p' S8 p( L5 r* [  那道人与彭连虎互相注视,适才虽只换了一招,但都已知对方甚是了得。
0 C& ~  V4 s* U# n  那道人道:“足下可是威名远震的彭寨主?今日识荆,幸何如之。”彭连虎道:“不敢,请教道长法号。”这时数百道目光,齐向那道人注视。
: l" e( Y( N. G0 P& {  那道人并不答话,伸出左足向前踏了一步,随即又缩脚回来,只见地下深深留了一个印痕,深竟近尺,这时大雪初落,地下积雪未及半寸,他漫不经意的伸足一踏,竟是这么一个深印,脚下功夫当真惊世骇俗。彭连虎心头一震,道:“道长可是人称铁脚仙的玉阳子王真人吗?”那道人道:“彭寨主言重了。贫道正是王处一,‘真人’两字,决不敢当。”
+ _: R; `# A) Z  彭连虎与梁子翁、灵智上人等都知王处一是全真教中响当当的角色,威名之盛,仅次于长春子丘处机,只是虽然久闻其名,却是从未见过,这时仔细打量,只见他长眉秀目,颏下疏疏的三丛黑须,白袜灰鞋,似是一个十分着重修饰的羽士,若非适才见到他的功夫,真不信此人就是独足做立凭临万丈深谷,使一招“风摆荷叶”,由此威服河北、山东群豪的铁脚仙玉阳子。: ~/ ^$ k' M3 }
  王处一微微一笑,向郭靖一指,说道:“贫道与这位小哥素不相识,只是眼看他见义勇为,奋不顾身,心下好生相敬,斗胆求彭寨主饶他一命。”
( s  \/ X6 v2 z* C  彭连虎听他说得客气,心想既有全真教的高手出头,只得卖个人情,当下抱拳道:“好说,好说!”- }1 p8 \" w* \. y4 {3 B9 T2 y# K
  王处一拱手相谢,转过身来,双眼一翻,霎时之间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厉声向那小王爷道:“你叫甚么名字?你师父是谁?”( D8 u8 E8 e) c3 h' S! w
  那小王爷听到王处一之名,心中早已惴惴,正想赶快溜之大吉,不料他突然厉声相询,只得站定了答道:“我叫完颜康,我师父名字不能对你说。”
2 P- A) G8 X* e8 G8 C0 B% y/ |+ M  王处一道:“你师父左颊上有一颗红痣,是不是?”完颜康嘻嘻一笑,正想说句俏皮话,突见王处一两道目光犹如闪电般射来,心中一惊,登时把一句开玩笑的话吞进了肚里,点了点头。
$ {" r5 m8 t/ t3 d  |# V  王处一道:“我早料到你是丘师兄的弟子。哼,你师父传你武艺之前,对你说过甚么话来?”完颜康暗觉事情要糟,不由得惶急:“今日之事要是给师父知道了,可不得了。”心念一转,当即和颜悦色的道:“道长既识得家师,必是前辈,就请道长驾临舍下,侍晚辈恭聆教益。”王处一哼了一声,尚未答话。完颜康又向郭靖作了一揖,微笑道:“我与郭兄不打不相识。郭兄武艺,小弟佩服得紧,请郭兄与道长同到舍下,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 i2 _- t! N: R+ Z: H/ O0 c  郭靖指着穆易父女道:“那么你的亲事怎么办?”完颜康脸现尴尬之声,道:“这事慢慢的从长计议。”穆易一拉郭靖的衣袖,说道:“郭小哥,咱们走罢,不用再理他。”
5 C6 ?3 U$ V, B+ X; q  完颜康向王处一又作了一揖,说道:“道长,晚辈在舍下恭候,你问赵王府便是。天寒地冻,正好围炉赏雪,便请来喝上几杯罢。”跨上仆从牵过来的骏马,缰绳一抖,纵马就向人丛中奔去,竟不管马蹄是否会伤了旁人。& b; ~- a  Y- t
  众人纷纷闪避。
& M6 ^: B5 V$ N0 k7 _' l- i  王处一见了他这副骄横的模样,心头更气,向郭靖道:“小哥,你跟我来。”郭靖道:“我要等我的好朋友。”刚说得这句活,只见黄蓉从人丛中向上跃起,笑道:“我没事,待会我来找你。”两句话说毕,随即落下。他身材矮小,落入人堆之中,登时便不见踪影,却见那三头蚊侯通海又从远处摇叉奔来。7 _0 F! a. t$ T7 j
  郭靖回过身来,当即在雪地里跪倒,向王处一叩谢救命之恩。王处一双手扶起,拉住他的手臂,挤出人丛,脚不点地般快步向郊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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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8:33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 m& d, }2 p) o$ J
第八回 各显神通
5 W" T7 X6 l3 U! k7 j- n  王处一脚步好快,不多时便已到了城外,再行数里,到了一个山峰背后。4 T- y0 A# c/ t# i# {0 v" P7 j
  他不住加快脚步,有心试探郭靖武功,到后来越奔越快。郭靖当日跟丹阳子马钰学吐纳功夫,两年中每晚上落悬岩,这时一阵急奔,虽在剧斗之后,倒也还支持得住。疾风火着雪片迎面扑来,王处一向着一座小山奔去,坡上都是积雪,着足滑溜,到后来更忽上陡坡,但郭靖习练有素,竟然面不加红,心不增跳,随着王处一奔上山坡,如履平地。
+ l( g7 |, W. D* a  王处一放手松开了他手臂,微感诧异,道:“你的根基扎得不坏啊,怎么打不过他?”郭靖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楞楞的一笑。王处一道:“你师父是谁?”
# f7 i2 {# x! Y9 q: u$ @& b" ]  郭靖那日在悬崖顶上奉命假扮尹志平欺骗梅超风,知道马钰的师弟之中有一个正是王处一,当下毫不相瞒,将江南七怪与马钰授他功夫的事简略说了。王处一喜道:“大师哥教过你功夫,好极啦!那我还有甚么顾虑?”' l7 N9 b0 j+ y- x
  郭靖圆睁大眼,呆呆的望着他,不解其意。
0 L2 w" b" K0 A) c, L1 F' d0 ]1 [0 ~+ J  王处一道:“跟你相打的那个甚么小王爷完颜康,是我师兄长春子丘处机的弟子,你知道吗?”郭靖一呆,奇道:“是吗?我一点也不知道。”原来丹阳子马钰虽然传了他一些内功基础,以及上落悬崖的轻身功夫“金雁功”,但拳脚兵刃却从未加以点拨。是以他不知全真派武功的家数,这时听了王处一的话,又想起那晚与小道士尹志平交手,他的招数似乎与这完颜康确是一派,不禁心感惶惊,低头道:“弟子不知那小玉爷原来是丘道长门下,粗鲁冒犯,请道长恕罪。”6 O; |3 v$ Q! O6 d" @/ T- U
  王处一哈哈大笑,说道:“你义侠心肠,我喜欢得紧,哪会怪你?”随即正色道:“我全真教教规极严。门人做错了事,只有加倍重处,决不偏袒。( \. R. f) Y% C, H' g
  这人轻狂妄为,我要会同丘师兄好好罚他。”郭靖道:“他要是肯同那位穆姑娘结亲,道长就饶了他罢。”
. E5 ~; _6 l- p( d2 w7 N  王处一摇头不语,见他宅心仁厚,以恕道待人,更是喜欢,寻思:“丘师兄向来嫉恶如仇,对金人尤其憎恶,怎会去收一个金伺王爷公子为徒?何况那完颜康所学的本派武功造诣已不算浅,显然丘师哥在他身上着实花了不少时日与心血,而这人武功之中另有旁门左道的诡异手法,定是另外尚有师承,那更教人猜想不透了。”对郭靖道:“丘师兄约了我在燕京相会,这几天就会到来,一切见了面当再细问。听说他收了一个姓杨的弟子,说要到嘉兴和你比武,不知那姓杨的功夫如何。但你放心,有我在这里,决不能叫你吃亏。”- Y7 Y( o3 u* b: b! G
  郭靖奉了六位师父之命,要在八月中秋中午之前赶到两浙西路的嘉兴府,至于去干甚么,六位师父始终未对他说明,于是问道:”道长,比甚么武啊?”. R. J0 A, M7 h! A  H
  王处一道:“你六位师父既然尚未明言,我也不便代说。”他曾听丘处机说起过前后的原委,对江南六怪的义举心下好生相敬。他和马钰是一般的心思,也盼江南六怪获胜,不过他是师弟,却不便明劝丘师哥相让,今日见了郭靖的为人,暗自思量如何助他一臂之力,却又不能挫折丘师哥的威名,决意届时赶到嘉兴,相机行事,从中调处。2 s1 w! l+ r. ~! B: [3 Z
  王处一道:“咱们瞧瞧那穆易父女去。那女孩子性子刚烈,别闹出人命来。”郭靖吓了一跳。两人径到西城大街高升客栈来。
& C6 ~( E. L- X8 ?' }0 g  走到客店门口,只见店中走出十多名锦衣亲随,躬身行札,向王处一道:”
0 L# ^* |% [1 O- [* B5 Y. g( p! T- D  小的奉小主之命,请道长和郭爷到府里赴宴。”说着呈上大红名帖,上面写着“弟子完颜康敬叩”的字样,呈给郭靖的那张名帖则自称“侍教弟”。王处一接过名帖,点头道:“待会就来。”; y/ {% P$ Q% k. K, t, ^
  那为首的亲随道:”这些点心果物,小主说请道长和郭爷将就用些,两位住在哪里,小的这就送去。”其余亲随托上果盒,揭开盒盖,只见十二只盒中装了各式细点鲜果,模样十分精致。郭靖心想:“黄蓉贤弟爱吃精致点心,我多留些给他。”王处一不喜完颜康为人,本待挥手命他们拿回,却见郭靖十分喜欢,心想:“少年人嘴馋,这也难怪!”微微一笑,命将果盒留在柜上。
7 I$ V: b; x# u0 M/ s1 i, o  王处一问明穆易所住的店房,走了进去,只见穆易脸如白纸,躺在床上,他女儿坐在床沿上不住垂泪,两人见王处一和郭靖入来,同时叫了一声,都是颇出意料之外。那姑娘当即站起。穆易也在床上坐起身来。' ]6 i, f7 t$ ~! m7 n
  王处一看穆易双手的伤痕时,只见每只手背五个指孔,深可见骨,犹如被兵刃所伤,两只手肿得高高,伤口上搽了金创药,只是生怕腐烂,不敢包扎,心下大惑不解:“完颜康这门阴毒狠辣的手法,不知是何人所传,伤人如此厉害,肉非朝夕之功,丘师哥怎会不知?知道之后,又怎会不理?”转头问那姑娘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那姑娘低声道:”我叫穆念慈。”
' L$ K  O7 ~7 V5 D# `: j  她向郭靖望了一眼,眼色中充满感激之意,随即低下了头。郭靖一转眼间,只见那根锦旗的旗杆倚在床脚边,绣着“比武招亲”四字的锦旗却已剪得稀烂,心下茫然不解:“她再也不比武招亲了?”9 m% J! r, \0 [3 L8 q: M
  王处一道:”令尊的伤势不轻,须得好好调治。”见父女俩行李萧条,料知手头窘迫,只怕治伤的医药之资颇费张罗,当即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明日我再来瞧你们。”不待穆易和穆念慈相谢,拉了郭靖走出客店。
- K. w# [; e( }, q  只见四名锦衣亲随又迎了上来,说道:”小主在府里专诚相候,请道爷和郭爷这就过去。”王处一点了点头。郭靖道:”道长,你等我一忽儿。”
, q9 }; k" Y$ h3 q$ F  奔入店房,揭开完颜康送来的果盒盖子,拣了四块点心,用手帕包好了放在怀内,又再奔出,随着四名亲随,和王处一径到王府。
3 k' K* L7 }. I2 ?' C1 }& D  来到府前,郭靖见朱红的大门之前左右旗杆高耸,两头威武狰狞的玉石狮子盘坐门旁,一排白玉阶石直通到前厅,势派豪雄之极。大门正中写着“赵王府”三个金字。! q# K1 A( m& e/ V! ^
  郭靖知道赵王就是大金国的六皇子完颜洪烈,不由得心头一震:“原来那小王爷就是完颜洪烈的儿子?完颜洪烈认得我的,在这里相见,可要糟糕。”
( n. E* ]: i  H  正自犹疑,忽听鼓乐声喧,小王爷完颜康头戴束发金冠,身披红袍,腰围金带,已抢步出来相迎,只是脸上目青鼻肿,兀自留下适才恶斗的痕迹。
9 |& W% R) ?5 n5 P6 n; V* k  郭靖也是左目高高肿起,嘴角边破损了一大块,额头和右颊满是乌青。两人均自觉狼狈,不由得相对一笑。
: j# u" e- R" M: C1 p& W  王处一见了他这副富贵打扮,眉头微微一皱,也不言语,随着他走进厅堂。完颜康请王处一在上首坐了,说道:“道长和郭兄光降,真是三生之幸。”
- j% Y/ S1 ?* G0 u  王处一见他既不跪下磕拜,又不口称师叔,更是心头有气,问道:”你跟你师父学了几年武艺?”完颜康笑道:“晚辈懂甚么武艺?只跟师父练了几年,三脚猫的玩意真叫道长和郭兄笑话了。”王处一哼了一声,道:“全真派的功夫虽然不高,可还不是三脚猫。你师父日内就到,你知道吗?”
* k' H5 v; ]# o. o' Q  完颜康微笑道:“我师父就在这里,道长要见他吗?”王处一大出意外,忙道:“在哪里?”完颜康不答他的问话,手掌轻击两下,对亲随道:“摆席!”众亲随传呼出去。完颜康陪着王郭两人向花厅走去。
3 D+ g2 E) G9 x- e9 t  一路穿回廊,绕画楼,走了好长一段路。郭靖哪里见过王府中这般豪华气派,只看得眼也花了,老是记着见到完颜洪烈时可不知如何应付,又想:
6 Z( T' k+ j7 A* C) U+ U8 Y  “大汗命我来刺杀完颜洪烈,可是他儿子却是马道长、王道长的师侄,我该不该杀他父亲?”东思西想,心神不定。
+ Q- q6 X% p4 X* y% n  来到花厅,只见厅中有六七人相候。其中一人额头三瘤坟起,正是三头蚊侯通海,双手叉腰,怒目瞪视。郭靖吃了一惊,但想有王道长在旁,谅他也不敢对自己怎样,可是毕竟有些害怕,转过了头,目光不敢与他相触,想起他追赶黄蓉的情状,又是暗暗好笑。7 h* d9 X6 U3 i. K; `  t( W3 s. }
  完颜康满面堆欢,向王处一道:“道长,这几位久慕你的威名,都想见见,”他指着彭连虎道:“这位彭寨主,两位已经见过啦。”两人互相行了一礼。% W+ ^1 J8 |- H
  完颜康伸手向一个红颜白发的老头一张,道:“这位是长白山参仙梁子翁粱老前辈。”梁子翁拱手道:“得能见到铁脚仙王真人,老夫这次进关可说是不虚此行。这位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灵智上人,我们一个来自东北,一个来自西南,万里迢迢的,可说是前生有缘。”这梁子翁显是十分健谈。王处一向灵智上人行礼,那藏僧双手合十相答。5 l2 R6 _/ P; h7 F- P, L3 A
  忽听一人嘶哑着嗓子说道:“原来江甫六怪有全真派撑腰,才敢这般横行无忌。”
  g, L2 Z2 P5 \& T$ T' `7 b) M; V  王处一转过头打量那人,只见他一个油光光的秃头,顶上没半根头发,双目布满红丝,眼珠突出,看了这副异相,心中斗然想起,说道:“阁下可是鬼门龙王沙老前辈吗?”那人怒道:“正是,原来你还知道我。”王处一心想:“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不知哪里得罪他了?”当下温言答道:“沙老前辈的大名,贫道向来仰慕得紧。”; Y! C* C* J* _" ~! l8 T9 Q
  那鬼门龙王名叫沙通天,武功可比师弟侯通海高得很多,只因他性子暴躁,传授武艺时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因此一身深湛武功四个弟子竟是学不到十之二三。黄河四鬼在蒙古一战,占不到郭靖丝毫上风,在赵王完颜洪烈跟前大夫面子,赵王此后对他四人也就不再如何看重。沙通天得知讯息后暴跳如雷,拳打足踢,将四人狠狠的打了一顿,黄河四鬼险些儿一齐名副其实。
+ Q3 a3 R8 ]! m4 }0 B) d  w0 }  沙通天再命师弟侯通海去将郭靖擒来,却又连遭黄蓉戏弄,丢尽了脸面。他越想越气,也顾不得在众人之间失礼,突然伸手就向郭靖抓去。+ {7 p9 S; ~" ~* {+ W# M2 @
  郭靖急退两步,王处一举起袍袖,挡在他身前。6 T) S5 D* b" S2 |7 ^7 O
  沙通天怒道:“好,你真的袒护这小畜生啦?”呼的一掌,猛向王处一胸前击来。王处一见他来势凶恶,只得出掌相抵,拍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正要各运内力推出,突然身旁转出一人,左手压住沙通天手腕,右手压住王处一手腕,向外分崩,两人掌中部感到一震,当即缩手。王处一与沙通天都是当世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素知对方了得,这时一个出掌,一个还掌,都已运上了内劲,岂知竟有人能突然出手震开两人手掌,只见那人一身白衣,轻裘缓带,神态甚是滞洒,看来三十五六岁年纪,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身上服饰打扮,俨然是一位富贵王孙。9 |) K# e4 E9 ^$ u; ?: ]7 [2 R
  完颜康笑道:“这位是西域昆仑白驼山少主欧阳公子,单名一个克字。欧阳公子从未来过中原,各位都是第一次相见罢?”
9 i/ q: k5 Z' m4 b4 @, t& c6 ^  这人突如其来的现身,不但王处一和郭靖前所未见,连彭连虎、梁子翁等也都并不相识。大家见他显了一手功夫,心中暗暗佩服,但西域白驼山的名字,却谁也没听见过。  b8 h) F! @1 ~4 v
  欧阳克拱手道:“兄弟本该早几日来到燕京,只因途中遇上了一点小事,耽搁了几天,以致迟到了,请各位恕罪。”郭靖听完颜康说他是白驼山的少主,早已想到路上要夺他马匹的那些白衣女子,这时听了他的说话,心头一凛:“莫非我六位师父已跟他交过手了?不知六位师父有无损伤?”$ l/ w( Y# q! N+ D
  王处一见对方个个武功了得,这欧阳克刚才这么出手一压,内力和自己当是在伯仲之间,劲力却颇怪异,要是说僵了动手,一对一尚且未必能胜,要是对方数人齐上,自己如何能敌?当即问完颜康道:“你师父呢?为甚么不请他出来?”7 ]- F) `, ]. x! l! C
  完颜康道:“是!”转头对亲随道:“请师父出来见客!”那亲随答应去了。王处一大慰,心想:“有丘师兄在此,劲敌再多,我们三人至少也能自保。”
. t' q. \! n5 Z  过不多时,只听靴声橐橐,厅门中进来一个肥肥胖胖的锦衣武官,下颏留着一丛浓髯,四十多岁年纪,模样颇为威武。完颜康上前叫了声“师父”,说道:“这位道长很想见见您老人家,已经问过好几次啦。”王处一大怒,心道:”好小子,你胆敢如此消遣我?”又想:“瞧这武官行路的模样,身上没甚么高明功夫,那小子的诡异武功定然不是他传的。”那武官道:“道士,你要见我有甚么事,我是素来不喜见僧道尼姑的。”王处一气极反笑,说道:“我是要向大人化缘,想化一千两银子。”" f  i- d- f7 p
  那武官名叫汤祖德,是赵王完颜洪烈手下的一名亲兵队长,当完颜康幼时曾教过他武艺,因此赵王府里人人都叫他师父,这时听王处一狮子大开口,一化就是一千两银子,吓了一跳,斥道:“胡说!”完颜康接口道:“一千两银子,小意思,小意思。”向亲随道:“快去准备一千两银子,待会给道爷送去。”汤祖德听了,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从头至脚、又从脚至头的打量王处一,猜不透这道士是甚么来头。9 p* L7 ^/ B: w! ^' N, M' }9 {+ e
  完颜康道:“各位请入席罢。王道长初到,请坐首席。”王处一谦让不得,终于在首席坐了。酒过三巡,王处一道:“各位都是在武林中大有名望的人物,请大家说句公道话,姓穆的父女两人之事,该当怎么办?”众人目光都集在完颜康脸上,瞧他如何对答。
0 w( u0 X# y: u. J4 K  完颜康斟了一杯酒,站起身来,双手奉给王处一,说道:”晚辈先敬道长一杯,那件事道长说怎么办,晚辈无有不遵。”王处一一楞,想不到他竟答应得这么爽快,当下举杯一口饮尽,说道:“好!咱们把那姓穆的请来,就在这里谈罢。”完颜康道:“正该如此。就劳郭兄大驾,把那位穆爷邀来如何?”王处一点了点头。* B- m6 m" O: U( e$ T9 ~. {6 c! _
  郭靖当即离席,出了王府,来到高升客栈。走进穆易的店房,父女两人却已人影不见,连行囊衣物都已带走。一问店伙,却说刚才有人来接他们父女走了,房饭钱已经算清,不再回来。郭靖忙问是谁接他们走的,店伙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c  L% K6 A% H1 C  郭靖匆匆回到赵王府。完颜康下席相迎,笑道:“郭兄辛苦啦,那位穆爷呢?”郭靖说了。完颜康叹道:“啊哟,那是我对不起他们啦。”转头对亲随道:“你快些多带些人,四下寻访,务必请那位穆爷转来。”亲随答应着去了。# e/ N7 {4 Z1 n  V; G1 |
  这一来闹了个事无对证,王处一倒不好再说甚么,但心中好生疑惑,寻思:“要请那姓穆的前来,只须差遣一两名亲随便是,这小子却要郭靖自去,显是要他亲眼见到穆家父女已然不在,好作见证。”冷笑道:“不管谁弄甚么玄虚,将来总有水落石出之日。”完颜康笑道:“道长说得是。不知那位穆爷弄甚么玄虚,当真古怪。”
3 i( `& Q6 e2 x9 ?/ _+ H  S  那汤祖德先前见小王爷一下子就给这道士骗去了一千两银子,心中早就又是不忿,又是肉痛,这时见那道士神色凛然,对小王爷好生无礼,更是气愤,发话道:“你这道士是哪一所道观的?凭了甚么到这里打秋风?”
" V6 E: J( }. V  G* Y$ @  王处一道:“你这将军是哪一国人?凭了甚么到这里做官?”他见汤祖德明明是汉人,却在金国做武官,欺压同胞,忍不住出言嘲讽。
# F( ~. \3 M4 H; c3 b# `* s" i  汤祖德生平最恨之事,就是别人提起他是汉人。他自觉一身武艺,对金国办事又是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但金朝始终不让他带兵,也不给做个方面大员,辛苦了二十多年,官衔虽然不小了,却仍是在赵王府中领个闲职。王处一的话正触到了他的痛处,脸色立变,虎吼一声,站了起来,隔着梁子翁与欧阳克两人,出拳向王处一脸上猛力击去。
* ^2 w* i! g+ h  f  c! f8 Z2 |# p' q  王处一眼见拳头打来,右手伸出两根食指,火住了他手腕,笑道:“你不肯说也就罢了,何必动粗?”汤祖德这一拳立时在空中停住,连使了几次劲,始终进不了半寸。他又惊又怒,骂道:“好妖道,你使妖法!”用力回夺,竟然缩不回来,紫胀了面皮,尴尬异常。梁子翁坐在他身旁,笑道:“将军别生气,还是坐下喝酒罢!”伸手向他右肩按去。7 |/ r  b" ^" ~* n4 K
  王处一知道凭自己这两指之力,夹住汤祖德的手腕绰绰有余,抵挡梁子翁这一按却是不足,当即松开手指,顺手便向汤祖德左肩按落,这一下变招迅捷,梁子翁不及缩手,两股劲力同时按上了汤祖德双肩。汤祖德当真是祖上积德,名不虚取,竟有两大高手同时向他夹击,面子大是不小,双手不由自主的向前撑出,噗噗两声,左手按入一碗糟溜鱼,右手浸入一碗酸辣汤,喀喇喇一阵响亮,两碗碎裂,鱼骨共瓷片同刺,热汤与鲜血齐流。汤祖德哇哇大叫,双手乱挥,油腻四溅,汤水淋漓。众人哈哈大笑,急忙闪避。汤祖德羞愤难当,急奔而入。众仆役忍住了笑上前收拾,良久方妥。4 c" p; B6 m  x7 ?  D; |' J
  沙通天道:“全真派威镇南北,果然名不虚传。兄弟要向道长请教一件事。”王处一道:“不敢,沙老前辈请说。”沙通天道:“黄河帮与全真教向来各不相犯,道长为甚么全力给江南七怪撑腰,来跟兄弟为难?全真教虽然人多势众,兄弟可也不惧。”; W1 j- e+ L9 I6 v4 x/ z3 q
  王处一道:“沙老前辈这可有误会了。贫道虽然知道江南七怪的名头,但和他们七人没一个相识。我一位师兄还和他们结下了一点小小梁子。说到帮着江南七怪来跟黄河帮生事,那是决计没有的事。”沙通天怪声道:“好极啦,那么你就把这小子交给我。”一跃离座,伸手就往郭靖颈口抓来。5 i* Z) F/ _( s2 Y; b5 r7 |4 K
  王处一知道郭靖躲不开这一抓,这一下非受伤不可,当即伸手在郭靖肩头轻轻一推,郭靖身不由主的离椅跃出。只听喀喇一声,沙通天五指落下,椅背已断。这一抓裂木如腐,确是武林中罕见的凌厉功夫。
) ?3 k  U* s" F9 T0 P  沙通夭一抓不中,厉声喝道:“你是护定这小子啦?”王处一道:“这孩子是贫道带进王府来的,自要好好带他出去。沙兄放他不过,日后再找他晦气如何?”9 w7 i, W# Q, \0 h% S% ~* w) a
  欧阳克道:“这少年如何得罪了沙兄,说出来大家评评理如何?”5 I$ B) G0 s  G8 |. |% z( A( b9 k
  沙通天寻思:“这道士武功绝不在我之下,凭我们师兄弟二人之力,想来留不下那小畜生。彭贤弟虽会助我,但这欧阳克武功了得,不知是甚么来头,要是竟和这牛鼻子连手,事情就不好办了。”当下说道:“我有四个不成材的弟子,跟随赵王爷到蒙古去办一件大事,眼见可以成功,却给这姓郭的小子横里窜出来坏了事,可叫赵王爷恼恨之极。各位想想,咱们连这样一个小子也奈何不得,赵王爷请咱们来净是喝酒吃饭的吗?”0 f: z' \9 u  j- E% o$ ^5 G$ H
  他性子虽然暴躁,却也非莽撞胡涂的一勇之夫,这么一番话,郭靖登时成了众矢之的。席上除了王处一与郭靖之外,人人都是赵王厚礼聘请来的,完颜康更是赵王的世子,听了沙通天这番话,都是耸然动容,个个决意把郭靖截了下来,交给赵王处分。
$ l! I8 A- q- u4 T0 S+ R0 Z5 L5 K  王处一暗暗焦急,筹思脱身之道,但在这强敌环伺之下,实是彷徨无策。. N; q, X2 h3 f! V) q: p
  本来他想完颜康是自己师侄,虽是大金王子,对自己总不敢如何,万料不到他对师叔非但全无长幼之礼,而且在府中伏下了这许多高手,早知如此,自不能贸然深入虎穴前来赴宴。就算要来查问清楚,也不该带了郭靖这少年同来。自己要脱身而走,谅来众人也留不住,要同时救出郭靖却大非易事,当下神色仍是十分镇定,心想:“眼下不可立时破脸,须得拖延时刻,探明各人的虚实。”说道:“各位威名远震,贫道一向仰慕得紧,今日有缘得见高贤,真是欣喜已极。”向郭靖一指,道:“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沙龙王,各位既要将他留下,贫道势孤力弱,虽是明知不可,却也难违众意。( `) X8 _; c+ W& W* I
  只是贫道斗胆求各位显一下功夫,好令这少年知道,不是贫道不肯出力,实在爱莫能助。”& U( R+ m# L" z/ _
  三头蚊侯通海气已闷了半日,立即离座,捋起长衣,叫道:“我先请教你的高招。”王处一道:“贫道这一点点薄艺,如何敢和各位过招?盼望侯兄大显绝技,让贫道开开眼界,也好教训教训这个少年,教他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日后不敢再妄自逞能。”侯通海听他似乎话中含刺,至于含甚么刺,心中可不明白了,自是不知如何回答。% ]+ d$ E# A- A4 y& l$ T
  沙通天心想:“全真派的道士很难惹,不和他动手也好。”对侯通海道:“师弟那你就练练‘雪里埋人’的功夫,请王真人指教。”王处一连说不敢。& n* u3 |1 h& K, _0 b& X. {/ L: p
  这时飞雪兀自未停,侯通海奔到庭中,双臂连扫带扒,堆成了一个三尺来高的雪坟,用脚踹得结实,倒退三步,忽地跃起,头下脚上,扑的一声,倒插在雪坟之中,白雪直没到他胸口。郭靖看了摸不着头脑,不知这是甚么功夫,只见他倒插在雪里,动也不动。
+ q  {2 e* \# k# C" R' x6 v( H  沙通天向完颜康的亲随们道:“相烦各位管家,将侯爷身旁的雪打实。”
. F# }. \$ ~$ }% M  众亲随都觉得十分有趣,笑嘻嘻的将侯通海胸旁四周的雪踏得结结实实。原来沙通天和侯通海在黄河里称霸,水上功夫都极为了得。熟识水性讲究的是水底潜泳不换气,是以侯通海把头埋在雪里上里,凝住呼吸,能隔一顿饭的功夫再出来,这是他平日练惯了的。众人饮酒赞赏,过了良久,侯通海双手一撑,一个“鲤鱼打挺”,将头从雪中拔出,翻身直立。, A; f2 g9 q, c% L. D9 H
  郭靖是少年心性,首先拍掌叫好。侯通海归座饮酒,却狠狠望了他一眼。% r* X$ j* V4 W, B$ `. g) G
  郭靖见他三枚肉瘤上都留有白雪,忍不住提醒他:“侯三爷,你头上有雪。”
7 S. \! J  U: Z3 @9 o  侯通海怒道:“我浑号三头蚊,可不是行三,你干么叫我侯三爷?我偏偏是侯四爷,你管得着吗?我头上有雪,难道自己不知?我本来要抹,你这小子说了之后,偏偏不抹。”厅中暖和,雪融为水,从他额上分三行流下,他侯四爷言出如山,大丈夫说不抹就不抹。. h7 s  r; E# s
  沙通天道:“我师弟的功夫很粗鲁,真是见笑了。”说着伸手从碟中抓起一把瓜子,中指连弹,瓜子如一条线般直射出去。一颗颗瓜子部嵌在侯通海所堆的那个雪堆之上,片刻之间,在雪堆上嵌成了一个简写的“黄”字。" l( `( x4 O, Q& a: S
  雪堆离他座位总有三丈之遥,他弹出爪子,居然能整整齐齐的嵌成一字,眼力手力之准实是惊人。王处一心想:“难怪鬼门龙王独霸黄河,果然是有非同小可的艺业。”转眼间雪堆上又出现了一个“河”字,一个“九”字,看来他是要打成“黄河九曲”四个字了。
8 \- N: A( ?6 t3 E  彭连虎笑道:“沙大哥,你这手神技可让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咱们向来合伙做买卖,这位王道长既要考较咱们,做兄弟的借光大哥这手神技,也来露露脸罢。”身子一晃,已跃到厅口。这时沙通天已把最后一个“曲”字打了一半,彭连虎忽地伸出双手,左伸右收,右伸左收,将沙通天弹出的瓜子一颗颗的都从空中截了下来。爪子体型极小,去得又快,但他居然没漏了一颗。一个发得快,一个接得也快,犹如流水一般,一碟瓜子堪堪都将转入彭连虎手中。) Q+ x  r8 z6 @/ b" {/ r# d
  众人叫好声中,彭连虎笑跃归座,沙通天才将那半个“曲”打成。要是换了别人,彭连虎这一下显然有损削他威风之嫌,但两人交情深厚,沙通天只微微一笑,并不见怪,回头对欧阳克道:“欧阳公子露点甚么,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开开眼界。”
- |7 z1 ^0 ~7 q% l5 k  欧阳克听他语含讥刺,知道先前震开他的手掌,此人心中已不无齐蒂,心想显些甚么功夫,叫这秃头佩服我才好,只见侍役正送上四盆甜品,在每人面前放上一双新筷,将吃过咸食的筷子收集起来。欧阳克将那筷子接过,随手一撒,二十只筷子同时飞出,插入雪地,整整齐齐的排成四个梅花形。6 ~7 `+ W+ d' F" J4 u
  将筷子掷出插入雪中,那是小童也会之事,自然丝毫不难,但一手撒出二十只筷子而布成如此整齐的图形,却又是难到了极处。这一招的功力深妙之处,郭靖与完颜康还不大了然,但王处一与沙通天等人都是暗暗惊佩。齐声喝彩。  f' k& I2 }* I  M( O2 D" a' x  G
  王处一眼见各人均负绝艺,苦思脱身之计,斗然想起:“这些武林中的好手,平时遇到一人已是不易,怎么忽然都聚集在这里?像白驼山少主、灵智上人、参仙老怪等人,都是极少涉足中原的,为甚么一齐来了燕京?这中间定有一桩重大的图谋。”$ q0 A; f& C1 W) D9 f6 `
  只见参仙老怪梁子翁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向众人拱了拱手,缓步走到庭中,忽地跃起,左足探出,已落在欧阳克插在雪地的筷子之上,拉开架子,“怀中抱月”、“二郎担山”、“拉弓式”、“脱靴转身”,把一路巧打连绵的“燕青拳”使了出来,脚下纵跳如飞,每一步都落在竖直的筷子之上。9 B1 K+ E$ _8 F0 [- ?" Q
  只见他“让步跨虎”、“退步收势”,把一路“燕青拳”打完,二十只筷子仍是整整齐齐的竖在雪地,没一只欹侧弯倒。粱子翁脸上笑容不断,纵身回席。登时彩声满堂。郭靖更是不住的啧啧称奇。4 e0 y; G. K+ z
  这时酒筵将完,众仆在一只只金盆中盛了温水给各人洗手。王处一心想:: h3 F" C4 }* a2 B/ N  j
  “现下只等灵智上人显过武功,这些人就要一齐出手了。”斜眼看那藏僧时,只见他若无其事的把双手浸在金盆之中,毫不理会。各人早已洗手完毕,他一双手还是浸在盆里,众人见他慢吞吞的若有所思,都感到有点奇怪。过了一会,他那只金盆中忽有一缕缕的水气上升。再过一阵,盆里水气愈冒愈盛。
4 L+ o5 P  s) ~1 k  片刻之间,盆里发出微声,小水泡一个个从盆底冒将上来。
+ f. N- H5 ~- f! \! A9 @3 r  王处一暗暗心惊:“这藏僧内功好生了得!事不宜迟,我非先发制人不可。”眼见众人的目光都集注在灵智上人双手伸入的金盆,心想:“眼前时机稍纵即逝,只有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突然身子微侧,左手越过两人,隔座拿住了完颜康腕上脉门,将他提过,随即抓住他背心上的穴道。沙通天等大惊,一时不知所措。
' y6 d, {; p# H% Z0 h! X. k! k" [  王处一右手提起酒壶,说道。“今日会见各位英雄,实是有缘。贫道借花献佛,敬各位一杯。”右手提起酒壶给各人——斟酒。只见酒壶嘴中一道酒俞激射而出,依次落在各人酒杯之中,不论那人距他是远是近,这一道酒箭总是恰好落入杯内。有的人酒杯已空,有的还剩下半杯,但他斟来无一不是恰到好处,或多或少,一道酒箭从空而降,落入杯中后正好齐杯而满,既无一滴溢出,也无一滴落在杯外。- ?8 H/ y% p  h
  灵智上人等眼见他从斟酒之中,显示了深湛内功,右手既能如此斟酒,左手搭在完颜康背上,稍一运劲,立即使能震碎他的心肺内脏,明明是我众敌寡,但投鼠忌器,大家眼睁睁的不敢动手。
& s6 n9 Q; G. w; i- l3 ?  W% w+ A; b  王处一最后替自己和郭靖斟满了酒,举杯饮干,朗然说道:“贫道和各位无冤无仇,和这位姓郭的小哥也是非亲非故,但见他颇有侠义之心,是个有骨气的少年,是以想求各位瞧着贫道薄面,放他过去。”众人默不作声。
4 C6 w4 P3 _  ~( Z/ G6 R  王处一道:“各位若肯大肚宽容,贫道也就放了小王爷,一位金枝玉叶的小王爷,换一个寻常百姓,各位决不吃亏,怎么样?”粱子翁笑道:“王道长爽快得很,这笔生意就这样做了。”
3 j- k8 a, H! {+ F. R8 h2 g6 C6 E4 I* Z0 t  s  王处一毫不迟疑,左手松开,完颜康登得自由。王处一知道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尽管邪毒狠辣,私底下干事罔顾信义,但在旁人之前决计不肯食言而肥,自堕威名,当下向各人点首为礼,拉了郭靖的手,说道:“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G1 R9 j6 [- }" U* _* `# Y+ n  C
  众人眼见一尾入了网的鱼儿竟自滑脱,无不暗呼可惜,均感脸上无光。
2 U- i, `$ l6 s4 V8 m  完颜康定了定神,含笑道:“道长有暇,请随时过来叙叙,好让后辈得聆教益。”站起身来,恭送出去。王处一哼了一声,说道:“咱们的事还没了,定有再见的日子!”7 G# Z% W5 ?- b/ I
  走到花厅门口,灵智上人忽道:“道长功力精奥,令人拜服之至。”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突然双掌提起,一股劲凤猛然扑出。王处一举手回礼,也是运力于掌,要以数十年修习的内功相抵。两股劲凤刚触到,灵智上人突变内力为外功,右掌斗然探出,来抓王处一手腕。这一下迅捷之至,王处一变招却也甚是灵动。反手勾腕,强对强,硬碰硬,两人手腕一搭上,立即分开。灵智上人脸色微变,说道:“佩服,佩服!”后跃退开。
# i0 D5 N& R' j0 M  王处一微笑道:“大师名满江湖,怎么说了话不算数?”灵智上人怒道:“我不是留这姓郭的小子,我是要留你……”他为王处一掌力所震,已然受伤,若是静神定心,调匀呼吸,一时还不致发作,但为王处一的言语所激,怒气上冲,一言未毕,大口鲜血直喷出来。2 P2 t: G7 t: E& y' x
  王处一不敢停留,牵了郭靖的手,急步走出府门。) z0 v7 U- q. W& {* @
  沙通天、彭连虎等众人一则有话在先,不肯言而无信,再则见灵智上人吃了大亏,心下均各凛然,也不再上前阻拦。& x5 _1 g8 k& ?# ?1 u7 s' i; e
  王处一快步走出赵王府府门十余丈,转了个弯,见后面无人追来,低声说道:“你背我到客店去。”郭靖听他声音微弱,有气没力,不觉大吃一惊,只见他脸色苍白,满面病容,和适才神采飞扬的情状大不相同,忙道:“道长,你受伤了吗?”王处一点点头,一个踉跄,竟自站立不稳。郭靖忙蹲下身来,把他负在背上,快步而行,走到一家大客店门前,正要入内。王处一低声道:“找……找最僻静……地方的小……小店。”郭靖会意,明白是生恐对头找来,他身受重伤,自己本领低微,只要给人寻到,那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于是低头急奔。
" V$ G6 z2 u4 k8 s( m2 Q+ S3 B  他不识道路,尽往人少屋陋的地方走去,果然越走越是偏僻,只感到背上王处一呼吸愈来愈弱,好容易找到一家小客店,眼见门口和店堂又小又脏,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闯进店房,将他放在炕上。王处一道:“快……快……: ^; k; @5 q: m3 C
  找一只大缸……盛满……满清水……”郭靖道:“还要甚么?”王处一不再说话,挥手催他快去。
& v* l2 ?% U$ m  h( q  郭靖忙出房吩咐店伴,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柜上,又赏了店小二几钱银子。他来到中原数日,倒也已明白了赏人钱财的道理。那店小二欢天喜地,忙抬了一口大缸放在天井之中,把清水装得满满地。郭靖回报已经办妥。王处一道:“好……好孩子,你抱我放在缸里……不许……别人过来。”郭靖不解其意,依言将他抱入缸内,清水直浸到头颈,再命店小二拦阻闲人。
  J) P6 T1 c+ C3 _7 b  只见王处一闭目而坐,急呼缓吸,过了一顿饭工夫,一缸清水竟渐渐变成黑色,他脸色却也略复红润。王处一道:“扶我出来,换一缸清水。”郭靖依然换了水,又将他放入缸内。这时才知他是以内功逼出身上毒质,化在水里。这般连换了四缸清水。水中才无黑色。王处一笑道:“没事啦。”扶着缸沿,跨了出来,叹道:“这藏僧的功夫好毒!”郭靖放了心,甚是喜慰,问道:“那藏僧手掌上有毒么?”王处一道:“正是,毒沙掌的功夫我生平见过不少,但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今日几乎性命不保。”郭靖道:“幸好没事了。您要吃甚么东西,我叫人去买。”
' V+ T( j% f; L* L1 m" R# Y  王处一命他向柜上借了笔砚,开了一张药方,说道:“我性命已然无碍,但内脏毒气未净,十二个时辰之内如不除去,不免终身残废。”7 P! t0 h- i0 v) t; G% X
  郭靖接过药方,如飞而去,见横街上有一家药铺,忙将药方递到柜上。
. X' z$ o; \* H  店伴接过方子一看,说道:“客官来得不巧,方子上血竭、田七、没药、熊胆四味药,小店刚巧没货。”郭靖不等他说第二句,抢过方子便走。哪知走到第二家药铺,仍是缺少这几味药,接连走了七八家,无不如此。郭靖又急又怒,在城中到处奔跑买药,连三开间门面、金字招牌的大药铺,也都说这些药本来存货不少,但刚才正巧给人尽数搜买了去。
4 }; ?: R; r* g/ D8 g5 D  郭靖这才恍然,定是赵王府中的人料到王处一中毒受伤后定要使用这些药物,竟把全城各处药铺中这几味主药都抄得干干净净,用心可实在歹毒。3 O4 y( S6 m( `! v! K
  当下垂头丧气的回到客店,对王处一说了。王处一叹了一口气,脸色惨然。
* R; {0 c# h& g0 u$ ?  郭靖心中难过,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 _+ ^* H0 j' i/ z  王处一笑道:“人人有生必有死,生固欣然,死亦天命,何况我也未见得会死呢,又何必哭泣?”轻轻击着床沿,纵声高歌:“知其雄兮守其雌,知其白兮守其黑,知荣守辱兮为道者损,损之又损兮乃至无极。”郭靖收泪看着他,怔怔的出神。王处一哈哈一笑,盘膝坐在床上,用起功来。+ L4 S$ m$ e& u+ d7 o
  郭靖不敢惊动,悄悄走出客房,忽想:“我赶到附近市镇去,他们未必也把那里的药都买光了。”想到此法,心中甚喜,正要去打听附近市镇的远近道路,只见店小二匆匆进来,递了一封信给他,信封上写着“郭大爷亲启”
. M. _; V3 F1 z# [3 _" _  五字。郭靖心中奇怪,“是谁给我的信?”忙撕开封皮,抽出一张白纸,见纸上写道:“我在城外向西十里的湖边等你,有要紧事对你说,快来。”下面画着一个小叫化的图像,笑嘻嘻的正是黄蓉,形貌甚是神似。- {7 y6 z1 I" w
  郭靖心想:“他怎知我在这里?”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店小二道:“是街边的一个闲汉送来的。”
' h2 \+ w1 ?" S1 [  郭靖回进店房,见王处一站在地下活动手足,说道:“道长,我到附近市镇去买药。”王处一道:“我们既想到这一层,他们何尝想不到?不必去啦。”
/ b4 }+ i6 M7 F, e3 P& e+ e  郭靖不肯死心,决意一试,心想:“黄贤弟聪明伶俐,我先跟他商量商量。”说道:“我的好朋友约我见面,弟子去一下马上就回。”说着将信给王处一看了。9 N) k9 y! @. o7 g/ `8 E) J
  王处一沉吟了一下,问道:“这孩子你怎么认得的?”郭靖把旅途相逢的事说了。王处一道:“他戏弄侯通海的情状我都见到了,这人的身法好生古怪……”随即正色道:“你此去可要小心了。这孩子的武功远在你之上,身法之中却总是透着一股邪气,我也摸不准是甚么缘故。”郭靖道:“我和他是生死之交,他决不能害我。”王处一叹道:”你和他相识有多久,能说甚么生死之交?你莫瞧他人小,他要算计你时,你定然对付不了。”
- Q9 v3 \* Z2 N/ P1 k; Q6 _  郭靖心中对黄蓉绝无半分猜疑,心想:“道长这么说,必因是不知黄贤弟的为人。”当下满口夸说黄蓉的好处。王处一笑道:“你去吧。少年人无不如此,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人……瞧这人身形与说话声音,似乎不是……" L4 t6 K- n" ~. `+ s
  似乎是个……你难道当真看不出……”说到这里,不说下去了,只摇了摇头。
1 o0 P. q. Z8 L- R( j+ d  郭靖把药方揣在怀里,出了西门,放开脚步,向城外奔去。出得城来,飞雪愈大,雪花点点扑面,放眼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野外人踪绝迹,行了将近十里,前面水光闪动,正是一个小小湖泊。此时天气倒不甚寒,湖中并未结冰,雪花落在湖面,都融在水里,湖边一排排都是梅树,梅花再加上冰花雪蕊,更显皎洁。
, ^' f: W" C* J* g: N! ^2 d  郭靖四望不见人影,焦急起来:“莫非他等我不来,先回去了?”放声大叫:“黄贤弟,黄贤弟。”只听忽喇喇一声响,湖边飞起两只水鸟。郭靖好生失望,再叫了两声,又想:“或许他还未到达,我在这里等他便了。”
9 {' ~/ t" {4 `3 i  当下坐在湖边,既挂念黄蓉,又挂念王处一的伤势,也无心欣赏雪景,何况这大雪纷飞之象,他从小就在塞外见惯了的,至于黄沙大漠与平湖寒梅之间的不同,他也不放在心上。等了好一阵,忽听得西首树林中隐隐传来争吵之声,他好奇心起,快步过去,只听得一人粗声说道:“这当儿还摆甚么大师哥的架子?大家半斤八两,你还不是也在半空中荡秋千。”另一人道:“他妈的!刚才你若不是这么胆小,转身先逃,咱们四个打他一个,难道便会输了?”又一人道:“你逃得摔了一交,也不见得有甚么了不起。”听声音似乎是黄河四鬼。郭靖手按腰间软鞭,探头往林中张去,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p8 k! q: F- T( ]3 A: ~$ `, R
  忽听得声音从高处传来,有人说道:“明刀明枪的交战,咱们决不能输,谁料得到这小叫化诡计百出……”郭靖抬起头来,只见四个人吊在空中,摇摇摆摆,兀自指乎划脚的争吵不休,却不是黄河四鬼是谁?他一见之下,心中大喜,料知黄蓉必在左近,笑吟吟的走过去,说道:“咦,你们又在这里练轻功!”钱青健怒道:“谁说是练轻功?你这浑小子不生眼睛,咱们是给人吊在这里的。”郭靖哈哈大笑。钱青健怒极,空中飞脚要去踢他,但相距远了,却哪里踢得着?马青雄骂道:“臭小子,你再不滚得远远的,老子撤尿淋你了!”. E/ S  n' x! k" ]
  郭靖笑得弯了腰,说道:“我站在这里,你的尿淋我不着。”突然身后有人轻轻一笑,郭靖转过头去,水声响动,一叶扁舟从树丛中飘了出来。  n. u. M! h7 d5 y) j# B
  只见船尾一个女子持桨荡舟,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白雪一映,更是灿然生光。郭靖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那船慢慢荡近,只见那女子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b9 |1 A. K7 U# X2 |. V
  郭靖只觉耀眼生花,不敢再看,转开了头,缓缓退开几步。
) @( O3 f+ c! U: X  那少女把船摇到岸边,叫道:“郭哥哥,上船来吧!”8 Z) P+ {1 X0 L( P8 r3 V. w
  郭靖猛吃一惊,转过头来,只见那少女笑靥生春,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
4 o4 A/ G* b' c) \  郭靖如痴似梦,双手揉了揉眼睛。
9 w2 P7 A* z& R" ?1 c* W: G  那少女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啦?”郭靖听她声音,依稀便是黄蓉模样,但一个肮脏褴褛的男叫化,怎么会忽然变成一个仙女,真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听得背后黄河四鬼纷纷叫嚷:“小姑娘,快来割断我们身上绳索,放我们下来!”“你来帮个忙,我给你一百两银子!”“每人一百两,一共四百两!”“你要八百两也行。”. J7 ?$ I, Z: `; \0 m
  那少女对他们浑不理睬,笑道:“我是你的黄贤弟啊,你不睬我了吗?”3 o' ?% s; p/ p/ w2 g. m
  郭靖再定神一看,果见她眉目口鼻确和黄蓉一模一样,说道:“你……你……”只说了两个“你”字,再也接不下去了。黄蓉嫣然一笑,说道:“我本是女子,谁要你黄贤弟、黄贤弟的叫我?快上船来罢。”郭靖恍在梦中,双足一点,跃上船去。黄河四鬼兀自将救人的赏格不断提高。
$ S+ P7 y8 _% d1 n  黄蓉把小舟荡到湖心,取出酒菜,笑道:“咱们在这里喝酒赏雪,那不好吗?”这时离黄河四鬼已远,叫嚷之声已听不到了。& Y, ]7 ~- B/ m
  郭靖心神渐定,笑道:“我真胡涂,一直当你是男子,以后不能再叫你黄贤弟啦!”黄蓉笑道:“你也别叫我黄贤妹,叫我作蓉儿罢。我爸爸一向这样叫的。”郭靖忽然想起,说道:“我给你带了点心来。”从怀里掏出完颜康送来的细点,哪知他背负王处一、换水化毒、奔波求药,早把点心压得或扁或烂,不成模样。黄蓉看了点心的样子,轻轻一笑。郭靖红了脸,道:“吃不得了!”拿起来要抛入湖中。黄蓉伸手接过,道:“我爱吃。”
9 Z+ D6 |/ o6 j3 q  郭靖一怔,黄蓉已把一块点心放在口里吃起来。郭靖见她吃了几口,眼圈渐红,眼眶中慢慢充了泪水,更是不解。黄蓉道:“我生下来就没了妈,从没有惟这样记着我过……”说着几颗泪水流了下来。她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郭靖以为她要擦拭泪水,哪知她把几块压烂了的点心细心包好,放在怀里,回眸一笑,道:“我慢慢的吃。”
0 Q  r/ V# f  @  L" d" T  j7 a' _+ a  郭靖丝毫不懂这种女儿情怀,只觉这个“黄贤弟”的举动很是特异,当下问她道,“你说有要紧事对我说,是甚么事?”黄蓉笑道:“我要跟你说,我不是甚么黄贤弟,是蓉儿,这不是要紧事么?”; G, U7 Z8 k: h$ Q* G5 L. ~
  郭靖也是微微一笑,说道:“你这样多好看,干么先前扮成个小叫化?”
' @+ x, W8 t  {' t( t  黄蓉侧过了头,道:“你说我好看吗?”郭靖叹道:“好看极啦,真像我们雪山顶上的仙女一般。”黄蓉笑道:“你见过仙女了?”郭靖道:“我没见过,见了那还有命活?”黄蓉奇道:“怎么?”郭靖道:“蒙古的老人家说,谁见了仙女,就永远不想再回到草原上来啦,整天就在雪山上发痴,没几天就冻死了。”) f8 g1 U2 D) O7 B
  黄蓉笑道:“那么你见了我发不发痴?”郭靖脸一红,急道:“咱们是好朋友,那不同的。”黄蓉点点头,正正经经的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不管我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好看还是丑八怪。”隔了片刻,说道:“我穿这样的衣服,谁都会对我讨好,那有甚么希罕?我做小叫化的时候你对我好,那才是真好。”
- i/ \$ ?( V" V0 J4 ?) {1 U  她这时心情极好,笑道:“我唱个曲儿给你听,好吗?”郭靖道:“明儿再唱好不好?咱们要先给王道长买药。”当下把王处一在赵王府受伤、买不到伤药的情形简略说了。
# q  Y, v  s" Y) v! f- n, I  黄蓉道:“我本在奇怪,你满头大汗的在一家家药铺里奔进奔出,不知道于甚么,原来是为了这个。”郭靖这才想起,他去买药时黄蓉已蹑在他身后,否则也不会知道他的住所,说道:“黄贤弟,我骑你的小红马去买药好吗?”) C1 h: M9 w/ K7 g4 k
  黄蓉正色道:“第一,我不是黄贤弟。第二,那小红马是你的,难道我真会要你的吗?我只是试试你的心。第三,到附近市镇去,也未必能买到药。”6 B6 |1 ^3 P* ?5 ^- C7 p
  郭靖听她所料的与王处一不谋而合,不禁甚是惶急。
1 v/ n8 |" L% x/ n/ L  黄蓉微笑道:“现下我唱曲儿了,你听着。”3 V* m+ m, w1 w; l1 b
  但见她微微侧过了头,斜倚舟边,一缕清声自舌底吐出:
( c4 |9 Y. R, z% i2 l$ E  “雁霜寒透幙。正护月云轻,嫩冰犹薄。溪玄照梳掠。想含香弄粉,觏妆难学。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绢衬着。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B5 Z% |& f$ q/ ^8 ^2 i7 l8 J
  “寂寞!家山何在:雪后园林,水边楼阁。瑶池旧约,麟鸿更仗谁托?( o9 ~( |9 I! z
  粉蝶儿只解寻花觅柳,开遍南枝未觉。但伤心,冷淡黄昏,数声画角。”
& ?; b- j( k# ?+ w' K  郭靖一个字一个字的听着,虽然于词义全然不解,但清音娇柔,低回婉转,听着不自禁的心摇神驰,意酣魂醉,这一番缠绵温存的光景,竟是他出世以来从未经历过的。" l5 ]! W  v( b2 N
  黄蓉一曲既终,低声道:“这是辛大人所作的‘瑞鹤仙’,是形容雪后梅花的,你说做得好吗?”郭靖道:“我一点儿也不懂,歌儿是很好听的。
0 g: l' S. O& F5 }- a' C: [  辛大人是谁啊?”黄蓉道:“辛大人就是辛弃疾。我爹爹说他是个爱国爱民的好官。北方沦陷在金人手中,岳爷爷他们都给奸臣害了,现下只有辛大人还在力图恢复失地。”
( ^( g8 o  @6 ~2 g6 B$ N  郭靖虽然常听母亲说起金人残暴,虐杀中国百姓,但终究自小生长蒙古,家国之痛在他并不深切,说道:“我从未来过中原,这些事你将来慢慢说给我听,这当儿咱们想法儿救王道长要紧。”黄蓉道:“你听我话,咱们在这儿多玩一阵,不用着急。”郭靖道:“他说十二个时辰之内不眼药,就会残废的!”黄蓉道:“那就让他残废好了,又不是你残废,我残废。”郭靖“啊”
  O* j+ X, r8 K7 |0 c  的一声,跳起身来,道:“这……这……”脸上已现怒色。
6 P# |0 E1 N6 ?  黄蓉微笑道:“不用着恼,我包你有药就是。”郭靖听她言下之意似是十拿九稳,再者自己也无别法,心想:“她计谋武功都远胜于我,听她的话一定错不了。”只得暂且放宽胸怀。黄蓉说起怎样把黄河四鬼吊在树上,怎样戏弄侯通海,两人拊掌大笑。
2 {4 o6 i# ]: h# x7 K. {  眼见暮色四合,渐渐的白雪、湖水、梅花都化成了朦朦胧胧的一片,黄蓉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郭靖的手掌,低声道:“现今我甚么都不怕啦。”
6 u3 `7 d2 e  A" Z! W6 m. q  郭靖道:“怎么?”黄蓉道:“就算爸爸不要我,你也会要我跟着你的,是不是?”郭靖道:“那当然。蓉儿,我跟你在一起,真是……真是……真是欢喜。”8 _7 ?6 q  q! |( P/ e; j1 p, B
  黄蓉轻轻靠在他胸前。郭靖只觉一股甜香围住了他的身体,围住了湖水,围住了整个天地,也不知是梅花的清香,还是黄蓉身上发出来的。两人握着手不再说话。
+ Y4 m: w+ X9 Y5 L  {$ |  过了良久良久,黄蓉叹了口气,道:“这里真好,只可惜咱们要走啦。”
9 H% z" K' F1 |( k  郭靖道:“为甚么?”
2 l+ F, l. B% M  黄蓉道:“你不是要去拿药救王道长吗?”7 ~0 \. T8 p, b$ D# J4 I- c2 c
  郭靖喜道:“啊,到哪里去拿?”黄蓉道:“药铺子的那几味药,都到哪里去啦?”郭靖道:“定是给赵王府的人搜去了。”黄蓉道:”不错,咱们就到赵王府拿去。”郭靖吓了一跳,道:“赵王府?”黄蓉道:“正是!”郭靖道:“那去不得。咱们俩去只有送命的份儿。”
: n% V0 }: p: P$ Y# S6 x" E% V  黄蓉道:“难道你就忍心让王道长终身残废?说不定伤势厉害,还要送命呢!”郭靖热血上冲,道:“好,不过,不过你不要去。”黄蓉道:“为甚么?”郭靖道:“总而言之,你不能去。”却说不出个道理来。0 @# D1 X: D/ h4 J
  黄蓉低声道:“你再体惜我,我可要受不了啦。要是你遇上了危难,难道我独个儿能活着吗?”
, u8 _% V7 h6 q; k9 U7 p4 d% c% ?6 H+ X  郭靖心中一震,不觉感激、爱惜、狂喜、自怜,诸般激情同时涌上心头,突然间勇气百倍,顿觉沙通天、彭连虎等人殊不足畏,天下更无难事,昂然道:“好,咱俩去拿药。”
8 s- @  C# e! t$ S5 T' r! l  两人把小舟划进岸边,上岸回城,向王府而去。走到半路,郭靖忽然记起黄河四鬼兀自挂在树上,停步说道:“啊,要不要去放了那四个人下来?”
' `5 ~, X2 I3 _5 y  黄蓉格格一笑,道:“这四个家伙自称‘刚烈雄健’,厉害得很,冻不烂、饿不死的。就算饿死了,‘梅林四鬼’可也比‘黄河四鬼’高雅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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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i9 B8 f$ W8 Y1 q% S( f% q第九回 铁枪破犁& W8 c( u, H/ k1 v% u$ N' \* ?
  郭黄二人来到赵王府后院,越墙而进,黄蓉柔声道:“你的轻身功夫好得很啊!”郭靖伏在墙脚边,察看院内动静,听她称赞,心头只觉说不出的温馨甜美。
1 w7 c+ t( i, I3 n( p' E0 p( Z  过了片刻,忽听得脚步声响,两人边谈边笑而来,走到相近,只听一人道:“小王爷把这姑娘关在这里,你猜是为了甚么?”另一个笑道:“那还用猜?这样美貌的姑娘,你出娘胎之后见过半个吗?”先一人道:“瞧你这副色迷迷的样儿,小心小王爷砍掉你的脑袋。这个姑娘么,相貌虽美,可还不及咱们王妃。”另一人道:“这种风尘女子,你怎么拿来跟王妃比?”先一人道:“王妃,你道她出身又……”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咳嗽了两声,转口道:“小王爷今日跟人打架,着实吃了亏,大伙儿小心些,别给他作了出气袋,讨一顿好打。”另一人道:“小王爷这么一拳打来,我就这么一避,跟着这么一脚踢出……”先一人笑道:“别自己臭美啦!”7 y1 q8 U1 j& y7 |
  郭靖寻思:“原来那完颜康已经有了个美貌的意中人,因此不肯娶那穆姑娘了,倒也难怪。但既是如此,他就不该去跟穆姑娘比武招亲,更不该抢了人家的花鞋儿不还。他为甚么又把人家关起来?难道是人家不肯,他要用强逼迫吗?”$ J* ?) n2 T6 n3 s- E! `* ]
  这时两人走得更近了,一个提了一盏风灯,另一个提着一只食盒,两人都是青衣小帽、仆役的打扮。那提食盒的笑道:“又要关人家,又怕人家饿坏了,这么晚啦,还巴巴的送菜去。”另一个道:“不是又风流又体贴。怎能赢得美人儿的芳心?”两人低声谈笑,渐渐走远。/ T8 q' N0 H/ S4 k% q8 [
  黄蓉好奇心起,低声道:“咱们瞧瞧去,到底是怎么样的美人。”郭靖道:“还是盗药要紧。”黄蓉道:“我偏要先看美人!”举步跟随两个仆役。7 w) x1 B! q$ J( U+ i& r
  郭靖心想:“女人有甚么好看?真是古怪。”他却哪里知道,凡是女子听说哪一个女人美貌,若不亲眼见上一见,可比甚么都难过,如果自己是美丽女人,那是更加非去看一看、比一比不可。郭靖却只道她孩子气厉害,只得跟去。
) R' g* w, e+ i& Y7 u7 R& x4 L  那赵王府好大的园林,跟着两个仆役曲曲折折的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一座大屋跟前,望见屋前有人手执兵刃把守。黄蓉和郭靖闪在一边,只听得两仆和看守的亲兵说了几句话,亲兵打开门放二人进去。: A4 r0 r4 |6 X
  黄蓉捡起一颗石子,噗的一声,把风灯打灭,拉着郭靖的手,纵身挤进门去,反而抢在两仆之前。两仆和众亲兵全未知觉,只道屋顶上偶然跌下了石子。两仆说笑咒骂,取出火绒火石来点亮了灯,穿过一个大天井,开了里面的一扇小门,走了进去。7 C7 C/ t/ V; n8 N9 s
  黄蓉和郭靖悄悄跟随,只见里面是一条条极粗铁条编成的栅栏,就如监禁猛兽的大铁笼一般,栅栏后面坐着两人,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 b3 {/ b6 [8 d, M0 z+ o0 M+ F( S
  一个仆人点燃了一根蜡烛,伸手进栅,放在桌上。烛光照耀下郭靖看得分明,不禁大奇,只见那男子须发苍然,满脸怒容,正是穆易,一个妙龄少女垂首坐在他身旁,不是他女儿穆念慈是谁?郭靖满腹疑团,大惑不解:“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是了,定是给完颜康捉了来。那完颜康却是甚么心思?到底爱这姑娘不爱?”
/ ~2 O) V5 h% O. B  两名仆人从食盒中取出点心酒菜,一盆盆的送进栅去。穆易拿起一盆点心掷将出来,骂道:“我落了你们圈套,要杀快杀,谁要你们假惺惺讨好?”& E6 W& E# ]! ~6 Z. ~3 h
  喝骂声中,忽听得外面众亲兵齐声说道:“小王爷您好!”
7 e2 m0 T# A3 x/ l: \  黄蓉和郭靖互望一眼,忙在门后躲起,只见完颜康快步入内,大声呵斥道:“谁惹怒穆老英雄啦?回头瞧我打不打断你们的狗腿子。”两个仆人各跪下一腿,俯首说道:“小的不敢。”完颜康道:“快滚出去。”两仆忙道:“是,是。”站起来转身出去,走到门边时,相对伸了伸舌头,做个鬼脸。. _+ T% _# d' D/ B
  完颜康等他们反带上了门,和颜悦色的对穆易父女道:“我请两位到这里,另有下情相告,两位千万不要误会。”穆易怒道:“你把我们当犯人的关在这里,这是‘请’吗?”完颜康道:“实在对不住。请两位暂且委曲一下,我心中实在是很过意不去。”穆易怒道:“这些话骗三岁孩子去。做官做府的人吃人不吐骨头,难道我还见得少了?”完颜康几次要说话,都给穆易一阵怒骂挡了回去,但他居然涵养甚好,笑嘻嘻的并不生气。, ?/ K& i6 Z3 w8 o7 R  B
  穆念慈听了一阵,低声道:“爹,你且听他说些甚么。”穆易哼了一声,这才不骂。
; q, `2 H) x2 O% A. D  完颜康道:“令爱如此品貌,世上罕有,我又不是不生眼珠子,哪有不喜爱的?”穆念慈一阵红晕罩上双颊,把头俯得更低了。只听完颜康又道:“只不过我是王爵的世子,家教又严,要是给人知道,说我和一位江湖英雄、草莽豪杰结了亲家,不但父王怪罪,多半圣上还要严旨切责父王呢。”穆易道:“依你说怎样?”完颜康道,“我是想请两位在舍下休息几日,养好了伤,然后回到家乡去。过得一年半载,待这事冷了一冷之后,或者是我到府上来迎亲,或者是请老前辈送令爱来完姻,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穆易沉吟不语,心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 a' O$ C! U( l3 u1 z  完颜康道:“父王为了我顽皮闯祸,三个月前已受过圣上的几次责备,如再知道我有这等事,婚事决不能谐。是以务恳老前辈要严守秘密。”穆易怒道:“依你说来,我女孩儿将来就算跟了你,也是一辈子的偷偷摸摸,不是正大光明的夫妻了?”完颜康道:“这个我自然另有安排,将来邀出朝里几位大臣来做媒,总要风风光光的娶了令爱才是。”8 _. Y0 }  n: n$ H
  穆易脸色忽变,道:“你去请你母亲来,咱们当面说个清楚。”完颜康微微一笑,道:“我母亲怎能见你?”穆易斩钉截铁的道:“不跟你母亲见面,任你如何花言巧语,我决不理睬。”说着抓起酒壶,从铁栅中掷了出来。
" W9 |/ d9 J; ]4 u  穆念慈自和完颜康比武之后,一颗芳心早已倾注在他身上,耳听他说得合情合理,正自窃喜,忽见父亲突然无故动怒,不禁又是惊讶又是伤心。
- `( o8 L$ \! C, U  完颜康袍袖一翻,卷住了酒壶,伸手放回桌上,笑道,“不陪啦!”转身而出。  H5 c5 v; `+ T$ J
  郭靖听着完颜康的话,觉得他确有苦衷,所说的法子也很周到,哪料穆易却忽然翻脸,心想:“我这就劝劝他去。”正想长身出来,黄蓉扯扯他衣袖,拉着他从门里窜了出去。
+ w0 o# ]* r" J! [  只听完颜康问一个仆人道:“拿来了吗?”那仆人道:“是。”举起手来,手里提着一只兔子。完颜康接过,喀喀两声,把兔子的两条后腿折断了,放在怀中,快步而去。% D% L% T, Q, d
  郭靖与黄蓉甚是奇怪,不知他玩甚么花样,一路远远跟着。
" f5 j! w5 s# h* \: z" I" s2 `; l  绕过一道竹篱,眼前出现三间乌瓦白墙的小屋。这是寻常乡下百姓的居屋,不意在这豪奢宫丽的王府之中见到,两人都是大为诧异。只见完颜康推开小屋板门,走了进去。
7 x+ k0 Z4 _% @  两人悄步绕到屋后,俯眼窗缝,向里张望,心想完颜康来到这诡秘的所在,必有特异行动,哪知却听他叫了一声:“妈!”里面一个女人声音“嗯”
6 l" a8 q6 F5 O7 P3 X; r# k  的应了一声。
8 l2 a/ W7 {* A5 m$ |  完颜康走进内室,黄蓉与郭靖跟着转到另外一扇窗子外窥视,只见一个中年女子坐在桌边,一手支颐,呆呆出神。这女子四十岁不到,姿容秀美,不施脂粉,身上穿的也是粗衣布衫。黄蓉心道:“这位王妃果然比那个穆姑娘又美了几分,可是她怎么扮作个乡下女子,又住在这般破破烂烂的屋子里?
# J/ ?& z. [% H& j4 p# @, |3 x  难道是给赵王打入了冷宫?”郭靖有了黄蓉的例子在先,倒是不以为奇,只不过另有一番念头:“她定是跟蓉儿一般,故意穿些粗布衣衫,假装穷人,闹着玩儿。”. ^2 \0 H1 b8 R8 c$ z( s
  完颜康走到她身旁,拉住她手道:“妈,你又不舒服了吗?”那女子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你眈心?”完颜康靠在她身边,笑道:“儿子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又没少了半个脚趾头。”说话神情,全是在撒娇。那女子道:“眼也肿了,鼻子也破了,还说好好地?你这样胡闹,你爹知道了倒也没甚么,要是给你师父听到风声,可不得了。”
* R/ g: `- U' M8 t# }) n! ]" n% s! k  完颜康笑道:“妈,你道今儿来打岔的那个道士是谁?”那女人道:“是谁啊?”完颜康道:“是我师父的师弟。说来该是我的师叔,可是我偏偏不认他的,道长前、道长后的叫他。他向着我吹胡子,瞪眼珠,可拿我没法子。”6 s- m' R% n5 X# m
  说着笑了起来。那女子却吃了一惊,道:“糟啦,糟啦。我见过你师父发怒的样儿,他杀起人来,可真教人害怕。”
- M4 w  g" d% E  完颜康奇道:“你见过师父杀人?在哪里?他干么杀人?”那女子抬头望着烛光,似乎神驰远处,缓缓的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唉,我差不多都忘啦!”
& L* N" d' {  }! w( c  完颜康不再追问,得意洋洋的道:“那王道士逼上门来,问我比武招亲的事怎样了结。我一口应承,只要那姓穆的到来,他怎么说就怎么办。”那女子道:“你问过爹爹吗?他肯答允吗?”完颜康笑道:“妈你就这么老实。
/ f$ A5 \7 c  ]6 E" s  我早差人去把那姓穆的父女骗了来,锁在后面铁牢里。那王道士又到哪里找他去?”
. D% ]7 U/ Z3 W7 @6 U: q# X9 W" \  完颜康说得高兴,郭靖在外面愈听愈怒,心想:“我还道他真是好意,哪知竟是如此奸恶。”又想:“幸亏穆老英雄不上他的当。”/ l0 ^# g- O$ B* }) O' s
  那女子也颇不以为然,愠道:“你戏弄了人家闺女,还把人家关了起来,那成甚么话?快去放了,再多送些银子,好好赔罪,请他们别要见怪。”郭靖暗暗点头,心想:“这还说得过去。”6 E' j9 Z  \8 z6 |3 ~& E
  完颜康道:“妈你不懂的,这种江湖上的人才不希罕银子呢。要是放了出去,他们在外宣扬,怎不传进师父的耳里?”那女子急道:“难道你要关他们一世?”完颜康笑道:“我说些好话,把他们骗回家乡,叫他们死心塌地的等我一辈子。”说着哈哈大笑。9 m6 ?% F/ X% @5 i: c
  郭靖怒极,伸掌便要向窗格子上拍去,刚要张口怒喝,突觉一只滑腻的手掌按住了自己嘴唇,同时右手手腕也被人从空捏住,一个柔软的声音在耳边轻声道:“别发脾气。”5 T4 e( g$ ^* K+ {+ ~, M% H
  郭靖登时醒悟,转头向黄蓉微微一笑,再向里张望,只听完颜康道:“那姓穆的老儿奸猾得紧,一时还不肯上钩,再关他几天,瞧他听不听话?”
% c! @  j# ]; N6 d  他母亲道:“我见那个姑娘品貌很好,我倒很喜欢。我跟你爹说说,不如就娶了她,可不是甚么事都没了。”完颜康笑道:“妈你又来啦,咱们这般的家世,怎么能娶这种江湖上低三下四的女子?爹常说要给我择一门显贵的亲事。就只可惜我们是宗室,也姓完颜。”那女子道:“为甚么?”完颜康道:“否则的话,我准能娶公主,做驸马爷。”那女子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瞧不起贫贱人家的女儿……你自己难道当真……”) d" Q4 d, H) R; R( S4 F3 W
  完颜康笑道:“妈,还有一桩笑话儿呢。那姓穆的说要见你,和你当面说明了,他才相信。”那女子道:“我才不帮你骗人呢,做这种缺德事。”
! O- T+ Z# b% s  完颜康笑嘻嘻的在室中走了几个圈子,笑道:“你就是肯去,我也不给。你不会撒谎,说不了三句便露出马脚。”7 _/ @% M! _0 B5 n! i9 b6 t
  黄蓉和郭靖打量室中陈设,只见桌凳之物都是粗木所制,床帐用具无一不是如同民间农家之物,甚是粗糙简陋,壁上挂着一根生了锈的铁枪、一张残破了的犁头,屋子一角放着一架纺纱用的旧纺车。两人都是暗暗称奇:“这女子贵为王妃,怎地屋子里却这般摆设?”6 Z$ v8 n9 G& Z0 v: P1 }, B
  只见完颜康在胸前按了两下,衣内那只兔子吱吱的叫了两声。那女子问道:“甚么呀?”完颜康道:“啊,险些儿忘了。刚才见到一只兔子受了伤,捡了回来,妈,你给它治治。”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只小白兔来,放在桌上。
  k0 X& x% P; a; c: x3 D" X* k  那兔儿后腿跛了,行走不得。那女子道:“好孩子!”忙拿出刀圭伤药,给免子治伤。1 q+ a; j! t: }! l
  郭靖怒火上冲,心想这人知道母亲心慈,便把好好一只兔子折断腿骨,要她医治,好教她无心理会自己干的坏事对亲生母亲尚且如此玩弄权谋,心地之坏,真是无以复加了。" i) m9 R' _4 z. B( `
  黄蓉靠在郭靖身旁,忽觉他全身颤抖,知他怒极,怕他发作出来给完颜康惊觉,忙牵着他手蹑足走远,说道:“不理他们,咱们找药去。”郭靖道:“你可知药在哪里?”黄蓉摇头道:“不知道。这就去找。”& A: |2 S+ @) v+ Z
  郭靖心想,偌大王府,到哪里找去?要是惊动了沙通天他们,那可大祸临头,正要开言和她商量,突然前面灯光一闪,一人手提灯笼,嘴里低哼小曲:“我的小亲亲哟,你不疼我疼谁个?还是疼着我……”一阵急一阵缓的走近。
- C3 f* e$ f& Z$ h7 q& A. G  郭靖待要闪入树后,黄蓉却迎了上去。那人一怔,还未开口,黄蓉手腕一翻,一柄明晃晃的分水蛾眉刺已抵在他喉头,喝道:“你是谁?”那人吓得魂不附体,隔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的道:“我……是府里的简管家。你……
0 O8 n- ?2 w/ C, l  你干甚么?”黄蓉道:“干甚么?我要杀了你!你是管家,那好极啦。今日小王爷差你们去买来的那些药,放在哪里?”简管家道:“都是小王爷自己收着,我……我不知道啊!”) F& _) X. N- H$ ~* V
  黄蓉左手在他手腕上一捏,右手微微向前一送,蛾眉钢刺嵌入了他咽喉几分。那简管家只觉手腕上奇痛彻骨,可是又不敢叫出声来。黄蓉低声喝道:“你说是不说?”简管家道:“我真的不知道。”黄蓉右手扯下他帽子,按在他口上,跟着左手一拉一扭,喀喇一声,登时将他右臂臂骨扭断了。那简管家大叫一声,立时昏晕,但嘴已被帽子按住了,这一声叫喊惨厉之中夹着窒闷,传不出去。* a% ^1 o5 J8 d  X9 K
  郭靖万料不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下手竟会如是毒辣,不觉惊呆了。黄蓉在简管家胁下戳了两下,那人醒了过来。她把帽子顺手在他头顶一放,喝道:“要不要将左臂也扭断了?”简管家痛得眼泪直流,屈膝跪倒,道:“小的真是不知道,姑娘杀了小的也没用。”黄蓉这才信他不是装假,低声道:“你到小王爷那里,说你从高处摔下来摔断了手臂,又受了不轻的内伤,大夫说要用血竭、田七、熊胆、没药等等医治,北京城里买不到,你求小王爷赏赐一点。”
- @, e7 p+ o! z  黄蓉说一句,那管家应一句,不敢有丝毫迟疑。黄蓉又道:“小王爷在王妃那里,快去,快去!我跟着你,要是你装得不像,露出半点痕迹,我扭断你的脖子,挖出你的眼珠子。”说着伸出手指,将尖尖的指甲在他眼皮上一抓。简管家打个寒噤,爬起身来,咬紧牙齿,忍痛奔往王妃居室。
5 f8 B: T+ @/ b# R! U, S. ^  完颜康还在和母亲东拉西扯的谈论,忽见简管家满头满脸的汗水、眼泪,鼻涕,奔进来把黄蓉教的话说了一遍。王妃见他痛得脸如白纸,不待完颜康答复,已一叠连声的催他给药。完颜康皱眉道:“那些药梁老先生要去啦,你自己拿去。”简管家哭丧着脸道:“求小王爷赏张字条!”王妃忙拿出笔墨纸砚,完颜康写了几个字。简管家磕头谢赏,王妃温言道:“快去,拿到药好治伤。”9 G) ?% k/ V0 X* ^
  简管家退了出来,刚走得几步,一柄冰寒彻骨的利刃已架在后颈,只听黄蓉道:“到梁老先生那里去。”简管家走了几步,实在支持不住了,一个踉跄,就要跌倒。黄蓉道:“不拿到药,你的脖子就是喀喇一声,断成两截。”5 m' T/ W% ^" E. h* ]: O
  说着按住他的脑袋重重一扭。简管家大惊,冷汗直冒,不知哪里突来了一股力气,急往前走。路上接连遇见七八个仆役侍从。众仆见郭靖、黄蓉与他在一起,也无人查问。5 N0 x5 C8 \! G- ?0 d( ]
  来到梁子翁所住馆舍,简管家过去一瞧,馆门反锁,出来再问,一个仆役说王爷在香雪厅宴客。郭靖见简管家脚步蹒跚,伸手托在他胁下,三人并肩往香雪厅而去。
/ y* K. v$ k+ D" I  离厅门尚有数十步远,两个提着灯笼的卫士迎了上来,右手都拿着钢刀,喝道:“停步,是惟?”简管家取出小王爷的字条,一人看了字条,放他过去,又来询问郭黄二人,简管家道:“是自己人!”一名卫士道:“王爷在厅里宴客,吩咐了谁也不许去打扰。有事明天再回……”话未说完,两人只觉胁下一阵酸麻,动弹不得,已被黄蓉点中了穴道。8 O0 E& Q. x% t& v& \  J7 n
  黄蓉把两名卫士提在花木丛后,牵了郭靖的手,随着简管家走到香雪厅前。她在简管家身后轻轻一推,与郭靖纵身跃起,攀住檐头,从窗缝中向里观看。0 e8 i5 U# f7 B) m, G
  只见厅里灯烛辉煌,摆着一桌筵席,郭靖一看桌边所坐诸人,心中不禁突突乱跳,只见日间同席过的白驼山少主欧阳克、鬼门龙王沙通天、三头蛟侯通海、参仙老怪梁子翁、千手人屠彭连虎都围坐在桌边,在下首相陪的正是大金国六皇子完颜洪烈。桌旁放着一张太师椅,垫了一张厚厚的毡毯,灵智上人坐在椅上,双目微张,脸如金纸,受伤显是不轻。郭靖暗喜:“你暗算王道长,教你自己也受一下好的。”+ T5 N3 _+ Y3 h: D+ p
  只见简管家推门而进,向梁子翁行了个礼,将完颜康所写的字条递给他。% p" |/ K) S- v, n/ U
  粱子翁一看,望了简管家一眼,把字条递给完颜洪烈道:“王爷,这是小王爷的亲笔吧?”完颜洪烈接过来看了,道:“是的,梁公瞧着办吧。”梁子翁对身后一名青衣童子道:“今儿小王爷送来的四味药材,各拿五钱给这位管家。”$ Q3 {4 x* \6 g' }
  那童子应了,随着简管家出来。郭靖在黄蓉耳边道:“快走吧,那些人个个厉害得紧。”黄蓉笑了笑,摇摇头。郭靖只觉她一缕柔发在自己脸上轻轻擦过,从脸上到心里,都有点痒痒的,当下不再和她争辩,涌身往下便跳。
9 P  T% L* _: A7 w8 I  黄蓉急忙抓住他的手腕,身子向前扑出,双足钩住屋檐,缓缓将他放落地下。
0 [3 N! ]5 O9 j% z# m  郭靖暗叫:“好险!里面这许多高手,我这往下一跳,他们岂有不发觉之理?”8 d& e! i5 |0 f7 R" O  H
  自愧初涉江湖,事事易出毛病。
/ K3 ?0 V1 o& K) Z7 T  简管家和那小童出来,郭靖跟在后面,走出十余丈,回过头来,只见黄蓉使个“倒卷珠帘势”,正在向里张望,清风中白衫微动,犹如一朵百合花在黑夜中盛开。
6 f) W# N, ^7 ^2 \$ H4 D3 r2 X# H( d/ c5 k  黄蓉向厅里看了一眼,见各人并未发觉,回头目送郭靖的身形正在黑暗之中消失,这才再向内窥探,突然间彭连虎一转头,两道闪电般的目光在窗上扫了一圈。黄蓉不敢再看,侧头附耳倾听。
3 ]5 H0 V5 b( k: {4 C  只听一个嗓子沙哑的人道:“那王处一今日横加插手,各位瞧他是无意中碰着呢,还是有所为而来?”一个声音极响的人道:“不管他是有意无意,总之受了灵智上人这一掌,不死也落个残废。”黄蓉向内张望,见说话之人是那身材矮小、目光如电的彭连虎。5 _! A, y1 o! c: g
  又听得一个声音清朗的人笑道:“兄弟在西域之时,也曾听过全真七子的名头,确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要不是灵智上人送了他个大手印,咱们今日全算折在他手里啦。”一个粗厚低沉的声音道:“欧阳公子别在老钠脸上贴金啦,我跟这道士大家吃了亏,谁也没赢。”欧阳克道:“总之他不丧命就落个残废,上人却只要静养些时日。”: g3 M& u3 r. |3 S
  此后各人不再谈论,听声音是主人在敬酒。隔了一会,一人说道:“各位远道而来,小王深感荣幸。此番能邀到各位大驾,实是大金国之福。”黄蓉心想,说这话的必是赵王完颜洪烈了。众人谦逊了几句。完颜洪烈又道:“灵智上人是西藏得道高僧,梁老先生是关外一派的宗师,欧阳公子已得令叔武功真传,彭寨主威震中原,沙帮主独霸黄河。五位中只要有一位肯拔刀相助,大金国的大事就能成功,何况五位一齐出马,哈哈,哈哈。那真是狮子搏兔用全力了。”言下得意之极。2 v) [% g) ^7 E  f1 z: T, I5 h
  梁子翁笑道:“王爷有事差遣,咱们当得效劳,只怕老夫功夫荒疏,有负王爷重托,那就老脸无光了,哈哈!”彭连虎等也均说了几句“当得效劳”- q9 b7 g' P6 t5 i9 P
  之类的言语。这几个人向来独霸一方,都是自尊自大惯了的,语气之中俨然和完颜洪烈分庭抗礼,并无卑谄之意。6 l3 z" J+ e% L: Z
  完颜洪烈又向众人敬了一杯酒,说道:“小王既请各位到来,自是推心置腹,天大的事也不能相瞒。各位知晓之后,当然也决不会和旁人提及,以免对方有所防备,坏了我大金朝廷的大事,这也是小王信得过的。”! Y# p1 K/ ~7 j, M1 j& u
  各人会意,他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婉转,其实是要他们担保严守秘密的意思,都道:“王爷放心,这里所说的话,谁都不能泄漏半句。”
/ R: N' t2 j! r5 M: R  各人受完颜洪烈重聘而来,均知若非为了头等大事,决不致使了偌大力气,费了这许多金银珠宝前来相请,到底为了何事,他却一直不提,也不便相询,这时却知他便要揭开一件重大的机密,个个又是好奇,又是兴奋。
0 u" h# \( G8 Q# q2 q  完颜洪烈道:“大金太宗天会三年,那就是赵官儿徽宗的宣和七年了,我金兵由粘没喝、斡离不两位元帅率领征代宋朝,俘虏了宋朝徽宗、钦宗两个皇帝,自古以来,兵威从无如此之盛的。”众人都啧啧称赞。
+ k9 X. {) M  A4 X  黄蓉心道:“好不要脸!除了那个藏僧之外,你们都是汉人。这金国王爷如此自吹自擂,说掳了大宋的两个皇帝,你们竟都来捧场。”
/ D1 L+ R' H# s1 {% c  {  只听完颜洪烈又道:“那时我大金兵精将广,本可统一天下,但到今日将近百年,赵官儿还在杭州做他的皇帝。各位可知道是甚么原因吗?”梁子翁道:“这要请王爷示下。”
, M! ?" v4 d# A' I  完颜洪烈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大金国败在岳飞那厮手里,那是天下皆知之事,也不必讳言。我大金元帅兀术善会用兵,可是遇到岳飞,总是连吃败仗。后来岳飞虽被我大金授命秦桧害死,但金兵元气大伤,此后再也无力大举南征。然而小王却雄心勃勃,不自量力,想为我圣上立一件大功,这事非众位相助不可。”& P6 D+ Z  r$ h) c5 w4 e$ I, I
  各人面面相觑,不明其意,均想:“冲锋陷阵,攻城掠地,实非吾辈所长,难道他要我们去刺杀南朝的元帅大将?”4 g/ a" p1 C5 A( U3 Q: X8 M
  完颜洪烈神色得意,语音微颤,说道:“几个月前,小王无意间在官里旧档之中,看到一通前朝留下来的文书,却是岳飞写的几首词,辞句十分奇特。我揣摸了几个月,终于端详出了其中的意思。原来岳飞给关在狱中之时,知道已无活命之望,他这人精忠报国,倒是不假,竟把生平所学的行军布阵、练兵攻伐的秘要,详详细细的写了一部书,只盼得到传人,用以抗御金兵。
' h9 g) @6 o% R8 v2 K  幸亏秦桧这人也好生厉害,怕岳飞与外人暗通消息,防备得周密之极,狱中官吏兵丁,个个都是亲信心腹。要知岳飞部下那些兵将勇悍善战,若是造起反来,宋朝无人抵挡得住。当年所以没人去救岳飞,全因岳飞不肯违抗朝廷旨意,倘若他忽然改变了主意,那可不得了啦,是不是?他可不知道岳飞想救的不是他自己的性命,而是大宋的江山。但也幸得这样,岳飞这一部兵书,一直到死后也没能交到外面。”众人聚精会神的听着,个个忘了喝酒。黄蓉悬身阁外,也如听着一个奇异的故事。
4 M! E# t* U+ F  完颜洪烈道:“岳飞无法可施,只得把那部兵书贴身藏了,写了四首甚么《菩萨蛮》、《丑奴儿》、《贺圣朝》、《齐天乐》的歪词。这囚首词格律不对,平厂不叶,句子颠三倒四,不知所云。那秦桧虽然说得上才大如海,却也不明其中之意,于是差人送到大金国来。数十年来,这四首歪词收在大金宫里秘档之中,无人领会其中含意,人人都道岳飞临死气愤,因此乱写一通,语无伦次,哪知其中竟是藏着一个极大的哑谜。小王苦苦思索,终于解明了,原来这四首歪词须得每隔三字的串读,先倒后顺,反复连贯,便即明明白白。岳飞在这四首词中嘱咐后人习他的兵法遗书,直捣黄龙,灭了我大金。他用心虽苦,但宋朝无人,却也枉然,哈哈!”众人齐声惊叹,纷纷称誉完颜洪烈的才智。
% b9 ?8 `, l+ t1 c6 V7 l3 [1 q! g  完颜洪烈道:“想那岳飞用兵如神,打仗实是厉害得紧。要是咱们得了他这部遗书,大金国统一天下岂不是易如反掌吗?”
# _7 J+ N# X8 l/ y% N( C  众人恍然大悟,心想:“赵王请我们来,原来是要我们去做盗墓贼。”0 |3 g. ?9 L4 {! N
  完颜洪烈道:“小王本来想,这部遗书必是他带到坟墓中去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续道:“各位是大英雄大豪杰,难道请各位去盗墓吗?再说,那岳飞是大金雠寇,但他精忠神武,天下人人相钦,咱们也不能动他坟墓。8 m. M/ J0 i( Z0 I. w: G- o' S+ U
  小王翻检历年南朝密探送来的禀报,却另外得到了线索。原来岳飞当日死在风波亭之后,葬在附近的众安桥边,后来宋孝宗将他的遗体迁至西湖边上隆重安葬,建造祠庙。他的衣冠遗物,却被人放在另外一处,这部遗书自然也在其中。这地方也是在临安。”) d( u( u% h1 V& a4 e
  他说到这里,眼光逐一向众人望去。众人都急于听他说出藏书的地点来。
3 I+ s; G0 C5 ?8 R" _' q* T  哪知他却转过话题,说道:“小王曾想:既有人搬动过岳飞的衣冠遗物,只怕也已把这部书取了出来。但仔细一琢磨,知道决计不会。须知宋人对他敬若神明,既不知他的原意,决不敢动他的遗物,咱们到了那个地方,必能手到拿来。只是南方奇材异能之士极多,咱们要不是一举成功,露出了风声,反被宋人先行得去,那可是弄巧成拙了。这件事有关两国的气运,是以小王加意郑重将事,若非请到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相助,决计不敢轻举妄动。”  ]* X4 E1 l; c+ N* ?  v# u7 w  d0 t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 j/ q0 U3 W  D' P/ Y. r0 C
  完颜洪烈道:“不过藏他遗物的所在,却也是非同小可,因此这件事说它难吗,固然也可说难到极处,然而在有大本领的人看来,却又容易之极。
" f1 d  D! ?' i0 @& a. f) _( R  原来他的遗物是藏在……”
/ r6 Q8 {$ c' O& f# k7 W7 L& V  正说到这里,突然厅门推开,一人冲了进来,面目青肿,奔到梁子翁面前,叫道:“师父……”众人看时,却是梁子翁派去取药的那个青衣童子。
7 b* L9 m, x2 C$ _  郭靖跟随简管家和那青衣童子去取药,左手仍是托在简管家胁下,既防他支持不住而跌倒,又教他不敢向青衣童子通风示意。三人穿廊过舍,又来到梁子翁所住的馆舍。那童子开门进去,点亮了蜡烛。( B) K( L1 V" @
  郭靖一踏进房,便觉药气冲鼻,又见桌上、榻上、地下,到处放满了诸般药材,以及大大小小的瓶儿、罐儿、缸儿、钵儿,看来梁子翁喜爱调弄丹药,虽在客中,也不放下这些家伙。那小童显也熟习药性,取了四味药,用白纸分别包了,交给简管家。
6 X) A- d) H9 ~/ J# _! L6 y  郭靖伸手接过,转身出房。他药已到手,不再看住简管家。不料这管家甚是狡猾,出房时故意落后,待郭靖与那小童一出门,立时将门关上,撑上门闩,大声叫喊:“有贼啊,有贼啊!”郭靖一怔,转身推门,那门甚是坚实,一时推之不开。那青衣童子年纪虽小,却机怜异常,听得简管家叫喊,知道不妙,乘郭靖使力推门之际,夹手抢过他手中那四包药,往旁边池塘中一丢。郭靖击出两掌,居然都给他闪避开去。
4 A" t* B* [0 r% s$ Z. W, d3 Y3 a1 |  郭靖又惊又怒,双掌按在门上,运起内力,喀喇一响,门闩立时崩断。, m0 d) V/ }! I$ V6 U# W. X
  他抢进门去,一拳击在简管家下颚之上,颚骨登时碎裂,哪里还能做声?幸好梁子翁性喜僻静,居处指定要与别的房舍远离,那简管家这几下叫唤,倒无旁人听到。
& L9 d6 s4 c; t+ f" U  他回身出门,见那童子已奔在数丈之外,急忙提气纵身,霎时间已追到身后,伸手往他后领抓落。那童子听得脑后风响,身子一挫,右腿横扫,身手竟自不弱。郭靖知道只要给他声张出来,不但药物不能得手,而且黄蓉与自己尚有性命之忧,下手更不容情,钩、拿、抓、打,招招是分筋错骨手的狠辣家数。, @: W4 d+ k# g; `) r
  那童子跟着梁子翁,到处受人尊敬,从未遇过强敌,这时不觉心慌意乱,脸上连中了两拳。郭靖乘势直上,拍的一记,又在他天灵盖上击了一掌,那童子立时昏晕过去。郭靖提足将他拨入路旁草丛,回进房去,打火点亮蜡烛,见那简管家倒在地下,兀自昏晕。/ y4 @+ L# k2 |. w4 d
  郭靖暗骂自己胡涂:“那童儿刚才从哪四个瓶罐里取药,我可全没留意,现今怎知这四味药放在哪里?”但见瓶罐上面画的都是些弯弯曲曲的符号,竟无一个文字,心下好生为难:“记得他是站在这里拿的,我且把这个角落里的数十罐药每样都拿些,回头请王道长选出来就是。”取过一叠白纸,每样药材都包了一包,生怕刚才简管家叫喊时被人听见,心里一急,包得更加慢了。
8 H1 C' l. ~4 G* Y3 D7 I  好容易在每个药瓶中都取了药包好,揣在怀里,大功告成,心下欢喜,回过身来,不提防手肘在旁边的大竹篓上一撞。那竹篓横跌翻倒,盖子落下,蓦地呼噜一声,窜出一条殷红如血的大蛇,猛向他脸上扑来。
, Z7 Y0 x; Y: D+ @! b: {. T  郭靖大吃一惊,急忙向后纵开,只见那蛇身子有小碗粗细,半身尚在篓中,不知其长几何,最怪的是通体朱红,蛇头忽伸忽缩,蛇口中伸出一条分叉的舌头,不住向他摇动。4 [/ `# r" I3 b5 b
  蒙古苦寒之地,蛇虫本少,这般红色的奇蛇他更是生平未见,慌乱中倒退几步,背心撞向桌边,烛台受震跌倒,室中登时漆黑一团。他药材已得,急步夺门而出,刚走到门边,突觉腿上一紧,似被人伸臂抱牢,又如是给一条极粗的绳索紧紧缚住,当时不暇思索,向上急纵,不料竟是挣之不脱,随即右臂一阵冰冷,登时动弹不得。
) |) @$ n3 u2 }  d8 F4 z8 `1 G$ q. N  郭靖心知身子已被那条大蛇缠庄,这时只剩下左手尚可任意活动,立即伸手向腰间去摸成吉恩汗所赐的那柄金刀。突然间一阵辛辣的药气扑鼻而至,其中又夹着一股腥味,脸上一凉,竟是那蛇伸舌来敌他脸颊,当这危急之际,哪里还有余暇去抽刀杀蛇,忙提起左手,叉住了蛇颈。那蛇力大异常,身子渐渐收紧,蛇头猛力向郭靖脸上伸过来。# w+ V) y! _9 K5 n4 g
  郭靖挺臂撑持,过了片刻,只感觉腿脚酸麻,胸口被蛇缠紧,呼吸越来越是艰难,运内劲向外力崩,蛇身稍一放松,但随即缠得更紧。郭靖左手渐感无力,蛇口中喷出来的气息难闻之极,胸口发恶,只是想呕。再相持了一会,神智竟逐渐昏迷,再无抗拒之力,左手一松,大蛇张口直咬下来。8 i% X( q% a) t
  那青衣童子被郭靖击晕,过了良久,慢慢醒转,想起与郭靖相斗之事,跃起身来,回头见师父房中漆黑一团,声息全无,想来那人已逃走了,忙奔到香雪厅中,气急败坏的向梁子翁禀告。黄蓉在窗缝中听到那童子说话,心下惊惶,一个“雁落平沙”,轻轻落下。但厅中这许多高手何等了得,适才只倾听完颜洪烈说话,未曾留意外面,这时听那童子一说,个个已在凝神防敌,黄蓉这一下虽轻,但彭连虎等立时惊觉。
: `% [. p3 z3 ]+ _) m  梁子翁身形晃动,首先疾窜而出,已挡住了黄蓉去路,喝道:“甚么人?”! G2 _! v) L1 h8 n+ ^
  黄蓉见了他这一跃,便知他武功远胜于己,别说厅里还有许多高手,单这老儿一人已不是他敌手,当下微微一笑,道:“这里的梅花开得挺好呀,你折一枝给我好不好?”' I8 m2 n( S$ }- K5 ^
  梁子翁想不到在厅外的竟是一个秀美绝伦的少女,衣饰华贵,又听她笑语如珠,不觉一怔,料想必是王府中人,说不定还是王爷的千金小姐,是位郡主娘娘,当即纵身跃起,伸手折了一枝梅花下来。黄蓉含笑接过,道:“老爷子,谢谢您啦。”
( `& }4 J  R- |) Y# U$ A% M9 a  这时众人都已站在厅口,瞧着两人。彭连虎见黄蓉转身要走,问完颜洪烈道:“王爷,这位姑娘是府里的吗?”完颜洪烈摇头道:“不是。”彭连虎纵身拦在黄蓉面前,说道:“姑娘慢走,我也折一枝梅花给你。”右手一招“巧扣连环”,便来拿她手腕,五指伸近黄蓉身边,突然翻上,抓向她的喉头。黄蓉本想假装不会武艺,含糊混过,以谋脱身,岂知彭连虎非但武功精湛,而且机警过人,只一招就使对方不得不救。% n5 P  Y7 }) v, p6 f9 O' Q6 m
  黄蓉微微一惊,退避已自不及,右手挥出,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姿势美妙已极。. [' e" @+ ]# X6 k- R1 v
  彭连虎只感上臂与小臂之交的“曲池穴”上一麻,手臂疾缩,总算变招迅速,没给她拂中穴道。这一来心中大奇,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身负技艺,不但出招快捷,认穴极准,而这门以小指拂穴的功夫,饶是他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殊不知黄蓉这“兰花拂穴手”乃家传绝技,讲究的是“快、准、奇、清”,快、准、奇,这还罢了,那个“清”字,务须出手优雅,气度闲逸,轻描淡写,行若无事,才算得到家,要是出招紧迫狠辣,不免落了下乘,配不上“兰花”的高雅之名了。四字之中,倒是这“清”字诀最难。3 U2 u8 g( V( X* j5 ]
  黄蓉这一出手,旁观的无不惊讶。彭连虎笑道:“姑娘贵姓?尊师是哪一位?”黄蓉笑道:“这枝梅花真好,是么?我去插在瓶里。”竟是不答彭连虎的话。众人俱各狐疑,不知她是甚么来头。
! _( B7 q3 V% B  E1 f  侯通海厉声道:“彭大哥问你话,你没听见吗?”黄蓉笑道:“问甚么啊?”) d. h- C5 J! A" G, R5 q. F
  彭连虎日间曾见黄蓉戏弄侯通海,见了她这小嘴微扁、笑嘻嘻的鄙夷神态,突然想起:“啊,那脏小子原来是你打扮的。”当下笑道:“老侯,你不认得这位姑娘了吗?”
& _" M3 Y& y4 F$ ^  侯通海愕然,上下打量黄蓉。彭连虎笑道:“你们日里捉了半天迷藏,怎么忘了?”侯通海又呆呆向黄蓉望了一阵,终于认出,虎吼一声:“好,臭小子!”他追逐黄蓉时不住骂她“臭小子”,现下她虽改了女装,这句咒骂仍不觉冲口而出,双臂前张,向她猛扑过去。黄蓉向旁闪避,侯通海这一扑便落了空。
- r! j; K  s# B# ?' z0 c  H  鬼门龙王沙通天身形晃动,已抢前抓住黄蓉右腕,喝道:“往哪里跑?”
4 r$ v: x( V1 X  u3 j% F  黄蓉左手疾起,双指点向他的两眼。沙通天右手伸出。又将她左手拿住。2 K9 G) L* A3 k. w7 ?
  黄蓉一挣没能挣脱,叫道:“不要脸!”沙通天道:“甚么不要脸?”
% v8 Y$ K  f8 h# |1 x  黄蓉道:“大人欺侮孩子,男人欺侮女人!”沙通天一愕,他是成名的前辈,觉得果然是以大压小,放松了双手,喝道:“进厅去说话。”黄蓉知道不进去不行,只得踏迸门去。7 R4 d* X2 n# |7 ^; L3 ^/ p- [0 i
  侯通海怒道:“我先废了这臭小子再说。”上前又要动手。彭连虎道:“先问清楚她师父是谁,是谁派来的!”他见了黄蓉这等武功,又是这么的衣饰人品,料知必是大有来头,须得先行问明,才好处理。
0 ?$ `, p$ \9 n5 d5 g" p1 ]  侯通海却不加理会,举拳当头向黄蓉打下。黄蓉一闪,道:“你真要动手?”侯通海道:“你不许逃。”他最怕黄蓉逃跑,可就追她不上了。
% ~- w$ y: O# n# O5 |, N  黄蓉道:“你要和我比武那也成。”拿起桌上一只装满酒的酒碗顶在头上,双手又各拿一只,说道:“你敢不敢学我这样?”侯通海怒道:“捣甚么鬼?”
( w6 t* _3 l! e- A3 U$ G5 K' y  黄蓉环顾众人,笑道:“我和这位额头生角的爷又没冤仇。要是我失手打伤了他,那怎么对得起大家?”侯通海踏上一步,怒道:“你伤得了我?! R8 x7 {$ [& z# g& o
  凭你这臭小子,我额头上生的是瘤子,不是角!你瞧瞧清楚,可别胡说八道!”
9 r) h1 o. i6 ?: E; @  黄蓉不去理他,仍是脸向旁人,说道:“我和他各拿三碗酒,比比功夫。
* A8 p: |+ Y( A  谁的酒先泼出来,谁就输了,好不好?”她见梁子翁折花、彭连虎发招、沙通天擒拿,个个武功了得,均是远在自己之上,即如这三头蛟侯通海,虽曾迭加戏弄,但自己也只是仗着轻身功夫和心思灵巧才占上风,要讲真实本领,自知颇有不如,心想:“唯今之计,只有以小卖小,跟他们胡闹,只要他们不当真,就可脱身了。”$ ?8 w6 R6 O* _1 T" p( B
  候通海怒道:“谁跟你闹着玩!”劈面又是一拳,来势如风,力道沉猛。
0 J5 }+ |+ {  P$ [2 X9 n  黄蓉闪身避过,笑道:“好,我身上放三碗酒,你就空手,咱们比划比划。”9 R/ j3 J- ~/ x: a' t
  侯通海年纪大她两倍有余,在江湖上威名虽远不如师兄沙通天,总也是成名的人物,受她这般当着众人连激几句,更是气恼,不加思索的也将一碗酒往头顶一放,双手各拿一碗,在腿微曲,右腿已猛往黄蓉踢去。
: Q- F# s8 M' J1 u& s  黄蓉笑道:“好,这才算英雄。”展开轻功,满厅游走。侯通海连踢数腿,都给她避开。众人笑吟吟的瞧着二人相斗。但见黄蓉上身稳然不动,长裙垂地,身子却如在水面飘荡一般,又似足底装了轮子滑行,想是以细碎脚步前趋后退。侯通海大踏步追赶,一步一顿,腾腾有声,显然下盘功夫扎得极为坚实。黄蓉以退为进,连施巧招,想以手肘碰翻他酒碗,却都被他侧身避过。
  O  M- i4 Y/ {! L( C& y  梁子翁心道:“这女孩功夫练到这样,确也不容易了。但时候一长,终究不是老侯对手。管他谁胜谁败,都不关我事。”心中记挂的只是自己房里的珍药奇宝,当即转身走向门边,要去追拿盗药的奸细,心想:“对方要的是血竭、田七、熊胆、没药这四味药,自是王处一派人来盗的了。这四味也不是甚么名贵药物,给他尽数取去了也不打紧。可别给他顺手牵羊,拿了我旁的甚么。”
( T7 Q. P/ M* A7 Q6 c  郭靖被大蛇缠住,渐渐昏迷,忽觉异味斗浓,药气冲鼻,知道蛇嘴已伸近脸边,若是给蛇牙咬中,那还了得?危急中低下头来,口鼻眼眉都贴在蛇身之上,这时全身动弹不得,只剩下牙齿可用,情急之下,左手运劲托住蛇头,张口往蛇颈咬下,那蛇受痛,一阵扭曲,缠得更加紧了。郭靖连咬数口,蓦觉一股带着药味的蛇血从口中直灌进来,辛辣苦涩,其味难当,也不知血中有毒无毒,但不敢张口吐在地下,生怕一松口后,再也咬它不住;又想那蛇失血多了,必减缠人之力,当下尽力吮吸,大口大口吞落,吸了一顿饭时分,腹中饱胀之极。那蛇果然渐渐衰弱,几下痉挛,放松了郭靖,摔在地下,再也不动了。2 y& B+ V5 P. o$ ]6 V
  郭靖累得筋疲力尽,扶着桌子想逃,只是双脚酸麻,过得一会,只觉全身都是热烘烘地,犹如在一堆大火旁烤火一般,心中有些害怕,但过不多时,手足便已行动如常,周身燥热却丝毫不喊,手背按上脸颊,着手火烫。一摸怀中各包药材并未跌落,心想:“药材终于取得,王道长有救了。那穆易父女被完颜康无辜监禁,说不定会给他害死,须得救他们脱险才是。”出得门来,辨明方向,径往监禁穆氏父女的铁牢而去。
* f( ~, d5 g/ Q& K# ~4 C  来到牢外,只见众亲兵来往巡逻,把守甚严。郭靖等了一会,无法如先前一般混入,于是奔到屋子背后,待巡查的亲兵走过,跃上屋顶,轻轻落入院子,摸到铁牢旁边,侧耳倾听,牢旁并无看管的兵了,低声道:“穆老前辈,我来救你啦。”- N  t4 F( U9 z; M/ d
  穆易大为诧异,问道:“尊驾是谁?”郭靖道:“晚辈郭靖。”  _7 U- M: o& _# t6 T
  穆易日间曾依稀听到郭靖名字,但当时人声嘈杂,兼之受伤之后,各事纷至沓来,是以并未在意,这时午夜人静,突然间“郭靖”两字送入耳鼓,心中一震,颤声道:“甚么?郭靖?你……你……姓郭?”郭靖道:“是,晚辈就是日间和小王爷打架的那人。”穆易道:“你父亲叫甚么名字?”郭靖道:“先父名叫啸天。”他幼时不知父亲的名字,后来朱聪教他识字,已将他父亲的名字教了他。
6 b9 D+ Q. T: z2 X  穆易热泪盈眶,拾头叫道:“天哪,天哪!”从铁栅中伸出手来,紧紧抓住郭靖手腕。( e7 F0 e4 S3 `$ L* R: I
  郭靖只觉他那只手不住颤抖,同时感到有几滴泪水落在自己手臂之上,心想:“他见我前来相救,欢喜得不得了。”轻声道:“我这里有柄利刃,斩断了锁,前辈就可以出来啦。那小王爷先前说的话都是存心欺骗,两位不可相信。”, e  d3 K4 q- @  a/ A- `
  穆易却问:“你娘姓李,是不是?她活着呢还是故世啦?”郭靖大奇,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妈姓李?我妈在蒙古。”
( T6 w+ E# p4 X8 ~% b  穆易心情激动,抓住郭靖的手只是不放。郭靖道:“你放开我手,我好斩锁。”穆易似乎拿住了一件奇珍异宝,唯恐一放手就会失去,仍是牢牢握住他手,叹道:“你……你长得这么大啦,唉,我一闭眼就想起你故世的爸爸。”郭靖奇道:“前辈认识先父?”穆易道:“你父亲是我的义兄,我们八拜之交,情义胜于同胞手足。”说到这里,喉头哽住,再也说不下去。郭靖听了,眼中也不禁湿润。
/ ~' X, K$ i" M  这穆易就是杨铁心了。他当日与官兵相斗,背后中枪,受伤极重,伏在马背上奔出数里,摔下马来,晕在草丛之中。次晨醒转,拚死爬到附近农家,养了月余,才勉强支撑着可以起床。他寄居的村子叫荷塘村,离牛家村有十五六里。幸好那家人家对他倒是尽心相待。他记挂妻子,却又怕官兵公差在牛家村守候,又隔数日,半夜里回家查看。来到门前,但见板门反扣,心下先自凉了,开门进屋,只见事出之夕妻子包氏替他缝了一半的新衣兀自抛在床上,墙上本来挂着两杆铁枪,一杆已在混战中失落,余下一杆仍是倚壁而悬,却是孤零零地,宛似自己一般形单影只,失了旧侣。屋中除了到处满积灰尘,一切便与当晚无异,显是妻子没回来过。再去看隔壁义兄郭家,也是如此。
* g! E0 P8 R7 t, C0 c/ I  他想卖酒的曲三是个身负绝艺的异人,或能援手,可是来到小酒店前,却见也是反锁着门,无人在内。敲门向牛家村相熟的村人询问,都说官兵去后,郭杨两家一无音讯。他再到红梅村岳家去探问,不料岳父得到噩耗后受了惊吓,已在十多天前去世。
0 n# G* @& `8 j* J3 I* T  杨铁心欲哭无泪,只得又回去荷塘村那家农家。当真是祸不单行,当地瘟疫流行,那农家一家七口,六个人在数天之内先后染疫身亡,只留下一个出世未久的女婴。杨铁心责无旁贷,收了这女婴为义女,带着她四下打听,找寻郭啸天之妻与自己妻子的下落,但这时一个远投漠北,一个也已到了北方,哪里找寻得着?
6 _, h: o3 s% ]$ J& L  他不敢再用杨铁心之名,把“杨”字拆开,改“木”为“穆”,变名穆易。十余年来东奔西走,浪迹江湖,义女穆念慈也已长大,出落得花朵一般的人才。杨铁心料想妻子多半已死在乱军之中,却盼望老天爷有眼,义兄郭啸天有后,因此才要义女抛头露面,竖起“比武招亲”的锦旗,打造了一对镔铁短乾,插在旗旁,实盼能与郭靖相会结亲。但人海茫茫,却又怎能遇得着?2 s' I' E( \, ]# N) ~+ U8 B* S% o
  过得大半年,杨铁心也心淡了,只盼为义女找到一个人品笃实、武艺过得去的汉子为婿,也已心满意足。哪知道日间遇上了完颜康这件尴尬事,而这个仗义出手的少年,竟是日夜挂在心怀的义兄之子,怎教他如何不心意激荡、五内如沸?
# }( Q, }4 B+ _9 e  穆念慈在一旁听两人叙旧,便想出言提醒,要郭靖先救他们出去,再慢慢谈论,忽然转念一想:“这一出去,只怕永远见不到他啦。”一句话刚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 g/ S6 A* i, l4 l: j  S& k! C& u" e  郭靖也已想到救人要紧,缓缓伸手出栅,举起金刀正要往铁锁上斩去,门缝中忽然透进几道亮光,有脚步声走向门边。他忙往门后一缩,牢门打开,进来几人。郭靖从门缝里瞧出去,见当先那人手提纱灯,看眼色是个亲兵队长,身后跟着的却是完颜康的母亲赵王王妃。只听她问道:“这两位便是小王爷今儿关的吗?”亲兵队长应道:“是。”王妃道:“马上将他们放了。”) `9 E# e6 J$ r* O
  那队长有些迟疑,并不答应。王妃道:“小王爷问起,说是我教放的。快开锁罢!”那队长不敢违拗,开锁放了两人出来。王妃摸出两锭银子,递给杨铁心,温言说道:“你们好好出去罢!”
) Z2 e: z# U6 F4 M  杨铁心不接银子,双目盯着她,目不转睛的凝视。* I+ Q7 I  n; F" y3 _
  王妃见他神色古怪,料想他必甚气恼,心中甚是歉疚,轻声道:“对不起得很,今日得罪了两位,实是我儿子不好,请别见怪。”- j. O; c6 u* D7 {. |! q& u
  杨铁心仍是瞪目不语,过了半晌,伸手接过银子揣入怀里,牵了女儿的手,大踏步走了出去。那队长骂道:“不懂规矩的野人,也不拜谢王妃的救命之恩。”杨铁心只如不闻。! _7 v  v, ^% o5 k( u
  郭靖等众人出去,关上了门,听得王妃去远,这才跃出,四下张望,已不见杨铁心父女的踪迹,心想他们多半已经出府,于是到香雪厅来寻黄蓉,要她别再偷听,赶紧回去送药给王处一服用。走了一程,前面弯角处转出两盏红灯,有人快步而来。郭靖忙缩在旁边假山之后。那人却已瞧见了他,喝道:“谁?”纵身扑到,举手抓将下来。郭靖伸臂格开,灯光掩映下看得明白,正是小王爷完颜康。
( }3 d, |, U) o1 N  原来那亲兵队长奉王妃之命放走杨铁心父女,忙去飞报小王爷。完颜康一惊:“母亲一味心软,不顾大局,却将这两人放走了。要是给我师父得知,带了他父女来和我对质,再也抵赖不得,那可糟了。”忙来查看,想再截住两人,岂知在路上撞见了郭靖。
9 {- F; c5 D" x! A) I* t  两人白日里已打了半夭,不意黑夜中又再相遇,一个急欲出府送药,一个亟盼杀人灭口,这一搭上手,打得比日间更是狠辣三分。郭靖几次想夺路而逃,总是被完颜康截住了无法脱身,眼见那亲兵队长拿出腰刀,更欲上来相助,心中只是叫苦。
, h) M# z. |& ]' n) |' r* r  梁子翁料到黄蓉要败,哪知他刚一转身,厅上情势倏变。黄蓉双手齐振,头顶一昂,三只碗同时飞了起来,一个“八步赶蟾”双掌向侯通海胸前劈到。4 A5 t, V- q  d6 G: }# \. v
  侯通海手中有碗,不能发招抵御,只得向左闪让。黄蓉右手顺势掠去,侯通海避无可避,只得举臂挡格,双腕相交,侯通海双手碗中的酒水泼得满地都是,头上的碗更落在地下,当啷一声,打得粉碎。
9 l* A. M' {% x+ [, a5 A- _5 C6 P$ _  黄蓉拔起身子,向后疾退,双手接住空中落下的两碗,另一碗酒端端正正的落在她云鬓之顶,三碗酒竟没溅出一点。众人见她以巧取胜,不禁都暗叫一声:“好!”欧阳克却大声喝彩。沙通天怒目向他瞪了一眼。欧阳克浑没在意,反而加上一声:“好得很啊!”
1 m' N2 s; N! n3 I" a1 \9 p8 w  侯通海满脸通红,叫道:“再比过。”黄蓉手指在脸上一刮,笑道:“不害臊吗?”
  s3 F: u  F% X9 ~# e  沙通天见师弟失利,哼了一声道:“小丫头鬼计多端,你师父到底是谁?”
* S; u2 ]$ f' m" W7 n  黄蓉笑道:“明儿再对你说,现下我可要走啦。”沙通天膝不弯曲,足不跨步,不知怎样,突然间身子已移在门口,拦住了当路。
3 Z9 n" _# G- u" E  黄蓉刚才被他抓住双手手腕,立时动弹不得,已知他厉害,这时见他这一下“移形换位”功夫更是了得,心中暗惊,脸上却是神色不变,眉头微皱,问道:“你拦住我干吗?”沙通天道:“要你说出是谁门下,闯进王府来干甚么?”黄蓉秀眉微扬,道:“要是我不说呢?”沙通天道:“鬼门龙王的问话,不能不答!”黄蓉眼见厅门就在他身后,相距不过数尺,可就是给他拦在当路,万难闯关,见梁子翁正要走出,叫道:“老伯伯,他拦住我,不让我回家。”8 C5 k* E; B: ?) \# X
  梁子翁听她这般柔声诉苦,笑道:“沙龙王问你话,你好好回答,他就会放你。”黄蓉格的一笑,说道:“我就偏不爱答。”对沙通天道:“你不让路,我可要闯啦。”
% _' s7 \5 u* T& i/ e( c  沙通天冷冷的道:“只要你有本事出去。”黄蓉笑道:“你可不能打我。”
( N$ k2 O. g0 g- l# _  沙通天道:“要拦住你这小小丫头,何必沙龙玉动手。”黄蓉道:“好,大丈夫一言为定。沙龙王,你瞧那是甚么?”说着向左一指。沙通天顺着她手指瞧去,黄蓉乘他分心,衣襟带风,纵身从他肩旁钻出,身法甚是迅捷。. @- y( f0 ~: X6 O3 |# b
  不料沙通天“移形换位”的功夫实是不凡,黄蓉刚要抢出,蓦地里见他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对准了她眼睛,只待她自己撞将上去,幸而她能发能收,去势虽急,仍然在中途猛然止住,立即后退。她忽左忽右,后退前趋,身法变幻,连闯三次,总是给沙通天挡住了去路。最后一次却见他一个油光晶亮的秃头俯下尺许,正对准了自己鼻尖,若不是收脚得快,只怕自己的鼻血便得染上了他的秃头,只吓得黄蓉大声尖叫。8 R, h6 T+ _# H3 [& G" u
  梁子翁笑道:“沙龙王是大行家,别再试啦,快认输罢。”说着加快脚步,疾往自己房中奔去。刚踏进门,一股血腥气便扑鼻而至,猛叫不妙,晃亮火折子,只见那条朱红大蛇已死在当地,身子于瘪,蛇血已被吸空,满屋子药罐药瓶乱成一团。梁子翁这一下身子凉了半截,二十年之功废于一夕,抱住了蛇尸,忍不住流下泪来。3 [2 B  j6 \( d1 W: X
  原来这参仙老怪本是长白山中的参客,后来害死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前辈异人,从他衣囊中得了一本武学秘本和十余张药方,照法修练研习,自此武功了得,兼而精通药理。药方中有一方是以药养蛇、从而易筋壮体的秘诀。8 \! h, m  L. b# e1 v: `
  他照方采集药材,又费了千辛万苦,在深山密林中捕到了一条奇毒的大蝮蛇,以各种珍奇的药物饲养。那蛇体色本是灰黑,服了丹砂、参茸等药物后渐渐变红,喂养二十年后,这几日来体已全红。因此他虽从辽东应聘来到燕京,却也将这条累赘的大蛇带在身畔。眼见功德圆满,只要稍有数日之暇,就要吮吸蛇血,静坐修功之后,便可养颜益寿,大增功力。哪知蛇血突然被人吸去,岂不令他伤痛欲绝?
1 Z; N% j! @; {0 F; z1 k; L  他定了定神,见蛇颈血液未凝,知道仇人离去未久,当下疾奔出房,跃上高树,四下眺望,只见园中有两人正在翻翻滚滚的恶斗。他怒火如焚,霎时赶到郭靖与完颜康身旁,甫近身就闻到郭靖衣上蛇血的腥气。
* j$ Z  J: w! r  W+ O2 m  郭靖武功本来不及完颜康,这番交手,初时又吃了几下亏,拆不十余招,只觉腹中炎热异常,似有一团火球在猛烈燃烧,体内犹如滚水沸腾,热得难受,口渴异常,周身欲裂,到处奇痒无比,心想:“这番我真要死了,蛇毒发作出来了。”惊惧之下,背上又被完颜康连打了两拳。只是体内难受无比,相形之下,身上中拳已不觉如何疼痛。
$ N" ?1 ?$ ]" |+ k- ]% ?: S1 R  梁子翁怒喝道:“小贼,谁指使你来盗我宝蛇?”他想这宝蛇古方隐密异常,谅郭靖这毛头小子决不能知道,必是另有高人指点了他来下手,十之八九便是王处一。郭靖也是心中大怒,叫道:“这条放在房中害人的毒蛇原来是你养的。我已中了毒,跟你拚啦!”飞步过去,举拳向梁子翁打到。2 m! q7 @# q& E* [+ A
  梁子翁闻到他身上药气,恶念陡生:“他喝了我的蝮蛇宝血,我立即取他性命,喝干他的血,药力仍在,或许更佳也未可知。”想到此处,不禁大喜,双掌翻飞,数招间已抓住郭靖手臂,脚下一勾,郭靖扑地倒了。梁子翁拿住他左手脉门,将他掀倒在地,张口便去咬他咽喉,要吸回宝血,收受这二十年采药饲蛇之功。  Y2 t/ o- c; Z* ^
  黄蓉连抢数次,不论如何快捷,总被沙通天毫不费力的挡住。此时沙通天如要擒她,可说手到拿来,然见赵王完颜洪烈在旁观看,便乘机露一手上乘轻功。- T& u6 g& _' b2 B$ V
  黄蓉暗暗着急,忽然停步,道:“只要我一出这门,你不能再跟我为难,成不成?”沙通天道:“只要你能出去,我就认输。”黄蓉叹道:“唉,可惜我爹爹只教了我进门的本事,却没教出门的。”沙通天奇道:“甚么进门的,出门的?”黄蓉道:“你这路‘移形换位’功夫,虽然已很不差,但比起我爹爹可还差得远,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沙通天怒道:“小丫头胡说八道。你爹爹是谁?”黄蓉道:“我爹爹的名字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不说也罢。当时他教我闯门的本事,他守在门口,我从外面进来,闯了几次也闯不进。但似你这般微未功夫哪,我从里到外虽然走不出,但从外面闯进来,却是不费吹灰之力。”沙通天冷笑道:“从外入内,跟从内到外还不是一样?# K" n/ F0 D1 C1 \3 A0 l
  好!你倒来闯闯看。”当即让开身子,要瞧她从外入内,又有甚么特别不同的功夫。& J# b7 Z9 I4 b# [( V
  黄蓉闪身出门,哈哈大笑,道:“你中计啦。你说过的,我一到门外,你就认输,不能再难为我。现下我可不是到了门外?沙龙王是当世高人,言出如山,咱们这就再见啦。”
2 q1 S! Y2 W- L6 |$ `, p  沙通天心想这一小丫头虽然行诡,但自己确是有言在先,对她这等后辈如何能说过了不算?左手在光头顶门上搔了三搔。胀红了脸,一时无计可施。
8 F  B4 x$ e4 ~5 K( m# N- M! V3 Y/ U; G  彭连虎却哪能让黄蓉就此脱身,双手连扬,两枚铜钱激射而出,从黄蓉头顶飞越而过。
+ s( ~& l6 E% T0 `) `$ q% |* r  黄蓉见钱镶双双越过头顶,正自奇怪此人发射暗器的准头怎么如此低劣,突然间当的一声,背后风声响动,两枚钱镖分左右袭来,直击脑后。原来彭连虎发出的钱镖算准了方位劲力,钱镖在廊下大理石柱子上一撞,便即回过来打向黄蓉后脑。钱镖所向,正是要害之处,黄蓉无法挡架,只得向前急跃,身刚站定,后面钱镖又到。彭连虎镖发连珠,十数枚接连不断的撞向石柱,弹了回来。黄蓉闪避固是不及,伸手相接更是难能,只得向前纵跃,数跃之后,又已回进了大厅。
) R# h" H$ _6 o& N; Y& A/ R  彭连虎发射钱镖,只是要将她逼回厅内,其志不在伤人,是以使劲不急。
% Q2 M) _  [) c, w  `: a  众人喝彩声中,彭连虎挡住了门口,笑道:“怎么?你又回进来啦?”黄蓉小嘴一撅,说道:“你暗器功夫好,可是用来欺侮女孩儿家,又有甚么希奇?”2 t" q$ @6 ~7 O0 I8 _, }
  彭连虎道:“谁欺侮你啦?我又没伤你。”黄蓉道:“那么你让我走。”彭连虎道:“你先得说说,教你功夫的是谁。”黄蓉笑道:“是我在娘肚子里自己学的。”
4 f6 e( G; G' e  F  彭连虎道:“你不肯说,难道我就瞧不出。”反手一掌,向她肩头挥去。
8 c; e. s( K* d8 k" F" i$ k  黄蓉竟是不闪不避,不招不架,明知斗不过,便索性跟他撒赖。9 B% i- b/ b9 \' S4 |: x* ]
  彭连虎手背刚要击到她肩头,见她不动,果然撤掌回臂,喝道:“快招架!十招之内,我必能揭出你这小丫头的底来。”他生平各家各派的武功见得多了,眼见黄蓉身法诡异,一时瞧不准她的来历,但自料只要动上了手,不出十招,便能辨明她的宗派门户。
1 a+ @) m2 }) K# j1 _  黄蓉道:“要是十招认不出呢?”彭连虎道:“那我就放你走。看招!”4 D* ^, C9 n; Y4 I) d
  左掌斜劈,右拳冲打,同时右腿直踹出去,这一招“三彻连环”虽是一招,却包含三记出手。黄蓉转身闪过,右手拇指按住了小指,将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伸展开来,戳了出去,便如是一把三股叉模样,使的是一招叉法“夜叉探海”。) i/ g$ S: `) q$ x. q* s) }8 U
  侯通海大叫:“夜叉探海!大师哥,这臭小子使的是……是本门武功。”
+ h% F2 v, X# Y  A) d* y  沙通天斥道“胡说!”心知黄蓉戏弄这个宝贝师弟多时,早已学会了几招他的叉法。
: N+ g5 {, ~9 h  彭连虎也忍不住好笑,抡拳直冲。黄蓉斜身左窜,膝盖不曲,足不迈步,已闪在一旁。
5 `$ U# e: a! \3 S; ^3 e' K  侯通海叫道:“‘移形换位’!大师哥,是你教的吗?”沙通天斥道:“少说几句成不成?老是出丑。”心中倒也佩服这姑娘聪明之极,这一下“移形换位”劲力方法虽然完全不对,但单看外形,倒与自己的功夫颇为相似,而且一窜之下,居然避得开彭连虎出手如风的一拳,那可着实不易。
( g5 h; P. x$ F  接下去两招,黄蓉右掌横劈,使的是沈青刚的“断魂刀法”,双臂直击,用上了马青雄的“夺魄鞭法”。只把侯通海看得连声“咦,咦,咦”的呼叫,说道:“大师哥,这……这臭小子当真是本门……”若不是见到大师哥脸色不善,早已将本门的招数叫出来了。! `& m* a' P, J! }8 O5 Z7 E$ g
  彭连虎怒气渐生,心道:“我手下留情,小丫头忒煞狡猾。若是不下杀手,谅她不会用本门拳法招架。”要知学武之人修习本门功夫之后,尽有旁采搏取、再去学练别派拳技的,但到了生死之际,自然而然的总是以最精熟的本门功夫抵御。
4 w' G. l; i+ S  p, u$ }4 n/ k  彭连虎初时四招只是试招,到第五招上,竟不容情,呼的一声,双掌带风,迎面劈去。旁观诸人见他下了杀手,不自禁的都为黄蓉担心。众人不知她来历,又均与她无冤无仇,见她年幼娇美,言行又俏皮可喜,都不想见她就此命丧彭连虎的杀手之下。惟有侯通海才盼这“臭小子”死得越快越好。
; u/ m1 u+ A' _. h3 w; R( x  黄蓉还了一招完颜康的全真派掌法,又架了一招郭靖的“南山掌法”,那都是日间见到两人比武时学来的,第七招“三彻连环”,竟然现学现卖,便是彭连虎自己所使的第一招,但左支右继,已是险象环生。若凭二人真实功夫,黄蓉出尽全力,尚且抵御不住,何况如此存心戏弄?总算彭连虎招数虽狠,毕竟不愿真下毒手,凭凌厉内力取她性命,只是要从她招数上认出她的师承来历,这才容她拆了七招。
, _/ b. F7 e# I6 q0 h6 W$ s# V0 G  白驼山少主欧阳克笑道:“小丫头聪明得紧,可用上了彭寨主的拳法,啊哟,不成啦,不成啦,还不向左?”9 J/ G- N8 c+ K6 N
  彭连虎拳法灵动,虚实互用,到第八招上,左手虚晃,右拳抢出。黄蓉料得他左手似虚乃实,右拳如实却虚,正要向右闪避,忽听欧阳克叫破,心念一动,当即斜身轻飘飘向左跃出,这下姿式美妙,厅上众人竟是谁也认不出来。. o- b7 {; S! N9 A6 Y1 d6 g
  彭连虎听欧阳克从旁指点,心下着恼,心想:“难道我就毙不了你这丫头?”他号称“千手人屠”,生性最是残忍不过,初时见黄蓉年幼,又是女子,若是杀了她未免有失自己身分,这时拆了八招,始终瞧不出分毫端倪,如何不怒,第九招“推窗望月”,竟自用上了十成力,左掌阴,右掌阳,一柔一刚,同时推到。. l: A! a2 K" ~2 p% m1 e
  黄蓉暗叫不妙,正待急退闪躲,其势已是不及,眼见拳锋掌力迫到面门,急忙头一低,双臂内弯,手肘向前,似箭般向敌人胸口撞去。
. T; v/ w! U( @  G1 B/ \  彭连虎这一招去势虽猛,知她尚能拆解,但接着第十招料得她万难招架,倏然间见她以攻为守,袭向自己要害,第十招“星落长空”本己使出一半,立即凝住内力,便如悬崖勒马一般硬生生扣招不发,叫道:“你是黑风双煞门下!”语声竟是微微颤抖,右臂振处,黄蓉向后直跌出了七八步。
- c. S2 }1 ]3 [  彭连虎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耸然动容。除了赵王完颜洪烈外,厅中对黑风双煞人人忌惮。彭连虎第十招本要痛下杀手,至少也要打得这小丫头重伤呕血,但在第九招忽然看出她本门武功竟是黑风双煞一路,大惊之下,这个连杀百人不眨一眼的魔头竟然敛手跃开。
, M( }8 n+ \& @( m) a; g  黄蓉被他一推,险些摔倒,待得勉力定住,只觉全身都是震得隐隐作痛,双臂更似失了知觉,待要答话,静夜中远处传来一声大叫,正是郭靖的声音,叫声中带着惊慌愤怒,似乎遇到了极大危险。黄蓉情切关心,不禁失色。
, G) l0 h9 y0 O6 E: z( @/ H  郭靖被梁子翁按倒在地,手上腿上脉门同时被拿,再也动弹不得,倏觉粱子翁张口来咬自己咽喉,危急中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神力,奋力猛挣,一个“鲤鱼打挺”,已跃起身来。粱子翁反手一掌。郭靖向前急跃,但梁子翁掌法如风,这一掌如何避得开?拍的一声,背心早着。这一下与完颜康的拳头可大不相同,登时奇痛彻骨。郭靖只吓得心胆俱寒,哪敢逗留,急步向前奔逃。他轻功本好,在花园中假山花木之间东西奔窜,梁子翁一时倒也追他不着。郭靖逃了一阵,稍一迟缓,嗤的一声,后心衣服被撕下了一大片,背心隐隐作痛,料知已被抓破皮肉。
8 Q0 u; \9 P0 }; `# k; m) q  郭靖大骇,没命的奔逃,眼见前面正是王妃所居的农舍,当即跃入,只盼黑暗中敌人找寻不到,得以脱难。他伏在墙后,不敢梢动,只听梁子翁与完颜康一问一答,慢慢走近,梁子翁粗声暴气,显是怒不可抑。郭靖心想:) a% b' o3 r7 u8 z& |
  “躲在墙边,终究会给他找到。王妃心慈,或能救我。”危急中不暇再想,直闯进房,只见房中烛火尚明,那王妃却在另室。
5 O, r; F" Q' R* K/ s& \2 Q  他四下一望,见东边有个板橱,当即打开橱门,缩身入内,再将橱门关上,把金刀握在手里,刚松得一口气,只听脚步声响,有人走进房来。郭靖从橱缝中望出去,见进来的正是王妃。只见她缓步走到桌边坐下,望着烛火呆呆出神。
  _3 H. B3 X% ?- |. c9 U  不久完颜康进来,问道:“妈,没坏人进来吓了您吗?”王妃摇摇头。
9 X- Z4 v9 N3 B$ n  完颜康退了出去,与梁子翁另行搜查去了。
7 ~3 e6 ~& R4 P# {5 ^, t. u  王妃关上了门,便欲安寝。郭靖心想:“待她吹灭灯火,我就从窗里逃出去。不,还是多待一会,别又撞上了小王爷和那白发老头。这老头儿刚才要咬我的咽喉,这一招实在古怪,师父们可从来没教过,下次见到,须得好好请问。人家咬你咽喉,那又如何拆解?”又想:“闹了这么久,想来蓉儿早回去啦。我得快些出去,否则她定会记挂。”$ q/ z& |! j) K2 h+ @; P* q7 f
  忽然窗格一响,有人推窗跳了进来。郭靖和王妃都大吃一惊,王妃更是失声而呼。郭靖看这人时,正是那自称穆易的杨铁心。不禁大出意料之外,只道他早已带了女儿逃出王府,岂知仍在此处。
1 k4 m! w3 C2 X5 N6 }/ `7 h  王妃稍一定神,看清楚是杨铁心,说道:“你快走罢,别让他们见到。”, s; X1 v/ _) ]+ h: l3 l( G
  杨铁心道:“多谢王妃的好心!我不亲来向您道谢,死不瞑目。”但语含讥讽,充满酸苦辛辣之意。王妃叹道:“那也罢了,这本是我孩儿不好,委屈了你们父女两位。”
# s. [0 d0 N, l4 d6 K  杨铁心在室中四下打量,见到桌凳橱床,竟然无一物不是旧识,心中一阵难过,眼眶一红,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来,伸袖子在眼上抹了抹,走到墙旁,取下壁上挂着的一根生满了锈的铁枪,拿近看时,只见近枪尖六寸处赫然刻着“铁心杨氏”四字。他轻轻抚挲枪杆,叹道:“铁枪生锈了。这枪好久没用啦。”王妃温言道:“请您别动这枪。”杨铁心道:“为甚么?”王妃道:“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g, N/ p  l6 n& p8 ]3 k. _, P
  杨铁心涩然道:“是吗?”顿了一顿,又道:“铁枪本有一对,现下只剩下一根了。”王妃道:“甚么?”杨铁心不答,把铁枪挂回墙头,向枪旁的一张破犁注视片刻,说道:“犁头损啦,明儿叫东村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4 B+ ?- H# D2 j8 W
  王妃听了这话,全身颤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凝目瞧着杨铁心,道:“你……
( @# s/ \6 h" E) [2 L  你说甚么?”杨铁心缓缓的道:“我说犁头损啦,明儿叫东村的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8 F+ G) g2 O- S4 e* G% m. L7 ]
  王妃双脚酸软无力,跌在椅上,颤声道:“你……你是谁?你怎么……$ k' o7 P4 a* [. o1 F; [' ~( y
  怎么知道我丈失去世那一夜……那一夜所说的话?”
. U* R+ m& c3 \& L; T6 g  这位王妃,自就是杨铁心的妻子包惜弱了。金国六王子完颜洪烈在临安牛家村中了丘处机一箭,幸得包惜弱相救,见了她娇柔秀丽的容貌,竟是念念不能去心,于是以金银贿赂了段天德,要他带兵夜袭牛家村,自己却假装侠义,于包惜弱危难之中出手相救。包惜弱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只道丈夫已死,只得随完颜洪烈北来,禁不住他低声下气,出尽了水磨功夫,无可奈何之下,终于嫁了给他。6 Y: u8 T# F1 w; r
  包惜弱在王府之中,十八年来容颜并无多大改变,但杨铁心奔走江湖,风霜侵磨,早已非复昔时少年子弟的模样,是以此日重会,包惜弱竟未认出眼前之人就是丈夫。只是两人别后互相思念,于当年遭难之夕对方的一言一动,更是魂牵梦萦,记得加倍分明。: k+ ~; M9 ]% w: v9 l
  杨铁心不答,走到板桌旁边,拉开抽屉,只见放着几套男子的青布衫裤,正与他从前所穿着的一模一样,他取出一件布衫,往身上披了,说道:“我衣衫够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儿多歇歇,别再给我做衣裳。”8 M6 I/ J7 i. \. k& l
  这几句话,正是十八年前那晚,他见包惜弱怀着孕给他缝新衫之时,对她所说。
3 U: U! \: }0 n. {& h  她抢到杨铁心身旁,捋起他衣袖,果见左臂上有个伤疤,不由得惊喜交集,只是十八年来认定丈夫早已死了,此时重来,自是鬼魂显灵,当即紧紧抱住他,哭道:“你……你快带我去……我跟你一块儿到阴间,我不怕鬼,我愿意做鬼,跟你在一起。”
" m1 R& b' T# Q7 f  杨铁心抱着妻子,两行热泪流了下来,过了好一阵,才道:“你瞧我是鬼吗?”包惜弱搂着他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总是不放开你。”顿了一顿,又道:“难道你没死?难道你还活着?那……那………”0 e. P; N' g  N4 j$ y
  杨铁心正要答言,忽听完颜康在窗外道:“妈,你怎么又伤心啦?你在跟谁说话?”# ^+ O: F/ I! t5 _9 f
  包惜弱一惊,道:“我没事,就睡啦。”完颜康明明听得室内有男人之声,起了疑心,绕到门口,轻轻打门,道:“妈,我有话跟你说。”包惜弱道:“明天再说罢,这时候我倦得很。”完颜康见母亲不肯开门,疑心更甚,道:“只说几句话就走。”& B+ _, ]7 ]& f$ Q& s0 _$ K2 n
  杨铁心知他定要进来,走到窗边想越窗而出,一推窗子,那窗却给人在外面反扣住了。包惜弱惶急之下,心想只有暂且瞒过儿子再说,室中狭隘,无地可藏,于是指了指板橱。杨铁心与爱妻劫后重逢,再也不肯分手,拉开橱门,便要进去。
! m1 x9 W  K6 o# P8 |: i5 P  橱门一开,房内三人同时大惊。包惜弱乍见郭靖,禁不住叫出声来。
5 h" F1 i4 [  k/ I& n  完颜康听得母亲惊呼,更是担心,只怕有人加害于他,肩头在门上猛撞,郭靖一把将杨铁心拉进板橱,关上了橱门。门闩跟着便断,门板飞起,完颜康直闯进来。他见母亲脸色苍包颊有泪痕,但房中却无别人,甚为奇怪,忙问:“妈,出了甚么事?”包惜弱定了定神,道:“没事,我心里不大舒服。”
: Z2 T+ }% a, d7 [! v4 q  完颜康走到母亲身边,靠在她怀里,说道:“妈,我不再胡闹啦。你别伤心,是儿子不好。”包惜弱道,“嗯,你去吧,我要睡啦。”完颜康只觉母亲不住颤抖,问道:“妈,没人进来过吗?”包惜弱惊道:“谁?”完颜康道:“王府混进来了奸细。”包惜弱道:“是吗?你快去睡,这些事情你别理会。”完颜康道:“那些卫兵真够脓包的。妈,你休息罢。”正要退出,忽见板橱门缝中露出一片男子衣角,心中疑云大起,当下不动声色,坐了下来,斟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心中琢磨:“橱里藏得有人,不知妈知不知道?”
3 ]5 Z$ A  p- w2 d+ F9 _  喝了几口茶,站起来缓步走动,道:“妈,儿子今天的枪使得好不好?”" x' I  j* \; E/ s  A, u
  包惜弱道:“下次不许你再仗势欺人。”完颜康道:“仗甚么势啊?我和那浑小子是凭真本事一拳一枪的比武。”说着从壁上摘下铁枪,一抖一收,红缨一扑,一招“起凤腾蛟”,猛向板橱门上刺去。这一下直戳进去,郭靖与杨铁心不知抵御,眼见是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包惜弱心中大急,登时晕了过去。; r4 p; p4 y8 V% s4 i
  完颜康枪尖未到橱门,已自收转,心想:“原来妈知道橱里有人。”拄枪靠在身旁,扶起母亲,双眼却注视着橱中动静。
3 Q# I+ ~3 ^8 w  包惜弱悠悠醒转,见橱门好端端地并未刺破,大为喜慰,但这般忽惊忽喜,已是支持不住,全身酸软,更无半分力气。; O6 G8 G" B9 S, R
  完颜康甚是害怒,道:“妈,我是您的亲儿子吗?”包惜弱道:“当然是啊,你问这个干吗?”完颜康道:“那为甚么很多事你瞒着我?”
- b/ {7 m$ u- m2 z8 p  包惜弱思潮起伏,心想:“今日之事,必得跟他明言,让他们父子相会。
0 l% }, \7 }% l6 i* T2 t  然后我再自求了断。我既失了贞节,铸成大错,今生今世不能再和铁哥重圆的了。”言念及此,泪落如线。完颜康见母亲今日神情大异,心下惊疑不定。3 l  `6 H* P+ E. ^0 T' c1 A0 g
  包惜弱道:“你好生坐着,仔细听我说。”完颜康依言坐了。手中却仍绰着铁枪,目不转睛的瞧着橱门。包惜弱道:“你瞧瞧枪上四个甚么字?”完颜康道:“我小时候就问过妈了,你不肯对我说那杨铁心是谁。”包惜弱道:“此刻我要跟你说了。”6 Q" n0 a% i! N$ ?$ Z1 |3 A  o
  杨铁心躲在橱内,母子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怦然,暗道:“她现今是王妃之尊,岂能再跟我这草莽匹夫?她泄漏我的行藏,莫非要他儿子来杀我吗?”3 h* r* u! K/ s+ v) H$ l6 T7 `& ^
  只听包惜弱道:“这枝铁枪,本来是在江南大宋京师临安府牛家村,是我派人千里迢迢去取来的。墙上那个半截犁头,这屋子里的桌子、凳子、板橱、木床,没一件不是从牛家村运来的。”完颜康道:“我一直不明白,妈为甚么定要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地方。儿子给你拿些家具来,你总是不要。”
# b4 Q; H" S/ b) d1 M! e  包惜弱道:“你说这地方破烂吗?我可觉得比王府里画栋雕梁的楼阁要好得多呢!孩子,你没福气,没能和你亲生的爹爹妈妈一起住在这破烂的地方。”
* \+ Z# C: k2 ^. o, ^  杨铁心听到这里,心头大震,眼泪扑籁籁的落下。  a* D( l% L7 o: v+ j4 t
  完颜康笑道:“妈,你越说越奇怪啦,爹爹怎能住在这里?”包惜弱叹道:“可怜他十八年来东奔西走,流落江湖,要想安安稳稳的在这屋子里住上一天半日,又哪里能够?”完颜康睁大了眼睛,颤声道:“妈,你说甚么?”
% p# L3 l) W1 l# I  包惜弱厉声道:“你可知你亲生的爹爹是谁?”完颜康更奇了,说道:“我爹爹是大金国赵王的便是,妈你问这个干吗?”
7 I. m- n' [+ s  I0 C8 P# Y  包惜弱站起身来,抱住铁枪,泪如雨下,哭道:“孩子,你不知道,那也怪你不得,这……这便是你亲生爹爹当年所用的铁枪……”指着枪上的名字道:“这才是你亲生爹爹的名字!”
8 f# c- Q* P" p. p. Y  E- Z  完颜康身子颤抖,叫道:“妈,你神智胡涂啦,我请太医去。”包惜弱道:“我胡涂甚么?你道你是大金国女真人吗?你是汉人啊!你不叫完颜康,你本来姓杨,叫作杨康!”完颜康惊疑万分,又感说不出的愤怒,转身道:“我请爹爹去。”* Z/ w& g. k9 [6 G3 M; n
  包惜弱道:“你爹爹就在这里!”大踏步走到板橱边,拉开橱门,牵着杨铁心的手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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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8:33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7 n/ ?# ^& a+ \" T; N7 P8 T
第十回 冤家聚头
0 G/ {1 X. A7 {5 r0 r9 C  完颜康斗然见到杨铁心,惊诧之下,便即认出,大叫一声:“啊,是你!”2 M5 K" X' k" w$ n: b- B
  提起铁枪,“行步蹬虎”、“朝天一炷香”,枪尖闪闪,直刺杨铁心咽喉。
- \3 o5 R- ?( W/ V9 w5 Y  包惜弱叫道:“这是你亲生的爹爹啊,你……你还不信吗?”举头猛往墙上撞去,蓬的一声,倒在地下。
; V$ U& L+ T% x9 r  完颜康大惊,回身撤步,收枪看母亲时,只见她满额鲜血,呼吸细微,存亡未卜。他倏遭大变,一时手足无措。杨铁心俯身抱起妻子,夺门就往外闯。) e! o! c) v, m7 H- g: f+ A
  完颜康叫道:“快放下!”上步“孤雁出群”,枪势如风,往他背心刺去。
# L/ x0 A( {, D  G' {8 }# ^  杨铁心听到背后风声响动,左手反圈,已抓住了枪头之后五寸处。“杨家枪”战阵无敌,一招“回马枪”尤为世代相传的绝技。杨铁心这一下以左手拿住枪杆,乃“回马枪”中第三个变化的半招,本来不待敌人回夺,右手早已一枪迎面拥去,这时他右手抱着包惜弱,回身喝道:“这招枪法我杨家传子不传女,谅你师父没有教过。”
. Y3 [, t0 c8 B$ c  丘处机武功甚高,于枪法却不精研。大宋年间杨家枪法流传江湖,可是十九并非嫡传正宗。他所知的正宗杨家枪法,大抵便是当年在牛家村雪地里和杨铁心试枪时见得,杨家世代秘传的绝招,毕竟并不通晓。完颜康果然不懂这招枪法,一怔之下,两人手力齐迸,那铁枪年代长久,杆子早已朽坏,喀的一声,齐腰折断。" b6 e2 f4 n  Z. c" H3 ^/ l9 l. x
  郭靖纵身上前,喝道:“你见了亲生爹爹,还不磕头?”完颜康踌躇难决。杨铁心早已抱了妻子冲出屋去。穆念慈在屋外接应,父女两人越墙而出。
9 f: ?' M7 E$ [  郭靖不敢逗留,奔到屋外,正要翻墙随出,突觉黑暗中一股劲风袭向顶门,急忙缩头,掌风从鼻尖上直擦过去,脸上一阵剧痛,犹如刀刮。这敌人掌风好不厉害,而且悄没声的袭到,自己竟然毫不知觉,不禁骇然,只听那人喝道:“浑小子,老子在这儿候得久啦!把头颈伸过来,让老子吸你的血!”& B& I: o- L  f( ~# }. Y
  正是参仙老怪梁子翁。
& s- S3 v, g0 A# m: r, |  黄蓉听彭连虎说她是黑风双煞门下,笑道:“你输啦!”转身走向厅门。
. H6 m8 a, q) k4 \: [9 A  彭连虎晃身拦在门口,喝道:“你既是黑风双煞门下,我也不来为难你。
6 ?: u( `% l1 v* i  c  但你得说个明白,你师父叫你到这儿来干甚么?”黄蓉笑道:“你说十招中认不出我的门户宗派,就让我走,你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无赖?”彭连虎怒道:“你最后这招‘灵鳌步’,还不是黑凤双煞所传?”黄蓉笑道:“我从来没见过黑风双煞。再说,他们这一点儿微未功夫,怎配做我师父?”4 l3 l6 B5 i* z
  彭连虎道:“你混赖也没用。”黄蓉道:“黑风双煞的名头我倒也听见过。
' j, ~4 T( I" m( g3 p' ^: \1 u  我只知道这两人伤天害理,无恶不作,欺师灭祖,乃是武林中的无耻败类。! b8 D! I+ f/ r
  彭寨主怎能把我和这两个下流家伙拉扯在一起?”
; l" J8 [/ j, b8 c/ Y* C; m3 e6 ?  众人起先还道她不肯吐实,待得听她如此诋毁黑风双煞,不禁面面相觑,才信她决不是双煞一派,要知再无稽的天大谎话也有人敢说,但决计无人敢于当众辱骂师长。
) ]" ~$ w! e) ~5 d. T  彭连虎向旁一让,说道:“小姑娘,算你赢啦。老彭很佩服,想请教你的芳名。”黄蓉嫣然一笑,道:“不敢当,我叫蓉儿。”彭连虎道:“你贵姓?”黄蓉道:“那就说不得了。我既不姓彭,也不姓沙。”
5 H7 Z) c" v1 [; y! U) t9 H8 k  这时阁中诸人除藏僧灵智与欧阳克之外,都已输在她的手里。灵智身受重伤,动弹不得,只有欧阳克出手,才能将她截留,各人都注目于他。- V2 ]- D2 S. s" m$ k% y' R
  欧阳克缓步而出,微微一笑,说道:“下走不才,想请教姑娘几招。”
6 x0 U8 \" O6 {7 Y/ g  黄蓉看了他一身白衣打扮,道:“那些骑白骆驼的美貌姑娘们,都是你一家的吗?”欧阳克笑道:“你见过她们了?这些女子通统加在一起,也及不上你一半美貌。”黄蓉脸上微微一红,听他称赞自己容貌,也自欢喜,道:“你倒不像这许多老头儿们那么蛮不讲理。”& Y" v) q7 y5 x' l
  这欧阳克武功了得,又仗着叔父撑腰,多年来横行西域。他天生好色,历年派人到各地搜罗美女,收为姬妾,闲居之余又教她们学些武功,因此这些姬妾又算得是他女弟子。这次他受赵王之聘来到燕京,随行带了二十四名姬人,命各人身穿白衣男装,骑乘白驼。因姬妾数众,兼之均会武功,是以分批行走。其中八人在道上遇到了江南六怪与郭靖,听朱聪说起汗血宝马的来历,便起心劫夺,想将宝马献给欧阳克讨好,却未成功。* F$ L. X. ^& A( w# h% q
  欧阳克自负下陈姬妾全是天下佳丽,就是大金、大宋两国皇帝的后宫也未必能比得上,哪知在赵王府中却遇到了黄蓉,但见她秋波流转,娇腮欲晕,虽然年齿尚稚,实是生平未见的绝色,自己的众姬相比之下竟如粪土,当她与诸人比武之时,早已神魂飘荡,这时听她温颜软语,更是心痒骨软,说不出话来。# p% _( P  p0 C% M* I: n; @% Q* m0 U
  黄蓉道:“我要走啦,要是他们再拦我,你帮着我,成不成?”欧阳克笑道:“要我帮你也成,你得拜我为师,永远跟着我。”黄蓉道:“就算拜师父,也不用永远跟着啊!”欧阳克道:“我的弟子可与别人的不同,都是女的,永远跟在我身边。我只消呼叫一声,她们就全部来啦。”黄蓉侧了头,笑道:“我不信。”, x4 b( x7 c3 Y0 y" W% t& U6 j
  欧阳克一声呼哨,过不片刻,门中走进二十几个白衣女子,或高或矮,或肥或瘦,但服饰打扮全无二致,个个体态婀娜、笑容冶艳,一齐站在欧阳克身后。原来他在香雪厅饮宴,众姬都在厅外侍候。彭连虎等个个看得眼都花了,心中好生羡慕他真会享福。1 t3 M3 q. c, M# S
  黄蓉出言相激,让他召来众姬,原想乘阁中人多杂乱,借机脱身,哪知欧阳克看破她的心思,待众姬进厅,立即挡在门口,折扇轻摇,红烛下斜脱黄蓉,显得又是潇洒,又是得意。二十四名姬人都是目不转睛的瞧着黄蓉,有的自惭形秽,有的便生妒心,料知这样的美貌姑娘既入“公子师父”之眼,非成为他的“女弟子”不可,此后自己再也休想得他宠爱了。这二十四名姬人在他身后这么一站,有如两面屏风,黄蓉更难夺门而出。黄蓉见计不售,说道:“你如真的本领了得,我拜你为师那是再好没有,省得我给人家欺侮。”7 Y" H; U2 M, B+ G3 G5 e* `
  欧阳克道:“莫非你要试试?”黄蓉道:“不错。”欧阳克道:“好,你来吧,不用怕,我不还手就是。”黄蓉道:“怎么?你不用还手就胜得了我?”9 Q7 m( |5 v9 ]4 k/ E  G0 E
  欧阳克笑道:“你打我,我喜欢还来不及,怎舍得还手?”
( G. n3 L  h# |- J7 ?, B  众人心中笑他轻薄,却又颇为奇怪:“这小姑娘武功不弱,就算你高她十倍,不动手怎能将她打败?难道会使妖法?”
9 L9 O. g* B! `3 w" P2 \& k+ o  黄蓉道:“我不信你真不还手。我要将你两只手缚了起来。”欧阳克解下腰带,递给了她,双手叠在背后,走到她面前。黄蓉见他有恃无恐,全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脸上虽然仍露笑容,心中却越来越惊,一时彷徨无计,心想:“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于是接过腰带,双手微微向外一崩,那腰带似是用金丝织成,虽用上了内力,竟然崩它不断,当下将他双手紧紧缚住,笑道:“怎么算输?怎么算赢?”
+ V/ F) ]+ p* K; Q2 L  欧阳克伸出右足,点在地下,以左足为轴,双足相离三尺,在原地转了个圈子,只见砖地上已被他右足尖画了浅浅的一个圆圈,直径六尺,画得整整齐齐。画这圆圈已自不易,而足下内劲如此了得,连沙通天、彭连虎等也均佩服。
+ d1 Y; g& @8 [7 ^" ]( s1 q  欧阳克走进圈子,说道:“谁出了圈子,谁就输了。”黄蓉道:“要是两人都出圈子呢?”欧阳克道:“算我输好啦。”黄蓉道。“若是你输了,就不能再追我拦我?”欧阳克道:“这个自然。如你给我推出了圈子,可得乖乖的跟我走。这里众位前辈都是见证。”
5 ]; V+ g2 s6 a$ r0 H) y  黄蓉道:“好!”走进圈子,左掌“回风拂柳”,右掌”星河在天”,左轻右重,劲含刚柔,同时发出。欧阳克身子微侧,这两掌竟没能避开,同时击在他肩背之上。黄蓉掌力方与他身子相遇,立知不妙,这欧阳克内功精湛,说不还手真不还手,但借力打力,自己有多少掌力打到他身上,立时有多少劲力反击出来。他手不动,足不起,黄蓉竟是站立不稳,险些便跌出了圈子。她哪敢再发第二招,在圈中走了几步,说道:“我要走啦,却不是给你推出圈子的。你不能出圈子追我。刚才你说过,两人都出圈子就是你输。”# V- V% W6 q; o( L1 i. o# Y: B
  欧阳克一怔,黄蓉已缓步出圈子。她怕夜长梦多,再生变卦,加快脚步,只见她发上金环闪闪,身上白衫飘动,已奔到门边。  h2 b# X) j5 v0 v/ v9 h
  欧阳克暗呼:“上当!”只是有言在先,却也不便追赶。沙通天、彭连虎等见黄蓉又以诡计僵住了欧阳克,忍不住捧腹大笑。
( p, U9 }$ E8 o) u7 \; E7 p# E7 _  黄蓉正要出门,猛听得头顶风响,身前一件巨物从空而堕。她侧身闪避,只怕给这件大东西压住了,但见空中落下来的竟是坐在太师椅的那个高大藏僧。他身穿红袍,坐在椅上竟还比她高出半个头,他连人带椅,纵跃而至,椅子便似乎粘在他身上一般。- D& B6 {4 U! _/ p! u
  黄蓉正要开言,忽见这藏僧从僧袍下取出一对铜钹,双手合处,当的一声,震耳欲聋,正自诧异,突然眼前一花,那对钢钹一上一下,疾飞过来,只见钹边闪闪生光,锋利异常,这一打中,身子只怕要被双钹切成三截,大惊之下,铜钹离身已近,哪里还来及闪避,立即窜起,反向前冲,右掌从上面铜钹底下一托,左足在下面铜钹上一顿,竟自在两钱之间冲了过去。这一下凶险异常,双钹固然逃过,但也已跃进灵智身旁。
# h' B, y4 j3 t' f- c  灵智巨掌起处,“大手印”向她拍去。黄蓉便似收足不住,仍是向前猛冲,直扑向敌人怀里。众人同声惊呼,这样花一般的少女眼见要被灵智巨掌震得筋折骨断,五脏碎裂。欧阳克大叫:“手下留情!”哪里还来得及?眼见灵智的巨掌已击在她背上,却见他手掌立即收转,大声怪叫。黄蓉已乘着他这一掌之势飞出厅外。远远听得她清脆的笑声不绝,似乎全未受伤,料想灵智这一掌击出时力道虽巨,但不知如何,他手掌甫及对方身子,立即迅速异常的回缩,掌力竟然来不及发出。
: _& Y( y) G; Z  众人一凝神间,但听得灵智怒吼连连,右手掌中鲜血淋漓。他举起掌来,只见掌中竟被刺破了十多个小孔,蓦地里想起,叫道:“软猬甲!软猬甲!”
4 t. d' o( q  G  叫声中又是惊,又是怒,又有痛楚。
* p, v- z$ r$ f9 G3 l5 g  彭连虎惊道:“这丫头身上穿了‘软猬甲’?那是东海桃花岛的镇岛之宝!”沙通天奇道:“她小小年纪,怎能弄到这副‘软猬甲’?”
& N  U9 `6 M; Q& {8 a& o, G  欧阳克挂念着黄蓉,跃出门外,黑暗中不见人影,不知她已逃到了何处,一声呼哨,领了众姬追寻,心中却感喜慰:“她既逃走,想来并未受伤。好歹我要抱她在手里。”' o; }6 E+ c! ~" R- d2 l  @
  侯通海问道:“师哥,甚么叫软猬甲?”彭连虎抢着道:“刺猬见过吗?”
! P; o4 Z. L  S( ^0 g  k) Q/ ?  侯通海道:“当然见过。”彭连虎道:“她外衣内贴身穿着一套软甲,这软甲不但刀枪不入,而且生满了倒刺,就同刺猬一般。谁打她一拳,踢她一脚,就够谁受的!”侯通海伸了伸舌头,道:“亏得我从来没打中过这臭小子!”
/ }& j( L% e, l! u. [  沙通天道:“我去追她回来!”侯通海道:“师哥,她……她身子可碰不得。”! t: p  T1 L. w
  沙通天道:“还用你说?我抓住她头发拖了回来。”侯通海道:“对。对,怎么我便想不到。师哥,你当真聪明。”师兄弟俩和彭连虎一齐追了出去。6 H& c: r( p4 |. X6 W. N: A
  这时赵王完颜洪烈已得儿子急报,得悉王妃被掳,惊怒交集之下,父子两人点起亲兵,出府追赶。同时汤祖德率领了卫队大呼小叫,搜捕刺客。王府里里外外,闹得天翻地覆。! z7 b2 \: c0 A" E4 Z
  郭靖又在墙边遇到梁子翁,怎肯乖乖的将头颈伸过去让他吸血?大骇之下,转头狂奔,不辨东西南北,尽往最暗处钻去。梁子翁一心要喝他鲜血,半步不肯放松。幸好郭靖轻功了得,又在黑夜,否则已为所擒,奔了好一阵,四下里已然灯烛无光,也不知到了何处,忽觉遍地都是荆棘,乱石嶙峋,有如无数石剑倒插。王府之中何来荆棘乱石,郭靖哪有余暇寻思?只觉小腿被荆棘刺得甚是疼痛,他一想到那白发老头咬向自己咽喉的牙齿,别说是小小荆棘,就是刀山剑林,也是毫不犹豫的钻进去了。突然间脚下一软,叫声不好,身子已凭空下堕,似乎跌了四五丈这才到底,竟是一个极深的洞穴。
# l; f& V9 N$ l2 H  他身在半空已然运劲,只待着地时站定,以免跌伤,哪知双足所触处都是一个个圆球,立足不稳,仰天一交跌倒,撑持着坐起身来时手触圆球,吓了一跳,摸得几下,辨出这些大圆球都是死人骷髅头,看来这深洞是赵王府杀了人之后抛弃尸体的所在。( D/ R8 u  ]9 S8 v
  只听梁子翁在上面洞口叫道:“小子,快上来!”郭靖心想:“我可没那么笨,上来送死!”伸手四下摸索,身后空洞无物,于是向后退了几步,以防梁子翁跃下追杀。
$ H3 C( T" Y! G6 Y. \% e  梁子翁叫骂了几声,料想郭靖决计不会上来,喝道:“你逃到阎王殿上,老子也会追到你。”涌身一跃,跳了下来。
$ [0 U8 e) q5 ?( j% Z1 ^  郭靖大惊:又向后退了几步,居然仍有容身之处。他转过身来,双手伸出探路,一步步前行,原来是个地道。/ q: C9 G( K3 ~$ S, o! v! o
  接着梁子翁也发觉了是地道,他艺高人胆大,虽然眼前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但也不怕郭靖暗算,发足追去,心中反而喜欢:“瓮中捉鳖,你这小子再也逃不了啦。这一下还不喝干了你身上鲜血?”郭靖暗暗叫苦:“这地道总有尽头,我命休矣!”梁子翁哈哈大笑,双手张开,摸着地道的两壁,也不性急,慢慢的一步步紧迫。  z$ Y9 I2 r( b+ E
  郭靖又逃了数丈,斗觉前面一空,地道已完,到了一个土室。梁子翁转眼追到,笑道:“臭小子,再逃到哪里去?”: z: T- V! P0 X1 H* r" U
  忽然左边角落里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谁在这里撒野?”
" J, I$ I# q, M$ {" T, B  两人万料不到这地底黑洞之中竟会有人居住,斗然间听到这声音,语声虽轻,在两人耳中却直是轰轰焦雷一般。郭靖固然吓得心中突突乱跳,梁子翁也不禁毛骨悚然。
& }6 S$ x$ w+ A' `& y  E  只听得那声音又阴森森的道:“进我洞来,有死无生。你们活得不耐烦了吗?”话声似是女子,说话时不住急喘,像是身患重病。
$ w$ O/ j: }9 \1 V/ N9 w  D  两人听话声不像是鬼怪,惊惧稍减。郭靖听她出言怪责,忙道:“我是不小心掉进来的,有人追我……”一言未毕,梁子翁已听清楚了他的所在,抢上数步,伸手来拿。郭靖听到他手掌风声,疾忙避开。粱子翁一拿不中,连施擒拿。郭靖左躲右闪。一团漆黑之中,一个乱抓,一个瞎躲。突然嗤的一声响,梁子翁扯裂了郭靖左手的衣袖。
  I5 s. G9 R- D$ Q" P  那女子怒道:“谁敢到这里捉人?”梁子翁骂道:”你装神扮鬼,吓得倒我吗?”那女人气喘喘的道:“哼,少年人,躲到我这里来。”+ V  n5 |: m$ P- ~
  郭靖身处绝境,危急万状,听了她这话,不加思索的便纵身过去,突觉五根冰凉的手指伸过来一把抓住了自己手腕,劲力大得异乎寻常,被她一拉之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出,撞在一团干草之上。6 d1 P5 i6 R+ D% q( `6 V
  那女人喘着气,向梁子翁道:“你这几下擒拿手,劲道不小啊。你是关外来的罢?”; w' _& a; \9 c, C
  梁子翁大吃一惊,心想:”我瞧不见她半根寒毛,怎地她连我的武功家数都认了出来?难道她竟能黑中视物?这个女人,可古怪得紧了!”当下不敢轻忽,朗声道:“在下是关东参客,姓梁。这小子偷了我的要物,在下非追还不可,请尊驾勿以阻拦。”那女子道:“啊,是参仙梁子翁杆顾。别人不知,无意中闯迸我洞来,已是罪不可赦,梁老怪你是一派宗师,难道武林中的规矩你也不懂吗?”梁子翁愈觉惊奇,问道:“请教尊驾的万儿。”
' {/ K: \! z: J/ t  v7 O7 w/ j  那女人道:“我……我……”郭靖突觉拿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剧烈颤抖,慢慢松开了手指,又听她强抑呻吟,似乎十分痛苦,问道:“你有病吗?”
' O0 M4 _5 T/ f. P  梁子翁自负武功了得,又听到她的呻吟,心想这人就算身负绝技,也是非病即伤,不足为患,当下运劲于臂,双手齐出,疾向郭靖胸口抓去,刚碰到他衣服,正待手指抓紧,突然手腕上遇到一股大力向左粘去。梁子翁吃了一惊,左手回转,反拿敌臂。那女子喝道:“去罢!”一掌拍在梁子翁背上。
7 t/ H: @; W9 {1 ?' W6 M3 K+ ]  腾的一声,将他打得倒退三步,幸而他内功了得,未曾受伤。3 f, s$ d5 D/ W2 R* f( {% P
  粱子翁骂道:“好贼婆!你过来。”那女子只是喘气,丝毫不动,粱子翁知她果真下身不能移动,惊惧之心立时减了七分,慢慢逼近,正要纵身上前袭击,突然间脚踝上有物卷到,似是一条软鞭,这一下无声无息,鞭来如电,更是大吃一惊,他应变奇速,就在这一瞬间身随鞭起,右腿向那女子踢去,噗的一下,头顶已撞上了土壁。7 C6 T* B/ }" R3 s9 c3 b
  他腿上功夫原是武林一绝,在关外享大名逾二十年,这一腿当者立毙,端的厉害无比。哪知他脚尖将到未到之际,忽觉“冲阳穴”上一麻,大惊之下,立即门回。这“冲阳穴”位于足跌上五寸,被人拿正了穴道,这一条腿便麻木不仁,幸好他缩脚得快,才没给拿中,但急踢急缩,自己扭得膝弯中一阵疼痛。
- R8 R. H4 @3 G  梁子翁心念一闪:“这人在暗中如处白昼,拿穴如是之准,岂非妖魅?”
( X) F" `+ o" m& M0 m9 f. z  危急中翻了半个筋斗避开,反手挥掌,要震开她拿来的这一招。他知对手厉害,这一掌使上十成之力,心想此人这般气喘,决无内力抵挡,突然听得格格一响,敌人子臂暴长,指尖已搭上了他肩头。粱子翁左手力格,只觉敌人手腕冰凉,似非血肉之躯,哪敢再行拆招,就地翻滚,急奔而出,手足并用,爬出地洞,吁了一口长气,心想:“我活了几十年,从未遇过这般怪事,不知到底是女人还是女鬼?想来王爷必知其中溪跷。”忙奔回香雪厅去。一路上只想:“这臭小子落入了那不知是女鬼还是女妖的手里,一身宝血当然给她吸得干干净净。难道还会跟我客气?唉,采阴补阳遇上了臭叫化,养蛇炼血却又遇上了女鬼,两次都是险些性命不保。难道修炼长生果真是逆天行事,鬼神所忌,以致功败垂成吗?”& L  D2 ~  S9 m& k
  郭靖听他走远,心中大喜,跪下向那女人磕头,说道:“弟子拜谢前辈救命之恩。”& q5 W: A  Q  p) V( M6 M
  那女人适才和粱子翁拆了这几招,累得气喘更剧,咳嗽了一阵,嘶嘎着嗓子道:“那老怪干么要杀你?”郭靖道:“王道长受了伤,要药治伤,弟子便到王府来……”忽然想到:“此人住在赵王府内,不知是否完颜洪烈一党?”当下住口不说了。那女人道:“嗯,你是偷了老怪的药。听说他精研药性,想来你偷到的必是灵丹妙药了。”( T. F* R" D* M: F  c$ r' B3 B6 I
  郭靖道:“我拿了他一些治内伤的药,他大大生气,非杀了我不可。前辈可是受了伤?弟子这里有很多药,其中四味是田七,血竭、熊胆、没药,王道长也不需用这许多,前辈要是……”那女人怒道:“我受甚么伤,谁要你讨好?”0 s$ v2 t. x* ]( h
  郭靖碰了一个钉子,忙道:“是,是。”隔了片刻,听她不住喘气,心中不忍,又道:“前辈要是行走不便,晚辈负你老人家出去。”那女人骂道:“谁老啦?你这浑小子怎知我是老人家?”郭靖唯唯,不敢作声,要想舍她而去,总感不安,当下硬起头皮,又问:“您可要甚么应用物品,我去给您拿来。”
* X( g" J) M3 D- ?0 K5 A3 O( O/ ~; _  那女人冷笑道:“你婆婆妈妈的,倒真好心。”左手伸出,搭在他肩头向里一拉,郭靖只觉肩上剧痛,身不由主的到了她面前,忽觉颈中一阵冰凉,那女人的右臂已扼住他头颈,只听她喝道:“背我出去。”郭靖心想:“我本来要背你出去。”于是转身弯腰,慢慢走出地道。那女人道:“是我逼着你背的,我可不受人卖好。”" }3 M/ U8 \* R' B' w7 n  }
  郭靖这才明白,这女人骄傲得紧,不肯受后辈的恩惠。走到洞口,举头上望,看到了天上的星星,不由得吁了口长气,心想:“刚才真是死里逃生,这黑洞之中,竟有人等着救我性命。我去说给蓉儿听,只怕她还不肯信呢,”
+ {# \0 o" a8 |2 x8 V% h% d! D  他跟着马钰行走悬崖惯了的,那洞虽如深井,却也毫不费力的攀援了上去。; U: g1 J7 {/ L! \3 f; d
  出得洞来,那女子问道:“你这轻功是谁教的?快说!”手臂忽紧,郭靖喉头被扼,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心中惊慌,忙运内力抵御。那女人故意要试他功力,扼得更加紧了,过了一阵,才渐渐放松,喝道:“嘿,看你不出,浑小子还会玄门正宗的内功。你说王道长受了伤,王道长叫甚么名字?”
8 @' \9 \$ ?, x1 N/ [# d4 |  郭靖心道:“你救了我性命,要问甚么,自然不会瞒你,何必动蛮?”! C5 W6 _# a6 }
  当下答道:”王道长名叫王处一,人家称他为玉阳子。”突觉背上那女人身子一震,又听她气喘喘的道:“你是全真门下的弟子?那……那好得很。”, l: F* G% F" h! N2 l- R
  语音中竟流露出情不自禁的欢愉之意,又问:“王处一是你甚么人?干么你叫他道长,不称他师父、师叔、师伯?”郭靖道:“弟子不是全真门下,不过丹阳子马钰马道长传过我一些呼吸吐纳的功夫。”# m7 L) s9 A- K) V& l0 K
  那女人道:“嗯,你学过全真派内功,很好。”隔了一会,问道:“那么你师父是谁?”郭靖道:”弟子共有七位师尊,人称江南七侠。大师父飞天编幅姓柯。”那女人剧烈的咳嗽了几下,声音甚是苦涩,说道:“那是柯镇恶!”郭靖道:“是。”那女人道:“你从蒙古来?”郭靖又道:“是。”
$ q. P8 h1 c5 P- p* N/ d  心下奇怪:“她怎么知道我从蒙古来?”+ {$ g6 }# s8 H# [% T
  那女人缓缓的道:“你叫杨康,是不是?”语音之中,阴森之气更甚。
# d* V' I0 e% R+ P! Y0 K; b  郭靖道:“不是,弟子姓郭。”
, v% M% j. H/ m0 I) Z( L9 v  那女人沉吟片刻,说道:“你坐在地下。”郭靖依言坐倒。那女人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卷物事,放在地下,卷开外面包着的一块不知是布是纸的东西,露出一物,星光熹微下灿然耀眼,赫然是柄匕首。郭靖见了甚是眼熟,拿起一看,那匕首寒光闪闪,柄上刻着“杨康”两字,正是那晚自己用以刺死铜尸陈玄风的利刃。当年郭啸天与杨铁心得长春子丘处机各赠匕首一柄,两人曾有的言,妻子他日生下孩子,如均是男,给为兄弟,若各为女,结为姊妹,要是一男一女,那就是夫妻了。两人互换匕首,作为信物,因此刻有“杨康”
' l) m8 y) C/ H2 x8 C2 K$ {; R( U5 i6 |  字样的匕首后来却在郭靖手中。其时年幼,不识“杨康”两字,但匕首的形状却是从小便见惯了的,心道:“杨康?杨康?”一时想不起这名字刚才便曾听王妃说过。. Y+ y' F0 C% @$ l3 S6 Z9 f3 z
  他正自沉吟,那女人已夹手夺过匕首,喝道:“你认得这匕首,是不是?”1 }. Z# a* c% ?5 T1 z
  郭靖若是机灵得半分,听得她声音如此凄厉,也必先回头向她瞥上一眼,但他念着人家救命之恩,想来救我性命之人,当然是大大的好人,是以更无丝毫疑忌,立即照实回答:“是啊!晚辈幼时曾用这匕首杀死了一个恶人,那恶人突然不见了,连匕首都……”刚说到这里,突觉颈中一紧,登时窒息,危急中弯臂向后推出,手腕立被那女人伸左手擒住。/ I. j1 o: }6 ^4 a
  那女人右臂放松,身子滑落,坐在地下,喝道。“你瞧我是谁?”/ ^, b) k4 g- h1 O0 C/ ^
  郭靖被她扼得眼前金星直冒,定神看去时,只见她长发披肩,脸如白纸,正是黑风双煞中的铁尸梅超风,这一下吓得魂飞魄散,左手出力挣扎,但她五爪已经入肉,哪里还挣扎得脱?脑海中一片混乱,“怎么是她?她救了我性命?决不能够!但她确是梅超风!”’梅超风坐在地下,右手扼在郭靖颈中,左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十余年来遍找不见的杀夫仇人忽然自行送上门来,“是贼汉子地下有灵,将杀了他的仇人引到我手中吗?”一霎时心中喜不自胜,却又悲不自胜,一生往事,斗然间纷至沓来,一幕幕在心头闪过:+ d: \/ C5 A( x
  “我本来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整天戏耍,父母当作心肝宝贝的爱怜,那时我名字叫作梅若华。不幸父母相继去世,我受着恶人的欺侮折磨。师父黄药师救我到了桃花岛,教我学艺。给我改名叫梅超风,他门下弟子,个个名字中都有个‘风’字。在桃树之下,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站在我面前,摘了一个鲜红的大桃子给我吃。那是师兄陈玄风。在师父门下,他排行第二,我是第三。我们一起习练武功,他时常教我,待我很好,有时也骂我不用功,但我知道是为了我好。慢慢的大家年纪长大了,我心中有了他,他心中有了我。一个春天的晚上,桃花正开得红艳艳地,在桃树底下,他忽然紧紧抱住了我。”
( ~# ]% B$ X9 N4 w  一阵红潮涌上梅超风的脸,郭靖听得她喘气加剧,又轻轻叹了口气,叹息声却很温柔。
0 J. ^! S5 h  i6 H& k& ^  梅超风回忆到陈玄风和自己偷偷结了夫妻,怎样惧怕师父责罚,离岛逃走,丈夫告诉她盗到了半部《九阴真经》。以后是在深山的苦练,可是只练了半年,丈夫便说经上所写的话他再也看不懂了,就是想破了头,也难以明白。6 q5 @% ?# M. `
  “丈夫当年这样说:‘贼婆娘,《九阴真经》只盗到了下半部,上半部经中扎根基、练内功的秘诀丝毫不知。经上武功属于道家,跟师父所教的完全不同。咱们再也练不下去了,你说怎么办?’我说:‘那有甚么法子?’他说:‘再去桃花岛。’我怎敢再去?我们两人本领再大十倍,也敌不过师父的两根指头。我那贼汉子也是怕得很的,可是眼看着经上各种奇妙的功夫不能练,死了也不能甘心。他决意去盗经,说道:‘要就咱夫妇天下无敌,要就你这贼婆娘做寡妇。’我可不做寡妇!要死也死在一起,我们两人甩出了性命再去。
" m  w- W' A/ i4 E2 R  “我们打听到师父为了我们逃走而大发脾气,把众徒弟都挑断了脚筋赶走啦,岛上就只他夫妇二人和几个僮仆。我二人心惊胆战的上了桃花岛。就在那时候,师父的大对头正好找上门来。他二人说的就是《九阴真经》的事,争吵了一会就动上了手。这人是全真教的,说话傻里傻气的,可是武功可也真高,高到了我从来想不到的地步。但师父还是比他胜了一筹。这场比武只瞧得我们魂飞魄散。我悄悄说:‘贼汉子,咱们不成,快逃走罢!’可是他不肯。我们看着师父把那个对头擒住,要他立下毒誓,不得自行离岛逃走。5 o2 }, l, V2 w  f7 E
  “我想起师母待我的恩情,想在窗外瞧瞧她,哪知看到的只是一座灵堂,原来师母过世了。我心里很难过,师父师母向来待我很好,师母死了,师父一人寂寞孤零,我实在对不起他,那时候我忍不住哭了,忽然之间,看见灵堂旁边有个一岁大的小女孩儿,坐在椅子上向着我直笑,这女孩儿真像师母,定是她的女儿,难道她是难产死的吗?/ o+ C& {: H& o- [- @4 _, h3 k5 N3 B
  “我正在这样想,师父发觉了我们,从灵堂旁飞步出来。啊,我吓得手酸脚软,动弹不得。我听得那女孩儿笑着在叫:‘爸爸,抱!’她笑得像一朵花,张开了双手,扑向师父。这女孩儿救了我们的性命。师父怕她跌下来,伸手抱住了她。贼汉子拉着我飞奔,抢到了船里,海水溅进船舱,我的心还在突突的急跳,好像要从口里冲出来。
6 _1 h, K( d* |: K! M( H  “我那贼汉子看了师父这一场大战,从此死了心。他说:‘不但师父的本事咱们没学到一成,就是那个全真教的高手,咱俩又哪里及得上?’我说:( N9 M8 c2 i- n- ?4 `) Q& Q
  ‘你懊悔了吗?若是跟着师父,总有一天能学到他的本事。’他说:‘你不懊悔,我也不懊悔。’于是他用自己想出来的法子练功,教我跟着也这么练。
2 o' `1 o+ n* ?6 r# K) i+ r  他说这法子一定不对,然而也能练成厉害武功。
$ j: v  d" z1 M# t8 p9 S0 K  “我夫妇俩神功初成,横行江湖,得了‘黑风双煞’的浑名。那飞天神龙柯辟邪是贼汉子杀的,还是我杀的?可记不清楚了,反正谁杀的都是一样。
  r- a" ^. T2 O2 p# u- q2 z  有一天,我们在一座破庙里练‘摧心掌’,突然四面八方的给数十名好手围住了。领头的是师弟陆乘风。他恼恨为了我们而给师父打断双腿,大举约人,想擒我们去献给师父。这小子定是想重入师门。哼,要擒住‘黑风双煞’,可也没那么容易。我们杀了七八名敌人,突围逃走,可是我也受伤不轻。过不了几个月,忽然发觉全真教的道士也在暗中追踪我们。斗是斗他们不过的,我们结下的冤家实在大多,于是离开了中原,走得远远的,直到了蒙古的大草原。/ e; ~" K$ H7 ?$ g6 @/ d/ D7 b: `) u, G
  “我那贼汉子成天担心他那部真经给人盗去。他不许我看。我也不知他藏在甚么地方。‘好罢,贼汉子,我不看就是。’‘贼婆娘,我是为了你好,你看了一定要练,可是不会道家内功,一定练坏身体。’‘是啦!你还啰唆些甚么?’于是我们继续练‘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他说这两项是外门神功,不会年功也不要紧。
4 m! g5 t) o: p7 u5 u# Y. A  “忽然间,那天夜里在荒山之上,江南七怪围住了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又是疼痛,又是麻痒,我运气抵御毒药,爬在地下,难受得几乎要晕了过去。我没死,可是眼睛瞎了,丈夫死了。那是报应,这柯瞎子,我们曾杀死了他的兄长,弄瞎了他的眼睛。”
. t. ~7 y% k3 ~/ N0 {) R  梅超风想到这件痛事,双手自然而然的一紧,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郭靖左手腕骨如欲断折,暗暗叫苦:“这次一定活不成啦,不知她要用甚么狠毒法子来杀我?”便道:“喂,我是不想活啦,我求你一件事,请你答允罢。”: a9 A; ?$ r5 b! z3 N- ~; T) g
  梅超风冷然道:“你还有事求我?”郭靖道:“是。我身上有好些药,求你行行好,拿去交给城外安寓客栈里的王道长。”& o: _) f8 Q# J) e/ ~. m
  梅超风不答,只是冷冷的瞧着他。郭靖道:“你答应了吗?多谢你!”
3 l* O0 \- F5 _" }! ^/ k+ s7 k  梅超风道:“多谢甚么?我一生从来不做好事。”
4 ?# o# f  f2 Y( R  她已记不起这一生中受过多少苦,也记不起杀过多少人,但荒山之夜的情景却记得清清楚楚。“眼前突然黑了,瞧不见半点星星的光。我那贼汉子说:‘我不成啦!真经的秘要是在胸……’这是他最后的话。忽然间大雨倾倒下来,江南七怪猛力向我进攻,我背上中了一掌。这人内劲好大,打得我痛到了骨头里。我抱起了贼汉子的尸体逃下山去,我看不见,可是他们没有追来,真奇怪。啊,雨下得这么大,四下里一定漆黑一团,他们看不见我。
6 B% d' o* ~/ y* o5 \  “我在雨里狂奔。贼汉子的身子起初还是热的,后来渐渐冷了下来,我的心也在跟着他一分一分的冷。我全身发抖,冷得很。“贼汉子,你真的死了吗?你这么厉害的武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吗?是谁杀了你的?”我拔出了他肚脐中的匕首,鲜血跟着喷出来。那有甚么奇怪?杀了人一定有血,我不知杀过多少人。‘算啦,我也该和贼汉子一起死啦!没人叫他贼汉子,他在阴间可有多冷清!’匕首尖头抵到了舌头底下,那是我的练门所在,忽然间,我摸到了匕首柄上有字,细细的摸,是‘杨康’两字。+ l8 t; H+ Q. I8 _  l6 Z2 `
  “嗯,杀死他的人叫做杨康。此仇怎能不报?不先杀了这杨康,我怎能死?于是我在贼汉子的胸口掏摸那部真经的秘要,但搜遍了全身,也没摸到一点东西。我非找到不可!我从他头发开始,不漏过一个地方,忽然之间,摸到他胸膛上的皮肉有点古怪。”& H8 }: c& ?, t1 s# ?' c2 }2 h
  她想到这里,喉头不禁发出几下干枯苦涩的笑声。她似乎又回到了荒漠之中,大雨淋得她全身早就湿透了,但她身子忽然火热起来:6 t6 ^- {& S( n9 }: z/ c* b/ w2 r" t
  “我仔细的摸索,原来他胸口用针刺着细字和图形,原来这就是《九阴真经》的秘要。’你怕宝经被人盗去,于是刺在身上,将原经烧毁了!’是啊,像师父这般大的本事,真经也会给咱们偷来,谁又保得定没人来偷咱们的呢?你这主意是‘人在经在,人亡经亡’。我用匕首把你胸口的皮肉割下来,嗯,我要把这块皮好好硝制了,别让它腐烂,我永远带在身边,你就永远陪着我。3 x5 i! k  u6 t! h! H3 d
  “那时候我不伤心啦,忽然之间,我听到有人在哈哈大笑,不过笑得很可怕,原来是我自己在笑。我用双手在地下挖了一个坑,把你埋在里面。你教了我‘九阴白骨爪’的功夫,我就用这功夫来挖坑埋你。我躲在山洞里,只怕给江南七怪找到。现今不是他们对手,等我功夫练成之后,哼,每个人头顶心抓一把。不会道家内功而练这些功夫要伤身子?伤就伤啦,死也不怕,还怕甚么伤不伤的?总之我要练成最厉害的武功。冥冥中真是有天意的,倘若贼汉子不把真经刺在皮肉上,我瞎了眼睛,捧着一部笔墨写的真经又有甚么用?这些年来,他跟我风流快活之时,从来不脱上身衣衫,原来是为了这个……”
2 E# x  j  V' o+ M* B  想到这里,她脸上又火热起来,长长的叹了口气。“甚么都完了,贼汉子,你在阴世也这般念着我吗?你若是娶了个女鬼做老婆,咱们可永远没了没完……% Q8 U, f: T6 r9 P) U; {9 s& l9 }
  “过了两天,我肚子很饿,忽然听到大队人马从洞旁经过,说的是大金国的女真话。我出去向他们讨东西吃。带队的王爷见着可怜,就收留了我,带我到中都王府来。后来我寸知道,原来这位王爷是大金国的六皇子赵王爷。
8 `+ @7 T$ ~/ X0 v+ @, g+ i  我在后花园给他们扫地,晚上偷偷的练功夫,这样的练了几年,谁也没瞧出来,只当我是个可怜的瞎眼婆子。: n2 |, Q2 b  f: U9 K1 e
  “那天晚上,唉,那顽皮的小王爷半夜里到后花园找鸟蛋,他一声不响。2 U# }+ _7 x0 ~# r
  我瞧不见他,他却见到了我练银鞭,于是缠着我非教不行。我教了他三招,他一学就会,真是聪明。我教得高兴起来,甚么功夫也传了他,九阴白骨爪也教,摧心掌也教,只是要他发了重誓,对谁都不许说,连王爷王妃也不能说,只要泄漏一句,我一抓就抓破他天灵盖。小王爷练过别的武功,还着实不低。他说:‘师父,我另外还有一个男师父,这个人不好,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师父。我在他面前,决不显露你教我的功夫。他比你差得远,教的功夫都不管用。’哼,小王爷说话就叫人听着高兴。他那个男师父决非无能之辈,只不过我既不许他向人说跟我学武功,我也就不去查问他旁的师父。7 x7 J% k) }- F, X" `
  “又过几年,小王爷说,王爷又要去蒙古。我求王爷带我同去,好祭一祭我丈夫的坟。小王爷给我说了,王爷当然答应。王爷宠爱他得很,甚么事都依从他。
* g( L# ~# p2 a  “唉,贼汉子埋骨的所在当然找不到啦,他胸口肚子上的肌肤,日日夜夜都贴着我的肌肤,又何必去祭他的坟?我是要找江南七怪报仇。运气真是不好,全真教的七子居然都在蒙古,我眼睛瞧不见,怎能敌他们七人?那丹阳子马钰的内功实在了不起,他说话一点不使力,声音却送得这么远。6 |1 [/ n1 U8 R0 A
  “去蒙古总算没白走,那马钰被我劈头一问,胡里胡涂的传了我一句内功真诀,回到王府之后,我打了地洞再练苦功。唉,这内功没人指点真是不成。两天之前,我强修猛练,凭着一股刚劲急冲,突然间一股气到了丹田之后再也回不上来,下半身就此动弹不得了。我不许小王爷来找我,他又怎知我练功走了火?要不是这姓郭的小子闯进来,我准要饿死在这地洞里了。哼,那是贼汉子的鬼魂勾他来的,叫他来救我,叫我杀了他给贼汉子报仇。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嘿嘿,哼,哈哈!”
: ^5 V3 C+ Z7 j! g4 n8 h" v  Q1 d  梅超风大声狂笑,身子乱颤,右手突然使劲,在郭靖头颈中扼了下去。
- {! [7 y* J: n' j# P$ y  郭靖到了生死关头,反手顶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外撑持。他得了马钰玄门正宗的真传,数年修习,内力已是不弱。梅超风猛扼不入,右手反被他撑了开去,吃了一惊:“这小子功夫不坏啊!”连击三抓,都被郭靖以掌力化开。
% j1 m1 ]- G- I, B0 c* _# p* `  梅超风长啸一声,举掌往他顶门拍下,这是她“摧心掌”中的绝招。郭靖功力毕竟和她相差太远,左手又被她牢牢抓住,这一招如何化解得开?只得奋起平生之力,举起右手便挡。/ r6 D/ h! o' x
  梅超风与他举手相交,只感臂上一震,心念一动,立时收势,寻思:“我修习内功无人指点,以致走火入魔,落得半身不遂。刚才我听他说跟马钰学过全真派内功,便想到要逼他说内功的秘诀,怎么后来只是要杀他为贼汉子报仇,竟把这件大事抛在脑后?幸好这小子还没死。”当下回手又叉住郭靖头颈,说道:“你杀我丈夫,那是不用指望活命的了。不过你如听我话,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了;要是倔强,我要折磨得你受尽苦楚,先将你一根根手指都咬了下来,慢慢的一根根嚼来吃了。”她行功走火,下身瘫痪后已然饿了几日。真的便想吃郭靖手指,倒也不是空言恫吓。( @( e& a- f* @; l  u
  郭靖打个寒战,瞧着她张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敢言语。
, p- d  ~3 N0 K+ N6 F3 i1 h  j2 ?  梅超风问道:”马任教你打坐,姿式怎样?”郭靖心中明白:“原来她想我传她内功。她日后必去害我六位师父。我死就死罢,怎能让这恶妇再增功力,害我师父?”当下闭目不答。梅超风左手使劲,郭靖腕上奇痛彻骨,但他早横了心,说道:“你想得内功真传,乘早死了这条心。”& Z7 s+ J) @6 H( F
  梅超风见他倔强不屈,只得放松了手,柔声道:”我答应你,拿药去交给王处一,救他性命。”郭靖心中一凛:“啊,这是大事。好在她下半身不会动弹,我六位师父也不会怕她。”于是道:“好,你立一个重誓,我就把马道长传我的法门对你说。”0 c. I* y# P2 ~  Q
  梅超风大喜,说道:“姓郭的……姓郭的臭小子说了全真教内功法门,我梅超风如不将药物送交王处一,教我全身动弹不得,永远受苦。”5 M' I' `* G" U, I4 q) d, }3 @0 s
  这两句话刚说完,忽然左前方十余丈处有人喝骂:“臭小子快钻出来受死!”郭靖听声音正是三头蛟侯通海。另一人道:“这小丫头必定就在左近,放心,她逃不了。”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远。" @2 d0 D4 c7 h6 W' I. n) _
  郭靖大惊:“原来蓉儿尚未离去,又给他们发现了踪迹。”心念一动,对梅超风道:“你还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任你怎样折磨,我都不说秘诀。”0 {4 E; W6 y0 u, @; W+ K
  梅超风怒道:“还有甚么事?我不答应。”郭靖道:“我有个好朋友,是个小姑娘。王府中的一群高手正在追她,你必须救她脱险。”' p1 z* O( B/ d4 q4 d
  梅超风哼了一声,道:“我怎知她在哪里?别啰唆了,快说内功秘诀!”' L1 k' |' J3 x, K( O
  随即手臂加劲。郭靖喉头披扼,气闷异常,却丝毫不屈,说道:“救个救……' s+ ]9 D. I# S. O7 }  `
  在你,说……小说……在我。”梅超风无可奈何,说道:“好罢,便依了你,想不到梅超风任性一世,今日受你臭小子摆布。那小姑娘是你的小情人吗?
5 z. Q# P/ \7 d5 l# }  你倒也真多情多义。咱们话说在前头,我只答允救你的小情人脱险,却是没答允饶你性命。”% I+ k5 y) @+ Q5 }% e/ b  _
  郭靖听她答应了,心头一喜,提高声音叫道:“蓉儿,到这里来!蓉儿……”4 |8 j* b8 v- y+ @: ^
  刚叫得两声,忽喇一声,黄蓉从他身旁玫瑰花丛中钻了出来,说道:“我早就在这儿啦!”郭靖大喜道:“蓉儿,快来。她答应救你,别人决不能难为你,”* p$ ^- }$ N, f2 y; j' F( z
  黄蓉在花丛中听郭靖与梅超风对答已有好一阵子,听他不顾自己性命,却念念不忘于她的安危,心中感激,两滴热泪从脸颊上滚了下来,向梅超风喝道:“梅若华,快放手!”0 O* B2 ?& t( N- T
  “梅若华”是梅超风投师之前的本名,江湖上无人知晓,这三字已有数十年没听人叫过,斗然间被人呼了出来,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颤声问道:“你是谁?”
2 H% T9 f) A/ A4 B0 I  黄蓉朗声道:“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我姓黄。”" b, V3 B2 [6 T1 J( M$ X3 f
  梅超风更加吃惊,只说:“你……你……你……”黄蓉叫道:“你怎样?% P# K6 e2 J6 w) }
  东海桃花岛的弹指峰、清音洞、绿竹林、试剑亭,你还记得吗?”这些地方都是梅超风学艺时的旧游之地,此时听来,恍若隔世,颤声问道:“桃花岛的黄……黄师傅,是……是……是你甚么人?”- w  k4 i" v' G! \' R; g3 K  |7 o
  黄蓉道:“好啊!你倒还没忘记我爹爹,他老人家也还没忘记你。他亲自瞧你来啦!”
6 f# i8 y) q% X7 Z% k; J" K6 |  梅超风一听之下,只想立时转身飞奔而逃,可是脚下哪动得分毫?只吓得魂飞天外,牙齿相击,格格作声、不知如何是好。黄蓉叫道:“快放开他。”
6 t+ k9 |# t" ]  梅超风忽然想起:“师父立誓不离桃花岛,怎能到这里来?只因如此,我和贼汉子盗了他的《九阴真经》,他才只有干生气,不能出岛追赶。我可莫被人混骗了。”' |8 U& U) w8 `; H. l7 M
  黄蓉见她迟疑,左足一点,跃起丈余,在半空连转两个圈子,凌空挥掌,向梅超风当头击到,正是“落英神剑掌”中的一招“江城飞花”,叫道:”
. a* c. o0 Y* j) \4 r$ z! q  这一招我爹爹教过你的,你还没忘记罢?”梅超风听到她空中转身的风声,哪里还有半点疑心,举手轻轻格开,叫道:“师妹,有话好说;师父呢?”
3 ?) m& D( T5 I. z) v1 l  黄蓉落下身子,顺手一扯,已把郭靖拉了过来。
; M: b' h% J; Z, k" q, A9 C8 w* ]2 [0 n  原来黄蓉便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独生爱女。她母亲于生她之时适逢一事,心力交瘁,以致难产而死。黄药师又已将所有弟子逐出岛去,岛上就是他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黄药师有“东邪’”之号,行事怪僻,常说世上礼法规矩都是狗屁,对女儿又爱逾性命,自然从不稍加管束,以致把这个女儿惯得骄纵异常。她人虽聪明,学武却不肯专心,父亲所精的甚么阴阳五行、算经术数,她竟是样样要学,加以年龄尚幼,是以尽管父亲是一代宗主,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她却只不过是初窥桃花岛武学的门径而已。
7 ^! m& S5 T( s# V5 R  o9 b  这天她在岛上游玩,来到父亲囚禁敌人的山洞门口,寂寞之中,和那人说起话来。谈了半天,但觉那人言语有趣之极,以后时时去找他说话解闷,不久便给黄药师知道了,狠狠责备了一顿。黄蓉从没给父亲这般严厉的责骂过,心中气苦,刁蛮脾气发作,竟乘了小船逃出桃花岛,自怜无人爱惜,便刻意扮成个贫苦少年,四处浪荡,心中其实是在跟父亲斗气:“你既不爱我,我便做个天下最可怜的小叫化罢了!”
: M- X* `* s) N, C1 j" [9 m2 n  “不料在张家口无意间遇到郭靖,初时她在酒楼胡乱花钱,原是将心中对父亲的怨气出在郭靖头上。哪知他浑不在意,言谈投机,一见如故,竟然便解衣赠马,关切备至。她正凄苦寂寞,蒙他如此坦诚相待,自是心中感激,两人结为知交。' z0 Q! a/ r- ^5 {* h( g; b7 B
  黄蓉曾听父亲详细说起陈玄风、梅超风的往事,因此知道梅超风的闺名,至于“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萧”两句,是她桃花岛试剑亭中的一副对联,其中包含着黄药师的两门得意武功,凡桃花岛弟子是没有人不知的。
5 q* H2 y# M) U- C  她自知武功远不是梅超风的敌手,是以谎称父亲到来。梅超风果然在一吓之下放了郭靖。
5 [0 P& d' R- b" \# W  梅超风心想:“师父竟然到此,不知他要如何处死我?”想起黄药师生性之酷、手段之辣,不禁脸如上色,全身籁籁而抖,似乎见到黄药师脸色严峻,已站在身前,不由得全身酸软,似已武功全失,伏在地下,颤声道:“弟子罪该万死,只求师父可怜弟子双目已盲,半身残废,从宽赐死。弟子对不起您老人家,当真是猪狗不如。”想到黄药师以往对待自己的恩义,突然间一番惧怕之心变作了满腔惭愧之意,说道:“不,师父不必从宽处死,你罚我越严越好。”; |' @" {% {  B0 ^- [8 p% ?6 i4 k
  郭靖每次和她相遇,总是见她犹如凶神恶煞一般,纵然大敌当前,在悬崖之上落入重围,仍是行若无事,然而一听黄蓉提起她爹爹,竟然吓成这个样子,心中大感奇怪。* o- I; ~' M% _) ], E8 \6 b
  黄蓉暗暗好笑,一拉郭靖的手,向墙外指了指。两人正想跃墙逃出,突然身后一声清啸,一人长笑而来,手摇折扇,笑道:“女孩儿,我可不再上你的当啦。”
, D1 R8 P( L( A; S! l9 o  黄蓉见是欧阳克,知他武功了得,既给他见到了,那可难以脱身,当即转头对梅超风道:“梅师姊,爹爹最肯听我的话,待会我替你求情。你先立几件功劳,爹爹必能饶你。”梅超风道:“立甚么功?”黄蓉道:“有坏人要欺侮我,我假装敌不过,你便给我打发了。爹爹一会就来,见到你帮我,必定喜欢。”梅超风听小师妹肯为她向爹爹求情,登时精神大振。说话之间,欧阳克也已带了四名姬妾来到眼前。& n* a. K, V/ R' \
  黄蓉拉了郭靖躲向梅超风身后,只待她与欧阳克动上了手,便即乘机溜走。( @" Z! n  s; u& R, z1 Z3 _# e
  欧阳克见梅超风坐在地下,披头散发,全身黑黝黝的一团,哪把她放在心上,折扇轻挥,径行上前来拿黄蓉,突然间劲风袭胸,忽见地下那婆子伸手抓来,这一抓劲势之凌厉实是生平未遇,大骇之下,忙伸扇往她腕骨击去,同时急跃闪避,只听得嗤,喀喇,啊啊啊啊数声连响。欧阳克衣襟撕下了一大片,扇子折为两截,四名姬妾倒在地下。他一眼看去,四女尽数毙命,每人天灵盖上中了一抓,头顶鲜血和脑浆从五个指孔中涌出。敌人出手之快速狠毒,真是罕见罕闻。
1 _, @4 u! ^0 V5 P  欧阳克惊怒交集,眼见这婆子坐着不动,似乎半身不遂,怯意登减,当即展开家传的“神驼雪山掌”,身形飘忽,出掌进攻。梅超风十指尖利,每一抓出,都挟着嗤嗤劲风,欧阳克怎敢欺近身去?; D8 S4 m; q" e- q
  黄蓉拉了郭靖正待要走,忽听身后哇哇狂吼,侯通海双拳打来。黄蓉身子略偏,侯通海眼见即可打到她肩头,正自大喜,总算脑筋还不算钝得到家,猛地想起她身穿软猖甲利器,大叫一声,双拳急缩,拍拍两响,刚好打在自己额头的三个肉瘤之上,只痛得哇哇大叫,哪里还有余裕变招去拉她头发?) E8 F% ?: o, _
  片刻之间,沙通天、梁子翁、彭连虎诸人先后赶到。) M+ }: E$ I8 c4 j1 W, v
  梁子翁见欧阳克连遇险招,一件长袍被对手撕得稀烂,已知这女子便是地洞中扮鬼的婆娘,怒叫一声,上前夹攻。沙通天等见梅超风出手狠辣,都感骇然,守在近旁,俟机而动。均想:“甚么地方忽然钻出来这个武功高强的婆娘?”彭连虎看得数招,失声道:“是黑风双煞!”9 d8 A. k- L% S" [$ r5 g
  黄蓉仗着身子灵便,东一躲,西一闪,侯通海哪里抓得到她头发?黄蓉见他手指不住抓向她头顶,一转念间已明白了他用意,矮身往玫瑰丛后一躲,反过手臂,将蛾眉钢刺从脑后插入了头舍,探头出来,叫道:“我在这里!”
& r* l* o- E4 ~' i" G  侯通海大喜,一把往她头顶抓去,叫道:”这可抓住了你这臭小……啊哟,啊哟!师哥,臭小子头上也生刺……刺猬!”手掌心被蛾眉钢刺对穿而过,只痛得双脚大跳。黄蓉笑道:“你头上三只角,斗不过我头上一只角,咱们再来!”侯通海叫道:“不来了,不再来!”沙通天斥道:“别嚷嚷的!”忙赶过去相助。2 v, p6 K2 m2 n1 j  d
  这时梅超风在两名高手夹击之下渐感支持不住,忽地回臂抓住郭靖背心,叫道:”抱着我腿。”郭靖不明其意,但想现下她和我们共抗强敌,且依她之言便了,当即俯身抱住她两腿。7 }+ b5 \+ a& \2 S# M! g
  梅超风左手挡开欧阳克攻来的一掌,右手向梁子翁发出一抓,向郭靖道:“抱起我追那姓粱的!”郭靖恍然大悟:“原来她身子不能移动,要我帮手。”; ^; U/ _! L- t1 c7 B% \
  于是抱起梅超风放在肩头,依着她口中指示,前趋后避,迎击敌人。他轻身功夫本就不弱,梅超风身子又不甚重,放在肩头,浑不减他趋退闪跃之灵。" ~$ y: _/ E# M! \% E
  梅超风凌空下击,立占上风。& b+ K" E4 N8 Z, w2 t5 j8 t
  梅超风念念不忘内功秘诀,一面迎敌,一面问道:“修练内功时姿式怎样?”郭靖道:”盘膝而坐,五心向天。”梅超风道:“甚么是五心向天?”4 T0 y5 f& ?0 \# C/ G& Y
  郭靖道:“双手掌心、双足掌心、头顶心,是为五心。”梅超风大喜,精神为之大振,刷的一声,梁子翁肩头已着,登时鲜血迸现,急忙跃开。! U2 O, C1 o, O  N
  郭靖上前追赶,忽见鬼门龙王沙通天踏步上前,帮同师弟擒拿黄蓉,心里一惊,忙掮着梅超风飞步过去,叫道:“先打发了这两个!”9 Z0 W2 B6 T+ [( {) D4 N
  梅超风左臂伸出,往侯通海身后抓去。侯通海身子急缩,让开一尺。岂知梅超风的手臂竟能在瞬息之间暴伸暴缩,直如通臂猿猴一般,侯通海缩得虽快,她手臂跟着前伸,已抓住他后心提起,右手手指疾往他天灵盖插下。9 W1 i/ G4 o( u( X
  侯通海全身麻软,动弹不得,大叫:“救命,救命,我投降了!” & t2 w4 s1 ]0 m) O$ I' V6 A6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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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长春服输% d, F' G, B" m* U5 a- f, N# B$ p
  沙通天见师弟危殆,跃起急格,挡开了梅超风这一抓,两人手腕相交,都感臂酸心惊。这时左边嗤嗤连声,彭连虎的连珠钱镖也已袭到。梅超风顺手把侯通海身子往钱镖上掷去,“啊唷”一声大叫,侯通海身上中镖,黄蓉百忙中叫道:“三头蚊,恭喜发财,得了这么多铜钱!”沙通天见这一掷势道十分劲急,师弟撞到地下,必受重伤,倏地飞身过去,伸掌在他腰间向上一托。侯通海犹如纸鹞般飞了起来,侍得再行落地,那已是自然之势,他一身武功,这般摔一交便毫不相干。只不过左手给这般势道甩了起来,挥拳打出,手臂长短恰到好处,又是重重的打在三个肉瘤之上。& r. c) F, N/ \7 |' a8 L# x
  梅超风掷人、沙通天救师弟,都只是眨眼间之事,侯通海肉瘤上刚刚中拳,彭连虎的钱镖又已陆续向梅超风打到,同时欧阳克、梁子翁、沙通天从前、后、右三路攻来。
3 S6 v6 x* c$ a3 X( c0 v  梅超风听音辨形,手指连弹,只听得铮铮铮铮一阵响过,数十枚钱镖分向欧阳、梁、沙、彭四人射去。她同时问道:“甚么叫做攒簇五行?”郭靖道:“东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上。”梅超风道:“啊哟,我先前可都想错了。甚么叫做和合四象?”郭靖道,“藏眼神、凝耳韵、调鼻息、缄舌气。”梅超风喜道:“原来如此。那甚么叫五气朝元?”; m2 p( Z5 `% {( p, a
  郭靖道:“眼不视而魂在肝、耳不闻而精在肾、舌不吟而神在心、鼻不香而魄在肺、四肢不动而意在脾,是为五气朝元。”
& g7 }3 e( a6 @0 u' |5 [. E8 V  “和合四象”、“五气朝元”这些道家修练的关键性行功,在《九阴真经》中一再提及,然而经中却未阐明行功的法门,梅超风苦思十余年而不解的秘奥,一旦得郭靖指点而恍然大悟,教她如何不喜?当下又问:“何为三花聚顶?”她练功走火,关键正在此处,是以问了这句话后,凝神倾听。郭靖道:“精化为气、气化为神……”  z% ~2 p3 b! k' v7 e$ m9 C% D, v
  梅超风留神了他的话,出手稍缓。前后敌人都是名家高手,她全神应战,时候稍长都要落败,何况心有二用?郭靖刚只说得两句,梅超风左肩右胁同时中了欧阳克和沙通天的一掌,她虽有一身横练功夫,也感剧痛难当。: v- I3 F! u( ]4 b
  黄蓉本拟让梅超风挡住各人,自己和郭靖就可溜走,哪知郭靖却被她牢牢缠住,变作了她上阵交锋的一匹战马,再也脱身不得,心里又着急,又生气。梅超风再拆数招,已全然落于下风,情急大叫:“喂,你哪里惹了这许多厉害对头来?师父呢?”这时心情甚是矛盾,既盼师父立时赶到,亲眼见她救护师妹,随即出手打发了这四个厉害的对头,但想到师父的为人处事,又不禁毛骨惊然,但愿永远不再遇到他。9 {8 b. b5 c" U" T6 G, D" ^
  黄蓉道:“他马上就来。这几个人怎是你的对手?你就是坐在地下,他们也动不了你一根毫毛。”只盼梅超风受了这奉承,要强好胜,果真放了郭靖。哪知梅超风左支右绌,早已有苦难言,每一刹那间都能命丧敌手,如何还能自傲托大?何况她心中尚有不少内功的疑难要问,说甚么也不肯放开郭靖。4 d" X: E, x4 Z: G0 O* u
  再斗片刻,梁子翁长声猛喝,跃在半空。梅超风觉到左右同时有人袭到,双臂横挥出去,猛觉头上一紧,一把长发已被梁子翁拉住。黄蓉眼见势危,发掌往梁子翁背心打去。梁子翁右手回撩,勾她手腕,左手却仍拉住长发不放。梅超风挥掌猛劈。梁子翁只觉劲风扑面,只得松手放开她头发,侧身避开。- a, R' \8 o7 j( N4 w  b9 z& h9 I
  彭连虎和她拆招良久,早知她是黑风双煞中的梅超风,后来见黄蓉出手助她,骂道:“小丫头,你说不是黑凤双煞门下,撒的瞒天大谎。”黄蓉笑道:“她是我师父?教她再学一百年,也未必能够。”彭连虎见她武功家数明明与梅超风相近,可是非但当面不认,而且言语之中对梅超风全无敬意,不知是甚么缘故,不禁大感诧异。  C' ]& z; W% f; t( x5 p
  沙通天叫道:“射人先射马!”右腿横扫,猛往郭靖踢去。梅超风大惊,心想:“这小子武艺低微,不能自保,只要给他们伤了,我行动不得,立时会被他们送终。”一声低啸,伸手往沙通天脚上抓去,这一来身子俯低,欧阳克乘势直上,一掌打中她背心。梅超风哼了一声,右手一抖,蓦地里白光闪动,一条长鞭挥舞开来,登时将四人远远逼开。; E5 a- W2 J& y! R) `4 h9 x
  彭连虎心想:“不先毙了这瞎眼婆子,要是她丈夫铜尸赶到,麻烦可大了!”原来陈玄风死在荒山之事,中原武林中多不知闻。“黑风双煞”威名远震,出手毒辣,无所不至,纵是彭连虎这等凶悍之徒,向来也是对之着实忌惮。# h8 U( B: K7 M: G3 W9 N* T* k
  梅超风的毒龙银鞭本是厉害之极,四丈之内,当者立毙,但沙通天、彭连虎、梁子翁、欧阳克均非易与,岂肯就此罢手?跃开后各自察看鞭法。突然之间,彭连虎几声唿哨,着地滚进。梅超风舞鞭挡住了三人,已顾不到地下,耳听郭靖失声惊叫,心想大势去矣,左臂疾伸,向地下拍击。
$ O. D' Y( i& Z2 G  黄蓉见郭靖遇险,想要插手相助,但梅超风已将长鞭舞成一个银圈,却哪里进得了鞭圈?然见她单手抵挡彭连虎,实在招架不住,形势极为危急,只得高声大叫:“大家住手,我有话说。”彭连虎等哪里理睬?* Z7 n. G' J. [5 \. R5 l
  她正侍提高嗓子再叫,忽听得围墙顶上一人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黄蓉回头看时,只见围墙上高高矮矮的站着六个人,黑暗之中却看不清楚面目。彭连虎等知道来了旁人,但不知是友是敌,此时恶斗方酣,谁都住不了手。; [& L7 e8 _8 z; B2 u* j
  墙头两人跃下地来,一人挥动软鞭,一人举起扁担,齐向欧阳克打去,那使软鞭的矮胖子叫道:“采花贼,你再往哪里逃?”7 U) `# p9 G+ ^% f' N( o2 O
  郭靖听得语声,心中大喜,叫道:“师父,快救弟子!”
* N$ d) d4 A9 C) ?  这六人正是江南六怪。他们在塞北道上与郭靖分子,跟踪白驼山的八名女子,当夜发觉欧阳克率领姬妄去掳劫良家女子。江南六怪自是不能坐视,当即与他动起手来。欧阳克武功虽高,但六怪十余年在大漠苦练,功夫已大非昔比。六个围攻他一人,欧阳克吃了柯镇恶一杖,又被朱聪以分筋错骨手扭断了左手的小指,只得抛下已掳到手的少女,落荒而逃,助他为恶的姬妾却被南希仁与全金发分别打死了一人。六怪送了那少女回家,再来追寻欧阳克。哪知他好生滑溜,绕道而行,竟是找他不着。六怪知道单打独斗,功夫都不及他,不敢分散围捕,好在那些骑白驼的女子装束奇特,行迹极易打听,六人一路追踪,来到了赵王府。3 b( L2 `* f' l( w6 m& P
  黑夜中欧阳克的白衣甚是抢眼,韩宝驹与南希仁一见之下。立即上前动手,忽听到郭靖叫声,六人都是又惊又喜,朱聪等凝神再看,见圈子中舞动长鞭的赫然竟是铁尸梅超风,她坐在郭靖肩头,看来郭靖已落入她掌握之中。
7 G& K' g. t' j: h, B  这一下自是大惊失色,韩小莹当即挺剑上前,全金发滚进鞭圈,一齐来救郭靖。
! l0 n$ ~- f% q2 {9 `  彭连虎等忽见来了六人,已感奇怪,而这六人或斗欧阳、或攻铁尸,是友是敌,更是分不清楚。彭连虎住手不斗,仍以地堂拳法滚出鞭圈,喝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这一下叱喝声若洪钟,各人耳中都是震得嗡嗡作响,梁子翁与沙通天首先退开。- ~0 w) |/ n2 B, \
  柯镇恶听了他这喝声,知道此人了得,当下叫道:“三弟、七妹,别忙动手!”韩宝驹等听得大哥叫唤,均各退后。
: s' l  n  x/ \4 B- B: x  梅超风也收了银鞭,呼呼喘气。黄蓉走上前去,说道:“你这次立的功劳不小,爹爹必定喜欢。”双手向郭靖大打手势,叫他将梅超风身子掷开。
1 T; \& E+ r( S' t, ?  郭靖会意,知道黄蓉逗她说话是分她之心,叫道:“三花聚顶是精化为气,气化为神,神化为虚,好好记下了。”梅超风潜心思索,问道:“如何化法?”忽觉身子腾空而起。却是郭靖乘她凝思内功诀窍之际,双手使力,将她抛出数丈,同时提气拔身,向后跃开。他身未落地,只见明晃晃、亮晶晶,一条生满倒钩的毒龙银鞭已飞到眼前。韩宝驹叫声:”不好!”软鞭倒卷上去,双鞭相交,只觉虎口剧震,手中软鞭已被毒龙鞭强夺了去。0 _( s5 X' B; p: J! \6 |4 z# s
  梅超风身子将要落地,伸手一撑,轻轻坐下,她听了柯镇恶那声呼喝,再与韩小莹等一过招,知是江南七怪到了,心中又恨又怕,暗想:“我到处找他们不到,今日却自行送上门来,若是换了另日,那正是谢天谢地,求之不得,但眼下强敌环攻,我本已支持不住,再加上这七个魔头,今日是有死无生了。”牙齿一咬,打定了主意:“梁老怪等和我并无仇怨,今日决意与七怪同归于尽,拼得一个是一个。”手握毒龙鞭,倾听七怪动静,寻思:“七怪只来了六怪,另一个不知埋伏在哪里?”她可不知笑弥陀早已被她丈夫害死。
& g- F, _/ j0 ?2 e% a& Z' H  江南六怪与沙通大等都忌惮她银鞭厉害,个个站得远远地,不敢近她身子四五丈之内,一时寂静无声。0 ^# B0 [1 r1 I8 g
  朱聪低声问郭靖道:“他们干吗动手?你怎么帮起这妖妇来啦?”郭靖道:“他们要杀我,是她救了我的。”朱聪等大惑不解。
( k$ J; A; e) m" C8 @& W  彭连虎叫道:“来者留下万儿,夜闯王府,有何贵干?”柯镇恶冷冷的道:“在下姓柯,我们兄弟七人,江湖上人称江南七怪。”彭连虎道:“啊,江南七侠,久仰,久仰。”
$ a( \  B. D, X. g# s  沙通天怪声叫道,“好哇,七怪找上门来啦。我老沙正要领教,瞧瞧七怪到底有什么本事。”他听得七怪的名字,立即触起四徒受辱之恨,身形一晃,抢上前来。他见柯镇恶眼瞎、韩小莹是个女子、全金发身材瘦削、韩宝驹既矮且胖、朱聪却又文绉绉的不似武林人物,只有南希仁气概轩昂,他不屑与余人动手,呼的一掌,径向南希仁头顶劈下。南希仁把扁担往地下一插,出掌接过,数招一交,便见不敌。韩小莹挺着长剑,全金发举起秤杆,上前相助。3 f& _- E6 M: C7 G% i
  彭连虎大喝一声,飞身而起,来夺全金发手中的秤杆。全金发秤杆上的招数变化多端,见彭连虎夹手来夺兵刃,当下秤杆后缩,两端秤锤秤钩同时飞出,饶是彭连虎见多识广,这般怪兵刃倒也没有见过,使了招“怪蟒翻身”
: x# H6 E0 F2 r5 M0 U, f  避开对方左右打到的兵刃,喝道:“这是甚么东西?市侩用的调调儿也当得兵器!”全金发道:“我这杆秤,正是要称你这口不到三斤重的瘦猪!”彭连虎大怒,揉身直上,双掌虎虎风响,全金发哪里拦阻得住?韩宝驹见六弟势危,他虽失了软鞭,但拳脚功夫也是不凡,横拳飞足,与全金发双战彭连虎。但以二对一,兀自抵敌不住。
% r6 H2 {( L% F. ~! A4 f! X3 O  柯镇恶抡动伏魔杖,朱聪挥起白折扇,分别加入战团。柯朱二人武功在六怪中远超余人,以三敌一,便占上风。
& w8 ?1 a/ S8 R' L5 y6 f. Z  那边侯通海与黄蓉也已斗得甚是激烈。侯通海武功本来较高,但想到这“臭小子”身穿软猬甲,连头发中也装了厉害之极的尖刺,拳掌不敢碰向她身子,更是再也不敢去抓她头髻。黄蓉见他畏怯,便仗甲欺人,横冲直撞。4 [( X  {+ C& ~
  侯通海连连倒退,大叫:“不公平,不公平。你脱下刺猬甲再打。”黄蓉道:“好,那么你割下额头上三个瘤儿再打,否则也不公平。”侯通海怒道:“我这三个瘤儿又不会伤人。”黄蓉道:“我见了恶心,你岂不是大占便宜?一、二、三,你割瘤子,我脱软甲。”侯通海怒道:“不割!”黄蓉道:“你还是割了,多占便宜。”侯通海怒道:“我不上你当,说甚么也不割!”* G3 t6 h9 Z, h  \
  欧阳克见战况不利,寻思:“先杀了跟我为难的这六个家伙再说。那妖妇反正无法逃走,慢慢收拾不迟。”他存心要炫耀武功,双足一点,展开家传“瞬息千里”上乘轻功,斗然间已欺到了柯镇恶身旁,喝道:“多管闲事,叫你瞎贼知道公子爷的厉害。”右手进身出掌,柯镇恶抖起杖尾,哪知右脑旁风响,打过来的竟是他左手的反手掌。柯镇恶低头避过,一杖“金刚护法”,猛击过去,欧阳克早在另一旁与南希仁交上了手。他东窜西跃,片刻之间竟向六怪人人下了杀手。2 {! C! [, i+ S4 h, F
  梁子翁的眼光自始至终不离郭靖,见欧阳克出手后六怪转眼要败,当下双手向郭靖抓去。郭靖急忙抵挡,却哪里是他对手,数招一过,胸口已被拿住。粱子翁右手抓他小腹。郭靖情急中肚子疾向后缩,嗤的一声,衣服撕破,怀中十几包药给他抓了去。梁子翁闻到气息早知是药,随手放在怀里,第二下跟着抓来。6 a, W( d( x) M+ |  D- W8 Y* \" R
  郭靖奋力挣脱他拿在胸口的左手五指,向梅超风奔去,叫道:“喂,快救我。”梅超风心想:“玄门内功之中,我还有许许多多未曾明白。”当下喘气道:“过来抱住我腿,不用怕这老怪。”郭靖却知抱住她容易,再要脱身可就难了,不敢走近,只是绕着她身子急奔。& q4 ?; I5 I" P
  梁子翁见郭靖已进了梅超风长鞭所及的范围,仍然紧追不舍,只是提防长鞭袭击。梅超风听明了郭靖的所在,银鞭抖处,蓦地往他双脚卷去。
) E4 Q% a& S$ J! W  黄蓉虽与侯通海相斗,但占到上风之后;一半心思就在照顾郭靖,先前见他被梁子翁拿住,只是相距过远,相救不得,心中焦急无比,后来见他奔近,梅超风长鞭着地飞来,郭靖无法闪避,情回。急之下,飞身扑向鞭头。
# E. ?9 R$ o& P  梅超风的银鞭遇物即收,乘势回扯,已把黄蓉拦腰缠住,将她身子甩了起来。8 c1 \- [5 W) D5 o+ x' K
  黄蓉在半空中喝道:“梅若华,你敢伤我?”  a4 ~9 x7 C) v- x
  梅超风听得是黄蓉声音,吃了一惊:“我鞭上满是尖利倒钩,这一下伤了小丫头,师父更加不能饶我。一不做,二不休,左右是背逆师门,杀了小丫头再说。”抖动长鞭,将黄蓉拉近身边,放在地下,满以为鞭上倒钩已深入她肉里,哪知鞭上利钩只撕破了她外衫,并未伤及她身子分毫。黄蓉笑道:“你扯破我衣服,我要你赔!”梅超风听她语声中毫无痛楚之音,不禁一怔,随即会意:“啊,师父的软猬甲自然给了她。”心中一宽,便道,“是我的不是,定要好好赔还给小妹子一件新衫,”1 \+ {( r. c  [1 A9 k4 {7 O+ r
  黄蓉向郭靖招手,郭靖走近身去,离梅超风丈许之外站定。梁子翁忌惮梅超风厉害,不敢逼近。, v8 L( e. I( d6 C2 F$ p
  那边江南六怪已站成一个圈子,背里面外,竭力抵御沙通天、彭连虎、欧阳克,侯通海的攻击,这是六怪在蒙古练成的阵势,遇到强敌时结成圆阵应战,不必防御背后,威力立时增强半倍。但沙、彭、欧阳三人武功实在太强,六怪远非敌手,片刻间已然险象环生。不久韩宝驹肩头受伤。他知若是退出战团,圆阵便有破绽,六兄弟和郭靖性命难保,只得咬紧牙关,勉力支持。彭连虎出手最狠,对准韩宝驹连下毒手。
6 R6 Z' ]7 x1 W+ D  郭靖眼见势危,飞步抢去,双掌“排云推月”,猛往彭连虎后心震去。- }' Z1 L7 V. ?+ @
  彭连虎冷笑一声,挥掌掠开,只三招间,郭靖便已情势紧迫。黄蓉见他无法脱身,情急之下,忽然想起“匹夫无罪,怀壁其罪”那句话来,大声叫道,“梅超风,你盗去了我爹爹的《九阴真经》,快快交给我去送还爹爹!”
6 P' p- b* d' R" o  w: n* W  梅超风一凛,却不回答。欧阳克、沙通夭、彭连虎、梁子翁四人不约而同的一齐转身向梅超风扑去。四人都是一般的心思:“九阴真经是天下武学至高无上的秘瘦,原来果然是在黑风双煞手中。”这时四人再也顾不到旁的,只盼杀了梅超风,夺取《九阴真经》到手。( P9 l0 p( F( R4 q9 r+ A
  梅超风舞动银鞭,四名好手一时之间却也欺不进鞭圈。黄蓉见只一句话便支开了四名强敌,一拉郭靖,低声道:“咱们快走!”
1 E: B1 b! j% K6 X9 k- K  便在此时,忽见花木丛中一人急步而来,叫道:“各位师傅,爹爹有要事请各位立即前去相助。”那人头顶金冠歪在一边,语声极为惶急,正是小王爷完颜康。' L- ^$ x* [6 p0 I9 P. l
  彭连虎等一听,均想:“王爷厚礼聘我等前来,既有急事,如何不去?”
! e. k7 H) ^$ X! F7 [. l) k  当即跃开。但对《九阴真经》均是恋恋不舍,目光仍是集注于梅超风身上。$ A1 A, l- l0 `5 R
  完颜康轻声道:“我母亲……母亲给奸人掳了去,爹爹请各位相救,请大家快去。”原来完颜洪烈带领亲兵出王府追赶王妃,奔了一阵不见踪影,想起彭连虎等人神通广大,忙命儿子回府来召。完颜康心下焦急,又在黑夜之中,却没见到梅超风坐在地下。
' q9 G: Y+ j0 I1 h( V. O  彭连虎等都想:“王妃被掳,那还了得?要我等在府中何用?”随即又都想到:”原来六怪是行调虎离山之计,将众高手绊住了,另下让人劫持王妃。《九阴真经》甚么的,只好以后再说。这里人人都想得经,凭我的本事,决难独败群英而独吞真经,还是日后另想计较的为是。”当下都跟了完颜康快步而去。
! c8 `$ [( O: l/ n+ p  梁子翁走在最后,对郭靖体内的热血又怎能忘情?救不救王妃,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是人孤势单,只得恨恨而去。郭靖叫道:“喂,还我药来!”! k% j6 O: ?0 a2 [7 Q
  梁子翁怒极,回手一扬,一枚透骨钉向他脑门打去,风声呼呼,劲力凌厉。( O# C+ _. r0 B* I7 ~# p. x+ t( y$ [
  朱聪抢上两步,折扇柄往透骨钉上敲去,那钉落下,朱聪左手抓住,在鼻端一闻,道:“啊,见血封喉的子午透骨钉。”
: ]0 F6 j: e8 T+ C6 }! m- U  梁子翁听他叫破自己暗器名字,一怔之下,转身喝道:“怎么?”朱聪飞步上前,左掌心中托了透骨钉,笑道:“还给老先生!”梁子翁坦然接过,他知朱聪功夫不及自己,也不怕他暗算。朱聪见他左手袖子上满是杂草泥沙,挥衣袖给他拍了几下。梁子翁怒道:“谁要你讨好?”转身而去。+ h* C1 W, r2 p& A& B8 d
  郭靖好生为难,就此回去罢,一夜历险,结果伤药仍未盗到;若是强去夺取,又不是敌人对手,正自踌躇,柯镇恶道:“大家回去。”纵身跃上围墙。五怪跟着上墙。韩小莹指着梅超风道:“大哥,怎样?”柯镇恶道:“咱们答应过马道长,饶了她的性命。”
- T, _, |, ?0 D) m( X0 T; A  黄蓉笑嘻嘻的并不与六怪厮见,自行跃上围墙的另一端。梅超风叫道:“小师妹,师父呢?”黄蓉格格笑道:“我爹爹当然是在桃花岛。你问来干吗?想去桃花岛给他老人家请安吗?”梅超风又怒又急,不由得气喘连连,停了片刻,喝道:“你刚才说师父即刻便到?”黄蓉笑道:“他老人家本来不知你在这里,我去跟他一说,他自然就会来找你了。放心好了,我不会骗你的。”2 F2 P/ d0 q4 f9 t) n1 f$ E
  梅超风怒极,双手一撑,忽地站起,脚步瞒珊,摇摇摆摆的向黄蓉冲去。
; L& Y  \4 L+ D- F9 H: o5 ]  原来她强练内功,一口真气行到丹田中竟然回不上来,下半身就此瘫痪。她愈是强运硬拼,那股真气愈是阻塞,这时急怒攻心,浑忘了自己下身动弹不得,竟发足向黄蓉疾冲,一到了无我之境,一股热气猛然涌至心口,两条腿忽地又变成了自己身子。
. [* L$ n; g; i# M: t5 b1 Y3 p  j  黄蓉见她发足追来,大吃一惊,跃下围墙,一溜烟般逃得无影无踪。梅超风突然想起:“咦,我怎么能走了?”此念一起,双腿忽麻,一交跌倒,晕了过去。
, Y) c# ]( K' L, C  m8 Q6 P5 Z8 x  六怪此时要伤她性命,犹如探囊取物一般,但因曾与马钰有约,当下携同郭靖,跃出王府。韩小莹最是性急,抢先问道:“靖儿,你怎么在这儿?”" n/ ], ^* c% A
  郭靖把王处一相救、赴宴中毒、盗药失手、地洞遇梅等事略述一遍,杨铁心夫妻父子等等关目,一时也未及细说。朱聪道:“咱们快瞧玉道长去。”
5 ?! O& O7 F, H. k. Y; T  杨铁心和妻子重逢团圆,说不出的又喜又悲,抱了妻子跃出王府。
+ K! F/ v7 y! U8 s2 ]/ M! _  他义女穆念慈正在墙下焦急等候,忽见父亲双臂横抱着个女子,心中大奇:“爹,她是谁?”杨铁心道,“是你妈,快走。”穆念慈大奇,道:“我妈?”杨铁心道:“悄声,回头再说。”抱着包惜弱急奔。
: F4 `9 D: a1 s6 i% b  走了一程,包惜弱悠悠醒转,此时天将破晓,黎明微光中见抱着自己的正是日思夜想的丈夫,实不知是真是幻,犹疑身在梦中,伸手去摸他脸,颤声道:“大哥,我也死了么?”杨铁心喜极而涕,柔声道:“咱们好端端地………& b7 b( j1 o5 y& I+ m; x( ^" R
  一语未毕,后面喊声大起,火把齐明,一彪人马忽刺刺的赶来,当先马军刀枪并举,大叫:“莫走了劫持王妃的反贼!”2 e$ n! f- m' q8 {
  杨铁心见四下并无隐蔽之处,心道:“天可怜见,教我今日夫妻重会一面,此时就死,那也是心满意足了。”叫道:“孩儿,你来抱住了妈。”
+ G$ X# ?6 ]- ~  包惜弱心头蓦然间涌上了十八年前临安府牛家村的情景:丈夫抱着自己狼狈逃命,黑夜中追兵喊杀,此后是十八年的分离、伤心和屈辱。她突觉昔日惨事又要重演,搂住了丈夫的脖子,牢牢不肯放手。杨铁心眼见追兵已近,心想与其被擒受辱,不如力战而死,当下拉开妻子双手,将她交在穆念慈怀里,转身向追兵奔去,挥拳打倒一名小兵,夺了一枝花枪。他一枪在手,登时如虎添翼。亲兵统领汤祖德腿上中枪落马,众亲兵齐声发喊,四下逃走。' v9 g! K* U# M
  杨铁心见追兵中并无高手,心下稍定,只是未夺到马匹,颇感可惜。2 r+ v5 }" o4 E  @9 S8 s
  三人回头又逃。这时天已大明,包惜弱见丈夫身上点点滴滴都是血迹,惊道:“你受伤了么?”杨铁心经她一问,手背忽感剧痛,原来刚才使力大了,手背上被完颜康抓出的十个指孔创口迸裂,流血不止,当时只顾逃命,也不觉疼痛,这时却双臂酸软,竟是提不起来。包惜弱正要给他包扎,忽然后面喊声大振,尘头中无数兵马追来。
6 E) q! U1 u0 {  杨铁心苦笑道:“不必包啦。”转头对穆念慈道:“孩儿,你一人逃命去吧!我和你妈就在这里……”穆念慈甚是沉着,也不哭泣,将头一昂,道:“咱们三人在一块死。”包惜弱奇道:“她……怎么是我们孩儿?”% [/ X: Z! K+ @7 p
  杨铁心正要回答,只听得追兵愈近,猛抬头,忽见迎面走来两个道士。
$ }2 ?& K7 t. H5 ?' y; q- ?  一个白须白眉,神色慈祥;另一个长须如漆,神采飞扬,背上负着一柄长剑。: H, d0 _3 ]% E8 h' W  `- F5 \/ P
  杨铁心一愕之间,随即大喜,叫道:“丘道长,今日又见到了你老人家!”" w0 W) ?+ ^. b5 O& D
  那两个道士一个是丹阳子马钰,一个是长春子丘处机。他二人与玉阳子王处一约定在中部聚会,共商与江南七怪比武之事。师兄弟匆匆赶来,不意在此与杨铁心夫妇相遇。丘处机内功深湛,驻颜不老,虽然相隔一十八年,容貌仍与往日并无大异,只两鬓颇见斑白而已。他忽听得有人叫唤,注目看去,却不相识。& F  ?9 X) V/ D7 ~3 m3 o
  杨铁心叫道:“十八年前,临安府牛家村一共饮酒歼敌,丘道长可还记得吗?”丘处机道:“尊驾是……”杨铁心道:“在下杨铁心。丘道长别来无恙。”说着扑翻地就拜。丘处机急忙回礼,心下颇为疑惑,原来杨铁心身遭大故,落魄江湖,风霜侵蚀,容颜早已非复旧时模样。
6 l" V1 W4 x. ]+ K% Y0 T. R  杨铁心见他疑惑,而追兵已近,不及细细解释,挺起花枪,一招“凤点头”,红缨抖动,枪尖闪闪往丘处机胸口点到,喝道:“丘道长,你忘记了我,不能忘了这杨家枪。”枪尖离他胸口尺许,凝住不进。丘处机见他这一招枪法确是杨家正宗嫡传,立时忆起当年雪地试枪之事,蓦地里见到敌人,不禁又悲又喜,高声大叫:“啊哈,杨老弟,你还活着?当真谢天谢地!”
2 w  m1 M; j* N  杨铁心收回铁枪,叫道:“道长救我!”, G  u/ B, Q  W. n
  丘处机向追来的人马一瞧,笑道:“师兄,小弟今日又要开杀戒啦,您别生气。”马钰道:“少杀人,吓退他们就是。”丘处机纵声长笑,大踏步迎上前去,双臂长处,已从马背上揪下两名马军,对准后面两名马军掷去。
. F, v( d8 A5 W/ R1 m0 B+ T  四人相互碰撞,摔成一团。丘处机出手似电,如法炮制,跟着又手掷八人,撞倒八人,无一落空。余兵大骇,纷纷拨转马头逃走。- V: o& o3 L( D) o$ D6 l  Q( d& ]
  突然间马军后面窜出一人,身材魁梧,满头秃得油光晶亮,喝道:“哪里来的杂毛?”身子晃动,已窜到丘处机跟前,举掌便打。丘处机见他身法快捷,举掌挡格,拍的一声,两人各自退开三步。丘处机心下暗惊:“此人是谁?武功竟然如此了得?”& J4 P& U: T% v& m4 @: R2 p
  岂知他心中惊疑,鬼门龙王沙通天手臂隐隐作痛,更是惊怒,厉吼声中,抡拳直上。丘处机不敢怠慢,双掌翻飞,凝神应敌。战了十余合,沙通天光头顶上被丘处机五指拂中,留下了五条红印。他自己虽然见不到红印,但头顶热辣辣的微感疼痛,知道空手非这道士之敌,当即从背上拔出铁桨,器沉力劲,一招“苏秦背剑”,向丘处机肩头击去。丘处机施开空手入白刃之技,要夺他兵刃。可是沙通天在这铁桨上已有数十载之功,陆毙猛虎,水击长蛟,大非寻常,一时竟也夺他不了。
' S0 t2 E: z) T5 ?, b  丘处机暗暗称奇,正要喝问姓名,忽听得左首有人高声喝道:“道长是全真派门下哪一位?”这声音响如裂石,威势极猛。丘处机向右跃开,只见左首站着四人,原来彭连虎、梁子翁、欧阳克、侯通海已一齐赶到。丘处机拱手道:“贫道姓丘,请教各位的万儿。”/ P1 y7 J# z% y) X% s; s
  丘处机威名震于南北,沙通天等互相望了一眼,均想:“怪不得这道士名气这样大,果然了得。”彭连虎心想:“我们已伤了王处一,与全真派的梁子总是结了。今日合力诛了这丘处机,正是扬名天下的良机!”提气大喝:& D/ v' A5 w. p) o1 q5 L
  “大家齐上。”尾音未绝,已从腰间取出判官双笔,纵身向丘处机攻去。他知对方了得,一出手就使兵刃,痛下杀手,上打”云门穴”,下点“太赫穴”。( a* f+ t* h$ M  G! ~
  这两下使上了十成力,竟无丝毫留情之处。3 p+ x( C$ m5 n# ]
  丘处机心道:“这矮子好横!身手可也当真不凡。”刷的一声,长剑在手,剑尖刺向彭连虎右手手背,剑身已削向沙通天腰里,长剑收处,剑柄撞向侯通海胁肋要穴的“章门穴”,一招连攻三人,剑法精绝。沙彭二人挥兵刃架开,侯通海却险被点中穴道,好容易缩身逃开,但臀上终于给重重端了一脚,俯身扑倒,说也真巧,三个肉瘤刚好撞在地下。梁子翁暗暗心惊,揉身上前夹攻。4 C& q8 h  S4 C4 W) v0 ]: |
  欧阳克见丘处机被沙通天和彭连虎缠住,梁子翁又自旁夹攻,这便宜此时不捡,更待何时?左手虚扬,右手铁扇咄咄咄三下,连点丘处机背心“陶道”、“魂门”、“中枢”三穴,眼见他已难以闪避,突然身旁人影闪动,一只手伸过来搭住了扇子。
9 g9 v7 `* D; o. l, T  原来马钰一直在旁静观,忽见同时有这许多高手围攻师弟,心下甚是诧异,但见欧阳克铁扇如风,疾攻师弟,当即飞步而上,径来夺他铁扇。他三根手指在铁扇上一搭,欧阳克便感一股浑厚的内力自扇柄上传来,心下惊讶,立时跃后退开。马钰也不追击,说道:“各位是谁?大家素不相识,有甚么误会,尽可分说,何必动粗?”他语音甚是柔和,但中气充沛,一字字尽都清晰明亮的钻入耳鼓。沙通天等斗得正酣,听了这几句话不禁都是一凛,一齐罢手后跃,打量马钰。1 H2 ]" |* S: H- j1 @, k" w7 L
  欧阳克问道:“道长尊姓?”马钰道:“贫道姓马。”彭连虎道:“啊,原来是丹阳真人马道长,失敬失敬。”马钰道:“贫道微未道行,‘真人’两字,岂敢承当?”5 C  S; n/ m% d+ r1 r+ c
  彭连虎口中和他客套,心下暗自琢磨:“我们既与全真教结了梁子,日后总是难以善罢。这两人是全真教主脑,今日乘他们落单,我们五人合力将他们料理了,将来的事就好办了。只不知附近是否还有全真教的高手?”四下一望,只杨铁心一家三口,并无道人,说道:“全真七子名扬当世,在下仰慕得紧,其余五位在哪里,一起请出来见见如何?”
/ z$ Q' T0 L& M9 i  马钰道:“贫道师兄弟不自清修,多涉外务,浪得虚名,真让各位英雄见笑了。我师兄弟七人分住各处道观,难得相聚,这次我和丘师弟来到中都,是找王师弟来着,不意却先与各位相逢,先算有缘。天下武术殊途同归,红莲白藕,原本一家,大家交个朋友如何?”他生性忠厚,全没料到彭连虎是在探他虚实。
4 F) K: ^% u  Q* Q( c& W' L" i0 ~: d  彭连虎听说对方别无帮手,又未与王处一会过面,见马钰殊无防己之意,然则不但能倚多取胜,还可乘虚而袭,当下笑眯眯的道:“两位道长不予嫌弃,真是再好没有。兄弟姓三,名叫三黑猫。”马钰与丘处机都是一愕:“这人武功了得,必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三黑猫的名字好怪,可从来没听见过。”
/ d# Y8 ]; g& ~5 S4 V) M9 v: Z  彭连虎将判官笔收入腰间,走近马钰身前,笑吟吟的道:“马道长,幸会幸会。”伸出右手,掌心向下,要和他拉手。马钰只道他是善意,也伸出手来。两人一搭上手,马钰突感手上一紧,心想,“好啊,试我功力来啦。”: G6 F/ S# U" [1 h  H; |
  微微一笑,运起内劲,也用力捏向彭连虎手掌,突然间五指指根一阵剧痛,犹如数枚钢针直刺入内,大吃一惊,急忙撒手。彭连虎哈哈大笑,已倒跃丈余。马钰提掌看时,只见五指指根上都刺破了一个小孔,深入肌肉,五缕黑线直通了进去。5 \4 |+ `: c- }; W0 G+ Z
  原来彭连虎将判官笔插还腰间之际,暗中已在右手上套上了独门利器毒针环。这针环以精钢铸成,细如麻线,上生五枚细针,喂有剧毒,只要伤肉见血,五个时辰必得送命。这毒针环戴在手上,原本是在与人动手对掌时增加掌上的威力,教人中掌后挨不了半天。他又故意说个”三黑猫”的怪名,乘马钰差愕沉吟之际便即上前拉手,好教他不留意自己手上的花样。武林中人物初会,往往互不佩服,可是碍着面子却不便公然动手,于是就伸手相拉,似乎是亲近亲近,实则便是动手较量,武功较差的被捏得手骨碎裂、手掌瘀肿,或是痛得忍耐不住而大声讨饶,也是常事。马钰只道他是来这套明显亲热、暗中较劲的江湖惯技,怎料得到他竟然另有毒招,两人同时使力,刹那间五枚毒针刺入手掌,竟是直没针根,伤及指骨,待得蓦地惊觉,左掌发出,彭连虎早已跃开。# S0 @. f3 o3 \/ U- x% T/ k
  丘处机见师兄与人好好拉手,突地变脸动手,忙问:“怎地?”马钰骂道:“好好贼,毒计伤我。”跟着扑上去追击彭连虎。丘处机素知大师兄最有涵养,十余年来未见他与人动手,这时一出手就是全真派中最厉害的“三花聚顶掌法”,知他动了真怒,必有重大缘故,当即长剑挥动,绕左回右,窜到彭连虎面前,刷刷刷就是三剑。
7 |3 e" n8 B- |  `" t  这时彭连虎已将双笔取在手里,架开两剑,还了一笔,却不料丘处机左手掌上招数的狠辣殊不在剑法之下,反手撩出,当判官笔将缩未缩的一瞬之间,已抓住笔端,往外急崩,喝道:“撒手!”这一崩内劲外吐,含精蓄锐,非同小可,不料对方也真了得,手中兵刃竟然未给震脱。丘处机跟着长剑直刺,彭连虎只得撤笔避剑。丘处机右剑左掌,绵绵而上。彭连虎失了一技判官笔,右臂又是酸麻难当,一时折了锐气,连连退后。7 o) g/ S( H* M( K
  这时沙通天与梁子翁已截住马钰。欧阳克与侯通海左右齐至,上前相助彭连虎。丘处机劲敌当前,精神大振,掌影飘飘,剑光闪闪,愈打愈快。他以一敌三,未落下风,那边马钰却支持不住了。他右掌肿胀,麻痒难当,毒质渐渐上来。他虽知针上有毒,却料不到毒性竟如此厉害,知道越是使劲,血行得快了,毒气越快攻心,当即盘膝坐地,左手使剑护身,以内力阻住毒素上行。
! G6 O. w  A# G* A8 B  梁子翁所用的兵刃是一把掘人参用的药锄,横批直掘、忽扫忽打,招数幻变多端。沙通天的铁桨更是沉重凌厉。数十招之后,马钰呼吸渐促,守御的圈子越缩越小,内抗毒质,外挡双敌,虽然功力深厚,但内外交征之下,时候稍长,大感神困力疲。
, L7 Y2 a7 f. @. E+ l( Q  丘处机见师兄坐在地下,头上一缕缕热气袅袅而上,犹如蒸笼一般,心中大惊,待要杀伤敌人,前去救援,但被三个敌手缠住了,哪能缓招救人?, O- J  y1 Q4 s/ K
  侯通海固然较弱,欧阳克却内外双修,出招阴狠怪异,武功尤在彭连虎之上。
+ a$ ^7 v& k9 ~2 `  瞧他武学家数,宛然便是全真教向来最忌惮的“西毒”一路功夫,更是骇异。- ^6 e/ P" |" H' s& n
  他心中连转了几个念头:“此人是谁?莫非是西毒门下?西毒又来到中原了吗?不知是否便在中都?”这一来分了精神,竟尔迭遇险招。2 d8 U% i1 _  ~
  杨铁心自知武功与这些人差得甚远,但见马丘二人势危,当即挺起花枪,往欧阳克背心刺去。丘处机叫道:“杨兄别上,不可枉送了性命!”语声甫毕,欧阳克已起左脚踢断花枪,右脚将杨铁心踢倒在地。7 N4 |! y' N1 p. [; U/ z
  正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数骑飞驰而至。当先两人正是完颜洪烈与完颜康父子。2 h; u; |  o) l: W/ e8 ~3 @
  完颜洪烈遥见妻子坐在地下,心中大喜,抢上前去,突然金刃劈风,一柄刀迎面砍来。完颜洪烈侧身避开,见使刀的是个红衣少女,他手下亲兵纷纷拥上,合战穆念慈。
! |; ^9 s, ]2 ^' H  q  那边完颜康见了师父,暗暗吃惊,高声叫道:“是自家人,各位别动手!”5 }6 e# X+ B' c1 A* }8 K
  连唤数声,彭连虎等方才跃开。众亲兵和穆念慈也各住手。完颜康上前向丘处机行礼,说道:“师父,弟子给您老引见,这几位都是家父礼聘来的武林前辈。”, ^+ n" q, y1 C  c4 j! ~7 L
  丘处机点点头,先去察看师兄,只见他右掌全黑,忙持起他袍袖,只见黑气已通到了上臂中部,不由得大惊:“怎地剧毒如此?”转头向彭连虎道:“拿解药来!”彭连虎心下踌躇:“眼见此人就要丧命,但得罪了小王爷可也不妥。却救他不救?”马钰外敌一去,内力专注于抗毒,毒质被阻于臂弯不再上行,黑气反有渐向下退之势。) v* ]& B/ x6 v$ i$ d5 z
  完颜康奔向母亲,道:“妈,这可找到你啦!”包惜弱凛然道:“要我再回王府,万万不能!”完颜洪烈与完颜康同时惊问:“甚么?”包惜弱指着杨铁心道:“我丈夫并没有死,天涯海角我也随了他去。”
/ y5 w! F# H# N: v. I0 O  完颜洪烈这一惊非同小可,嘴唇向梁子翁一努。梁子翁会意,右手扬处,打出了三枚子午透骨钉,射向杨铁心的要害。7 z# F# p4 R: |$ ?0 k# `9 F
  丘处机眼见钉去如飞,已不及抢上相救,而杨铁心势必躲避不了,自己身边又无暗器,情急之下,顺手抓起赵王府一名亲兵,在梁子翁与杨铁心之间掷去。只听得“啊”的一声大叫,三枚铁钉全打在亲兵身上。梁子翁自恃这透骨钉是生平绝学,三枚齐发,决无不中之理,哪知竟被丘处机以这古怪法门破去,当下怒吼一声,向丘处机扑去。  j4 s8 m, q9 j+ C, B
  彭连虎见变故又起,已决意不给解药,知道王爷心中最要紧的是夺还王妃,忽地窜出,来抓包惜弱手臂。: H5 J2 p0 L7 J0 n+ [9 E  p9 k
  丘处机飕飕两剑,一刺梁子翁,一刺彭连虎,两人见剑势凌厉,只得倒退。丘处机向完颜康喝道:“无知小儿,你认贼作父,胡涂了一十八年。今日亲父到了,还不认么?”. X' Z/ [5 b: [7 ^
  完颜康听了母亲之言,本来已有八成相信,这时听师父一喝,又多信了一成,不由得向杨铁心看去,只见他衣衫破旧,满脸风尘,再回头看父亲时,却是锦衣玉饰,丰度俊雅,两人直有天渊之别。完颜康心想:“难道我要舍却荣华富贵,跟这穷汉子浪迹江湖,不,万万不能!”他主意已定,高声叫道:“师父,莫听这人鬼话,请你快将我妈救过来!”丘处机怒道:“你仍是执迷不悟,真是畜生也不如。”
$ [/ U" j' m9 J) o  z  彭连虎等见他们师徒破脸,攻得更紧。完颜康见丘处机情势危急,竟不再出言劝阻。丘处机大怒,骂道:“小畜生,当真是狼心狗肺。”完颜康对师父十分害怕,暗暗盼望彭连虎等将他杀死,免为他日之患。又战片刻,丘处机右臂中了梁子翁一锄,虽然受伤不重,但已血溅道袍,一瞥眼间,只见完颜康脸有喜色,更是恼得哇哇大叫。/ V7 I. l+ Y1 t7 h
  马钰从怀中取出一枚流星,晃火折点着了,手一松,一道蓝焰直冲天空。
# V, o% [% C5 A* K  K0 k" U  彭连虎料想这是全真派同门互通声气的讯号,叫道:“老道要叫帮手。”又斗数合,西北角不远处也是一道蓝焰冲天而起。丘处机大喜,叫道:“王师弟就在左近。”剑交左手,左上右落,连使七八招杀手,把敌人逼开数步。6 H! P) k! r7 p3 V: U
  马钰向西北角蓝焰处一指,道:“向那边走!”杨铁心,穆念慈父女使开兵刃,护着包惜弱急向前冲,马钰随在其后。丘处机挥长剑独自断后,且战且走。沙通天连使“移步换形”身法,想闪过他而去抢包惜弱过来,但丘处机剑势如风,始终抢不上去。
6 `( z" e" {5 P9 o  行不多时,一行已来到王处一所居的小客店前。丘处机心中奇怪:“怎么王师弟还不赶出来接应?”刚转了这个念头,只见王处一拄着一根木杖,颤巍巍的走过来。师兄弟三人一照面,都是一惊,万料不到全真派中武功最强的三人竟会都受了伤。
' g: Z0 g) f7 W" e+ w  丘处机叫道:“退进店去。”完颜洪烈喝道:“将王妃好好送过来,饶了你们不死。”丘处机骂道:“谁要你这金国狗贼饶命?”大声叫骂,奋剑力战。彭连虎等眼见他势穷力继,却仍是力斗不屈,剑势如虹,招数奇幻,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 d4 X8 K9 w/ n  杨铁心寻思:“事已如此,终究是难脱毒手。可别让我夫妇累了丘道长的性命。”拉了包惜弱的手,忽地窜出,大声叫道:“各位住手,我夫妻毕命于此便了。”回过枪头,便往心窝里刺去,噗的一声,鲜血四溅,往后便倒。包惜弱也不伤心,惨然一笑,双手拔出枪来,将枪柄拄在地上,对完颜康道:“孩儿,你还不肯相信他是你亲生的爹爹么?”涌身往枪尖撞去。完颜康大惊失色,大叫一声:“妈!”飞步来救。
* q9 D" D8 q( y+ v' d8 w, i  丘处机等见变起非常,俱各罢手停斗。
* q3 S3 Z  U! \# h) D7 a  完颜康抢到母亲跟前,见她身子软垂,枪尖早已刺入胸膛,当下放声大哭。丘处机上来检视二人伤势,见枪伤要害,俱已无法挽救。完颜康抱住了母亲,穆念慈抱住了杨铁心,一齐伤心恸哭。丘处机向杨铁心道:“杨兄弟,你有何未了之事,说给我听,我一力给你承办就是。我……我终究救你不得,我……我……”心中酸痛,说话已硬咽了。2 B, d0 S# s# q' I5 c" r
  便在这时,众人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望时,却是江南六怪与郭靖匆匆赶来。1 ?% N2 b+ I6 N- u! C! c
  江南六怪见到了沙通天等人,当即取出兵刃,待到走近,却见众人望着地下一男一女,个个脸现惊讶之色,一转头,突然见到丘处机与马钰,六怪更是诧异。
# @- ?8 ]8 P, @& n8 d9 \/ o  郭靖见杨铁心倒在地下,满身鲜血,抢上前去,叫道:“杨叔父,您怎么啦?”杨铁心尚未断气,见到郭靖后嘴边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父当年和我有约,生了男女,结为亲家……我没女儿,但这义女如我亲生一般……”眼光望着丘处机道:“丘道长,你给我成就了这门姻缘,我……我死也瞑目。”丘处机道:“此事容易。杨兄弟你放心。”2 k( `0 ]$ ]& ^' Y
  包惜弱躺在丈夫身边,左手挽着他手臂,惟恐他又会离己而去,昏昏沉沉间听他说起从前指腹为婚之事,奋力从怀里抽出一柄匕首,说道:“这……这是表记……”又道:“大哥,咱们终于死在一块,我……我好欢喜……”
& i# L' c& b  m  说着淡淡一笑,安然而死,容色仍如平时一般温宛妩媚。* B' |* Y9 d& O, J4 j; A0 `
  丘处机接过匕首,正是自己当年在牛家村相赠之物,匕首柄上刻着“郭靖”两字。杨铁心向郭靖道:“盼你……你瞧在你故世的爹爹份上,好好侍我这女儿……”郭靖道:“我……我不……”丘处机道:“一切有我承当,你……安心去罢!”杨铁心本来只道再也找不着义兄郭啸天的后人,这才有穆念慈比武招亲之事。这一天中既与爱妻相会,又见到义兄的遗腹子长大成人,义女终身有托,更无丝毫遗憾,双眼一闭,就此逝世。& z  [. s4 Z# v5 z
  郭靖又是难过,又是烦乱,心想:“蓉儿对我情深意重,我岂能另娶他人?”突然转念,又是一惊:“我怎么却把华筝忘了?大汗已将女儿许配于我,这……这……怎么得了?”这些日来,他时时记起好友拖雷,却极少念及华筝。朱聪等虽觉此中颇有为难,但见杨铁心是垂死之人,不忍拂逆其意,当下也未开言。+ i' V% P, L- A( c+ P) u9 @4 Q5 s
  完颜洪烈千方百计而娶得了包惜弱,但她心中始终未忘故夫,十余年来自己对她用情良苦,到头来还是落得如此下场,眼见她虽死,脸上兀自有心满意足、喜不自胜之情,与她成婚一十八年,几时又曾见她对自己露过这等神色?自己贵为皇子,在她心中,可一直远远及不上一个村野匹夫,不禁心中伤痛欲绝,掉头而去。4 T7 l' |$ S$ B
  沙通天等心想全真三子虽然受伤,但加上江南六怪,和己方五人拼斗起来,胜负倒也难决,既见王爷转身,也就随去。4 n3 @8 f( E# D5 t& J
  丘处机喝道:“喂,三黑猫,留下了解药!”彭连虎哈哈笑道:“你寨主姓彭,江湖上人称千手人屠,丘道长失了眼罢?”丘处机心中一凛:“怪不得此人武功高强,原来是他。”眼见师兄中毒甚深,非他独门解药相救不可,喝道:“管你千手万手,不留下解药,休得脱身。”运剑如虹,一道青光向彭连虎刺去。彭连虎虽只剩下一柄判官笔,却也不惧,当即挥笔接过。$ _. F0 @' R0 L$ a$ E
  朱聪见马钰坐在地下运气,一只右掌已全成黑色,问道:“马道长,你怎么受了伤?”马钰叹道:“这姓彭的和我拉手,哪知他掌中暗藏毒针。”5 c$ Z) t$ I7 Z. b0 g7 Y/ Q4 u7 B3 K
  朱聪道:“嗯,那也算不了什么。”回头向柯镇恶道:“大哥,给我一只菱儿。”柯镇恶不明他用意,便从鹿皮囊中摸出一枚毒菱,递了给他。朱聪接过,见丘彭两人斗得正紧,凭自己武功一定拆解不开,又道:“大哥,咱俩上前分开他两人,我有救马道长的法子。”柯镇恶点了点头,朱聪大声叫道:“原来是千手人屠彭寨主,大家是自己人,快快停手,我有话说。”一拉柯镇恶,两人向前窜出,一个持扇,一个挥杖,把丘彭二人隔开。# S% r; }# p& h9 E
  丘处机和彭连虎听了朱聪的叫唤,都感诧异:“怎么又是自己人了?”
) Z- W0 q9 D1 V  见两人过来,也就分开,要听他说到底是怎么样的自己人。  l* F( n& z3 c
  朱聪笑吟吟的向彭连虎道:“江南七怪与长春子丘处机于一十八年前结下梁子,我们五兄弟都曾被长春子打伤,而名震武林的丘道长,却也被我们伤得死多活少。这梁子至今未解……”转头对丘处机道:“丘道长,是也不是?”丘处机怒气勃发,心想,“好哇,你们要来乘人之危。”厉声喝道:“不错,你待怎样?”
( C" Y& N, f; Z; E  朱聪又道:“可是我们与沙龙王却也有点过节。江南七怪一个不成器的徒儿,独力打败了沙龙王的四位高足。听说彭寨主与沙龙王是过命的交情。
! I3 D3 R7 C  \& E$ R7 v- C! i  我们得罪了沙龙王,那也算得罪了彭寨主啦。”彭连虎道:“嘿嘿,不敢,”9 v6 L/ c& y  t! D" i+ b/ ?' W' K9 c
  朱聪笑道:“既然彭寨主与丘道长都跟江南七怪有仇,那么你们两家同仇敌忾,岂不成了自己人么?哈哈,还打甚么?那么兄弟跟彭寨主可不也是自己人了么?来,咱们亲近亲近。”伸出手来,要和他拉手。
+ t+ X' |! w8 w: Z. n$ Q0 I$ Y5 A  彭连虎听他疯疯癫癫的胡说八道,心道:“全真派相救七怪的徒弟,他们显是一党,我可不上你的当。要想骗我解药,难上加难。”见他伸手来拉,正中下怀,笑道:“妙极,妙极!”把判官笔放回腰问,顺手又戴上了毒针环。
/ `6 a6 x4 b- p6 f2 k! t  丘处机惊道:“朱兄,小心了。”朱聪充耳不闻,伸出手去,小指轻勾,已把彭连虎指上毒针环勾了下来,彭连虎尚未知觉,己和朱聪手掌相握,两人同时使劲,彭连虎只觉掌心微微一痛,急忙挣脱,跃开举手看时,见掌心已被刺了三个洞孔,创口比他毒针所刺的要大得多,孔中流出黑血,麻痒痒的很是舒服,却不疼痛。他知毒性愈是厉害,愈不觉痛,只因创口立时麻木,失了知觉。他又惊又怒,却不知道如何着了道儿,抬起头来,只见朱聪躲在丘处机背后,左手两指提着他的毒针环,右手两指中却捏着一枚黑沉沉的菱形之物,菱角尖锐,上面沾了血渍。
, H. ^  x6 C1 V1 B$ u9 ?. w  须知朱聪号称妙手书生,手上功夫出神入化,人莫能测,拉脱彭连虎毒针环,以毒菱刺其掌心,于他只是易如反掌的末技而已。' r2 x$ N. z1 N1 l
  彭连虎怒极,揉身扑上。丘处机伸剑挡住,喝道:“你待怎样?”% H! ]  m  h9 ~7 v5 B$ N2 j6 A0 N
  朱聪笑道:“彭寨主,这枚毒菱是我大哥的独门暗器,中了之后,任你彭寨主号称‘连虎’,就算你是连狮连豹、连猪连狗,连尽普天下的畜生,也活不了两个时辰。”侯通海道:“彭大哥,他在骂你。”沙通天斥道:“别多说,难道彭大哥不知道?”朱聪又笑嘻嘻的道:“好在彭寨主有一千只手,我良言相劝,不如斩去了这只手掌,还剩下九百九十九只。只不过阁下的外号儿得改一改,叫作‘九九九手人屠’。彭连虎这时感到连手腕也已麻了,心下惊惧,也不理会他的嘲骂讥讽,不觉额现冷汗。4 t. O+ z  h& N8 E+ u3 q
  朱聪又道:“你有你的毒针,我有我的毒菱,毒性不同,解药也异,你如舍不得这‘千手人屠’的外号,反正大家是自己人,咱哥儿俩就亲近亲近,换上一换如何?”彭连虎未答,沙通天已抢着道:“好,就是这样,拿解药来。”朱聪道:“大哥给他罢。”柯镇恶从怀里摸出两小包药,朱聪接过,递了过去。丘处机道:“朱兄,莫上他当,要他先拿出来。”朱聪笑道:“大丈夫言而有信,不怕他不给。”; A# p; G0 M4 ]( a
  彭连虎左手伸入怀里一摸,脸上变色,低声道:“糟了,解药不见啦。”3 e, V6 W6 V6 ?, F( j
  丘处机大怒,喝道:“哼,你还玩鬼计!朱兄,别给他。”$ W  Q) u$ a' N- i
  朱聪笑道:“拿去!我们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给就给。全真七子,江南七怪,说了的话自然算数。”
- T8 v$ w! H1 J5 I4 K5 e& a( ~  沙通天知他手上功夫厉害,怕又着了他道儿,不敢伸手来接,横过铁桨,伸了过来。朱聪把解药放在桨上,沙通天收桨取药。旁观众人均各不解,不明白朱聪为甚么坦然给以解药,却不逼他交出药来。沙通天疑心拿过来的解药不是真物,说道:“江南七侠是响当当的人物,可不能用假药害人?”
9 i$ R2 \* p1 z: u  朱聪笑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把毒菱还给柯镇恶,再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件物事,只见有汗巾、有钱镖、有几锭碎银子、还有一个白色的鼻烟壶。彭连虎愕然呆了:“这些都是我的东西,怎么变到了他身上?”; b. o& ~) ^) ?5 w4 ]) ?  d
  原来朱聪右手和他拉手之际,左手妙手空空,早已将他怀中之物扫数扒过。
/ _  M/ `. e. g  ?8 ]: V  朱聪拔开鼻烟壶塞子,见里面分为两隔,一隔是红色粉未,另一隔是灰色粉未,说道,“怎么用啊?”  q% U: S* I# }  w0 M+ ^
  彭连虎虽然悍恶,但此刻命悬一线,不敢再弄好使诈,只得实说:“红色的内服,灰色的外敷。”朱聪向郭靖道:“决取水来,拿两碗。”
  H* w1 M/ G2 O" o2 ]  郭靖奔进客店去端了两碗净水出来,一碗交给马钰,服侍他服下药粉,另用灰色药粉敷在他掌上伤口,另一碗水要拿去递给彭连虎。朱聪道:“慢着,给王道长。”郭靖一怔,依言递给了王处一。王处一也是愕然不解,顺手接了。) O6 @# O. u- q, o; }; `
  沙通天叫道,“喂,你们两包药粉怎么用啊?”朱聪道:“等一下,别心急,一时三刻死不了人。”却从怀里又取出十多包药来。郭靖一见大喜,叫道:“是啊,是啊,这是王道长的药。”一包包打开来,拿到王处一面前,说道:“道长,哪些合用,您自己挑罢。”王处一认得药物,拣出田七、血竭等四味药来,放入口中咀嚼一会,和水吞下。
6 P, O2 A% d8 \7 t5 ?  梁子翁又是气恼,又是佩服,心想:“这肮脏书生手法竟是如此了得。/ P; }4 c* t4 K
  他伸手给我拍一下衣袖上的尘土,就把我怀里的药物都偷了去。”转过身来,提起药锄一挥,喝道:“来来来,咱们兵刃上见个输赢!”朱聪笑道:“这个么,兄弟万万不是敌手。”% M9 ^5 c4 ?: g- g) O# n" w
  丘处机道:“这一位是彭连虎寨主,另外几位的万儿还没请教。”沙通天嘶哑着嗓子一一报了名。丘处机叫道:“好哇,都是响当当的字号。咱们今日胜败未分,可惜双方都有人受了伤,看来得约个日子重新聚聚。”彭连虎道:“那再好没有,不会会全真七子,咱们死了也不闭眼。日子地段,请丘道长示下罢。”丘处机心想:“马师兄、王师弟中毒都自不轻,总得几个月才能完全复原。谭师弟、刘师弟他们散处各地,一时也通知不及。”便道:“半年之后,八月中秋,咱们一边赏月,一边讲究武功,彭寨主你瞧怎样?”* x4 c5 g% @1 C9 E. o8 Q( F
  彭连虎心下盘算:“全真七子一齐到来,再加上江南七怪,我们可是寡不敌众,非得再约帮手不可。半年之后,时日算来刚好。赵王爷要我们到江南去盗岳飞的遗书,那么乘便就在江南相会。”说道:“中秋佳节以武会友,丘道长真是风雅之极,那总得找个风雅的地方才好,就在江南七侠的故乡吧。”丘处机道:“妙极,妙极。咱们在嘉兴府南湖中烟雨楼相会,各位不妨再多约几位朋友。”彭连虎道:“一言为定,就是这样。”
: Q# h+ K2 S/ g/ Y  朱聪说:“这么一来,我们江南七怪成了地头蛇,非掏腰包请客不可。6 }  u9 S6 a) W6 w' C
  你们两家算盘可都精得很,千不拣、万不拣,偏偏就拣中了嘉兴,定要来吃江南七怪的白食。好好好,难得各位大驾光临,我们这个东道也还做得起。
! H8 z6 j# u$ X$ {% d& S  彭寨主,你那两包药,白色的内服,黄色的外敷。”这时彭连虎已然半臂麻木,适才跟丘处机对答全是强自撑持,再听朱聪唠唠叨叨的说个没了没完,早已怒气填膺,只是命悬人手,不敢稍出半句无礼之言,好容易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忙将白色的药粉吞下。柯镇恶冷冷的道:“彭寨主,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能喝酒,不能近女色,否则中秋节烟雨楼头少了你彭寨主,可扫兴得紧哪。”彭连虎怒道:“多谢关照了。”沙通天将药替他敷上手掌创口,扶了他转身而去。
0 |; T, E$ \/ q$ ?  完颜康跪在地下,向母亲的尸身磕了四个头,转身向丘处机拜了几拜,一言不发,昂首走开。丘处机厉声喝道:“康儿,你这是甚么意思?”完颜康不答,也不与彭连虎等同走,自个儿转过了街角。
) n: `% h9 X8 V2 K  丘处机出了一会神,向柯镇恶、朱聪等行下礼去,说道:“今日若非六侠来救,我师兄弟三人性命不保。再说,我这孽徒人品如此恶劣,更是万万不及令贤徒。咱们学武之人,品行心术居首,武功乃是未节。贫道收徒如此,汗颜无地。嘉兴醉仙楼比武之约,今日已然了结,贫道甘拜下凤,自当传言江湖,说道丘处机在江南七侠手下一败涂地,心悦诚服。”* M: n2 Y* r' f& B
  江南六怪听他如此说,都极得意,自觉在大漠之中耗了一十八载,终究有了圆满结果。当下由柯镇恶谦逊了几句。但六怪随即想到了惨死大漠的张阿生,都不禁心下黯然,可惜他不能亲耳听到丘处机这番服输的言语。
1 p  `* e+ G2 n0 i0 t  众人把马钰和王处一扶进客店,全金发出去购买棺木,料理杨铁心夫妇的丧事。丘处机见穆念慈哀哀痛哭,心中也很难受,说道:“姑娘,你爹爹这几年来怎样过的?”
% \7 d  [4 R) n, G1 B/ d9 y0 y( ]  穆念慈拭泪道:“十多年来,爹爹带了我东奔西走,从没在一个地方安居过十天半月,爹爹说,要寻访一位……一位姓郭的大哥……”说到这里,声音渐轻,慢慢低下了头。
; }9 K  M7 n2 x8 S  丘处机向郭靖望了一眼道:“嗯。你爹怎么收留你的?”穆念慈道:“我是临安府荷塘村人氏。十多年前,爹爹在我家养伤,不久我亲生的爹娘和几个哥哥都染瘟疫死了。这位爹爹收了我做女儿,后来教我武艺,为了要寻郭大哥,所以到处行走,打起了……打起了……‘比武……招亲’的旗子。”9 i$ ]% M* p& ~$ a0 [" y
  丘处机道:“这就是了。你爹爹其实不姓穆,是姓杨,你以后就改姓杨罢。”
( v. j  R& ~  ^) ~+ A" W; o  穆念慈道:“不,我不姓杨,我仍然姓穆。”丘处机道:“干吗?难道你不信我的话?”穆念慈低声道:“我怎敢不信?不过我宁愿姓穆。”丘处机见她固执,也就罢了;以为女儿家忽然丧父,悲痛之际,一时不能明白过来,殊不知不能明白过来却是他自己。穆念慈心中另有一番打算,她自己早把终身付托给了完颜康,心想他既是爹爹的亲身骨血,当然姓杨,自己如也姓杨,婚姻如何能谐?  E0 y4 q9 ]7 Y' _/ d( S) o
  王处一服药之后,精神渐振,躺在床上听着她回答丘处机的问话,忽有一事不解,问道:“你武功可比你爹爹强得多呀,那是怎么回事?”穆念慈道:“晚辈十三岁那年,曾遇到一位异人。他指点了我三天武功,可惜我生性愚鲁,没能学到甚么。”王处一道:“他只教你三天,你就能胜过你爹爹。; U( |' J3 B/ V: q
  这位高人是谁?”穆念慈道,“不是晚辈胆敢隐瞒道长,实是我曾立过誓,不能说他的名号。”8 l5 z( @7 ]9 @! g( B; V. Q3 W
  王处一点点头,不再追问,回思穆念慈和完颜康过招时的姿式拳法,反复推考,想不起她的武功是甚么门派,愈是想着她的招术,愈感奇怪,问丘处机道:“丘师哥,你教完颜康教了有八九年吧?”丘处机道:“整整九年零六个月,唉,想不到这小子如此混蛋。”王处一道:“这倒奇了!”丘处机道:“怎么?”王处一沉吟不答。
# [; [/ ?& ~6 S# ?  柯镇恶问道:“丘道长,你怎么找到杨大哥的后裔?”
5 E$ B0 d0 A$ K6 V8 B3 S9 f  丘处机道:“说来也真凑巧。自从贫道和各位订了约会之后,到处探访郭杨两家的消息,数年之中,音讯全无,但总不死心,这年又到临安府牛家村去查访,恰好见到有几名公差到杨大哥的旧居来搬东西。贫道跟在他们背后,偷听他们说话,这几个人来头不小,竟是大金国赵王府的亲兵,奉命专程来取杨家旧居中一切家私物品,说是破凳烂椅,铁枪犁头,一件不许缺少。
$ l9 ~; F  [( \. G0 Q$ D9 i& p  贫道起了疑心,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便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中都。”: p) {" O* l! P: P) {6 X5 d6 g
  郭靖在赵王府中见过包惜弱的居所,听到这里,心下已是恍然。
- I* u9 Y1 B4 o  丘处机接着道:“贫道晚上夜探王府,要瞧瞧赵王万里迢迢的搬运这些破烂物事,到底是何用意。一探之后,不禁又是气愤,又是难受,原来杨兄弟的妻子包氏已贵为王妃。贫道大怒之下,本待将她一剑杀却,却见她居于砖房小屋之中,抚摸杨兄弟铁枪,终夜哀哭;心想她倒也不忘故夫,并非全无情义,这才饶了她性命。后来查知那小王子原来是杨兄弟的骨血,隔了数年,待他年纪稍长,贫道就起始传他武艺。”9 p1 q0 j) L' b  z
  柯镇恶道:“那小子是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的了?”
1 }1 o# e# U4 X: F9 U: K1 l  丘处机道:“贫道也曾试过他几次口风,见他贪恋富贵,不是性情中人,是以始终不曾点被。几次教诲他为人立身之道,这小子只是油腔滑调的对我敷衍。若不是和七位有约,贫道哪有这耐心跟他穷耗?本待让他与郭家小世兄较艺之后,不论谁胜谁败,咱们双方和好,然后对那小子说明他的身世,接他母亲出来,择地隐居。岂料杨兄弟尚在人世,而贫道和马师哥两人又着了好人暗算,终究救不得杨兄弟夫妇的性命,唉!”
+ a7 \, q, L- z1 B/ {' ]5 H! f  穆念慈听到这里,又掩面轻泣起来。
' }. r) O# p0 \3 w/ \0 D  郭靖接着把怎样与杨铁心相遇、夜见包惜弱等情由说了一遍。各人均道包惜弱虽然失身于赵王,却也只道亲夫已死,到头来殉夫尽义,甚是可敬,无不嗟叹。# f# ?5 g0 G# l3 R2 i( H; U
  各人随后商量中秋节比武之事。朱聪道:“但教全真七子聚会,咱们还担心些甚么?”马钰道,“就怕他们多邀好手,到咱们不免寡不敌众。”丘处机道:“他们还能邀甚么好手?这世上好手当真便这么多?”. p4 J- p* Y5 u( I- c" ?/ G* E* o3 m8 c
  马钰叹道:“丘师弟,这些年来你虽然武功大进,为本派放一异彩,但年轻时的豪迈之气,总是不能收敛……”丘处机接口笑道:“须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马钰微微一笑,道:“难道不是么?刚才会到的那几个人,武功实不在我们之下。要是他们再邀几个差不多的高手来,烟雨楼之会,胜负尚未可知呢。”丘处机豪气勃发,说道:“大师哥忒也多虑。难道全真派还能输在这些贼子手里?”马钰道:“世事殊难逆料。刚才不是柯大哥、朱二哥他们六侠来救,全真派数十年的名头,可教咱师兄弟三人断送在这儿啦。”
0 H* J! o6 P8 W5 d  柯镇恶、朱聪等逊谢道:“对方使用鬼蜮伎俩,又何足道?”
% K' }$ W# V* i. f4 `( F- W  马钰叹道:“周师叔得先师亲传,武功胜我们十倍,终因恃强好胜,至今十余年来不明下落。咱们须当以此为鉴,小心戒惧。”丘处机听师兄这样说,不敢再辩。江南六侠不知他们另有一位师叔,听了马钰之言,那显是全真派颇不光彩之事,也不便相询,心中却都感奇怪。王处一听着两位师兄说话,一直没有插队,只是默默思索。
" X& ]& M6 J+ n# J; @- ~  丘处机向郭靖与穆念慈望了一眼,道:“柯大哥,你们教的徒弟侠义为怀,果然好得很。杨兄弟有这样一个女婿,死也瞑目了。”. r+ ]- R$ z1 h/ H9 L
  穆念慈脸一红,站起身来,低头走出房去。王处一见她起身迈步,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纵身下炕,伸掌向她肩头直按下去。这一招出手好快,待得穆念慈惊觉,手掌已按上她右肩。他微微一顿,待穆念慈运劲抗拒,劲力将到未到之际,在她肩上一扳。铁脚仙玉阳子王处一是何等人物,虽然其时重伤未愈,手上全无内力,但这一按一扳,正拿准了对方劲力断续的空档,穆念慈身子摇晃,立时向前俯跌下去。王处一左手伸出,在她左肩轻轻一扶。: P7 c5 s6 E# V2 K/ ]
  穆念慈身不由主的又挺身而起,睁着一双俏眼,惊疑不定。7 U! I* p1 R. ?) @/ K7 \- M! D
  王处一笑道:“穆姑娘别惊,我是试你的功夫来着,教你三天武功的那位前辈高人,可是只有九个手指、平时作乞丐打扮的么?”穆念慈奇道:“咦,是啊,道长怎么知道?”王处一笑道:“这位九指神丐洪老前辈行事神出鬼没,真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姑娘得受他的亲传,当真是莫大的机缘。委实可喜可贺。”穆念慈道:“可惜他老人家没空,只教了我三天。”王处一叹道:“你还不知足?这三天抵得旁人教你十年二十年。”穆念慈道:“道长说得是。”微一沉吟,问道:“道长可知洪老前辈在哪里么?”王处一笑道:“这可难倒我啦。我还是二十多年前在华山绝顶见过他老人家一面,以后再没听到过他的音讯。”穆念慈很是失望,缓步出室。
1 `" H) F2 Y+ [2 }. h  韩小莹问道:“王道长,这位洪老前辈是谁?”王处一微微一笑,上炕坐定。丘处机接口道:“韩侠女,你可曾听见过‘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这句话么?”韩小莹道:“这倒听人说过的,说的是当世五位武功最高的前辈,也不知是不是。”丘处机道:“不错。”柯镇恶忽道:“这位洪老前辈,就是五高人中的北丐?”王处一道:“是啊,中神通就是我们的先师王真人。”江南六怪听说那姓洪的竟然与全真七子的师父齐名,不禁肃然起敬。; G) I, W5 r: {
  丘处机转头向郭靖笑道:“你这位夫人是大名鼎鼎的九指神丐之徒,将来又有谁敢欺侮你?”郭靖胀红了脸,想要声辩,却又讷讷的说不出口。
, N$ J4 [" P6 G. p/ `  韩小莹又问:“王道长,你在她肩头一技,怎么就知她是九指神丐教的武艺?”9 ~5 `) Q# J8 W2 o( c0 g& y
  丘处机向郭靖招手道:“你过来。”郭靖依言走到他身前,丘处机伸掌按在他肩头,斗然间运力下压。郭靖曾得马钰传授过玄门正宗的内功,十多年来跟着六怪打熬气力,外功也自不弱,丘处机这一下竟是按他不倒。丘处机笑道:“好孩子!”掌力突然松了。郭靖本在运劲抵挡这一按之力,外力忽松,他内劲也弛,哪知丘处机快如闪电的乘虚而入,郭靖前力已散,后力未继,被丘处机轻轻一扳,仰天跌倒。他伸手在地下一捺,随即跳起。众人哈哈大笑。朱聪道:“靖儿,丘道长教你这一手高招,可要记住了。”郭靖点头答应。
8 w  v9 a- f5 ^  丘处机道:“韩女侠,天下武学之士,肩上受了这样的一扳,若是抵挡不住,必向后跌,只有九指神丐的独家武功,却是向前俯跌。只因他的武功刚猛绝伦,遇强愈强。穆姑娘受教时日虽短,却已习得洪老前辈这派武功的要旨。她抵不住王师弟的一扳,但决不随势屈服,就算跌倒,也要跌得与敌人用力的方向相反。”  n& M  |; f. }5 h' ?
  六怪听了,果觉有理,都佩服全真派见识精到。朱聪道:“王道长见过这位九指神丐演过武功?”王处一道:“二十余年之前,先师与九指神丐、黄药师等五高人在华山绝顶论剑。洪老前辈武功卓绝,却是极贪口腹之欲,华山绝顶没甚么美食,他甚是无聊,便道谈剑作酒,说拳当菜,和先师及黄药师前辈讲论了一番剑道拳理。当时贫道随侍先师在侧,有幸得闻妙道,好生得益。”柯镇恶道:“哦,那黄药师想是‘东邪西毒’中的‘东邪’了?”+ Z0 ]. s/ w; Y9 U& t) [" f  J
  丘处机道:“正是。”转头向郭靖笑道:“马师哥虽然传过你一些内功,幸好你们没师徒名份,否则排将起来,你比你夫人矮着一辈,那可一世不能出头啦。”郭靖红了脸道:“我不娶她。”丘处机一愕,问道:“甚么?”
8 d; `. d1 {1 s3 N# b$ J  郭靖重复了一句:“我不娶她!”丘处机沉了脸,站起身来,问道:“为甚么?”2 ]6 X7 @- l0 ^/ r: d5 ]
  韩小莹爱惜徒儿,见他受窘,忙代他解释:“我们得知杨大爷的后嗣是男儿,指腹为婚之约是不必守了,因此靖儿在蒙古已定了亲。蒙古大汗成吉思汗封了他为金刀驸马。”
$ O' ^6 Z2 Z. I, k! ]  丘处机虎起了脸,对郭靖瞪目而视,冷笑道:“好哇,人家是公主,金枝玉叶,岂是寻常百姓可比?先人的遗志,你是全然不理的了?你这般贪图富贵,忘本负义,跟完颜康这小子又有甚么分别?你爹爹当年却又如何说来?”
! i& v! i3 ^& g8 Z: Y: q  郭靖很是惶恐,躬身说道:“弟子从未见过我爹爹一面。不知我爹爹有甚么遗言,我妈也没跟我说过,请道长示下。”
' G* v& d8 R4 r/ ]# L  丘处机哑然失笑,脸色登和,说道:“果然怪你不得。我就是一味卤莽。”/ k1 {' [6 Y! W! p3 C+ E
  当下将十八年前怎样在牛家村与郭、杨二人结识,怎样杀兵退敌,怎样追寻郭、杨二人,怎样与江南七怪生隙互斗,怎样立约比武等情由,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郭靖此时方知自己身世,不禁伏地大哭,想起父亲惨死,大仇未复,又想起七位师父恩重如山,真是粉身难报。
0 I" a5 a9 D0 r  韩小莹温言道:“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将来你将这情由告知大汗,一夫二女,两全其美,有何不可?我瞧成吉思汗自己,一百个妻子也还不止。”* i' y% F* ?9 Q: }+ `/ s
  郭靖拭泪道:“我不娶华筝公主。”韩小莹奇道:“为甚么?”郭靖道:“我不喜欢她做妻子。”韩小莹道:“你不是一直跟她挺好的么?”郭靖道:“我只当她是妹子,是好朋友,可不要她做妻子。”3 U3 W& _: @( F' M. t- r8 j: S/ ]
  丘处机喜道:“好孩子,有志气,有志气。管他甚么大汗不大汗,公主不公主。你还是依照你爹爹和杨叔叔的话,跟穆姑娘结亲。”不料郭靖仍是摇头道:“我也不娶穆姑娘。”' @- R0 z8 M# q6 E5 i/ K  Z  n
  众人都感奇怪,不知他心中转甚么念头。韩小莹是女子,毕竟心思细密,轻声问道:“你可是另有意中人啦?”郭靖红了脸,隔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韩宝驹与丘处机同声喝问:“是谁?”郭靖嗫嚅不答。
4 _2 o$ v) R) X. ^  韩小莹昨晚在王府中与梅超风、欧阳克等相斗时,已自留神到了黄蓉,见她眉目如画,丰姿绰约,当时暗暗称奇,此刻一转念问,又记起黄蓉对他神情亲密,颇为回护,问道:“是那个穿白衫子的小姑娘,是不是?”郭靖红着脸点了点头。
% K+ [7 s( u& P  丘处机问道:“甚么白衫子、黑衫子,小姑娘、大姑娘?”韩小莹沉吟道:“我听得梅超风叫她小师妹,又叫她爹爹作师父丘处机与柯镇恶同时站起,齐声惊道:“难道是黄药师的女儿?”4 f% f+ T0 t4 z# Y6 D4 {! ]
  韩小莹拉住郭靖的手,问道:“靖儿,她可是姓黄?”郭靖道:“是。”% w  [9 R/ O& |; E; ]) F# Z, ~# {
  韩小莹一时茫然无言。柯镇恶喃喃的道:“你想娶梅超风的师妹?”2 b9 m: A. L* B  H
  朱聪问道:“她父亲将她许配给你么?”郭靖道:“我没见过她爹爹,也不知她爹爹是谁。”朱聪又问:“那么你们是私订终身的了?”郭靖不懂“私订终身”是甚么意思,睁大了眼不答。朱聪道:“你对她说过一定要娶她,她也说要嫁你,是不是?”郭靖道:“没说过。”顿了一顿,又道:“用不着说。我不能没有她,蓉儿也不能没有我。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的。”" g% G  t6 `4 o1 x3 M, P
  韩宝驹一生从未尝过爱情滋味,听了这几句话佛然不悦,喝道:“那成甚么话?”韩小莹心中却想起了张阿生:“我们江南七怪之中,五哥的性子与靖儿最像,可是他一直在暗暗喜欢我,却从来只道配我不上,不敢稍露情意,怎似靖儿跟那黄家小姑娘一般,说甚么‘两个心里都知道,我不能没有她,她不能没有我’?要是我在他死前几个月让他知道,我其实也不能没有他,他一生也得有几个月真正的欢喜。”
2 a; N. b: j3 z3 i  朱聪温言道:“她爹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知道么?要是他知道你偷偷跟他女儿相好,你还有命么?梅超风学不到他十分之一的本事,已这般厉害。那桃花岛主要杀你时,谁救得了你?”郭靖低声道:“蓉儿这样好,我想……我想她爹爹也不会是恶人。”韩宝驹骂道:“放屁!黄药师恶尽恶绝,怎会不是恶人?你快发一个誓,以后永远不再和这小妖女见面。”5 K. Q$ r6 z- K: n* f* F
  江南六怪因黑风双煞害死笑弥陀张阿生,与双煞仇深似海,连带对他们的师父也一向恨之入骨,均想黑风双煞用以杀死张阿生的武功是黄药师所传,世上若无黄药师这大魔头,张阿生自也不会死于非命。7 [9 p3 D% L: H% q/ x
  郭靖好生为难,一边是师恩深重,一边是情深爱笃,心想若不能再和蓉儿见面,这一生怎么还能做人?只见几位师父都是目光严峻的望着自己,心中一阵酸痛,双膝跪倒,两道泪水从面颊上流下来。* v- s  F2 b5 d% Y" e8 w+ t
  韩宝驹踏上一步,厉声道:“快说!说再也不见那小妖女了。”2 b$ n9 h. @, @2 H, r' U0 }
  突然窗外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喝道:“你们干吗这般逼他?好不害臊!”2 k% Y! J* j: z% U) e7 v, Z7 t
  众人一怔。那女子叫道:“靖哥哥,快出来。”0 C: _) s2 j7 R" _# m  z8 d8 ~; B# v9 _2 @
  郭靖一听正是黄蓉,又惊又喜,抢步出外,只见她俏生生的站在庭院之中,左手牵着汗血宝马。小红马见到郭靖,长声欢嘶,前足跃起。韩宝驹、全金发、朱聪、丘处机四人跟着出房。郭靖向韩宝驹道:“三师父,就是她。: q' s9 A1 Q' H- t6 D
  她是蓉儿。蓉儿不是妖女!”黄蓉骂道:“你这难看的矮胖子,干吗骂我是小妖女?”又指着朱聪道:“还有你这肮脏邋遏的鬼秀才,干吗骂我爹爹,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厦头?”& d1 S  m$ Z" B' q% o
  朱聪不与小姑娘一般见识,微微而笑,心想这女孩儿果然明艳无俦,生平未见,怪不得靖儿如此为她颠倒。韩宝驹却勃然大怒,气得唇边小胡子也翘了起来,喝道:“快滚,快滚!”黄蓉拍手唱道:“矮冬瓜,滚皮球,踢一脚,溜三溜;踢两脚……”郭靖喝道:“蓉儿不许顽皮!这几位是我师父。”" e9 P( W% I7 N) Y+ c
  黄蓉伸伸舌头,做个鬼脸。韩宝驹踏步上前,伸手向她推去。黄蓉又唱:“矮冬瓜,滚皮球……”突然间伸手拉住郭靖腰间衣服,用力一扯,两人同时骑上了红马。黄蓉一提疆,那马如箭离弦般直飞出去。韩宝驹身法再快,又怎赶得上这匹风驰电掣般的汗血宝马?
0 G8 H5 i: Y8 S  等到郭靖心神稍定,回过头来,韩宝驹等人面目已经看不清楚,瞬息之间,诸人已成为一个个小黑点,只觉耳旁风生,劲风扑面,那红马奔跑得迅速之极。- Y& d$ G6 s% x
  黄蓉右手持缰,左手伸过来拉住了郭靖的手。两人虽然分别不到半日,但刚才一在室内,一在窗外,都是胆战心惊,苦恼焦虑,惟恐有失,这时相聚,犹如劫后重逢一般。郭靖心中迷迷糊糊,自觉逃离师父大大不该,但想到要舍却怀中这个比自己性命还亲的蓉儿,此后永不见面,那是宁可断首沥血,也决计不能屈从之事。
7 p2 p$ f$ v4 M' M* H- _/ G  小红马一阵疾驰,离燕京已数十里之遥,黄蓉才收缰息马,跃下地来。/ {. O7 ~$ h0 ]8 j$ l. |+ Y
  郭靖跟着下马,那红马不住将头颈在他腰里挨擦,十分亲热。两人手拉着手,默默相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但纵然一言不发,两心相通,相互早知对方心意。
* O2 s* n, J! i4 k- W# v  隔了良久良久,黄蓉轻轻放下郭靖的手,从马旁革囊中取出一块汗巾,到小溪中沾湿了,交给郭靖抹脸。郭靖正在呆呆的出神,也不接过,突然说道:“蓉儿,非这样不可!”黄蓉给他吓了一跳,道:“甚么啊?”郭靖道:“咱们回去,见我师父们去。”黄蓉惊道:“回去?咱们一起回去?”
/ A+ M* d  o# _0 B; _  郭靖道:“嗯。我要牵着你的手,对六位师父与马道长他们说道:蓉儿不是妖女……”一面说,一面拉着黄蓉的小手,昂起了头,斩钉截铁般说着,似乎柯镇恶、马钰等就在他眼前:“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弟子粉身难报,但是,但是,蓉儿……蓉儿可不是小妖女,她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的……”他心中有无数言辞要为黄蓉辩护,但话到口头,却除了说她“很好很好”之外,更无别语。
9 `4 i! U# q; n) R; e  黄蓉起先觉得好笑,听到后来,不禁十分感动,轻声道:“靖哥哥,你师父他们恨死了我,你多说也没用。别回去吧!我跟你到深山里、海岛上,到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过一辈子。”郭靖心中一动,随即正色道:“蓉儿,咱们非回去不可。”黄蓉叫道:“他们一定会生生拆开咱们。咱俩以后可不能再见面啦。”郭靖道:“咱俩死也不分开。”
4 J: X7 Z# {: I7 e% R  黄蓉本来心中凄苦,听了他这句胜过千言信誓、万句盟约的话,突然间满腔都是信心,只觉两颗心已牢牢结在一起,天下再没甚么人、甚么力道能将两人拆散,心想:“对啦,最多是死,难道还有比死更厉害的?”说道:“靖哥哥,我永远听你话。咱俩死也不分开。”郭靖喜道:“本来嘛,我说你是很好很好的。”/ {9 v- g+ E1 q
  黄蓉嫣然一笑,从革囊中取出一大块生牛肉来,用湿泥裹了,找些枯枝,生起火来,说道:“让小红马息一忽儿,咱们打了尖就回去。”  N; d4 |( L, N6 k; b- X5 r) _
  两人吃了牛肉,那小红马也吃饱了草,两人上马从来路回去,未牌稍过,已来到小客店前。郭靖牵了黄蓉的手,走进店内。
/ N" i1 o6 k3 }* m  那店伴得过郭靖的银子,见他回来,满脸堆欢的迎上,说道:“您老好,那几位都出京去啦。跟您张罗点儿甚么吃的?”郭靖惊道:“都去啦?留下甚么话没有?”店伴道:“没有啊。他们向南走的,走了不到两个时辰。”# E8 Q4 R) y/ p7 V8 D8 E0 E
  郭靖向黄蓉道:“咱们追去。”; F. W# P' q+ d( Z0 r
  两人出店上马,向南追寻,但始终不见三子六怪的踪影。郭靖道:“只怕师父们走了另一条道。”于是催马重又回头。那小红马也真神骏,虽然一骑双乘,仍是来回奔驰,不见疲态。一路打听,途人都说没见到全真三子、江南六怪那样的人物。$ [+ u  ?3 ?+ b9 ], Q) {1 Q: B6 D
  郭靖好生失望,黄蓉道:“八月中秋大伙儿在嘉兴烟雨楼相会,那时必可见到你众位师父。你要说我‘很好,很好’,那时再说不迟。”郭靖道:“到中秋节足足还有半年。”黄蓉笑道:“这半年中咱俩到处玩耍,岂不甚妙?”郭靖本就生性旷达,又是少年贪玩,何况有意中人相伴,不禁心满意足,当下拍手道好。9 \# B) Q. I4 R2 @- l3 f- ~$ S
  两人赶到一个小镇,住了一宵,次日买了一匹高头白马。郭靖一定要骑白马,把红马让给黄蓉乘坐。两人按辔缓行,一路游山玩水,乐也融融,或旷野间并肩而卧,或村店中同室而居,虽然情深爱笃,但两小无猜,不涉狠亵。黄蓉固不以为异,郭靖亦觉本该如此。
8 l) Q, B0 i7 R% g/ T" D  这一日来到京东西路袭庆府泰宁军地界,时近端阳,天时已颇为炎热,两人纵马驰了半天,一轮红日直照头顶,郭靖与黄蓉额头与背上都出了汗。& k1 D1 O; v8 D' H) ]) V3 [
  大道上尘土飞扬,粘得脸上腻腻的甚是难受。黄蓉道:“咱们不赶道了,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歇罢。”郭靖道:“好,到前面镇甸,泡一壶茶喝了再说。”
3 C% o& `% Q+ Q- X( Z* G/ h  说话之间,两乘马追近了前面一顶轿子、一匹毛驴。见驴上骑的是个大胖子,穿件紫酱色熟罗袍子,手中拿着把大白扇不住挥动,那匹驴子偏生又瘦又小,给他二百五六十斤重的身子压得一跛一拐,步履维艰。轿子四周轿帷都翻起了透风,轿中坐着个身穿粉红衫子的肥胖妇人,无独有偶,两名轿夫竟也是一般的身材瘦削,走得气喘吁吁。轿旁有名丫鬟,手持葵扇,不住的给轿中胖妇人打扇。黄蓉催马前行,赶过这行人七八丈,勒马回头,向着轿子迎面过去。郭靖奇怪:“你干甚么?”黄蓉叫道:“我瞧瞧这位太太的模样。”6 E: E. @; x* A& Y& d
  凝目向轿中望去,只见那胖妇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髻上插一枝金钗,鬓边戴了朵老大红绒花,一张脸盆也似的大圆脸,嘴阔眼细,两耳招风,鼻子扁平,似有若无,白粉涂得厚厚地,却给额头流下来的汗水划出了好几道深沟。她听到了黄蓉那句话,竖起一对浓眉,恶狠狠地瞪目而视,粗声说道:“有甚么好瞧?”黄蓉本就有心生事,对方自行起衅,正是求之不得,勒住小红马拦在当路,笑道:“我瞧你身材苗条,可俊得很哪!”突然一声吆喝,提起马缰,小红马蓦地里向轿子直冲过去。两名轿夫大吃一惊,齐叫:“啊也!”当即摔下轿杠,向旁逃开。轿子翻倒,那胖妇人骨碌碌的从轿中滚将出来,摔在大路正中,又手舞腿,再也爬不起来。黄蓉却已勒定小红马,拍手大笑。. h3 b) t, \- A" d& |6 k
  她开了这个玩笑,本想回马便走,不料那骑驴的大胖子挥起马鞭向她猛力抽来,骂道:“哪里来的小浪蹄子!”那胖妇人横卧在地,口中更是污言秽语滔滔不绝。黄蓉左手伸出,抓住了那胖子抽来的鞭子顺手一扯,那胖子登时摔下驴背。黄蓉提鞭夹头夹脑的向他抽去,那胖妇人大叫:“有女强盗啊!打死人了哪!女强人拦路打劫啦!”黄蓉一不做、二不休,拔出峨嵋钢刺,弯下腰去,嗤的一声,便将她左耳割了下来。那胖妇人登时满脸鲜血,杀猪似的大叫起来。
: ~9 ^5 ~/ j4 P  这一来,那胖子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下只叫:“女大王饶命!我……
9 J3 ^# G2 B# A# \! U$ k  我有银子!”黄蓉板起了脸,喝道:“谁要你银子?这女人是谁?”那胖子道:“是……是我夫人!我……我们……她回娘家……回娘家探亲。”黄蓉道:“你们两个又壮又胖,干吗自己不走路?要饶命不难,只须听我吩咐!”
1 {- V) U. w$ F* O& q  s7 {  那胖子道:“是,是,听姑娘大王吩咐。”# K( w4 h% ?  B" `; n
  黄蓉听他管自己叫“姑娘大王”,觉得挺是新鲜,噗哧一笑,说道:“两个轿夫呢?还有这小丫鬟,你们三个都坐进轿子去。”三人不敢违拗,扶起了倒在路中心的轿子,钻了进去。好在三人身材瘦削,加起来只怕还没那胖妇人肥大,坐入轿中却也不如何挤迫。这三人连同郭靖和那胖子夫妇,六对眼睛都怔怔的瞧着黄蓉,不知她有何古怪主意。黄蓉道:“你们夫妻平时作威作福,仗着有几个臭钱便欺压穷人。眼下遇上了‘姑娘大王’,要死还是要活?”这时那胖妇人早就停了叫嚷,左手按住了脸畔伤口,与那胖子齐声道:“要活,要活,姑娘大王饶命!”
, Q; i' G! E! Q% Q. n  黄蓉道:“好,今日轮到你们两个做做轿夫,把轿子拾起来!”那胖妇人道:“我……我只会坐轿子,不会抬轿子!”黄蓉将钢刺在她鼻子上平拖而过,喝道:“你不会抬轿子,我可会割鼻子。”那胖妇人只道鼻子又已给她割去,大叫,“哎唷,痛死人啦!”黄蓉喝道:“你抬不抬?”那胖子先行抬起了轿杠,说道:“抬,抬!我们抬!”那胖妇人无奈,只得矮身将另一端轿杠放上肩头,挺身站起。这对财主夫妇平时补药吃得多了,身子着实壮健,抬起轿子迈步而行,居然抬得有板有眼。黄蓉和郭靖齐声喝彩:“抬得好!”: Q* ~& d6 J7 i% P
  黄、郭二人骑马押在轿后。直行出十余丈,黄蓉这才纵马快奔,叫道:“靖哥哥,咱们走罢!”两人驰出一程,回头望来,只见那对胖夫妇兀自抬轿行走,不敢放下,两人都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8 z, c8 R; X5 x8 I& a3 l  y  黄蓉道:“这胖女人如此可恶,生得又难看,本来倒挺合用。我原想捉了她去,给丘处机做老婆,只可惜我打不过那牛鼻子。”郭靖大奇,问道:“怎么给丘道长做老婆?他不会要的。”黄蓉道:“他当然不肯要。可是他却不想想,你说不肯娶穆姑娘,他怎地又硬逼你娶她?哼,等哪一天我武功强过这牛鼻子老道了,定要硬逼他娶个又恶又丑的女人,叫他尝尝被逼娶老婆的滋味。”. z1 m! A7 O3 }6 E. b
  郭靖哑然失笑,原来她心中在打这个主意,过了半晌,说道:“蓉儿,穆姑娘并不是又丑又恶,不过我只娶你。”黄蓉嫣然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 [, A- W1 P0 H1 n  正行之间,忽听得一排大树后水声淙淙。黄蓉纵马绕过大树,突然欢声大叫。郭靖跟着过去,原来是一条清可见底的深溪,溪底是绿色、白色、红色、紫色的小圆卵石子,溪旁两岸都是垂柳,枝条拂水,溪中游鱼可数。
( w! s! v7 m  c$ ?2 e( S# w, ]  黄蓉脱下外衣,扑通一声,跳下水去。郭靖吓了一跳,走近溪旁,只见她双手高举,抓住了一尾尺来长的青鱼。鱼儿尾巴乱动,挤命挣扎。黄蓉叫道:“接住。”把鱼儿抛上岸来。郭靖施展擒拿法抓去,但鱼儿身上好滑,立即溜脱,在地上翻腾乱跳。! c* @0 E: T) K  o
  黄蓉拍手大笑,叫道:“靖哥哥,下来游水。”郭靖生长大漠,不识水性,笑着摇头,黄蓉道:“下来,我教你。”郭靖见她在水里玩得有趣,于是脱下外衣,一步步踏入水中。黄蓉在他脚上一拉,他站立不稳,跌入水中,心慌意乱之下,登时喝了几口水。黄蓉笑着将他扶起,教他换气划水的法门。, _! F+ U  d% F; \4 Q! d
  游泳之道,要旨在能控制呼吸,郭靖于内功习练有素,精通换气吐纳的功夫,练了半日,已略识门径。当晚两人便在溪畔露宿,次日一早又是一个教、一个学。黄蓉生长海岛,自幼便熟习水性。黄药师文事武学,无不精深,只水中功夫却是远远不及女儿。郭靖在明师指点之下,每日在溪水中浸得四五个时辰,七八日后己能在清溪中上下来去,浮沉自如。
2 q/ s  d  w) c3 A$ b2 Y- c  这一日两人游了半天,兴犹未尽,溯溪而上,游出数里,忽然听得水声渐响,转了一个弯,眼前飞珠溅玉,竟是一个十余丈高的大瀑布,一片大水匹练也似的从崖顶倒下来。
8 g* j, I$ h" g) s) E: W2 b  黄蓉道:“靖哥哥,咱俩从瀑布里窜到崖顶上去。”郭靖道:“好,咱们试试。你穿上阶身的软甲罢。”黄蓉道:“不用!”一声吆喝,两人一起钻进了瀑布之中。那水势好急,别说向上攀援,连站也站立不住,脚步稍移,身子便给水流远远冲开。两人试了几次,终于废然而退。郭靖很是不服,气鼓鼓的道:“蓉儿,咱们好好养一晚神,明儿再来。”黄蓉笑道:“好!可也不用生这瀑布的气。”郭靖自觉无理,哈哈大笑。
6 H! F! i) e/ s4 ~' ?  次日又试,竟然爬上了丈余,好在两人轻身功夫了得,每次被水冲下,只不过落入下面深瀑,也伤不了身子。两人揣摸水性,天天在瀑布里窜上溜下。到第八天上,郭靖竟然攀上了崖顶,伸手将黄蓉也拉了上去。两人在崖上欢呼跳跃,喜悦若狂,手挽手的又从瀑布中溜了下来。3 r* j& T3 ]" A: m0 ]) Z
  这般十余天一过,郭靖仗着内力深厚,水性已颇不弱,虽与黄蓉相较尚自远逊,但黄蓉说道,却已比她爹爹好得多了。两人直到玩得尽兴,这才纵马南行。
" M. C5 f4 X# \/ _  这日来到长江边上,已是暮霭苍茫,郭靖望着大江东去,白浪滔滔,四野无穷无尽,上游江水不绝流来,永无止息,只觉胸中豪气于云,身子似与江水合而为一。观望良久,黄蓉忽道:“要去就去,”郭靖道:“好!”两人这些日子共处下来,相互间不必多言,已知对方心意,黄蓉见了他的眼神,就知他想游过江去。6 J# l/ v* u/ m9 ?. b
  郭靖放开白马缰绳,说道:“你没用,自己去吧。”在红马臀上一拍,二人一马,一齐跃入大江。小红马一声长嘶,领先游去。郭靖与黄蓉并肩齐进。游到江心,那红马已遥遥在前。
# |% O3 Y2 D+ j+ `+ K6 R  S3 D) j  天上繁星闪烁,除了江中浪涛之外,更无别般声息,似乎天地之间就只他们二人。9 d& F& c' O$ ^7 F. R& R/ b* C
  再游一阵,突然间乌云压天,江上漆黑一团,接着闪电雷轰,接续而至,每个焦雷似乎都打在头顶一般。郭靖叫道:“蓉儿,你怕么?”黄蓉笑道:“和你在一起,不怕。”+ @6 K" e" c" I% l0 L) W/ b/ m' C* _' v
  夏日暴雨,骤至骤消,两人游到对岸,已是雨过天青,朗月悬空。郭靖找些枯枝来生了火。黄蓉取出包裹中两人衣服,各自换了,将湿衣在火上烤干。0 S. t, S2 L% f" j
  小睡片刻,天边渐白,江边农家小屋中一只公鸡振吭长鸣。8 g6 `+ z8 q, ]# p+ Y
  黄蓉打了个呵欠醒来,说道:“好饿!”发足往小屋奔去,不一刻腋下已夹了一只肥大公鸡回来,笑道:“咱们走远些,别让主人瞧见。”两人向东行了里许,小红马乖乖的自后跟来。
9 u( c) X0 o$ k+ M9 D  黄蓉用峨嵋钢刺剖了公鸡肚子,将内脏洗剥干净,却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团泥裹住鸡外,生火烤了起来。烤得一会,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湿泥干透,剥去于泥,鸡毛随泥而落,鸡肉白嫩,浓香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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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8:34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
# h5 Q# B, Q! j+ e第十二回 亢龙有悔
$ I% [( M+ N; B$ M( L  黄蓉正要将鸡撕开,身后忽然有人说道:“撕作三份,鸡屁股给我。”" T# @' g. r. S. e: m
  两人都吃了一惊,怎地背后有人掩来,竟然毫无知觉,急忙回头,只见说话的是个中年乞丐。这人一张长方脸,颠下微须,粗手大脚,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钉,却洗得干干净净,千里拿着一根绿竹杖,莹碧如玉,背上负着个朱红漆的大葫芦,脸上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神情猴急,似乎若不将鸡屁股给他,就要伸手抢夺了。郭、黄两人尚未回答,他已大马金刀的坐在对面,取过背上葫芦,拔开塞子,酒香四溢。他骨嘟骨嘟的喝了几口,把葫芦递给郭靖,道:“娃娃,你喝。”
( Z" `: o7 k8 J) s/ @! G: V  郭靖心想此人好生无札,但见他行动奇特,心知有异,不敢怠慢,说道:“我不喝酒,您老人家喝罢。”言下甚是恭谨。那乞丐向黄蓉道:“女娃娃,你喝不喝?”
4 y0 w5 c5 V# D9 a  黄蓉摇了摇头,突然见他握住葫芦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一根食指齐掌而缺,心中一凛,想起了当日在客店窗外听丘处机、王处一所说的九指神丐之事,心想:“难道今日机缘巧合,逢上了前辈高人?且探探他口风再说。”
# f/ M: m6 N6 J6 w1 @0 _' X4 L  见他望着自己手中的肥鸡,喉头一动一动,口吞馋涎,心里暗笑,当下撕下半只,果然连着鸡屁股一起给了他。
6 }8 x  C* c7 t6 O  那乞丐大喜,夹手夺过,凤卷残云的吃得干干净净,一面吃,一面不住赞美:“妙极,妙极,连我叫化祖宗,也整治不出这般了不起的叫化鸡。”
; k7 y. V3 y/ x- D8 }6 C2 Z4 X9 z  黄蓉微微一笑,把手里剩下的半边鸡也递给了他。那乞丐谦道:“那怎么成?; t- q# x4 i# I! H: N/ F! b6 P+ g
  你们两个娃娃自己还没吃。”他口中客气,却早伸手接过,片刻间又吃得只剩几根鸡骨。( o$ R: i9 R2 w, V: p
  他拍了拍肚皮,叫道:“肚皮啊肚皮,这样好吃的鸡,很少下过肚吧?”
! g/ z( L( j, O+ [$ }4 Y  黄蓉噗哧一笑,说道:“小女子偶尔烧得叫化鸡一只,得入叫化祖宗的尊肚,真是荣幸之至。”那乞丐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女娃子乖得很。”从怀里摸出几枚金镖来,说道:“昨儿见到有几个人打架,其中有一个可阔气得紧,放的镖儿居然金光闪闪。老叫化顺手牵镖,就给他牵了过来。这枚金镖里面是破铜烂铁,镖外撑场面,镀的倒是真金。娃娃,你拿去玩儿,没钱使之时,倒也可换得七钱八钱银子。”说着便递给郭靖。郭靖摇头不接,说道:“我们当你是朋友,请朋友吃些东西,不能收礼。”他这是蒙古人好客的规矩。
. K' i/ w4 |+ J6 s, V9 h  那乞丐神色尴尬,搔头道:“这可难啦,我老叫化向人讨些残羹冷饭,倒也不妨,今日却吃了你们两个娃娃这样一只好鸡,受了这样一个天大恩惠,无以报答。这……这……”郭靖笑道。“小小一只鸡算甚么恩惠?不瞒你说,这只鸡我们也是偷来的,”黄蓉笑道:“我们是顺手牵鸡,你老人家再来顺口吃鸡,大家得个‘顺’字。”那乞丐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娃娃挺有意思,可合了我脾胃啦。来,你们有甚么心愿,说给我听听。”
6 o# x$ Q4 F; r# R6 t  郭靖听他话中之意显是要伸手帮助自己,那仍是请人吃了东西收受礼物,便摇了摇头。黄蓉却道:“这叫化鸡也算不了甚么,我还有几样拿手小菜,倒要请你品题品题。咱们一起到前面市镇去好不好?”那乞丐大喜,叫道:“妙极!妙极!”郭靖道:“您老贵姓?”那乞丐道:“我姓洪,排行第七,你们两个娃娃叫我七公罢。”黄蓉听他说姓洪,心道:“果然是他。
4 R1 E/ k7 S6 t/ o  不过他这般年纪,看来比丘道长还小着几岁,怎会与全真六子的师父齐名?
/ P3 i" Z+ G5 H4 W; U1 R3 }! L  嗯,我爹爹也不老,还不是一般的跟洪七公他们平辈论交?定是全真七子这几个老道不争气,年纪都活在狗身上了。”丘处机逼迫郭靖和穆念慈结亲,黄蓉心中一直恼他。6 h" Z  [4 \7 b+ T
  三人向南而行,来到一个市镇,叫做姜庙镇,投了客店。黄蓉道:“我去买作料,你爷儿俩歇一阵子吧。”( |* M# n$ }: o% x+ a3 \! Z! v4 \7 r
  洪七公望着黄蓉的背影,笑眯眯的道:“她是你的小媳妇儿罢?”郭靖红了脸,不敢说是,却也不愿说不是。洪七公呵呵大笑,眯着眼靠在椅上打吨。直过了大半个时辰,黄蓉才买了菜蔬回来,入厨整治。郭靖要去帮忙,却给她笑着推了出来。! I6 a0 M$ e- |  v" U/ ~! Z% t
  又过小半个时辰,洪七公打个呵欠,嗅了两嗅,叫道:“香得古怪!那是甚么菜?可有点儿邪门,情形大大不对!”伸长了脖子,不住向厨房探头探脑的张望。郭靖见他一副迫不及待、心痒难搔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
  @: M, v% g, I; P6 |  厨房里香气阵阵喷出,黄蓉却始终没有露面。: y# W2 Y# E/ J: U$ C
  洪七公搔耳摸腮,坐下站起,站起坐下,好不难熬,向郭靖道:“我就是这个馋嘴的臭脾气,一想到吃,就甚么也都忘了。”伸出那只剩四指的右掌,说道:“古人说:‘食指大动’,真是一点也不错。我只要见到或是闻到奇珍异味,右手的食指就会跳个不住。有一次为了贪吃,误了一件大事,我一发狠,一刀将指头给砍了……”郭靖“啊”了一声,洪七公叹道:“指头是砍了,馋嘴的性儿却砍不了。”
( R& ^8 n8 Z1 v2 Z5 H2 \  说到这里,黄蓉笑盈盈的托了一只木盘出来,放在桌上,盘中三碗白米饭,一只酒杯,另有两大碗菜肴。郭靖只觉得甜香扑鼻,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只见一碗是炙牛肉条,只不过香气浓郁。尚不见有何特异,另一碗却是碧绿的清汤中浮着数十颗殷红的樱桃,又飘着六八片粉红色的花瓣,底下衬着嫩笋丁子,红白绿三色辉映,鲜艳夺目,汤中泛出荷叶的清香,想来这清汤是以荷叶熬成的了。
8 t% o$ B, ~& G' a  黄蓉在酒杯里斟了酒,放在洪七公前面,笑道:“七公,您尝尝我的手艺儿怎样?”( Z* e) o8 ~" h+ @2 e; N+ T
  洪七公哪里还等她说第二句,也不饮酒,抓起筷子便夹了两条牛肉条,送人口中,只觉满嘴鲜美,绝非寻常牛肉,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滋味,或膏腴嫩滑,或甘脆爽口,诸味纷呈,变幻多端,直如武学高手招式之层出不穷,人所莫测。洪七公惊喜交集,细看之下,原来每条牛肉都是由四条小肉条拼成。
# M$ V3 q0 P' Y& y& {  洪七公闭了眼辨别滋味,道:“嗯,一条是羊羔坐臀,一条是小猪耳朵,一条是小牛腰子,还有一条……还有一条……”黄蓉抿嘴笑道:“猜得出算你厉害……”她一言甫毕,洪七公叫道:“是樟腿肉加兔肉揉在一起。”黄蓉拍手赞道:“好本事,好本事。”郭靖听得呆了,心想:“这一碗炙牛条竟要这么费事,也亏他辨得出五般不同的肉味来。”1 t# S+ x9 v: P8 c/ Q
  洪七公道:“肉只五种,但猪羊混咬是一般滋味,獐牛同嚼又是一般滋味,一共有几般变化,我可算不出了。”黄蓉微笑道:“若是次序的变化不计,那么只有二十五变,合五五梅花之数,又因肉条形如笛子,因此这道菜有个名目叫做‘玉笛谁家听落。梅’。这‘谁家’两字,也有考人一考的意思。七公你考中了,是吃客中的状元。”) t. b' ^+ n# @; x1 ?
  洪七公大叫:“了不起!”也不知是赞这道菜的名目,还是赞自己辨味的本领,拿起匙羹舀了两颗樱桃,笑道:“这碗荷叶笋尖樱桃汤好看得紧,有点不舍得吃。”在口中一辨味,“啊”的叫了一声,奇道:“咦?”又吃了两颗,又是“啊”的一声。荷叶之清、笋尖之鲜、樱桃之甜,那是不必说了,樱桃核已经剜出,另行嵌了别物,却尝不出是甚么东西。洪七公沉吟道:“这樱桃之中,嵌的是甚么物事?”闭了眼睛,口中慢慢辨味,喃喃的道:“是雀儿肉!不是鹧鸪,便是斑鸠,对了,是斑鸠!”睁开眼来,见黄蓉正竖起了大拇指,不由得甚是得意,笑道:“这碗荷叶笋尖樱桃斑鸠汤,又有个甚么古怪名目?”+ y- P6 Y+ C% J, I0 o; a, o7 O1 |! x
  黄蓉微笑道:“老爷子,你还少说了一样。”洪七公“咦”的一声,向汤中瞧去,说道:“嗯,还有些花瓣儿。”黄蓉道:“对啦,这汤的名目,从这五样作料上去想便是了。”洪七公道:“要我打哑谜可不成,好娃娃,你快说了吧。”黄蓉道:“我提你一下,只消从《诗经》上去想就得了。”2 T! q5 W, m6 {% x( t. b& K
  洪七公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书本上的玩意儿,老叫化一窍不通。”
8 D# _2 x7 D; v! I  黄蓉笑道:“这如花容颜,樱桃小嘴,便是美人了,是不是?”洪七公道:“啊,原来是美人汤。”黄蓉摇头道:“竹解心虚,乃是君子。莲花又是花中君子。因此这竹笋丁儿和荷叶,说的是君子。”洪七公道:“哦,原来是美人君子汤。”黄蓉仍是摇头,笑道:“那么这斑鸠呢?《诗经》第一篇是:‘关关雌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述’。是以这汤叫作‘好逑汤’。”9 M! }" o' p; t" {
  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有这么希奇古怪的汤,便得有这么一个希奇古怪的名目,很好,很好,你这希奇古怪的女娃娃,也不知是哪个希奇古怪的老子生出来的。这汤的滋味可真不错。十多年前我在皇帝大内御厨吃到的樱桃汤,滋味可远远不及这一碗了。”黄蓉笑道:“御厨有甚么好菜,您说给我听听,好让我学着做了孝敬您。”
, h8 i7 @, S% D3 ?# o  s  洪七公不住口的吃牛条,喝鲜汤,连酒也来不及喝,一张嘴哪里有半分空暇回答她问话,直到两只碗中都只剩下十之一二,这才说道:“御厨的好东西当然多啦,不过没一样及得上这两味。嗯,有一味鸳鸯五珍脍是极好的,我可不知如何做法。”( p" X1 m2 N; |/ j9 |; L
  郭靖问道:“是皇帝请你去吃的么?”洪七公呵呵笑道:“不错,皇帝请的,不过皇帝自己不知道罢啦。我在御厨房的梁上躲了三个月,皇帝吃的菜每一样我先给他尝一尝,吃得好就整盘拿来,不好么,就让皇帝小子自己吃去。御厨房的人疑神疑鬼,都说出了狐狸大仙啦。”郭靖和黄蓉都想:“这人馋是馋极,胆子可也真大极。”0 T! w7 ?1 G4 ?$ ~2 h% x
  洪七公笑道:“娃娃,你媳妇儿煮菜的手艺天下第一,你这一生可享定了福。他妈的,我年轻时怎么没撞见这样好本事的女人?”言下似乎深以为憾。! C0 }3 w% F2 R- g; [
  黄蓉微微一笑,与郭靖就着残菜吃了饭。她只吃一碗也就饱了。郭靖却吃了四大碗,菜好菜坏,他也不怎么分辨得出。洪七公摇头叹息,说道:“牛嚼牡丹,可惜,可惜。”黄蓉抿嘴轻笑。郭靖心想:“牛爱吃牡丹花吗?蒙古牛是很多,可没牡丹,我自然没见过牛吃牡丹。却不知为甚么要说‘可惜,可惜’?”
9 u, P: g8 g6 `7 {( k! s  洪七公摸摸肚子,说道:“你们两个娃娃都会武艺,我老早瞧出来啦。
' ?: T% N0 o! @) f' k4 {  女娃娃花尽心机,整了这样好的菜给我吃,定是不安好心,叫我非教你们几手不可。好罢,吃了这样好东西,不教几手也真说不过去。来来来,跟我走。”
3 G; k. n! G- j: J  负了葫芦,提了竹杖,起身便走。
4 H5 P3 ?; ]4 J; U# E  郭靖和黄蓉跟着他来到镇外一座松林之中。洪七公问郭靖道:“你想学甚么?”: B2 Z. i4 B& M% }! A
  郭靖心想:“武学如此之广,我想学甚么,难道你就能教甚么?”正自寻思,黄蓉道:“七公,他功夫不及我,常常生气,他最想胜过我。”郭靖道:“我几时生气……”黄蓉向他使了个眼色,郭靖就不言语了。洪七公笑道:“我瞧他手脚沉稳,内功根基不差啊,怎会不及你,来,你们两个娃娃打一打。”
' w7 i: N/ L$ R  黄蓉走出数步,叫道:“靖哥哥,来。”郭靖尚自迟疑,黄蓉道:“你不显显本事,他老人家怎么个教法?”郭靖一想不错,向洪七公道:“晚辈功夫不成,您老人家多指点。”洪七公道:“稍稍指点一下不妨,多指点可划不来。”郭靖一怔,黄蓉叫道:“看招!”抢近身来,挥掌便打。郭靖起手一架,黄蓉变招奇速,早已收掌飞腿,攻他下盘。洪七公叫道:“好,女娃子,真有你的。”6 z" j' o8 M. R; f  `1 S- V( P
  黄蓉低声道:“用心当真的打。”郭靖提起精神,使开南希仁所投的南山掌法,双掌翻合,虎虎生风。黄蓉窜高纵低,用心抵御,拆解了半晌,突然变招,使出父亲黄药师自创的“落英神剑掌”来。这套掌法的名称中有“神剑”两字,因是黄药师从剑法中变化而得。只见她双臂挥动,四方八面都是掌影,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真如桃林中狂风忽起、万花齐落一般,妙在姿态飘逸,宛若翩翩起舞,只是她功力尚浅,未能出掌凌厉如剑。郭靖眼花缭乱,哪里还守得住门户,不提防拍拍拍拍,左肩右肩、前胸后背,接连中了四掌,黄蓉全未使力,自也不觉疼痛。黄蓉一笑跃开。郭靖赞道:“蓉儿,真好掌法!”
8 _" e$ |5 N, n- Q  洪七公冷冷的道:“你爹爹这般大的本事,你又何必要我来教这傻小子武功?”
. j' k" C4 j( r, \6 {+ ^4 G  黄蓉吃了一惊,心想:“这路落英神剑掌法是爹爹自创,爹爹说从未用来跟人动过手,七公怎么会识得?”问道:“七公,您识得我爹爹?”
: q4 g" i3 N3 e1 \- C  洪七公道:“当然,他是‘东邪’,我是‘北丐’。我跟他打过的架难道还少了?”黄蓉心想:“他和爹爹打了架,居然没给爹爹打死,此人本领确然不小,难怪‘北丐’可与‘东邪’并称。”又问:“您老怎么又识得我?”
- v7 S* L1 b. R. u/ x  洪七公道:“你照照镜子去,你的眼睛鼻子不像你爹爹么?本来我也还想不起,只不过觉得你面相好熟而已,但你的武功却明明白白的露了底啦。4 x) I6 a; h5 x. [) I# ^6 p6 K
  桃花岛武学家数,老叫化怎会不识得?我虽没见过这路掌法,可是天下也只有你这鬼灵精的爹爹才想得出来。嘿嘿,你那两味菜又是甚么‘王笛谁家听落梅’,甚么‘好逑汤’,定是你爹爹给安的名目了。”
  M/ }- ?( A# c5 e% C  黄蓉笑道:“你老人家料事如神。你说我爹爹很厉害,是不是?”洪七公冷冷的道:“他当然厉害,可也不见得是天下第一。”黄蓉拍手道:“那么定是您第一啦。”
& p" l0 V  d+ p5 B7 Y  洪七公道:“那倒也未必。二十多年前,我们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在华山绝顶比武论剑,比了七天七夜,终究是中神通最厉害,我们四人服他是天下第一。”黄蓉道:“中神通是谁呀?”
; h& N+ p, @( z/ ?% E) s) w1 X& U& o6 I  洪七公道:“你爹爹没跟你说过么?”黄蓉道:“没有。我爹爹说,武林中坏事多,好事少,女孩儿家听了无益,因此他很少跟我说。后来我爹爹骂我,不喜欢我,我偷愉逃出来啦。以后他永远不要我了。”说到这里,低下头来,神色凄然。洪七公骂道:“这老妖怪,真是邪门。”黄蓉温道:“不许你骂我爹爹。”洪七公呵呵笑道:“可惜人家嫌我老叫化穷,没人肯嫁我,否则生下你这么个乖女儿,我可舍不得赶你走。”黄蓉笑道:“那当然!你赶我走了,谁给你烧菜吃?”0 w$ @8 k0 x' v/ ]* g
  洪七公叹了口气,道:“不错,不错。”顿了一顿,说道:“中神通是全真教教主王重阳,他归天之后,到底谁是天下第一,那就难说得很了。”( }3 \. `) W2 i4 C, m
  黄蓉道:“全真教?嗯,有一个姓丘、一个姓王,还有一个姓马的,都是牛鼻子道士,我瞧他们也稀松平常,跟人家动手,三招两式之间便中毒受伤。”洪七公道:“是吗?那都是王重阳的徒弟了。听说他七个弟子中丘处机武功最强,但终究还不及他们师叔周伯通。”黄蓉听了周伯通的名字微微一惊,开口想说话,却又忍住。
5 T" I# ?# Q' v' B  郭靖一直在旁听两人谈论,这时插口道:“是,马道长说过他们有个师叔,但没有提到这位前辈道长的名号。”洪七公道:“周伯通不是全真教的道士,是俗家人,他武功是王重阳亲自传授的。嘿,你这楞家伙笨头笨脑,你岳父聪明绝顶,恐怕不见得喜欢你罢?”郭靖从没想到自己的“岳父”是谁,登时结结巴巴的答不上来。黄蓉微笑道:“我爹爹没见过他。您老要是肯指点他一些功夫,我爹爹瞧在你老面上,就会喜欢他啦。”7 f* ~0 `# Y: ~- E0 [
  洪七公骂道:“小鬼头儿,爹爹的功夫没学到一成,他的鬼心眼儿可就学了个十足十。我不喜欢人家拍马屁、戴高帽,老叫化从来不收徒弟,这种傻不楞的小子谁要?只有你,才当他宝贝儿似的,挖空心思,磨着我教你傻女婿的武功。嘿嘿,老叫化才不上这个当呢!”
& y( H4 U! B; `4 t1 d. w  黄蓉低下了头,不由得红晕满脸。她于学武并不专心,自己有这样武功高强的爹爹,也没好好跟着学,怎会打主意去学洪七公的功夫?只是眼见郭靖武艺不高,他那六个师父又口口声声骂自己为“小妖女”,恰好碰上了洪七公这样一位高人,只盼他肯传授郭靖些功夫,那么郭靖以后见了六位师父和丘处机一班臭道士,也用不着耗子见猫那样怕得厉害。不料洪七公馋嘴贪吃,似乎胡里胡涂,心中却着实明白,竟识破了她的私心,只听他唠唠叨叨的骂了一阵,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 j. p. S" F) T. m6 i  隔了很久,郭靖才道:“蓉儿,这位老前辈的脾气有点与众不同。”黄蓉听得头顶树叶微响,料来洪六公已绕过松树,窜到了树上,便道:“他老人家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他本事比我爹爹要高得多。”郭靖奇道:“他又没有显功夫,你怎知道?”黄蓉道:“我听爹爹说过的。”郭靖道:“怎么说?”
2 Z& m% a& g+ c0 M  黄蓉道:“爹爹说,当今之世,武功能胜过他的就只有丸指神丐洪七公一人,可惜他行踪无定,不能常与他在一起切磋武功。”
' i7 N2 Z& ?' H+ z0 Y9 F- {  洪七公走远之后,果然施展绝顶轻功,从树林后绕回,纵在树上,窃听他两人谈话,想查知这二人是否黄药师派来偷学他的武功,听得黄蓉如此转述她父亲的言语,不禁暗自得意:“黄药师嘴上向来不肯服我,岂知心里对我甚是佩服。”他怎知这全是黄蓉捏造出来的,只听她又道:“我爹爹的功夫我也没学到甚么,只怪我从前爱玩,不肯用功。现下好容易见到洪老前辈,要是他肯指点一二,岂不是更加胜过我爹爹亲授?哪知我口没遮拦,说错了话,惹恼了他老人家。”说着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她起初本是假哭,郭靖柔声细语的安慰了几句,她想起母亲早逝,父亲远离,竟然弄假成真,悲悲切切的哭得十分伤心。洪七公听了,不禁大起知己之感。5 T1 ^: |/ }* M; j% O
  黄蓉哭了一会,抽抽噎噎的道:“我听爹爹说过,洪老前辈有一套武功,当真是天下无双、古今独步,甚至全真教的王重阳也忌惮三分,叫做……叫做……咦,我怎么想不起来啦,明明刚才我还记得的,我想求他教你,这套拳法叫做……叫做……”其实她哪里知道,全是信口胡吹。洪七公在树顶上听她苦苦思索,实在忍不住了,喝道:“叫做‘降龙十八掌’!”说着一跃而下。+ |" {% v8 x# ~; T; W" K" [
  郭靖和黄蓉都是大吃一惊,退开几步。只不过两人齐惊,一个是真,一个是假。黄蓉道:“啊,七公,你怎么会飞到了树上?是降龙十八掌,一点不错,我怎么想不起?爹爹常常提起的,说他生平最佩服的武功便是降龙十八掌。”
) E. k3 g  p$ P  洪七公甚是开心,说道:“原来你爹爹还肯说真话,我只道王重阳死了之后,他便自以为天下第一了呢!”向郭靖道:“你根抵并不比这女娃娃差,输就输在拳法不及。女娃娃,你回客店去。”黄蓉知道他要传授郭靖掌法,欢欢喜喜的去了。
( u4 u, g0 D6 h, w4 w( v  洪七公向郭靖正色道:“你跪下立个誓,如不得我允许,不可将我传你的功大转授旁人,连你那鬼灵精的小熄妇儿也在内。”4 t$ a; G8 ]" w" i
  郭靖心下为难,“若是蓉儿要我转授,我怎能拒却?”说道:“七公,我不要学啦,让她功夫比我强就是。”洪六公奇道:“干吗?”郭靖道:“若是她要我教,我不教是对不起她,教了是对不起您。”洪七公呵呵笑道:“傻小子心眼儿不错,当真说一是一。这样罢,我教你一招‘亢龙有悔’。我想那黄药师自负得紧,就算他心里羡慕,也不能没出息到来偷学我的看家本领。
! c* I8 H0 G# c. ~# o  再说,他所学的路子跟我全然不同,我不能学他的武功,他也学不了我的掌法。”说着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手掌扫到面前一棵松树,喀喇一响,松树应手断折。
$ O1 t! O: N  m5 B# h) p  郭靖吃了一惊,真想不到他这一推之中,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道。. o# Y. h6 i# y& m# U1 Y- R
  洪七公道:“这棵树是死的,如果是活人,当然会退让闪避。学这一招,难就难在要对方退无可退,让无可让,你一招出去,喀喇一下,敌人就像松树一样完蛋大吉。”当下把姿式演了两遍,又把内劲外铄之法、发招收势之道,仔仔细细解释了一通。虽只教得一招,却也费了一个多时辰功夫。7 z4 o' o) Q9 w  M# j) ~9 B7 O  o
  郭靖资质鲁钝,内功却已有根抵,学这般招式简明而劲力精深的武劝,最是合适,当下苦苦习练,两个多时辰之后,已得大要。
0 h7 ^# Q' z8 l; e  洪七公道:“那女娃娃的掌法虚招多过实招数倍,你要是跟了她乱转,非着她道儿不可,再快也快不过她。你想这许多虚招之后,这一掌定是真的了,她偏偏仍是假的,下一招眼看是假的了,她却出你不意给你来下真的。”$ I% f2 I7 E% ]' w, Q' j8 J! k
  郭靖连连点头。洪七公道:“因此你要破她这路掌法,唯一的法门就是压根儿不理会她真假虚实,待她掌来,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你只给她来一招‘亢龙有悔’。她见你这一招厉害,非回掌招架不可,那就破了。”2 ^5 [; a) W" M! _
  郭靖问道:“以后怎样?”洪七公脸一沉道:“以后怎样?傻小子,她有多大本事,能挡得住我教你的这一招?”郭靖甚是担心,说道:“她挡不住,岂不是打伤了她?”洪七公摇头叹息,说道:“我这掌力要是能发不能收,不能轻重刚柔随心所欲,怎称得上是天下掌法无双的‘降龙十八掌’?”7 z* r& [# D" F# ^
  郭靖唯唯称是,心中打定了主意:“我若不是学到了能发能收的地步,可决不能跟蓉儿试招。”洪七公道:“你不信吗?这就试试吧?”
! \7 A9 I% x% E; d$ g  郭靖拉开式子,挑了一棵特别细小的松树,学着洪七公的姿势,对准树干,呼的就是一掌。那松树晃了几晃,竟是不断。洪七公骂道:“傻小子,你摇松树干甚么?捉松鼠么?捡松果么?”郭靖被他说得满脸通红,讪讪的笑着。
" p4 M0 U+ g# n8 H7 j6 q2 V8 L4 Z  洪七公道:“我对你说过:要教对方退无可退,让无可让。你刚才这一掌,劲道不弱,可是松树一摇,就把你的劲力化解了。你先学打得松树不动,然后再能一掌断树。”郭靖大悟,欢然道:“那要着劲奇快,使对方来不及抵挡。”洪七公白眼道:“可不是么?那还用说?你满头大汗的练了这么久,原来连这点粗浅道理还刚想通。可真笨得到了姥姥家。”又道:“这一招叫作‘亢龙有悔’,掌法的精要不在‘亢’字而在‘悔’字。倘若只求刚猛狠辣,亢奋凌厉,只要有几百斤蛮力,谁都会使了。这招又怎能教黄药师佩服?! b" M; n- n& h. @2 {) @8 {& D( ^$ l: V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因此有发必须有收。打出去的力道有十分,留在自身的力道却还有二十分。哪一天你领会到了这‘悔’的味道,这一招就算是学会了三成。好比陈年美酒,上口不辣,后劲却是醇厚无比,那便在于这个‘悔’字。”
0 H3 Z( h# Z4 H. I  郭靖茫然不解,只是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以备日后慢慢思索。他学武的法门,向来便是“人家练一朝;我就练十天”,当下专心致志的只是练习掌法,起初数十掌,松树总是摇动,到后来劲力越使越大,树干却越摇越微,自知功夫已有迸境,心中甚喜,这时手掌边缘已红肿得十分厉害,他却毫不松懈的苦练。, p9 T! M+ p$ W4 g$ r2 L
  洪七公早感厌闷,倒在地下呼呼大睡。, g4 s; d1 v; z; L
  郭靖练到后来,意与神会,发劲收势,渐渐能运用自如,丹田中吸一口气,猛力一掌,立即收劲,那松树竟是纹丝不动。郭靖大喜,第二掌照式发招,但力在掌缘,只听得格格数声,那棵小松树被他击得弯折了下来。
1 O) i2 f4 J4 O" O  忽听黄蓉远远喝彩:“好啊!”只见她手提食盒,缓步而来。
" b) C: {9 i. v' j; t$ `  洪七公眼睛尚未睁开,已闻到食物的香气,叫道:“好香,好香!”跳起身来,抢过食盒,揭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碗熏田鸡腿,一只八宝肥鸭,还有一堆雪白的银丝卷。洪七公大声欢呼,双手左上右落,右上左落,抓了食物流水价送人口中,一面大嚼,一面赞妙,只是唇边、齿间、舌上、喉头,皆是食物,哪听得清楚在说些甚么。吃到后来,田鸡腿与八宝鸭都已皮肉不剩,这才想起郭靖还未吃过,他心中有些歉仄,叫道:“来来来,这银丝卷滋味不坏。”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加上一句:“简直比鸭子还好吃。”
. P! y- h: h4 v) T* v4 `1 _& E  黄蓉噗哧一笑,说道:“七公,我最拿手的菜你还没吃到呢。”洪七公又惊又喜,忙问:“甚么菜?甚么菜?”黄蓉道:“一时也说不尽,比如说炒白菜哪,蒸豆腐哪,炖鸡蛋哪,白切肉哪。”; s8 S3 O1 J# _' I& L3 M
  洪七公品味之精,世间稀有,深知真正的烹调高手,愈是在最平常的菜肴之中,愈能显出奇妙功夫,这道理与武学一般,能在平淡之中现神奇,才说得上是大宗匠的手段,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又惊又喜,满脸是讨好祈求的神色,说道:“好,好!我早说你这女娃娃好。我给你买白菜豆腐去,好不好?”黄蓉笑道:“那倒不用,你买的也不合我心意。”洪七公笑道:“对,对,别人买的怎能合用呢?”! ^) ?& N$ _1 ?3 I% k+ N! g5 I# H
  黄蓉道:“刚才我见他一掌击折松树,本事已经比我好啦。”洪七公摇头道:“功夫不行,不行,须得一掌把树击得齐齐截断。打得这样弯弯斜斜的,那算甚么屁本事?这棵松树细得像根筷子,不,简直像根牙签,功夫还差劲得很。”黄蓉道:“可是他这一掌打来,我已经抵挡不住啦。都是你不好,他将来欺侮起我来,我怎么办啊?”洪七公这时正在尽力讨好于她,虽听她强辞夺理,也只得顺着她道:“依你说怎样?”黄蓉道:“你教我一套本事,要胜过他的。你教会我之后,就给你煮菜去。”
" {$ N8 y% x. ^7 [1 k/ @  洪七公道:“好罢。他只学会了一招,胜过他何难?我教你一套‘逍遥游’的拳法。”一言方毕,人已跃起,大袖飞舞,东纵西跃,身法轻灵之极。
2 i4 P! ]; z, j- v  黄蓉心中默默暗记,等洪七公一套拳法使毕,她已会了一半。再经他点拨教导之后,不到两个时辰,一套六六三十六招的“逍遥游”已全数学会。9 d+ ~# D  l! T( Q/ z# p
  最后她与洪七公同时发招,两人并肩而立,一个左起,一个右始,回旋往复,真似一只玉燕、一只大鹰翩翩飞舞一般。三十六招使完,两人同时落地,相视而笑,郭靖大声叫好。
8 r$ `$ Z6 A: f5 ?3 G  _* Q" K$ L/ y  洪七公对郭靖道:“这女娃娃聪明胜你百倍。”郭靖搔头道:“这许许多多招式变化,她怎么这一忽儿就学会了,却又不会忘记?我刚记得第二招,第一招却又忘了。”洪七公呵呵大笑,说道:“这路‘逍遥游’,你是不能学的,就算拼小命记住了,使出来也半点没逍遥的味儿,愁眉苦脸,笨手笨脚的,变成了‘苦恼爬’。”郭靖笑道:“可不是吗?”洪七公道:“这路‘逍遥游’,是我少年时练的功夫,为了凑合女娃子原来武功的路子,才抖出来教她,其实跟我眼下武学的门道已经不合。这十多年来,我可没使过一次。”言下之意,显是说“逍遥游”的威力远不如“降龙十八掌”了。
: E, [0 t  x1 G! J6 g2 o* R  黄蓉听了却反而喜欢,说道:“七公,我又胜过了他,他心中准不乐意,你再教他几招罢。”她自己学招只是个引子,旨在让洪七公多传郭靖武艺,她自己真要学武,尽有父亲这样的大明师在,一辈子也学之不尽。洪六公道:“这傻小子笨得紧,我刚才教的这一招他还没学会,贪多嚼不烂,只要你多烧好菜给我吃,准能如你心愿。”黄蓉微笑道:“好,我买菜去了。”洪七公呵呵大笑,回转店房。郭靖自在松林中继续苦练,直至天黑方罢。4 t( c" ~) L* |# V6 O1 }6 A3 P
  当晚黄蓉果然炒了一碗白菜、蒸了一碟豆腐给洪七公吃。白菜只拣菜心,用鸡油加鸭掌未生炒,也还罢了,那豆腐却是非同小可,先把一只火腿剖开,挖了甘四个圆孔,将豆腐削成甘四个小球分别放入孔内,扎住火腿再蒸,等到蒸熟,火腿的鲜味已全到了豆腐之中,火腿却弃去不食。洪七公一尝,自然大为倾倒。这味蒸豆腐也有个唐诗的名目,叫作“二十四桥明月夜”,要不是黄蓉有家传“兰花拂穴手”的功夫,十指灵巧轻柔,运劲若有若无,那嫩豆腐触手即烂,如何能将之削成计四个小圆球?这功夫的精细艰难,实不亚于米粒刻字、雕核为舟,但如切为方块,易是易了,世上又怎有方块形的明月?" V" J3 ~9 [; r0 h  }
  晚饭后三人分别回房就寝。洪七公见郭靖与黄蓉分房而居,奇道:“怎么?你们俩不是小夫妻么?怎地不一房睡?”黄蓉一直跟他嘻皮笑脸的胡闹,听了这句话,不禁大羞,烛光下红晕双颊,嗔道:“七公,你再乱说,明儿不烧菜给你吃啦。”
) P- A  B% i  l  洪七公奇道:“怎么?我说错啦?”他想了一想,恍然大悟,笑道:“我老胡涂啦。你明明是闺女打扮,不是小媳妇儿。你小两口儿是私订终身,还没经过父母之命,媒的之言,没拜过天地。那不用担心,我老叫化来做大媒。
* X# T, M. T5 q+ \( n5 c  你爹爹要是不答应,老叫化再跟他斗他妈的七天七夜,拼个你死我活。”黄蓉本来早在为此事担心,怕爹爹不喜郭靖,听了此言,不禁心花怒放,一笑回房。7 [9 ~! l- N- D0 p5 ?+ i# V
  次日天方微明,郭靖已起身到松林中去练“降龙十八掌”中那一招“亢龙有悔”,练了二十余次,出了一身大汗,正自暗喜颇有进境,忽听林外有人说话。一人道:“师父,咱们这一程子赶,怕有三十来里罢?”另一人道:“你们的脚力确是有点儿进步了。”郭靖听得语音好熟,只见林边走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人白发童颜,正是大对头参仙老怪梁子翁。郭靖暗暗叫苦,回头就跑。
8 e* R, y$ W& e1 s6 M0 {& @) n  梁子翁却已看清楚是他,喝道:“哪里走?”他身后三人是他徒弟,眼见师父追敌,立时分散,三面兜截上来。郭靖心想:“只要走出松林,奔近客店,那就无妨了。”当下飞步奔跑。梁子翁的大弟子截住了他退路;双掌一错,喝道:“小贼,给我跪下!”施展师门所传关外大力擒拿手法,当胸抓来,郭靖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正是初学乍练的一招“亢龙有悔”,那大弟子听到掌风劲锐,反抓回臂,要挡他这一掌,喀喇一声,手臂已断,身子宜飞出六七尺之外,晕了过去。郭靖万料不到这一招竟有偌大威力,一呆之下,拔脚又奔。
, C% [0 ~/ `5 M* _2 p  梁子翁又惊又怒,纵出林子,飞步绕在他前头。郭靖刚出松林,只见梁子翁已挡在身前,大惊之下,便即蹲腿弯臂、划圈急椎,仍是这招“亢龙有悔”。梁子翁不识此招,但见来势凌厉,难以硬挡,只得卧地打滚,让了开去,郭靖乘机狂奔逃命。& ]7 D2 \6 y, H( [. b
  梁子翁站起身来再追时,郭靖已奔到客店之外,大声叫道:“蓉儿,蓉儿,不好了,要喝我血的恶人追来啦!”# p4 k" o& ~0 S2 o" d
  黄蓉探头出来,见是梁子翁,心想,“怎么这老怪到了这里?他来得正好,我好试试新学的‘逍遥游’功夫。”叫道:“靖哥哥,别怕这老怪,你先动手,我来帮你,咱们给他吃点儿苦头。”
5 o4 ~; Q+ q. Z2 M1 R  郭靖心想:“蓉儿不知这老怪厉害,说得好不轻松自在。”他心念方动,梁子翁已扑到面前,眼见来势猛烈,只得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向前推出。5 l" M& C& n; V4 n6 P. q
  梁子翁扭身摆腰,向旁窜出数尺,但右臂已被他掌缘带到,热辣辣的甚是疼痛,心下暗暗惊异,想不到只隔数月,这小子的武功竟是精进如此,料来必是服用蝮蛇宝血之功,越想越恼,纵身又上。郭靖又是一招“亢龙有悔”。
7 W5 [: Y. k8 [5 k( K  梁子翁眼看抵挡不住,只得又是跃开,但见他并无别样厉害招术跟着进击,忌惮之意去了几分,骂道:“傻小子,就只会这一招么?”% x. t* v7 {/ A- h. A9 a; Z, J
  郭靖果然中计,叫道:“我单只这一招,你就招架不住。”说着上前又是一招“亢龙有悔”。梁子翁旁跃逃开,纵身攻向他身后。郭靖回过头来,待再攻出这一招时,梁子翁早已闪到他身后,出拳袭击。三招一过,郭靖只能顾前,不能顾后,累得手忙脚乱。
6 o) l5 z) X8 Z4 {! F, p) L+ O' G/ p  黄蓉见他要败,叫道:“靖哥哥,我来对付他。”飞身而出,落在两人之间,左掌右足,同时发出。梁子翁缩身拨拳,还了两招。郭靖退开两步,旁观两人相斗。黄蓉虽然学了“逍遥游”的奇妙掌法,但新学未熟,而功力究与梁子翁相差太远,如不是仗着身上穿了软猬甲,早已中拳受伤,不等三十六路“逍遥游”拳法使完,已然不支。梁子翁的两个徒弟扶着受了伤的大师兄在旁观战,见师父渐渐得手,不住呐喊助威。
8 p/ f5 ?2 K# H& _, {  郭靖正要上前夹击,忽听得洪七公隔窗叫道:“他下一招是‘恶狗拦路’!”
) ^" C- ]+ `' {+ \+ M  黄蓉一怔,只见梁子翁双腿摆成马步,双手握拳平挥,正是一招“恶虎拦路”,不禁好笑,心道:“原来七公把‘恶虎拦路’叫做‘恶狗拦路’,但怎么他能先行料到?”只听得洪七公又叫:“下一招是‘臭蛇取水’!”
. u. g' N% i# F9 F8 l1 e, z: S! \1 J  黄蓉知道必是“青龙取水’,这一招是伸拳前攻,后心露出空隙,洪七公语声甫歇,她已绕到梁子翁身后。梁子翁一招使出,果然是“青龙取水”,但被黄蓉先得形势,反客为主,直攻他的后心,若不是他武功深湛,危中变招,离地尺余的平飞出去,后心已然中拳。7 G& U6 t3 Y  \$ X/ T6 J
  他脚尖点地站起,惊怒交集,向着窗口喝道:“何方高人,怎不露面?”' W: ^1 m+ F* _6 ?8 O" f
  窗内却是寂然无声,心中诧异之极:“怎么此人竟能料到我的拳法?”% _' B0 R" c. x
  黄蓉既有大高手在后撑腰,自是有恃无恐,反而攻了上去。梁子翁连施杀手,黄蓉情势又危。洪七公叫道:“别怕,他要‘烂屁股猴子上树’!”2 I$ {( V+ d) b5 z: P
  黄蓉噗哧一笑,双拳高举,猛击下来。梁子翁这招“灵猿上树”只使了一半,本待高跃之后凌空下击,但给黄蓉制了机先,眼见敌拳当头而落,若是继续上跃,岂非自行将脑门凑到她拳上去?只得立时变招。临敌之际,自己招术全被敌方如此先行识破,本来不用三招两式,便有性命之忧,幸而他武功比黄蓉高出甚多,危急时能设法解救,才没受伤。再拆数招,托地跳出圈子,叫道:“老兄再不露面,莫怪我对这女娃娃无情了。”拳法斗变,犹如骤风暴雨般击出,上招未完,下招已至,黄蓉固是无法抵御,洪七公也已来不及先行叫破。5 `% s& \9 @# r8 y- Z! w+ a1 M! \
  郭靖见黄蓉拳法错乱,东闪西躲,当下抢步上前,发出“亢龙有悔”,向梁子翁打去。梁子翁右足点地,向后飞出。黄蓉道:“靖哥哥,再给他三下。”说着转身入店。郭靖依然摆好势子,只等梁子翁攻近身来,不理他是何招术,总是半途中给他一招“亢龙有悔”。梁子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骂:“这傻小子不知从哪里学了这一招怪拳,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一下。”! x/ I  H4 t: q: X  X3 y
  但尽管傻小子只会这么一下,老怪物可也真奈何他不得。两人相隔丈余,一时互相僵住。
, q6 ]0 L% m( k; J  梁子翁骂道:“傻小子,小心着!”忽地纵身扑上。郭靖依样葫芦,发掌推出。不料梁子翁半空扭身,右手一扬,三枚子午透骨钉突分上中下三路打来。郭靖急忙闪避,梁子翁已乘势抢上,手势如电,已扭住他后颈。郭靖大骇,回时向他胸口撞去,不料手肘所着处一团绵软,犹如撞入了棉花堆里。
: D/ j; Y& A3 w5 \$ n5 `  梁子翁正要猛下杀手,只听得黄蓉大声呼叱:“老怪,你瞧这是甚么?”9 C9 N* u8 @/ o8 H) v" N
  梁子翁知她狡狯,右手拿住了郭靖“肩井穴”,令他动弹不得,这才转头,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根碧绿犹如翡翠般的竹棒,缓步上来。粱子翁心头大震,说道:“洪……洪帮主……”黄蓉喝道:“还不放手?”梁子翁初时听得洪七公把他将用未用的招数先行喝破,本已惊疑不定,却一时想不到是他,这时突然见到他的绿竹棒出现,才想起窗后语音,果然便是生平最害怕之人的说话,不由得魂飞天外,忙松手放开郭靖。
6 A6 ^# M6 v3 F& d% B# g- z1 g& x9 Y1 T  黄蓉双手持棒走近,喝道:“七公说道,他老人家既已出声,你好大胆子,还敢在这里撒野,问你凭的甚么?”粱子翁双膝跪倒,说道:“小人实不知洪帮主驾到。小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洪帮主。”$ k$ Z# C5 p) @, X7 I
  黄蓉暗暗诧异:“这人本领如此厉害,怎么一听到七公的名头就怕成这个样子?怎么又叫他作洪帮主?”脸上却不动声色,喝道:“你该当何罪?”
0 ~0 s8 k- G6 s  梁子翁道:“请姑娘对洪帮主美言几句,只说梁子翁知罪了,但求洪帮主饶命。”黄蓉道:“美言一句,倒也不妨,美言几句,却是划不来。你以后可永远不得再跟咱两人为难。”梁子翁道:“小人以前无知,多有冒犯,务请两位海涵。以后自然再也不敢。”
; E) t* m) D' {% b  黄蓉甚为得意,微微一笑,拉着郭靖的手,回进客店。只见洪七公面前放了四大盆菜,左手举杯,右手持著,正自吃得津津有味。黄蓉笑道:“七公,他跪着动也不敢动。”洪七公道:“你去打他一顿出出气吧,他决不敢还手。”& Z3 @0 i; f/ w$ F. l, w$ X  t* w$ ~
  郭靖隔窗见梁子翁直挺挺的跪着,三名弟子跪在他身后,很是狼狈,心中不忍,说道:“七公,就饶了他吧。”洪七公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人家打你,你抵挡不了。老子救了你,你又要饶人。这算甚么?”郭靖无言可对。
  G7 h6 l1 k* m, b  黄蓉笑道:“我去打发。”拿了竹棒,走到客店之外,见梁子翁恭恭敬敬的跪着,满脸惶恐。黄蓉骂道:“洪七公说你为非作歹,今日非宰了你不可,幸亏我那郭家哥哥好心,替你求了半天人情,七公才答应饶你。”说着举起竹棒,拍的一声,在他屁股上击了一记,喝道:“去罢!”8 B: J; ^" Y; d3 a5 M1 Y
  梁子翁向着窗子叫道:“洪帮主,我要见见您老,谢过不杀之恩。”店中寂然无声。梁子翁仍是跪着不敢起身。过了片刻,郭靖迈步出来,摇手悄声道:“七公睡着啦,快别吵他。”梁子翁这才站起,向郭靖与黄蓉恨恨的瞧了几眼,带着徒弟走了。' O- ]3 x% i. F  U& d4 o
  黄蓉开心之极,走口店房,果见洪七公伏在桌上打鼾,当下拉住他的肩膀一阵摇晃,叫道:“七公,七公,你这根宝贝竹棒儿有这么大的法力,你也没用,不如给了我罢?”洪七公抬起头来,打个呵欠,又伸懒腰,笑道:“你说得好轻松自在!这是你公公的吃饭家伙。叫化子没打狗棒,那还成?”
0 l$ A7 A9 y5 L$ o# {  黄蓉缠着不依,说道:“你这么高的功夫,人家只听到你的声音,便都怕了你,何必还要这根竹棒儿?”洪七公呵呵笑道:“傻丫头,你快给七公弄点好菜,我慢慢说给你听。”黄蓉依言到厨房去整治了三色小菜。
6 ~! V7 y& c$ l  洪七公右手持杯,左手拿着一只火腿脚爪慢慢啃着,说道:“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爱钱的财主是一帮,抢人钱财的绿林盗贼是一帮,我们乞讨残羹冷饭的叫化子也是一帮……”黄蓉拍手叫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那梁老怪叫你作‘洪帮主’,原来你是乞儿帮的帮主。”
$ s4 b0 L5 X" F7 C* z  洪七公道:“正是。我们要饭的受人欺,被狗咬,不结成一伙,还有活命的份儿么?北边的百姓眼下暂且归金国管,南边的百姓归大宋皇帝管,可是天下的叫化儿啊……”黄蓉抢着道:“不论南北,都归你老人家管。”洪七公笑着点点头,说道:“正是。这根竹棒和这个葫芦,自唐未传到今日,已有好几百年,世世代代由丐帮的帮主执掌,就好像皇帝小子的玉玺,做官的金印一般。”
# s8 @; j% \& `+ I+ C; `  黄蓉伸了伸舌头,道:“亏得你没给我。”洪七公笑问:“怎么?”黄蓉道:“要是天下的小叫化部找着我,要我管他们的事,那可有多糟糕?”
$ E/ q% }, ]" j5 _& h  洪七公叹道:“你的话一点儿也不错。我生性疏懒,这丐帮帮主当起来着实麻烦,可是又找不到托付之人,只好就这么将就着对付了。”
7 Q9 J4 @0 f0 p  d& H; N  黄蓉道:“因此那梁老怪才怕得你这么厉害,要是天下的叫化子都跟他为难,可真不好受。每个叫化子在身上捉一个虱子放在他头颈里,痒也痒死了他。”洪七公和郭靖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洪七公道:“他怕我,倒不是为了这个。”黄蓉忙问:“那为了甚么?”洪七公道:“约莫二十年前,他正在干一件坏事,给我撞见啦。”黄蓉问道:“甚么坏事?”洪七公踌躇道:“这老怪信了甚么采阴补阳的邪说,找了许多处女来,破了他们的身子,说可以长生不老。”黄蓉问道:“怎么破了处女身子?”
; g2 I: p6 w, @7 I4 g, |6 D  黄蓉之母在生产她时困难产而死,是以她自小由父亲养大。黄药师因陈玄风、梅超风叛师私逃,一怒而将其余徒弟挑断筋脉,驱逐出岛。桃花岛上就只剩下几名哑仆,黄蓉从来没听年长女子说过男女之事,她与郭靖情意相投,但觉和他在一起时心中说不出的喜悦甜美,只要和他分开片刻,就感寂寞难受。她只知男女结为夫妻就永不分离,是以心中早把郭靖看作丈夫,但夫妻间的闺房之事,却是全然不知。, z: E* J: ~* S9 i7 J  x
  她这么一问,洪七公一时倒是难以回答。黄蓉又问:“破了处女的身子,是杀了她们吗?”洪七公道:“不是。一个女子受了这般欺侮,有时比给他杀了还要痛苦,有人说‘失节事大,饿死事小’,就是这个意思了。”黄蓉茫然不解,问道:“是用刀子割去耳朵鼻子么?”洪七公笑骂:“呸!也不是。傻丫头,你回家问妈妈去。”黄蓉道:“我妈妈早死啦。”洪七公“啊”
$ J3 A' Y9 Y6 b$ m2 N  了一声,道:“你将来和这傻小子洞房花烛夜时,总会懂得了。”黄蓉红了脸,撅起小嘴道:“你不说算啦。”这时才明白这是羞耻之事,又问:“你撞见粱老怪正在干这坏事,后来怎样?”: I% `$ t+ i6 o2 y. X' M
  洪七公见她不追问那件事,如释重负,呼了一口气道:“那我自然要管哪。这家伙给我拿住了,狠狠打了一顿,拔下了他满头自发,逼着他把那些姑娘们送还家去,还要他立下重誓,以后不得再有这等恶行,要是再被我撞见,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听说这些年来他倒也没敢再犯,是以今日饶了他性命。他奶奶的,他的头发长起了没有?”黄蓉格的一声笑,说道:“又长起啦!满头头发硬生生给你拔个干净,可真够他痛的了。”- R. q' ^: S! s/ l7 @+ \9 S( i
  三人吃过了饭。黄蓉道:“七公,现下你就算把竹棒给我,我也不敢要啦,不过我们总不能一辈子跟你在一起。要是下次再碰见那姓梁的。他说:0 O9 s2 \- Q' A( `7 G2 {0 ]3 z
  ‘好,小丫头,前次你仗着洪帮主的势,用竹棒打我,今日我可要报仇啦。! W  \* F' c5 Y/ a0 J$ b
  我拔光了你的头发!’那我们怎么办?先前靖哥哥跟这老怪动手,来来去去就只这么一招‘亢龙有悔’,威力无穷,果然不错,可不是太嫌寒蠢了些么?, p+ F' M) Q+ v3 @/ q
  那老怪心里定是在说:‘洪帮主自己武功深不可测,教起徒儿来却是平平无奇。’洪七公笑道:“你危言耸听,又出言激我,只不过要我再教你们两人功夫。你乖乖的多烧些好菜,七公总不会让你们吃亏。”黄蓉大喜,拉着洪七公又到松林之中。
/ B% R/ n  Z6 i0 J+ m# D  洪七公把“降龙十八掌”中的第二招“飞龙在天”教了郭靖。这一招跃起半空,居高下击,威力奇大,郭靖花了三天工夫,方才学会。在这三天之中,洪七公又多尝了十几味珍馈美馔,黄蓉却没再磨他教甚么功夫,只须他肯尽量传授郭靖,便已心满意足。
% M3 [3 i/ D+ r) i# T* l  如此一月有余,洪七公已将“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五掌传给了郭靖,自“亢龙有悔”一直传到了“龙战于野”。6 g; A6 k/ P: H2 m2 s
  这降龙十八掌乃洪七公生平绝学,一半得自师授,一半是自行参悟出来,虽然招数有限,但每一招均具绝大威力。当年在华山绝顶与王重阳、黄药师等人论剑之时,这套掌法尚未完全练成,但王重阳等言下对这掌法已极为称道。后来他常常叹息,只要早几年致力于此,那么“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或许不属于全真教主王重阳而属于他了。他本想只传两三招掌法给郭靖,已然足可保身,哪知黄蓉烹调的功夫实在高明,奇珍妙味,每日里层出不穷,使他无法舍之而去,日复一日,竟然传授了十五招之多。郭靖虽然悟性不高,但只要学到一点一滴,就日夜钻研习练,把这十五掌掌法学得颇为到家,只是火候尚远为不足而已,一个多月之间,武功前后已判若两人。
6 K- {! I) s8 ^. K$ B  这日洪七公吃了早点,叹道:“两个娃娃,咱三人已相聚了一个多月,这就该分手啦。”黄蓉道:“啊,不成,我还有很多小菜没烧给您老人家吃呢。”洪七公道:”天下没不散的筵席,却有吃不完的菜肴。老叫化一生从没教过人三天以上的武功,这一次一教教了三十多天,再教下去,唉,那是乖乖不得了。”黄蓉道:“怎么啊?”洪七公道,“我的看家本领要给你们学全啦。”黄蓉道:“好人做到底,你把十八路掌法全传了他,岂不甚美?”7 s! B! `) ~8 d4 S4 s' L2 H
  洪七公碎道,“呸,你们小两口子就美得不得了,老叫化可不美啦。”
: I- I* a; {" E  M6 C1 s2 f  黄蓉心中着急,转念头要使个甚么计策,让他把余下三招教全了郭靖,哪知洪七公负起葫芦,再不说第二句话,竟自扬长而去。
( B* Z5 i0 n2 c. V' w  郭靖忙追上去,洪七公身法好快,一瞬眼已不见了踪影,郭靖追到松林,大叫道:“七公,七公!”黄蓉也随后追来,跟着大叫。
5 ~0 M. A1 v9 ^6 T  只见松林边人影一晃,洪七公走了过来,骂道:“你们两个臭娃娃,尽缠着我干甚么?要想我再教,那是难上加难。”郭靖道:“您老教了这许多,弟子已是心满意足,哪敢再贪,只是未曾叩谢您老恩德。”说着跪了下去,砰砰砰砰的连磕了几个响头。  o" I4 Q8 y2 B. M5 g5 V7 k" N
  洪七公脸色一变,喝道:“住着。我教你武功,那是吃了她的小菜,付的价钱,咱们可没师徒名分。”倏的跪下,向郭靖磕下头去。
: n* K/ Q. k: J# ?, {0 {  郭靖大骇,忙又跪下还礼。洪七公手一伸,已点中他胁下穴道。郭靖双膝微曲,动弹不得。洪七公向着他也磕了四个头。这才解开他穴道,说道:“记着,可别说你向我磕过头,是我弟子。”郭靖这才知他脾气古怪,不敢再说。
* }6 p/ M3 T" N# l  黄蓉叹道:“七公,你待我们这样好,现下又要分别了。我本想将来见到你,再烧小菜请你吃,只怕……只怕……唉,这件事未必能够如愿。”洪七公问道:“为甚么?”黄蓉道,“要跟我们为难的对头很多,除了那个参仙老怪之外,还有不少坏家伙,总有一天,我两个会死在人家手下。”洪七公微笑道:“死就死好了,谁不死呢?”
$ v/ K) `2 p+ [+ _+ O+ X  @9 |  黄蓉摇头道:“死倒不打紧。我最怕他们捉住了我,知道我曾跟你学过武艺,又曾烧菜给你吃,于是逼着我也把‘王笛谁家听落梅’、‘二十四桥明月夜’那些好菜,一味味的煮给他们吃,不免堕了你老人家的威名。”2 o+ Y& t: I; n
  洪七公明知她是以言语相激,但想到有人逼着她烧菜,而这等绝妙的滋味自己居然尝不到,却也忍不住大为生气,问道:“那些家伙是谁?”黄蓉道:“有一个是黄河老怪沙通天,他的吃相再也难看不过。我那些好小菜不免全让他糟蹋了。”洪七公摇头道:“沙通天有啥屁用?郭靖这傻小子再练得一两年就胜过他了不用怕。”黄蓉又说了藏僧灵智、彭连虎两人的姓名,洪七公都说:“有啥屁用?”待黄蓉说到白驼山少主欧阳克时,洪七公微微一怔,详询此人出手和身法的模样,听黄蓉说后,点头道:“果然是他!”
4 p0 \0 A8 P$ ^9 v7 a* n  黄蓉见他神色严重,道:“这人很厉害吗?”洪七公道:“欧阳克存啥屁用?他叔叔老毒物这才厉害。”黄蓉道:“老毒物?他再厉害,总厉害不过你老人家。”
4 ?4 t) T+ u+ o, S% K" m  洪七公不语,沉思良久,说道:“本来也差不多,可是过了这二十来年……
: ~6 A: M) w! a7 {6 _. |  二十来年,他用功比我勤,不像老叫化这般好吃懒练。嘿嘿,当真要胜过老叫化,却也没这么容易。”黄蓉道:“那一定胜不过你老人家,”2 N  o& H) m2 l8 x
  洪七公摇头道:“这也未必,大家走着瞧吧,好,老毒物欧阳锋的侄儿既要跟你为难,咱们可不能太大意了。老叫化再吃你半个月的小菜。咱们把话说在前头,这半个月之中,只要有一味菜吃了两次,老叫化拍拍屁股就走。”5 F: O2 H1 @5 |4 i3 Q
  黄蓉大喜,有心要显显本事,所煮的菜肴固然绝无重复,连面食米饭也是极逞智巧,没一餐相同,锅贴、烧卖、蒸饺、水饺、炒饭、汤饭、年糕、花卷、米粉、豆丝,花样竟是变幻无穷。洪七公也打叠精神,指点郭黄两人临敌应变、防身保命之道。只是“降龙十八掌”那余下的三招却也没再传授。
( v+ u, H9 a+ ]  郭靖于降龙十五掌固然领会更多,而自江南六怪所学的武艺招术,也凭空增加了不少威力。洪七公干三十五岁之前武功甚杂,练过的拳法掌法着实不少,这时尽拣些希奇古怪的拳脚来教黄蓉,其实也只是跟她逗趣,花样虽是百出,说到克敌制胜的威力却远不及那老老实实的十五招“降龙十八掌”了。黄蓉也只图个好玩,并不专心致志的去学。
, y5 |, w7 j- P# l) j  一日傍晚,郭靖在松林中习练掌法。黄蓉捡拾松仁,说道要加上竹笋与酸梅,做一味别出心裁的小菜,名目已然有了,叫作“岁寒三友”。洪七公只听得不住吞馋涎,突然转身,轻轻“噫”的一声,俯身在草丛中一捞,两根手指夹住一条两尺来长的青蛇提了起来。黄蓉刚叫得一声:“蛇!”洪七公左掌在她肩头轻轻一推,将她推出数尺之外。
3 D, G5 R3 X- S; k/ g) h# f  草丛籁籁响动,又有几条蛇窜出,洪七公竹杖连挥,每一下都打在蛇头七寸之中,杖到立毙。黄蓉正喝得一声彩,突然身后俏没声的两条蛇窜了上来,咬中了她背心。* C7 e: h" P( Y. Q
  洪七公知道这种青蛇身子虽然不大,但剧毒无比,一惊之下,刚待设法替她解毒,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眼前十余丈处万头攒动,群蛇大至。洪七公左手抓住黄蓉腰带,右手拉着郭靖的手,急步奔出松林,来到客店之前,俯头看黄蓉时却是脸色如常,心中又惊又喜,忙问:“觉得怎样?”黄蓉笑道:“没事。”郭靖见两条蛇仍是紧紧咬在她身上,惊惶中忙伸手去扯。洪七公侍要喝阻,叫他小心,郭靖情急关心,早已拉住蛇尾扯了下来,见蛇头上鲜血淋漓,已然死了。洪七公一怔,随即会意:“不错,你老子的软猖甲当然给了你。”原来两条蛇都咬中了软猬甲上的刺尖,破头而死。
( q. o7 K& z- [* a8 ?  郭靖伸手去扯另一条蛇时,松林中已有几条蛇钻了出来。洪七公从怀里掏出一大块黄药饼,放入口中猛嚼,这时只见成千条青蛇从林中蜿蜒而出,后面络绎不绝,不知尚有多少。郭靖道:“七公,咱们快走。”洪七公不答,取下背上葫芦,拔开塞子喝了一大口酒,与口中嚼碎的药混和了,一张口,一道药酒如箭般射了出去。他将头自左至右一挥,那道药酒在三人面前画了一条弧线,游在最先的青蛇闻到药酒气息,登时晕倒,木然不动,后面的青蛇再也不敢过来,互相挤作一团。但后面的蛇仍然不断从松林中涌出,前面的却转而后退,蛇阵登时大乱。
0 C  I7 \9 x% Y% d  黄蓉拍手叫好。忽听得松林中几下怪声呼啸,三个白衣男子奔出林来,手中都拿着一根两丈来长的木杆,嘴里呼喝,用木杆在蛇阵中拨动,就如牧童放牧牛羊一般。黄蓉起初觉得好玩,后来见眼前尽是蠕蠕而动的青蛇,不禁呕心,喉头发毛,张口欲呕。
. r& O; b' F# C! U6 r" ?6 r  洪七公”嗯”了一声,伸竹杖在地下挑起一条青蛇,左手食中二指钳住蛇头,右手小指甲在蛇腹上一划,蛇腹洞穿,取出一枚青色的蛇胆,说道:“快吞下去,别咬破了,苦得很。”黄蓉依言吞下,片刻间胸口便即舒服,转头问郭靖道:“靖哥哥,你头晕么?”郭靖摇摇头。原来他服过大蝮蛇的宝血,百毒不侵,松林中青蛇虽多,却只追咬洪七公与黄蓉两人,闻到郭靖身上气息,却避之惟恐不及。
% t, |( x2 {5 ^/ E7 g, \. q: M  黄蓉道:“七公,这些蛇是有人养的。”洪七公点了点头,满脸怒容的望着那三个白农男子。这三人见洪七公取蛇胆给黄蓉吃,也是恼怒异常,将蛇阵稍行整理,便即抢步上前,一人厉声喝骂:“你们三只野鬼,不要性命了么?”# x2 J" N6 K8 v
  黄蓉接口骂道:“对啦,你们三只野鬼,不要性命了么?”洪七公大喜,轻拍她肩膀,赞她骂得好。
3 S% X, f4 \& d7 F( y  那三人大怒,中间那脸色焦黄的中年男子挺起长杆,纵身向黄蓉刺来,杆势带风,劲力倒也不弱。洪七公伸出竹杖往他杆上搭去,长杆来势立停。
9 C, Z& \, c% X; u. m2 j& |$ z# V  那人吃了一惊,双手向后急拉。洪七公手一抖,喝道:“去罢!”那人登时向后摔出,仰天一交,跌入蛇阵之中,压死了十多条青蛇。幸而他服有异药,众蛇不敢咬他,否则哪里还有命在?余下两人大惊,倒退数步,齐问:“怎样?”那人想要跃起身来,岂知这一交跌得甚是厉害,全身酸痛,只跃起一半,重又跌落,又压死了十余条毒蛇。旁边那白净面皮的汉子伸出长杆,让他扶住,方始拉起。这样一来,这三人哪敢再行动手,一齐退回去站在群蛇之中。那适才跌交的人叫道:“你是甚么人?有种的留下万儿来。”  P! N% C7 R+ g! a4 K& {) j) r
  洪七公哈哈大笑,毫不理会。黄蓉叫道:“你们是甚么人?怎么赶了这许多毒蛇出来害人?”三人互相望了一眼,正要答话,忽见松林中一个白衣书生缓步而出,手摇折扇,径行穿过蛇群,走上前来。郭靖与黄蓉认得他正是自驼山少主欧阳克,只见他在万蛇之中行走自若,群蛇纷纷让道,均感诧异。那三人迎上前去,低声说了几句,说话之时,眼光不住向洪七公里来,显是在说刚才之事。
' l: ^0 @* g  X0 p  欧阳克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随即宁定,点了点头,上前施了一礼,说道:“三名下人无知,胃犯了老前辈,兄弟这里谢过了,”转头向黄蓉微笑道,“原来姑娘也在这里,我可找得你好苦。”黄蓉哪里睬他,向洪七公道:“七公,这人是个大坏蛋,你老好好治他一治。”洪七公微微点头,向欧阳克正色道:“牧蛇有地界、有时候,有规矩、有门道。哪有大白天里牧蛇的道理?你们这般胡作非为,是仗了谁的势?”+ y) T6 H1 k# L* K1 U
  欧阳克道:“这些蛇儿远道而来,饿得急了,不能再依常规行事。”洪七公道:“你们已伤了多少人?”欧阳克道:“我们都在旷野中牧放,也没伤了几人。”洪七公双目盯住了他的脸,哼了一声,说道:“也没伤了几人!4 C- l! H# r- Q/ Z2 u9 Y
  你姓欧阳是不是?”欧阳克道:“是啊,原来这位姑娘已对你说了。你老贵姓?”黄蓉抢着道:“这位老前辈的名号也不用对你说,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欧阳克受了她挺撞,居然并不生气,笑眯眯的对她斜目而睨。洪七公道:“你是欧阳锋的儿子,是不是?”。( b& E+ f9 }5 g2 i! m, V* k0 t  W; Y# f
  欧阳克尚未回答,三个赶蛇的男子齐声怒喝:“老叫化没上没下,胆敢呼叫我们老山主的名号!”洪七公笑道:“别人叫不得,我就偏偏叫得。”, ]/ g5 }$ I8 G2 z  s0 x0 M
  那三人张口还待喝骂,洪七公竹杖在地下一点,身子跃起,如大鸟般扑向前去,只听得拍拍拍三声,那三人已每个吃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洪七公不等身子落地,竹杖又是一点,跃了回来。
) A5 i9 ]* v2 X/ I2 t  黄蓉叫道:“这样好本事,七公你还没教我呢?”只见那三人一齐捧住了下颏,做声不得,原来洪七公在打他们嘴巴之时,顺手用分筋错骨手卸脱了他们下颏关节。
1 n+ `1 A0 s3 K. p6 R  欧阳克暗暗心惊,对洪七公道:“前辈识得家叔么?”洪七公道:“啊,你是欧阳锋的侄儿。我有二十年没见你家的老毒物了,他还没死么?”欧阳克甚是气恼,但刚才见他出手,武功之高,自己万万不敌,他又说识得自己叔父人必是前辈高人,便道:“家叔常说,他朋友们还没死尽死绝,他老人家不敢先行归天呢。”洪七公仰天打个哈哈,说道:“好小子,你倒会绕弯儿骂人。你带了这批宝贝到这里来干甚么?”说着向群蛇一指。
0 {$ b5 t- N7 X* B  欧阳克道:“晚辈向在西域,这次来到中原,旅途寂寞,沿途便招些蛇儿来玩玩。”黄蓉道:“当面撒谎!你有这许多女人陪你,还寂寞甚么?”
$ G% \4 k8 {4 S: [  欧阳克张开折扇,搧了两搧,双眼凝视着她,微笑吟道:“悠悠我心,岂无他人?唯君之故,沉吟至今!”黄蓉向他做个鬼脸,笑道:“我不用你讨好,更加不用你思念。”欧阳克见到她这般可喜模样,更是神魂飘荡,一时说不出话来。1 H" E4 o6 j& q+ O! X. T! S$ k0 h5 l
  洪七公喝道:“你叔侄在西域横行霸道,无人管你。来到中原也想如此,别做你的清秋大梦。瞧在你叔父面上,今日不来跟你一般见识,快给我走罢。”* {! ^" E) [" X' a( \2 f, O
  欧阳克给他这般疾言厉色的训了一顿,想要回嘴动手,自知不是对手,就此乖乖走开,却是心有不甘,当下说道:“晚辈就此告辞。前辈这几年中要是不生甚么大病,不遇上甚么灾难,请到白驼山舍下来盘桓盘桓如何?”4 O8 M4 ?0 w' n
  洪七公笑道:“凭你这小子也配向我叫阵?老叫化从来不跟人订甚么约会。你叔父不怕我,我也不怕你叔父。我们二十年前早就好好较量过,大家是半斤八两,不用再打。”突然脸一沉,喝道:“还不给我走得远远的!”
8 W! k  z$ y) M' i3 U* a& I0 c  欧阳克又是一惊:“叔叔的武功我还学不到三成,此人这话看来不假,别当真招恼了他,惹个灰头土脸。”当下不再作声,将三名白衣男子的下额分别推入了臼,眼睛向黄蓉一膘,转身退入松林。三名白衣男子怪声呼啸,驱赶青蛇,只是下颏疼痛,口中发出来的啸声不免夹上了些“咿咿啊啊”,模糊不清。群蛇犹似一片细浪,涌入松林中去了,片刻间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亮晶晶的粘液。
: T+ c  }% C" e* [  黄蓉道:“七公,我从没见过这许多蛇,是他们养的么?”洪七公不即回答,从葫芦里骨嘟骨嘟的喝了几口酒,用衣袖在额头抹了一下汗,呼了口长气,连说:”好险!好险!”郭靖和黄蓉齐问:“怎么?”) E/ Z) b) |% y% R$ G
  洪七公道:“这些毒蛇虽然暂时被我阻拦了一下,要是真的攻将过来,这几千几万条毒蛇犹似潮水一般,又哪里阻挡得住?幸好这几个家伙年轻不懂事,不知道老叫化的底细,给我一下子就吓倒了。倘若老毒物亲身来到,你们两个娃娃可就惨了。”黄蓉道:“咱们挡不住,逃啊。”洪七公笑道:“老叫化虽不怕他,可是你们两个娃娃想逃,又怎逃得出老毒物的手掌?”% C3 E3 |* Y: E! q# Z2 A( t  P
  黄蓉道:“那人的叔叔是谁?这样厉害。”洪七公道:“哈,他不厉害?‘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你爹爹是东邪、那欧阳锋便是西毒了。
/ y& a5 n5 E- z; V, K# e& N$ o/ C  武功天下第一的王真人已经逝世,剩下我们四个大家半斤八两,各有所忌。
$ c& d' W! h7 ~1 u  你爹爹厉害不厉害?我老叫化的本事也不小罢?”( u9 [# E' _  R5 @% b" {5 B
  黄蓉“嗯”了一声,心下暗自琢磨、过了一会,说道:“我爹爹好好的,干吗称他‘东邪’?这个外号,我不喜欢。”洪七公笑道:“你爹爹自己可挺喜欢呢。他这人古灵精怪,旁门左道,难道不是邪么?要讲武功,终究全真教是正宗,这个我老叫化是心服口服的。”向郭靖道:“你学过全真派的内功,是不是?”
- c' L! C+ L# v  郭靖道:“马钰马道长传过弟子两年。”洪七公道:“这就是了,否则你短短一个多月,怎能把我的:降龙十八掌’练到这样的功力。”
* b1 j( r4 t' X  黄蓉又问:“那么‘南帝’是谁?”洪六公道:“南帝,自然是皇帝。”+ w0 d0 o, O  m: ?
  郭靖与黄蓉都感诧异。黄蓉道:“临安的大宋皇帝?”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几临安那皇帝小子的力气,刚够端起一只金饭碗吃饭,两只碗便端不起了。不是大宋皇帝!那位‘南帝’功夫之强,你爹爹和我都忌他三分,南火克西金,他更是老毒物欧阳锋的克星。”郭靖与黄蓉听得都不大了然,又见洪七公忽然呆呆出神,也就不敢多问。
) m* x% w/ ~* f* M  洪七公望着天空,皱眉思索了好一阵,似乎心中有个极大难题,过了一会,转身入店。只听得嗤得一声,他衣袖被门旁一只小铁钉挂住,撕破了一道大缝,黄蓉叫道:“啊!”洪七公却茫如未觉。黄蓉道:“我给你补。”
; s* T/ P! N, x9 i1 l: H  [/ X  去向客店老板娘借了针线,要来给他缝补衣袖上的裂口。
1 s! u. R+ H* a1 f8 g  洪七公仍在出神,见黄蓉手中持针走近,突然一怔,夹手将针夺过,奔出门外。郭靖与黄蓉都感奇怪,跟着追出,只见他右手一挥,微光闪动,缝针已激射而出。2 j) P' {3 T6 w  \2 y/ o! K
  黄蓉的目光顺着那针去路望落,只见缝针插在地下,已钉住了一只蚱蜢,不由得拍手叫好。洪七公脸现喜色,说道:“行了,就是这样。”郭靖与黄蓉怔怔的望着他。洪七公道:“欧阳锋那老毒物素来喜爱饲养毒蛇毒虫,这一大群厉害的青蛇他都能指挥、如意,可真不容易。”顿了一顿,说道:“我瞧这欧阳小子不是好东西,见了他叔父必要挑拨是非,咱俩老朋友要是遏上,老叫化非有一件克制这些毒蛇的东西不可。”黄蓉拍手道:“你要用针将毒蛇一条条的钉在地下。”洪七公自了她一眼,微笑道:“你这女娃娃鬼灵精,人家说了上句,你就知道下句。”
# r- N1 Z: K/ S  黄蓉道:“你不是有药么?和了酒喷出去,那些毒蛇就不敢过来。”洪七公道:“这只能挡得一时。我要练一练‘满天花雨’的手法,瞧瞧这功夫用在钢针上怎样。几千几万条毒蛇涌将过来,老叫化一条条的来钉,待得尽数钉死,十天半月的耗将下来,老叫化可也饿死了,”郭黄二人一齐大笑。8 b/ X0 L: T. B6 ]
  黄蓉道,“我给你买针去。”说着奔向市镇。洪七公摇头叹道:“靖儿,你怎不教她把聪明伶俐分一点儿给你?”郭靖道:“聪明伶俐?分不来的。”
. J5 c# d3 H! F/ g4 W) S  过了一顿饭功夫,黄蓉从市镇回来,在菜篮里拿出两大包衣针来,笑道:“这镇上的缝衣针都给我搜清光啦,明儿这儿的男人都得给他们媳妇唠叨个死。”郭靖道:“怎么?”黄蓉道,“骂他们没用啊!怎么到镇上连一口针也买不到。”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究竟还是老叫化聪明,不娶媳妇儿,免得受娘儿们折磨。来,来,来,咱们练功夫去。你这两个娃娃,不是想要老叫化传授这套暗器手法,能有这么起劲么?”黄蓉一笑,跟在他的身后。$ G3 v. g8 U+ o& z6 l7 Y$ C
  郭靖却道:“七公,我不学啦。”七公奇道:“于吗?”郭靖道:“你老人家教了我这许多功夫,我一时也练不了。”洪七公一怔,随即会意,知他不肯贪多,自己已说过不能再教武功,这时遇上一件突兀之事因而不得不教,那么承受的人不免有些因势适会、乘机取巧的意思,点了点头,拉了黄蓉的手道:“咱们练去。”郭靖自在后山练他新学的降龙十五掌,愈自究习,愈觉掌法中变化精微,似乎永远体会不尽。
7 B# P( ^( u& R7 n- e1 ?$ {  又过了十来天,黄蓉已学得了“满天花雨掷金针”的窍要,一手挥出,十多枚衣针能同时中人要害,只是一手暗器要分打数人的功夫,却还未能学会。
3 i( d: U, C& ~; j  这一日洪七公一把缝衣针掷出,尽数钉在身前两丈外地下,心下得意,仰天大笑,笑到中途突然止歇,仍是抬起了头,呆呆思索,自言自语:“老毒物练这蛇阵是何用意?”
# n1 m, ^$ w# O0 R  黄蓉道:“他武功既已这样高强,要对付旁人,也用不着甚么蛇阵了。”
' p9 m, ]6 X3 \" h2 ^& U& W: R  洪七公点头道:“不错,那自是用来对付东邪、南帝、和老叫化的。丐帮和全真教都是人多势众,南帝是帝皇之尊,手下官兵侍卫更是不计其数。你爹爹学问广博,奇门遁甲,变化莫测,仗着地势之便,一个人抵得数十人。那老毒物单打独斗,不输于当世任何一人,但若是大伙儿一拥齐上,老毒物孤家寡人,那便不行了。”黄蓉道:“因此上他便养些毒物来作帮手。”洪七公叹道:“我们叫化子捉蛇养蛇,本来也是吃饭本事,捉得十七八条蛇儿,晚上赶出去放牧,让蛇儿自行捉蛤蟆田鸡,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哪知道老毒物竟有这门功夫,一赶便赶得几千条,委实了不起。蓉儿,这门功夫定是花上老毒物无数时光心血,他可不是拿来玩儿的。”黄蓉道:“他这般处心积虑,自然不怀好意,幸好他侄儿不争气,为了卖弄本事,先泄了底。”洪七公点头道:“不错,这欧阳小子浮躁轻佻,不成气候,老毒物不知另外还有传人没有?这些青蛇,当然不能万里迢迢的从西域赶来,定是在左近山中收集的。说那欧阳小子卖弄本事,也未必尽然,多半他另有图谋。”黄蓉道:“那一定不是好事。幸得这样,让咱们见到了,你老人家便预备下对付蛇阵的法子,将来不致给老毒物打个措手不及。”
4 g- U0 P. n# e  洪七公沉吟道:“但若他缠住了我,使我腾不出手来掷针,却赶了这成千成万条毒蛇围将上来,那怎么办?”黄蓉想了片刻,也觉没有法子,说道:“那你老人家只好三十六着了!”洪七公笑道:“呸,没出息!撒腿转身,拔步便跑,那算是甚么法子?”
  m3 l4 |# ?. F  隔了一会,黄蓉忽道:“这可想到了,我倒真的有个好法儿。”洪七公喜道:“甚么法子?”黄蓉道:“你老人家只消时时把我们二人带在身边。" L  v9 T4 D: M8 p' M
  遇上老毒物之时,你跟老毒物打,靖哥哥跟他侄儿打,我就将缝农针一把又一把的掷出去杀蛇。只不过靖哥哥只学了‘降龙十八缺三掌’,多半打不过那个笑嘻嘻的坏蛋。”洪七公瞪眼道:“你才是笑嘻嘻的小坏蛋,一心只想为你的靖哥哥骗我那三掌。凭郭靖这小子的人品心地,我传齐他十八掌本来也没甚么。可是这么一来,他岂不是成了老叫化的弟子?这人资质太笨,老叫化有了这样的笨弟子,给人笑话,面上无光!”3 @+ V8 S; W5 j4 d  Z: {# Q- v
  黄蓉嘻嘻一笑,说道:“我买菜去啦!”知道这次是再也留洪七公不住了,与他分手在即,在市镇上加意选购菜料,要特别精心的做几味美看来报答。她左手提了菜篮,缓步回店,右手不住向空虚掷,练习“满天花雨”的手法。; j7 V' F0 o2 Y2 U0 R& B8 U7 D
  将到客店,忽听得鸾铃声响,大路上一匹青骢马急驰而来,一个素装女子骑在马上,奔到店前,下马进屋。黄蓉一看,正是杨铁心的义女穆念慈,想起此女与郭靖有婚姻之约,心中一酸,站在路旁不禁呆呆出神。寻思:“这姑娘有甚么好?靖哥哥的六个师父和全真派牛鼻子道士却都逼他娶她为妻。”越想越恼,心道:“我去打她一顿出出气。”
& k8 A; l+ }+ Z6 r  当下提了菜篮走进客店,只见穆念慈坐在一张方桌之旁,满怀愁容,店伴正在问她要吃甚么。穆念慈道:“你给煮一碗面条,切四两熟牛肉。”店伴答应着去了。黄蓉接口道:“熟牛肉有甚么好吃?”
% S/ V# u8 |; D  穆念慈抬头见到黄蓉,不禁一怔,认得她便是在中都与郭靖一同出走的姑娘,忙站起身来,招呼道:“妹妹也到了这里?请坐罢。”黄蓉道:“那些臭道士啦、矮胖子啦、脏书生啦,也都来了么?”穆念慈道:“不,是我一个人,没和丘道长他们在一起。”: I: E) w9 a  Q0 I0 i
  黄蓉对丘处机等本也颇为忌惮,听得只有她一人,登时喜形于色,笑眯眯的上下打量,只见她足登小靴,身上穿孝,鬓边插了一朵白绒花,脸容比上次相见时已大为清减,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似乎更见俏丽,又见她腰间插着一柄匕首,心念一动:“这是靖哥哥的父亲与她父亲给他们订亲之物。”
$ ]) G" q& v+ y+ O6 ?* z  当下说道:“姊姊,你那柄匕首请借给我看看。”' T( l0 _- D8 ]9 d4 ]) S; Q0 L6 Z
  这匕首是包惜弱临死时从身边取出来的遗物,杨铁心夫妇双双逝世,匕首就归了穆念慈。这时她眼见黄蓉神色诡异,本待不与,但黄蓉伸出了手走到跟前,倒也无法推托,只得解下匕首,连鞘递过。
( {# G; @# G' ^" r8 s1 L7 o! I  黄蓉接过后先看剑柄,只见上面刻着“郭靖”两字,心中一凛,暗道:“这是靖哥哥之物,怎能给她?”拔出鞘来,但觉寒气扑面,暗赞一声:“好剑!”还剑入鞘,往怀中一放,道:“我去还给靖哥哥。”
# K9 X% l3 H! ?( P( W7 j/ Z& C  穆念慈怔道:“甚么?”黄蓉道:“匕首柄上刻着‘郭靖’两字,自然是他的东西,我拿去还给他。”穆念慈怒道:“这是我父母唯一的遗物,怎能给你?快还我。”说着站起身来。黄蓉叫道:“有本事就来拿!”说着便奔出店门。她知洪七公在前面松林睡觉,郭靖在后面山坳里练掌,当下向左奔去。穆念慈十分焦急,只怕她一骑上红马,再也追赶不上,大声呼唤,飞步追来。; b, w; x9 X$ s3 e0 N1 S
  黄蓉绕了几个弯,来到一排高高的槐树之下,眼望四下无人,停了脚步,笑道:“你赢了我,马上就还你。咱们来比划比划,不是比武招亲,是比武夺剑。”穆念慈脸上一红,说道:“妹妹,你别开玩笑。我见这匕首如见义父,你拿去干吗?”
3 \' u1 w2 M3 I2 Q  黄蓉脸一沉,喝道:“谁是你的妹妹?”身法如风,突然欺到穆念慈身旁,飕的就是一掌。穆念慈闪身欲躲,可是黄蓉家传“落英神剑掌”变化精妙,拍拍两下,胁下一阵剧痛,已是中了两下。穆念慈大怒,向左窜出,回身飞掌打来,却也迅猛之极。黄蓉叫道:“这是‘逍遥拳’,有甚么希奇?”0 ]. n7 ^' [9 `; u8 K5 D
  穆念慈听她叫破,不由得一惊,暗想:“这是洪七公当年传我的独门武功,她又怎会知道?”只见黄蓉左掌回击,右拳直攻,三记招数全是“逍遥拳”的拳路,更是惊讶,一跃纵出数步,叫道:“且住。这拳法是谁传你的?”
+ e: Z, O$ D0 ]& r+ X  黄蓉笑遭:“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这种粗浅功夫,有甚么希罕?”语音甫毕,又是“逍遥拳”中的两招“沿门托钵”和“见人伸手”,连绵而上。+ a& ~2 h9 i3 r2 k3 c& q$ T
  穆念慈心中愈惊,以一招“四海邀游”避过,问道:“你识得洪七公么?”5 `. o: E4 T/ i+ W$ x& N9 W
  黄蓉笑道:“他是我的老朋友,当然识得。你用他教你的本事,我只用我自己的功夫,看我胜不胜得了你。”她咭咭咯咯的连笑带说,出手却是越来越快,已不再是“逍遥拳”拳法。2 a& w# L7 A3 D5 I+ H
  黄蓉的武艺是父亲亲授,原本就远胜穆念慈,这次又经洪七公指点,更是精进,穆念慈哪里抵挡得住?这时要想舍却匕首而转身逃开,也已不能,只见对方左掌忽起,如一柄长剑般横削而来,掌风虎虎,极为锋锐,急忙侧身闪避,忽觉后颈一麻,原来已被黄蓉用“兰花拂穴手”拂中了后颈椎骨的“大椎穴”,这是人身手足三阳督脉之会,登时手足酸软。黄蓉踏上半步,伸手又在她右腰下“志室穴”戳去,穆念慈立时栽倒。
7 b% k8 u6 [* ~: d- p  黄蓉拔出匕首,嗤嗤嗤嗤,向她左右脸蛋边连刺十余下,每一下都从颊边擦过,间不逾寸。穆念慈闭目待死,只感脸上冷气森森,却不觉痛,睁开眼来,只见一匕首戳将下来,眼前青光一闪,那匕首已从耳旁滑过,大怒喝道:“你要杀便杀,何必戏弄?”黄蓉道:“我和你无仇无怨,干吗要杀你?
0 v2 i2 ^0 ^: R  你只须依了我立一个誓,这便放你。”# F2 h8 \% X; ]7 M0 y# X/ V$ o8 e
  穆念慈虽然不敌,一口气却无论如何不肯输了,厉声喝道:“你有种就把姑娘杀了,想要我出言哀求,乘早别做梦。”黄蓉叹道:“这般美貌的一位大姑娘,年纪轻轻就死,实在可惜。”穆念慈闭住双眼,给她来个充耳不闻。
8 ~# G' g; k, {! Y+ u, `8 l- F* U  隔了一会,黄蓉轻声道:“靖哥哥是真心同我好的,你就是嫁了给他,他也不会喜欢你。”穆念慈睁开眼来,问道:“你说甚么?”黄蓉道:“你不肯立誓也罢,反正他不会娶你,我知道的。”穆念慈奇道:“谁真心同你好?你说我要嫁谁?”黄蓉道:“靖哥哥啊,郭靖。”穆念慈道:“啊,是他。你要我立甚么誓?”黄蓉道:“我要你立个重誓,不管怎样,总是不嫁他。”穆念慈微微一笑,道:“你就是用刀架在我脖子里,我也不能嫁他。”
/ k* t% m; x% o' g5 g" J8 R/ I- l  黄蓉大喜,问道:“当真?为甚么啊?”穆念慈道:“我义父虽有遗命,要将我许配给郭世兄,其实……其实……”放低了声音说道:“义父临终之时,神智胡涂了,他忘了早已将我许配给旁人了啊。”
3 w1 `! h9 G) u0 T0 `5 {/ f  黄蓉喜道:“啊,真对不住,我错怪了你。”忙替她解开穴道,并给她按摩手足上麻木之处,同时又问:“姊姊,你已许配给了谁?”穆念慈红晕双颊,轻声道:“这人你也见过的。”黄蓉侧了头想了一阵,道:“我见过的?哪里还有甚么男子,配得上姊姊你这般人材?”穆念慈笑道:“天下男子之中,就只你的靖哥哥一个最好了?”
8 Q- k; @% s5 Q0 H4 u7 Q  黄蓉笑问:“姊姊,你不肯嫁他,是嫌他太笨么?”穆念慈道:“郭世兄哪里笨了?他天性淳厚,侠义为怀,我是佩服得紧的。他对我爹爹、对我都很好。当日他为了我的事而打抱不平,不顾自己性命,我实在感激得很。, L8 A4 i$ k1 Q6 z* m
  这等男子,原是世间少有。”4 C( O/ ^9 X8 h8 A- M0 _
  黄蓉心里又急了,忙问:“怎么你说就是刀架在脖子里,也不能嫁他?”! X! ?6 R/ {9 E8 {; Q: |. T
  穆念慈见她问得天真,又是一往情深,握住了她手,缓缓说道:“妹子,你心中已有了郭世兄,将来就算遇到比他人品再好道千倍万倍的人,也不能再移爱旁人,是不是?”黄蓉点头道:“那自然,不过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
; r# e. Z' Z1 t7 u6 `0 m# Q  穆念慈笑道“郭世兄要是听到你这般夸他,心中可不知有多喜欢了……那天爹爹带了我在北京比武招亲,有人打胜了我……”黄蓉抢着道:“啊,我知道啦,你的心上人是小王爷完颜康。”; {: x7 a4 w, e/ \
  穆念慈道:“他是王爷也好,是乞儿也好,我心中总是有了他。他是好人也罢,坏蛋也罢,我总是他的人了。”她这几句话说得很轻,但语气却十分坚决。黄蓉点了点头,细细体会她这几句话,只觉自己对郭靖的心思也是如此,穆念慈便如是代自己说出了心中的话一般。两人双手互握,并肩坐在槐树之下,霎时间只觉心意相通,十分投机。) e% e4 S. Q5 W' v9 p2 D
  黄蓉想了一下,将匕首还给她,道:“姊姊,还你。”穆念慈不接,道:“这是你靖哥哥的,该归你所有。匕首上刻着郭世兄的名字,我每天……每天带在身边,那也不好。”
( ^+ k/ U6 O, _8 k9 r' B) J  黄蓉大喜,将匕首放入怀中,说道:“姊姊,你真好。”要待回送她一件甚么贵重的礼物,一时却想不起来,问道:“姊姊,你一人南来有甚么事?' E0 d4 W6 F+ E" ?+ i
  可要妹子帮你么?”穆念慈脸上一红,低头道“那也没甚么要紧事。”黄蓉道:“那么我带你去见七公去。”穆念慈喜道:“七公在这里?”  q1 j: P6 C3 Z
  黄蓉点点头,牵了她手站起来,忽听头顶树枝微微一响,跌下一片树皮来,只见一个人影从一棵棵槐树顶上连续跃过,转眼不见,瞧背影正是洪七公。2 H. R: u1 P. |/ }" w
  黄蓉拾起树皮一看,上面用针划着几行字:“两个女娃这样很好。蓉儿再敢胡闹,七公打你老大耳括子。”下面没有署名,只划了一个葫芦。黄蓉知是七公所书,不由得脸上一红,心想刚才我打倒穆姊姊要她立誓,可都让七公瞧见啦。
/ c" k  S  L7 K  {) g  两人来到松林,果已不见洪七公的踪影。郭靖却已回到店内。他见穆念慈忽与黄蓉携手而来,大感诧异,忙问:“穆世姊,你可见到我的师父们么?”
& U7 [% K/ F7 g% j  穆念慈道:“我与尊师们一起从中都南下,回到山东,分手后就没再见过。”# T2 s" h2 i0 U5 i5 W* y# N
  郭靖道:“我师父们都好罢?”穆念慈微笑道:“郭世兄放心,他们并没给你气死。”
( F9 a0 e% |- u$ R  郭靖很是不安,心想几位师父定是气得厉害,登时茶饭无心,呆呆出神。- X5 I2 A. d( T* U1 |8 |
  穆念慈却向黄蓉询问怎样遇到洪七公的事。$ ?/ U9 {+ w4 J0 @' ]0 m3 x- R
  黄蓉一一说了。穆念慈叹道:“妹子你就这么好福气,跟他老人家聚了这么久,我想再见他一面也不可得。”黄蓉安慰她道:“他暗中护着你呢,刚才要是我真的伤你,他老人家难道会不出手救你么?”穆念慈点头称是。9 @- w0 N5 g$ ?, s8 I5 m
  郭靖奇道:“蓉儿,甚么你真的伤了穆世姊?”黄蓉忙道:“这个可不能说。”穆念慈笑道:“她怕……怕我……”说到这里,却也有点害羞。: W2 a3 p) I% U7 o& p
  黄蓉伸手到她腋下呵痒,笑道:“你敢不敢说?”穆念慈伸了伸舌头,摇头道:“我怎么敢?要不要我立个誓?”黄蓉啐了她一口,想起刚才逼她立誓不嫁郭靖之事,不禁晕红了双颊。郭靖见她两人相互间神情亲密,也感高兴。0 A2 ?8 l2 Q, }/ J8 Q2 m  t
  吃过饭后,三人到松林中散步闲谈,黄蓉问起穆念慈怎样得洪七公传授武艺之事。穆念慈道:“那时候我年纪还小,有一日跟了爹爹去到汴梁。我们住在客店里,我在店门口玩儿,看到两个乞丐躺在地下,身上给人砍得血淋淋的,很是可怕。大家都嫌脏,没人肯理他们……”黄蓉接口道:“啊,是啦,你一定好心,给他们治伤。”) ^' _9 {" p) |# t# U; s( A
  穆念慈道:“我也不会治甚么伤,只是见着可怜,扶他们到我和爹爹的房里,给他们洗干净创口,用布包好。后来爹爹从外面回来,说我这样干很好,还叹了几口气,说他从前的妻子也是这样好心肠。爹给了他们几两银子养伤,他们谢了去了。过了几个月,我们到了信阳州,忽然又遇到那两个乞丐,那时他们伤势已全好啦,引我到一所破庙去,见到了洪七公老人家。他夸奖我几句,教了我那套逍遥拳法,教了三天教会了。第四天止我再上那破庙去,他老人家已经走啦,以后就始终没见到他过。”2 J0 j) U/ x: E: h
  黄蓉道:“七公教的本事,他老人家不许我们另传别人。我爹爹教的武功,姊姊你要是愿学,咱们就在这里耽十天半月,我教给你几套。”她既知穆念慈决意不嫁郭靖,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登时落地,觉得这位穆姊姊真是大大的好人,又得她赠送匕首,只盼能对她有所报答。穆念慈道:“多谢妹子好意,只是现下我有一件急事要办,抽不出空,将来嘛,妹子就算不说教我,我也是会来求你的。”黄蓉本想问她有甚么急事,但瞧她神色,此事显是既不欲人知,也不愿多谈,当下缩口不问,心想:“她模样儿温文腼腆,心中的主意可拿得真定。她不愿说的事,总是问不出来的。”6 K3 f( ]6 y7 @/ C* w5 R" {" S
  午后未时前后,穆念慈匆匆出店,傍晚方回。黄蓉见她脸有喜色,只当不知。用过晚饭之后,二女同室而居。黄蓉先上了炕,偷眼看她以手支颐,在灯下呆呆出神,似是满腹心事,于是闭上了眼,假装睡着。过了一阵,只见她从随身的小包裹中取出一块东西来,轻轻在嘴边亲了亲,拿在手里征怔的瞧着,满脸是温柔的神色。黄蓉从她背后望去,见是一块绣帕模样的缎子,上面用彩线绣着甚么花样。突然间穆念慈急痊转身,挥绣帕在空中一扬,黄蓉吓得连忙闭眼,心中突突乱跳。
& B  T: b) }# l6 G1 x% N  只听得房中微微风响,他眼睁一线,却见穆念慈在炕前回旋来去,虚拟出招,绣帕却已套在臂上,原来是半截撕下来的衣袖。她斗然而悟:“那日她与小王爷比武,这是从他锦袍上扯下的。”但见穆念慈嘴角边带着微笑,想是在回思当日的情景,时而轻轻踢出一脚,隔了片刻又打出一拳,有时又眉毛上扬、农袖轻拂,俨然是完颜康那剧又轻薄又傲慢的神气。她这般陶醉了好一阵子,走向炕边。, J! T8 v0 o! u+ b( u1 X
  黄蓉双目紧闭,知道她是在凝望着自己,过了一会,只听得她叹道:“你好美啊!”突然转身,开了房门,衣襟带风,已越墙而出。
% r. A6 L9 O4 G) r  黄蓉好奇心起,急忙跟出,见她向西疾奔,当下展开轻功跟随而去。她武功远在穆念慈之上,不多时已然追上,相距十余丈时放慢脚步,以防被她发觉。只见她直奔市镇,入镇后跃上屋顶,四下张望,随即扑向南首一座高楼。1 ^% r: p# R: p% S1 W/ b9 ?
  黄蓉日日上镇买菜,知是当地首富蒋家的宅第,心想:“多半穆姊妹没银子使了,来找些零钱。”转念甫毕,两人已一前一后的来到蒋宅之旁。
9 I7 q% I& Y5 m' z3 o5 V! d  黄蓉见那宅第门口好生明亮,大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笼上写着“大金国钦使”五个扁扁的金字,灯笼下四名金兵手持腰刀,守在门口。她曾多次经过这所宅第,却从未见过这般情状。心想:“她要盗大金国钦使的金银,那可好得很啊,待她先拿,我也来跟着顺手发财。”当下跟着穆念慈绕到后院,一齐静候片刻,又跟着她跃进墙去,里面是座花园,见她在花木假山之间躲躲闪闪的向前寻路,便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后。只见东边厢房中透出烛光,纸窗上映出一个男子的黑影,似在房中踱来踱去。; m  I  j1 C$ X1 F
  穆念慈缓缓走近、双目盯住这个黑影,凝立不动。过了良久,房中那人仍在来回踱步,穆念慈也仍是呆望着黑影出神。7 J9 M  N$ X& ~: X8 W2 {; \; {+ z
  黄蓉可不耐烦了,暗道,“穆妹妹做事这败不爽快,闯进去点了他的穴这便是,多瞧他干么?”当下绕到厢房的另一面,心道:“我给她代劳罢,将这人点倒之后自己躲了起来,叫她大吃一惊。”正待揭窗而入,忽听得厢房门呀的一声开了,一人走进房去,说道:“禀报大人,刚才驿马送来禀帖,南朝迎接钦使的段指挥使明后天就到。里面那人点点头,“嗯”了一声,禀告的人又出去了。$ l( M4 }- V# \" x% c
  黄蓉心道:“原来房里这人便是金国钦使,那么穆姊姊必是另有图谋,倒不是为了盗银动物,我可不能鲁莽了。”用手指甲沾了点唾沫,在最低一格的窗纸上沾湿一痕,刺破一条细缝,凑右眼往内一张,竟然大出意料之外,原来里面那男子锦袍金冠,正是小王爷完颜康。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条黑黝黝之物,不住抚摸,来回走动,眼望屋顶,似是满腹心事,等他走近烛火时,黄蓉看得清楚,他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截铁枪的枪头,枪尖已起铁锈,枪头下连着尺来长的折断枪秆。# n, ?1 P+ V0 _, [- H# L1 H3 i
  黄蓉不知这断枪头是他生父杨铁心的遗物,只道与穆念慈有关,暗暗好笑:“你两人一个挥舞衣袖出神,一个抚摸枪头相思,难道咫尺之间,竟是相隔犹如天涯么?”不由得咯的一声,笑了出来。( X0 {+ o1 S/ w$ N3 M% e3 ^; L  O
  完颜康立时惊觉,手一挥,搧灭了烛光,喝问:“是谁?”/ u% {3 `2 L1 {  q: ^2 r- ~" Y
  这时黄蓉已抢到穆念慈身后,双手成圈,左掌自外向右,右掌自上而下,一抄一带,虽然使力甚轻,但双手都落在穆念慈要穴所在,登时使她动弹不得,这是七十二把擒拿手中的逆拿之法,穆念慈待要抵御,已自不及。黄蓉笑道:“姊姊别慌,我送你见心上人去。”  O  ]- ]8 A. r8 Q9 G
  完颜康打开房门,正要抢出,只听一个女子声音笑道:“是你心上人来啦,快接着。”完颜康问道:“甚么?”一个温香柔软的身体已抱在手里,刚呆一呆,头先说话的那女子已跃上墙头,笑道:“姊姊,你怎么谢我?”
9 R) A2 _+ J( ]  只听得银铃般的笑声逐渐远去,怀中的女子也已挣扎下地。* I. u/ [' J5 y; r. \+ l
  完颜康大惑不解,只怕她伤害自己,急退几步,问道:“是谁?”穆念慈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么?”完颜康依稀认得她声音,惊道:“是……是穆姑娘?”穆念慈道:“不错,是我。”完颜康道:“还有谁跟你同来?”( {  l7 n" p6 H& G* W+ F1 V, C% _  R
  穆念慈道:“刚才是我那个淘气的朋友,我也不知她竟偷愉的跟了来。”
( I" r# W  \3 Q) W. H' x  完颜康走进房中,点亮了烛火,道:“请进来。”穆念慈低头进房,挨在一张椅子上坐了,垂头不语,心中突突乱跳。
# v  I% W+ E9 W. M# o# z2 s  完颜康在烛光下见到她一副又惊又喜的神色,脸上白里泛红,少女羞态十分可爱,不禁怦然心动,柔声道:“你深夜来找我有甚么事?”穆念慈低头不答。完颜康想起亲主父母的修死,对她油然而生怜惜之念,轻声道:“你爹爹已亡故了,你以后便住在我家罢,我会当你亲妹子一般看待。”穆念慈低着头道:“我是爹爹的义女,不是他亲生的……”
- l3 P( I  E+ U; z7 w0 \  完颜康恍然而悟:“她是对我说,我们两人之间并无血统渊源。”伸手去握住她的右手,微微一笑。穆念慈满脸通红,轻轻一挣没挣脱,也就任他握着,头却垂得更低了。完颜康心中一荡,伸出左臂去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我第三次抱你啦。第一次在比武场中,第二次刚才在房门外头。只有现今这一次,才只咱俩在一起,没第三个人在旁。”穆念慈“嗯”了一声,心里感到甜美舒畅,实是生平第一遭经历。
6 s$ c1 x9 @$ {  f! C" t9 E  完颜康闻到她的幽幽少女香气,又感到她身子微颤,也不觉心魂俱醉,过了一会,低声道:“你怎会找到我的?”穆念慈道:“我从京里一直跟你到这里,晚晚都望着你窗上的影子,就是不敢……”$ `8 `* H+ m; j2 \
  完颜康听她深情如斯,大为感动,低下头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吻,嘴唇所触之处,犹如火烫,登时情热如沸,紧紧搂住了她,深深长吻,过了良久,方才放开。
. O! s+ R4 z6 x& t+ C* M  穆念慈低声道:“我没爹没娘,你别……别抛弃我。”完颜康将她搂在怀里,缓缓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你放心!我永远是你的人,你永远是我的人,好不好?”穆念慈满心欢悦,抬起头来,仰望着完颜康的双目,点了点头。
) u& D& H/ a" I4 `6 P  完颜康见她双颊晕红,眼波流动,哪里还把待得住,吐一口气,吹灭了烛火,抱起她走向床边,横放在床,左手搂住了,右手就去解她衣带。
* B1 D) a- J! \  穆念慈本已如醉如痴,这时他火热的手抚摸到自己肌肤,蓦地惊觉,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滚到里床,低声道:“不,不能这样。”完颜康又抱住了她,道:“我一定会娶你,将来如我负心,教我乱刀分尸,不得好死。”
4 z9 j, C5 i% q/ l* m5 {* q  穆念慈伸手按住他嘴,道:“别立誓,我信得你。”完颜康紧紧搂住了她。
  f; X( S% D1 E" E" W% z  颤声道:“那么你就依我。”穆念慈央求道:“别……别……”完颜康情热如火,强去解她衣带。  H1 O& d3 ^! ~/ s! A3 U
  穆念慈双手向外格出,使上了五成真力。完颜康哪料到她会在这当儿使起武功来,双手登时被她格开。穆念慈跃下地来,抢过桌上的铁枪枪头,对准了自己胸膛,垂泪道:“你再逼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 w' I, i1 F- ]' s2 s3 J5 G1 I  完颜康满腔情欲立时化为冰冷,说道:“有话好好的说,何必这样?”
: H# i( i" l* N; R/ T* _6 _  穆念慈道,“我虽是个飘泊江湖的贫家女子,可不是低三下四、不知自爱之人。你如真心爱我,须当敬我重我。我此生决无别念,就是钢刀架颈,也决意跟定了你。将来……将来如有洞房花烛之日,自然……自能如你所愿。
: I/ b  @5 o, ^% ^  m4 d$ r  但今日你若想轻贱于我,有死而已。”这几句话虽说得极低,但斩钉截铁,没丝毫犹疑。
9 o- Q( s0 E5 {6 ]# G  完颜康暗暗起敬,说道:“妹子你别生气,是我的不是。”当即下床,点亮了烛火。
! a  G! Z7 C* P0 B5 }  穆念慈听他认错,心肠当即软了,说道:“我在临安府牛家村我义父的故居等你,随你甚么时候……央媒前来。”顿了一顿,低声道:“你一世不来,我等你一辈子罢啦。”这时完颜康对她又敬又爱,忙道:“妹子不必多疑,我公事了结之后,自当尽快前来亲迎。此生此世,决不相负。”
( c; ^9 Z0 v1 J+ p* E  穆念慈嫣然一笑,转身出门。完颜康叫道:“妹子别走,咱们再说一会话儿。”穆念慈回头挥了挥手,足不停步的走了。
' n% Y4 m6 z: u. U% V& W1 y  c  f* U' B  完颜康目送她越墙而出,怔怔出神,但见风拂树梢,数星在天,回进房来,铁枪上泪水未干,枕裳间温香犹在,回想适才之事,真似一梦。只见被上遗有几茎秀发,是她先前挣扎时落下来的,完颜康捡了起来,放入了荷包。" A' d! E0 `( c! J
  他初时与她比武,原系一时轻薄好事,绝无缔姻之念,哪知她竟从京里一路跟随自己,每晚在窗外瞧着自己影子,如此款款深情,不由得大为所感,而她持身清白,更是令人生敬,不由得一时微笑,一时叹息,在灯下反复思念,颠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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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8:35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 Z, f7 X. F  h* D
第十三回 五湖废人: \& f  f& b% T+ J5 Z7 U
  黄蓉回到客店安睡,自觉做了一件好事,心中大为得意,一宵甜睡,次晨对郭靖说了。郭靖本为这事出过许多力气,当日和完颜康打得头破血流,便是硬要他和穆念慈成亲,这时听得他二人两情和谐,心下也甚高兴,更高兴的是,丘处机与江南六怪从今而后,再也无法逼迫自己娶穆念慈为妻了。
& X6 G( A3 F: z  M0 x, h) V  两人在客店中谈谈讲讲,吃过中饭,穆念慈仍未回来。黄蓉笑道:“不用等她了,咱们去罢。”回房换了男装。9 ?& z, v* K7 d; u& ~' x' j
  两人到市镇去买了一匹健驴代步,绕到那蒋家宅第门前,见门前“大金国钦使”的灯笼等物已自撤去,想是完颜康已经启程,穆念慈自也和他同去了。8 Z9 y+ E$ p8 P8 V. t
  两人沿途游山玩水,沿着运河南下,这一日来到宜兴。那是天下闻名的陶都,青山绿水之间掩映着一堆堆紫砂陶坯,另有一番景色。# u, U/ a6 ~' A* i7 W" m* w
  更向东行,不久到了太湖边上。那太湖襟带三州,东南之水皆归于此,周行五百里,古称五湖。郭靖从未见过如此大水,与黄蓉携手立在湖边,只见长天远波,放眼皆碧,七十二峰苍翠,挺立于三万六千顷波涛之中,不禁仰天大叫,极感喜乐。
  I# X/ [& i  z' W4 a% j  黄蓉道:“咱们到湖里玩去。”找到湖畔一个渔村,将驴马寄放在渔家,借了一条小船,荡桨划入湖中。离岸渐远,四望空阔,真是莫知天地之在湖海,湖海之在天地。2 U- m' L# u, ^8 z$ L: r
  黄蓉的衣襟头发在风中微微摆动,笑道:“从前范大夫载西施泛于五湖,真是聪明,老死在这里,岂不强于做那劳什子的官么?”郭靖不知范大夫的典故,道:“蓉儿,你讲这故事给我听。”黄蓉于是将范蠡怎么助越王勾践报仇复国、怎样功成身退而与西施归隐于太湖的故事说了,又述说伍子胥与文种却如何分别为吴王、越王所杀。& E. z# s4 H6 @: ~
  郭靖听得发了呆,出了一会神,说道:“范蠡当然聪明,但像伍子胥与文种那样,到死还是为国尽忠,那是更加不易了。”黄蓉微笑:“不错,这叫做‘国有道,不变塞焉,强者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者矫。’”郭靖问道:“这两句话是甚么意思?”黄蓉道:“国家政局清明,你做了大官,但不变从前的操守;国家朝政腐败,你宁可杀身成仁,也不肯亏了气节,这才是响当当的好男儿大丈夫。”郭靖连连点头,道:“蓉儿,你怎想得出这么好的道理出来?”黄蓉笑道:“啊哟,我想得出,那不变了圣人?这是孔夫子的话。我小时候爹爹教我读的。”郭靖叹道:“有许许多多事情我老是想不通,要是多读些书,知道圣人说过的道理,一定就会明白啦。”
2 v6 X  r& N  M  }  黄蓉道:“那也不尽然。我爹爹常说,大圣人的话,有许多是全然不通的。我见爹爹读书之时,常说:‘不对,不对,胡说八道,岂有此理!’有时说:‘大圣人,放狗屁!’”郭靖听得笑了起来。黄蓉又道:“我花了不少时候去读书,这当儿却在懊悔呢,我若不是样样都想学,磨着爹爹教我读书画画、奇门算数诸般玩意儿,要是一直专心学武,那咱们还怕甚么梅超风、梁老怪呢?不过也不要紧,靖哥哥,你学会了七公的‘降龙十八缺三掌’之后,也不怕那梁老怪了。”郭靖摇头道:“我自己想想,多半还是不成。”
9 X# S; H3 b- e  黄蓉笑道:“可惜七公说走便走,否则的话,我把他的打狗棒儿偷偷藏了起来,要他教了你那余下的三掌,才把棒儿还他。”
& U2 w$ Y3 c: Y4 ~2 R! l5 M  郭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能学得这十五掌,早已心满意足,怎能跟七公他老人家这般胡闹?”7 u) p- ^. @: c
  两人谈谈说说,不再划桨,任由小舟随风飘行,不觉已离岸十余里,只见数十丈外一时扁舟停在湖中,一个渔人坐在船头垂钓,船尾有个小童。黄蓉指着那渔舟道,“烟波浩淼,一竿独钓,真像是一幅水墨山水一般。”郭靖问道:“甚么叫水墨山水?”黄蓉道:“那便是只用黑墨,不着颜色的图画。”郭靖放眼但见山青水绿,天蓝云苍,夕阳橙黄,晚霞桃红,就只没有黑墨般的颜色,摇了摇头,茫然不解其所指。9 ~: w+ ^1 C' i9 G6 _" e9 s' M0 d
  黄蓉与郭靖说了一阵子话,回过头来,见那渔人仍是端端正正的坐在船头,钓竿钓丝都是纹丝不动。黄蓉笑道:“这人耐心倒好。”
5 u$ n# G9 u# `( Q! C1 Q5 ~9 \  一阵轻风吹来,水波泊泊泊的打在船头,黄蓉随手荡桨,唱起歌来:“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蒿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唱到后来,声音渐转凄切,这是一首《水龙吟》词,抒写水上泛舟的情怀。她唱了上半阕,歇得一歇。
( o  _( W* Z8 k) z# g$ h7 D  郭靖见她眼中隐隐似有泪光,正要她解说歌中之意,忽然湖上飘来一阵苍凉的歌声,曲调和黄蓉所唱的一模一样,正是这首《水龙吟》的下半阕:- y2 G3 n  |% R. n5 ^
  “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复国,可怜无用,尘昏白扇。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远远望去,唱歌的正是那个垂钓的渔父。歌声激昂排宕,甚有气概。
) s, _  z$ z* z- S  郭靖也不懂二人唱些甚么,只觉倒也都很好听。黄蓉听着歌声,却呆呆出神。郭靖问道:“怎么?”黄蓉道:“这是我爹爹平日常唱的曲子,想不到湖上的一个渔翁竟也会唱。咱们瞧瞧去。”两人划桨过去,只见那渔人也收了钓竿,将船划来。
5 t2 c6 v& L9 R" A  两船相距数丈时,那渔人道:“湖上喜遇佳客,请过来共饮一杯如何?”, h. d+ Y, i- C' a$ `1 q
  黄蓉听他吐属风雅,更是暗暗称奇,答道:“只怕打扰长者。”那渔人笑道:“嘉宾难逢,大湖之上萍水邂逅,更足畅人胸怀,快请过来。”数桨一扳,两船已经靠近。3 A( g& B; }1 J
  黄蓉与郭靖将小船系在渔舟船尾,然后跨上渔舟船头,与那渔人作揖见礼。那渔人坐着还礼,说道:“请坐。在下腿上有病,不能起立,请两位恕罪。”郭靖与黄蓉齐道:“不必客气。”两人在渔舟中坐下,打量那渔翁时,见他约莫四十左右年纪,脸色枯瘦,似乎身患重病,身材甚高,坐着比郭靖高出了半个头。船尾一个小童在煽炉煮酒。
1 n' D+ K# S" o8 u" l$ J  黄蓉说道:“这位哥哥姓郭。晚辈姓黄,一时兴起,在湖中放肆高歌,未免有扰长者雅兴了。”那渔人笑道:“得聆清音,胸间尘俗顿消。在下姓陆。两位小哥今日可是初次来太湖游览吗?”郭靖道:“正是。”那渔人命小童取出下酒菜肴,斟酒劝客。四碟小菜虽不及黄蓉所制,味道也殊不俗,酒杯菜碟并皆精洁,宛然是豪门巨室之物。
& V$ E! d: j5 v0 b4 ?! A  三人对饮了两杯。那渔人道:”适才小哥所歌的那首《水龙吟》情致郁勃,实是绝妙好词。小哥年纪轻轻,居然能领会词中深意,也真难得。”黄蓉听他说话老气横秋,微微一笑,说道:“宋室南渡之后,词人墨客,无一不有家国之悲。”那渔人点头称是。黄蓉道:“张于湖的《六洲歌头》中言道:‘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也正是这个意思呢。”那渔人拍几高唱:“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连斟三杯酒,杯杯饮干。
" }' [. m+ O8 n" t" Q  两人谈起诗词,甚是投机。其实黄蓉小小年纪,又有甚么家国之悲?至于词中深意,更是难以体会,只不过从前听父亲说过,这时便搬述出来,言语中见解精到,颇具雅量高致,那渔人不住击桌赞赏。郭靖在一旁听着,全然不知所云。见那渔人佩服黄蓉,心下自是喜欢。又谈了一会,眼见暮霭苍苍,湖上烟雾更浓。
: e) b* g  s2 ?- }/ s  那渔人道:“舍下就在湖滨,不揣冒昧,想请两位去盘桓数日。”黄蓉道:“靖哥哥,怎样?”郭靖还未回答,那渔人道,“寒舍附近颇有峰峦之胜,两位反正是游山玩水,务请勿却。”郭靖见他说得诚恳,便道:“蓉儿,那么咱们就打扰陆先生了。”那渔人大喜,命僮儿划船回去。
5 {8 S9 y4 E4 P+ Q- S, w0 _  到得湖岸,郭靖道:“我们先去还了船,还有两匹坐骑寄在那边。”那渔人微笑道:“这里一带朋友都识得在下,这些事让他去办就是。”说着向那僮儿一指。郭靖道,“小可坐骑性子很劣,还是小可亲自去牵的好。”那渔人道:“既是如此,在下在寒舍恭候大驾。”说罢划桨荡水,一叶扁舟消失在垂柳深处。' F5 \. }2 w& O& q7 _
  那僮儿跟着郭靖黄蓉去还船取马,行了里许,向湖畔一家人家取了一艘大船,牵了驴马入船,请郭、黄二人都上船坐了。六名壮健船夫一齐扳桨,在湖中行了数里,来到一个水洲之前。在青石砌的码头上停泊。上得岸来,只见前面楼阁纡连,竟是好大一座庄院,过了一道大石桥,来到庄前。郭、黄两人对望了一眼,想不到这渔人所居竟是这般宏伟的巨宅。+ P2 O2 S0 \$ ~9 s; s9 L: @, W
  两人未到门口,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过来相迎,身后跟着五六名从仆。那后生道:“家父命小侄在此恭候多时。”郭、黄二人拱手谦谢,见他身穿熟罗长袍,面目与那渔人依稀相似,只是背厚膀宽,躯体壮健。郭靖道:“请教陆兄大号。”那后生道:“小侄贱字冠英,请两位直斥名字就是。”7 Q. g6 r6 ^/ t" Z" ?2 B
  黄蓉道:“这哪里敢当?”三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内厅。
/ V6 i7 |) b+ o, [/ \  郭靖与黄蓉见庄内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比诸北方质朴雄大的庄院另是一番气象。黄蓉一路看着庄中的道路布置,脸上微现诧异。
( [8 J% b4 V) y- D  过了三进庭院,来到后厅,只听那渔人隔着屏风叫道:“快请进,快情进。”陆冠英道:“家父腿上不便,在东书房恭候。”三人转过屏风,只见书房门大开,那渔人坐在房内榻上。这时他已不作渔人打扮,穿着儒生衣巾,手里拿着一柄洁白的鹅毛扇,笑吟吟的拱手。郭、黄二人入内坐下,陆冠英却不敢坐,站在一旁。! _7 y) k4 U( Q( v, ~4 v% S
  黄蓉见书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仰天长吁,神情寂寞。左上角题着一首词。
+ a7 \0 s# v# n- T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6 c, c; K5 Q' u8 t, {0 N3 l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忖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0 x6 `7 b1 L, S. O! y9 V$ Y( m  这词黄蓉曾由父亲教过,知道是岳飞所作的《小重山》,又见下款写着“五湖废人病中涂鸦”八字,想来这“五湖废人”必是那庄主的别号了。但见书法与图画中的笔致波磔森森,如剑如戟,岂但力透纸背,直欲破纸飞出一般。
4 U0 ~, R+ ?0 U  O) P5 `! @7 J  陆庄主见黄蓉细观图画,问道:“老弟,这幅画怎样,请你品题品题。”' K! M5 ^( k4 S4 ?1 T6 X
  黄蓉道:“小可斗胆乱说,庄主别怪。”陆庄主道:“老弟但说不妨。”黄蓉道:“庄主这幅图画,写出了岳武穆作这首《小重山》词时壮志难伸、彷徨无计的心情。只不过岳武穆雄心壮志,乃是为国为民,‘白首为功名’这一句话,或许是避嫌养晦之意。当年朝中君臣都想与金人议和,岳飞力持不可,只可惜无人听他的。‘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两句,据说是指此事而言,那是一番无可奈何的心情,却不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对。庄主作画写字之时,却似是一腔愤激,满腔委曲,笔力固然雄健之极,但是锋芒毕露,像是要与大仇人挤个你死我活一般,只恐与岳武穆忧国伤时的原意略有不合。
6 X6 G/ G( \3 I/ y  }3 b0 T  小可曾听人说,书画笔墨若是过求有力,少了圆浑蕴藉之意,似乎尚未能说是极高的境界。”
/ E( V+ }& D3 o: `  陆庄主听了这番话,一声长叹,神色凄然,半晌不语。
. G; z5 |" ]* f4 q! _  黄蓉见他神情有异,心想:“我这番话可说得直率了,只怕已得罪了他。6 M1 G  W! P, F
  但爹爹教这首《小重山》和书画之道时,确是这般解说的。”便道:“小可年幼无知,胡言乱道,尚请庄主恕罪。”
% `% m4 Q. E6 a, `  陆庄主一怔,随即脸露喜色,欢然道:“黄老弟说哪里话来?我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说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至于笔墨过于剑拔弯张,更是我改不过来的大毛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回头对儿子道:“快命人整治酒席。”郭靖与黄蓉连忙辞谢,道:“不必费神。”陆冠英早出房去了。
8 N) h' ~  V5 H  陆庄主道:“老弟鉴赏如此之精,想是家学渊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讳如何称呼。”黄蓉道:“小可懂得甚么,蒙庄主如此称许。家父在乡村设帐授徒,没没无名。”陆庄主叹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 ]. U  o3 C% @/ b2 C3 y' U6 X
  酒筵过后,回到书房小坐,又谈片刻,陆庄主道:“这里张公、善卷二洞,乃天下奇景,二位不妨在敝处小住数日,慢慢观赏。天已不早,两位要休息了罢?”  J# s# J2 v9 T/ s1 m
  郭靖与黄蓉站起身来告辞。黄蓉正要出房,猛一抬头,忽见书房门楣之上钉着八片铁片,排作八卦形状,却又不似寻常的八卦那么排得整齐,疏疏落落,歪斜不称。她心下一惊,当下不动声色,随着庄丁来到客房之中。
) X! N0 ?; l$ s, J3 X5 E  客房中陈设精雅,两床相对,枕衾雅洁。庄丁送上香茗后,说道:“二位爷台要甚么,一拉床边这绳铃,我们就会过来。二位晚上千万别出去。”( _* U3 h: U6 K: p
  说罢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d! D8 g& ]) e% O# t, \
  黄蓉低声问道,“你瞧这地方有甚么蹊跷?他干么叫咱们晚上千万别出去?”郭靖道:“这庄子好大,庄里的路绕来绕去,也许是怕咱们迷了路。”4 u; i4 I) C: `3 m6 F2 ^
  黄蓉微笑道:“这庄子可造得古怪。你瞧这陆庄主是何等样人物?”郭靖道:“是个退隐的大官罢?”黄蓉摇头道:“这人必定会武,而且还是高手,你见到了他书房中的铁八褂么?”郭靖道:“铁八卦?那是甚么?”黄蓉道:“那是用来练劈空掌的家伙。爹爹教过我这套掌法,我嫌气闷,练不到一个月便搁下了,真想不到又会在这里见到。”- |9 L! e; x+ J) Y3 E( d0 ]# q1 {" p
  郭靖道,“这陆庄主对咱们决无歹意,他既不说,咱们只当不知就是。”
. R# G, {$ C& I% B9 D% C, e( `3 s  黄蓉点头一笑,挥掌向着烛台虚劈,嗤的一声,烛火应手而灭。
- b0 H0 [- c8 N6 Z  郭靖低赞一声:“好掌法!”问道:“这就是劈空掌么?”黄蓉笑道:“我就只练到这样,闹着玩还可以,要打入可全无用处。”
9 M: z( r# |% F+ R4 i$ Y1 a  睡到半夜,忽然远处传来呜呜之声,郭靖和黄蓉都惊醒了,侧耳听去,似是有人在吹海螺,过了一阵,呜呜之声又响了起来,此起彼和,并非一人,吹螺之人相距甚远,显然是在招呼应答。黄蓉低声道:“瞧瞧去。”郭靖道:“别出去惹事罢。”黄蓉道:“谁说惹事了?我是说瞧瞧去。”
9 Z: y( \  y4 _* ]0 |+ `: n  两人轻轻推开窗子,向外望去,只见庭院中许多人打着灯笼,还有好些人来来去去,不知忙些甚么。黄蓉抬起头来,只见屋顶上黑黝黝的有三四个人蹲在那里,灯笼移动时亮光一闪,这些人手中的兵刃射出光来。等了一阵,只见众人都向庄外走去,黄蓉好奇心起,拉着郭靖绕到西窗边,见窗外无人,便轻轻跃出,屋顶之人并未知觉。
6 L6 J0 `% R+ e; S) x" _+ C6 \3 Z5 Y: j  黄蓉向郭靖打个手势,反向后行,庄中道路东转西绕,曲曲折折,尤奇的是转弯处的栏干亭榭全然一模一样,几下一转,哪里还分辨得出东西南北?$ P2 x/ l8 l. u" }0 R1 e
  黄蓉却如到了自己家里,毫不迟疑的疾走,有时眼前明明无路,她在假山里一钻,花丛旁一绕,竟又转到了回廊之中。有时似已到了尽头,哪知屏风背面、大树后边却是另有幽境。当路大开的月洞门她偏偏不走,却去推开墙上一扇全无形迹可寻的门户。
  t$ G: K, y. f6 R8 v/ I  郭靖愈走愈奇,低声问道:“蓉儿,这庄子的道路真古怪,你怎认得?”* L  f$ e0 C  h! _* R1 t" E" {
  黄蓉打手势叫他噤声,又转了七八个弯,来到后院的围墙边。黄蓉察看地势,扳着手指默默算了几遍,在地下踏着脚步数步子,郭靖听她低声念着,“震一、屯三、颐五、复七、坤……”更不懂是甚么意思。黄蓉边数边行,数到一处停了脚步,说道:“只有这里可出去,另外地方全有机关。”说着便跃上墙头,郭靖跟着她跃出墙去。黄蓉才道:“这庄子是按着伏羲六十四卦方位造的。这些奇门八卦之术,我爹爹最是拿手。陆庄主难得倒旁人,可难不了我。”言下甚是得意。/ u  p1 r9 v. R
  两人攀上庄后小丘,向东望去,只见一行人高举灯笼火把,走向湖边。
: S. L( S; a5 n- i# E7 t0 y  黄蓉拉了拉郭靖的衣袖,两人展开轻功追去。奔到临近,伏在一块岩石之后,只见湖滨泊着一排渔船,人众络绎上船,上船后便即熄去灯火。两人待最后一批人上了船,岸上全黑,才悄悄跃出,落在一艘最大的篷船后梢,于拔篙开船声中跃上篷顶,在竹篷隙孔中向下望去,舱内一人居中而坐,赫然便是少庄主陆冠英。1 u4 y  c$ T: }5 m5 f8 [" x
  众船摇出里许,湖中海螺之声又呜呜传来,大篷船上一人走到船首,也吹起海螺。再摇出数里,只见湖面上一排排的全是小船,放眼望去,舟似蚁聚,不计其数,犹如一张大绿纸上溅满墨点一般。大篷船首那人海螺长吹三声,大船抛下了锚泊在湖心,十余艘小船飞也似的从四方过来。郭靖与黄蓉心下纳罕,不知是否将有一场厮杀,低头瞧那陆冠英却是神定气闲,不似便要临敌应战的模样。) _( n* Q8 ?' N0 V* ?" i. [
  过不多时,各船靠近。每艘船上有人先后过来,或一二人、或三四人不等。各人进入大船船舱,都向陆冠英行礼后坐下,对他执礼甚恭,座位次序似早已排定,有的先到反坐在后,有的后至却坐在上首。只一盏茶功夫,诸人坐定。这些人神情粗豪,举止剽悍,虽作渔人打扮,但看来个个身负武功,决非寻常以打鱼为生的渔夫。7 K& ?; K( t) Y; s5 F) h/ X% q
  陆冠英举手说道,“张大哥,你探听得怎样了?”座中一个瘦小的汉子站起身来,说道:“回禀少庄主,金国钦使预定今晚连夜过湖,段指挥使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这次他以迎接金国钦使为名,一路搜刮,是以来得迟了。”, Z0 ?: \; W' t: J5 o+ C# }, v
  陆冠英道:“他搜刮到了多少?”那汉子道:“每一州县都有报效,他麾下兵卒还在乡间劫掠,我见他落船时众亲随抬着二十多箱财物,看来都很沉重。”陆冠英道:“他带了多少兵马?”那汉子道:“马军二千。过湖的都是步军,因船只不够,落船的约莫是一千名左右。”陆冠英向众人道:“各位哥哥,大家说怎样?”诸人齐声道:“愿听少庄主号令。”
' K& d  |; X7 r, A' M  陆冠英双手向怀里一抱,说道:“这些民脂民膏,不义之财,打从太湖里来,不取有违天道。咱们尽数取来,一半俵散给湖滨贫民,另一半各寨分了。”众人轰然叫好。
3 x' B1 S* B; C& ]8 _2 k7 ]' h: k) k  郭靖与黄蓉这才明白,原来这群人都是太湖中的盗首,看来这陆冠英还是各寨的总头领呢。
0 ~2 v. V! n, B( D# P: ^8 K- d9 c0 h  陆冠英道:“事不宜迟,马上动手。张大哥,你带五条小船,再去哨探。”8 s% l& u# |1 R7 Q/ J9 L
  那瘦子接令出舱。陆冠英跟着分派,谁打先锋、谁作接应、谁率领水鬼去钻破敌船船底、谁取财物、谁擒拿军官,指挥得井井有条。
6 G/ q7 [, p9 g# z' q( P! s- g9 @1 u# Z  郭靖与黄蓉暗暗称奇,适才与他共席时见他斯文有礼,谈吐儒雅,宛然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哪知竟能领袖群豪。+ c. k3 ]3 j7 Q9 J/ t" a- o! z5 A" Z
  陆冠英吩咐已毕,各人正要出去分头干事,座中一人站起身来,冷冷的道:“咱们做这没本钱买卖的,吃吃富商大贾,也就够啦。这般和官家大动干戈,咱们在湖边还耽得下去么?大金国钦使更加得罪不得。”3 M# A. ~/ A- _7 }4 j# v! ^
  郭靖和黄蓉听这声音好熟,凝目看时,原来是沙通天的弟子,黄河四鬼中的夺魄鞭马青雄,不知如何他竟混在这里。9 x$ p; v/ E1 F) d
  陆冠英脸上变色,尚未回答,群盗中已有三四人同声呼叱。陆冠英道:“马大哥初来,不知这里规矩,既然大家齐心要干,咱们就是闹个全军覆没,那也是死而无悔。”马青雄道:“好啦,你干你们的,我可不搞这锅混水。”( t: V6 r7 \# j! N
  转身就要走出船舱。' |* j+ A( u" _. Z
  两名汉子拦在舱口,喝道:“马大哥,你斩过鸡头立过誓,大伙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马青雄双手挥出,骂道:“滚开!”那两人登时跌在一边。他正要钻出舱门,突觉背后一股掌风袭来,当即偏身让过,左手已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匕首,反手向后戳去。陆冠英左手疾伸,将他左臂格在外门,踏步进掌。马青雄右手撩开,左手匕首跟着递出。两人在窄隘的船舱中贴身而搏。郭靖当日在蒙古土山之上曾与马青雄相斗,初见陆冠英出手,料想他不易取胜,岂知只看得数招,但见陆冠英着着争先,竟然大占上风,心下诧异:“怎地这姓马的忽然不济了?啊,是了,那日在蒙古是他们黄河四鬼合力打我一个,此刻他四面是敌,自然胆怯。”殊不知真正原因,却在于他得洪七公指点教导,几近两月。天下武学绝艺的“降龙十八掌”固然学会了十五掌,而这些时日中洪七公随口点拨、顺手比划,无一而非上乘武功中的精义,尽为“江南七怪”生平从所未窥的境界。郭靖牢牢记在心中,虽然所领悟的不过十之一二,但不知不觉之间武功已突飞猛进,此刻修为,已殊不逊于六位师父,再来看马青雄的武功,自觉颇不足道。
  [! N) I0 ^: ~/ D# s1 Q  只见两人再拆数招,陆冠英左拳斗出,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马青雄胸口。马青雄一个踉跄,向后便倒。他身后两名汉子双刀齐下,马青雄立时毙命。那两名汉子提起他尸身投入湖中。
+ g4 l. v; ~7 i  T7 E  陆冠英道:“众家哥哥,大伙儿奋勇当先。”群盗轰然答应,各自回船。
. i) a3 H. u. f2 y. u  片刻之间众舟千桨齐荡,并肩东行。陆冠英的大船在后压阵。7 b8 s; ^% P% o' j
  行了一阵,远远望见数十艘大船上灯火照耀,向西驶来。郭靖与黄蓉心想:“这些大船,便是那个段指挥使的官船了。”两人悄悄爬上桅杆,坐在横桁之上,隐身于帆后。只听得小船上海螺吹起。两边船队渐渐接近,一会儿叫骂声、呼叱声、兵刃相交声、身子落水声,从远处隐隐传来。又过一会,官船起火,烈焰冲天,映得湖水都红了。郭黄知道群盗已经得手,果见几艘小舟急驶而至,呼道:“官兵全军覆没,兵马指挥使已经擒到。”陆冠英大喜,走到船头,叫道:“通知众家寨主,大伙儿再辛苦一下,擒拿金国钦使去也!”报信的小盗欢然答应,飞舟前去传令。
, G6 O+ P0 {" ]+ W" Y. X  郭靖和黄蓉同时伸出手来,相互一捏,均想:“那金国钦使便是完颜康了,不知他如何应付。”只听得各处船上海螺声此起彼和,群船掉过头来,扯起风帆。其时方当盛暑,东风正急,群船风帆饱张,如箭般向西疾驶。$ c& R  e% f, n/ _7 x5 c
  陆冠英所坐的大船原本在后,这时反而领先。郭靖与黄蓉坐在横桁之上,阵阵凉风自背吹来,放眼望去,繁星在天,薄雾笼湖,甚是畅快,真想纵声一歌,只见后面的轻舟快艇又是一艘艘的抢到大船之前。& Q! q+ c# j( m5 a! ~' u
  舟行约莫一个时辰,天色渐亮,两艘快艇如飞而来,艇首一人手中青旗招展,大呼:“已见到了金国的船只!贺寨主领先攻打。”陆冠英站在船首,叫道:“好。”过不多时,又有一艘小艇驶回,报道:“金国那狗钦使手爪子好硬,贺寨主受伤,彭、董两位寨主正在夹击。”不多时,两名喽啰扶着受伤晕去的贺寨主上大船来。陆冠英正待察看贺寨主的伤势,两艘小艇又分别将彭、董两位受伤的寨主送到,并说缥缈峰的郭头领被金国钦使一枪搠死,跌入了湖中。陆冠英大怒,喝道:“金狗如此猖獗,我亲去杀他。”
6 f* X. R' L2 @+ l1 e, ^+ h8 O: N0 a! w  郭靖与黄蓉觉得完颜康为虎作伥,杀伤同胞甚是不该,却又耽心他寡不敌众,给太湖群盗杀死,穆念慈不免终身遗恨。黄蓉在郭靖耳边悄声道:“救他不救?”郭靖微一沉吟,道:“救他性命,但要他悔改。”黄蓉点点头。( Z0 I6 U3 e8 x! u, h% g
  只见陆冠英纵身跃入一艘小艇,喝道:“上去!”黄蓉向郭靖道:“咱们抢小艇。”两人正待纵身跃向旁边一艘小艇,猛听得前面群盗齐声高呼,纵目望去,那金国钦使所率的船队一艘艘的正在慢慢沉下,想是给潜水的水鬼凿穿了船底。青旗招展中,两艘快艇赶到禀报:“金狗落了水,已抓到啦!”
* {5 V/ ], e2 i  陆冠英大喜,跃回大船。/ u5 z1 I# v$ \' d4 a
  过不多时,海螺齐鸣,快艇将金国的钦使、卫兵、随从等陆续押上大船。
' Q$ \) D- W: y  s2 z  郭靖与黄蓉见完颜康手脚都已被缚,两眼紧闭,想是喝饱了水,但胸口起伏,仍在呼吸。
1 `7 [( m  G8 c% i( ]  这时天已大明。日光自东射来,水波晃动,犹如万道金蛇在船边飞舞一般。陆冠英传出号令:“各寨寨主齐赴归云庄,开宴庆功。众头领率部回寨,听候论功领赏。”群盗欢声雷动。大小船只向四方分散,渐渐隐入烟雾之中。
' F$ F/ X* Q+ @  湖上群鸥来去,白帆点点,青峰悄立,绿波荡漾,又回复了一片宁静。3 _+ X3 |( S+ Y$ M8 x' g2 a/ s& ^
  待得船队回庄,郭、黄二人等陆冠英与群盗离船,这才乘人不觉,飞身上岸。群盗大胜之余,个个兴高采烈,哪想得到桅杆上一直有人躲着偷窥。9 L% G  g9 d( t7 _8 v" q9 W
  黄蓉相准了地位,仍与郭靖从庄后围墙跳进,回到卧房。
5 H) \8 _% E. f/ Z  这时服侍他们的庄丁已到房前来看了几次,只道他们先一日游玩辛苦,在房里大睡懒觉。郭靖打开房门,两名庄丁上前请安,送上早点,道:“庄主在书房相候,请两位用过早点,过去坐坐。”两人吃了些面点汤包,随着庄丁来到书房。" d% D. X# t) _9 p9 ?) t& X
  陆庄主笑道:“湖边风大,夜里波涛拍岸,扰人清梦,两位可睡得好吗?”) ?) ?3 [; w1 t% e
  郭靖不惯撒谎,被他一问,登时窘住。黄蓉道:“夜里只听得呜呜呜的吹法螺,想是和尚道士做法事放焰口。”
  ^2 m# k3 O# x5 t2 h  陆庄主一笑,不提此事,说道:“在下收藏了一些书画,想两位老弟法眼鉴定。”黄蓉道:“当得拜观。庄主所藏,定然都是精品。”陆庄主令书僮取出书画,黄蓉一件件的赏玩。蓦地里门外传来一阵吆喝,几个人脚步声响,听声音是一人在逃,后面数人在追。一人喝道:“你进了归云庄,要想逃走,那叫做难如登天!”陆庄主若无其事,犹如未闻,说道:“本朝书法,苏黄米蔡并称,这四大家之中,黄老弟最爱哪一家?”黄蓉正要回答,突然书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全身湿淋淋的人闯了进来,正是完颜康。
; U) V; i- K: m+ M( \  黄蓉一拉郭靖衫角,低声道:“看书画,别瞧他。”两人背转了身子,低头看画。
. ?7 M3 f, _0 E# n  原来完颜康不识水性,船沉落湖,空有一身武艺,只吃得几口水,便已晕去,等到醒来,手足已被缚住。解到庄上,陆冠英喝令押上来审问。完颜康见一直架在后颈的钢刀已然移开,当即暗运内劲,手指抓住身上绑缚的绳索,大喝一声,以“九阴白骨爪”功夫立时将绳索撕断了。众人齐吃一惊,抢上前去擒拿,被他双手挥击,早跌翻了两个。完颜康夺路便走,哪知归云庄中房屋道路皆按奇门八卦而建,若无本庄之人引路,又非精通奇门生克之变,休想闯得出去。完颜康慌不择路,竟撞进陆庄主的书房来。陆冠英虽见他挣脱绑缚,知他决然逃不出去,也并不在意,只是一路追赶,及见他闯进书房,却怕他伤及父亲,急忙抢前,拦在父亲所坐榻前。后面太湖诸寨的寨主都挡在门口。3 @& r+ j, {% x4 W" Q3 l
  完颜康不意逃入了绝地,就指向陆冠英骂道:“贼强盗,你们行使诡计,凿沉船只,也不怕江湖上好汉笑话?”陆冠英哈哈一笑,说道:“你是金国王子,跟我们绿林豪杰提甚么‘江湖’二字?”完颜康道:“我在北京时久闻江南豪客的大名,只道当真都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子,哼哼,今日一见,却原来……嘿嘿,可就叫作浪得虚名!”陆冠英怒道:“怎样?”完颜康道:“只不过是一批倚多为胜的小人而已!”陆冠英冷笑道:“要是单打独斗胜了你,那你便死而无怨?”- ^+ e, B; Z" k  Z0 @, C
  完颜康适才这话本是激将之计,正要引他说出这句话来,立时接口:“归云庄上只要有人凭真功夫胜得了我,我束手就缚,要杀要剐,再无第二句话。
0 Q- D* y) I" x, f' V; o8 }. f  却不知是哪一位赐教?”说着眼光向众人一扫,双手负在背后,嘿嘿冷笑,神态甚是倨傲。( A% I5 k% ~9 ^& c" ], a0 ^& e# h
  一言方毕,早恼了太湖莫厘峰上的金头鳖石寨主,怒喝:“老子揍你这番邦贼厮鸟!”抢入书房,双拳“钟鼓齐鸣”,往完颜康太阳穴打到。完颜康身子微侧,敌拳已然击空,右手反探,抓住了他后心,内劲吐处,把他肥肥一个身躯向门口人丛中丢了出去。
$ a# f( I+ z0 w$ e# Y4 X" P  陆冠英见他出手迅辣,心中暗惊,知道各寨主无人能敌,叫道:“果然好俊功夫,让我来讨教几招。咱们到外面厅上去吧。”眼见对方大是劲敌,生怕剧斗之际,拳风掌力带到父亲与客人身上,三人不会武功,可莫受了误伤。
3 u0 p' q: O$ ?' b  U% U  完颜康道:“比武较量到处都是一样,就在这里何妨?寨主请赐招罢!”
5 Y4 y* N- m( G; s  言下之意竟是:“不过三招两式,就打倒了你,何必费事另换地方?”陆冠英心中暗怒,说道:“好,你是客,请进招罢。”完颜康左掌虚探,右手就往陆冠英胸口抓去,开门见山,一出手就以九阴白骨爪攻敌要害。陆冠英暗骂:“小子无礼,教你知道少庄主的厉害。”胸口微缩,竟不退避,右拳直击对方横臂手肘,左手二指疾伸,取敌双目。" u$ Q0 S* m9 b
  完颜康见他来势好快,心头倒也一震,暗道:“不意草莽之中,竟然有此等人物。”疾忙斜退半步,手腕疾翻,以擒拿手拿敌手臂。陆冠英扭腰左转,两手回兜,虎口相对,正是“怀中抱月”之势。完颜康见他出手了得,不敢再有轻敌之念,当下打叠起精神,使出丘处机所传的全真派拳法。
5 D( `* a. C6 `% i8 U/ c  陆冠英是临安府云栖寺枯木大师的得意弟子,精通仙霞门的外家拳法,那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旁支,所传也是武学正宗,这时遇到强敌,当下小心在意,见招拆招,遇势破势。他知完颜康手爪功夫厉害,决不让他手爪碰到自己身子,双手严守门户,只见有隙可乘,立即使脚攻敌。外家技击有言道:“拳打三分,脚踢七分。”又道:“手是两扇门,全凭脚踢人。”陆冠英所学是外家功大,腿上功夫自极厉害,两人斗到酣处,只见书房之中人影飞舞,拳脚越来越快。郭靖与黄蓉不愿被他认出,退在书架之旁,侧身斜眼观战。9 n% G$ ?+ j7 G; w8 R, \
  完颜康久斗不下,心中焦躁,暗道:“再耗下去,时刻长了,就算胜了他,要是再有人出来邀斗,我哪里还有力气对付?”他武功原比陆冠英高出甚多,只因在湖水中被浸,喝了一肚子水,委顿之下,气力不加,兼之身陷重围,初次遇险,不免心怯,这才让陆冠英拆了数十招,待得精神一振,手上加紧,只听得砰的一声,陆冠英肩头中拳。他一个踉跄,向后倒退,眼见敌人乘势进逼,斗然间飞起左腿,足心朝天,踢向完颜康心胸。这一招叫做“怀心腿”,出腿如电,极为厉害。
6 c( ]0 ]' e9 ?% S' c% j  完颜康想不到敌人落败之余,尚能出此绝招,待得伸手去格,胸口已被踢中。这“怀心腿”是陆冠英自幼苦练的绝技,练时用绳子缚住足踝,然后将绳绕过屋梁,逐日拉扯悬吊,临敌时一腿飞出,倏忽过顶,敌人实所难防。
) I* q( k& V7 ?$ x. p7 N  完颜康胸口一痛,左手飕的弯转,五根手指已插入了陆冠英小腿,右掌往他胯上推去,喝道:“躺下!”陆冠英单腿站立,被他这么猛推,身子直跌出去,撞向坐在榻上的陆庄主。( ^7 g( ?: |, t" _" o
  陆庄主左手伸出一粘,托住他背心,轻轻放在地下,但见儿子小腿上鲜血淋漓,从原来站立之地直到榻前一排鲜血直滴过来,又惊又怒,喝道:“黑风双煞是你甚么人?”9 Q7 ^9 C# K* r) {1 [( S
  他这一出手、一喝问,众人俱感惊诧。别说完颜康与众寨主不知他身有武功,连他亲生儿子陆冠英,也只道父亲双腿残废,自然不会武功,自己从小便见父亲寄情于琴书之间,对他作为向来不闻不问,哪知刚才救他这一托,出手竟是沉稳之极。黄蓉昨晚见到了他门楣上的铁八卦,对郭靖说过,因此只有他两人才不讶异。* I1 h7 v+ m* {' Z+ D
  完颜康听陆庄主问起黑风双煞,一呆之下,说道:“黑风双煞是甚么东西?”原来梅超风虽然传他武艺,但她自己的来历固然未曾对他言明,连真实姓名也不对他说,“黑风双煞”的名头,他自然更加不知了。
. Y8 q  v; o( y: s3 V3 _) `- P  陆庄主怒道:“装甚么蒜?这阴毒的九阴白骨爪是谁传你的?”完颜康道:“小爷没空听你啰唆,失陪啦!”转身走向门口。众寨主齐声怒喝,挺起兵刃拦阻。完颜康连声冷笑,回头向陆冠英道:“你说话算不算数?”陆冠英脸色惨白,摆一摆手,说道:“太湖群雄说一是一,众位哥哥放他走罢。
! c' Q( r0 {  `! E7 B8 R; L  张大哥,你领他出去。”
3 U7 b+ R: ~* O/ ?/ c6 o: t2 b  众寨主心中都不愿意,但少庄主既然有令,却也不能违抗。那张寨主喝道:“跟我走罢,谅你这小子自己也找不到路出去。”完颜康道:“我的从人卫兵呢?”陆冠英道:“一起放他们走。”完颜康大拇指一竖,说道:“好,果然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众寨主,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团团一揖,唱个无礼喏,满脸得意之色。! M$ J4 [' x( l
  他转身正要走出书房,陆庄主忽道:“且慢!老夫不才,要领教你的九阴白骨爪。”完颜康停步笑道:“那好极啦。”陆冠英忙道:“爹,您老人家犯不着跟这小子一般见识。”陆庄主道:“不用担心,他的九阴白骨爪没练到家。”双目盯着完颜康,缓缓说道:“我腿有残疾,不能行走,你过来。”
6 H! s: _/ i: a; |2 J  完颜康一笑,却不移步。
5 S5 X+ ~2 H+ i2 Q& s9 Y1 k  陆冠英腿上伤口剧痛,但决不肯让父亲与对方动手,纵身跃出房门,叫道:“这次是代我爹爹再请教几招。”完颜康笑道:“好,咱俩再练练。”
- [0 n9 O4 d$ Y; e/ C  陆庄主喝道:“英儿走开!”右手在榻边一按,凭着手上之力,身子突然跃起,左掌向完颜康顶上猛劈下去。众人惊呼声中,完颜康举手相格,只觉腕上一紧,右腕已被捏住,眼前掌影闪动,敌人右拿又向肩头击到。完颜康万料不到他擒拿法如此迅捷奇特,左手急忙招架,右手力挣,想挣脱他的擒拿。陆庄主足不着地,身子重量全然放在完颜康这手腕之上,身在半空,右掌快如闪电,瞬息之间连施五六下杀手。完颜康奋起平生之力,向外抖甩,却哪里甩得脱?飞腿去踢,却又踢他不着。) J9 n! a( d( g8 ^: K5 Y2 K* Z  e  `
  众人又惊又喜,望着两人相斗。只见陆庄主又是举掌劈落,完颜康伸出五指,要戳他手掌,陆庄主手肘突然下沉,一个肘锤,正打在他“肩井穴”
" K4 n1 n) P! S- s' C3 t  上。完颜康半身酸麻,跟着左手手腕也已被他拿住,只听得喀喀两声,双手手腕关节已同时错脱。陆庄主手法快极,左手在他腰里一戳,右手在他肩上一捺,已借力跃回木榻,稳稳坐下。完颜康却双腿软倒,再也站不起来。众寨主看得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震天价喝起彩来。
5 B5 a' F, Q9 _3 s' s6 C) u  陆冠英抢步走到榻前,问道:“爹,您没事吧?”陆庄主笑着摇摇头,随即脸色转为凝重,说道:“这金狗的师承来历,得好好问他一问。”. h1 F( |9 ^- Q3 ^
  两名寨主拿了绳索将完颜康手足缚住。张寨主道:“在那姓段的兵马指挥使行囊之中,搜出了几副精钢的脚镣手铐,正好用来铐这小子,瞧他还挣不挣得断。”众人连声叫好,有人飞步去取了来,将完颜康手脚都上了双重钢铐。
& U, O( r: Q; ~  完颜康手腕剧痛,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住冒出来,但强行忍住,并不呻吟。陆庄主道:“拉他过来。”两名头领执住完颜康的手臂,将他拉到榻前。
9 o! |9 J3 c* c! Q% G: z( z, k  陆庄主给他装上手腕关节,又伸手在他尾脊骨与左胸穴道各点了一指。完颜康疼痛渐止,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惊奇,还未开言,陆冠英已命人将他押下监禁。众寨寨主都退了出去。
4 v! l/ H0 A, Q) A$ ]( L: V  陆庄主转身对黄蓉与郭靖笑道:“与少年人好勇斗狠,有失斯文,倒教两位笑话了。”黄蓉见他的掌法与点穴功夫全是自己家传的一路,不禁疑心更盛,笑问:“那是甚么人?他是不是偷了宝庄的东西,累得庄主生气?”$ x8 U; t: G  i
  陆庄主呵呵大笑,道:“不错,他们确是抢了大伙儿不少财物。来来来,咱们再看书画,别让这小贼扫了清兴。”陆冠英退出书房,三人又再观画。陆庄主与黄蓉一幅幅的谈论山水布局、人物神态,翎毛草虫如何,花卉瓜果又是如何。郭靖自是全然不懂。
/ P+ O: G% d" _& ~" y$ ~+ {  中饭过后,陆庄主命两名庄丁陪同他们去游览张公、善卷二洞,那是天下胜景,洞中奇幻莫名,两人游到天色全黑,这才尽兴而返。
) N3 k1 P5 g! w9 d3 s9 \( d: ]7 }  晚上临睡时,郭靖道:“蓉儿,怎么办?救不救他?”黄蓉道:“咱们在这儿且再住几天,我还摸不准那陆庄主的底子。”郭靖道:“他武功与你门户很近啊。”黄蓉沉吟道:“奇就奇在这里,莫非他识得梅超风?”两人猜想不透,只怕隔墙有耳,不敢多谈。. ]; ~( L( c% O6 f( ^# b
  睡到中夜,忽听得瓦面上有声轻响,接着地上擦的一声。两人都是和衣而卧,听得异声,立即醒觉,同时从床上跃起,轻轻推窗外望,只见一个黑影躲在一丛玫瑰之后。那人四下张望,然后蹑足向东走去,瞧这般全神提防的模样,似是闯进庄来的外人。黄蓉本来只道归云庄不过是太湖群雄的总舵,但见了陆庄主的武功后,心知其中必定另有隐秘,决意要探个水落石出,当下向郭靖招了招手,翻出窗子,悄悄跟在那人身后。
5 i, k; [" g+ @+ N  u  跟得几十步,星光下已看清那人是个女子,武功也非甚高,黄蓉加快脚步,逼近前去,那女子脸蛋微微一侧,原来却是穆念慈。黄蓉心中暗笑:“好啊,救意中人来啦。倒要瞧瞧你用甚么手段。”只见穆念慈在园中东转西走,不多时已迷失了方向。
. s7 I2 b. F: F( g) e  黄蓉知道依这庄园的方位建置,监人的所在必在离上震下的“噬嗑”之位,《易经》曰:“噬嗑,亨,利用狱。”“象曰: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敕法。”她父亲黄药师精研其理,闲时常与她讲解指授。她想这庄园构筑虽奇,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哪及得上桃花岛中阴阳变化、乾坤倒置的奥妙?
# T' I+ }0 W* b% K  在桃花岛,禁人的所在反而在乾上兑下的“履”位,取其“履道坦坦,幽人贞吉”之义,更显主人的气派。黄蓉心想:“照你这样走去,一百年也找不到他。”当下俯身在地下抓了一把散泥,见穆念慈正走到歧路,踌躇不决,拈起一粒泥块向左边路上掷去,低沉了声音道:“向这边走。”闪身躲入了旁边花丛。
4 b: S8 L( w. o( }9 y/ p  穆念慈大吃一惊,回头看时,却不见人影,当即提刀在手,纵身过去。7 v' Y4 B2 A# x+ m* U  @% [! L( s! c
  黄蓉与郭靖的轻身功夫高她甚远,早已躲起,哪能让她找到?穆念慈正感彷徨,心想:“这人不知是好心坏心,反正我找不到路,姑且照他的指点试试。”# M& n# `. n- \/ y# w8 j! I& R
  当上依着向左走去,每到歧路,总有小粒泥块掷明方向,曲曲折折走了好一阵子,忽听得嗤的一声,一粒泥块远远飞去,撞在一间小屋的窗上,眼前一花,两个黑影从身边闪过,倏忽不见。1 y, A" i: B1 ~( Z
  穆念慈心念一动,奔向小屋,只见屋前两名大汉倒在地下,眼睁睁的望着自己,手中各执兵刃,却便是动弹不得,显已给人点了穴道。
% e; P5 ?" T& b9 u. U# q1 A% t) D1 b  穆念慈心知暗中有高人相助,轻轻推门进去,侧耳静听,室中果有呼吸之声。她低声叫道:“康哥,是你么?”
6 V0 O) i% w( j5 l" ?( c  完颜康早在看守人跌倒时惊醒,听得是穆念慈的声音,又惊又喜,忙道:“是我。”# d6 E: z& P$ ?
  穆念慈大喜,黑暗中辨声走近,说道:”谢天谢地,果然你在这里,那可好极了,咱们走罢。”完颜康道:“你可带有宝刀宝剑么?”穆念慈道:“怎么?”完颜康轻轻一动,手镣脚铐上发出金铁碰撞之声。穆念慈上去一摸,心中大悔,恨恨的道:“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我不该给了黄家妹子。”
" e1 o* m6 R8 t9 r  黄蓉与郭靖躲在屋外窃听两人说话,她心中暗笑:“等你着急一会,我再把匕首给你。”
; i! m4 P5 E3 ^% h' [4 g9 {$ Y  穆念慈甚是焦急,道:“我去盗铁铐的钥匙。”完颜康道:“你别去,庄内敌人厉害,你去犯险必然失手,无济于事。”穆念慈道:“那么我背你出去。”完颜康道:“他们用铁链将我锁在柱上,背不走的。”穆念慈急得流下泪来,呜咽道:“那怎么办?”完颜康笑道:“你亲亲我罢。”穆念慈跺脚道,“人家急得要命,你还闹着玩。”完颜康悄声笑道:“谁闹着玩了?
# N1 D5 q" l8 U/ u0 a& T( x4 Z% v  这是正经大事啊。”穆念慈并不理他,苦思相救之计。完颜康道:“你怎知我在这里?”穆念慈道:“我一路跟着你啊。”完颜康心中感动,道:“你靠在我身上,我跟你说。”穆念慈坐在地下草席上,偎倚在他怀中。
5 j3 H5 [8 v4 f, d$ V! U  完颜康道:“我是大金国钦使,谅他们也不敢随便伤我。只是我给羁留在此,却要误了父王嘱咐的军国大事,这便如何是好?妹子,你帮我去做一件事。”穆念慈道:“甚么?”完颜康道:“你把我项颈里那颗金印解下来。”
5 l$ j6 L! Y9 U4 j) ]5 Q5 U7 N* d8 q  穆念慈伸手到他颈中,摸着了印,将系印的丝带解开。完颜康道:“这是大金国钦使之印,你拿了赶快到临安府去,求见宋朝的史弥远史丞相。”9 j# c$ A; W8 r$ U3 l  r
  穆念慈道:“史丞相?我一个民间女子,史丞相怎肯接见?”' q& t3 s! \8 T+ O" ?
  完颜康笑道:“他见了这金印,迎接你都还来不及呢。你对他说,我被太湖盗贼劫持在这里,不能亲自去见他。我要他记住一件事:如有蒙古使者到临安来,决不能相见,拿住了立即斩首。这是大金国圣上的密旨,务须遵办。”穆念慈道:“那为甚么?”完颜康道:“这些军国大事,说了你也不懂。只消把这几句话去对史丞相说了,那就是给我办了一件大事。要是蒙古的使者先到了临安,和宋朝君臣见了面,可对咱们大金国大大不利。”穆念慈温道:“甚么‘咱们大金国’?我可是好好的大宋百姓。你若不说个清楚,我不能给你办这件事。”完颜康微笑道:“难道你将来不是大金国的王妃?”
! `: S  n  R3 h2 H1 ^8 W& ?! Z, D, [  穆念慈霍地站起,说道:“我义父是你亲生爹爹,你是好好的汉人。难道你是真心的要做甚么大金国王爷?我只道……只道你……”完颜康道:“怎样?”穆念慈道:“我一直当你是个智勇双全的好男儿,当你假意在金国做小王爷,只不过等待机会。要给大宋出一口气。你,你真的竟然会认贼作父么?”
  a/ E. H3 X& y* Z% L# f+ p  完颜康听她语气大变,喉头哽住,显是气急万分,当下默然不语。穆念慈又道:“大宋的锦绣江山给金人占了一大半去,咱们汉人给金人掳掠残杀,欺压拷打,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意么?你……你……”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把金印往地下一掷,掩面就走。
& L% ^6 ?! P' p; z* ~$ }$ E; ~  完颜康颤声叫道:“妹子,我错啦,你回来。”穆念慈停步,回过头道:“怎样?”完颜康道:“等我脱难之后,我不再做甚么劳什子的钦使,也不回到金国去了。我跟你隐居归农,总好过成日心中难受。”( ]8 d  K& a$ p/ u) E1 I. z  e, k* q
  穆念慈叹了口长气,呆呆不语。她自与完颜康比武之后,一往精深,心中已认定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完颜康不肯认父,她料来必是另有深意;他出任金国钦使,她又代他设想,他定是要身居有为之地,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为大宋扬眉吐气。岂知这一切全是女儿家的痴情呆想,这人哪里是甚么英雄豪杰,原来直是个贪图富贵的无耻之徒。+ i$ q, M% ^- X2 N! F- R
  她想到伤心之处,只感万念俱灰。完颜康低声道:“妹子,怎么了?”- j- f* V- Z' u/ ?
  穆念慈不答。完颜康道:“我妈说,你义父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还没能问个清楚,他们两人就双双去世,我一直心头胡涂。这身世大事,总不能如此不明不白的就此定局。”穆念慈心下稍慰,暗想:“原来他真的还未明白自己身世,那也不能太怪他了。”说道:“拿你金印去见史丞相之事,再也休提。: D4 Y4 p' M% |+ U0 |) g$ i
  我去找黄家妹子,取了匕首来救你。”
. l& F. [+ f7 e  黄蓉本拟便将匕首还她,但适才听了完颜康一番话,气他为金国谋干大事,心道:“我爹爹最恨金人,且让他在这里关几天再说。”
( w. |5 R  J, N$ x) z5 P: l  完颜康却问:“这庄里的道路极为古怪,你怎认得出?”穆念慈道:“幸得有两位高人在暗中指点,却不知是谁。他们始终不肯露面。”2 W  @" I, H" B& [' Z# R
  完颜康沉吟片刻,说道:“妹子,下次你再来,只怕给庄中高手发觉。- u- O% @/ u1 d9 F
  你如真要救我,就去给我找一个人。”穆念慈愠道:“我可不去找甚么死丞相、活丞相。”完颜康道:“不是丞相,是找我师父。”穆念慈“啊”了一声。" c' Z7 E, m) \2 ?% [! \' G2 x
  完颜康道:“你拿我身边这条腰带去,在腰带的金环上用刀尖刻上‘完颜康有难,在太湖西畔归云庄’十三个字,到苏州之北三十里的一座荒山之中,找到有九个死人骷髅头叠在一起,叠成样子是上一中三下五,就把这腰带放在第一个骷髅头之下。”穆念慈愈听愈奇,问道:“干甚么啊?”
$ h: q. C6 ?  r; \/ t  完颜康道:“我师父双眼已盲,她摸到金环上刻的字,就会前来救我。
& G: o/ ]8 j& b6 v& ]  因此这些字可要刻得深些。”穆念慈道:“你师父不是那位长春真人丘道长么?他眼睛怎会盲了?”完颜康道:“不是这个姓丘的道人,是我另外一位师父。你放了腰带之后,不可停留,须得立即离开。我师父脾气古怪,如发觉骷髅头之旁有人,说不定会伤害于你。她武功极高,必能救我脱难。你只在苏州玄妙观前等我便了。”穆念慈道:“你得立个誓,决不能再认贼作父,卖国害民。”完颜康怫然不悦,说道:“我一切弄明白之后,自然会照良心行事。你这时逼我立誓,又有甚么用?你不肯为我去求救,也由得你。”
& u: K& m; D  J* y$ I% s, o0 o+ U4 T  穆念慈道:“好!我去给你报信。”从他身上解下腰带。) G! v2 n3 a& F0 J- [
  完颜康道:“妹子,你要走了?过来让我亲亲。”穆念慈道:“不!”
4 ?' [+ U' t( v5 l  站起来走向门口。完颜康道:“只怕不等师父来救,他们先将我杀了,那我可永远见不到你啦。”穆念慈心中一软,叹了口长气,走近身去,偎在他怀中,让他在脸上亲了几下,忽然斩钉截铁的道:“将来要是你不做好人,我也无法可想,只怨我命苦,惟有死在你的面前。”2 X2 I& G+ Z5 A9 @, ~2 V3 h
  完颜康软玉在怀,只想和她温存一番,说些亲热的言语,多半就此令她回心转意,终于答允拿了金印去见史丞相,正觉她身子颤抖,呼吸渐促,显是情动,万不料她竟会说出这般话来,只呆得一呆,穆念慈已站起离怀,走出门去。
) @/ T4 f& P5 k) {1 n  出来时黄蓉如前给她指路,穆念慈奔到围墙之下,轻轻叫道:“前辈既不肯露面,小女子只得望空叩谢大德。”说罢跪在地下,磕了三个头。只听得一声娇笑,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啊哟,这可不敢当!”抬起头来,繁星在天,花影遍地,哪里有半个人影?
( w9 b: M- \: q) D: C" K  穆念慈好生奇怪,听声音依稀似是黄蓉,但想她怎么会在此地,又怎识得庄中希奇古怪的道路?沿路思索,始终不得其解,走出离庄十余里,在一棵大树下打个盹儿,等到天明,乘了船过得太湖,来到苏州。% X9 N( V9 n8 ?% b$ `- V
  那苏州是东南繁华之地,虽然比不得京城杭州,却也是锦绣盈城,花光满路。南宋君臣苟安于江南半壁江山,早忘了北地百姓呻吟于金人铁蹄下之苦。苏杭本就富庶,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其时淮河以南的财赋更尽集于此,是以苏杭二州庭园之丽,人物之盛天下诸城莫可与京。5 g% G' x0 U3 M
  穆念慈此时于这繁华景象自是无心观赏,找了个隐僻所在,先将完颜康嘱咐的那十三个字在腰带上细心刻好,抚摸腰带,想起不久之前,这金带还是围在那人腰间,只盼他平安无恙,又再将这金带围到身上;更盼他深明大义,自己得与他缔结鸳盟,亲手将这带子给他系上。痴痴的想了一会,将腰带系在自己衣衫之内,忍不住心中一荡:“这条带子,便如是他手臂抱着我的腰一般。”霎时间红晕满脸,再也不敢多想。在一家面馆中匆匆吃了些面点,眼见太阳偏西,当即赶向北郊,依着完颜康所说路径去找寻他师父。
/ R- B6 _6 ]& l0 Q2 W0 O% c/ f" \, X  愈走道路愈是荒凉,眼见太阳没入山后,远处传来一声声怪鸟鸣叫,心中不禁惴惴。她离开大道,向山后坳谷中找寻,直到天将全黑,全不见完颜康所说那一堆骷髅骨的踪影。心下琢磨,且看附近是否有甚么人家,权且借宿一宵,明天早晨再找。当下奔上一个山丘,四下眺望,遥见西边山旁有所屋字,心中一喜,当即拔足奔去。走到临近,见是一座破庙,门楣上一块破匾写着“土地庙”三字,在门上轻轻一推,那门砰的一声,向后便倒,地下灰土飞扬,原来那庙已久无人居。她走进殿去,只见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神像上满是蛛网尘垢。她按住供桌用力掀了两下,桌子尚喜完好,于是找些草来拭抹干净,再将破门竖起,吃了些千粮,把背上包裹当作枕头,就在供桌上睡倒,心里一静,立刻想起完颜康的为人,又是伤心,又是惭愧,不禁流下泪来,但念到他的柔情蜜意,心头又不禁甜丝丝地,这般东思西想,柔肠百转,直到天交二更方才睡着。. n5 H5 ^6 B! _3 K9 ]" ]# U
  睡到半夜,蒙胧中忽听得庙外有一阵飕飕异声,一凛之下,坐起身来,声音更加响了。忙奔到门口向外望去,只吓得心中怦怦乱跳,皓月之下,几千条青蛇蜿蜒东去,阵阵腥味从门缝中传了进来。过了良久,青蛇才渐稀少,忽听脚步声响,三个白衣男子手持长杆,押在蛇阵之后。她缩在门后不敢再看,只怕被他们发觉,耳听得脚步声过去,再在门缝中张望。此时蛇群过尽,荒郊寂静无声,她如在梦寐,真难相信适才亲眼所见的情景竟是真事。) x: A2 X$ d+ G5 F. z9 I, l
  缓缓推开破门,向四下一望,朝着群蛇去路走了几步,已瞧不到那几个白衣男子的背影,才稍宽心,正待回庙,忽见远处岩石上月光照射处有堆白色物事,模样甚是诡异。她走近看时,低低惊呼一声,正是一堆整整齐齐的骷髅头,上一中三下五,不多不少,恰是九颗白骨骷髅头。
7 h2 H- ^0 B: A9 n) r3 o  她整日就在找寻这九个骷髅头,然而在深夜之中蓦地见到,形状又如此可怖,却也不禁心中怦怦乱跳。慢慢走近,从怀中取出完颜康的腰带,伸右手去拿最上面的那颗骷髅,手臂微微发抖,刚一摸到,五个手指恰好陷入骷髅顶上五个小孔,这一下全然出乎她意料之外,就像骷髅张口咬住了她五指一般,伸手一甩,却将骷髅头带了起来。她大叫一声,转身便逃,奔出三步,才想到全是自己吓自己,不禁失笑,当下将腰带放在三颗骷髅之上,再将顶端一颗压在带上,心想:“他的师父也真古怪,却不知模样又是怎生可怕?”
7 a1 K9 S7 w; X1 ~2 _. F  她放好之后,心中默祝:“但愿师父你老人家拿到腰带,立刻去将他救出,命他改邪归正,从此做个好人。”心中正想着那身缠铁索、手戴铁铐、模样英俊、言语动人的完颜康时,突觉肩头有人轻轻一拍。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不敢回头,右足急点,已跃过了骷髅堆,双掌护胸,这才转身,哪知她刚刚转身,后面肩头又有人轻轻一拍。“她接连五六次转身,始终见不到背后人影,真不知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动,颤着声音叫道:“你是谁?”身后有人俯头过来在她颈上一嗅,笑道,“好香!你猜我是谁。”8 X7 a# l4 [: [- C! O2 m' [+ @. u
  穆念慈急转身子,只见一人儒生打扮,手挥折扇,神态潇洒,正是在北京逼死她义父义母的凶手之一欧阳克。她惊怒交集,料知不敌,回身就奔。7 F# _2 ^  I7 a3 ~! ]2 `, ~# `
  欧阳克却已转在她的面前,张开双臂,笑吟吟的等着,她只要再冲几步,正好撞入他的怀里。穆念慈急收脚步,向左狂奔,只逃出数丈,那人又已等在前面。她连换了几个方向,始终摆脱不开。4 Q" R4 u! }1 A; ^/ I
  欧阳克见她花容失色,更是高兴,明知伸手就可擒到,却偏要尽情戏弄一番,犹如恶猫捉住老鼠,故意擒之又纵、纵之又擒的以资玩乐一般。穆念慈眼见势危,从腰间拔出柳叶刀,刷刷两刀,向他迎头砍去。欧阳克笑道:“啊哟,别动粗!”身子微侧,右手将她双臂带在外档,左手倏地穿出,已搂住她纤腰。
. T- W+ l5 v& @: W7 N7 z1 r  穆念慈出手挣扎,只感虎口一麻,柳叶刀已被他夺去抛下,自己身子刚刚挣脱,立时又被他双手抱着。这一下就如黄蓉在完颜康的钦使行辕外抱住她一般,对方双手恰好扣住自己脉门,再也动弹不得。欧阳克笑得甚是轻薄,说道:“你拜我为师,就马上放你,再教你这一招的法门,就只怕那时你反要我整日抱住你不放了。”穆念慈被他双臂搂紧,他右手又在自己脸蛋上轻轻抚摸,知他不怀好意,心中大急,不觉晕去。) u1 [3 o# r$ l% z3 r2 w
  过了一会悠悠醒转,只感全身酸软,有人紧紧搂住自己,迷糊之中,还道又已归于完颜康的怀抱,不自禁的心头一喜,睁开眼来,却见抱着自己的竟是欧阳克。她又羞又急,挣扎着想要跃起,身子竟自不能移动,张口想喊,才知嘴巴已被他用手帕缚住。只见他盘膝坐在地下,脸上神色却显得甚是焦虑紧张,左右各坐着八名白衣女子,每人手中均执兵器,人人凝视着岩石上那堆白骨骷髅,默不作声。
  n5 \: x6 c2 L# d* J! X- q  穆念慈好生奇怪,不知他们在捣甚么鬼,回头一望,更是吓得魂飞天外,只见欧阳克身后伏着几千几万条青蛇,蛇身不动,口中舌头却不住摇晃,月光下数万条分叉的红舌波荡起伏,化成一片舌海,煞是惊人。蛇群中站着三名白衣男子,手持长杆,似乎均有所待,正是先前曾见到过的。她不敢多看,回过头来,再看那九个骷髅和微微闪光的金环腰带,突然惊悟:“啊,他们是在等他的师父来临。瞧这神情,显然是布好了阵势向他寻仇,要是他师父孤身到此,怎能抵敌?何况尚有这许多毒蛇。”
) k, L" q7 ~' N+ c/ V  她心下十分焦急,只盼完颜康的师父不来,却又盼他师父前来大显神通,打败这恶人而搭救自己。等了半个多时辰,月亮渐高,她见欧阳克时时抬头望月,心想,“莫非他师父要等月至中天,这才出现么?”眼见月亮升过松树梢头,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四野虫声唧唧,偶然远处传来几声枭鸣,更无别般声息。
5 a0 P( }% C3 z# j1 ]  欧阳克望望月亮,将穆念慈放在身旁一个女子怀里,右手取出折扇,眼睛盯住了山边的转角。穆念慈知道他们等候之人不久就要过来。静寂之中,忽听得远处隐隐传过来一声尖锐惨厉的啸声,瞬时之间,啸声已到临近,眼前人影晃动,一个头披长发的女人从山崖间转了出来,她一过山崖,立时放慢脚步,似已察觉左近有人。正是铁尸梅超风到了。# y0 e+ f" S" f0 |1 C
  梅超风自得郭靖传了几句修习内功的秘诀之后,潜心研练,只一个月功夫,两腿已能行走如常,内功更大有进益。她既知江南六怪已从蒙古回来,决意追去报仇,乘着小王爷出任钦使,便随伴南下。她每天子夜修练秘功,乘船诸多不便,因此自行每晚陆行,和完颜康约好在苏州会齐。岂知完颜康已落入太湖群雄手中,更不知欧阳克为了要报复杀姬裂衣之辱,更要夺她的《九阴真经》,大集群蛇,探到了她夜中必到之地,悄悄的在此等候。9 X% b* H, i- p! C$ ?8 w
  她刚转过山崖,便听到有数人呼吸之声,立即停步倾听,更听出在数人之后尚有无数极为诡奇的细微异声。欧阳克见她惊觉,暗骂:“好厉害的瞎婆娘!”折扇轻挥,站起身来,便欲扑上,劲力方透足尖,尚未使出,忽见崖后又转出一人,他立时收势,瞧那人时,见他身材高瘦,穿一件青色直缀,头戴方巾,是个文士模样,面貌却看不清楚。) M1 s& W+ B/ u7 F
  最奇的是那人走路绝无半点声息,以梅超风那般高强武功,行路尚不免有沙沙微声,而此人毫不着意的缓缓走来,身形飘忽,有如鬼魅,竟似行云驾雾、足不沾地般无声无息。那人向欧阳克等横扫了一眼,站在梅超风身后。
& d/ l$ `$ q/ q+ Y4 X  欧阳克细看他的脸相,不觉打了个寒噤,但见他容貌怪异之极,除了两颗眼珠微微转动之外,一张脸孔竟与死人无异,完全木然不动,说他丑怪也并不是丑怪,只是冷到了极处、呆到了极处,令人一见之下,不寒而栗。/ ^+ Q* G% @  A& v" K; a) L  H
  欧阳克定了定神,但见梅超风一步步的逼近,知她一出手就是凶辣无伦,心想须得先发制人,左手打个手势,三名驱蛇男子吹起哨子,驱赶群蛇涌了出来。八名白衣女子端坐不动,想是身上均有伏蛇药物,是以群蛇绕过八女,径自向前。
, A, D, X! d. x7 m  梅超风听到群蛇奔行窜跃之声,便知乃是无数蛇虫,心下暗叫不妙,当即提气跃出数丈。赶蛇的男子长杆连挥,成千成万条青蛇漫山遍野的散了开去。穆念慈凝目望去,见梅超风脸现惊度之色,不禁代她着急,心想:“这个怪女人难道便是他的师父吗?”只见她忽地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条烂银也似的长鞭,舞了开来,护住全身,只一盏茶功夫,她前后左右均已被毒蛇围住。有几条蛇给哨子声逼催得急了,窜攻上去,被她鞭风带到,立时弹出。
) b8 n0 G  c  \* H% T  欧阳克纵声叫道:“姓梅的妖婆子,我也不要你的性命,你把《九阴真经》交出来,公子爷就放你走路。”他那日在赵王府中听到《九阴真经》在梅超风手中,贪念大起,心想说甚么也要将真经夺到,才不枉了来中原走这一遭。若能将叔父千方百计而无法取得的真经双手献上,他老人家这份欢喜,可就不用说了。
1 t% Q6 N5 G  N  梅超风对他说话毫不理会,把银鞭舞得更加急了,月色溶溶之下,闪起千条银光。欧阳克叫道:“你有能耐就再舞一个时辰,我等到你天明,瞧你给是不给?”梅超风暗暗着急,筹思脱身之计,但侧耳听去,四下里都是蛇声,她这时已不敢迈步,只怕一动就踏上毒蛇,若给咬中了一口,那时纵有一身武功也是无能为力的了。
" W. \/ m- q7 F. z. Z0 r1 b$ O  欧阳克坐下地来,过了一会,洋洋自得的说道:“梅大姊,你这部经书本就是偷来的,二十年来该也琢磨得透啦,再死抱着这烂本子还有甚么用?. |3 N9 Y0 s4 e5 [& M% Y/ L
  你借给我瞧瞧,咱们化敌为友,既往不咎,岂不美哉?”梅超风道:“那么你先撤开蛇阵。”欧阳克笑道:“你先把经本子抛出来。”这《九阴真经》刺在亡夫的腹皮之上,梅超风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哪肯交出?打定了主意:) n/ ~  o7 D% _) P
  “只要我被毒蛇咬中,立时将经文撕成碎片。”% }7 m$ V1 v3 X. T1 \
  穆念慈张口想叫:“你跃上树去,毒蛇便咬你不到了!”苦干嘴巴被手帕缚住,叫喊不出。梅超风却不知左近就有几棵高大的松树,心想这般僵持下去,自己内力终须耗竭,当下伸手在怀中一掏,叫道:“好,你姑奶奶认栽啦,你来拿罢。”欧阳克道:“你抛出来。”梅超风叫道:“接着!”右手急扬。
: ^: p+ B7 L- F5 z9 D  穆念慈只听得嗤嗤嗤几声细微的声响,便见两名白衣女子倒了下去。欧阳克危急中着地滚倒,避开了她的阴毒暗器,但也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又惊又怒,退后数步,叫道:“好妖婆,我要你死不成,活不得。”
$ B6 P& V' {: }, d, f: N  梅超风发射三枚“无形钉”,去如电闪,对方竞能避开,不禁暗佩他功夫了得,心中更是着急。欧阳克双目盯住她的双手,只要她银鞭劲势稍懈,便即驱蛇上前。这时梅超风身旁已有百余条青蛇横尸于地,但毒蛇成千成万,怎能突围?欧阳克忌惮她银鞭凌厉,暗器阴毒,却也不敢十分逼近。$ l: T) b, l, L. ^+ y
  又僵持了大半个时辰,月亮偏西,梅超风烦躁焦急,呼吸已感粗重,长鞭舞动时已不如先前遭劲,当下将鞭圈逐步缩小,以节劲力。欧阳克暗喜,驱蛇向前,步步进追,却也怕她拚死不屈,临死时毁去经书,当下全神贯注,只待在紧急关头跃前抢经。耳听蛇圈越围越紧,梅超风伸手到怀里摸住经文,神色惨然,低低咒骂:“我大仇未复,想不到今夜将性命送在这臭小子的一群毒蛇口里。”: Q! z- D# Q& y3 \
  突然之间,半空中如鸣琴,如击玉,发了几声,接着悠悠扬扬,飘下一阵清亮柔和的洞箫声来。众人都吃了一惊。欧阳克抬起头来,只见那青衣怪人坐在一株高松之巅,手按玉箫,正在吹奏。欧阳克暗暗惊奇,自己目光向来极为敏锐,在这月色如昼之际,于他何时爬上树巅竟是全然没有察觉,又见松树顶梢在风中来回晃动,这人坐在上面却是平稳无比。自己从小就在叔父教导下苦练轻功,要似他这般端坐树巅,只怕再练二十年也是不成,难道世上真有鬼魅不成?
; X9 Y7 T( J2 m3 @9 L9 P6 Z1 S0 D  这时箫声连绵不断,欧阳克心头一荡,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微笑,只感全身热血沸腾,就只想手舞足蹈的乱动一番,方才舒服。他刚伸手踢足,立时惊觉,竭力镇摄心神,只见群蛇争先恐后的涌到松树之下,昂起了头,随着箫声摇头摆脑的舞动。驱蛇的三个男子和六名姬人也都奔到树下,围着乱转狂舞,舞到后来各人自撕衣服,抓搔头脸,条条血痕的脸上却露出呆笑,个个如痴如狂,哪里还知疼痛。欧阳克大惊,知道今晚遇上了强敌,从囊中摸出六枚喂毒银梭,奋力往那人头、胸、腹三路打去。眼见射到那人身边,却被他轻描淡写的以萧尾逐一拨落,他用箫击开暗器时口唇未离萧边,乐声竟未有片刻停滞。但听得箫声流转,欧阳克再也忍耐不住,扇子一张,就要翩翩起舞。
4 \1 a* x) G! V% @% `/ r7 t  总算他功力精湛,心知只要伸手一舞,除非对方停了箫声,否则便要舞到至死方休,心头尚有一念清明,硬生生把伸出去挥扇舞蹈的手缩了回来,心念电转:“快撕下衣襟,塞住耳朵,别听他洞箫。”但萧声实在美妙之极,虽然撕下了衣襟,竟然舍不得塞入耳中。他又惊又怕,登时全身冷汗,只见梅超风盘膝坐在地下,低头行功,想是正在奋力抵御箫声的引诱。这时他姬人中有三个功力较差的已跌倒在地,将自身衣服撕成碎片,身子却仍在地上乱滚乱转。穆念慈因被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虽然听到箫声后心神荡漾,情欲激动,好在手足不能自主,反而安安静静的卧在地下,只是心烦意乱之极。, n6 |! M- }) k  z
  欧阳克双颊飞红,心头滚热,喉干舌燥,内心深处知道再不见机立断,今晚性命难保,一狠心,伸舌在齿间猛力一咬,乘着剧痛之际心神略分、箫声的诱力稍减,立时发足狂奔,足不停步的逃出数里之外,再也听不到丝毫萧声,这才稍稍宽心,但这时已是精疲力尽,全身虚弱,恍若生了一场大病。
5 B0 R. [$ M; F3 ^* r' V+ Z$ v) o' i  心头只是想:“这怪人是谁?这怪人是谁?”
# R8 e8 C, q4 D; M6 Q% N4 y' C  黄蓉与郭靖送走穆念慈后,自回房中安睡。次日白天在太湖之畔游山玩水,晚上与陆庄主观画谈文,倒也闲适自在。
% U. ]& |4 K5 H+ p  郭靖知道穆念慈这一去,梅超风日内必到,她下手狠辣,归云庄上无人能敌,势必多伤人众,与黄蓉商议道:“咱们还是把梅超风的事告知陆庄主,请他放了完颜康,免得庄上有人遭她毒手。”黄蓉摇手道:“不好。完颜康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得让他多吃几天苦头,这般轻易便放了,只怕他不肯悔改。”其实完颜康是否悔改,她本来半点也不在乎。在她内心深处,反觉这人既是丘处机与梅超风“两大坏蛋”的徒儿,那也不必改作好人了,与他不住斗将下去,倒也好玩。只是他若不改,听穆念慈口气,决计不能嫁他,穆念慈既无丈夫,旁人多管闲事,多半又会推给郭靖承受,那却可糟了,因此完颜康还是悔改的为妙。郭靖道:“梅超风来了怎么办?”黄蓉笑道:“七公教咱们的本事,正好在她身上试试。”郭靖知她脾气如此,争也无益,也就一笑置之,心想陆庄主对我们甚是礼敬,他庄上遭到危难之时,自当全力护持。+ x' L: R" M. k# N" ]% d
  过了两日,两人不说要走,陆庄主也是礼遇有加,只盼他们多住一时。
' \8 G" U; X! W5 T" L  第三天早晨,陆庄主正与郭、黄二人在书房中闲坐谈论,陆冠英匆匆进来,神色有异。他身后随着一名庄丁,手托木盘,盘中隆起有物,上用青布罩住。陆冠英道:“爹,刚才有人送了这个东西来。”揭开青布,赫然是一个白骨骷髅头,头骨上五个指孔,正是梅超风的标记。
' `7 X: d& b) v  w& X  郭靖与黄蓉知她早晚必来,见了并不在意。陆庄主却是面色大变,颤声问道:“这……这是谁拿来的?”说着撑起身来。
+ f) B: j1 o) c1 G) Q  陆冠英早知这骷髅头来得古怪,但他艺高人胆大,又是太湖群豪之主,也不把这般小事放在心上,忽见父亲如此惊惶,竟是吓得面色苍白,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忙道:“刚才有人放在盒子里送来的。庄丁只道是寻常礼物,开发了赏钱,也没细问。拿到帐房打开盒子,却是这个东西,去找那送礼的人,已走得不见了。爹,你说这中间有甚么蹊跷?”4 |! T5 N8 N+ V- b: g! C1 L3 l, w
  陆庄主不答,伸手到骷髅顶上五个洞中一试,五根手指刚好插入。陆冠英惊道。“难道这五个洞儿是用手指戳的?指力这么厉害?”陆庄主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道:“你叫人收拾细软,赶快护送你妈到无锡城里北庄暂住。传令各寨寨主,约束人众,三天之内不许离开本寨半步,不论见归云庄有何动静,或是火起,或是被围,都不得来救。”陆冠英大奇,问道:“爹,干甚么呀?”
4 Z4 s. H& ^& M' i* w% H. c  陆庄主惨然一笑,向郭靖与黄蓉道:“在下与两位萍水相逢,极是投缘,本盼多聚几日,只是在下早年结下了两个极厉害的冤家,眼下便要来寻仇。* O9 N% Q# h4 Q2 W+ Z  e6 M
  非是在下不肯多留两位,实是归云庄大……大祸临头,要是在下侥幸逃得性命,将来尚有重见之日。不过……不过那也是渺茫得很了。”说着苦笑摇头,转头向书僮道:“取四十两黄金来。”书僮出房去取。陆冠英不敢多问,照着父亲的嘱咐自去安排。6 i) l, x% Z) H) r% P' q
  过不多时,书僮取来黄金,陆庄主双手奉给郭靖,说道:“这位姑娘才貌双全,与郭兄真是天生佳偶。在下这一点点菲仪,聊为他日两位成婚的贺礼,请予笑纳。”& g; |1 S. o4 K/ \) R
  黄蓉脸上飞红,心道:“这人眼光好厉害,原来早已看出了我是女子。; P& w0 Z* n5 T- c1 q, p  I
  怎么他知道我和靖哥哥还没成亲?”郭靖不善客套,只得谢了收下。
1 X& k9 L. m2 M( d& ]( Q0 l2 k; s2 N  陆庄主拿起桌旁一个瓷瓶,倒出数十颗朱红药丸,用绵纸包了,说道:“在下别无他长,昔日曾由恩师授得一些医药道理,这几颗药丸配制倒化了一点功夫,服后延年益寿。咱们相识一番,算是在下一点微末的敬意。”
6 \+ a0 m( W5 Q: t  药丸倒出来时一股清香沁人心脾,黄蓉闻到气息,就知是“九花玉露丸”。
6 B3 a# m% S' m# x: c& W" ]  她曾相帮父亲搜集九种花瓣上清晨的露水,知道调配这药丸要凑天时季节,极费功夫,至于所用药材多属珍异,更不用说,这数十颗药丸的人情可就大了,便道:“九花玉露丸调制不易,我们每人拜受两颗,已是极感盛情。”* B  x) f. o% b1 W3 T! U
  陆庄主微微一惊,问道:“姑娘怎识得这药丸的名字?”黄蓉道:“小妹幼时身子单弱,曾由一位高僧赐过三颗,服了很是见效,因是得知。”陆庄主惨然一笑,道:“两位不必推却,反正我留着也是白饶。”黄蓉知他已存了必死之心,也不再说,当即收下。陆庄主道:“这里已备下船只,请两位即速过湖,路上不论遇上甚么怪异动静,千万不可理会,要紧要紧!”语气极为郑重。; @) Z) u% X* h6 g, f8 m* m# P7 j. J
  郭靖待要声言留下相助,却见黄蓉连使眼色,只得点头答应。黄蓉道:“小妹冒昧,有一事请教。”陆庄主道:“姑娘请说。”黄蓉道:“庄主既知有厉害对头要来寻仇,明知不敌,何不避他一避?常言道:君子不吃眼前亏。”陆庄主叹了口气道:“这两人害得我好苦!我半身不遂,就是拜受这两人之赐。二十年来,只因我行走不便,未能去寻他们算帐,今日他们自行赶上门来,不管怎样,定当决死一拚。再说,他们得罪了我师父,我自己的怨仇还在其次,师门大仇,决计不能罢休。我也没盼望能胜得他两人,只求拚个同归于尽,也算是报答师父待我的恩义。”; k5 h0 J8 i1 s0 h, S" I1 |' B! B( L
  黄蓉寻思:“他怎么说是两人?嗯,是了,他只道铜尸陈玄风尚在人间。3 _. T0 }# X- X
  但不知他怎样与这两人结的仇?这是他的倒霉事,也不便细问,另一件事却好生奇怪。”当下问道:”陆庄主,你瞧出我是个女扮男装,那也不奇,但你怎能知道我和他还没成亲?我不是跟他住在一间屋子里么?”
' b3 l% y9 j3 X6 S" @( o  陆庄主给她这么一问,登时窘住,心道:“你还是黄花闺女,难道我瞧不出来,只是这话倒难以说得明白。你这位姑娘诗词书画,件件皆通,怎么在这上头这样胡涂?”正自思量如何回答,陆冠英走进房来,低声道:“传过令啦。不过张、顾、王、谭四位寨主说甚么也不肯去,说道就是砍了他们的脑袋,也要在归云庄留守。”陆庄主叹道:“难得他们如此义气!你快送这两位贵客走罢。”
( z% v  H7 R& F4 ~1 j7 e  黄蓉、郭靖和陆庄主行礼作别,陆冠英送出庄去。庄丁已将小红马和驴子牵在船中。郭靖在黄蓉耳边轻声问道:“上船不上?”黄蓉也轻声道:“去一程再回来。”陆冠英心中烦乱,只想快快送走客人,布置迎敌,哪去留心两人私语。
4 S) {3 L# K) Z! G4 c  郭黄二人正要上船,黄蓉一瞥眼间,忽见湖滨远处一人快步走来,头上竟然顶着一口大缸,模样极为诡异。这人足不停步的过来,郭靖与陆冠英也随即见到。待他走近,只见是个白须老头,身穿黄葛短衫,右手挥着一把大蒲扇,轻飘飘的快步而行,那缸赫然是生铁铸成,看模样总有数百斤重。那人走过陆冠英身旁,对众人视若无睹,毫不理会的过去,走出数步,身子微摆,缸中忽然泼出些水来。原来缸中盛满清水,那是更得加上一二百斤的重量了。一个老头子将这样一口大铁缸顶在头上,竟是行若无事,武功实在高得出奇。% O4 R7 S1 d( p4 P
  陆冠英心头一凛:“难道此人就是爹爹的对头?”当下顾不得危险,发足跟去。
. g9 Z! S' p  x/ r) a! O  郭、黄二人对望了一眼,当即跟在他后面。郭靖曾听六位师父说起当日在嘉兴醉仙楼头与丘处机比武之事,丘处机其时手托铜缸,见师父们用手比拟,显然还不及这口铁缸之大,难道眼前这老人的武功尚在长春子丘处机之上?1 A( @6 G; ~1 A1 c; b
  那老者走出里许,来到了一条小河之滨,四下都是乱坟。陆冠英心想:* ]3 z" X  y( G2 ~# d
  “这里并无桥梁,瞧他是沿河东行呢还是向西?”他心念方动,却不由得惊得呆了,只见那老者足不停步的从河面上走了过去,身形凝稳,河水只浸及小腿。他过了对岸,将大铁缸放在山边长草之中,飞身跃在水面,又一步步的走回。
* Q6 w3 K4 z- s4 g  黄蓉与郭靖都曾听长辈谈起各家各派的武功,别说从未听过头顶铁缸行走水面,就是空身登萍渡水,那也只是故神其说而已,世上岂能真有这般武功?此刻亲眼见到,却又不由得不信,心中对那老者钦佩无已。% e! F* ?) D/ E% f* c3 l% K
  那老者一捋白须,哈哈大笑,向陆冠英道:“阁下便是太湖群雄之首的陆少庄主了?”陆冠英躬身道:“不敢,请教太公尊姓大名?”那老者向郭、黄二人一指道:“还有两个小哥,一起过来罢。”陆冠英回过头来,见到郭、黄跟在后面,微感惊讶。原来郭、黄二人轻功了得,跟踪时不发声响,而陆冠英全神注视着老者,竟未察觉两人在后。7 \+ l$ u8 O4 H* ~; Y" \" P
  郭、黄二人拜倒,齐称:“晚辈叩见太公。”那老者呵呵笑道:“免了,免了。”向陆冠英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 a  |% a" `- W& s  陆冠英心下琢磨:“不知此人到底是不是我爹爹对头?”当即单刀直入,问道:“太公可识得家父?”那老者道:“陆庄主么?老夫倒未曾见过。”
' Y  C& U) Y. j6 |  陆冠英见他似非说谎,又问:“家父今日收到一件奇怪的礼物,太公可知道这件事么?”那老者问道:“甚么奇怪礼物?”陆冠英道,“是一个死人的骷髅头,头顶有五个洞孔。”那老者道:“这倒奇了,可是有人跟令尊闹着玩么?”3 ^1 I6 J0 O0 P0 g$ Y" _
  陆冠英心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若要和爹爹为难,必然,正大光明的找上门来,何必骗人撒谎?他既真的不知,我何不邀他来到庄上,只要他肯出手相助,再有多厉害的对头也不足惧了。”想到此处,不觉满脸堆欢,说道:“若蒙太公不弃,请到敝庄奉茶。”那老者微一沉吟道:“那也好。”
' t2 \4 M  x) k! ^2 s- K3 {  陆冠英大喜,恭恭敬敬的请那老者先行。5 s2 j# j. ]- O" H) l( O
  那老者向郭靖一指道:“这两个小哥也是贵庄的罢。”陆冠英道:“这两位是家父的朋友。”那老者不再理会,昂然而行,郭、黄二人跟随在后。2 U0 d% r* ~" W- |/ R' y
  到得归云庄上,陆冠英请那老者在前厅坐下,飞奔入内报知父亲。
8 ?7 }. h% C& @# K; B  u) z  过不多时,陆庄主坐在竹榻之上,由两名家丁从内抬了出来,向那老者作揖行礼,说道:“小可不知高人驾临,有失迎迓,罪过罪过。”* h* s  t) Z; W# X! e/ F7 N! S
  那老者微一欠身,也不回札,淡淡的道:“陆庄主不必多礼。”陆庄主道:“敢问太公高姓大名。”老者道:“老夫姓裘,名叫千仞。”陆庄主惊道:“敢是江湖上人称铁掌水上飘的裘老前辈?”裘千仞微微一笑,道:“你倒好记性,还记得这个外号。老夫已有二十多年没在江湖上走动,只怕别人早忘记啦!”! X# P! V; F! [8 M* f) f
  “铁掌水上飘”的名头早二十年在江湖上确是非同小可。陆庄主知道此人是湖南铁掌帮的帮主,本来雄霸湖广,后来不知何故,忽然封剑归隐,时日隔得久了,江湖后辈便都不知道他的名头,见他突然这时候到来,好生惊疑,问道:“裘老前辈驾临敝地,不知有何贵于?若有用得着晚辈之处,当得效劳。”
; E+ y! M3 z' U5 ^( ]- K; ~" P  裘千仞一捋胡子,笑道:“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事,总是老夫心肠软,尘缘未尽……嗯,我想借个安静点儿的地方做会功夫,咱们晚间慢慢细说。”
* p- K+ R) W2 z9 N3 a  陆庄主见他神色间似无恶意,但总不放心,问道:“老前辈道上可曾撞到黑风双煞么?”裘千仞道:“黑风双煞?这对恶鬼还没死么?”陆庄主听了这两句话心中大慰,说道:“英儿,请裘老前辈去我书房休息。”裘千仞向各人点点头,随了陆冠英走向后面。( h% `$ Z' Z, C9 [- ]" s
  陆庄主虽没见过裘千仞的武功,但素仰他的威名,知道当年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在华山绝顶论剑,也曾邀他到场,只是他适有要事,未能赴约,但既受到邀请,自是武功卓绝,非同小可,纵使不及王重阳等五人,谅亦相差不远,有他在这里,黑风双煞是不能为恶的了,当下向郭靖及黄蓉道:“两位还没走,真好极了。这位裘老前辈武功极高,常人难以望其项背,天幸今日凑巧到来,我还忌惮甚么对头?待会两位请自行在卧室中休息,只要别出房门,那就没事。”
" F9 ^  M0 N/ J. f  黄蓉微笑道:“我想瞧瞧热闹,成么?”陆庄主沉吟道:“就怕对头来的人多,在下照应不到,误伤了两位。好罢,待会两位请坐在我身旁,不可远离。有裘老前辈在此,鼠辈再多,又何足道哉!”黄蓉拍手笑道:“我就爱瞧人家打架。那天你打那个金国小王爷,真好看极啦。”, d6 I! [8 `* M3 l4 K) C
  陆庄主道:“这次来的是那个小王爷的师父,本事可比他大得多,因此我担了心。”黄蓉道:“咦,你怎么知道?”陆庄主道:“黄姑娘,武功上的事儿,你就不大明白啦。那金国小王爷以手指伤我英儿小腿,便是用手指在骷髅头顶上戳五个洞孔的武功。”黄蓉道:“嗯,我明白啦。王献之的字是王羲之教的,王羲之是跟卫夫人学的,卫夫人又是以钟繇为师,行家一瞧,就知道谁的书画是哪一家哪一派的。”陆庄主笑道:“姑娘真是聪明绝顶,一点便透。只见我这两个对头好恶狠毒,比之钟王,却是有辱先贤了。”
7 I8 Q2 J( J* G, X  黄蓉拉拉郭靖的手,说道:“咱们去瞧瞧那白胡子老公公在练甚么功夫。”0 a, u* k3 U9 Q+ n/ t  w- b
  陆庄主惊道:“唉,使不得,别惹恼了他。”黄蓉笑道:“不要紧。”站起身便走。
% R; X: c; Y0 \* i  陆庄主坐在椅上,行动不得,心中甚是着急:“这姑娘好不顽皮,这哪里是偷看得的?”只得命庄丁抬起竹榻,赶向书房,要设法拦阻,只见郭黄二人已弯了腰,俯眼在纸窗上向里张望。
8 H7 F9 L* V0 p& s+ v  黄蓉听得庄丁的足步声,急忙转身摇手,示意不可声张,同时连连向陆庄主招手,要他过来观看。陆庄主生怕要是不去,这位小姐发起娇嗔来,非惊动裘千仞不可,当下命庄丁放轻脚步,将自己扶过去,俯眼窗纸,在黄蓉弄破的小孔中向里一张,不禁大奇,只见裘千仞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嘴里正喷出一缕缕的烟雾,连续不断。, I3 [. P7 K4 I) k: `0 Y  v, x6 b6 Y
  陆庄主是武学名家的弟子,早年随师学艺之时,常听师父说起各家各派的高深武学,却从未曾听说口中能喷烟雾的,当下不敢再瞧,一拉郭靖的衣袖,要他别再偷看。郭靖尊重主人,同时也觉不该窥人隐秘,当即站直身子,牵了黄蓉的手,随陆庄主来到内堂。
; B- ]8 s) E' w2 q  黄蓉笑道:”这老头儿好玩得紧,肚子里生了柴烧火!”陆庄主道:“那你又不懂啦,这是一门厉害之极的内功。”黄蓉道:“难道他嘴里能喷出火来烧死人么?”这句话倒非假作痴呆,裘千仞这般古怪功夫,她确是极为纳罕。陆庄主道:“火是一定喷不出来的,不过既能有如此精湛的内功,想来摘花采叶都能伤人了。”黄蓉笑道:“啊,碎挼花打人!”陆庄主微微一笑,说道:“姑娘好聪明。”! E* j/ J: s/ i5 S% [: [
  原来唐时有无名氏作小词《菩萨蛮》一首道:“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向发娇嗔,碎挼花打人。”这首词流传很广,后来出了一桩案子,一个恶妇把丈夫两条腿打断了,唐宣宗皇帝得知后,曾笑对宰相道:“这不是‘碎挼花打人’么?”是以黄蓉用了这个典故。" [$ O5 y! B7 c7 D+ c
  陆庄主见裘千仞如此功力,心下大慰,命陆冠英传出令去,派人在湖面与各处道路上四下巡逻,见到行相奇特之人,便以礼相敬,请上庄来;又命人大开庄门,只待迎宾。% U. ~6 W8 {! r+ |! r
  到得傍晚,归云庄大厅中点起数十支巨烛,照耀得白昼相似,中间开了一席酒席,陆冠英亲自去请裘千仞出来坐在首席。郭靖与黄蓉坐了次席,陆庄主与陆冠英在下首相陪。陆庄主敬了酒后,不敢动问裘千仞的来意,只说些风土人情不相干的闲话。
" U# f2 h/ s* q2 N9 S. `$ T  酒过数巡,裘千仞道:“陆老弟,你们归云庄是太湖群雄的首脑,你老弟武功自是不凡的了,可肯露一两手,给老夫开开眼界么?”陆庄主忙道:“晚辈这一点微未道行,如何敢在老前辈面前献丑?再说晚辈残废已久,从前恩师所传的一点功夫,也早搁下了。”裘千仞道:“尊师是哪一位?说来老夫或许相识。”
: ?1 T. W$ ?& l6 @3 _5 R  陆庄主一声长叹,脸色惨然,过了良久,才道:“晚辈愚鲁,未能好生侍奉恩师,复为人所累,致不容于师门。言之可羞,且不敢有玷恩师清誉。, Q  l) H' `- V; l" E2 t1 a0 [. E
  还请前辈见谅。”
$ C6 p1 _  a5 R  陆冠英心想:“原来爹爹是被师父逐出的,因此他从不显露会武,连我也不知他竟是武学高手。若不是那日那金狗逞凶伤我,只怕爹爹永远不会出手。他一生之中,必定有一件极大的伤心恨事。”心中不禁甚是难受。
. @! ~& U" I* ]1 {  裘千仞道:“老弟春秋正富,领袖群雄,何不乘此时机大大振作一番?. {. c: s$ T2 X3 w1 ]* f
  出了当年这口恶气,也好教你本派的前辈悔之莫及。”陆庄主道:“晚辈身有残疾,无德无能,老前辈的教诲虽是金石良言,晚辈却是力不从心。”裘千仞道:“老弟过谦了。在下眼见有一条朗路,却不知老弟是否有意?”陆庄主道:“敢请老前辈指点迷津。”裘千仞微微一笑,只管吃菜,却不接口。
* y$ t! J; u7 n7 s: H  o  陆庄主知道这人隐姓埋名二十余年,这时突然在江南出现,必是有所为而来,他是前辈高人,不便直言探问,只好由他自说。' E  _0 x, Z3 R+ p9 t; U
  裘千仞道:”老弟既然不愿见示师门,那也罢了。归云庄威名赫赫,主持者自然是名门弟子。”陆庄主微笑道:“归云庄的事,向来由小儿冠英料理。他是临安府云栖寺枯木大师的门下。”裘千仞道:“啊,枯木是仙霞派中的好手,那是少林一派的旁支,外家功夫也算是过得去的。少庄主露一手给老朽开开眼界如何?”陆庄主道:“难得裘老前辈肯加指点,那真是孩儿的造化。”
& M1 R7 x  J* E; I" U7 L  陆冠英也盼望他指点几手,心想这样的高人旷世难逢,只要点拨我一招一式,那就终身受用不尽,当下走到厅中,说道:“请太公指点。”拉开架式,使出生平最得意的一套“罗汉伏虎拳”来,拳风虎虎,足影点点,果然名家弟子,武功有独到之处,打得片刻,突然一声大吼,恍若虎啸,烛影摇晃,四座风生。众庄丁寒战股栗,相顾骇然。他打一拳,喝一声,威风凛凛,宛然便似一头大虫。便在纵跃翻扑之际,突然左掌竖立,成如来佛掌之形。
% d  {7 ~: I. r1 f% r& I1 J  原来这套拳法中包含猛虎罗汉双形,猛虎剪扑之势、罗汉搏击之状,同时在一套拳法中显示出来。再打一阵,吼声渐弱,罗汉拳法却越来越紧,最后砰的一拳,击在地下,着拳处的方砖立时碎裂。陆冠英托地跃起,左手擎天,右足踢斗,巍然独立,俨如一尊罗汉佛像,更不稍有晃动。; f9 \' D' N0 E5 [3 a% U
  郭靖与黄蓉大声喝彩,连叫:“好拳法!”陆冠英收势回身,向裘千仞一揖归座。裘千仞不置可否,只是微笑。陆庄主问道:“孩儿这套拳还可看得么?”裘千仞道:”也还罢了。”陆庄主道:“不到之处,请老前辈点拨。”1 m; D1 [) T: t9 K  M) ]2 R$ s
  裘千仞道:“令郎的拳法用以强身健体,再好不过了,但说到制胜克敌,却是无用。”陆庄主道:“要听老前辈宏教,以开茅塞。”郭靖也是好生不解:8 j4 |! H/ S. X2 Z5 R7 U0 z
  “少庄主的武功虽非极高,但怎么能说‘无用’?”$ Z+ t: o6 P, Q3 V  n# [' T
  裘千仞站起身来,走到天井之中,归座时手中已各握了一块砖头。只见他双手也不怎么用劲,却听得格格之声不绝,两块砖头已碎成小块,再捏一阵,碎块都成了粉未,籁籁籁的都掉在桌上。席上四人一齐大惊失色。' h8 J: }6 y" t4 H. M% U& g
  裘千仞将桌面上的砖粉扫入衣兜,走到夭井里抖在地下,微笑回座,说道:“少庄主一拳碎砖,当然也算不易。但你想,敌人又不是砖头,岂能死板板的放在那里不动?任由你伸拳去打?再说,敌人的内劲若是强过了你,你这拳打在他身上,反弹出来,自己不免反受重伤。”陆冠英默然点头。
" Z8 i; J5 x4 s) u  V5 M" H  裘千仞叹道:“当今学武之人虽多,但真正称得上有点功夫的,也只寥寥这么几个而已。”黄蓉问道:“是哪几个?”裘千仞道:“武林中自来都说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为天下之最。讲到功力深厚,确以中神通王重阳居首,另外四人嘛,也算各有独到之处。但有长必有短,只要明白了各人的短处,攻隙击弱,要制服他们却也不难。”
: ]6 v. B8 c; {2 l) e) z, L  此言一出,陆庄主、黄蓉、郭靖三人都大吃一惊。陆冠英未知这五人威名,反而并不如何讶异。黄蓉本来见了他头顶铁缸、踏水过河,口喷烟雾,手碎砖石四项绝技,心下甚是佩服,这时听他说到她爹爹时言下颇有轻视之意,不禁气恼,笑吟吟的问道:“那么老前辈将这五人一一打倒,扬名天下,岂不甚好?”3 Z7 n2 L; q% ^$ x; }1 |8 d
  裘千仞道:“王重阳是已经过世了。那年华山论剑,我适逢家有要事,不能赴会,以致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头给这老道士得了去。当时五人争一部《九阴真经》,说好谁武功最高,这部经就归谁,当时比了七日七夜,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尽皆服输。后来王重阳逝世,于是又起波折。听说那老道临死之时,将这部经书传给了他师弟周伯通。东邪黄药师赶上门去,周伯通不是他对手,给他抢了半部经去。这件事后来如何了结,就不知道了。”/ n( G8 W" Y4 n  Z' u9 d
  黄蓉与郭靖均想:“原来中间竟有这许多周折。那半部经书却又给黑风双煞盗了去。”& F# _  [& T4 A  I+ ^1 x/ N
  黄蓉道:”既然你老人家武功第一,那部经书该归您所有啊。”裘千仞道:”我也懒得跟人家争了。那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都是半斤八两,这些年来人人苦练,要争这大下第一的名头。二次华山论剑,热闹是有得看的。”黄蓉道:“还有二次华山论剑么?”裘千仞道:“二十五年一世啊。
8 {, ~2 X8 {6 E( E- U  老的要死,年轻的英雄要出来。屈指再过一年,又是华山论剑之期,可是这些年中,武林中又有甚么后起之秀?眼见相争的还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唉,后继无人,看来武学衰微,却是一代不如一代的了。”说着不住摇头,甚为感慨。) |4 G) Z( i- Y% \7 b1 A
  黄蓉道:”您老人家明年上华山吗?要是您去,带我们去瞧瞧热闹,好不?我最爱看人家打架。”裘千仞道:“嘿,孩子话!那岂是打架?我本是不想去的,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了,还争这虚名干甚么?不过眼下有件大事,有关天下苍生气运,我若是贪图安逸,不出来登高一呼,免不得万民遭劫,生灵涂炭,实是无穷之祸。”四人听他说得厉害,忙问端的。
+ G: w4 s2 n5 L& f9 F7 f  裘千仞道:“这是机密大事,郭、黄二位小哥不是江湖上人物,还是不要预闻的好。”黄蓉笑道:“陆庄主是我好朋友,只要你对他说了,他却不会瞒我。”陆庄主暗骂这位姑娘好顽皮,但也不便当面不认。裘千仞道:“既然如此,我就向各位说了,但事成之前,可千万不能泄漏。”郭靖心想:“我们跟他非亲非故,既是机密,还是不听的好。”当下站起身来,说道:“晚辈二人告辞。”牵了黄蓉的手就要退席。裘千仞却道:“两位是陆庄主好友,自然不是外人,请坐,请坐。”说着伸手在郭靖肩上一按。郭靖觉得来力也非奇大,只是长者有命,不敢运力抵御,只得乘势坐回椅中。+ N# w1 M% I, r; b7 t
  裘千仞站起来向四人敬了一杯酒,说道:“不出半年,大宋就是大祸临头了,各位可知道么?”各人听他出语惊人,无不耸然动容。陆冠英挥手命众庄了站到门外,侍候酒食的僮仆也不要过来。
0 O3 k8 W" X& I4 B  裘千仞道:“老夫得到确实讯息,六个月之内,金兵便要大举南征,这次乒势极盛,大宋江山必定不保。唉,这是气数使然,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了。”6 j) v0 T* g" t/ T2 p' |' P' S
  郭靖惊道:“那么裘老前辈快去禀告大宋朝廷,好得早作防备,计议迎敌。”
( z4 R' F! |$ J9 ]; E' ^# b  裘千仞白了他一眼,说道:“年轻人懂得甚么?宋朝若是有了防备,只有兵祸更惨。”陆庄主等都不明其意,怔征的瞧着他。1 d( U$ n5 ]7 f% r2 W, x/ X
  只听他说道:“我苦思良久,要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锦绣江山不致化为一片焦上,只有一条路。老夫不远千里来到江南,为的就是这件事。听说宝庄拿住了大金国的小王爷与兵马指挥使段大人,请他们一起到席上来谈谈如何?”
6 U" L( R3 H: @+ p8 W  陆庄主不知他如何得讯,忙命庄丁将两人押上来,除去足镣手铐,命两人坐在下首,却不命人给他们杯筷。郭靖与黄蓉见完颜康被羁数日,颇见憔悴。那段大人年纪五十开外,满面胡子,神色甚是惶恐。
" d6 o6 G, C! v& U6 w/ v, n  裘千仞向完颜康道:“小王爷受惊了。”完颜康点点头,心想:“郭、黄二人在此不知何事?”那日他在陆庄主书房中打斗,慌乱之际,没见到他二人避在书架之侧。这时三人相互瞧了几眼,也不招呼。
- M% F5 m" E- b  裘千仞向陆庄主道:“宝庄眼前有一桩天大的富贵,老弟见而不取,却是为何?”陆庄主奇道:“晚辈厕身草莽,有何富贵可言?”裘千仞道:“金兵南下,大战一起,势必多伤人命。老弟结连江南豪杰,一齐奋起,设法消弭了这场兵祸,岂不是好?”陆庄主心想:“这确是大事。”忙道:“能为国家出一把力,救民于水火之中,原是我辈份所当为之事。晚辈心存忠义,但朝廷不明,奸道当道,空有此志,也是枉然。求老前辈指点一条明路,晚辈深感恩德。至于富贵甚么的,晚辈却决不贪求。”
6 p- K7 F' e1 q  v  裘千仞连捋胡子,哈哈大笑,正要说话,一名庄丁飞奔前来,说道:“张寨主在湖里迎到了六位异人,已到庄前。”
# C- o% b2 n1 Y' _' q' m# ]  陆庄主脸上变色,叫道:“快请。”心想,“怎么共有六人?黑风双煞尚有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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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8:35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
# f% B4 F, ~$ o2 k第十四回 桃花岛主
0 T, t- Q! w, L- c5 k  只见五男一女,走进厅来,却是江南六怪。他们自北南来,离故乡日近,这天经过太湖,忽有江湖人物上船来殷勤接待。六怪离乡已久,不明江南武林现况,当下也不显示自己身份,只朱聪用江湖切口与他们对答了几句。上船来的原来是归云庄统下的张寨主,他奉了陆冠英之命,在湖上迎迓老庄主的对头,听得哨探的小喽啰报知江南六怪形相奇异,身携兵刃,料想必是庄主等候之人,心中又是忌惮又是厌恨,迎接六人进庄。+ T) X" Q; Y: J4 {8 j1 X' d
  郭靖斗然见到六位师父,大喜过望,抢出去跪倒磕头,叫道:“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六师父、七师父,你们都来了,那真好极啦。”* J+ h3 v/ K" I4 o! L* t
  他把六位师父一一叫到,未免啰唆,然语意诚挚,显是十分欣喜。六怪虽然恼怒郭靖随黄蓉而去,但毕竟对他甚是钟爱,出其不意的在此相逢,心头一喜,原来的气恼不由得消了大半。韩宝驹骂道:“小子,你那小妖精呢?”
6 O8 `$ Z9 e/ R; K  m  韩小莹眼尖,已见到黄蓉身穿男装,坐在席上,拉了拉韩宝驹的衣襟,低声道:“这些事慢慢再说。”, [! A" G1 u+ @9 _: x3 j$ ]
  陆庄主本也以为对头到了,眼见那六人并不相识,郭靖又叫他们师父,当即宽心,拱手说道:“在下腿上有病,不能起立,清各位恕罪。”忙命庄客再开一席酒筵。郭靖说了六位师父的名头。陆庄主大喜,道:“在下久闻六侠英名,今日相见,幸何如之。”神态着实亲热。那裘千仞却大刺刺的坐在首席,听到六怪的名字,只微微一笑,自顾饮酒吃菜。' _0 w* b2 P0 r3 B+ o" s/ v8 {' T
  韩宝驹第一个有气,问道:“这位是谁?”陆庄主道:“好教六侠欢喜,这位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前辈高人。”六侠吃了一惊。韩小莹道:“是桃花岛黄药师?”韩宝驹道:“莫非是九指神丐?”陆庄主道:“都不是。
0 F8 D( O$ v) M9 B( u  这位是铁掌水上飘裘老前辈。”柯镇恶惊道:“是裘千仞老前辈?”裘千仞仰天大笑,神情甚是得意。
0 }) X! g$ ~) h  这时庄客已开了筵席,六怪依次就座。郭靖也去师父一席共座,拉黄蓉同去时,黄蓉却笑着摇头,不肯和六怪同席。0 g1 K4 h& z8 D; z; [/ \! }# m
  陆庄主笑道:“我只道郭老弟不会武功,哪知却是名门弟子,良贾深藏若虚,在下真是走眼了。”郭靖站起身来,说道:“弟子一点微未功夫,受师父们教诲,不敢在人前炫示,请庄主恕罪。”柯镇恶听了两人对答,知道郭靖懂得谦抑,心下也自喜欢。
2 [; v* |1 r, B- r6 x/ j. K  裘千仞道:“六侠也算得是江南武林的成名人物了,老夫正有一件大事,能得六侠襄助,那就更好。”陆庄主道:“六位进来时,裘老前辈正要说这件事。现下就请老前辈指点明路。”裘千仞道:“咱们身在武林,最要紧的是侠义为怀,救民疾苦。现下眼见金国大兵指日南下,宋朝要是不知好歹,不肯降顺,交起兵来不知要杀伤多少生灵。常言道得好:‘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老夫这番南来,就是要联络江南豪杰,响应金兵,好教宋朝眼看内外夹攻,无能为力,就此不战而降。这件大事一成,且别说功名富贵,单是天下百姓感恩戴德,已然不在了咱们一副好身手、不在了‘侠义’二字。”
& Z% z% H8 q( ?8 e$ x* E# m% W: g  此言一出,江南六怪勃然变色,韩氏兄妹立时就要发作。全金发坐在两人之间,双手分拉他们衣襟,眼睛向陆庄主一飘,示意看主人如何说话。3 d( E" E- K( b/ C$ l: f' \* k
  陆庄主对裘千仞本来敬佩得五体投地,忽然听他说出这番话来,不禁大为惊讶,陪笑道:“晚辈虽然不肖,身在草莽,但忠义之心未敢或忘。金兵既要南下夺我江山,害我百姓,晚辈必当追随江南豪杰,誓死与之周旋。老前辈适才所说,想是故意试探晚辈来着。”
  B( ^2 f. A. {  裘千仞道:“老弟怎地目光如此短浅?相助朝廷抗金,有何好处?最多是个岳武穆,也只落得风波亭惨死。”# J7 @6 z4 _6 o2 w3 S3 J4 _. C2 w$ M
  陆庄主惊怒交迸,原本指望他出手相助对付黑风双煞,哪知他空负绝艺,为人却这般无耻,袍袖一拂,凛然说道:“晚辈今日有对头前来寻仇,本望老前辈仗义相助,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晚辈就是颈血溅地,也不敢有劳大驾了,请罢。”双手一拱,竟是立即逐客。江南六怪与郭靖、黄蓉听了,都是暗暗佩服。/ _% m- ]0 k+ W1 T  d
  裘千仞微笑不语,左手握住酒杯,右手两指捏着杯口,不住团团旋转,突然右手平伸向外挥出,掌缘击在杯口,托的一声,一个高约半寸的磁圈飞了出去,跌落在桌面之上。他左手将酒杯放在桌中,只见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原来竟以内功将酒杯削去了一圈。击碎酒杯不难,但举掌轻挥,竟将酒杯如此平整光滑的切为两截,功力实是深到了极处。9 h* h! V9 k* E+ n( `
  陆庄主知他挟艺相胁,正自沉吟对付之策,那边早恼了马王神韩宝驹。: w  N! Z- \1 t
  他一跃离座,站在席前,叫道:“无耻老匹夫,你我来见个高下。”
3 H' k2 P- j8 H) e1 j; ~# g, r7 t  裘千仞说道:“久闻江南六怪的名头,今日正好试试真假,六位一齐上罢。”
/ \3 W0 Z3 @/ Y6 r2 W! i  陆庄主知道韩宝驹和他武功相差太远,听他叫六人同上,正合心意,忙道:“江南六侠向来齐进齐退,对敌一人是六个人,对敌千军万马也只是六个人,向来没哪一位肯落后的。”朱聪知他言中之意,叫:“好,我六兄弟今日就来会会你这位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手一摆,五怪一齐离座。
% Z: q: |1 d+ ]  `4 }  裘千仞站起身来,端了原来坐的那张椅子,缓步走到厅心,将椅放下,坐了下去,右足架在左足之上,不住摇晃,不动声色的道:“老夫就坐着和各位玩玩。”柯镇恶等倒抽了一口凉气,均知此人若非有绝顶武功,怎敢如此托大?
  v1 b/ }0 D0 [  郭靖见过裘千仞诸般古怪本事,知道六位师父决非对手,自己身受师父重恩,岂能不先挡一阵?虽然一动手自己非死即伤,但事到临头,决不能肉惜其身,当下急步抢在六怪之前,向裘千仞抱拳说道:“晚辈先向老前辈讨教几招。”裘千仞一怔,仰起了头哈哈大笑。说道:“父母养你不易,你这条小命何苦送在此地?”
4 G1 k6 L, q$ }: W# \7 O( t  {  柯镇恶等齐声叫道:“靖儿走开!”郭靖怕众师父拦阻,不敢多言,左腿微屈,右手画个圆圈,呼的一掌推出。这一招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经过这些时日的不断苦练,比之洪七公初传之时,威力已强了不少。
% }* B5 Z' z& X( e- L  裘千仞见韩宝驹跃出之时功夫也不如何高强,心想他们的弟子更属寻常,哪知他这一掌打来势道竟这般强劲,双足急点,跃在半空,只听喀喇一声,他所坐的那张紫檀木椅子已被郭靖一掌打塌。裘千仞落下地来,神色间竟有三分狼狈,怒喝:“小子无礼!”% T$ D0 B3 G0 i' U1 u
  郭靖存着忌惮之心,不敢跟着进击,说道:“请前辈赐教。”黄蓉存心要扰乱裘千仞心神,叫道:“靖哥哥,别跟这糟老头子客气!”
  p1 R0 z: G1 j0 ?% E- ~, n  裘千仞成名以来,谁敢当面呼他“糟老头子”?大怒之下,便要纵身过去发掌相击,但转念想起自己身份,冷笑一声,先出右手虚引,再发左手摩眉掌,见郭靖侧身闪避,引手立时钩拿回撤,摩眉掌顺手搏进,转身坐盘,右手迅即挑出,已变塌掌。( U8 L% {! l- G
  黄蓉叫道:“那有甚么希奇?这是“通臂六合掌’中的‘孤雁出群”!”
4 r0 }# N3 A, t% x8 M  裘千仞这套掌法正是“通臂六合掌”,那是从“通臂五行掌”中变化出来。
, N% y5 ^; K2 S- O6 A  招数虽然不奇,他却已在这套掌法上花了数十载寒暑之功。所谓通臂,乃双臀贯为一劲之意,倒不是真的左臂可缩至右臂,右臂可缩至左臂。郭靖见他右手发出,左手往右手贯劲,左手随发之时,右手住回带撤,以增左手之力,双手确有相互应援、连环不断之巧,一来见过他诸般奇技,二来应敌时识见不足,心下怯八不敢还手招架,只得连连倒退。& P7 @) H# b- @  Z+ b
  裘千仞心道:“这少年一掌碎椅,原来只是力大,武功平常得紧。”当下:”穿掌闪劈”、“撩阴掌”、”跨虎蹬山”,越打越是精神。黄蓉见郭靖要败,心中焦急,走近他身边,只要他一遇险招,立时上前相助。郭靖闪开对方斜身蹬足,瞥眼只见黄蓉脸色有异,大见关切,心伸微分,裘千仞得势不容情,一招“白蛇吐信”,拍的一掌,平平正正的击在郭靖胸口之上。$ ~* K5 f, Y. o% M; o, d
  黄蓉和江南六怪、陆氏父子齐声惊呼,心想以他功力之深,这一掌正好击在胸口要害,郭靖不死必伤。
0 Y) G3 \: {# N/ l) B8 @! e  郭靖吃了这掌,也是大惊失色,但双臂一振,胸口竟不感如何疼痛,不禁大惑不解。黄蓉见他突然发楞,以为必是被这死老头的掌力震昏了,忙纵身上前扶住,叫道:“靖哥哥你怎样?”心中一急,两道泪水流了下来。7 y7 h9 \+ v$ y; j0 T
  郭靖却道:“没事!我再试试。”挺起胸膛,走到裘千仞面前,叫道:“你是铁掌老英雄,再打我一掌。”裘千仞大怒,运劲使力,蓬的一声,又在郭靖胸口打了一掌。郭靖哈哈大笑,叫道:“师父,蓉儿,这老儿武功稀松平常。他不打我倒也罢了,打我一掌,却漏了底子。”一语方毕,左臂横扫,逼到裘千仞的身前,叫道:“你也吃我一掌!”
9 F8 D9 |8 ]; J; i7 h  裘千仞见他左臂扫来,口中却说“吃我一掌”,心道:“你臂中套拳,谁不知道?”双手搂怀,来撞他左臂。哪知郭靖这招“龙战于野”是降龙十八掌中十分奥妙的功夫,左臂右掌,均是可实可虚,非拘一格,眼见敌人挡他左臂,右掌忽起,也是蓬的一声,正击在他右臂连胸之处,裘千仞的身子如纸鹞断线般直向门外飞去。$ z# F% A, }" j1 L4 B2 l# H4 s. h9 J
  众人惊叫声中,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人,伸手抓住裘千仞的衣领,大踏步走进厅来,将他在地下一放,凝然而立,脸上冷冷的全无笑容。众人瞧这人时,只见她长发披肩,抬头仰天,正是铁尸梅超风。
. r# m+ Q0 m) Z& F- P- J  众人心头一寒,却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身材高瘦,身穿青色布袍,脸色古怪之极,两颗眼珠似乎尚能微微转动,除此之外,肌肉口鼻,尽皆僵硬如木石,直是一个死人头装在活人的躯体上,令人一见之下,登时一阵凉气从背脊上直冷下来,人人的目光与这张脸孔相触,便都不敢再看,立时将头转开,心中怦然而动,陆庄主万料不到裘千仞名满天下,口出大言,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本是又好气又好笑,忽见梅超风蓦地到来,心中更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完颜康见到师父,心中大喜,上前拜见。众人见他二人竟以师徒相称,均感诧异。陆庄主双手一拱,说道:“梅师姊,二十年前一别,今日终又重会,陈师哥可好?”六怪与郭靖听他叫梅超风为师姊,登时面面相觑,无不凛然。柯镇恶心道:“今日我们落入了圈套,梅超风一人已不易敌,何况更有她的师弟。”黄蓉却是暗暗点头:“这庄主的武功文学、谈吐行事,无一不是学我爹爹,我早就疑心他与我家必有甚么渊源,果然是我爹爹的弟子。”
/ ]  j' P" _4 @  梅超风冷然道:“说话的可是陆乘风陆师弟?”陆庄主道:“正是兄弟,师姊别来无恙?”梅超风道:“说甚么别来无恙?我双目已盲,你瞧不出来吗?你玄风师哥也早给人害死了,这可称了你的心意么?”2 B: n* v4 }; p( y" U
  陆乘风又惊又喜,惊的是黑风双煞横行天下,怎会栽在敌人手里?喜的是强敌少了一人,而剩下的也是双目已盲,但想到昔日桃花岛同门学艺的情形,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害死陈师哥的对头是谁?师姊可报了仇么?”
$ d; V& U/ I/ m) P: _" ^; U  ?& ^  梅超风道:“我正在到处找寻他们。”陆乘风道:“小弟当得相助一臂之力,待报了本门怨仇之后,咱们再来清算你我的旧帐。”梅超风哼了一声。
9 `7 _. s! B9 n# L7 n  韩宝驹拍桌而起,大嚷:“梅超风,你的仇家就在这里。”便要向梅超风扑去,全金发急忙伸手拉住。梅超风闻声一呆,说道:“你……你……”( \* I9 A% m6 L. ^* {/ G/ g
  裘千仞被郭靖一掌打得痛彻心肺,这时才疼痛渐止,朗然说道:“说甚么报仇算帐,连自己师父给人害死了都不知道,还逞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 Z) w+ U5 m& F, D% p
  梅超风一翻手,抓住他手腕,喝道:“你说甚么?”裘千仞被她握得痛入骨髓,急叫:“决放手!”梅超风毫不理会,只是喝道:“你说甚么?”裘千仞道:“桃花岛主黄药师给人害死了!”
7 a# Z3 w8 P4 H5 x# O  陆乘风惊叫,“你这话可真?”裘千仞道:“为甚么不真?黄药师是被王重阳门下全真七子围攻而死的。”他此言一出,梅超风与陆乘风放声大哭。6 I$ b/ J5 c% }7 j* y
  黄蓉咕咯一声,连椅带人仰天跌倒,晕了过去。众人本来不信黄药师绝世武功,竟会被人害死,但听得是被全真七子围攻,这才不由得不信。以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众人之能,合力对付,黄药师多半难以抵挡。
8 s* O; R# Z; P4 t: Z4 ~4 t  ?- ~, F* {  郭靖忙抱起黄蓉,连叫:“蓉儿,醒来!”见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心中惶急,大叫:“师父,师父,快救救她。”朱聪过来一探她鼻息,说道:“别怕,这只是一时悲痛过度,昏厥过去,死不了!”运力在她掌心“劳宫穴”揉了几下。黄蓉悠悠醒来,大哭叫道:“爹爹呢?爹爹,我要爹爹!”# {0 Y. I0 V" b  z
  陆乘风差愕异常,随即省悟:“她如不是师父的女儿,怎会知道九花玉露丸?”他泪痕满面,大声叫道:“小师妹,咱们去跟全真教的贼道们拼了。
8 I' @5 h$ a7 T  梅超风,你……你去也不去?你不去我就先跟你拚了!都……都是你不好,害死了恩师。”陆冠英见爹爹悲痛之下,语无伦次,忙扶住了他,劝道:”8 h6 H% s2 u$ J! I) _( I) W5 y9 F: @- |
  爹爹,你且莫悲伤,咱们从长计议。”陆乘风大声哭道:“梅超风,你这贼婆娘害得我好苦。你不要脸偷汉,那也罢了,干吗要偷师父的《九阴真经》?
8 d  g5 Q1 e. a9 r: B' `  师父一怒之下,将我们师兄弟四人一齐震断脚筋,逐出桃花岛,我只盼师父终肯回心转意,怜我受你们两个牵累,重行收归师门。现今他老人家逝世,我是终身遗恨,再无指望的了。”( Z+ J% E7 t3 F
  梅超风骂道:“我从前骂你没有志气,此时仍然要骂你没有志气。你三番四次邀人来和我夫妇为难,逼得我夫妇无地容身,这才会在蒙古大漠遭难。: }7 N- T) n1 ?; O# f
  眼下你不计议如何报复害师大仇,却哭哭啼啼的跟我算旧帐。咱们找那七个贼道去啊,你走不动我背你去。”1 [- t' i7 N0 X' X8 N) v7 O
  黄蓉却只是哭叫:“爹爹,我要爹爹!”
% y* e+ Q1 D% t. r  朱聪说道:“咱们先问问清楚。”走到裘千仞面前,在他身上拍了几下灰土,说道:“小徒无知,多有冒犯,请老前辈恕罪。”裘千仞怒道:“我年老眼花,一个失手,这不算数,再来比过。”
; [/ }. {  q- b  ]- }' K  朱聪轻拍他的肩膀,在他左手上握了一握,笑道:“老前辈功夫高明得紧,不必再比啦。”一笑归座,左手拿了一只酒杯,右手两指捏住杯口,不住团团旋转,突然右手平掌向外挥出,掌缘击在杯口,托的一声响,一个高约半寸的磁圈飞将出去,落在桌面。他左手将酒杯放在桌上,只见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所使手法竟和裘千仞适才一模一样,众人无不惊讶。朱聪笑道:“老前辈功夫果然了得,给晚辈偷了招来,得罪得罪,多谢多谢。”
. U" ^% a6 E# R9 f. D  裘千仞立时变色。众人已知必有蹊跷,但一时却看不透这中间的机关。
7 M% j3 d) s9 Y+ J* @6 ^! g  朱聪叫道:“靖儿,过来,师父教你这个本事,以后你可去吓人骗人。”郭靖走近身去。朱聪从左手中指上除下一枚戒指,说道:“这是裘老前辈的,刚才我借了过来,你戴上。”裘千仞又惊又气,却不懂明明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怎会变到了他手指上。! O4 s  e' c+ z: G. A6 l
  郭靖依言戴了戒指。朱聪道:“这戒指上有一粒金刚石,最是坚硬不过。
' m8 p! E( b2 Q  你用力握紧酒杯,将金刚石抵在杯上,然后以右手转动酒杯。”郭靖照他吩咐做了。各人这时均已了然,陆冠英等不禁笑出声来。郭靖伸右掌在杯口轻轻一击,一圈杯口果然应手而落,原来戒指上的金刚石已在杯口划了一道极深的印痕,哪里是甚么深湛的内功了?黄蓉看得有趣,不觉破涕为笑,但想到父亲,又哀哀的哭了起来。
% W  s8 y$ c: ^* Q  朱聪道:“姑娘且莫就哭,这位裘老前辈很爱骗人,他的话呀,未必很香。”黄蓉愕然不解。朱聪笑道:“令尊黄老先生武功盖世,怎会被人害死?1 G, Q+ |/ u0 D2 u% K7 S
  再说全真七子都是规规矩矩的人物,又与令尊没仇,怎会打将起来?”黄蓉急道:“定是为了丘处机这些牛鼻子道士的师叔周伯通。”朱聪道:“怎样?”
9 b3 s7 n+ E: m  黄蓉哭道:“你不知道的。”以她聪明机警,本不致轻信人言,但一来父女骨肉关心,二来黄药师和周伯通之间确有重大过节。全真七子要围攻她父亲,实不由她不信。
1 Z' V" r6 f; n- }/ t$ n$ U! }5 `  朱聪道:“不管怎样,我总说这个糟老头子的话有点儿臭。”黄蓉道:“你说他是放……放……”朱聪一本正经的道:“不错,是放屁!他衣袖里还有这许多鬼鬼祟祟的东西,你来猜猜是干甚么用的。”当下一件件的摸了出来,放在桌上,见是两块砖头,一扎缚得紧紧的干茅,一块火绒、一把火刀和一块火石。* j2 @) i& W; s/ P* N/ j
  黄蓉拿起砖头一捏,那砖应手而碎,只用力搓了几搓,砖头成为碎粉。0 P* P2 _* Y* V: U' n
  她听了朱聪刚才开导,悲痛之情大减,这时笑生双靥,说道:“这砖头是面粉做的,刚才他还露一手捏砖成粉的上乘内功呢!”
7 H% j) g* Q4 c2 D3 m  裘千仞一张老脸一忽儿青,一忽儿白,无地自容,他本想捏造黄药师的死讯,乘乱溜走,哪知自己炫人耳目的手法尽被朱聪拆穿,当即袍袖一拂,转身走出,梅超风反手抓住,将他往地下摔落,喝道:“你说我恩师逝世,到底是真是假?”这一摔劲力好大,裘千仞痛得哼哼唧唧,半晌说不出话来。& f% @' W4 [; P0 C% L
  黄蓉见那束干茅头上有烧焦了的痕迹,登时省悟,说道:“二师父,你把这束干茅点燃了藏在袖里,然后吸一口,喷一口。”江南六怪对黄蓉本来颇有芥蒂,但此刻齐心对付裘千仞,变成了敌忾同仇。朱聪颇喜黄蓉刁钻古怪,很合自己脾气,听得她一句“二师父”叫出了口,更是喜欢,当即依言而行,还闭了眼摇头晃脑,神色俨然。
1 h. b' I- o1 t' l6 W8 z  黄蓉拍手笑道:“靖哥哥,咱们刚才见这糟老头子练内功,不就是这样么?”走到裘千仞身边,笑吟吟的道:“起来罢。”伸手搀他站起,突然左手轻挥,已用“兰花拂穴手”拂中了他背后第五椎节下的“神道穴”,喝道:“到底我爹爹有没有死?你说他死,我就要你的命。”一翻手,明晃晃的蛾眉钢刺已抵在他胸口。
8 \7 c* d; p( K3 O1 s( k# p3 I  众人听了她的问话,都觉好笑,虽是问他讯息,却又不许他说黄药师真的死了。裘千仞只觉身上一阵酸一阵痒,难过之极,颤声道:“只怕没死也未可知。”黄蓉笑逐颜开,说道:“这还像话,就饶了你。”在他“缺盆穴”
, j& w3 u6 ]% X# J: g  上捏了几把,解开他的穴道。
6 H, Q% w# n% [0 d- C$ N+ M% w  陆乘风心想:“小师妹问话一厢情愿,不得要领。”当下问道:“你说我师父被全真七子害死,是你亲眼见到呢,还是传闻?”裘千仞道:“是听人说的。”陆乘凤道:“谁说的?”裘千仞沉吟了一下,道:“是洪七公。”
: F& z) N# o; e$ d  黄蓉急问:“哪一天说的?”裘千仞道:“一个月之前。”黄蓉问道:“七公在甚么地方对你说的?”裘千仞道:“在泰山顶上,我跟他比武,他输了给我,无意间说起这回事。”# _& B5 V& {0 ]2 a( I4 z
  黄蓉大喜,纵上前去,左手抓住他胸口,右手拔下了他一小把胡子,咭咭而笑,说道:“七公会输给你这糟老头子?梅师姊、陆师兄,别听他放……  j6 V. `( t) _. m" A% K
  放……”她女孩儿家粗话竟说不出口。朱聪接口道:“放他奶奶的臭狗屁!”' B$ W3 H) _) \8 @' P
  黄蓉道:“一个月之前,洪七公明明跟我和靖哥哥在一起,靖哥哥,你再给他一掌!”郭靖道:“好!”纵身就要上前。$ F& O6 q6 ~. Y4 ]0 `+ `6 C6 x
  裘千仞大惊,转身就逃,他见梅超风守在门口,当下反向里走。陆冠英上前拦阻,被他出手一推,一个踉跄,跌了开去。须知裘千仞虽然欺世盗名,但究竟也有些真实武功,要不然哪敢贸然与六怪、郭靖动手?陆冠英却不是他的敌手。0 m; p; m! J8 ]' \1 }
  黄蓉纵身过去,双臂张开,问道:“你头顶铁缸,在水面上走过,那是甚么功夫?”裘千仞道:“这是我的独门轻功。我外号‘铁掌水上飘’,这便是‘水上飘’了。”黄蓉笑道:“啊,还在信口胡吹,你到底说不说?”1 J+ P0 R; ^6 o  C* Q2 ]
  裘千仞道:“我年纪老了,武功已大不如前,轻身功夫却还没丢荒。”黄蓉道:“好啊,外面天井里有一口大金鱼缸,你露露‘水上飘’的功夫给大伙开开眼界,你瞧见没有?一出厅门,左手那株桂花树下面就是。”裘千仞道:“一缸水怎能演功夫……”他一句话未说完,突然眼前亮光闪动,脚上一紧。6 U# ^4 l; ]7 u/ E
  身子已倒吊了起来。梅超风喝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毒龙银鞭将他卷在半空,依照黄蓉所说方位,银鞭轻抖,扑通一声,将他倒摔入鱼缸之中。0 {1 T4 K0 n9 \# Y2 Y" t9 G/ R0 X
  黄蓉奔到缸边,蛾眉钢刺一晃,说道:“你不说,我不让你出来,水上飘变成了水底钻。”
& J, L! s' j3 p: s% K# S+ ]  裘千仞双足在缸底急蹬,想要跃出,被她钢刺在肩头轻轻一戳,又跌了下去,湿淋淋的探头出来,苦着脸道:“那口缸是薄铁皮做的,缸口封住,上面放了三寸深的水。那条小河么,我先在水底下打了桩子,桩顶离水面五六寸,因此……因此你们看不出来。”黄蓉哈哈大笑,进厅归座,再不理他。
' d! ?5 ?! y2 h4 s' h! B( g# I& d  裘千仞跃出鱼缸,低头疾趋而出。
8 p7 [. G0 S" Q* p: U( `  梅超风与陆乘风刚才又哭又笑的斗了一场,寻仇凶杀之意本已大减,得知师父并未逝世,心下喜欢,又听小师妹连笑带比、咭咭咯咯说着裘千仞的事,哪里还放得下脸?硬得起心肠?她沉吟片刻,沉着嗓子说道:“陆乘风,你让我徒儿走,瞧在师父份上,咱们前事不究。你赶我夫妇前往蒙古……唉,一切都是命该如此。”' c. o' T7 t9 N( g* T* k6 n2 k/ ^6 J
  陆乘风长叹一声,心道:“她丈夫死了,眼睛瞎了,在这世上孤苦伶仃。
2 B! @! e' s. H7 M9 F5 ?9 |' o  我双腿残废,却是有妻有子,有家有业,比她好上百倍。大家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还提旧怨干甚么?”便道:“你将你徒儿领去就是。梅师姊,小弟明日动身到桃花岛去探望恩师,你去也不去?”梅超风颤声道:“你敢去?”% Y3 B3 y0 j, `3 J/ w
  陆乘风道:“不得恩师之命,擅到桃花岛上,原是犯了大规,但刚才给那裘老头信口雌黄的乱说一通,我总是念着恩师,放心不下。”黄蓉道:“大家一起去探望爹爹,我代你们求情就是。”
$ e9 }" p* m8 h& V, g& Y  梅超风呆立片刻,眼中两行泪水滚了下来,说道:“我哪里还有面目去见他老人家?恩师怜我孤苦,教我养我,我却狼子野心,背叛师门……”突然间厉声喝道:“只待夫仇一报,我会自寻了断。江南七怪,有种的站出来,今晚跟老娘拚个死活。陆师弟,小师妹,你们袖手旁观,两不相帮,不论谁死谁活,都不许插手劝解,听见了么?”# z: ]$ P4 y6 P9 x9 L0 ~% f6 i
  柯镇恶大踏步走到厅中,铁杖在方砖上一落,当的一声,悠悠不绝,嘶哑着嗓子道:“梅超风,你瞧不见我,我也瞧不见你。那日荒山夜战,你丈夫死于非命,我们张五弟却也给你们害死了,你知道么?”梅超风道:“哦,只剩下六怪了。”柯镇恶道:“我们答应了马钰马道长,不再向你寻仇为难,今日却是你来找我们。好罢,天地虽宽,咱们却总是有缘,处处碰头。老天爷不让六怪与你梅超风在世上并生,进招罢。”梅超风冷笑道:“你们六人齐上。”朱聪等早站在大哥身旁相护,防梅超风忽施毒手,这时各亮兵刃。
3 o$ G5 o1 i# V. F& I7 g& s  郭靖忙道:“仍是让弟子先挡一阵。”
, P' V( J: j) k  陆乘风听梅超风与六怪双方叫阵,心下好生为难,有意要替两下解怨,只恨自己威不足以服众、艺不足以惊人,听到郭靖这句话,心念忽动,说道:“各位且慢动手,听小弟一言。梅师姊与六侠虽有宿嫌,但双方均已有人不幸下世,依兄弟愚见,今日只赌胜负,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六侠以六敌一,虽是向来使然,总觉不公,就请梅师姊对这位郭老弟教几招如何?”梅超风冷笑道,“我岂能跟无名小辈动手?”郭靖叫道:“你丈夫是我亲手杀的,与我师父何干?”
& {- c! R, [0 W  L8 p( L3 U  梅超风悲怒交迸,喝道:“正是,先杀你这小贼。”听声辨形,左手疾探,五指猛往郭靖天灵盖插下。郭靖急跃避开,叫道:“梅前辈,晚辈当年无知,误伤了陈老前辈,一人作事一人当,你只管问我。今日你要杀要剐,我决不逃走。若是日后你再找我六位师父啰唣,那怎么说?”他料想今日与梅超风对敌,多半要死在她爪底,却要解去师父们的危难。4 x/ t% ^6 E9 H5 O* W. I
  梅超风道:“你真的有种不逃?”郭靖道:“不逃。”梅超风道:“好!) j/ Q. A4 O8 b% a) p0 G
  我和江南六怪之事,也是一笔勾销。好小子,跟我走罢!”
+ X+ p* p5 `- T- D( x  黄蓉叫道:“梅师姊,他是好汉子,你却叫江湖上英雄笑歪了嘴。”梅超风怒道:“怎么?”黄蓉道:“他是江南六侠的嫡传弟子。六侠的武功近年来已大非昔比,他们要取你性命真是易如反掌,今日饶了你,还给你面子,你却不知好歹,尚在口出大言。”梅超风怒道:“呸!我要他们饶?六怪,你们武功大进了?那就来试试?”黄蓉道:“他们何必亲自和你动手?单是他们的弟子一人,你就未必能胜。”梅超风大叫:“三招之内我杀不了他,我当场撞死在这里。”他在赵王府曾与郭靖动过手,深知他武功底细,却不知数月之间,郭靖得九指神丐传授绝艺,功夫已然大进。
3 }: ?: |9 J% Z5 s# s  黄蓉道:“好,这里的人都是见证。三招太少,十招罢。”郭靖道:“我陪梅前辈走十五招。”他只学了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五掌,心想把这十五掌尽数使出来,或能抵挡得十五招。黄蓉道:“就请陆师哥和陪你来的那位客人计数作证。”梅超风奇道:“谁陪我来着?我单身闯庄,用得着谁陪?”黄蓉道:“你身后那位是谁?”# }) V4 r/ I6 Y- h0 U2 Z
  梅超风反手捞出,快如闪电,众人也不见那穿青布长袍的人如何闪躲,她这一抓竟没抓着。那人行动有如鬼魅,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 H. }3 e7 n! i4 p  梅超风自到江南以后,这些日来一直觉得身后有点古怪,似乎有人跟随,但不论如何出言试探,如何擒拿抓打,始终摸不着半点影子,还道是自己心神恍惚,疑心生暗鬼,但那晚有人吹箫驱蛇,为自己解围,明明是有一位高人窥伺在旁,她当时曾望空拜谢,却又无人搭腔。她在松树下等了几个时辰,更无半点声息,不知这位高人于何时离去。这时听黄蓉这般问起,不禁大惊,颤声道:“你是谁?一路跟着我干甚么?”
7 y; K, H/ B6 Y% t: X  那人恍若未闻,毫不理会。梅超风向前疾扑,那人似乎身子未动,梅超风这一扑却扑了个空。众人大惊,均觉这人功夫高得出奇,真是生平从所未见。* Z& }* U0 i% P5 j: `6 C% f
  陆乘风道:“阁下远道来此,小可未克迎接,请坐下共饮一杯如何?”
" a7 A0 Z/ C' Y' \; \7 W. k" w( d  那人转过身来,飘然出厅。
6 d- _" i1 C, j% A' {  过了片刻,梅超风又问:“那晚吹萧的前辈高人,便是阁下么?梅超风好生感激。”众人不禁骇然,梅超风用耳代目,以她听力之佳,竞未听到这人出去的声音。黄蓉道:“梅师姊,那人已经走了。”梅超风惊道:“他出去了?我……我怎么会不听见?”黄蓉道:“你快去找他罢,别在这里发威了。”
$ T( B; H6 J( a3 C) x" R  梅超风呆了半晌,脸上又现凄厉之色,喝道:“姓郭的小子,接招罢!”
+ e9 |: F+ @1 k  P5 I. s- w; {! _  双手提起,十指尖尖,在烛火下发出碧幽幽的绿光,却不发出。郭靖道:“我在这里。”梅超风只听得他说了一个“我”字,右掌微晃,左手五指已抓向他面门。郭靖见她来招奇速,身子稍侧,左臂反过来就是一掌。梅超凤听到声音,待要相避,已是不及,“降龙十八掌”招招精妙无比,蓬的一声,正击在肩头之上。梅超风登时被震得退开三步,但她武功诡异之极,身子虽然退开,不知如何,手爪反能疾攻上来。这一招之奇,郭靖从所未见,大惊之下,右腕“内关”、“外关”、“会宗”三穴已被她同时拿住。8 B8 u, K, D# e; R
  “郭靖平时曾听师父言道,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专在对方明知不能发招之时暴起疾进,最是难闪难挡,他出来与梅超风动手,对此节本已严加防范。岂知她招数变化无方,虽被击中一掌,竟反过于来立时扣住了他脉门。
0 R/ I& k6 r* [7 w7 ]9 J% I  郭靖暗叫:“不好!”全身已感酸麻,危急中右手屈起食中两指,半拳半掌,向她胸口打去,那是“潜龙勿用”的半招,本来左手同时向里钩拿,右推左钩,敌人极难闪避,现下左腕被拿,只得使了半招。“降龙十八掌”8 i2 y3 e! Y. e- m4 O, j+ V
  威力奇大,虽只半招,也已非同小可,梅超风听到风声怪异,既非掌风,亦非拳风,忙侧身卸去了一半来势,但肩头仍被打中,只觉一股极大力量将自己身子推得向后撞去,右手疾挥,也将郭靖身子推出。% ~; o- }1 K# P/ m; [  z
  这一下两人都使上了全力,只听得蓬的一声大响,两人背心同时撞中了一根厅柱。屋顶上瓦片、砖石、灰土纷纷跌落。众庄丁齐声呐喊,逃出厅去。
. ?+ h' ~1 u% I6 U) B/ L  江南六怪面面相觑,都是又惊又喜:“靖儿从哪里学来这样高的武功?”
& }; K8 w7 v9 O! g  韩宝驹望了黄蓉一眼,料想必是她的传授,心下暗暗佩服:“桃花岛武功果然了得。”3 @5 \6 u! v; l7 |. `1 e% L
  这时郭靖与梅超风各展所学,打在一起,一个掌法精妙,力道沉猛,一个抓打狠辣,变招奇幻,大厅中只听得呼呼风响。梅超风跃前纵后,四面八方的进攻。郭靖知道敌人招数大奇,跟着他见招拆招,立时就会吃亏,记着洪七公当日教他对付黄蓉“落英神剑掌”的诀窍,不管敌人如何花样百出,千变万化,自己只是把“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五掌连环往复、一遍又一遍的使了出来,这诀窍果然使得,两人拆了四五十招,梅超风竞不能逼近半步。0 S" t. f8 I! y0 [
  只看得黄蓉笑颜逐开,六怪桥舌不下,陆氏父子目眩神驰。  W4 A% |. a" N! l6 Y# n, A
  陆乘风心想:“梅师姊功夫精进如此,这次要是跟我动手,十招之内,我哪里还有性命?这位郭老弟年纪轻轻,怎能有如此深湛的武功?我真是走了眼了,幸好对他礼貌周到,丝毫没有轻忽。”完颜康又妒又恼:“这小子本来非我之敌,今后怎么还能跟他动手?”  }+ `+ ^* j4 f8 m% x& H
  黄蓉大声叫道:“梅师姊,拆了八十多招啦,你还不认输?”本来也不过六十招上下,她却又给加上了二十几招。
. j7 A, c7 f1 W  梅超风恼怒异常,心想我苦练数十年,竟不能对付这小子?当下掌劈爪戳,越打越快。她武功与郭靖本来相去何止倍蓰,只是一来她双目已盲,毕竟吃亏;二来为报杀夫大仇,不免心躁,犯了武学大忌;三来郭靖年轻力壮,学得了降龙十八掌的高招;两人竟打了个难解难分。堪堪将到百招,梅超风对他这十五招掌法的脉络已大致摸清,知他掌法威力极大,不能近攻,当下在离他丈余之外奔来窜去,要累他力疲。施展这降龙十八最是耗神费力,时候久了,郭靖掌力所及,果然已不如先前之远。9 e2 B( X. m$ y9 \# @) A4 y% K5 q- d2 r2 K
  梅超风乘势疾上,双臂直上直下,在“九阴自骨爪”的招数之中同时夹了“摧心掌”掌法。黄蓉知道再斗下去郭靖必定吃亏,不住叫道:“梅师姊,一百多招啦,快两百招啦,还不认输?”梅超风充耳不闻,越打越急。
% U) M, X" v) E9 U2 h  黄蓉灵机一动,纵身跃到柱边,叫道:“靖哥哥,瞧我!”郭靖连发两招“利涉大川”、“鸿渐于陆”,将梅超风远远逼开,抬头只见黄蓉绕着柱子而奔,连打手势,一时还不明白。黄蓉叫道:“在这里跟她打。”: e$ B* X+ U. N4 ?4 F( |7 \
  郭靖这才醒悟,回身前跃,到了一根柱子边上。梅超风五指抓来,郭靖立即缩身柱后,秃的一声,梅超风五指已插入了柱中。她全凭敌人拳风脚步之声而辨知对方所在,柱子固定在地,决无声息,郭靖在酣战时斗然间躲到柱后,她哪里知道?待得惊觉,郭靖呼的一掌,从柱后打了出来,当下只得硬接,左掌照准来势猛推出去。两人各自震开数步,她五指才从柱间拔出。9 W: k8 n" ~$ K' `, I3 f+ S
  梅超风恼怒异常,不等郭靖站定脚步,闪电般扑了过去。只听得嗤的一声,郭靖衣襟被扯脱了一截,臂上也被她手爪带中,幸未受伤,他心中一凛,还了一掌,拆不三招,又向柱后闪去,梅超风大声怒喝,左手五指又插入柱中。' _( C, }/ I% H
  郭靖这次却不乘势相攻,叫道:“梅前辈,我武功远不及你。请你手下留情。”众人眼见郭靖己占上风,他倚柱而斗,显已立于不败之地,如此说法,那是给她面子,要她就此罢手。陆乘风心想:“这般了事,那是再好不过。”
, F$ j; N3 S5 P. K: a" ~  梅超风冷然道:“若凭比试武功,我三招内不能胜你,早该服输认败。
) W4 ]; c% l2 F( K  可是今日并非比武,乃是报仇。我早已输给了你,但非杀你不可!”一言方毕,双臂运劲,右手连发三掌,左手连发三。掌,都击在柱子腰心,跟着大喝一声,双掌同时推出,喀喇喇一声响,那柱子居中折断。
7 x$ M) R  [4 U! l' B/ K9 e1 h1 c  厅上诸人都是一身武功,见机极快,眼见她发掌击柱,已各向外窜出。6 k+ ?3 X$ N1 D0 r
  陆冠英抱着父亲最后奔出。只听得震天价一声大响,那厅塌了半边,只有那兵马指挥使段大人逃避不及,两腿被一根巨梁压住,狂呼救命。完颜康过去抬起梁木,把他拉起,扯扯他的手,乘乱想走。两人刚转过身来,背后都是一麻,已不知被椎点中了穴道。
& V' b1 G- \) Y, P  梅超风全神贯注在郭靖身上,听他从厅中飞身而出,立时跟着扑上。% h. a2 y. `; g3 J8 @6 |3 \9 k
  这时庄前云重月暗,众人方一定神,只见郭梅二人又已斗在一起。星光烹微之下,两条人影倏分倏合,掌风呼呼声中,夹着梅超风运功时骨节格格爆响,比之适才厅上激斗尤为惊心动魄。郭靖本就不敌,昏黑之中更加不利,霎时间连遇险招,只见梅超风左腿扫来,当下右足飞起,径踢她左腿腔骨,只要两下一碰,她小腿非断不可。哪知梅超风这一腿乃是虚招,只踢出一半,忽地后跃,左臂却向他腿上抓下。
) {% X' k3 R5 S7 z  陆冠英在旁看得亲切,惊叫道:“留神!”那日他小腿被抓,完颜康使的正是这一下手法。在这一瞬之间,郭靖已惊觉危险,左手猛地穿出,往梅超风手腕上挡去。这是危急之中变招,招数虽快,劲力却弱。梅超风和他手掌相交,立时察觉,手一翻,小指、无名指、中指三根已划上他手背。郭靖知道厉害,右掌呼的击出。梅超风侧身跃开,纵声长笑。
! V1 `) }! Q: Q* {  郭靖只感左手背上麻辣辣地有如火烧,低头一看,手背已被划伤,三条血痕中似乎微带黑色,斗然间记起蒙古悬崖顶上梅超风所留下的九颗骷髅,马钰说她手爪上喂有剧毒,刚才手臂被她搔到,因没损肉见血,未受其毒,现下可难逃厄运了,叫道:“蓉儿,我中了毒。”不待黄蓉回答,纵身上去呼呼两掌,心想只有擒住了她,逼她交出解药,自己才能活命。梅超风察觉掌风猛恶,早已闪开。, ]+ v6 g) v5 i- u& ]1 q
  黄蓉等听了郭靖之言,无不大惊。柯镇恶铁杖一摆,六怪和黄蓉七人将梅超风围在核心。黄蓉叫道:“梅师姊,你早就输了,怎么还打?快拿解药出来救他。”) u, }& o3 @& I2 M; V$ n
  梅超风感到郭靖掌法凌厉,不敢分神答话,心中暗喜:“你越是用劲,毒性越发得快,今日我就是命丧此地,夫仇总是报了。”  K: f% O) K& {0 h+ ]
  郭靖这时只觉头晕目眩,全身说不出的舒泰松散,左臂更是酸软无力,渐渐不欲伤敌,这正是毒发之象,若不是他服过蝮蛇宝血,已然毙命。黄蓉见他脸上懒洋洋的似笑非笑,大声叫道:“靖哥哥,快退开!”拔出蛾眉刺,就要扑向梅超风。
; `% x4 V" Z6 i9 P  郭靖听得她呼叫,精神忽振,左掌拍出,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第十一掌“突如其来”,只是左臂酸麻,去势缓慢之极。黄蓉、韩宝驹、南希仁、全金发四人正待同时向梅超风攻去,却见郭靖这掌轻轻拍出,她却不知闪避,一掌正中肩头,登时摔倒。原来梅超风对敌全凭双耳,郭靖这招去势极缓,没了风声,哪能察知?
9 D# b- b' Q# w7 x5 d! Q7 z% ]  黄蓉一怔,韩、南、全三人已同时扑在梅超风身上,要将她按住,却被她双臂力振,韩宝驹与全金发登即被她甩并。她跟着回手向南希仁抓去。南希仁见来势厉害,着地滚开。梅超风已乘势跃起,不提防尚未站稳,背上又中了郭靖一掌,再次扑地跌倒。这一掌又是倏来无声,难避难挡,只是打得缓了,力道不强,虽然击中在背心要害,却未受伤。. Q# X2 K* E. G5 e
  郭靖打出这两掌后,神智已感迷糊,身子摇了几摇,一个踉跄,跌了下去,正躺在梅超风的身边。黄蓉急忙俯身去扶。
: S' \1 j% `: L4 ^# m  梅超风听得声响,人未站起,五指已戳了过去,突觉指上奇痛,立时醒悟,知是戳中了黄蓉身上软猬甲的尖刺,急忙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只听得一人叫道:“这个给你!”风声响处,一件古怪的东西打了过来。梅超风听不出是甚么兵刃,右臂挥出,喀喇一声,把那物打折在地,却是一张椅子,刚觉奇怪,只听风声激荡,一件更大的东西又疾飞过来,当即伸出左手抓拿,竟摸到一张桌面,又光又硬,无所措手。原来朱聪先掷出一椅,再藏身于一张紫檀方桌之后,握着两条桌腿,向她撞去。梅超风飞脚踢开桌子,朱聪早已放脱桌脚,右子前伸,将三件活东西放入了她的衣领。
' a4 r- `3 S- [  梅超风突觉胸口几件冰冷滑腻之物乱钻蹦跳,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心道:“这是甚么古怪暗器?还是巫术妖法?”急忙伸手入衣,一把抓住,却是几尾金鱼,手触衣襟,一惊更是不小,不但怀中盛放解药的瓷瓶不知去向,连那柄匕首和卷在匕首上的《九阴真经》经文也是踪迹全无。她心里一凉,登时不动,呆立当地。
- v0 d5 D" m: C( p' R  原来先前屋柱倒下,压破了金鱼缸,金鱼流在地下。朱聪知道梅超风知觉极灵,手法又快,远非彭连虎、裘千仞诸人所及,是以捡起三尾金鱼放入她的衣中,先让她吃惊分神,才施空空妙手扒了她怀中各物。他拔开瓷瓶塞子,送到柯镇恶鼻端,低声道:“怎样?”柯镇恶是使用毒物的大行家,一闻药味,便道:“内服外敷,都是这药。”3 s. z* i9 K# M) `2 z7 ~5 a
  梅超风听到话声,猛地跃起,从空扑至。柯镇恶摆降魔杖挡住,韩宝驹的金龙鞭、全金发的秤杆、南希仁的纯钢扁担三方同时攻到。梅超风伸手去腰里拿毒龙鞭,只听风声飒然,有兵刃刺向自己下腕,只得翻手还了一招,逼开韩小莹的长剑。5 U8 H' z2 U  U* R4 S
  那边朱聪将解药交给黄蓉,说道:“给他服一些,敷一些。”顺手把梅超风身上掏来的匕首往郭靖怀里一塞,道:“这原来是你的。”扬起铁扇,上前夹攻梅超风。七人一别十余年,各自勤修苦练,无不功力大进,这一场恶斗,比之当年荒山夜战更是狠了数倍。
1 K$ I5 C6 A8 `( N- s  陆乘风父子瞧得目眩神骇,均想:“梅超风的武功固然凌厉无涛,江南七怪也确是名下无虚。”陆乘风大叫:“各位罢手,听在下一言。”但各人剧斗正酣,却哪里住得了手?. v% H% D; U$ G1 `6 |7 C
  郭靖服药之后,不多时已神智清明,那毒来得快去得也速,创口虽然疼痛,但左臂已可转动,当即跃起,奔到核心,先前他碰巧以慢掌得手,这时已学到了诀窍,看准空隙,慢慢一掌打出,将要触到梅超风身子,这才突施劲力。& y& _+ _5 ~* r) N9 e  O
  这一招“震惊百里”威力奇大,梅超风事先全无朕兆,突然中掌,哪里支持得住,登时跌倒。郭靖弯腰抓住韩宝驹与南希仁同时击下的兵刃,叫道:“师父,饶了她罢!”当下和江南六怪一齐向后跃开。梅超风翻身站起,知道郭靖如此打法,自己眼睛瞎了,万难抵敌,只有抖起毒龙鞭护身,叫他不能欺近。
# P* z5 r* M" D  T1 H! q3 y% v  郭靖说道:“我们也不来难为你,你去罢!”梅超风收起银鞭,说道:“那么把经文还我。”朱聪一楞,说道:“我没拿你的经文,江南七怪向来不打诳语。”他却不知包在匕首之外的那块人皮就是《九阴真经》的经文。& q9 @8 O/ U( X3 `  ?
  梅超风知道江南七怪虽与她有深仇大怨,但个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不致说谎欺人,那必是刚才与郭靖过招时跌落了,心中大急,俯身在地下摸索,摸了半天,哪里有经文的踪迹?众人见她一个瞎眼女子,在瓦砾之中焦急万分的东翻西寻,都不禁油然而起怜悯之念。陆乘凤道:“冠英,你帮梅师伯找找。”心中却想:“这部《九阴真经》是恩师之物,该当奉还恩师才是。”当即咳嗽两声。陆冠英会意,点了点头。郭靖也帮着寻找,却哪见有甚么经书?陆乘风道:“梅师姊,这里确然没有,只怕你在路上掉了。”
, W2 z$ |5 p9 ~  S2 f: S  梅超风不答,仍是双手在地下不住摸索。4 G6 l5 w$ y9 [- U* h
  突然间各人眼前一花,只见梅超风身后又多了那个青袍怪人。他身法好快,各人都没看清他如何过来,但见他一伸手,已抓住梅超风背心,提了起来,转眼之间,已没入了庄外林中。梅超风空有一身武功、被他抓住之后竟是丝毫不能动弹。众人待得惊觉,已只见到两人的背影。各人面面相觑,半晌不语,但听得湖中波涛拍岸之声,时作时歇。
" ^- S% b5 T+ F1 \' }) O  过了良久,柯镇恶方道:“小徒与那恶妇相斗,损了宝庄华厦,极是过意不去。”陆乘风道:“六侠与郭兄今日莅临,使敝庄老小幸免遭劫,在下相谢尚且不及。柯大侠这样说,未免太见外了。”陆冠英道:“请各位到后厅休息。郭世兄,你创口还痛么?”郭靖刚答得一句:“没事啦!”眼前背影飘动,那青衣怪客与梅超风又已到了庄前。' b/ I$ e) y8 g5 S: S/ |( K
  梅超风叉手而立,叫道:”姓郭的小子,你用洪七公所传的降龙十八掌打我,我双眼盲了,因此不能抵挡。姓梅的活不久了,胜败也不放在心上,但如江湖间传言出去,说道梅超风打不过老叫化的传人,岂不是堕了我桃花岛恩师的威名?来来来,你我再打一场。”% q0 C3 P& @) N* @1 Q! i
  郭靖道:“我本不是你的对手,全因你眼睛不便,这才得保性命。我早认输了。”梅超风道:“降龙十八掌共有十八招,你为什么不使全了?”. X) F% X6 `1 c8 S' r7 e% ?; t/ B
  郭靖道:“只因我性子愚鲁……”黄蓉连打手势,叫他不可吐露底细,郭靖却仍是说了出来:“……洪前辈只传了我十五掌。”/ i: Z7 H' M! [- O- r
  梅超风道:“好啊,你只会十五掌,梅超风就败在你的手下,洪七公那老叫化就这么厉害么?不行,非再打一场不可。”众人听她语气,似乎已不求报杀夫之仇,变成了黄药师与洪七公的声名威望之争。9 p2 W! i6 |4 R7 Q( |4 N  t3 S- m
  郭靖道:“黄姑娘小小年纪,我尚不是她的对手,何况是你?桃花岛的武功我是向来敬服的。”黄蓉道:“梅师姊,你还说甚么?天下难道还有谁胜得过爹爹的?”
* P: n4 [% y- p* f% e9 S7 B& O- |  梅超风道:“不行,非再打一场不可!”不等郭靖答应,伸手抓将过来。
6 U, f/ B, o$ g  u7 H" M  郭靖被逼不过,说道:“既然如此,请梅前辈指教。”挥掌拍出。梅超风翻腕亮爪,叫道:“打无声掌,有声的你不是我对手!”
; w% A8 K+ @4 E% v% M  郭靖跃开数步,说道:“我柯大恩师眼睛也不方便,别人若用这般无声掌法欺他,我必恨之入骨。将心比心,我岂能再对你如此?适才我中你毒抓,生死关头,不得不以无声掌保命,若是比武较量,如此太不光明磊落,晚辈不敢从命。”* O+ T  y. c3 c/ L  O
  梅超风听他说得真诚,心中微微一动:“这少年倒也硬气。”随即厉声喝道:“我既叫你打无声掌,自有破你之法,婆婆妈妈的多说甚么?”
1 p2 j& a3 V; K3 b8 A  郭靖向那肯衣怪客望了一眼,心道:“难道他在这片刻之间,便教了梅超风对付无声掌的法子?”见她苦苦相迫,说道:“好,我再接梅前辈十五招。”他想把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五掌再打一遍,纵使不能胜过了她,也必可以自保,当下向后跃开,然后蹑足上前,缓缓发掌打出,只听得身旁嗤的一声轻响,梅超风钩腕反拿,看准了他手臂抓来,昏暗之中,她双眼似乎竟能看得清清楚楚。, P0 `& T! O& g, a9 L/ v, {$ }. ?
  郭靖吃了一惊,左掌疾缩,抢向左方,一招“利涉大川”仍是缓缓打出。
( \7 r! t8 _( B  他手掌刚出数寸,嗤的一声过去,梅超风便已知他出手的方位,抢在头里,以快打慢。郭靖退避稍迟,险险被她子爪扫中,惊奇之下,急忙后跃,心想:
4 ?' p& [+ I+ I2 x  “她知我掌势去路已经奇怪,怎么又能在我将发未发之际先行料到?”第三招更是郑重,正是他拿手的“亢龙有悔”,只听得嗤的一声,梅超风如钢似铁的五只手爪又已向他腕上抓来。
( K- E5 }  ~: s: U  郭靖知道关键必在那“嗤”的一声之中,到第四招时,向那青衣怪客望去,果见他手指轻弹,一小粒石子破空飞出。郭靖已然明白:“原来是他弹石子指点方位,我打东他投向东,我打西他投向西。不过他怎料得到我掌法的去路?嗯,是了,那日蓉儿与梁子翁相斗,洪七公预先喝破他的拳路,也就是这个道理。我使满十五招认输便了。”' x, B, ?1 \4 s1 c8 e- @
  那降龙十八掌无甚变化,郭靖又未学全,虽然每招威力奇大,但梅超风既得预知他掌力来势,自能及早闪避化解。又拆数招,那青衣怪客忽然嗤嗤嗤接连弹出三颗石子,梅超风变守为攻,猛下三记杀手。郭靖勉力化开,还了两掌。
/ o% L9 @6 ?' ], J% f  两人相斗渐紧,只听得掌风呼呼之中,夹着嗤嗤嗤弹石之声,黄蓉见情势不妙,在地下捡起一把瓦砾碎片,有些在空中乱掷,有些就照准了那怪客的小石子投去,一来扰乱声响,二来打歪他的准头,不料怪客指上加劲,小石于弹出去的力道劲急之极,破空之声异常响亮,黄蓉所掷的瓦片固然打不到石子,而小石子发出的响声也决计扰乱不了。
" U$ d$ V; B4 m$ \2 c. g  陆氏父子及江南六怪都极惊异:“此人单凭手指之力,怎么能把石子弹得如此劲急?就是铁胎弹弓,也不能弹出这般大声。谁要是中了一弹,岂不是脑破胸穿?”5 o, \/ j' e2 \
  这时黄蓉已然住手,呆呆望着那个怪客。这时郭靖已全处下风,梅超风制敌机先,招招都是凌厉之极的杀手。- R2 d! e6 l" Q" r
  突然间呜呜两响,两颗石弹破空飞出,前面一颗飞得较缓,后面一颗急速赶上,两弹拍的一声,在空中撞得火星四溅,石子碎片八方乱射。梅超风借着这股威势直扑过来。郭靖见来势凶狠,难以抵挡,想起南希仁那“打不过,逃!”的四字诀,转身便逃。* b) v# ^* c0 j. ^/ a4 @+ V8 k
  黄蓉突然高叫:“爹爹!”向那青衣怪客奔去,扑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叫道:“爹爹,你的脸,你的脸怎……怎么变了这个样子?”
  X5 S; Q7 G/ v/ Z5 Y  郭靖回过身来,见梅超风站在自己面前,却在侧耳倾听石弹声音,这稍纵即逝的良机哪能放过,当即伸掌慢慢拍向她肩头,这一次却是用了十成力,右掌力拍,左掌跟着一下,力道尤其沉猛。梅超风被这连续两掌打得翻了个筋斗,倒在地下,再也爬不起身。
% X8 K6 N9 H- `7 V( l  陆乘风听黄蓉叫那人做爹爹,悲喜交集,忘了自己腿上残废,突然站起,要想过去,也是一交摔倒。
( }* N& y2 E. c# X  那青衣怪客左手搂住了黄蓉,右手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原来他脸上戴着一张人皮面具,是以看上去诡异古怪之极。这本来面目一露,但见他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黄蓉眼泪未干,高声欢呼,抢过了面具罩在肉己脸上,纵体入怀,抱住他的脖子,又笑又跳。
1 Z' I6 [- N7 E) O1 u  这青衣怪客,正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 W' Q' F  z4 Z/ Q) D7 B& u5 L
  黄蓉笑道:“爹,你怎么来啦?刚才那个姓裘的糟老头子咒你,你也不教训教训他。”黄药师沉着脸道:“我怎么来啦!来找你来着!”黄蓉喜道:“爹,你的心愿了啦?那好极啦,好极啦!”说着拍掌而呼。黄药师道:“了甚么心愿?为了找你这鬼丫头,还管甚么心愿不心愿。”
* g5 [- k) g+ i2 J2 o  E( n  黄蓉甚是难过,她知父亲曾得了《九阴真经》的下卷,上卷虽然得不到,但发下心愿,要凭着一己的聪明智慧,从下卷而自创上卷的内功基础,说道《九阴真经》也是凡人所作,别人作得出,我黄药师便作不出?若不练成经中所载武功,便不离桃花岛一步,岂知下卷经文被陈玄风、梅超风盗走,另作上卷经文也就变成了全无着落。这次为了自己顽皮,竟害得他违愿破誓,当下软语说道:“爹,以后我永远乖啦,到死都听你的话。”2 i, R/ @! {, w" E: Y& n  i; j+ H
  黄药师见爱女无恙,本已喜极,又听她这样说,心情大好,说道:“扶你师姊起来。”黄蓉过去将梅超风扶起。陆冠英也将父亲扶来,双双拜倒。" u; R. e7 r7 _- {) S# m1 a
  黄药师叹了口气,说道:“乘风,你很好,起来罢,当年我性子太急,错怪了你。”陆乘风硬咽道:”师父您老人家好?”黄药师道:“总算还没给人气死。”黄蓉嬉皮笑脸的道:“爹,你不是说我吧?”黄药师哼了一声道:“你也有份。”黄蓉伸了伸舌头,道:“爹,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这是江湖上有名的江南六怪,是靖哥哥的师父。”5 [8 O; Z  y9 P
  黄药师眼睛一翻,对六怪毫不理睬,说道:”我不见外人。”六怪见他如此傲慢无礼,无不勃然大怒,但震于他的威名与适才所显的武功神通,一时倒也不便发作。
! I: `+ o8 {8 L  黄药师向女儿道:“你有甚么东西要拿?咱们这就回家。”黄蓉笑道:“没有甚么要拿的,却有点东西要还给陆师哥。”从怀里掏出那包九花玉露丸来,交给陆乘风道:“陆师哥,这些药丸调制不易,还是还了你罢。”陆乘风摇手不接,向黄药师道:“弟子今日得见恩师,实是万千之喜,要是恩师能在弟子庄上小住几时,弟子更是……”
  d. l/ B( y/ J8 [0 d4 }: ~) a  黄药师不答,向陆冠英一指道:“他是你儿子?”陆乘风道:“是。”" D2 G, _  q) I  ?: a! [4 d4 [
  陆冠英不待父亲吩咐,忙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说道:“孙儿叩见师祖。”黄药师道:“罢了!”并不俯身相扶,却伸左手抓住他后心一提,右掌便向他肩头拍落。陆乘风大惊,叫道:“恩师,我就只这个儿子……”
& v2 j! y9 u& t# L! P$ I8 m  黄药师这一掌劲道不小,陆冠英肩头被击后站立不住,退后七八步,再是仰天一交跌倒,但没受丝毫损伤,怔怔的站起身来。黄药师对陆乘风道:“你很好,没把功夫传他。这孩子是仙霞派门下的吗?”0 c  S. ~' R9 _9 n  v' b; J7 M
  陆乘风才知师父这一提一推,是试他儿子的武功家数,忙道:“弟子不敢违了师门规矩,不得恩师允准,决不敢将恩师的功夫传授旁人。这孩子正是拜在仙霞派枯木大师的门下。”黄药师冷笑一声,道:“枯木这点微未功夫,也称甚么大师?你所学胜他百倍,打从明天起,你自己传儿子功夫罢。
9 S) y# g. G7 b, Z+ O9 `; A. J  L3 V3 E  仙霞派的武功,跟咱们提鞋子也不配。”陆乘风大喜,忙对儿子道:“快,快谢过祖师爷的恩典。”陆冠英又向黄药师磕了四个头。黄药师昂起了头,不加理睬。- \* Z& P& x0 W* Y" H
  陆乘风在桃花岛上学得一身武功,虽然双腿残废,但手上功夫未废,心中又深知武学精义,眼见自己独子虽然练武甚勤,总以未得明师指点,成就有限,自己明明有满肚子的武功诀窍可以教他,但格于门规,未敢泄露,为了怕儿子痴缠,索性一直不让他知道自己会武,这时自己取得列于恩师门墙,又得师父允可教子,爱子武功指日可以大进,心中如何不喜?要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喉头却硬住了说不出来。
; D- d2 E- U' M  x( o! q/ I  黄药师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个给你!”右手轻挥,两张白纸向他一先一后的飞去。2 i- n7 ~# a' X% f8 Y
  他与陆乘风相距一丈有余,两叶薄纸轻飘飘的飞去,犹如被一阵风送过去一般,薄纸上无所使力,推纸及远,实比投掷数百斤大石更难,众人无不钦服。8 T5 A9 j7 }% l: x$ O" I4 d7 T
  黄蓉甚是得意,悄声向郭靖道:“靖哥哥,我爹爹的功夫怎样?”郭靖道:“令尊的武功出伸入化。蓉儿,你回去之后,莫要贪玩,好好跟着学。”) l4 `2 v4 t. v0 a
  黄蓉急道:“你也去啊,难道你不去?”郭靖道:“我要跟着我师父,过些时候我来瞧你。”黄蓉大急,紧紧拉住他手,叫道:“不,不,我不和你分开。”郭靖却知在势不得不和她分离,不禁心中凄然。, a# g8 l% P/ P$ A- d1 e  I
  陆乘风接住白纸,依稀见得纸上写满了字。陆冠英从庄丁手里接过火把,凑近去让父亲看字。陆乘风一瞥之下,见两张纸上写的都是练功的口诀要旨,却是黄药师的亲笔,二十年不见,师父的字迹更加道劲挺拔,第一时上右首写着题目,是“旋风扫叶腿法”六字。陆乘风知道“旋风扫叶腿”与“落英神剑掌”俱是师父早年自创的得意武技,六个弟子无一得传,如果昔日得着,不知道有多欢喜,现下自己虽已不能再练,但可转授儿子,仍是师父厚恩,当下恭恭敬敬的放入怀内,伏地拜谢。5 g  X  C0 B/ m3 x
  黄药师道:“这套腿法和我早年所创的已大不相同,招数虽是一样,但这套却是先从内功练起。你每日依照功诀打坐练气,要是进境得快,五六年后,便可不用扶杖行走。”陆乘风又悲又喜,百感交集。
4 x0 x3 o. u/ p7 v) R8 k8 t6 Y  黄药师又道:“你腿上的残疾是治不好的了,下盘功夫也不能再练,不过照着我这功决去做,和常人一般慢慢行走却是不难,唉,……”他早已自恨当年太过心急躁怒,重罚了四名无辜的弟子,近年来潜心创出这“旋风扫叶腿”的内功秘诀,便是想去传给四名弟子,好让他们能修习下盘的内功之后,得以回复行走。只是他素来要强好胜,虽然内心后悔,口上却不肯说,因此这套内功明明是全部新创,仍是用上一个全不相干的旧名,不肯稍露认错补过之意;过了片刻,又道:“你把三个师弟都去找来,把这功诀传给他们罢。”5 e2 c5 f+ _$ I" U' H& c8 F
  陆乘风答应一声:“是。”又道:“曲师弟和冯师弟的行踪,弟子一直没能打听到。武师弟己去世多年了。”
! a+ w5 w$ O$ u5 ?+ T  黄药师心里一痛,一对精光闪亮的眸子直射在梅超风身上,她瞧不见倒也罢了,旁人无不心中惴惴。黄药师冷然道:“超风,你作了大恶,也吃了大苦。刚才那裘老儿咒我死了,你总算还哭出了几滴眼泪,还要替我报仇。% o, Q3 p' T0 A1 P( s/ E
  瞧在这几滴眼泪份上,让你再活几年罢。”0 h# B4 K" [. `# v
  梅超风万料不到师父会如此轻易的便饶了自己,喜出望外,拜倒在地。2 e, o" p4 s3 ^
  黄药师道:“好,好!”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三掌。8 B, _; z8 W; H2 q+ w- J
  梅超风突觉背心微微刺痛,这一惊险些晕去,颤声叫道:“恩师,弟子罪该万死,求你恩准现下立即处死,宽免了附骨针的苦刑。”她早年曾听丈夫说过,师父有一项附骨针的独门暗器,只要伸手在敌人身上轻轻一拍,那针便深入肉里,牢牢钉在骨骼的关节之中。针上喂有毒药,药性却是慢慢发作,每日六次,按着血脉运行,叫人遍尝诸般难以言传的剧烈苦痛,一时又不得死,要折磨到一两年后方取人性命。武功好的人如运功抵挡,却是越挡越痛,所受苦楚犹似火上加油,更其剧烈。但凡有功夫之人,到了这个地步,又不得不咬紧牙关,强运功力,明知是饮鸩止渴,下次毒发时更为猛恶,然而也只好挡得一阵是一阵了。梅超风知道只要中一枚针已是进了人间地狱,何况连中三枚?抖起毒鞭猛往自己头上砸去。
0 |5 R: q# E1 D0 j7 K  黄药师一伸手,已将毒鞭抢过,冷冷的道:“急甚么?要死还不容易!”
% x8 I0 l9 ~8 }! a- }7 k  梅超风求死不得,心想:“师父必是要我尽受苦痛,决不能让我如此便宜的便死。”不禁惨然一笑,向郭靖道:“多谢你一刀把我丈夫杀了,这贼汉子倒死得轻松自在!”
% ~$ g! f1 E1 x% \; G( I7 W$ N; i  黄药师道:“附骨针上的药性,一年之后方才发作。这一年之中,有三件事给你去做,你办成了,到桃花岛来见我,自有法子给你拔针。”梅超风大喜,忙道:“弟子赴汤蹈火,也要给恩师办到。”黄药师冷冷的道:“你知道我叫你做甚么事?答应得这么快?”梅超风不敢言语,只自磕头。
0 i0 `8 X' \& D4 P6 r! R7 e  黄药师道,“第一件,你把《九阴真经》丢失了,去给找回来,要是给人看过了,就把他杀了,一个人看过,杀一个,一百个人看过,杀一百个,只杀九十九人也别来见我。”众人听了,心中都感一阵寒意。江南六怪心想:3 I* Y4 J- t1 \, K1 [
  “黄药师号称‘东邪’,为人行事真是邪得可以。”只听他又道:“你曲、陆、武、冯四个师兄弟,都因你受累,你去把灵风、默风找来,再去查访眠风的家人后嗣,都送到归云庄来居住。这是第二件。”梅超风一一应了。: M: o2 o# Z( P8 G2 e: G
  陆乘风心想:“这件我可去办。”但他知道师父脾气,不敢插黄药师仰头向天,望着天边北斗,缓缓的道:“《九阴真经》是你们自行拿去的,经上的功夫我没吩咐教你练,可是你自己练了。你该当知道怎么办。”隔了一会,说道:“这是第三件。”) W' u) D- d4 J- V3 @6 t8 B
  梅超风一时不明白师父之意,垂酋沉思片刻,方才恍然,颤声道:“待那两件事办成之后,弟子当把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的功夫去掉。”8 n0 Y6 M+ a' D* j- ?& A1 P
  郭靖不懂,拉拉黄蓉的衣袖,眼色中示意相询。黄蓉脸上神色甚是不忍,用右手在自己左手手腕上一斩。郭靖这才明白:“原来是把自己的手斩了。”( R2 R# _. z6 ^' P) Z& o& X+ O
  心想:“梅超风虽然作恶多端,但要是真能悔改,何必刑罚如此惨酷?倒要蓉儿代她求求情。”正在想这件事,黄药师忽然向他招了招手,道:“你叫郭靖?”
$ {+ `9 k% s3 E+ ^% k. Q- r" F  郭靖忙上前拜倒,说道:“弟子郭靖参见黄老前辈。”黄药师道:“我的弟子陈玄风是你杀的?你本事可不小哇!”郭靖听他语意不善,心中一凛,说道,“那时弟子年幼无知,给陈前辈擒住了,慌乱之中,失手伤了他。”' ]5 K" C6 y! v# l6 d
  黄药师哼了一声,冷冷的道:“陈玄风虽是我门叛徒,自有我门中人杀他。桃花岛的门人能教外人杀的么?”郭靖无言可答。
4 F6 U9 H5 f: V8 X  黄蓉忙道:“爹爹,那时候他只有六岁,又懂得甚么了?”黄药师犹如不闻,又道:“洪老叫化素来不肯收弟子,却把最得意的降龙十八掌传给了你十五掌,你必有过人的长处了。要不然,总是你花言巧语,哄得老叫化欢喜了你。你用老叫化所传的本事,打败了我门下弟子,哼哼,下次老叫化见了我,还不有得他说嘴的么?”
3 ]' l+ X  C1 ]  黄蓉笑道:“爹,花言巧语倒是有的,不过不是他,是我。他是老实头,你别凶霸霸的吓坏了他。”
+ I# A, R3 r6 J7 C) ?  j! l0 I  黄药师丧妻之后,与女儿相依为命,对她宠爱无比,因之把她惯得甚是娇纵,毫无规矩,那日被父亲责骂几句,竟然便离家出走。黄药师本来料想爱女流落江湖,必定憔悴苦楚,哪知一见之下,却是娇艳犹胜往昔,见她与郭靖神态亲密,处处回护于他,似乎反而与老父生分了,心中颇有妒意,对郭靖更是有气,当下不理女儿,对郭靖道:“老叫化教你本事,让你来打败梅超风,明明是笑我门下无人,个个弟子都不争气……”
/ Z* c( l: R+ ]5 g, e, V% m) |  黄蓉忙道:“爹,谁说桃花岛门下无人?他欺梅师姊眼睛不便,掌法上侥幸占了些便宜,有甚么希罕?你倒教他绑上眼睛,跟梅师姊比划比划看。
3 {# G1 {/ @- S/ p  女儿给你出这口气。”纵身出去,叫道:“来来,我用爹爹所传最寻常的功夫,跟你洪七公生平最得意的掌法比比。”她知郭靖的功夫和自己不相上下,两人只要拆解数十招,打个平手,爹爹的气也就消了。
  E+ w8 _0 b: V  郭靖明白她的用意,见黄药师未加阻拦,说道:“我向来打你不过,就再让你揍几拳罢。”当即走到黄蓉身前。' @; A- U2 |" O
  黄蓉喝道:“看招!”纤手横劈,飕飕风响,正是落英神剑掌法中的“雨急风狂”。郭靖便以降龙十八掌招数对敌,但他爱惜黄蓉之极,哪肯使出全力?可是降龙十八掌全凭劲强力猛取胜,讲到招数繁复奇幻,岂是落英神剑掌法之比,只拆了数招,身上连中数掌。黄蓉要消父亲之气,这几掌还是打得真重,心知郭靖筋骨强壮,这几下还能受得了,高声叫道:“你还不服输?”$ k+ c$ T0 c& y1 V+ Y
  口中说着,手却不停。
/ b. O7 [% D+ o. D# \9 H9 C5 s  黄药师铁青了脸,冷笑道:“这种把戏有甚么好看?”也不见他身子晃动,忽地已然欺近,双手分别抓住了两人后领向左右掷出。虽是同样一掷,劲道却大有不同,掷女儿的左手只是将她甩出,掷郭靖的右子却运力甚强,存心要重重摔他一下。郭靖身在半空使不出力,只觉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但脚跟一着地,立时牢牢钉住,竟未摔倒。; |( v1 n* {4 \+ j
  他要是一交摔得口肿面青,半天爬不起来,倒也罢了。这样一来,黄药师虽然暗赞这小子下盘功夫不错,怒气反而更炽,喝道:“我没弟子,只好自己来接你几掌。”郭靖忙躬身道:“弟子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前辈过招。”
& S" f4 ^/ B1 I; ?8 X  黄药师冷笑道:“哼,和我过招?谅你这小子也不配。我站在这里不动,你把降龙十八掌一掌掌的向我身上招呼,只要引得我稍有闪避,举手挡格,就算是我栽了,好不好?”郭靖道:”弟子不敢。”黄药师道:“不敢也要你敢。”
- _+ G: p* r2 u0 H  I9 P& f0 p  郭靖心想:“到了这步田地,不动手万万不行,只好打他几掌。他不过是要借力打力,将我反震出去,我摔几交又有甚么?”' Y1 o* H( T6 m. G5 X
  黄药师见他尚自迟疑,但脸上已有跃跃欲试之色,说道:“快动手,你不出招,我可要打你了。”郭靖道:“既是前辈有命,弟子不敢不遵。”运起势子,蹲身屈臂,画圈击出一掌,又是练得最熟的那招“亢龙有悔”。他既担心真的伤了黄药师,也怕若用全力。回击之劲也必奇大,是以只使了六成力。这一掌打到黄药师胸口,突觉他身上滑不留手,犹如涂满了油一般,手掌一滑,便溜了开去。. D" Z9 {. k* l7 w% O$ \' A( l3 k
  黄药师道:“干吗?瞧我不起么?怕我吃不住你神妙威猛的降龙掌,是不是?”郭靖道:“弟子不敢。”这第二掌“或跃在渊”,却再也不敢留力,吸一口气,呼的一响,左掌前探,右掌倏地从左掌底下穿了出去,直击他小腹。黄药师道:“这才像个样子。”
) D6 S* c: S8 y& @8 Z. A, r" H; ~  当日洪七公教郭靖在松树上试掌,要他掌一着树,立即使劲,方有摧坚破强之功,这时他依着千练万试过的法门,指尖微微触到黄药师的衣缘,立时发劲,不料就在这劲已发出、力未受着的一瞬之间,对方小腹突然内陷,只听得喀的一声,手腕已是脱臼。他这掌若是打空,自无关碍,不过是白使了力气,却在明明以为击到了受力之处而发出急劲,着劲的所在忽然变得无影无踪,待要收劲,哪里还来得及,只感手上剧痛,忙跃开数尺,一只手已举不起来。* u, c3 u3 U5 \  }) w
  江南六怪见黄药师果真一不闪避,二不还手,身子未动,一招之间就把郭靖的腕骨卸脱了臼,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p  }- e" O  O: _) }8 W( W  T
  只听黄药师喝道:“你也吃我一掌,教你知道老叫化的降龙十八掌厉害,还是我桃花岛的掌法厉害。”语声方毕,掌风已闻。郭靖忍痛纵起,要向旁躲避,哪知黄药师掌未至,腿先出,一拨一勾,郭靖扑地倒了。: n8 f$ i7 e* f* {. p4 E
  黄蓉惊叫:“爹爹别打!”从旁窜过,伏在郭靖身上。黄药师变掌为抓,一把拿住女儿背心,提了起来,左掌却直劈下去。5 F$ Y+ s4 n# s* m$ d, Z
  江南六怪知道这一掌打着,郭靖非死也必重伤,一齐抢过。全金发站得最近,秤杆上的铁锤径击他左手手腕。黄药师将女儿在身旁一放,双手任意挥洒,便将全金发的秤杆与韩小莹手中长剑夺下,平剑击秤,当啷一响,一剑一秤震为四截。
; ?) J0 J2 ]2 c4 P1 v4 q. x6 o  陆乘风叫道:“师父!……”想出言劝阻,但于师父积威之下,再也不敢接下口去。; D% U, r$ g9 U$ U: H" w2 C3 l
  黄蓉哭道:“爹,你杀他罢,我永不再见你了。”急步奔向太湖,波的一声,跃入了湖中。黄药师惊怒交集,虽知女儿深通水性,自小就常在东海波祷之中与鱼鳖为戏,整日不上岸也不算一回事,但她这一去却不知何日再能重见,飞身抢到湖边,黑沉沉之中,但见一条水线笔直的通向湖心。
# `4 W2 _- ]+ I4 t) g0 c+ U  黄药师呆立半晌,回过头来,见朱聪己替郭靖接上了腕骨所脱的臼,当即迁怒于他,冷冷的道:“你们七个人快自杀罢,免得让我出手时多吃苦头。”
6 y3 S( D: W2 |  柯镇恶横过铁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死都不怕,还怕吃苦?”朱聪道:“江南六怪已归故乡,今日埋骨五湖,尚有何憾?”六人或执兵刃,或是空手,布成了迎敌的阵势。3 P! Y$ |+ u8 U* r; k- V( b
  郭靖心想:“六位师父哪里是他的敌手,只不过是在送了性命,岂能因我之故而害了师父?”急忙纵身上前,说道:“陈玄风是弟子杀的,与我众位师父无干,我一人给他抵命便了。”随又想到:“大师父、三师父、七师父都是性如烈火,倘若见我丧命,岂肯罢手?必定又起争斗,我须独自了结此事。”当下挺身向黄药师昂然说道:“只是弟子父仇未报,前辈可否宽限一个月,三十天之后,弟子亲来桃花岛领死?”; {! G, G, F' p0 g8 {: j
  黄药师这时怒气渐消,又是记挂着女儿,已无心思再去理他,手一挥,转身就走。
7 s( t: p" ?/ p* Z# g  众人不禁愕然,怎么郭靖只凭这一句话,就轻轻易易的将他打发走了?
7 g4 U1 b( [. x* G( Z" F  只怕他更有厉害毒辣手段,却见他黑暗之中身形微晃,已自不见。
5 E8 \- c8 M- n6 N) k: ^  陆乘风呆了半晌,才道:“请各位到后堂稍息。”梅超风哈哈一笑,双袖挥起,已反跃出丈余之外,转身也没入了黑暗之中。陆乘风叫道:“梅师姊,把你弟子带走罢。”黑暗中沉寂无声,梅超风早已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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