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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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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5:5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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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 J% M$ H( N  v! Y+ ~/ J二十 悄立雁门 绝壁无余字
8 Z* T" G, s% D- g# B  单正听到乔峰这震耳欲聋的怒吼,脑中斗然一阵晕眩,脚下踉跄,站立不定。群雄也都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单小山自旁抢上,挺刀刺出。- x6 M  _# w6 P; M* n
  眼见刀尖离乔峰胸口已不到一尺,而他浑无抵御之意,丐帮吴长老、白世镜等都闭上了眼睛,不忍观看。, ^& c. N! [% r2 G/ W# W1 Z
  突然之间,半空中呼的一声,窜下一个人来,势道奇急,正好碰在单小山的钢刀之上。单小山抵不住这股大力,手臂下落。群雄齐声惊呼声中,半空中又扑下一个人来,却是头下脚上,一般的势道奇急,砰的一声响,天灵盖对天灵盖,正好撞中了单小山的脑袋,两人同时脑浆迸裂。. ^, v! X$ Y; I
  群雄方始看清,这先后扑下的两人,本是守在屋顶防备乔峰逃走的,却给人擒住了,当作暗器般投了下来。厅中登时大乱,群雄惊呼叫嚷。蓦地里屋顶角上一条长绳甩下,劲道凶猛,向着众人的脑袋横扫过来,群雄纷举兵刃挡格。那条长绳绳头斗转,往乔峰腰间一缠,随即提起。
8 j. L) M2 w% b+ E7 ~  此时乔峰三处伤口血流如注,抱着阿朱的左手已无丝毫力气,一被长绳卷起,阿朱当即滚在地下。众人但见长绳彼端是个黑衣大汉,站在屋顶,身形魁梧,脸蒙黑布,只露出了两只眼睛。2 f4 D' c# |: ?( \* J
  那大汉左手将乔峰挟在胁下,长绳甩出,已卷住了大门外聚贤庄高高的旗杆。群雄大声呼喊,霎时之间钢镖、袖箭、飞刀、铁锥、飞蝗石、甩手箭,各种各样暗器都向乔峰和那大汉身上射去。那黑衣大汉一拉长绳,悠悠飞起,往旗杆的旗斗中落去。腾腾、拍拍、擦擦,响声不绝,数十件暗器都打在旗斗上。只见长绳从旗斗中甩出,绕向八九丈外的一株大树,那大汉挟着乔峰,从旗斗中荡出,顷刻间越过那株大树,已在离旗杆十余丈处落地。他跟着又甩长绳,再绕远处大树,如此几个起落,已然走得无影无踪。
+ t. P% s- x" I) r3 P) ~  群雄骇然相顾,但听得马蹄声响,渐驰渐远,再也追不上了。
: ?: n' S! A- \. G; u: i3 F  W  乔峰受伤虽重,神智未失,这大汉以长绳救他脱险,一举一动,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自是深感他救命之恩,又想:
% r3 r& t7 I; k5 S  “这甩绳的准头膂力,我也能办到,但以长绳当作兵刃,同时挥击数十人,这一招‘天女散花’的软鞭功夫,我就不能使得如他这般恰到好处。”: K. g2 I3 Y# a8 q/ Y) w; I
  那黑衣大汉将他放上马背,两人一骑,径向北行。那大汉取出金创药来,敷上乔峰三处伤口。乔峰流血过多,虚弱之极。几次都欲晕去,每次都是吸一口气,内息流转,精神便是一振。那大汉纵马直向西北,走了一会,道路越来越崎岖,到后来已无道路,那马尽是在乱石堆中踬蹶而行。, [0 @5 t9 y) I# S& W" u& r
  又行了半个多时辰,马匹再也不能走了,那大汉将乔峰横抱手中,下马向一座山峰上攀去。乔峰身子甚重,那大汉抱着他却似毫不费力,虽在十分陡峭之处,仍是纵跃如飞。到得后来,几处险壁间都无容足之处,那大汉便用长绳飞过山峡,缠住树枝而跃将过去。那人接连横越了八处险峡,跟着一路向下,深入一个上不见天的深谷之中,终于站定脚步,将乔峰放下。
* [2 ]8 v9 h6 I0 T  乔峰勉力站定,说道:“大恩不敢言谢,只求恩兄让乔峰一见庐山真面。”9 ~6 `6 M+ H7 a: q, D4 A
  那大汉一对晶光灿然的眼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过得半晌,说道:“山洞中有足用半月的干粮,你在此养伤,敌人无法到来。”% N5 f; C: V$ a) H
  乔峰应道:“是!”心道:“听这人声音,似乎年纪不轻了。”5 U2 A9 h2 q1 e  C# H/ K1 F
  那大汉又向他打量了一会,忽然右手挥出,拍的一声,打了他一记耳光。这一下出手奇快,乔峰一来绝没想到他竟会击打自己,二来这一掌也当真打得高明之极,竟然没能避开。
$ d% H. ^+ W! ^% N! U  那大汉第二记跟着打来,两掌之间,相距只是电光般的一闪,乔峰有了这个余裕,却哪能再让他打中?但他是救命恩人,不愿跟他对敌,而又无力闪身相避,于是左手食指伸出,放在自己颊边,指着他的掌心。
! s! }. j" M7 z7 A, i" `  E  这食指所向,是那大汉掌心的“劳宫穴”,他一掌拍将过来,手掌未及乔峰面颊,自己掌上要穴先得碰到手指。这大汉手掌离乔峰面颊不到一尺,立即翻掌,用手背向他击去,这一下变招奇速。乔峰也是迅速之极的转过手指,指尖对住了他手背上的“二间穴”。% R1 x# a) u5 q4 Q
  那大汉一声长笑,右手硬生生的缩回,左手横斩而至。乔峰左手手指伸出,指尖已对准他掌缘的“后豁穴”。那大汉手臂陡然一提,来势不衰,乔峰及时移指,指向他掌缘的“前谷穴”。顷刻之间,那大汉双掌飞舞,连换了十余下招式,乔峰只守不攻,手指总是指着他手掌击来定会撞上的穴道。那大汉第一下出其不意的打了他一记巴掌,此后便再也打他不着了。两人虚发虚接,俱是当世罕见的上乘武功。, q0 s8 e. L7 Y$ K2 G9 T# X. Y1 L
  那大汉使满第二十招,见乔峰虽在重伤之余,仍是变招奇快,认穴奇准,陡然间收掌后跃,说道:“你这人愚不可及,我本来不该救你。”乔峰道:“谨领恩公教言。”
6 P: E% I# X/ S) `% _( A! g  那人骂道:“你这臭骡子,练就了这样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怎地为一个瘦骨伶仃的女娃子枉送性命?她跟你非亲非故,无恩无义,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貌佳人,只不过是一个低三下四的小丫头而已。天下哪有你这等大傻瓜?”
; S; H+ U5 v2 d$ B% B- F9 r3 `, i  乔峰叹了口气,说道:“恩公教训得是。乔峰以有用之身,为此无益之事,原是不当。只是一时气愤难当,蛮劲发作,便没细思后果。”: Q- |  P- g/ P* o1 t
  那大汉道:“嘿嘿,原来是蛮劲发作。”抬头向天,纵声长笑。8 @* E0 ~1 U9 [2 B9 E  I
  乔峰只觉他长笑声中大有悲凉愤慨之意,不禁愕然。蓦地里见那大汉拔身而起,跃出丈余,身形一晃,已在一块大岩之后隐没。乔峰叫道:“恩公,恩公!”但见他接连纵跃,转过山峡,竟远远的去了。乔峰只跨出一步,便摇摇欲倒,忙伸手扶住山壁。
! q" W$ u" h0 t, E( `- J  他定了定神,转过身来,果见石壁之后有个山洞。他扶着山壁,慢慢走进洞中,只见地下放着不少熟肉、炒米、枣子、花生、鱼干之类干粮,更妙的是居然另有一大坛酒。打开坛子,酒香直冲鼻端,伸手入坛,掬了一手上来喝了,入口甘美,乃是上等美酒。他心下感激:“难得这位恩公如此周到,知我贪饮,竟在此处备得有酒。山道如此难行,携带这个大酒坛,不太也费事么?”& L2 u, ~- F1 Z) Q0 N' i6 o
  那大汉给他敷的金创药极具灵效,此时已止住了血,几个时辰后,疼痛渐减。他身子壮健,内功深厚,所受也只皮肉外伤,虽然不轻,但过得七八天,伤口已好了小半。
& \5 s. k$ t, J* a' k  这七八天中,他心中所想的只是两件事:“害我的那个仇人是谁?救我的那位恩公是谁?”这两人武功都十分了得,料想俱不在自己之下,武林之中有此身手者寥寥可数,屈着手指,一个个能算得出来,但想来想去,谁都不像。仇人无法猜到,那也罢了,这位恩公却和自己拆过二十招,该当料得到他的家数门派,可是他一招一式全是平平无奇,于质朴无华之中现极大能耐,就像是自己在聚贤庄中所使的“太祖长拳”一般,招式中绝不泄漏身分来历。
5 w2 O6 g2 e. m4 M  那一坛酒在头两天之中,便已给他喝了个坛底朝天,堪堪到得二十天上,自觉伤口已好了七八成,酒瘾大发,再也忍耐不住,料想跃峡逾谷,已然无碍,便从山洞中走了出来,翻山越岭,重涉江湖。$ X! g- b; _1 f$ S
  心下寻思:“阿朱落入他们手中,要死便早已死了,倘若能活,也不用我再去管她。眼前第一件要紧事,是要查明我到底是何等人样。爹娘师父,于一日之间逝世,我的身世之谜更是难明,须得到雁门关外,去瞧瞧那石壁上的遗文。”! s' V7 a  C! p0 E( _2 {" Z
  盘算己定,径向西北,到得镇上,先喝上了二十来碗酒。
& w0 h- f3 b2 B  只过得三天,身边仅剩的几两碎银便都化作美酒,喝得精光。
  v: q4 N2 _; l& Z6 Z/ R/ o  是时大宋抚有中土,分天下为一十五路。以大梁为都,称东京开封府,洛阳为西京河南府,宋州为南京,大名府为北京,是为四京。乔峰其时身在京西路汝州,这日来到梁县,身边银两已尽,当晚潜入县衙,在公库盗了几百两银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鸡鸭鱼肉、高粱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给他付钱。0 M- T* E7 p# N, A" E" Y# M  D
  不一日来到河东路代州。
* e, \+ F* y3 ^1 V; Q  雁门关在代州之北三十里的雁门险道。乔峰昔年行侠江湖,也曾到过,不过当时身有要事,匆匆一过,未曾留心。他到代州时已是午初,在城中饱餐一顿,喝了十来碗酒,便出城向北。  _1 L) T' o* w. [3 y4 s
  他脚程迅捷,这三十里地,行不到半个时辰。上得山来,但见东西山岩峭拔,中路盘旋崎岖,果然是个绝险的所在,心道:“雁儿南游北归,难以飞越高峰,皆从两峰之间穿过,是以称为雁门。今日我从南来,倘若石壁上的字迹表明我确是契丹人,那么乔某这一次出雁门关后,永为塞北之人,不再进关来了。倒不如雁儿一年一度南来北往,自由自在。”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酸。+ d: C" `6 c" r
  雁门关是大宋北边重镇,山西四十余关,以雁门最为雄固,一出关外数十里,便是辽国之地,是以关下有重兵驻守。* D  w9 a' E1 G3 X& q
  乔峰心想若从关门中过,不免受守关官兵盘查,当下从关西的高岭绕道而行。
# L& j# Y/ t8 x! W  来到绝岭,放眼四顾,但见繁峙、五台东耸,宁武诸山西带,正阳、石鼓挺于其南,其北则为朔州、马邑,长坡峻阪,茫然无际,寒林漠漠,景象萧索。乔峰想起当年过雁门关时,曾听同伴言道,战国时赵国大将李牧、汉朝大将郅都,都曾在雁门驻守,抗御匈奴入侵。倘若自己真是匈奴、契丹后裔,那么千余年来侵犯中国的,都是自己的祖宗了。" r5 |! b, L* \" v
  向北眺望地势,寻思:“那日汪帮主、赵钱孙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定要选一处最占形势的山坡,左近十余里之内,地形之佳,莫过于西北角这处山侧。十之八九,他们定会在此设伏。”6 o7 c; w( m, a' j5 X/ L, N7 z
  当下奔行下岭,来到该处山侧。蓦地里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怆,只见该山侧有一块大岩,智光大师说中原群雄伏在大岩之后,向外发射喂毒暗器,看来便是这块岩石。3 g! ^9 w1 ^7 m. k
  山道数步之外,下临深谷,但见云雾封谷,下不见底。乔峰心道:“倘若智光大师之言非假,那么我妈妈被他们害死之后,我爹爹从此处跃下深谷自尽。他跃进谷口之后,不忍带我同死,又将我抛了上来,摔在汪帮主的身上。他……他在石壁上写了些什么字?”
! {# Y5 x8 o" T  V  回过头来,往右首山壁上望去,只见那一片山壁天生的平净光滑,但正中一大片山石上,却尽是斧凿的印痕,显而易见,是有人故意将留下的字迹削去了。
6 i( b# m. S$ c8 X; e4 q  乔峰呆立在石壁之前,不禁怒火上冲,只想挥刀举掌乱杀,猛然间想起一事:“我离丐帮之时,曾断单正的钢刀立誓,说道:我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决计不杀一个汉人。可是我在聚贤庄上,一举杀了多少人?此刻又想杀人,岂不是大违誓言?唉,事已至此,我不犯人,人来犯我,倘若束手待毙,任人宰割,岂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w( ^  _# e5 |: s
  千里奔驰,为的是要查明自己身世,可是始终毫无结果。
! ^1 S5 f: h  U  心中越来越暴躁,大声号叫:“我不是汉人,我不是汉人!我是契丹胡虏,我是契丹胡虏!”提起手来,一掌掌往山壁上劈去。只听得四下里山谷鸣响,一声声传来:“不是汉人,不是汉人!……契丹胡虏,契丹胡虏!”) K# w' D1 b0 Q, t: W5 Y& f$ E
  山壁上石屑四溅。乔峰心中郁怒难伸,仍是一掌一掌的劈去,似要将这一个多月来所受的种种委屈,都要向这块石壁发泄,到得后来,手掌出血,一个个血手印拍上石壁,他兀自不停。9 y2 V1 |+ F* Q
  正击之际,忽听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给你击倒了。”
, O: B/ Y! Z; F: L3 j# A  乔峰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山坡旁一株花树之下,一个少女倚树而立,身穿淡红衫子,嘴角边带着微笑,正是阿朱。
" l5 m! w8 P# z2 @- r5 v  他那日出手救她,只不过激于一时气愤,对这小丫头本人,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自顾不暇,于她的生死存亡更是置之脑后了,不料她忽然在此处出现,乔峰惊异之余,自也欢喜,迎将上去,笑道:“阿朱,你身子大好了?”只是他狂怒之后,转愤为喜,脸上的笑容未免颇为勉强。* f- D7 N2 ]8 z- [
  阿朱道:“乔大爷,你好!”她向乔峰凝视片刻,突然之间,纵身扑入他的怀中,哭道:“乔大爷,我……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佑,你终于安好无恙。”" g- N" T  o. V2 ]* q# `, s! ^4 d8 t
  她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话中充满了喜悦安慰之情,乔峰一听便知她对自己不胜关怀,心中一动,问道:“你怎在在这里等了我五日五夜?你……你怎知我会到这里来?”
+ y! g2 R" Z' Q  阿朱慢慢抬起头来,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一个男子的怀中,脸上一红,退开两步,再想起适才自己的情不自禁,更是满脸飞红,突然间反身疾奔,转到了树后。& V9 f  h" b( Z* L+ j
  乔峰叫道:“喂,阿朱,阿朱,你干什么?”阿朱不答,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过了良久,才从树后出来,脸上仍是颇有羞涩之意,一时之间,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乔峰见她神色奇异,道:“阿朱,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跟我说好了。5 u" b, n! K3 U, d0 [/ t
  咱俩是患难之交,同生共死过来的,还能有什么顾忌?”阿朱脸上又是一红,道:“没有。”
3 E; d  E1 X9 I! B; m$ |$ C  乔峰轻轻扳着她肩头,将她脸颊转向日光,只见她容色虽甚憔悴,但苍白的脸蛋上隐隐泛出淡红,已非当日身受重伤时的灰败之色,再伸指去搭她脉搏。阿朱的手腕碰到了他的手指,忽地全身一震。乔峰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舒服么?”
, o- B! G! r: b  阿朱脸上又是一红,忙道:“不是,没……没有。”乔峰按她脉搏,但觉跳动平稳,舒畅有力,赞道:“薛神医妙手回春,果真名不虚传。”: p& v  {, h; @1 t/ \: ^
  阿朱道:“幸得你的好老朋友白世镜长老,答允传他七招‘缠丝擒拿手’,薛神医才给我治伤。更要紧的是,他们要查问那位黑衣先生的下落,倘若我就此死了,他们可就什么也问不到了。我伤势稍稍好得一点,每天总有七八个人来盘问我:‘乔峰这恶贼是你什么人?’‘他逃到了什么地方?’‘救他的那个黑衣大汉是谁?’这些事我本来不知道,但我老实回答不知,他们硬指我说谎,又说不给我饭吃啦,要用刑啦,恐吓了一大套,于是我便给他们捏造故事,那位黑衣先生的事我编得最是荒唐,今天说他是来自昆仑山的,明天又说他曾经在东海学艺,跟他们胡说八道,当真有趣不过。”说到这里,回想到那些日子中信口开河,作弄了不少当世成名的英雄豪杰,兀自心有余欢,脸上笑容如春花初绽。
- H' J, x* ]' a3 k3 v2 z, [0 D  乔峰微笑道:“他们信不信呢?”阿朱道:“有的相信,有的却不信,大多数是将信将疑。我猜到他们谁也不知那位黑衣先生的来历,无人能指证我说得不对,于是我的故事就越编越希奇古怪,好教他们疑神疑鬼,心惊肉跳。”乔峰叹道:“这位黑衣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亦不知。只怕听了你的信口胡说,我也会将信将疑。”4 `' ~3 w. X8 V4 B  I4 x; D8 G
  阿朱奇道:“你也不认得他么?那么他怎么竟会甘冒奇险,从龙潭虎穴之中将你救了出来?嗯,救人危难的大侠,本来就是这样的。”: w# A$ Q1 n+ z9 e6 b
  乔峰叹了口气,道:“我不知该当向谁报仇,也不知向谁报恩。不知自己是汉人,还是胡人,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乔峰啊乔峰,你当真枉自为人了。”
, u- I- s- H; K) G6 g. J  阿朱见他神色凄苦,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掌,安慰他道:“乔大爷,你又何须自苦?种种事端,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只要问心无愧,行事对得住天地,那就好了。”" X  G# ?. M# a' R- r2 }3 S- T# w
  乔峰道:“我便是自己问心有愧,这才难过。那日在杏子林中,我弹刀立誓,决不杀一个汉人,可是……可是……”
" M$ I# u  K& V) J/ A4 K  阿朱道:“聚贤庄上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向你围攻,若不还手,难道便胡里胡涂的让他们砍成十七廿八块吗?天下没这个道理!”: P9 g6 @6 y( n- v, @' B$ |0 T, ~7 Z
  乔峰道:“这话也说得是。”他本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好汉,一时悲凉感触,过得一时,便也撇在一旁,说道:“智光禅师和赵钱孙都说这石壁上写得有字,却不知是给谁凿去了。”! N3 e+ H1 O9 _3 x1 F
  阿朱道:“是啊,我猜想你定会到雁门关外,来看这石壁上的留字,因此一脱险境,就到这里来等你。”1 v' \; b. K' S$ ?+ @2 I3 m
  乔峰问道:“你如何脱险,又是白长老救你的么?”阿朱微笑道:“那可不是了。你记得我曾经扮过少林寺的和尚,是不是?连他们的师兄弟也认不出来。”乔峰道:“不错,你这门顽皮的本事当真不错。”阿朱道:“那日我的伤势大好了,薛神医说道不用再加医治,只须休养七八天,便能复元。我编造那些故事,渐渐破绽越来越多,编得也有些腻了,又记挂着你,于是这天晚上,我乔装改扮了一个人。”乔峰道:“又扮人?却扮了谁?”8 K: A( O' w) M) ^* L! P2 q
  阿朱道:“我扮作薛神医。”
) T, c; k( ]+ i# l, X- N* P! `  乔峰微微一惊,道:“你扮薛神医,那怎么扮得?”阿朱道:“他天天跟我见面,说话最多,他的模样神态我看得最熟,而且只有他时常跟我单独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假装晕倒,他来给我搭脉,我反手一扣,就抓住了他的脉门。他动弹不得,只好由我摆布。”9 S2 P" Y+ e5 B0 M' k
  乔峰不禁好笑,心想:“这薛神医只顾治病,哪想到这小鬼头有诈。”
( s% ~5 N5 c4 {+ X* H  阿朱道:“我点了他的穴道,除下他的衣衫鞋袜。我的点穴功夫不高明,生怕他自己冲开穴道,于是撕了被单,再将他手脚都绑了起来,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了他,有人从窗外看见,只道我在蒙头大睡,谁也不会疑心。我穿上他的衣衫鞋帽,在脸上堆起皱纹,便有七分像了。只是缺一把胡子。”) u% s6 x% N' ~
  乔峰道:“嗯,薛神医的胡子半黑半白,倒不容易假造。”
1 q* G6 f# q8 e8 R# _- P  阿朱道:“假造的不像,终究是用真的好。”乔峰奇道:“用真的?”阿朱道:“是啊,用真的。我从他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刀,将他的胡子剃了下来,一根根都黏在我脸上,颜色模样,没半点不对。薛神医心里定是气得要命,可是他有什么法子?他治我伤势,非出本心。我剃他胡子,也算不得是恩将仇报。何况他剃了胡子之后,似乎年轻了十多岁,相貌英俊得多了。”; A: K+ n# O6 F) H4 P+ B. N8 d9 X2 E
  说到这里,两人相对大笑。
' L! K1 M# G. u& r6 w0 `0 |6 Y  阿朱笑着续道:“我扮了薛神医,大模大样的走出聚贤庄,当然谁也不敢问什么话,我叫人备了马,取了银子,这就走啦。离庄三十里,我扯去胡子,变成个年轻小伙子。那些人总得到第二天早晨,才会发觉。可是我一路上改装,他们自是寻我不着。”
' m3 X2 W% e; }' r) Q  乔峰鼓掌道:“妙极!妙极!”突然之间,想起在少林寺菩提院的铜镜之中,又忽起这不安之感,而且比之当日在少林寺时更加强烈,沉吟道:“你转过身来,给我瞧瞧。”阿朱不明他用意,依言转身。
3 k; r; X/ ?9 C. h5 i  乔峰凝思半晌,除下外衣,给她披在身上。, ?% p3 Y# ^* n# O, R+ U, l
  阿朱脸上一红,眼色温柔的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冷。”) `% C3 N! h5 ]3 B/ f
  乔峰见她披了自己外衣,登时心中雪亮,手掌一翻,抓住了她手腕,厉声道:“原来是你!你受了何人指使,快快说来。”阿朱吃了一惊,颤声道:“乔大爷,什么事啊?”乔峰道:“你曾经假扮过我,冒充过我,是不是?”
0 L( e/ r* X- z/ {  原来这时他恍然想起,那日在无锡赶去相救丐帮众兄弟,在道上曾见到一人的背影,当时未曾在意,直至在菩提院铜镜中见到自己背影,才隐隐约约想起,那人的背影和自己直是一般无异,那股不安之感,便由此而起,然而心念模糊,浑不知为了何事。
# ]9 ~  M+ E; i. T  M! j7 u  他那日赶去相救丐帮群雄,到达之时,众人已然脱险,人人都说不久之前曾和他相见。他虽矢口不认,众人却无一肯信。当时他莫名其妙,相信除了有人冒充自己之外,更无别种原因。可是要冒充自己,连日常相见的白世镜、吴长老等都认不出来,那是谈何容易?此刻一见到阿朱披了自己外衣的背影,前后一加印证,登时恍然。虽然此时阿朱身上未有棉花垫塞,这瘦小娇怯的背影和他魁梧奇伟的模样大不相同,但要能冒充自己而瞒过丐帮群豪,天下除她之外,更能有谁?
7 E# h& A! ]2 o5 o  阿朱却毫不惊惶,格格一笑,说道:“好罢,我只好招认了。”便将自己如何乔装他的形貌、以解药救了丐帮群豪之事说了。
+ d$ G8 q! m0 a# m4 w  乔峰放开她手腕,厉声道:“你假装我去救人,有甚么用意?”
: Q+ ~' z) L1 E# @7 D9 l  G, k  阿朱甚是惊奇,说道:“我只是开开玩笑。你从西夏人手里救了我和阿碧,我两个都好生感激。我又见那些叫化子待你这样不好,心想乔装了你,去解了他们身上所中之毒,让他们心下惭愧,也是好的。”叹了口气,又道:“哪知他们在聚贤庄上,仍然对你这般狠毒,全不记得旧日的恩义。”
1 _* N) f0 _3 ~( Y  乔峰脸色越来越是严峻,咬牙道:“那么你为何冒充了我去杀我父母?为何混入少林寺去杀我师父?”: ~$ G& ^, z2 P4 ^9 C
  阿朱跳了起来,叫道:“哪有此事?谁说是我杀了你父母?杀了你师父?”
) j" m( _# C+ k* s+ `  乔峰道:“我师父给人击伤,他一见我之后,便说是我下的毒手,难道还不是你么?”他说到这里,右掌微微抬起,脸上布满了杀气,只要她对答稍有不善,这一掌落将下去,便有十个阿朱,也登时毙了。8 y& Y( M9 y; L0 R7 `+ z
  阿朱见他满脸杀气,目光中尽是怒火,心中十分害怕,不自禁的退了两步。只要再退两步,那便是万丈深渊。! d- o& T, D+ C8 y+ c7 K% a; o4 J
  乔峰厉声道:“站着,别动!”1 }1 B. O9 c# q# }; X
  阿朱吓得泪水点点从颊边滚下,颤声道:“我没……杀你父母,没……没杀你师父。你师父这么大……大的本事,我怎能杀得了他?”
+ H  Y% \- S% G/ W  她最后这两句话极是有力,乔峰一听,心中一凛,立时知道是错怪了她,左手快如闪电般伸出,抓住她肩头,拉着她靠近山壁,免得她失足掉下深谷,说道:“不错,我师父不是你杀的。”他师父玄苦大师是玄慈、玄寂、玄难诸高僧的师兄弟,武功造诣,已达当世第一流境界。他所以逝世,并非中毒,更非受了兵刃暗器之伤,乃是被极厉害的掌力震碎脏腑。阿朱小小年纪,怎能有这般深厚的内力?倘若她内力能震死玄苦大师,那么玄慈这一记大金刚掌,也决不会震得她九死一生了。; ?- D. S: |& l
  阿朱破涕为笑,拍了拍胸口,说道:“你险些儿吓死了我,你这人说话也太没道理,要是我有本事杀你师父,在聚贤庄上还不助你大杀那些坏蛋么?”6 q0 F! F& L& B8 A0 r3 Z
  乔峰见她轻嗔薄怒,心下歉然,说道:“这些日子来,我神思不定,胡言乱语,姑娘莫怪。”2 I; `$ P9 J  [( {0 J3 }( C
  阿朱笑道:“谁来怪你啊?要是我怪你,我就不跟你说话了。”随即收起笑容,柔声道:“乔大爷,不管你对我怎样,我这一生一世,永远不会怪你的。”
2 W& p7 s6 p- F  乔峰摇摇头,淡然道:“我虽然救过你,那也不必放在心上。”皱起眉头,呆呆出神,忽问:“阿朱,你这乔装易容之术,是谁传给你的?你师父是不是另有弟子?”阿朱摇头道:“没人教的。我从小喜欢扮作别人样子玩儿,越是学得多,便越扮得像,这哪里有什么师父?难道玩儿也要拜师父么?”
# U( n: q8 k1 S2 v/ l) K4 x- [  乔峰叹了口气,说道:“这可真奇怪了,世上居然另有一人,和我相貌十分相像,以致我师父误认是我。”阿朱道:“既然有此线索,那便容易了。咱们去找到这个人来,拷打逼问他便是。”乔峰道:“不错,只是茫茫人海之中,要找到这个人,实在艰难之极。多半他也跟你一样,也有乔装易容的好本事。”
4 Y" `! d1 c2 c$ d% G5 c  他走近山壁,凝视石壁上的斧凿痕迹,想探索原来刻在石上的到底是些什么字,但左看右瞧,一个字也辨认不出,说道:“我要去找智光大师,问他这石壁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2 Z6 X+ G2 q, N
  不查明此事,寝食难安。”
: X1 G/ i, y9 R2 y9 r  阿朱道:“就怕他不肯说。”乔峰道:“他多半不肯说,但硬逼软求,总是要他说了,我才罢休。”阿朱沉吟道:“智光大师好像很硬气,很不怕死,硬逼软逼,只怕都不管用。还是……”乔峰点头道:“不错,还是去问赵钱孙的好。嗯,这赵钱孙多半也是宁死不屈,但要对付他,我倒有法子。”1 d2 I  ?$ r8 m( ]9 ~; q2 G. F5 F
  他说到这里,向身旁的深渊望了一眼,道:“我想下去瞧瞧。”阿朱吓了一跳,向那云封雾绕的谷口瞧了两眼,走远了几步,生怕一不小心便摔了下去,说道:“不,不!你千万别下去。下去有什么好瞧的?”乔峰道:“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这件事始终在我心头盘旋不休。我要下去查个明白,看看那个契丹人的尸体。”阿朱道:“那人摔下去已有三十年了,早只剩下几根白骨,还能看到什么?”乔峰道:“我便是要去瞧瞧他的白骨。我想,他如果真是我亲生父亲,便得将他尸骨捡上来,好好安葬。”
- t, W) A; A  d  阿朱尖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仁慈侠义,怎能是残暴恶毒的契丹人后裔。”  i1 I6 I, E# ~/ ]3 K$ Q
  乔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天一晚,明天这时候我还没上来,你便不用等了。”
5 p: r* Q8 S- _% [# F2 z9 `  阿朱大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乔大爷,你别下去!”
# v6 q' {2 o3 ]% O+ l  @) U) L  乔峰心肠甚硬,丝毫不为所动,微微一笑,说道:“聚贤庄上这许多英雄好汉都打我不死。难道这区区山谷,便能要了我的命么?”7 }7 W9 r# T3 W, H9 L7 g
  阿朱想不出什么话来劝阻,只得道:“下面说不定有很多毒蛇、毒虫,或者是什么凶恶的怪物。”# |. Q+ @, s$ k) G( Z/ `7 K5 Z; A
  乔峰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肩头,道:“要是有怪物,那最好不过了,我捉了上来给你玩儿。”他向谷口四周眺望,要找一处勉强可以下足的山崖,盘旋下谷。: j& k8 W& t& m/ f- G, O
  便在这时,忽听得东北角上隐隐有马蹄之声,向南驰来,听声音总有二十余骑。乔峰当即快步绕过山坡,向马蹄声来处望去。他身在高处,只见这二十余骑一色的黄衣黄甲,都是大宋官兵,排成一列,沿着下面高坡的山道奔来。1 L8 E) f0 y/ q6 ~, o: U
  乔峰看清楚了来人,也不以为意,只是他和阿朱处身所在,正是从塞外进关的要道,当年中原群雄择定于此处伏击契丹武士,便是为此。心想此处是边防险地,大宋官兵见到面生之人在此逗留,多半要盘查结问,还是避开了,免得麻烦。回到原处,拉着阿珠往大石后一躲,道:“是大宋官兵!”/ }/ e6 k* s# ^! a# D
  过不多时,那二十余骑官兵驰上岭来。乔峰躲在山石之后,已见到为首的一个军官,不禁颇有感触:“当年汪帮主、智光大师,赵钱孙等人,多半也是在这块大石之后埋伏,如此瞧着契丹众武士驰上岭岩。今日峰岩依然,当年宋辽双方的武士,却大都化作白骨了。”
5 d, [* R2 j/ ^$ M) j  正自出神,忽所得两声小孩的哭叫,乔峰大吃一惊,如入梦境:“怎么又有了小孩?”跟着又听得几个妇女的尖叫声音。
- V% y* L  T" g; a- H5 d+ ~  他伸首外张,看清楚了那些大宋官兵,每人马上大都还掳掠了一个妇女,所有妇孺都穿着契丹牧人的装束。好几个大宋官兵伸手在契丹女子身上摸索抓捏,猥亵丑恶,不堪入目。有些女子抗拒支撑,便立遭官兵喝骂殴击。乔峰看得大奇,不明所以。见这些人从大石旁经过,径向雁门关驰去。( C: v1 d: a+ T% Z) U
  阿珠问道:“乔大爷,他们干什么?”乔峰摇了摇头,心想:“边关的守军怎地如此荒唐?”阿朱又道:“这种官兵就像盗贼一般。”0 C6 Y) |5 m+ C, w) j3 D5 `, l2 \' @
  跟着岭道上又来了三十余名官兵,驱赶着数百头牛羊和十余名契丹妇女,只听得一名军官道:“这一次打草谷,收成不怎么好,大帅会不会发脾气?”另一名军官道:“辽狗的牛羊虽抢得不多,但抢来的女子中,有两三个相貌不差,陪大帅快活快活,他脾气就好了。”第一个军官道:“三十几个女人,大伙儿不够分的,明儿辛苦一些,再去抢些来。”一个士兵笑道:“辽狗得到风声,早就逃得清光啦,再要打草谷,须得等两三个月。”
8 i( j4 M& S8 I: a  乔峰听到这里,不由得怒气填胸,心想这些官兵的行径,比之最凶恶的下三滥盗贼更有不如。- [+ D9 {7 c+ k
  突然之间,一个契丹妇女怀中抱着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来。; s+ O5 }) D" q9 t7 k
  那契丹女子伸手推开一名大宋军官的手,转头去哄啼哭的孩子。那军官大怒,抓起那孩儿摔在地下,跟着纵马而前,马蹄踏在孩儿身上,登时踩得他肚破肠流。那契丹女子吓得呆了,哭也哭不出声来。众官兵哈哈大笑,蜂拥而过。
0 X$ V% N5 j- k7 c8 A+ [9 G  乔峰一生中见过不少残暴凶狠之事,但这般公然以残杀婴孩为乐,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气愤之极,当下却不发作,要瞧个究竟再说。
# m3 l& i( o2 m8 J' h* A  F  这一群官兵过去,又有十余名官兵呼啸而来。这些大宋官兵也都乘马,手中高举长矛,矛头上大都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首级,马后系着长绳,缚了五个契丹男子。乔峰瞧那些契丹人的装束,都是寻常牧人,有两个年纪甚老,白发苍然,号外三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心下了然,这些大宋官兵出去掳掠,壮年的契丹牧人都逃走了,却将妇孺老弱捉了来。) P. U' {+ f/ B7 ]% O2 I3 L
  只听得一个军官笑道:“斩得十四具首级,活捉辽狗五名,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升官一级,赏银一百两,那是有的。”另一人道:“老高,这里西去五十里,有个契丹人市集,你敢不敢去打草谷?”那老高道:“有什么不敢?你欺我新来么?老子新来,正要多立边功。”说话之间,一行人已驰到大石左近。
, P0 w) j4 _% ^$ D7 e) ?1 G  一个契丹老汉看到地下的童尸,突然大叫起来,扑过去抱住了童尸,不住亲吻,悲声叫嚷。乔峰虽不懂他言语,见了他这神情,料想被马踩死的这个孩子是他亲人。拉着那老汉的小卒不住扯绳,催他快走。那契丹老汉怒发如狂,猛地向他扑去。这小卒吃了一惊,挥刀向他疾砍。契丹老汉用力一扯,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张口往他颈中咬去,便在这时,另一名大宋军官从马上一刀砍了下来,狠狠砍在那老汉背上,跟着俯身抓住他后领,将他拉开,摔在地下的小卒方得爬起。& U8 [+ Q( x# t* Z/ t
  这小卒气恼已极,挥刀又在那契丹老汉身上砍了几刀。那老汉摇晃了几下,竟不跌倒。众官兵或举长矛,或提马刀,团团围在他的身周。3 @! G( T4 N+ l9 \
  那老汉转向北方,解开了上身衣衫,挺立身子,突然高声叫号起来,声音悲凉,有若狼嗥。一时之间,众军官脸上都现惊惧之色。& U+ S2 b, a4 y, \& ^) n
  乔峰心下悚然,蓦地里似觉和这契丹老汉心灵相通,这几下垂死时的狼嗥之声,自己也曾叫过。那是在聚贤庄上,他身上接连中刀中枪,又见单正挺刀刺来,自知将死,心中悲愤莫可抑制,忍不住纵声便如野兽般的狂叫。) U0 {/ q- h- Y' F6 E0 M1 v$ M
  这时听了这几声呼号,心中油然而起亲近之意,更不多想,飞身便从大石之后跃出,抓起那些大宋官兵,一个个都投下崖去。乔峰打得兴发,连他们乘坐的马匹也都一掌一匹,推入深谷,人号马嘶,响了一阵,便即沉寂。* y' {, ^! e- U' U9 }* Z0 D/ o
  阿朱和那四个契丹人见他如此神威,都看得呆了。; D; ?! O0 w2 H" C% p
  乔峰杀尽十余官兵,纵声长啸,声震山谷,见那身中数刀的契丹老汉兀自直立不倒,心中敬他是个好汉,走到他身前,只见他胸膛袒露,对正北方,却已气绝身死。乔峰向他胸口一看,“啊”的一声惊呼,倒退了一步,身子摇摇摆摆,几欲摔倒。
5 T+ C* e" A- t: \  阿朱大惊,叫道:“乔大爷,你……你……你怎么了?”只听得嗤嗤嗤几声响过,乔峰撕开自己胸前衣衫,露出长毛茸茸的胸膛来。阿朱一看,见他胸口刺着花纹,乃是青郁郁的一个狼头,张口露牙,状貌凶恶,再看那契丹老汉时,见他胸口也是刺着一个狼头,形状神姿,和乔峰胸口的狼头一模一样。+ C" n0 q) j" y$ K/ g
  忽听得那四个契丹人齐声呼叫起来。
* ^# o# C" \' q  I- O  乔峰自两三岁时初识人事,便见到自己胸口刺着这个青狼之首,他因从小见到,自是丝毫不以为异。后来年纪大了,向父母问起,乔三槐夫妇都说图形美观,称赞一番,却没说来历。北宋年间,人身刺花甚是寻常,甚至有全身自颈至脚遍体刺花的。大宋系承继后周柴氏的江山。后周开国皇帝郭威,颈中便刺有一雀,因此人称“郭雀儿”。当时身上刺花,蔚为风尚,丐帮众兄弟中,身上刺花的十有八九,是以乔峰从无半点疑心。但这时见那死去的契丹老汉胸口青狼,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自是不胜骇异。
( }/ [; A( R5 Q/ y" Y7 ]  四个契丹人围到他身边,叽哩咕噜的说话,不住的指他胸口狼头。乔峰不懂他们说话,茫然相对,一个老汉忽地解开自己衣衫,露出胸口,竟也是刺着这么一个狼头。三个少年各解衣衫,胸口也均有狼头刺花。
  a4 i5 A  ]7 \+ f/ u  一霎时之间,乔峰终于千真万确的知道,自己确是契丹人。这胸口的狼头定是他们部族的记号,想是从小便人人刺上。他自来痛心疾首的憎恨契丹人,知道他们暴虐卑鄙,不守信义,知道他们惯杀汉人,无恶不作,这时候却要他不得不自认是禽兽一般的契丹人,心中实是苦恼之极。
# A+ D- N  J7 b7 N  他呆呆的怔了半晌,突然间大叫一声,向山野间狂奔而去。
7 o& e: l7 `1 u6 n  阿朱叫道:“乔大爷!乔大爷!”随后跟去。
" S& T5 t7 T  n6 k% L3 n. v# G# ~6 A  阿朱直追出十余里,才见他抱头坐在一株大树之下,脸色铁青,额头一根粗大的青节凸了出来。阿朱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坐。
. T+ X, ]5 g9 {- Z, L  乔峰身子一缩,说道:“我是猪狗也不如的契丹胡虏,自今而后,你不用再见我了。”
2 n+ H: ?: D6 R# N8 m  阿朱和所有汉人一般,本来也是痛恨契丹人入骨,但乔峰在她心中,乃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别说他只是契丹人,便是魔鬼猛兽,她也不愿离之而去,心想:“他这时心中难受,须得对他好好劝解宽慰。”柔声道:“汉人中有好人坏人,契丹人中,自然也有好人坏人。乔大爷,你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阿朱的性命是你救的,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对我全无分别。”7 [; G* G5 ?5 X6 \- \: c
  乔峰冷冷的道:“我不用你可怜,你心中瞧不起我,也不必假惺惺的说什么好话。我救你性命,非出本心,只不过一时逞强好胜。此事一笔勾销,你快快去罢。”' `- C3 j# `# q0 z8 ~/ N1 \2 {4 B
  阿朱心中惶急,寻思:“他既知自己确是契丹胡虏,说不定便回归漠北,从此不踏入中土一步。”一时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说道:“乔大爷,你若撇下我而去,我便跳入这山谷之中。阿朱说得出做得到,你是契丹的英雄好汉,瞧不起我这低三下四的丫鬟贱人,我还不如自己死了的好。”6 g9 d& }- E9 m  d. C$ t+ W2 M- y, H
  乔峰听她说得十分诚恳,心下感动,他只道自己既是胡虏,普天下的汉人自是个个避若蛇蝎,想不到阿朱对待自己仍是一般无异,不禁伸手拉住她手掌,柔声道:“阿朱,你是慕容公子的丫鬟,又不是我的丫鬟,我……我怎会瞧不起你?”$ L' t" D) U0 h2 U2 b$ `" q" V
  阿朱道:“我不用你可怜,你心中瞧不起我,也不用假惺惺的说什么好话。”她学着乔峰说这几句话,语音声调,无一不像,眼光中满是顽皮的神色。% T5 B) Z% Y7 {; J: K8 A
  乔峰哈哈大笑,他于失意潦倒之际,得有这样一位聪明伶俐的少女说笑慰解,不由得烦恼大消。/ L/ _$ h) \- F3 {  d4 e/ e
  阿朱忽然正色道:“乔大爷,我服侍慕容公子,并不是卖身给他的。只因我从小没了爹娘,流落在外,有一日受人欺凌,慕容老爷见到了,救了我回家。我孤苦无依,便做了他家的丫鬟。其实慕容公子也并不真当我是丫鬟,他还买了几个丫鬟服侍我呢。阿碧妹子也是一般,只不过她是她爹爹送她到燕子坞慕容老爷家里来避难的。慕容老爷和夫人当年曾说,哪一天我和阿碧想离开燕子坞,他慕容家欢欢喜喜的给我们送行……”说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红。原来当年慕容夫人说的是:“哪一天阿朱、阿碧这两个小妮子有了归宿,我们慕容家全副嫁妆、花轿吹打送她们出门,就跟嫁女儿没半点分别。”顿了一顿,又对乔峰道:“今后我服侍你,做你的丫鬟,慕容公子决计不会见怪。”; [# G3 r, ~! _
  乔峰双手连摇,道:“不,不!我是个胡人蛮夷,怎能用什么丫鬟?你在江南富贵人家住得惯了,跟着我漂泊吃苦,有什么好处?你瞧我这等粗野汉子,也配受你服侍么?”! m$ ^# Z$ U1 P
  阿朱嫣然一笑,道:“这样罢,我算是给你掳掠来的奴仆,你高兴时向我笑笑,你不开心时便打我骂我,好不好呢?”乔峰微笑道:“我一拳打下来,只怕登时便将你打死了。”阿朱道:“当然你只轻轻的打,可不能出手太重。”乔峰哈哈一笑,说道:“轻轻的打,不如不打。我也不想要什么奴仆。”阿朱道:“你是契丹的大英雄,掳掠几个汉人女子做奴仆,有什么不可?你瞧瞧那些大宋官兵,不也是掳掠了许多契丹人吗?”, e" n! {0 A5 V' D  Z$ ?0 n
  乔峰默然不语。阿珠见他眉头深皱,眼色极是阴郁,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惹他不快。
- e  a( G6 S; b4 p7 H) F+ E  过了一会,乔峰缓缓的道:“我一向只道契丹人凶恶残暴,虐害汉人,但今日亲眼见到大宋官兵残杀契丹的老弱妇孺,我……我……阿朱,我是契丹人,从今而从,不再以契丹人为耻,也不以大宋为荣。”
$ D4 F) h; |5 `  u! n3 R  阿朱听他如此说,知他已解开了心中这个郁结,很是欢喜,道:“我早说胡人中有好有坏,汉人中也有好也有坏。胡人没汉人那样狡猾,只怕坏人还更少些呢。”1 y, f1 d* X' A) e; F
  乔峰瞧着左首的深谷,神驰当年,说道:“阿朱,我爹爹妈妈被这些汉人无辜害死,此仇非报不可。”
0 X# y) W1 a0 q7 a$ r  阿朱点了点头,心下隐隐感到害怕。她知道这轻描淡写的“此仇非报不可”六字之中,势必包含着无数的恶斗、鲜血和性命。6 k' N( A: T7 m1 @" ]: I. N) Q
  乔峰指着深谷,说道:“当年我妈妈给他们杀了,我爹爹痛不欲生,就从那边的岩石之旁,跃入深谷。他人在半空,不舍得我陪他丧生,又将我抛了上来,乔峰方有今日。阿朱,我爹爹爱我极深,是么?”阿朱眼中含泪,道:“是。”
$ P3 U& M; e. }  M, L! K- U4 s4 d  乔峰道:“我父母这血海深仇,岂可不报?我从前不知,竟然认敌为友,那已是不孝之极,今日如再不去杀了害我父母的正凶,乔某何颜生于天地之间?他们所说的那‘带头大哥’,到底是谁?那封写给汪帮主的信上,有他署名,智光和尚却将所署名字撕下来吞入了肚里。这个‘带头大哥’显是尚在人世,否则他们就不必为他隐瞒了。”
) y" C) c2 L" J! m( @4 n. Z; T  他自问自答,苦苦思索,明知阿朱并不能助他找到大仇,但有一个人在身边听他说话,自然而然的减却不少烦恼。他又道:“这个带头大哥能率领中土豪杰,自是个武功既高,声望又隆的人物。他信中语气,跟汪帮主交情大非寻常,他称汪帮主为兄,年纪比汪帮主小些,比我当然要大得多。这样一位人物,应当并不难找,嗯,看过那封信的,有智光和尚、丐帮的徐长老和马夫人、铁面判官单正。那个赵钱孙,自也知道他是谁。赵钱孙已告知他师妹谭婆,想来谭婆也不会瞒他丈夫。智光和尚与赵钱孙,都是害死我父母的帮凶,那当然是要杀的,这个他妈的‘带头大哥’,哼,我……我要杀他全家,自老至少,鸡犬不留!”' e8 a% H# t" f% d4 L
  阿朱打了个寒噤,本想说:“你杀了那带头的恶人,已经够了,饶了他全家罢。”但这几句话到得口边,却不敢吐出唇来,只觉得乔峰神威凛凛,对之不敢稍有拂逆。
7 D9 B' Y* m! a7 F  乔峰又道:“智光和尚四海云游,赵钱孙漂泊不定,要找这两个人甚是不易。那铁面判官单正并未参与害我父母之役,我已杀了他两个儿子,他小儿子也是因我而死,那就不必再去找他了。阿朱,咱们找丐帮的徐长老去。”
1 F7 [* {6 U% o( y. ?$ y# H  h6 c  阿朱听到他说“咱们”二字,不由得心花怒放,那便是答应携她同行了,嫣然一笑,心想:“便是到天涯海角,我也和你同行。” ( o& H7 }9 `% D* S( y' D
 
: j, Y) g, U6 ~6 x二十一 千里茫茫若梦: I$ z/ M  h6 L4 a) o9 M
  当下两人折而向南,从山岭间绕过雁门关,来到一个小镇上,找了一家客店。阿朱不等乔峰开口,便命店小二打二十斤酒来。那店小二见他二人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似兄妹,本就觉得希奇,听说打“二十斤”酒,更是诧异,呆呆的瞧着他们二人,既不去打酒,也不答应。乔峰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那店小二吃了一惊,这才转身,喃喃的道:“二十斤酒?用酒来洗澡吗?”
6 S7 ?' K) D6 v  阿朱笑道:“乔大爷,咱们去找徐长老,看来再走得两日,便会给人发觉。一路打将过去,杀将过去,虽是好玩,就怕徐长老望风逃走,那便找他不着了。”7 Q. [- ~! c1 N3 C' I
  乔峰哈哈一笑,道:“你也不用恭维我,一路打将过去,敌人愈来愈多,咱俩终究免不了送命……”阿朱道:“要说有什么凶险,倒不见得。只不过他们一个个的都望风而遁,可就难办了。”乔峰道:“依你说有什么法子?咱们白天歇店、黑夜赶道如何?”
/ G9 u. F: _' G% i  阿朱微笑道:“要他们认不出,那就容易不过。只是名满天下的乔大侠,不知肯不肯易容改装?”说到头来,还是“易容改装”四字。( U! |1 o1 T) K5 X: ^& Z
  乔峰笑道:“我不是汉人,这汉人的衣衫,本就不想穿了。
! E' F& o. |9 U9 o- Z* X* ]9 O  但如穿上契丹人衣衫,在中原却是寸步难行。阿朱,你说我扮作什么人的好?”" ^! A3 {8 I% z0 x3 V( `4 j  ~. p
  阿朱道:“你身材魁梧,一站出去就引得人人注目,最好改装成一个形貌寻常、身上没丝毫特异之处的江湖豪士。这种人在道上一天能撞见几百个,那就谁也不会向你多瞧一眼。”1 X: w* L4 E+ ?1 _% ~; j: L. u# x0 A
  乔峰拍腿道:“妙极!妙极!喝完了酒,咱们便来改扮罢。”8 _- O1 v' A- s# n0 m
  他二十斤酒一喝完,阿朱当即动手,面粉、浆糊、墨胶,各种各样物事一凑合,乔峰脸容上许多与众不同之处一一隐没。阿朱再在他上唇加了淡淡一撇胡子。乔峰一照镜子,连自己也不认得了。阿朱跟着自己改装,扮成个中年汉子。
! O: ~, k6 N2 W+ J. u  阿朱笑道:“你外貌是全然变了,但一说话,一喝酒,人家便知道是你。”乔峰点头道:“嗯,话要少说,酒须少喝。”& C' a. u. Y4 |3 k8 f
  这一路南行,他果然极少开口说话,每餐饮酒,也不过两三斤,稍具意思而已。
/ J5 r0 A# L8 v8 G$ H  这一日来到晋南三甲镇,两人正在一家小面店中吃面,忽听得门外两个乞丐交谈。一个道:“徐长老可死得具惨,前胸后背,肋骨尽断,一定又是乔峰那恶贼下的毒手。”乔峰一惊,心道:“徐长老死了?”和阿朱对望了一眼。  d' }  l: u! _$ ]$ l
  只听得另一名乞丐道:“后天在河南卫辉开吊,帮中长老、弟兄们都去祭奠,总得商量个擒拿乔峰的法子才是。”头一个乞丐说了几句帮中的暗语,乔峰自是明白其意,他说乔峰来势厉害,不可随便说话,莫要被他的手下人听去了。5 R+ \8 u5 L& |0 \$ f
  乔峰和阿朱吃完面后离了三甲镇,到得郊外。乔峰道:“咱们该去卫辉瞧瞧,说不定能见到什么端倪。”阿朱道:“是啊,卫辉是定要去的。乔大爷,去吊祭徐长老的人,大都是你的旧部,你的言语举止之中,可别露出马脚来。”乔峰点头道:“我理会得。”当下折而东行,往卫辉而去。; N1 M% `+ w3 _
  第三天来到卫辉,进得城来,只见满街满巷都是丐帮子弟。有的在酒楼中据案大嚼,有的在小巷中宰猪屠狗,有的随街乞讨,强索硬要。乔峰心中难受,眼见号称江湖上第一大帮的丐帮帮规废弛,无复当年自己主掌帮务时的森严兴旺气象,如此过不多时,势将为世人所轻。虽说丐帮与他已经是敌非友,然自己多年心血废于一旦,总觉可惜。
+ {# Y8 m' L. u8 z0 k8 S' f6 O  只听几名丐帮弟子说了几句帮中切口,便知徐长老的灵位设于城西一座废园之中。乔峰和阿朱买了些香烛纸钱、猪头三牲,随着旁人来到废园,在徐长老灵位前磕头。  N0 W' S; j0 V  S1 _# P; ?/ G
  但见徐长老的灵牌上涂满了鲜血,那是丐帮的规矩,意思说死者是为人所害,本帮帮众须得为他报仇血恨。灵堂中人人痛骂乔峰,却不知他便在身旁。乔峰见身周尽是帮中首脑人物,生怕给人瞧出破绽,不愿多耽,当即辞出,和阿朱并肩而行,寻思:“徐长老既死,这世上知道带头大哥之人可就少了一个。”6 k& G- e& _1 o5 j" \7 {) |# G8 z
  忽然间小巷尽头处人影一闪,是个身形高大的女子,乔峰眼快,认出正是谭婆,心道:“妙极,她定是为祭奠徐长老而来,我正要找她。”只见跟着又是一人闪了过去,也是轻功极佳,却是赵钱孙。
4 _$ @/ W, U. V; o- E  乔峰一怔:“这两人鬼鬼祟祟的,有什么古怪?”他知这两人本是师兄妹,情冤牵缠,至今未解,心道:“二人都已六七十岁年纪,难道还在干什么幽会偷情之事?”本来不喜多管闲事,但想赵钱孙知道“带头大哥”是谁,谭公、谭婆夫妇也多半知晓,若能抓到他们一些把柄,便可乘机逼迫他们吐露真相,当下在阿朱耳边道:“你在客店中等我。”阿朱点了点头,乔峰立即向赵钱孙的去路追去。  j2 d2 O+ T, t1 |
  赵钱孙尽拣隐僻处而行,东边墙角下一躲,西首屋檐下一缩,举止诡秘,出了东门。乔峰远远跟随,始终没给他发见,遥见他奔到浚河之旁,弯身钻入了一艘大木船中。乔峰提气疾行,几个起落,赶到船旁,轻轻跃上船篷,将耳朵贴在篷上倾听。, l5 @8 D/ m" e0 X: Q4 K0 p. C
  船舱之中,谭婆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师哥,你我都这大把年纪了,小时候的事情,悔之已晚,再提旧事,更有何用?”赵钱孙道:“我这一生是毁了。后悔也已来不及啦。我约你出来非为别事,小娟,只求你再唱一唱从前那几首歌儿。”6 a% H( N' t' f, x- D
  谭婆道:“唉,你这人总是痴得可笑。我当家的来到卫辉又见到你,已十分不快。他为人多疑,你还是少惹我的好。”赵钱孙道:“怕什么?咱师兄妹光明磊落,说说旧事,有何不可?”
2 }' ^6 L8 y/ _& O9 E4 u$ d  u  谭婆叹了口气,轻轻的道:“从前那些歌儿,从前那些歌儿……”
  h# N& z& A. I. Z2 o% G5 b  赵钱孙听她意动,加意央求,说道:“小娟,今日咱俩相会,不知此后何日再得重逢,只怕我命不久长,你便再要唱歌给我听,我也是无福来听的了。”谭婆道:“师哥,你别这么说。你一定要听,我便轻声唱一首。”赵钱孙喜道:“好,多谢你,小娟,多谢你。”
/ Z0 G0 y' Y+ H1 x% ]. b  谭婆曼声道:“当年郎从桥上过,妹在桥畔洗衣衫……”
0 O2 n& n' Y% A# I6 x  只唱得两句,喀喇一声,舱门推开,闯进一条大汉。乔峰易容之后,赵钱孙和谭婆都已认他不出。他二人本来大吃一惊,眼见不是谭公,当即放心,喝问:“是谁?”
* }$ [0 r& h2 _" c  R+ D  乔峰冷冷的瞧着他二人,说道:“一个轻荡无形,勾引有夫之妇,一个淫荡无耻,背夫私会情郎……”
. w, t- Z% L4 ?2 K+ `$ T/ e4 ~3 p  他话未说完,谭婆和赵钱孙已同时出手,分从左右攻上。6 V" R/ p; L2 s
  乔峰身形微侧,反手便拿谭婆手腕,跟着手肘撞出,后发先至,攻向赵钱孙的左胁。赵钱孙和谭婆都是武林高手,满拟一招之间便将敌人拾夺下来,万万料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武功竟是高得出奇,只一招之间便即反守为攻。船舱中地方狭窄,施展不开手脚,乔峰却是大有大斗,小有小打,擒拿手和短打近攻的功夫,在不到一丈见方的船舱中使得灵动之极。斗到第七回合,赵钱孙腰间中指,谭婆一惊,出手稍慢,背心立即中掌,委顿在地。( [9 c+ c! b& b5 v4 u" h0 p
  乔峰冷冷的道:“你二位且在这里歇歇,卫辉城内废园之中,有不少英雄好汉,正在徐长老灵前拜祭,我去请他们来评一评这个道理。”
5 M) h8 z7 c4 f% a: d# k  赵钱孙和谭婆大惊,强自运气,但穴道封闭,连小指头儿也动弹不了。二人年纪已老,早无情欲之念,在此约会,不过是说说往事,叙叙旧情,原无什么越礼之事。但其时是北宋年间,礼法之防人人看得极重,而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如犯了色戒,更为众所不齿。一男一女悄悄在这船中相会,却有谁肯信只不过是唱首曲子?说几句胡涂废话?众人赶来观看,以后如何做人?连谭公脸上,也是大无光采了。( L- _6 L* H+ L6 O/ w; n
  谭婆忙道:“这位英雄,我并无得罪阁下之处,若能手下容情,我……我必有补报。”乔峰道:“补报是不用了。我只问你一句话,请你回答三个字。只须你照实说了,在下立即解开你二人穴道,拍手走路,今日之事,永不向旁人提起。”6 b. v& p  n) s5 [
  谭婆道:“只须老身知晓,自当奉告。”
& _  [% S. @5 h0 q" c$ u* W/ v  乔峰道:“有人曾写信给丐帮汪帮主,说到乔峰之事,这写信之人,许多人叫他‘带头大哥’,此人是谁?”
" B) y$ Z' E* G- `5 P/ M* L  谭婆踌躇不答,赵钱孙大声叫道:“小娟,说不得,千万说不得。”乔峰瞪视着他,问道:“你宁可身败名裂,也不说的了?”赵钱孙道:“老子一死而已。这位带头大哥于我有恩,老子决不能说他名字出来。”乔峰道:“害得小娟身败名裂,你也是不管的了?”赵钱孙道:“谭公要是知道了今日之事,我立即在他面前自刎,以死相谢,也就是了。”
# h2 s) L8 {$ E6 w4 j/ @* p  c: k  d  乔峰向谭婆道:“那人于你未必有恩,你说了出来,大家平安无事,保全了谭公与你的脸面,更保全了你师哥的性命。”
* n  t+ U& F/ i' S  谭婆听他以赵钱孙的性命相胁,不禁打了个寒战,道:“好,我跟你说,那人是……”2 @" d: c0 w! n4 O; `
  赵钱孙急叫:“小娟,你千万不能说。我求求你,求求你,这人多半是乔峰的手下,你一说出来,那位带头大哥的性命就危险了。”2 O+ ?0 e: b4 h; C, G' \
  乔峰道:“我便是乔峰,你们倘若不说,后患无穷。”: Y+ {0 u9 T, g- W# S$ n2 {# j- v
  赵钱孙吃了一惊,道:“怪不得这般好功夫。小娟,我这一生从来没求过你什么,这是我唯一向你恳求之事,你说什么也得答允。”
' u% d; r8 t. |/ C& I7 u  谭婆心想他数十年来对自己眷恋爱护,情义深重,自己负他良多,他心中所求,从来不向自己明言,这次为了掩护恩人,不惜一死,自己决不能败坏他的义举,便道:“乔帮主,今日之事,行善在你,行恶也在你。我师兄妹俩问心无愧,天日可表。你想要知道之事,恕我不能奉告。”她这几句话虽说得客气,但言辞决绝,无论如何是不肯吐露的了。
8 R* m5 x, l1 h* q# t  赵钱孙喜道:“小娟,多谢你,多谢你。”  Q" n* V& ^' [5 `+ v: C
  乔峰知道再逼已然无用,哼了一声,从谭婆头上拔下一根玉钗,跃出船舱,径回卫辉城中,打听谭公落脚的所在。他易容改装,无人识得。谭公、谭婆夫妇住在卫辉城内的“如归客店”,也不是隐秘之事,一问便知。: {! D4 S( v, B7 K' N
  走进客店,只见谭公双手背负身后,在房中踱来踱去,神色极是焦躁,乔峰伸出手掌,掌心中正是谭婆的那根玉钗。3 F, F0 t; E2 X/ E
  谭公自见赵钱孙如影随形的跟到卫辉,一直便郁闷不安,这会儿半日不见妻子,正自记挂,不知她到了何处,忽然见到妻子的玉钗,又惊又喜,问道:“阁下是准?是拙荆请你来的么?不知有何事见教?”说着伸手便去取那玉钗。乔峰由他将玉钗取去,说道:“尊夫人已为人所擒,危在顷刻。”谭公大吃一惊,道:“拙荆武功了得,怎能轻易为人所擒?”乔峰道:“是乔峰。”
& p' V) M( h3 Y1 C5 g  谭公只听到“是乔峰”三字,便无半分疑惑,却更加焦虑记挂,忙问:“乔峰,唉!是他,那就麻烦了,我……我内人,她在哪里?”乔峰道:“你要尊夫人生,很是容易,要她死,那也容易。”谭公性子沉稳,心中虽急,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倒要请教。”3 Y( |" {( E3 z9 _8 t
  乔峰道:“乔峰有一事请问谭公,你照实说了,即刻放归尊夫人,不敢损她一根毫发。阁下倘若不说,只好将她处死,将她的尸体,和赵钱孙的尸首同穴合葬。”1 t# l3 F' C; G. N7 k( ]. n# D  I
  谭公听到最后一句,哪里还能忍耐,一声怒喝,发掌向乔峰脸上劈去。乔峰斜身略退,这一掌便落了空。谭公吃了一惊,心想我这一掌势如奔雷,非同小可,他居然行若无事的便避过了,当下右掌斜引,左掌横击而出,乔峰见房中地位狭窄,无可闪避,当即竖起右臂硬接。拍的一声,这一掌打上手臂,乔峰身形不晃,右臂翻过,压将下来,搁在谭公肩头。
$ y9 t: [: h! X1 D  霎时之间,谭公肩头犹如堆上了数千斤重的大石,立即运劲反挺,但肩头重压,如山如丘,只压得他脊骨喀喀喀响声不绝,几欲折断,除了曲膝跪下,更无别法。他出力强挺,说什么也不肯屈服,但一口气没能吸进,双膝一软,噗的跪下。那实是身不由主,膝头关节既是软的,这般沉重的力道压将下来,不屈膝也是不成。
7 N- V! z3 q4 m3 r' @5 z4 M) k( k+ W  乔峰有意挫折他的傲气,压得他屈膝跪倒,臂上劲力仍是不减,更压得他曲背如弓,额头便要着地。谭公满脸通红,苦苦撑持,使出吃奶的力气与之抗拒,用力向上顶去。突然之间,乔峰手臂放开。谭公肩头重压遽去,这一下出其不意,收势不及,登时跳了起来,一纵丈余,砰的一声,头顶重重撞上了横梁,险些儿将横梁也撞断了。
$ ^1 m2 [) P% H$ Y' S- Z  谭公从半空中落将下来,乔峰不等他双足着地,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胸口。乔峰手臂极长,谭公却身材矮小,不论拳打脚踢,都碰不到对方身子。何况他双足凌空,再有多高的武功也使不出来。谭公一急之下,登时省悟,喝道:“你便是乔峰!”* z' z, Z9 U* o1 [
  乔峰道:“自然是我!”7 Y, L2 R7 a; N6 G" [0 M$ _1 Q
  谭公怒道:“你……你……他妈的,为什么要牵扯上赵钱孙这小子?”他最气恼的是,乔峰居然说将谭婆杀了之后,要将她尸首和赵钱孙合葬。
8 J1 Y/ [2 X& a  乔峰道:“你老婆要牵扯上他,跟我有什么相干?你想不想知道谭婆此刻身在何处?想不想知道她和谁在一起说情话,唱情歌?”谭公一听,自即料到妻子是和赵钱孙在一起了,忍不住急欲去看个究竟,便道:“她在哪里?请你带我去。”乔峰冷笑道:“你给我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带你去?”3 b( @* G7 T" f! Y7 B$ x
  谭公记起他先前的说话,问道:“你说有事问我,要问甚么?”
& k* B. L6 X9 p9 u% W  乔峰道:“那日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徐长老携来一信,乃是写给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的。这信是何人所写?”
5 S6 [8 @, H- h# E, [5 K  谭公手足微微一抖,这时他兀自被乔峰提着,身子凌空,乔峰只须掌心内力一吐,立时便送了他的性命。但他竟是凛然不惧,说道:“此人是你的杀父大仇,我决计不能泄露他的姓名,否则你去找他报仇,岂不是我害了他性命。”乔峰道:“你若不说,你自己性命就先送了。”谭公哈哈一笑,道:“你当谭某是何等样人?我岂能贪生怕死,出卖朋友?”
3 n) V" N  M3 y  乔峰听他顾全义气,心下倒也颇为佩服,倘若换作别事,早就不再向他逼问,但父母之仇,岂同寻常,便道:“你不爱惜自己性命,连妻子的性命也不爱惜?谭公谭婆声名扫地,贻羞天下,难道你也不怕?”+ ?& S8 Y2 J! j5 @9 t/ K5 i
  武林中人最爱惜的便是声名,重名贱躯,乃是江湖上好汉的常情。谭公听了这两句话,说道:“谭某坐得稳,立得正,生平不做半件对不起朋友之事,怎说得上‘声名扫地,贻羞天下’八个字?”
- Z) j6 l; }- Z2 ^! R; D  乔峰森然道:“谭婆可未必坐得稳,立得正,赵钱孙可未必不做对不起朋友之事。”2 ]1 V4 ~  w$ H+ r* E( J: S7 P  _
  霎时之间,谭公满脸胀得通红,随即又转为铁青,横眉怒目,狠狠瞪视。
+ Y% E: S9 d9 b2 x4 R1 D- Y) ]% F  乔峰手一松,将他放下地来,转身走了出去。谭公一言不发的跟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卫辉城。路上不少江湖好汉识得谭公,恭恭敬敬的让路行礼。谭公只哼的一声,便走了过去。不多时,两人已到了那艘大木船旁。
# b' b) X' T! ]* n  L  乔峰身形一晃,上了船头,向舱内一指,道:“你自己来看罢!”
" _6 O  s( }. w- P, I  谭公跟着上了船头,向船舱内看去时,只见妻子和赵钱孙相偎相倚,挤在船舱一角。谭公怒不可遏,发掌猛力向赵钱孙脑袋击去。蓬的一声,赵钱孙身子一动,既不还手,亦不闪避。谭公的手掌和他头顶相触,便已察觉不对,伸手忙去摸妻子的脸颊,着手冰冷,原来谭婆已死去多时。谭公全身发颤,不肯死心,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却那里还有呼吸?
+ x1 c0 w2 ?5 F: d# s: a- c  他呆了一呆,一摸赵钱孙的额头,也是着手冰冷,谭公悲愤无已,回过身来,狠狠瞪视乔峰,眼光中如要喷出火来。
* l9 H+ e8 u# Y9 U# }/ g0 E  乔峰见谭婆和赵钱孙忽然间一齐死于非命,也是诧异之极。他离船进城之时,只不过点了二人的穴道,怎么两个高手竟尔会突然身死?他提起赵钱孙的尸身,粗粗一看,身上并无兵刃之伤,也无血渍;拉着他胸口衣衫,嗤的一声,扯了下来,只见他胸口一大块瘀黑,显然是中了重手掌力,更奇的是,这下重手竟极像是出于自己之手。
- A# p0 U" C7 {* r  谭公抱着谭婆,背转身子,解开她衣衫看她胸口伤痕,便和赵钱孙所受之伤一模一样。谭公欲哭无泪,低声向乔峰道:“你人面兽心,这般狠毒!”! y2 u5 U/ T9 ~+ B+ g, M: k, z
  乔峰心下惊愕,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想:“是谁使重手打死了谭婆和赵钱孙?这下手之人功力深厚,大非寻常,难道又是我的老对头到了?可是他怎知这二人在此船中?”
5 M, r( a8 ]; g3 M  W8 ]  谭公伤心爱妻惨死,劲运双臂,奋力向乔峰击去。乔峰向旁一让,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大响,谭公的掌力将船篷打塌了半边。乔峰右手穿出,搭上他肩头,说道:“谭公,你夫人决不是我杀的,你信不信?”谭公道:“不是你还有谁?”乔峰道:“你此刻命悬我手,乔某若要杀你,易如反掌,我骗你有何用处?”谭公道:“你只不过想查知杀父之仇是谁。谭某武功虽不如你,焉能受你之愚?”乔峰道:“好,你将我杀父之仇的姓名说了出来,我一力承担,替你报这杀妻大仇。”
0 ~6 |4 L# L1 j* a0 R7 b( u$ R7 c2 }2 L  谭公惨然狂笑,连运三次劲,要想挣脱对方掌握,但乔峰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头,随劲变化,谭公挣扎的力道大,对方手掌上的力道相应而大,始终无法挣扎得脱。谭公将心一横,将舌头伸到双齿之间,用力一咬,咬断舌头,满口鲜血向乔峰狂喷过来。乔峰急忙侧身闪避。谭公奔将过去,猛力一脚,将赵钱孙的尸身踢开,双手抱住了谭婆的尸身,头颈一软,气绝而死。
8 j* E: v& G  s" U: X9 G4 U  乔峰见到这等惨状,心下也自恻然,颇为抱憾,谭氏夫妇和赵钱孙虽非他亲手所杀,但终究是为他而死。若要毁尸灭迹,只须伸足一顿,在船板上踩出一洞,那船自会沉入江底。但想:“我掩藏了三具尸体,反显得做贼心虚。”当下出得船舱,回上岸去,想在岸边寻找什么足迹线索,却全无踪迹可寻。
- P: V0 Z1 ]$ l; T' P1 l  他匆匆回到客店。阿朱一直在门口张望,见他无恙归来,极是欢喜,但见他神色不定,情知追踪赵钱孙和谭婆无甚结果,低声问道:“怎么样?”乔峰道:“都死了!”阿朱微微一惊,道:“谭婆和赵钱孙?”乔峰道:“还有谭公,一共三个。”( H2 b( f$ Q1 r& A+ r
  阿朱只道是他杀的,心中虽觉不安,却也不便出责备之言,说道:“赵钱孙是害死你父亲的帮凶,杀了也……也没什么。”
3 D4 ^5 I$ j" h. T* u3 c; k/ Q  乔峰摇摇头,道:“不是我杀的。”阿朱吁了一口气,道:“不是你杀的就好。我本来想,谭公、谭婆并没怎么得罪你,可以饶了。却不知是谁杀的?”3 o/ p; b9 a1 [) g% [) i4 ^1 o
  乔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他屈指数了数,说道:“知道那元凶巨恶姓名的,世上就只剩下三人了。咱们做事可得赶快,别给敌人老是抢在头里,咱们始终落了下风。”5 S) p( m0 @+ X9 |
  阿朱道:“不错。那马夫人恨你入骨,无论如何是不肯讲的。何况逼问一个寡妇,也非男子大丈夫的行径。智光和尚的庙远在江南。咱们便赶去山东泰安单家罢!”8 D. V  H6 l* i6 X7 p' T% O" P. @
  乔峰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惜之色,道:“阿朱,这几天累得你苦了。”阿朱大声叫道:“店家,店家,快结帐。”乔峰奇道:“明早结帐不迟。”阿朱道:“不,今晚连夜赶路,别让敌人步步争先。”乔峰心中感激,点了点头。
+ W* K, ^) G3 ~, j2 V  暮色苍茫中出得卫辉城来,道上已听人传得沸沸扬扬,契丹恶魔乔峰如何忽下毒手,害死了谭公夫妇和赵钱孙。这些人说话之时,东张西望,唯恐乔峰随时会在身旁出现,殊不知乔峰当真便在身旁,若要出手伤人,这些人也真是无可躲避。
2 j) k1 i0 z7 C( \  两人一路上更换坐骑,日夜不停的疾向东行。赶得两日路,阿朱虽绝口不说一个“累”字,但睡眼惺忪的骑在马上,几次险些摔下马背来,乔峰见她实在支持不住了,于是弃马换车。两人在大车中睡上三四个时辰,一等睡足,又弃车乘马,绝尘奔驰。如此日夜不停的赶路,阿朱欢欢喜喜的道:“这一次无论如何得赶在那大恶人的先头。”她和乔峰均不知对头是谁,提起那人时,总是以“大恶人”相称。
$ {1 s$ X) x5 @  乔峰心中却隐隐担忧,总觉这“大恶人”每一步都始终占了先着,此人武功当不在自己之下,机智谋略更是远胜,何况自己直至此刻,瞧出来眼前始终迷雾一团,但自己一切所作所为,对方却显然清清楚楚。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这般厉害的对手。只是敌人愈强,他气慨愈豪,却也丝毫无惧怕之意。, l( M! c/ j; ], G7 R
  铁面判官单正世居山东泰安大东门外,泰安境内,人人皆知。乔峰和阿朱来到泰安时已是傍晚,问明单家所在,当即穿城而过。出得大东门来,行不到一里,只见浓烟冲天,什么地方失了火,跟着锣声当当响起,远远听得人叫道:“走了水啦!走了水啦!快救火。”
! B. f; d8 F6 }$ z' G  乔峰也不以为意,纵马奔驰,越奔越近失火之处。只听得有人大声叫道:“快救火啊,快救火啊,是铁面单家!”! M: k5 s) X8 N6 l3 P6 B7 J
  乔峰和阿朱吃了一惊,一齐勒马,两人对望了一眼,均想:“难道又给大恶人抢到了先着?”阿朱安慰道:“单正武艺高强,屋子烧了,决不会连人也烧在内。”' W, q6 [& z' }% e6 ^, V' l! l1 W
  乔峰摇了摇头。他自从杀了单氏二虎之后,和单家结仇极深,这番来到泰安,虽无杀人之意,但想单正和他的子侄门人决计放自己不过,原是预拟来大战一场。不料未到庄前,对方已遭灾殃,心中不由得恻然生悯。. ?* X, c# [: t3 f; ]
  渐渐驰近单家庄,只觉热气炙人,红焰乱舞,好一场大火。# H( ~# O0 w& W
  这时四下里的乡民已群来救火,提水的提水,泼沙的泼沙。幸好单家庄四周掘有深壕,附近又无人居住,火灾不致蔓延。
( y+ E9 E/ K% h- F! U  乔峰和阿朱驰到灾场之旁,下马观看。只听一名汉子叹道:“单老爷这样的好人,在地方上济贫救灾,几十年来积下了多少功德,怎么屋子烧了不说,全家三十余口,竟一个也没能逃出来?”另一人道:“那定是仇家放的火,堵住了门不让人逃走。否则的话,单家连五岁小孩子也会武功,岂有逃不出来之理?”先一人道:“听说单大爷、单二大爷、单五爷在河南给一个叫什么乔峰的恶人害了,这次来放火的,莫非又是这个大恶人?”
( V! O: s  i( I1 u1 ]2 l0 t- H% j* f  阿朱和乔峰说话中提到那对头时,称之为“大恶人”,这时听那两个乡人也口称“大恶人”,不禁互瞧了一眼。2 X. e! \& k, d0 c& [. I) ~
  那年纪较轻的人道:“那自然是乔峰了。”他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说道:“他定是率领了大批手下闯进庄去,将单家杀得鸡犬不留。唉,老天爷真没眼睛。”那年纪大的人道:“这乔峰作恶多端,将来定比单家几位爷们死得惨过百倍。”
( i# \4 T1 F% K0 t" h  阿朱听他诅咒乔峰,心中着恼,伸手在马颈头一拍,那马吃惊,左足弹出,正好踢在那人臀上。那人“啊”的一声,身子矮了下去。阿朱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那人给马蹄踢了一脚,想起“大恶人”乔峰属下人手众多,吓得一声也不敢吭,急急走了。  j8 a0 }9 H4 a3 z
  乔峰微微一笑,但笑容之中,带着三分凄苦的神色,和阿朱走到火场的另一边去。听得众人纷纷谈论,说话一般无异,都说单家男女老幼三十余口,竟没一个能逃出来。乔峰闻到一阵阵焚烧尸体的臭气,从火场中不断冲出来,知道各人所言非虚,单正全家男女老幼,确是尽数葬身在火窟之中了。' ~6 Y0 K0 N7 O* c; [7 @
  阿朱低声道:“这大恶人当真辣手,将单正父子害死,也就罢了,何以要杀他全家?更何必连屋子也烧去了?”乔峰哼了一声,说道:“这叫做斩草除根。倘若换作了我,也得烧屋。”9 p' _) k, g8 P! L' ]+ v
  阿朱一惊,问道:“为什么?”乔峰道:“那一晚在杏子林中,单正曾说过几句话,你想必也听到了。他说:“我家中藏得有这位带头大哥的几封信,拿了这封信去一对笔迹,果是真迹。’”阿朱叹道:“是了,他就算杀了单正,怕你来到单家庄中,找到了那几封书信,还是能知道这人的姓名。一把火将单家庄烧成了白地,那就什么书信也没有了。”
3 b1 \2 F" s; _  这时救火的人愈聚愈多,但火势正烈,一桶桶水泼到火上,霎时之间化作了白气,却那里遏得住火头?一阵阵火焰和热气喷将出来,只冲得各人不住后退。众人一面叹息,一面大骂乔峰。乡下人口中的污言秽语,自是难听之极了。
3 l- M9 `3 V' w4 R. `' H& T  阿朱生怕乔峰听了这些无理辱骂,大怒之下竟尔大开杀戒,这些乡下人可就惨了,偷眼向他瞧去,只见他脸上神色奇怪,似是伤心,又似懊悔,但更多的还是怜悯,好似觉得这些乡下人愚蠢之至,不值一杀。只听他叹了口长气,黯然道:“去天台山罢!”
7 F. K8 ?+ N5 i4 y& x  H6 z  他提到天台山,那确是无可奈何之事。智光大师当年虽曾参与杀害他父母这一役,但后来智光大发愿心,远赴异域,采集树皮,医治浙闽两广一带百姓的瘴气疟病,活人无数,自己却也因此而身染重病,痊愈后武功全失。这等济世救人的行径,江湖上无人不敬,提起智光大师来,谁都称之为“万家生佛”,乔峰若非万不得已,决计不肯去和他为难。
- m3 ^  M0 V3 U: `& D  两人离了泰安,取道南行。这一次乔峰却不拚命赶路了,心想自己好整以暇,说不定还可保得智光大师的性命,若是和先前一般的兼程而行,到得天台山,多半又是见到智光大师的尸体,说不定连他所居的禅寺也给烧成了白地。何况智光行脚无定,云游四方,未必定是在天台山的寺院之中。# @: d, E: d# [' f3 _- x
  天台山在浙东。两人自泰安一路向南,这一次缓缓行来,恰似游山玩水一般,乔峰和阿朱谈论江湖上的奇事轶闻,若非心事重重,实足游目畅怀。
  ~/ t1 Y+ S8 F: ~$ y1 P2 N9 q+ i  这一日来到镇江,两人上得金山寺去,纵览江景,乔峰瞧着浩浩江水,不尽向东,猛地里想起一事,说道:“那个‘带头大哥’和‘大恶人’,说不定便是一人。”阿朱击掌道:“是啊,怎地咱们一直没想到此事?”乔峰道:“当然也或者是两个人,但这两人定然关系异常密切,否则那大恶人决不至于千方百计,要掩饰那带头大哥的身分。但那‘带头大哥’既连汪帮主这等人也甘愿追随其后,自是非同小可的人物。那‘大恶人’却又如此了得。世上难道有这么两个高人,我竟连一个也不知道?以此推想,这两人多半便是一人。只要杀了那‘大恶人’,便是报了我杀父杀母的大仇。”
  g8 t1 H6 c+ l1 B/ p9 [- Y0 z1 Q  阿朱点头称是,又道:“乔大爷,那晚在杏子林中,那些人述说当年旧事,只怕……只怕……”说到这里,声音不禁有些发颤。7 |' m" C) f" Z" `
  乔峰接口道:“只怕那大恶人便是在杏子林中?”阿朱颤然道:“是啊。那铁面判官单正说道,他家中藏有带头大哥的书信,这番话是在杏子林中说的。他全家被烧成了白地……
! L+ v( |% n  m+ |0 x/ Y6 b. x  唉,我想起那件事来,心中很怕。”她身子微微发抖,震在乔峰的身侧。8 a0 u4 o. P) G( q9 V
  乔峰道:“此人心狠手辣,世所罕有。赵钱孙宁可身败名裂,不肯吐露他的真相,单正又和他交好,这人居然能对他二人下此毒手。那晚杏子林中,又有什么如此厉害的人物?”
: L5 K* u/ B! ?5 F# W  沉吟半晌,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奇怪。”阿朱道:“什么事?”
$ \/ j8 I& u/ Y+ Q- S. K& R! U1 T* b  乔峰望着江中的帆船,说道:“这大恶人聪明机谋,处处在我之上,说到武功,似乎也不弱于我。他要取我性命,只怕也不如何为难。他又何必这般怕我得知我仇人是谁?”
& c, B; ?7 n5 R5 X9 W2 q  阿朱道:“乔大爷,你这可太谦了。那大恶人纵然了得,其实心中怕得你要命。我猜他这些日子中心惊胆战,生怕你得知他的真相,去找他报仇。否则的话,他也不必害死乔家二老,害死玄苦大师,又害死赵钱孙、谭婆,和铁面判官一家了。”
. f0 h6 H6 R9 C5 v% N2 ~1 G  乔峰点了点头,道:“那也说得是。”向她微微一笑,说道:“他既不敢来害我,自也不敢走近你身边。你不用害怕。”
' q5 F  n1 ?) i, T9 w  过了半晌,叹道:“这人当真工于心计。乔某枉称英雄,却给人玩弄于掌股之上,竟无还手之力。”0 g, a3 b( ^8 [' @3 |+ [
  过长江后,不一日又过钱塘江,来到天台县城。乔峰和阿朱在客店中歇了一宿。次日一早起来,正要向店伴打听入天台山的路程,店中掌柜匆匆进来,说道:“乔大爷,天台山止观禅寺有一位师父前来拜见。”; a; U9 \$ J: S$ |* J. ~5 W- F3 e
  乔峰吃了一惊,他住宿客店之时,曾随口说姓关,便问:
2 f* ~% |4 S" V" x% }3 J1 Y  “你干么叫我乔大爷?”那掌柜道:“止观寺的师父说了乔大爷的形貌,一点不错。”乔峰和阿朱对瞧一眼,均颇惊异,他二人早已易容改装,而且与在山东泰安时又颇不同,居然一到天台,便给人认了出来。乔峰道:“好,请他进来相见。”
3 O: J, E5 M# G* x# c0 X  掌柜的转身出去,不久带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矮胖僧人进来。那僧人合十向乔峰为礼,说道:“家师上智下光,命小僧朴者邀请乔大爷、阮姑娘赴敝寺随喜。”乔峰听他连阿朱姓阮也知道,更是诧异,问道:“不知师父何以得悉在下姓氏?”8 l5 @, H2 ?" ]( j
  朴者和尚道:“家师吩咐,说道天台县城‘倾盖客店’之中,住得有一位乔英雄,一位阮姑娘,命小僧前来迎接上山。
' ?+ p8 t( g- M7 ^  这位是乔大爷了,不知阮姑娘在哪里?”阿朱扮作个中年男子,朴者和尚看不出来,还道阮姑娘不在此处。
4 ?5 ~6 ~2 ~1 a3 Y  乔峰又问:“我们昨晚方到此间,尊师何以便知?难道他真有前知的本领么?”5 ~/ |" L; P% j( O+ C3 I8 J7 u1 _$ Z
  朴者还未回答,那掌柜的抢着道:“止观寺的老神僧神通广大,屈指一算,便知乔大爷要来。别说明后天的事瞧得清清楚楚,便是五百年之后的事情,他老人家也算得出个十之六七呢。”
- j, l- p3 c; H+ d" N4 _  乔峰知道智光大师名气极响,一般愚民更是对他奉若神明,当下也不多言,说道:“阮姑娘随后便来,你领我们二人先去拜见尊师罢。”朴者和尚道:“是。”乔峰要算房饭钱,那掌柜的忙道:“大爷是止观禅寺老神僧的客人,住在小店,我们沾了好大的光,这几钱银子的房饭钱,那无论如何是不敢收的。”8 s; v: I8 H' a2 S$ m$ t+ j6 z
  乔峰道:“如此叨扰了。”暗想:“智光禅师有德于民,他害死我爹娘的怨仇,就算一笔勾销。只盼他肯吐露那‘带头大哥’和大恶人是谁,我便心满意足。”当下随着朴者和尚出得县城,径向天台山而来。) J# Y  N8 }( B8 ^
  天台山风景清幽,但山径颇为险峻,崎岖难行。相传汉时刘晨、阮肇误入天台山遇到仙女,可见山水固极秀丽,山道却盘旋曲折,甚难辨认。乔峰跟在朴者和尚身后,见他脚力甚健,可是显然不会武功,但他并不因此而放松了戒备之意,寻思:“对方既知是我,岂有不严加防范之理?智光禅师虽是有德高僧,旁人却未必都和他一般心思。”
, F& |9 i$ r6 P; T" s( p6 B  岂知一路平安,太平无事的便来到了止观寺外。天台山诸寺院中,国清寺名闻天下,隋时高僧智者大师曾驻锡于此,大兴“天台宗”,数百年来为佛门重地。但在武林之中,却以止观禅寺的名头响得多。乔峰一见之下,原来只是十分寻常的一座小庙,庙外灰泥油漆已大半剥落,若不是朴者和尚引来,如由乔峰和阿朱自行寻到,还真不信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止观禅寺了。
6 f1 e1 {8 P% A3 B* ?- O% C! x  朴者和尚推开庙门,大声说道:“师父,乔大爷到了。”0 b: m5 M; ]7 K* O& r5 O
  只听得智光的声音说道:“贵客远来,老衲失迎。”说着走到门口,合十为礼。
7 m% F* X7 @. _" h' B) m1 |  乔峰在见到智光之前,一直担心莫要给大恶人又赶在头里,将他杀了,直到亲见他面,这才放心,当下和阿朱都抹去了脸上化装,以本来面目相见。乔峰深深一揖,说道:“打扰大师清修,深为不安。”
; a$ q4 }# F2 n9 ]  智光道:“善哉,善哉!乔施主,你本是姓萧,自己可知道么?”) r' B& c" d+ s2 h4 k
  乔峰身子一颤,他虽然已知自己是契丹人,但父亲姓什么却一直未知,这时才听智光说他姓“萧”,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正在逐步显露,当即躬身道:“小可不孝,正是来求大师指点。”$ Q3 Z3 C, x, a
  智光点了点头,说道:“两位请坐。”; X2 V2 S4 z5 W3 ^9 z4 p- x; B$ O( Y
  三人在椅上坐定,朴者送上茶来,见两人相貌改变,阿朱更变作了女人,大是惊诧,只是师父在座,不敢多问。6 I% T8 c9 I) I7 Y  C7 e- m
  智光续道:“令尊在雁门关外石壁之上,留下字迹,自称姓萧,名叫远山。他在遗文中称你为‘峰儿’。我们保留了你原来的名字,只因托给乔三槐养育,须得跟他之姓。”6 I( x6 g2 o/ k3 s* Z4 b! ?& P
  乔峰泪如雨下,站起身来,说道:“在下直至今日,始知父亲姓名,尽出大师恩德,受在下一拜。”说着便拜了下去。
  U# I- F+ {% M' C. B7 R6 |$ R  阿朱也离座站起。+ K4 H4 u3 k, ]2 e8 z( S
  智光合十还礼,道:“恩德二字,如何克当?”, a& N' E2 h/ J- F
  辽国的国姓是耶律,皇后历代均是姓萧。萧家世代后族,将相满朝,在辽国极有权势。有时辽主年幼,萧太后执政,萧家威势更重。乔峰忽然获知自己乃是契丹大姓,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出神半晌,转头对阿朱喟然道:“从今而后,我是萧峰,不是乔峰了。”阿朱道:“是,萧大爷。”
+ r& k/ ?; Y/ ?- ]% p0 i. `/ d3 t$ J  智光道:“萧大侠,雁门关外石壁上所留的字迹,你想必已经见到了?”萧峰摇头道:“没有。我到得关外,石壁上的字迹已给人铲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3 B( r; l( ~
  智光轻叹一声,道:“事情已经做下,石壁上的字能铲去,这几十条性命,又如何能够救活?”从袖中取出一块极大的旧布,说道:“萧施主,这便是石壁遗文的拓片。”$ {( w! a9 ^0 Q; Q
  萧峰心中一凛,接过旧布,展了开来,只见那块大布是许多衣袍碎布缝缀在一起的,布上一个个都是空心白字,笔划奇特,模样与汉字也甚相似,却一字不识,知是契丹文字,但见字迹笔划雄伟,有如刀斫斧劈,听智光那日说,这是自己父亲临死前以短刀所刻,不由得眼前模糊,泪水潸潸而下,一点点都滴在布上,说道:“还求大师译释。”
3 l- D' f6 T# Q% ?1 h: n  智光大师道:“当年我们拓了下来,求雁门关内识得契丹文字之人解说,连问数人,意思都是一般,想必是不错的了。( W/ F4 i; t; Q! M
  萧施主,这一行字说道:“峰儿周岁,偕妻往外婆家赴宴,途中突遇南朝大盗……’”萧峰听到这里,心中更是一酸,听智光继续说道:“‘……事出仓卒,妻儿为盗所害,余亦不欲再活人世。余受业恩师乃南朝汉人,余在师前曾立誓不杀汉人,岂知今日一杀十余,既愧且痛,死后亦无面目以见恩师矣。萧远山绝笔。”. |2 @# G5 Q( t: ?
  萧峰听智光说完,恭恭敬敬的将大布拓片收起,说道:“这是萧某先人遗泽,求大师见赐。”智光道:“原该奉赠。”
, B4 G$ w5 T4 T  萧峰脑海中一片混乱,体会到父亲当时的伤痛之情,才知他投崖自尽,不但是由于心伤妻儿惨亡,亦因自毁誓言,杀了许多汉人,以致愧对师门。
: L7 F2 ?: ?. q2 I  智光缓缓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初时只道令尊率领契丹武士,前赴少林劫夺经书,待得读了这石壁遗文,方知道事出误会,大大的错了。令尊既已决意自尽,决无于临死之前再写假话来骗人之理。他若是前赴少林寺夺经,又怎会携带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夫人、怀抱一个甫满周岁的婴儿?事后我们有查究少林夺经这消息的来源,原来是出于一个妄人之口,此人存心戏弄那位带头大哥,要他千里奔波,好取笑他一番。”  L. Z& A3 `( N5 Q
  萧峰道:“嗯,原来是想开玩笑,这个妄人怎样了?”( h8 }& D5 T& M3 r' H: t. |
  智光道:“带头大哥查明真相,自是恼怒之极,那妄人却逃了个不知去向,从此无影无踪。如今事隔三十年,想来也必不在人世了。”' Q+ _5 c4 q" z. S) c7 U2 o
  萧峰道:“多谢大师告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使萧峰得能重新为人。萧某只想再问一件事。”智光道:“萧施主要问何事?”萧峰道:“那位带头大哥,究是何人?”1 G3 z& A8 p$ ~' ]9 x( T3 J
  智光道:“老衲听说萧施主为了查究此事,已将丐帮徐长老、谭公、谭婆、赵钱孙四位打死,又杀了铁面判官单正满门,将单家庄烧成了白地,料得施主迟早要来此间。施主请稍候片刻,老衲请施主看一样物事。”说着站起身来。
3 W8 }1 a+ \+ R" ~) @% L" G9 M4 n# h  萧峰待要辩明徐长老等人非自己所杀,智光已头也不回的走入了后堂。& L8 e& K7 q9 q0 d8 r8 \' ^. r7 q- N& u
  过了一会,朴者和尚走到客堂,说道:“师父请两位到禅房说话。”萧峰和阿朱跟着他穿过一条竹荫森森的小径,来到一座小屋之前。朴者和尚推开板门,道:“请!”萧峰和阿朱走了进去。4 R) s1 X# m; ?) A+ o  M6 P( b3 M4 T
  只见智光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向萧峰一笑,伸出手指,在地下写起字来。小屋地下久未打扫,积尘甚厚,只见他在灰尘中写道:“万物一般,众生平等。圣贤畜生,一视同仁。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在灰尘。”- W+ m2 Z& ?0 h, T( [, D
  写毕微微一笑,便闭上了眼睛。9 w* s1 M8 z. m* N5 w' F) W
  萧峰瞧着地下这八句话,怔怔出神,心想:“在佛家看来,不但仁者恶人都是一般,连畜生恶鬼,和帝皇将相亦无差别,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实在殊不足道。但我不是佛门子弟,怎么如他这般洒脱?”说道:“大师,到底那个带头大哥是谁,还请见示。”连问几句,智光只是微笑不答。, R: D& z6 `  U( Y0 a
  萧峰定睛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见他脸上虽有笑容,却似是僵硬不动。, j; U0 y% B" p. h
  萧峰连叫两声“智光大师”,见他仍无半点动静,伸手一探他的鼻端,原来呼吸早停,已然圆寂。萧峰凄然无语,跪下拜了几拜,向阿朱招招手,说道:“走罢!”% [  ^  C5 ~+ V" d& M# |( V7 ]9 L
  两人悄悄走出止观寺,垂头丧气的回向天台县城。
% }' r8 f( G# F  走出十余里,萧峰说道:“阿朱,我全无加害智光大师之意,他……他……他又何苦如此?”阿朱道:“这位高僧看破红尘,大彻大悟,原已无生死之别。”萧峰道:“你猜他怎能料到咱们要到止观寺来?”阿朱道:“我想……我想,还是那个大恶人所干的好事。”萧峰道:“我也是这么推测,这大恶人先去告知智光大师,说我要找他寻仇。智光大师自忖难逃我的毒手,跟我说了那番话后,便即服毒自尽。”
5 H3 ^& K, E' n+ Z& i1 i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不语。
# S# \" z; Z4 Q1 m3 G" b2 O9 a  阿朱忽道:“萧大爷,我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说了你可别见怪。”萧峰道:“怎地这等客气起来?我当然不会见怪。”
( @/ ~: q$ t  I  阿朱道:“我想智光大师写在地下的那几句话,倒也很有道理。
: D- R1 i$ _5 w- |$ ]& s* ^  什么‘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化灰尘”。其实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又有什么分别?江湖上刀头上的生涯,想来你也过得厌了,不如便到雁门关外去打猎放牧,中原武林的恩怨荣辱,从此再也别理会了。”
3 M/ \  `6 f, L; c- d  c/ @; F% y  萧峰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刀头上挣命的勾当,我的确过得厌了。在塞外草原中驰马放鹰,纵犬逐兔,从此无牵无挂,当真开心得多。阿朱,我在塞外,你来瞧我不瞧?”
' c" y) B7 b, K4 D" A  阿朱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是说‘放牧’么?你驰马打猎,我便放牛放羊。”说到这里,将头低了下去。
! }6 t* P9 C- |7 R8 j+ ?) B6 J4 M  萧峰虽是个粗豪汉子,但她这几句话中的含意,却也听得明明白白,她是说要和自己终身在塞外厮守,再也不回中原了。萧峰初时救她,只不过一时意气,待得她追到雁门关外,偕赴卫辉、泰安、天台,千里奔波,日夕相亲,才处处感到了她的温柔亲切,此刻更听到她直言吐露心事,不由得心意激荡,伸出粗大的手掌,握住了她小手,说道:“阿朱,你对我这么好,不以我是契丹贱种而厌弃我么?”, r1 S& c: p, m
  阿朱道:“汉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么贵贱之分?8 {8 u2 g* r3 _3 j
  我……我喜欢做契丹人,这是真心诚意,半点也不勉强。”说到后来,声音有如蚊鸣,细不可闻。
  W' s% w" i( A' V  萧峰大喜,突然伸掌抓住她腰,将她身子抛上半空,待她跌了下来,然后轻轻接住,放在地下,笑眯眯的向她瞧了一眼,大声道:“阿朱,你以后跟着我骑马打猎、牧牛放羊,是永不后悔的了?”
0 Q' t7 F9 \' b6 W4 O: W  阿朱正色道:“便跟着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后悔。跟着你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熬煎,也是欢欢喜喜。”3 n! u7 Q! p4 m# p' ^+ p2 U7 ?
  萧峰大声道:“萧某得有今日,别说要我重当丐帮帮主,就是叫我做大宋皇帝,我也不干。阿朱,这就到信阳找马夫人去,她肯说也罢,不肯说也罢,这是咱们最后要找的一个人了。一句话问过,咱们便到塞外打猎放羊去也!”0 x3 P) S5 H. }$ P8 g: h6 ^6 b4 A
  阿朱道:“萧大爷……”萧峰道:“从今而后,你别再叫我什么大爷、二爷了,你叫我大哥!”阿朱满脸通红,低声道:“我怎么配?”萧峰道:“你肯不肯叫?”阿朱微笑道:“千肯万肯,就是不敢。”萧峰笑道:“你姑且叫一声试试。”阿朱细声道:“大……大哥!”5 ]0 ^' W2 }; H& `  T0 ]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是了!从今而后,萧某不再是孤孤单单、给人轻蔑鄙视的胡虏贱种,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
( ~; F1 y# U4 a, Q" j, o% \7 p2 ^  有一个人……”一时不知如何说才是。4 r7 B5 ^$ v/ G5 M' t, H
  阿朱接口道:“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说得诚挚无比。6 Y! I! \$ @8 N6 A' F  v2 V9 b8 s
  萧峰纵声长笑,四周山谷鸣响,他想到阿朱说“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她明知前途满是荆棘,却也甘受无悔,心中感激,虽满脸笑容,腮边却滚下了两行泪水。
  E5 Y) H! j. a; @  前任丐帮副帮主马大元的家住在河南信阳乡下。萧峰偕阿朱从江南天台山前赴信阳,千里迢迢,在途非止一日。
. I( H8 u- a! D1 ?+ i; c  两人自从在天台山上互通心曲,两情缱绻,一路上按辔徐行,看出来风光骀荡,尽是醉人之意。阿朱本来不善饮酒,为了助萧峰之兴,也总勉强陪他喝上几杯,娇脸生晕,更增温馨。萧峰本来满怀愤激,但经阿朱言笑晏晏,说不尽的妙语解颐,悲愤之意也就减了大半。这一番从江南北上中州,比之当日从雁门关外趋疾山东,心情是大不相同了。萧峰有时回想,这数千里的行程,迷迷惘惘,直如一场大梦,初时噩梦不断,终于转成了美梦,若不是这娇俏可喜的小阿朱便在身衅,真要怀疑此刻兀自身在梦中。, N: `  p, z+ w
  这一日来到光州,到信阳已不过两日之程。阿朱说道:“大哥,你想咱们怎样去盘问马夫人才好?”
/ U: _+ P; f( _; s  那日在杏子林中、聚贤庄内,马夫人言语神态对萧峰充满敌意,萧峰虽甚不快,但事后想来,她丧了丈夫,认定丈夫是他所害,恨极自己原是情理之常,如若不恨,反而于理不合了。又想她是个身无武功的寡妇,若是对她恫吓威胁,不免大失自己豪侠身分,更不用说以力逼问,听阿朱这么问,不禁踌躇难答,怔了一怔,才道:“我想咱们只好善言相求,盼她能明白事理,不再冤枉我杀她丈夫。阿朱,不如你去跟她说,好不好?你口齿伶俐,大家又都是女子。只怕她一见我之面,满腔怨恨,立时便弄僵了。”' ]* G1 r8 L! ]3 t) E
  阿朱微笑道:“我倒有个计较在此,就怕你觉得不好。”萧峰忙问:“什么计策?”阿朱道:“你是大英雄大丈夫,不能向她逼供,却由我来哄骗于她,如何?”
. w2 W) B" s- q* A7 `+ H9 Y( e  萧峰喜道:“如能哄她吐露真相,那是再好也没有了。阿朱,你知道我日思夜想,只盼能手刃这个杀父的大仇。我是契丹人,他揭穿我本来面目,那是应该的,令我得知自己的祖宗是什么人,我原该多谢他才是。可是他为何杀我养父养母?杀我恩师?迫我伤害朋友、背负恶名、与天下英雄为仇?/ ]# D! A  M1 r9 J7 _' M, l. z7 e
  我若不将他砍成肉酱,又怎能定得下心来,一辈子和你在塞上骑马打猎、牧牛放羊?”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高亢。近日来他神态虽已不如往时之郁郁,但对这大恶人的仇恨之心,决不因此而减了半分。# u7 d# s9 Y! N% Z' a. w& ?) q, r5 e
  阿朱道:“这大恶人如此阴毒的害你,我只盼能先砍他几刀,帮你出一口恶气。咱们捉到他之后,也要设一个英雄大宴,招请普天下的英雄豪杰,当众说明你的冤屈,回复你的清白名声。”1 a2 p! {# a- [% D
  萧峰叹道:“那也不必了。我在聚贤庄上杀了这许多人,和天下英雄结怨已深,已不求旁人谅我。萧峰只盼了断此事,自己心中得能平安,然后和你并骑在塞外驰骋,咱二人终生和虎狼牛羊为伍,再也不要见中原这些英雄好汉了。”
1 Y+ v/ y# H  B$ U6 K  阿朱喜道:“那真是谢天谢地、求之不得。”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我想假扮一个人,去哄得马夫人说出那个大恶人的姓名来。”
, c9 f' v$ D8 l, _  萧峰一拍大腿,叫道:“是啊,是啊!我怎地没想到这一节,你的易容神技用在这件事上,真再好也没有了。你想扮什么人?”; R1 [3 e: O5 Z$ @
  阿朱道:“那就要请问你了。马副帮主在世之日,在丐帮中跟谁最为交好?我假扮了此人,马夫人想到是丈夫的知交好友,料来便不会隐瞒。”. c8 ~, `! M- Y( r5 R4 O) H( D0 d  h% l
  萧峰道:“嗯,丐帮中和马大元兄弟最交好的,一个是王舵主,一个是全冠清,一个是陈长老,还有,执法长老白世镜跟他交谊也很深。”阿朱嗯了一声,侧头想象这几人的形貌神态。萧峰又道:“马兄弟为人沉静拘谨,不像我这样好酒贪杯、大吵大闹。因此平时他和我甚少在一起喝酒谈笑。全冠清、白世镜这些人和他性子相近,常在一起钻研武功。”
, L/ P* c2 S8 y( `4 u) d  阿朱道:“王舵主是谁,我不识得。那个陈长老麻袋中装满毒蛇、蝎子,我一见身上就起鸡皮疙瘩,这门功夫可扮他不像。全冠清身材太高,要扮他半天是扮得像的。但如在马夫人家中耽得时候久了,慢慢套问她的口风,只怕露出马脚。
4 x5 C" ?, {7 F  我还是学白长老的好。他在聚贤庄中跟我说过几次话,学他最是容易。”
9 I/ _3 [1 q( V8 b  萧峰微笑道:“白长老待你甚好,力求薛神医给你治伤。
8 G6 V* E6 s7 B$ q  你扮了他的样子去骗人,不有点对他不起么?”
* T. G, _5 {' e$ m  阿朱笑道:“我扮了白长老后,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不累及他的名声,也就是了。”% F6 Y* g( _2 J; [6 R
  当下在小客店中便装扮起来。阿朱将萧峰扮作了一名丐帮中的五袋弟子,算是白长老的随从,叫他越少说话越好,以防马夫人精细,瞧出了破绽。萧峰见阿朱装成白长老后,脸如寒霜,不怒自威,果然便是那个丐帮南北数万弟子既敬且畏的执法长老,不但形貌逼肖,而说话举止更活脱便是一个白世镜。萧峰和白长老相交将近十年,竟然看不出阿朱的乔装之中有何不妥。
5 m" s* K) l6 @  两人将到信阳,萧峰沿途见到丐帮人众,便以帮中暗语与之交谈,查问丐帮中首脑人物的动向,再宣示白长老来到信阳,令马夫人先行得到讯息。只要她心中先入为主,阿朱的装扮中便露出了破绽,她也不易知觉。& D# E! S  o( `2 |0 p
  马大元家住信阳西郊,离城三十余里。萧峰向当地丐帮弟子打听了路途,和阿朱前赴马家。两人故意慢慢行走,挨着时刻,傍晚时分才到,白天视物分明,乔装容易败露,一到晚间,看出来什么都朦朦胧胧,便易混过了。
7 w1 @9 \( d" D4 d! V  来到马家门外,只见一条小河绕着三间小小瓦屋,屋旁两株垂杨,门前一块平地,似是农家的晒谷场子,但四角各有一个深坑。萧峰深悉马大元的武功家数,知道这四个坑是他平时练功之用,如今幽明异路,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正要上前打门,突然间啊的一声,板门开了,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妇人出来,正是马夫人。# ^/ n3 r' ^4 `9 \6 T7 T) g6 G
  马夫人向萧峰瞥了一眼,躬身向阿朱行礼,说道:“白长老光临寒舍,真正料想不到,请进奉茶。”
6 q' w( `. a2 N( l, F# [  阿朱道:“在下有一件要事须与弟妹商量,是以作了不速之客,还请恕罪。”& _# n9 P8 P& V% g' D: {* a. _
  马夫人脸上似笑非笑,嘴角边带着一丝幽怨,满身缟素衣裳。这时夕阳正将下山,淡淡黄光照在她脸上。萧峰这次和她相见,不似过去两次那么心神激荡,但见她眉梢眼角间隐露皱纹,约莫有三十五六岁年纪,脸上不施脂粉,肤色白嫩,竟似不逊于阿朱。
2 f4 m; ^" ]  p  当下两人随着马夫人走进屋去,见厅堂颇为窄小,中间放了张桌子,两旁四张椅子,便甚少余地了。一个老婢送上茶来。马夫人问起萧峰的姓名,阿朱信口胡诌了一个。  w8 A6 o/ M8 e0 u, y
  马夫人问道:“白长老大驾光降,不知有何见教?”阿朱道:“徐长老在卫辉逝世,弟妹想已知闻。”马夫人突然一抬头,目光中露出讶异的神色,道:“我自然知道。”阿朱道:“我们都疑心是乔峰下的毒手,后来谭公、谭婆、赵钱孙三位前辈,又在卫辉城外被人害死,跟着山东泰安铁面判官单家被人烧成了白地。不久之前,我到江南查办一名七袋弟子违犯帮规之事,途中得到讯息,天台山止观寺的智光老和尚突然圆寂了。”马夫人身子一颤,脸上变色,道:“这……这又是乔峰干的好事?”
6 |# L9 C' {- f  阿朱道:“我亲到止观寺中查勘,没得到什么结果,但想十之八九,定是乔峰这厮干的好事,料来这厮下一步多半要来跟弟妹为难,因此急忙赶来,劝弟妹到别的地方去暂住一年半载,免受乔峰这厮加害。”
$ V, G; t2 b& `( _( h/ H9 n  马夫人泫然欲涕,说道:“自从马大爷不幸遭难,我活在人世本来也已多余,这姓乔的要害我,我正求之不得,又何必觅地避祸?”  A% ]# p" L& u& q7 u
  阿朱道:“弟妹说哪里话来?马兄弟大仇未报,正凶尚未擒获,你身上可还挑着一副重担。啊,马兄弟灵位设在何处,我当去灵前一拜。”) a$ ^% I2 ^; V# E5 r; e
  马夫人道:“不敢当。”还是领着两人,来到后堂。阿朱先拜过了,萧峰恭恭敬敬的在灵前磕下头去,心中暗暗祷祝:
! l4 O4 A8 [0 ?. h( v7 E  “马大哥,你死而有灵,今日须当感应你夫人,说出真凶姓名,好让我替你报仇伸冤。”
/ y% g2 S2 \, X1 g$ }5 z+ W  马夫人跪在灵位之旁还礼,面颊旁泪珠滚滚而下。萧峰磕过了头,站起身来,见灵堂中挂着好几副挽联,徐长老、白长老各人的均在其内,自己所送的挽联却未悬挂。灵堂中白布幔上微积灰尘,更增萧索气象,萧峰寻思:“马夫人无儿无女,数日唯与一个老婢为伍,这孤苦寂寞的日子,也真难为她打发。”
. N5 l. F! ^2 G; t2 ?- \2 F  只听得阿朱出言劝慰,说什么“弟妹保重身体,马兄弟的冤仇是大家的冤仇。你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跟我说,我自会给你作主。”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萧峰心下暗赞:“这小妞子学得挺到家。丐帮帮主被逐,副帮主逝世,徐长老被人害死,传功长老给我打死,剩下来便以白长老地位最为尊崇了。她以代帮主的口吻说话,身分确甚相配。”马夫人谢了一声,口气极为冷淡。萧峰暗自担心,见她百无聊赖,神情落寞,心想她自丈夫逝世,已无人生乐趣,只怕要自尽殉夫,这女子性格刚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l. I1 F' C3 i. ?) P' \  ]1 [
  马夫人又让二人回到客堂,不久老婢开上晚饭,木桌上摆了四色菜肴,青菜、萝卜、豆腐、胡瓜,全是素菜,热腾腾的三碗白米饭,更无酒浆。阿朱向萧峰望了一眼,心道:“今晚你可没酒喝了。”萧峰不动声色,捧起饭碗便吃。0 z; l- w: C# F  x! N
  马夫人道:“先生去世之后,未亡人一直吃素,山居没备荤酒,可怠慢两位了。”阿朱叹道:“马兄弟人死不能复生,弟妹也不必太过自苦了。”萧峰见马夫人对亡夫如此重义,心下也是好生相敬。( n1 |6 z% g' [! i/ b2 p/ q$ e0 M
  晚饭过后,马夫人道:“白长老远来,小女子原该留客,只是孀居不便,不知长老还有什么吩咐么?”言下便有逐客之意。阿朱道:“我这番来到信阳,是劝弟妹离家避祸,不知弟妹有什么打算?”马夫人叹了口气,说道:“那乔峰已害死了马大爷,他再来害我。不过是叫我从马大爷于地下。我虽是个弱质女子,不瞒白长老说,我既不怕死,那便什么都不怕了。”阿朱道:“如此说来,弟妹是不愿出外避难的了?”马夫人道:“多谢白长老的厚意。小女子实不愿离开马大爷的故居。”% b4 {7 j. h$ \
  阿朱道:“我本当在这附近住上几日,保护弟妹。虽说白某决计不是乔峰那厮的对手,但缓急之际,总能相助一臂之力,只是我在途中又听到一个重大的机密讯息。”. ~4 C2 K+ d' B' g- P. I
  马夫人道:“嗯,想必事关重大。”本来一般女子总是好奇心极盛,听到有什么重大机密,虽然事不关己,也必知之而后快,就算口中不问,脸上总不免露出急欲一知的神情。岂知马夫人仍是容色漠然,似乎你说也好,不说也好,我丈夫既死,世上已无任何令我动心之事。萧峰心道:“人家形容孀妇之心如槁木死灰,用在马夫人身上,最是贴切不过。”
, S& K4 N' }8 Y/ y0 C! B% S+ @: r6 C  阿朱向萧峰摆了摆手,道:“你到外边去等我,我有句机密话跟马夫人说。”7 K) H  Z1 |' U
  萧峰点了点头,走出屋去,暗赞阿朱聪明,心知若盼别人吐露机密,往往须得先说些机密与他,令他先有信任之心,明白阿朱遣开自己,意在取信于马夫人,表示连亲信心腹也不能听闻,则此事之机密可知。1 B8 G  E5 a$ O& y1 i# K; c
  他走出大门,黑暗中门外静悄悄地,但听厨下隐隐传出叮当微声,正是那老婢在洗涤碗筷,当即绕过墙角,蹲在客堂窗外,屏息倾听。马夫人纵然不说那人姓名,只要透露若干蛛丝马迹,也有了追查的线索,不致如眼前这般茫无头绪。2 B/ \. a& U% `# X) ?2 L  Y' X$ j8 O
  何况这假白长老千里告警,示惠于前,临去时再说一件机密大事,他又是本帮的首脑,马夫人多半不会对他隐瞒。
" ]7 [* Z& a8 n' V% l1 Q! ~$ L0 Z  过了良久,才听得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幽幽的道:“你……你又来做什么?”萧峰生怕坏了大事,不敢贸然探头到窗缝中去窥看客堂中情景,心中却感奇怪:“她这句话是什么用意?”! P4 \( K- `) ?' ^4 X
  只听阿朱道:“我确是听到讯息,乔峰那厮对你有加害之意,因此赶来报讯。”马夫人道:“嗯,多谢白长老的好意。”  m+ M/ {/ n. a5 E; M
  阿朱压低了声音,说道:“弟妹,自从马兄弟不幸逝世,本帮好几位长老纪念他的功绩,想请你出山,在本帮担任长老。”- b  |' ^# Y+ |" e
  萧峰听她说得极是郑重,不禁暗暗好笑,但也心赞此计甚高,马夫人倘若答允,“白长老”立时便成了她的上司,有何询问,她自不能拒答,就算不允去当丐帮长老,她得知丐帮对她重视,至少也可暂时讨得她的欢喜。9 e* j3 W! m7 }# I9 X
  只听马夫人道:“我何德何能,怎可担任本帮长老?我连丐帮的弟子也不是,‘长老’的位份极高,跟我是相距十万八千里了。”阿朱道:“我和吴长老他们都极力推荐,大伙儿都说,有马夫人帮同出些主意,要擒杀乔峰那厮,便易办得多。( e# Z, N+ Y# [6 I
  我又得到一个重大之极的讯息,与马兄弟被害一事极有关连。”马夫人道:“是吗?”声音仍是颇为冷淡。* w; k% }! K8 _. r6 l& Y
  阿朱道:“那日在卫辉城吊祭徐长老,我遇到赵钱孙,他跟我说起一件事,说他知道谁是下手害死马兄弟的真凶。”
! k7 k/ H# z; O' a6 O  突然间呛啷啷一声响,打碎了一只茶碗。马夫人惊呼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你开什么玩笑?”声音极是愤怒,却又带着几分惊惶之意。9 u. n, @# F9 O: L' x! Z( J% T
  阿朱道:“这是正经大事,我怎会跟你说笑?那赵钱孙确是亲口对我说,他知道谁是害死马大元兄弟的真凶。他说决计不是乔峰,也不是姑苏慕容氏,他千真万确的知道,实是另有其人。”
$ t  S' A2 Q5 \+ p7 K- P; K  马夫人颤声道:“他怎会知道?他怎会知道!你胡说八道,不是活见鬼么?”
6 f6 d, x6 @+ z, {) \2 N  阿朱道:“真的啊,你不用心急,我慢慢跟你说。那赵钱孙道:‘去年八月间……’”她话未说完,马夫人“啊”的一声惊呼,晕了过去。阿朱忙叫:“弟妹,弟妹!”用力捏她鼻下唇上的人中。马夫人悠悠醒转,怨道:“你……你何必吓我?”' {- o# }4 G. H+ Z% M
  阿朱道:“我不是吓你。那赵钱孙确是这么说的,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否则我可以叫他前来对证。他说去年八月中秋,谭公、谭婆、还有那个下手害死马兄弟的凶手,一起在那位‘带头大哥’的家里过节。”* ?4 U6 @0 W. {7 n- R8 `4 @- O
  马夫人嘘了一口气,道:“他真是这么说?”6 P! @6 k5 Y/ Z) l
  阿朱道:“是啊。我便问那真凶是谁,他却说这人的名字不便从他口中说出来。我便去问谭公。谭公气虎虎的,瞪了我一眼不说。谭婆却道:一点也不错,便是她跟赵钱孙说的。
  }5 Z3 k: B# V6 a  我想怪不得谭公要生气,定是恼他夫人什么事都去跟赵钱孙说了;而赵钱孙不肯说那凶手的名字,原来是为了怕连累到他的老情人谭婆。”马夫人道:“嗯,那又怎样?”' G- }% o- E  u* t$ }
  阿朱道:“赵钱孙说道,大家疑心乔峰和慕容复害死了马兄弟,却任由真凶不知报应,逍遥自在,马兄弟地下有知,也必含冤气苦。”马夫人道:“是啊,只可惜赵钱孙已死,谭公、谭婆也没跟你说罢?”阿朱道:“没有,事到如今,我只好问带头大哥去。”马夫人道:“好啊,你原该去问问。”阿朱道:“说来却也好笑,这带头大哥到底是谁,家住哪里,我却不知。”
: J4 A) i. p: k" G* B3 Z  马夫人道:“嗯,你远兜圈子的,原来是想套问这带头大哥的姓名。”9 s9 s; M% ?- E5 \  ~
  阿朱道:“若是不便,弟妹也不用跟我说,不妨你自己去设法查明,咱们再找那正凶算帐。”萧峰明知阿朱有意显得漫不在乎,以免引起马夫人疑心,心下仍不禁十分焦急。
! z" \. x3 T9 ~- Z( F5 g& `* p, r  只听马夫人淡淡的道:“这带头大哥的姓名,对别人当然要瞒,免得乔峰知道之后,去找他报杀父杀母之仇,白长老是自己人,我又何必瞒你?他便是……”说了“他便是”这三个字,底下却寂然无声了。; W  n" E3 S) a# c4 I) i- T( z
  萧峰几乎连自己心跳之声也听见了,却始终没听到马夫人说那“带头大哥”的姓名,过了良久,却听得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天上月亮这样圆,又这样白。”萧峰明知天上乌云密布,并无月亮,还是抬头一望,寻思:“今日是初二,就算有月亮,也决不会圆,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听阿朱道:“到得十五,月亮自然又圆又亮,哎,只可惜马兄弟却再也见不到了。”马夫人道:“你爱吃咸的月饼,还是甜的?”萧峰更是奇怪,心道:“马夫人死了丈夫,神智有些不清楚了。”* d9 k7 F. A' o+ F1 |6 I8 C
  阿朱道:“我们做叫化子的,吃月饼还能有什么挑剔?找不到真凶,不给马兄弟报此大仇,别说月饼,就是山珍海味,入口也是没半分滋味。”! w. E' k6 R$ ^1 y6 a) T
  马夫人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冷冷的道:“白长老全心全意,只是想找到真凶,为你大元兄弟报仇雪恨,真令小女子感激不尽。”阿朱道:“这是我辈份所当为之事。丐帮数万兄弟,哪一个不想报此大仇?”马夫人道:“这位带头大哥地位尊崇,声势浩大,随口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他最喜庇护朋友,你去问他真凶是谁,他是无论如何不肯说的。”2 _% ~1 ~  g# r7 F) w5 ^; q
  萧峰心下一喜,寻思:“不管怎样,咱们已不虚此行。马夫人便不肯说那人的姓名,单凭‘地位尊崇,声势浩大,随口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这句话,我总可推想得到武林中具有这等身分的又有几人?”: @  M5 v1 e/ u% |9 ^
  他正在琢磨这人是谁,只听阿朱道:“武林之中,单是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的,以前有丐帮帮主,嗯,少林弟子遍天下,少林派掌门方丈一句话,那也能调动数万人众……”马夫人道:“你也不用胡猜了,我再给你一点因头,你只须往西南方猜去。”阿朱沉吟道:“西南方?西南方有什么大来头的人物?好像没有啊。”1 }2 n5 F  T. `/ r/ L
  马夫人伸出手指,拍的一声,戳破了窗纸,刺破处就在萧峰的头顶。只听她跟着说道:“小女子不懂武功,白长老你总该知道,天下是谁最擅长这门功夫。”阿朱道:“嗯,这门点六功夫么?少林派的金刚指,河北沧州郑家的夺魄指,那都是很厉害的了。”
( E  N+ i; {& }3 O! |  x- O3 v5 b: Y  萧峰心中却在大叫:“不对,不对!点穴功夫,天下以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为第一,何况她说的是西南方。”
* i. C0 L7 _! x+ F  果然听得马夫人道:“白长老见多识广,怎地这一件事却想不起来?难道是旅途劳顿,脑筋失灵,居然连大名鼎鼎的一阳指也忘记了?”话中颇有讥嘲之意。- R' {& L/ I- m; }% Y; _7 b
  阿朱道:“段家一阳指我自然知道。但段氏在大理称皇为帝,早和中上武林不相往来。若说那位带头大哥和他家有什么干系牵连,定是传闻之误。”
( c$ d) V$ J4 J9 I9 S$ ]7 j3 [& t  马夫人道:“段氏虽在大理称皇,可是段家并非只有一人,不做皇帝之人便常到中原。这位带头大哥,乃大理国当今皇帝的亲弟,姓段名正淳,封为镇南王的便是。”
6 J, R& S$ ~5 H5 J5 p0 S1 g* f1 u  萧峰听到马夫人说出“段正淳”三字,不由全身一震,数月来千里奔波、苦苦寻访的名字,终于到手了。
7 ~& Y6 ^- k4 d1 I! n$ }% f  只听阿朱道:“这位段王爷权位尊崇,怎么会参与江湖上的斗殴仇杀之事?”马夫人道:“江湖上寻常的斗殴仇杀,段王爷自然不屑牵连在内,但若是和大理国生死存亡、国运盛衰相关的大事,你想他会不会过问?”阿朱道:“那当然是要插手的。”马夫人道:“我听徐长老言道:大宋是大理国北面的屏障,契丹一旦灭了大宋,第二步便非并吞大理不可。因此大宋和大理唇齿相依,大理国决计不愿大宋亡在辽国手里”阿朱道:“是啊,话是不错的。”
- e( P3 o8 }7 G# j6 Y0 S4 W  马夫人道:“徐长老说道,那一年这位段王爷在丐帮总舵作客,和汪帮主喝酒论剑,忽然听到契丹武士要大举到少林寺夺经的讯息,段王爷义不容辞,便率领众人,赶往雁门关外拦截,他此举名为大宋,其实是为了大理国。听说这位段王爷那时年纪虽轻,但武功高强,为人又极仁义。他在大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使钱财有如粪土,不用别人开口。几千几百两银子随手便送给朋友。你想中原武人不由他来带头,却又有谁?他日后是要做大理国皇帝的,身分何等尊贵,旁人都是草莽汉子,又怎能向他发号施令?”
' |) z* E: ^; S  阿朱道:“原来带头大哥竟是大理国的镇南王,大家死也不肯说出来,都是为了回护于他。”马夫人道:“白长老,这个机密,你千万不可跟第二人说,段王爷和本帮交情不浅,倘若泄露了出去。为祸非小。虽然大理段氏威镇一方,厉害得紧,但若那乔峰蓄意报仇,暗中等上这么十年八年,段正淳却也不易对付。”
$ u* A9 d) S6 s  阿朱道:“弟妹说得是,我守口如瓶,决不泄露。”马夫人道:“白长老,你最好立一个誓,以免我放心不下。”阿朱道:“好,段正淳便是‘带头大哥’这件事,白世镜倘若说与人知,白世镜身受千刀万剐的惨祸,身败名裂,为天下所笑。”; i  o% A* e" i) F4 c9 \
  她这个誓立得极重,实则很是滑头,口口声声都推在“白世镜”身上,身受千刀万剐的是白世镜,身败名裂的是白世镜,跟她阿朱可不相干。6 ~8 ?$ v, P5 V/ ^/ z4 i
  马夫人听了却似甚感满意,说道:“这样就好了。”
& E0 v& \# a* g9 @: A/ s  阿朱道:“那我便到大理去拜访镇南王,旁敲侧击,请问他去年中秋,在他府上作客的有那几个人,便可查到害死马兄弟的真凶了。不过此刻我总还认定是乔峰。赵钱孙、谭公、谭婆三人疯疯颠颠,说话不大靠得住。”
0 p$ G; U' ~" \" m1 @  {  马夫人道:“查明凶手真相一事,那便拜托白长老了。”阿朱道:“马兄弟跟我便如亲兄弟一般,我自当尽心竭力。”马夫人泫然道:“白长老情义深重,亡夫地下有知,定然铭感。”
( z3 G) O" \" `1 t" E) z  阿朱道:“弟妹多多保重,在下告辞。”当即辞了出来。马夫人道:“小女子孀居,夜晚不便远送,白长老恕罪则个。”阿朱道:“好说,好说,弟妹不必客气。”( S; D2 H& _5 d  u  x3 J) H
  阿朱到得门外,只见萧峰已站在远处等候,两人对望一眼,一言不发的向来路而行。
! R/ a" E- k" d$ n9 r  一钩新月,斜照信阳古道。两人并肩而行,直走出十余里,萧峰才长吁一声,道:“阿朱,多谢你啦。”. g# m0 ^5 q5 q+ A
  阿朱淡淡一笑,不说什么,她脸上虽是满脸皱纹,化装成了白世镜的模样,但从她眼色之中,萧峰还是觉察到她心中深感担心焦虑,便问:“今日大功告成,你为什么不高兴?”
/ l) d5 R, w1 F. j; i8 F7 \  阿朱道:“我想大理段氏人多势众,你孤身前去报仇,实是万分凶险。”& o  \+ m6 S# Q5 m) F1 \5 ^
  萧峰道:“啊,你是在为我担心。你放心好了,我在暗,他在明,三年五载报不了仇,正如马夫人所说,那就等上十年八载。总有一日,我要将段正淳斩成十七八块喂狗。”说到这里,不由得咬牙切齿,满腔怨毒都露了出来。
  v% n7 c! z* L" V- n4 ]  阿朱道:“大哥,你千万得小心才好。”萧峰道:“这个自然,我送了性命事小,爹娘的血仇不能得报,我死了也不瞑目。”慢慢伸出手去,拉着她手,说道:“我若死在段正淳手下,谁陪你在雁门关外牧牛放羊呢?”
! E7 h/ w. h* X5 w  阿朱道:“唉,我总是害怕得很,觉得这件事情之中有什么不对,那个马夫人,那……马夫人,这般冰清玉洁的模样,我见了她,却不自禁的觉得可怕厌憎。”
8 K2 j. U' p: i" T+ s  萧峰笑道:“这女人很是精明能干,你生恐她瞧破你的乔装改扮,自不免害怕。”
1 q2 ?. @! e6 ?  两人到得信阳城客店之中,萧峰立即要了十斤酒,开怀畅饮,心中不住盘算如何报仇,想到大理段氏,自然而然记起了那个新结交的金兰兄弟段誉,不由得心中一凛,呆呆的端着酒碗不饮,脸上神色大变。* v- {4 F0 V; g+ V% h9 k
  阿朱还道他发觉了什么,四下一瞧,不见有异,低声问道:“大哥,怎么啦?”萧峰一惊,道:“没……没什么。”端起酒来,一饮而尽,酒到喉头,突然气阻,竟然大咳起来,将胸口衣襟上喷得都是酒水。他酒量世所罕有,内功深湛,竟然饮酒呛口,那是从所未有之事,阿朱暗暗担心,却也不便多问。2 b. j% n% L: N) [/ P9 @
  她哪里知道,萧峰饮酒之际,突然想起那日在无锡和段誉赌酒,对方竟以“六脉神剑”的上乘气功,将酒水都从手指中逼了出来。这等神功内力,萧峰自知颇有不及。段誉明明不会武功,内功便已如此了得,那大对头段正淳是大理段氏的首脑之一,比之段誉,想必更加厉害十倍,这父母大仇,如何能报?他不知段誉巧得神功、吸入内力的种种奇遇,单以内力而论,段誉比他父亲已不知深厚了多少倍,而“六脉神剑”的功夫,当世除段誉一人而外,亦无第二人使得周全。/ G2 a) f0 T3 M6 z
  萧峰和阿朱虽均与段誉熟识,但大理国段氏乃是国姓,好比大宋姓赵的、西夏国姓李的、辽国姓耶律的都是成千成万,段誉从来不提自己是大理国王子,萧峰和阿朱决计想不到他是帝皇之裔。
3 I% D# A3 w. f- j  阿朱虽不知萧峰心中所想的详情,但也料到他总是为报仇之事发愁,便道:“大哥,报仇大事,不争一朝一夕,咱们谋定而后动,就算敌众我寡,不能力胜,难道不能智取么?”
9 [& G* F4 x& }3 f  C: A; b* g4 x  萧峰心头一喜,想起阿朱机警狡猾,实是一个大大的臂助,当即倒了一满碗酒,一饮而尽,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报此大仇。已不用管江湖上的什么规矩道义,多恶毒的手段也使得上。对了,不能力胜,咱们就跟他智取。”9 |5 n% \; V- G
  阿朱又道:“大哥,除了你亲生父母的大仇,还有你养父养母乔家老先生、老太太的血仇,你师父玄苦大师的血仇。”
5 @+ f' Z8 Z! j2 O0 G  萧峰伸手在桌上一拍,大声道:“是啊,仇怨重重,岂止一端?”
1 m5 P, h8 B$ Y2 [/ `+ O7 ~# {7 m  阿朱道:“你从前跟玄苦大师学艺,想是年纪尚小,没学全少林派的精湛内功,否则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便再厉害,也未必在少林派达摩老祖的《易筋经》之上。我曾听慕容老爷谈起天下武功,说道大理段氏最厉害的功夫,还不是一阳指,而是叫作什么‘六脉神剑’。”1 O8 f. C: I; i( _- t: |3 V5 m
  萧峰皱眉道:“是啊,慕容先生是武林中的奇人,所言果然极有见地。我适才发愁,倒不是为了一阳指,而是为了这六脉神剑。”  ~/ t# A7 D- Q' p& r. B, [
  阿朱道:“那日慕容老爷和公子论谈天下武功,我站在旁斟茶,听到了几句,慕容老爷说道:‘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自然各有精妙之处,但克敌制胜,只须一门绝技便已足够,用不着七十二项。’”
& W- e8 t# c; Y' D! z  萧峰点头道:“慕容前辈所论甚是。”
& g/ Z( l! K$ I) w  f, m' l/ ^  阿朱又道:“那时慕容公子道:‘是啊,王家舅母和表妹就爱自夸多识天下武功,可是博而不精,有何用处。’慕容老爷道:‘说到这个“精”字,却又谈何容易?其实少林派真正的绝学,乃是一部《易筋经》,只要将这部经书练通了,什么平庸之极的武功,到了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6 i3 V7 P, b! Y5 {$ E. P+ E  根基打好,内力雄强,则一切平庸招数使将出来都能发挥极大威力,这一节萧峰自是深知,那日在聚贤庄上力斗群雄,他以一套众所周知的“太祖长拳”会战天下英雄好汉,任他一等一的高人,也均束手拜服。这时他听阿朱重述慕容先生的言语,不禁连喝了两大碗酒,道:“深得我心,深得我心。
8 p, l% ^2 z: o+ s0 W  可惜慕容先生已然逝世,否则萧峰定要到他庄上,见一见这位天下奇人。”( V5 K3 ?2 A" f* \7 n
  阿朱嫣然一笑,道:“慕容老爷在世之日,向来不见外客,但你当然又作别论。”萧峰抬起头来一笑,知他“又作别论”$ q* |" Q8 a/ L$ k4 y& T" f- c
  四字之中颇含深意,意思说:“你是我的知心爱侣,慕容先生自当另眼相看。”阿朱见到了他目光的神色,不禁低下头去,晕生双颊,芳心窃喜。( A0 |3 f5 W& f1 a. a( j- `' }
  萧峰喝了一碗酒,问道:“慕容老爷去世时年纪并不太老罢?”阿朱道:“五十来岁,也不算老。”萧峰道:“嗯,他内功深湛,五十来岁正是武功登峰造极之时,不知如何忽然逝世?”阿朱摇头道:“老爷生什么病而死,我们都不知道。他死得很快,忽然早上生病,到得晚间,公子便大声号哭,出来告知众人,老爷死了。”
4 r5 V/ u9 Y! m8 M5 L7 c  萧峰道:“嗯,不知是什么急症,可惜,可惜。可惜薛神医不在左近,否则好歹也要请了他来,救活慕容先生一命。”% c8 l  n5 @( m8 [/ W
  他和慕容氏父子虽然素不相识,但听旁人说起他父子的言行性情,不禁颇为钦慕,再加上阿朱的渊源,更多了一层亲厚之意。1 j4 M% F8 n$ ~) E' O7 ]# F6 u
  阿朱又道:“那日慕容老爷向公子谈论这部《易筋经》。他说道:‘达摩老祖的《易筋经》我虽未寓目,但以武学之道推测,少林派所以得享大名,当是由这部《易筋经》而来。那七十二门绝技,不能说不厉害,但要说凭此而领袖群伦,为天下武学之首,却还谈不上。’老爷加意告诫公子,说决不可自恃祖传武功,小觑了少林弟子,寺中既有此经,说不定便有天资颖悟的僧人能读通了它。?( k* ~) [  }! F# V
  萧峰点头称是,心想:“姑苏慕容氏名满天下,却不狂妄自大,甚是难得。”
3 q% |( F9 Z$ j  阿朱道:“老爷又说,他生平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窥,只可惜没见到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剑谱,以及少林派的《易筋经》,不免是终身的大憾事。大哥,慕容老爷既将这两套武功相提并论,由此推想,要对付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似乎须从少林《易筋经》着手。要是能将《易筋经》从少林寺菩提院中盗了出来,花上几年功夫练它一练,那六脉神剑、七脉鬼刀什么的,我瞧也不用放在心上。”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
# d( [! }" w/ q6 J  萧峰跳起身来,笑道:“小鬼头……你……你原来……”
2 f4 }7 g% ^* P7 R: k4 \. |  阿朱笑道:“大哥,我偷了这部经书出来,本想送给公子,请他看过之后,在老爷墓前焚化,偿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愿。现今当然是转送给你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放在萧峰手里。) f: ^# a+ _  t+ Y: \+ m
  那晚萧峰亲眼见她扮作止清和尚,从菩提院的铜镜之后盗取经书,没想到便是少林派内功秘笈的《易筋经》。阿朱在聚贤庄上为群豪所拘,众人以她是女流之辈,并未在她身上搜查,而玄寂、玄难等少林高僧,更是做梦也想不到本寺所失的经书便在她身上。( A1 a& A0 [3 y. x& H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你干冒奇险,九死一生的从少林寺中盗出这部经书来,本意要给慕容公子的,我如何能够据为己有?”* t0 ^  b9 k$ h0 L- j* l$ U' Y- n
  阿朱道:“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萧峰奇道:“怎么又是我的不是?”阿朱道:“这经书是我自己起意去偷来的,又不是奉了慕容公子之命。我爱送给谁,便送给谁。何况你看过之后,咱们再送给公子,也还不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只求报得大仇,什么阴险毒辣、卑鄙肮脏之事,那也都干得了,怎地借部书来瞧瞧,也婆婆妈妈起来?”
% c4 P  Y2 `3 v  这一番话只听得萧峰凛然心惊,向她深深一揖,说道:“贤妹责备得是,为大事者岂可拘泥小节?”
; E& T# j# u# l, V  阿朱抿嘴一笑,说道:“你本来便是少林弟子,以少林派的武功,去为恩师玄苦大师报仇雪恨,正是顺理成章之事,又有什么不对了?”
' D0 R4 Y0 F5 Q9 X  s) U6 G3 H  Y  萧峰连声称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当下便将那油布小包打了开来,只见薄薄一本黄纸的小册,封皮上写着几个弯弯曲曲的奇形文字。
: }. N  X$ \/ E& A7 M  他暗叫:“不好!”翻开第一页来,只见上面写满了字,但这些字歪歪斜斜,又是圆圈,又是钩子,半个也不识得。
0 w1 I+ H3 o2 X" ]  阿朱“啊哟”一声,说道:“原来都是梵文,这就糟糕了。
1 `7 C: t+ k* `) |  我本想这本书是要烧给老爷的,我做丫鬟的不该先看,因此经书到手之后,一直没敢翻来瞧瞧。唉,无怪那些和尚给人盗去了武功秘笈,却也并不如何在意,原来是本谁也看不懂的天书……”说着唉声叹气,极是沮丧。$ X4 ^7 ?# H2 M( M* W* B5 \+ |" G6 W
  萧峰劝道:“得失之际,那也不用太过介意。”将《易筋经》重行包好,交给阿朱。3 P/ P( i" u, u# }$ Q& N
  阿朱道:“放在你身边,不是一样?难道咱们还分什么彼此?”. }; D; C; q3 |% |' K" i
  萧峰一笑,将小包收入怀中,他又斟了一大碗酒,正待再喝,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有人大声吼叫。萧峰微感诧异,抢到门外,只见大街上一个大汉浑身是血,手执两柄板斧,直上直下的狂舞乱劈。 , K+ `# I4 _9 f* O1 G3 V!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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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5:56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 z  i$ T) L+ a) k/ n% p, _2 F二十二 双眸粲粲如星8 v  p0 D. p+ Z, g9 Z& X1 D
  这大汉满腮虬髯,神态威猛,但目光散乱,行若颠狂,显是个疯子。萧峰见他手中一对大斧系以纯钢打就,甚是沉重,使动时开阖攻守颇有法度,门户精严,俨然是名家风范。萧峰于中原武林人物相识甚多,这大汉却是不识,心想:“这大汉的斧法甚是了得,怎地我没听见过有这一号人物?”
  s) a; [; q, A  那汉子板斧越使越快,大叫大吼:“快,快,快去禀告主公,对头找上门来了。”
! U1 B; S. o; V, D9 ]4 z  他站在通衢大道之上,两柄明晃晃的板斧横砍竖劈,行人自是远远避开,有谁敢走近身去?萧峰见他神情惶急,斧法一路路的使下来,渐渐力气不加,但拚命支持,只叫:“傅兄弟,你快退开,不用管我,去禀告主公要紧。”2 j4 M1 x# C- d" e
  萧峰心想:“此人忠义护主,倒是一条好汉,这般耗损精力,势必要受极重内伤。”当下走到那大汉身前,说道:“老兄,我请你喝一杯酒如何?”
! f. f0 T! S' g3 k$ b( h  那大汉向他怒目瞪视,突然大声叫道:“大恶人,休得伤我主人!”说着举斧便向他当头砍落。旁观众人见情势凶险,都是“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 V7 q. V6 Z1 |- J. c& O7 F. y  萧峰听到“大恶人”三字,也矍然而惊:“我和阿朱正要找大恶人报仇,这汉子的对头原来便是大恶人。虽然他口中的大恶人,未必就是阿朱和我所说的大恶人,好歹先救他一救再说。”当下欺身直进,伸手去点他腰胁的穴道。& t  K! [, a( k$ `
  不料这汉子神智虽然昏迷,武功不失,右手斧头柄倒翻上来,直撞萧峰的小腹。这一招甚是精巧灵动,萧峰若不是武功比他高出甚多,险些便给击中,当即左手疾探而出,抓住斧柄一夺。那大汉本已筋疲力竭,如何禁受得起?全身一震,立时向萧峰和身扑了过来。他竟然不顾性命,要和对头拚个同归于尽。
4 c! \1 K# x" B# X  萧峰右臂环将过来,抱住了那汉子,微一用劲,便令他动弹不得。街头看热闹的闲汉见萧峰制服了疯子,尽皆喝采。! |% j4 ?. g$ y" m5 x. O  P. ?$ H5 g
  萧峰将那大汉半抱半拖的拉入客店大堂,按着他在座头坐下,说道:“老兄,先喝碗酒再说!”命酒保取过酒来。2 {) r$ f  i% R2 K3 a
  那大汉双眼目不转睛的直瞪着他,瞧了良久,才问:“你……你是好人还是恶人?”$ |. q& x0 b% O
  萧峰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 Y# z2 F4 J6 T& @! @  阿朱笑道:“他自然是好人,我也是好人,你也是好人。
# h( Q7 `" [2 u5 Z. ^7 g5 k  咱们是朋友,咱们一同去打大恶人。”那大汉向她瞪视一会,又向萧峰瞪视一会,似乎信了,又似不信,隔了片刻,说道:“那……那大恶人呢?”阿朱又道:“咱们是朋友,一同去打大恶人!”
$ H6 u( \6 T( K; ?  那大汉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道:“不,不!大恶人厉害得紧,快,快去禀告主公,请他急速想法躲避。我来抵挡大恶人,你去报讯。”说着站起身来,抢过了板斧。
; J& c: W3 C. [- S! y  萧峰伸手按住他肩头,说道:“老兄,大恶人还没到,你主公是谁?他在哪里?”
! u) H/ D0 l1 F: \3 x8 s; J  大汉大叫:“大恶人,来来来,老子跟你拚斗三百回合,你休得伤了我家主公!”
' |( y" H2 ]0 ?/ U- a, c  萧峰向阿朱对望了一眼,无计可施。阿朱忽然大声道:“啊哟不好,咱们得快去向主公报讯。主公到了哪里?他上哪里去啦,别叫大恶人找到才好。”
  R6 h$ Z9 ?4 `  d* ?+ C" _  那大汉道:“对,对,你快去报讯。主公到小镜湖方竹林去了,你……你快去小镜湖方竹林禀报主公,去啊,去啊!”
" `3 e( I# p% u) F  说着连声催促,极是焦急。+ F/ i% d6 x1 }" u- s
  萧峰和阿朱正拿不定主意,忽听得那酒保说道:“到小镜湖去吗?路程可不近哪。”萧峰听得“小镜湖”确是有这么一个地名,忙问:“在什么地方?离这儿有多远?”那酒保道:“若问旁人。也还真未必知道。恰好问上了我,这就问得对啦。
7 L; M; Z' f- [( ^3 h2 e- M6 P  我便是小镜湖左近之人。天下事情,当真有多巧便有多巧,这才叫做无巧不成话哪!”  r5 C2 t& W8 a! P1 L" t
  萧峰听他啰里啰唆的不涉正题,伸手在桌上一拍,大声道:“快说,快说!”那酒保本想讨几文酒钱再说,给萧峰这么一吓,不敢再卖关子,说道:“你这位爷台的性子可急得很哪,嘿嘿,要不是刚巧撞到了我,你性子再急,那也不管用,是不是?”他定要说上几句闲话,眼见萧峰脸色不善,便道:“小镜湖在这里的西北,你先一路向西,走了七里半路,便见到有十来株大柳树,四株一排,共是四排,一四得四、二四得八、三四一十二、四四一十六,共是一十六株大柳树,那你就赶紧向北。又走出九里半,只见有座青石板大桥,你可千万别过桥,这一过桥便错了,说不过桥哪,却又得要过,便是不能过左首那座青石板大桥,须得过右首那座木板小桥。过了小桥,一忽儿向西,一忽儿向北,一忽儿又向西,总之跟着那条小路走,就错不了。这么走了二十一里半,就看到镜子也似的一大片湖水,那便是小镜湖了。从这里去,大略说说是四十里,其实是三十八里半,四十里是不到的。”& |2 J% X+ _/ W$ x
  萧峰耐着性子听他没完。阿朱道:“你这位大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里路一文酒钱,本来想给你四十文,这一给便给错了数啦,说不给呢,却又得要给。一八得八,二八一十六,三八二十四,四八三十二,五八得四十,四十里路除去一里半,质当是三十八文半。”数了三十九个铜钱出来,将最后这一枚在利斧口上磨了一条印痕,双指一挟,拍的一声轻响,将铜钱拗成两半,给了那酒保三十八枚又半枚铜钱。/ U$ B# Q* X# N( H9 O4 l- S) T
  萧峰忍不住好笑,心想:“这女孩儿遇上了机会,总是要胡闹一下。”8 H6 a5 U, d8 O' O4 Z' p
  那大汉双目直视,仍是不住口的催促:“快去报讯啊,迟了便来不及啦,大恶人可厉害得紧。”萧峰问道:“你主人是谁?”那大汉喃喃的道:“我主公……我主公……他……他去的地方,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还是别去的好。”萧峰大声道:“你姓什么?”那大汉随口答道:“我姓古。啊哟,我不姓古。”
5 O2 L4 F* r3 J' o7 K2 ?  萧峰心下起疑:“莫非此人有诈,故意引我上小镜湖去?! I1 G" O& w/ f; H2 c2 t- U3 O
  怎么又姓古,又不姓古?”转念又想:“倘若是对头派了他来诓我前去,求之不得,我正要找他。小镜湖便是龙潭虎穴,萧某何惧?”向阿朱道:“咱们便上小镜湖去瞧瞧,且看有什么动静,这位兄台的主人若在那边,想来总能找到。”
" M0 G& ~0 Z1 r3 ]4 ~! i0 R" Y  那酒保插口道:“小镜湖四周一片荒野,没什么看头的。$ k% T0 S1 X+ d' o9 o% P
  两位若想游览风景,见识见识咱们这里大户人家花园中的亭台楼阁,包你大开眼界……”萧峰挥手叫他不可啰唆,向那大汉道:“老兄累得很,在这里稍息,我又代你禀报令主人,说道大恶人转眼便到。”
! Y9 r0 X( c8 }* C5 j( h  那大汉道:“多谢,多谢!古某感激不尽。我去拦住大恶人,不许他过来。”说着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揭板斧,可是他力气耗尽,双臂酸麻,紧紧握住了斧柄,却已无力举起。
3 m; H) c" P  o2 J) k5 G  萧峰道:“老兄还是歇歇。”付了店钱酒钱,和阿朱快步出门,便依那酒保所说,沿大路向西,走得七八里地,果见大道旁四株一排,一共四四一十六株大柳树。阿朱笑道:“那酒保虽然啰唆,却也有啰唆的好处,这就决计不会走错,是不是?咦,那是什么?”  q2 E$ o+ P- ?9 C$ G' ^
  她伸手指着一株柳树,树下一个农夫倚树而坐,一双脚浸在树旁水沟里的泥水之中。本来这是乡间寻常不过的景色,但那农夫半边脸颊上都是鲜血,肩头扛着一根亮光闪闪的熟铜棍,看来分量着实不轻。
: w" v% J: ~  `( r: E  萧峰走到那农夫身前,只听得他喘声粗重,显然是受了沉重内伤。萧峰开门见山的便道:“这位大哥,咱们受了一个使板斧朋友的嘱托,要到小镜湖去送一个讯,请问去小镜湖是这边走吗?”那农夫抬起头来,问道:“使板斧的朋友是死是活?”萧峰道:“他只损耗了些气力,并无大碍。”那农夫吁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两位请向北行,送讯之德,决不敢忘。”萧峰听出他出言吐谈,绝非寻常的乡间农夫,问道:“老兄尊姓?和那使板斧的是朋友吗?”那农夫道:“贱姓傅。. I* q0 {. \; V2 x  J. z
  阁下请快赶向小镜湖去,那大恶人已抢过了头去,说来惭愧,我竟然拦他不住。”! o" c" P* W, O( d
  萧峰心想:“这人身受重伤,并非虚假,倘若真是对头设计诓我入彀,下的本钱倒也不小。”见他形貌诚朴,心生爱惜之意,说道:“傅大哥,你受的伤不轻,大恶人用什么兵刃伤你的?”那汉子道:“是根铁棒。”
' S+ j, W1 l/ E  萧峰见他胸口不绝的渗出鲜血,揭开他衣服一看,见当胸破了一孔,虽不过指头大小,却是极深。萧峰伸指连点他伤口四周的数处大穴,助他止血减痛。阿朱撕下他衣襟,给他裹好了伤处。  {; p$ V2 ?; c9 s% |$ t1 a# q& W
  那姓傅的汉子道:“两位大恩,傅某不敢言谢,只盼两位尽快去小镜湖,给敝上报一个讯。”萧峰问道:“尊上人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9 B  v# q3 Y; `6 _. B* b  那人道:“阁下到得小镜湖畔,便可见到湖西有一丛竹林,竹杆都是方形,竹林中有几间竹屋,阁下请到屋外高叫数声:; i1 M& s: e& N5 W
  ‘天下第一大恶人来了,快快躲避!’那就行了,最好请不必进屋。敝上之名,日后傅某自当奉告。”* C  f9 G$ S* r$ N
  萧峰心道:“什么天下第一大恶人?难道是号称‘四大恶人’中的段延庆吗?听这汉子的言语,显是不愿多说,那也不必多问了。”但这么一来,却登时消除了戒备之意,心想:
! a- V% x$ H- s" E8 F  “若是对头有意诓我前去,自然每一句话都会编得入情入理,决计不会令我起疑。这人吞吞吐吐,不肯实说,那就绝非存有歹意。”便道:“好罢,谨遵阁下吩咐。”那大汉挣扎着爬起,跪下道谢。8 o# {. g. q2 C4 m4 I6 l
  萧峰道:“你我一见如故,傅兄不必多礼。”他右手扶起了那人,左手便在自己脸上一抹,除去了化装,以本来面目和他相见,说道:“在下契丹人萧峰,后会有期。”也不等那汉子说话,携了阿朱之手,快步而行。
/ Z% I5 r, F; h9 d3 l/ W" f  阿朱道:“咱们不用改装了么?”萧峰道:“不知如何,我好生喜欢这个粗豪大汉。既有心跟他结交,便不能以假面目相对。”% b( U  O2 J/ M2 O7 c9 C9 t9 @8 {
  阿朱道:“好罢,我也回复了女装。”走到小溪之旁,匆匆洗去脸上化装,脱下帽子,露出一头青丝,宽大的外袍一除下,里面穿的便是女子衣衫。
7 E3 E; P* }/ Q' b) C# @+ k' v  两人一口气便走出九里半路,远远望见高高耸起的一座青石桥。走近桥边,只见桥面伏着一个书生。这人在桥上铺了一张大白纸,便以桥上的青石作砚,磨了一大滩墨汁。那书生手中提笔,正在白纸上写字。萧峰和阿朱都觉奇怪,那有人拿了纸墨笔砚,到荒野的桥上来写字的?
* E9 ^9 U9 r2 Y3 o% f0 i. b0 W  A  走将近去,才看到原来他并非写字,却是绘画。画的便是四周景物,小桥流水,古木远山,都入图画之中。他伏在桥上,并非面对萧峰和阿朱,但奇怪的是,画中景物却明明是向着二人,只见他一笔一画,都是倒画,从相反的方向画将过来。$ U1 M, C/ q  c" o) R) x' F- i
  萧峰于书画一道全然不懂。阿朱久在姑苏慕容公子家中,书画精品却见得甚多,见那书生所绘的“倒画”算不得是什么丹青妙笔,但如此倒画,实是难能,正想上前问他几句,萧峰轻轻一拉她衣角,摇了摇头,便向右首那座木桥走去。0 X0 V8 n! j* ?7 b. e8 ~" C
  那书生说道:“两位见了我的倒画,何以毫不理睬?难道在下这点微末功夫,便有污两位法眼么?阿朱道:“孔夫子席不正不坐,肉不正不食。正人君子,不观倒画。”那人哈哈大笑,收起白纸,说道:“言之有理,请过桥罢。”. Y2 D0 v3 J0 R0 @
  萧峰早料到他的用意,他以白纸铺桥,引人注目,一来是拖延时刻,二来是虚者实之,故意引人走上青石板桥,便道:“咱们要到小镜湖去,一上青石桥,那便错了。”那书生道:“从青石桥走,不过绕个圈子,多走五六十里路,仍能到达,两位还是上青石桥的好。”萧峰道:“好端端的,干什么要多走五六十里?”那书生笑道:“欲速则不达,难道这句话的道理也不懂么?”( {+ ?* Y8 b7 p4 j
  阿朱也已瞧出这书生有意阻延,不再跟他多缠,当即踏上木桥,萧峰跟着上去。两人走到木桥当中,突觉脚底一软,喀喇喇一声响,桥板折断,身子向河中堕去。萧峰左手伸出,拦腰抱住阿朱身子,右足在桥板一点,便这么一借势,向前扑去,跃到了彼岸,跟着反手一掌,以防敌人自后偷袭。
% H5 I: a4 z5 X  s% U  那书生哈哈大笑,说道:“好功夫,好功夫!两位急急赶往小镜湖,为了何事?”
! {8 ?6 `: y. M- T; n: U  萧峰听得他笑声中带有惊惶之意,心想:“此人面目清雅,却和大恶人是一党。”也不理他,径自和阿朱去了。# }9 R1 @, e0 t3 h- l7 s5 ]
  行不数丈,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正是那书生随后赶来。萧峰转过身来,铁青着脸问道:“阁下有何见教?”
( O: a/ g* W! }0 B  那书生道:“在下也要往小镜湖去,正好和两位同行。”萧峰道:“如此最好不过。”左手搭在阿朱腰间,提一口气,带着她飘出,当真是滑行无声,轻尘不起。那书生发足急奔,却和萧峰二人越离越远。萧峰见他武功平平,当下也不在意,依旧提气飘行,虽然带着阿朱,仍比那书生迅捷得多,不到一顿饭时分,便已将他抛得无影无踪。* x: L  }) V1 ~! w
  自过小木桥后,道路更是狭窄,有的长草及腰,甚难辨认,若不是那酒保说得明白,这路也还真的难找。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望到一片明湖,萧峰放慢脚步,走到湖前,但见碧水似玉,波平如镜,不愧那“小镜湖”三字。
6 k$ h9 X6 {: I' W8 Z- ^  他正要找那方竹林子,忽听得湖左花丛中有人格格两声轻笑,一粒石子飞了出来。萧峰顺着石子的去势瞧去,见湖畔一个渔人头戴斗笠,正在垂钓。他钓杆上刚钓起一尾青鱼,那颗石子飞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鱼丝之上,嗤的一声轻响,鱼丝断为两截,青鱼又落入了湖中。$ v* F8 i6 u5 l/ M# ^
  萧峰暗吃一惊:“这人的手劲古怪之极。鱼丝柔软,不能受力,若是以飞刀、袖箭之类将其割断,那是丝毫不奇。明明是圆圆的一枚石子,居然将鱼丝打断,这人使暗器的阴柔手法,决非中土所有。”投石之人武功看来不高,但邪气逼人,纯然是旁门左道的手法,心想:“多半是那大恶人的弟子部属,听笑声却似是个年轻女子。”! o& h$ H/ g1 q$ D/ x2 f
  那渔人的钓丝被人打断,也是吃了一惊,朗声道:“是谁作弄褚某,便请现身。”
" ]9 X) X5 `1 C! d$ P/ D; x  瑟瑟几响,花树分开,钻了一个少女出来,全身紫衫,只十五六岁年纪,比阿朱尚小着两岁,一双大眼乌溜溜地,满脸精乖之气。她瞥眼见到阿朱,便不理渔人,跳跳蹦蹦的奔到阿朱身前,拉住了她手,笑道:“这位姊姊长得好俊,我很喜欢你呢!”说话颇有些卷舌之音,咬字不正,就像是外国人初学中土言语一般。
" @# V$ h( t, f3 R1 g/ D+ Y  阿朱见少女活泼天真,笑道:“你才长得俊呢,我更加喜欢你。”阿朱久在姑苏,这时说的是中州官话,语音柔媚,可也不甚准确。
* w* g6 A5 _1 _7 t8 x4 }1 ~7 b  那渔人本要发怒,见是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满腔怒气登时消了,说道:“这位姑娘顽皮得紧。这打断鱼丝的功夫,却也了得。”5 h+ `3 c" ]0 n$ l0 A" _$ W! p
  那少女道:“钓鱼有什么好玩?气闷死了。你想吃鱼,用这钓杆来刺鱼不更好些么?”说着从渔人手中接过钓杆,随手往水中一刺,钓杆尖端刺入一尾白鱼的鱼腹,提起来时,那鱼兀自翻腾扭动,伤口中的鲜血一点点的落在碧水之上,红绿相映,鲜艳好看,但彩丽之中却着实也显得残忍。* w3 t* C( `+ j: b: i- [; H) t
  萧峰见她随手这么一刺,右手先向左略偏,划了个小小弧形,再从右方向下刺出,手法颇为巧妙,姿势固然美观,但用以临敌攻防,毕竟是慢了一步,实猜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 Z& x- W- g) d/ t- k/ y- K
  那少女手起杆落,接连刺了六尾青鱼白鱼,在鱼杆上串成一串,随便又是一抖,将那些鱼儿都抛入湖中。那渔人脸有不豫之色,说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行事恁地狠毒。你要捉鱼,那也罢了,刺死了鱼却又不吃,无端杀生,是何道理?”
& _, M7 W7 u% q  那少女拍手笑道:“我便是喜欢无端杀生,你待怎样?”双手用力一拗,想拗断他的钓杆,不料这钓杆甚是牢固坚韧,那少女竟然拗不断。那渔人冷笑道:“你想拗断我的钓杆,却也没这么容易。”那少女向渔人背后一指,道:“谁来了啊?”" S6 @+ f7 j/ e$ s" k5 c
  那渔人回头一看,不见有人,知道上当,急忙转过头来,已然迟了一步,只见他的钓杆已飞出数十丈外,嗤的一声响,插入湖心,登时无影无踪。那渔人大怒,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伸手便往她肩头抓落。1 x: m, M- c8 h
  那少女笑道:“救命!救命!”躲向萧峰背后。那渔人闪身来捉,身法甚是矫捷。萧峰一瞥眼间,见那少女手中多了件物事。似是一块透明的布匹,若有若无,不知是什么东西。' [; _2 T% ^# e' P' ^% |
  那渔人向她扑去,不知怎的,突然间脚下一滑,扑地倒了,跟着身子便变成了一团。萧峰这才看清楚,那少女手中所持的,是一张以极细丝线结成的鱼网。丝线细如头发,质地又是透明,但坚韧异常,又且遇物即缩,那渔人身入网中,越是挣扎,渔网缠得越紧,片刻之间,就成为一只大粽子般,给缠得难以动弹。; r, C, P* e' {. z4 B: P. u
  那渔人厉声大骂:“小丫头,你弄什么鬼花样,以这般妖法邪术来算计我。”
$ N3 g- {- `6 j  萧峰暗暗骇异,知那少女并非行使妖法邪术,但这张渔网却确是颇有妖气。* j. W% y/ m2 ?2 `+ g$ V0 o4 o0 s& V& y
  这渔人不住口的大骂。那少女笑道:“你再骂一句,我就打你屁股了。”那渔人一怔,便即住口,满脸胀得通红。
2 ~+ w/ R+ ?; u; I# L! u# x& N  便在此时,湖西有人远远说道:“褚兄弟,什么事啊?”湖畔小径上一人快步走来。萧峰望见这人一张国字脸,四十来岁、五十岁不到年纪,形貌威武,但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潇洒。! C" Y4 }& U# x5 [% B, @' i
  这人走近身来,见到那渔人被缚,很是讶异,问道:“怎么了?”那渔人道:“这小姑娘使妖法……”那中年人转头向阿朱瞧去。那少女笑道:“不是她,是我!”那中年人哦的一声,弯腰一抄,将那渔人庞大的身躯托在手中,伸手去拉渔网。岂知网线质地甚怪,他越用力拉扯,渔网越收得紧,说什么也解不开。' ^2 W$ F/ b  A- @2 Y! }9 m- m6 p
  那少女笑道:“只要他连说三声‘我服了姑娘啦!’我就放了他。”那中年人道:“你得罪了我褚兄弟,没什么好结果的。”那少女笑着道:“是么?我就是不想要什么好结果。结果越坏,越是好玩。”+ v* E5 z8 \6 x: r8 Y+ d
  那中年人左手伸出,搭向她肩头。那少女陡地向后一缩,闪身想避,不料她行动虽快,那中年人更快,手掌跟着一沉,便搭上了她肩头。
) {( {* R* X; n6 f  那少女斜肩卸劲,但那中年人这只左掌似乎已牢牢粘在她肩头。那少女娇斥:“快放开手!”左手挥拳欲打,但拳头只打出一尺,臂上无力,便软软的垂了下来。她大骇之下,叫道:“你使什么妖法邪术,快放开我。”中年人微笑道:“你连说三声‘我服了先生啦’,再解开我兄弟身上的渔网,我就放你。”少女怒道:“你得罪了姑娘,没什么好结果的。”中年人微笑道:“结果越坏,越是好玩。”; |2 |  u! _, t; [' W& W
  那少女又使劲挣扎了一下,挣不脱身,反觉全身酸软,连脚下也没了力气,笑道:“不要脸,只会学人家的话。好罢,我就说了。‘我服了先生啦!我服了先生啦!我服了先生啦!’”
& R1 d9 f  i% A# p7 p  她说“先生”的“先”字咬音不正,说成“此生”,倒像是说“我服了畜生啦”。那中年人并没察觉,手掌一抬,离开了她肩头,说道:“快解开渔网。”; Y, B2 ?9 I% n/ k4 @) V/ n
  那少女笑道:“这再容易不过了。”走到渔人身边,俯身去解缠在他身上的渔网,左手在袖底轻轻一扬,一蓬碧绿的闪光,向那中年人激射过去。; h1 O3 ]8 f* `5 f# m/ @% G% Y
  阿朱“啊”的一声惊叫,见她发射暗器的手法既极歹毒,中年人和她相距又近,看来非射中不可。萧峰却只微微一笑,他见这中年人一伸手便将那少女制得服服贴贴,显然内力深厚,武功高强,这些小小暗器自也伤不倒他。果然那中年人袍袖一拂,一股内劲发出,将一丛绿色细针都激得斜在一旁,纷纷插入湖边泥里。
+ _  C% k, r- H+ D8 G# ~  他一见细针颜色,便知针上所喂毒药甚是厉害,见血封喉,立时送人性命,自己和她初次见面,无怨无仇,怎地下此毒手?他心下恼怒,要教训教训这女娃娃,右袖跟着挥出,袖力中夹着掌力,呼的一声响,将那少女身子带了起来,扑通一声,掉入了湖中。他随即足尖一点,跃入柳树下的一条小舟,扳桨划了几划,便已到那少女落水之处,只待她冒将上来,便抓了她头发提起。
1 P1 n* C1 X4 W. B# \, M% Q, @- ~  可是那少女落水时叫了声“啊哟!”落入湖中之后,就此影踪不见。本来一个人溺水之后,定会冒将起来,再又沉下,如此数次,喝饱了水,这才不再浮起。但那少女便如一块大石一般,就此一沉不起。等了片刻,始终不见她浮上水面。
; a3 U1 E7 u3 w9 n  那中年人越等越焦急,他原无伤她之意,只是见她小小年纪,行事如此恶毒,这才要惩戒她一番,倘若淹死了她,却于心不忍。那渔人水性极佳,原可入湖相救,偏生被渔网缠住了无法动弹。萧峰和阿朱都不识水性,也是无法可施。只听得那中年人大声叫道:“阿星,阿星,快出来!”
* M& {) E; o1 D4 ?, h1 l  远远竹丛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什么事啊?我不出来!”
7 ^% `1 h5 t' L  萧峰心想:“这女子声音娇媚,却带三分倔强,只怕又是个顽皮脚色,和阿朱及那个堕湖少女要鼎足而三了。”
% D# L$ X* |9 h; G$ g  那中年人叫道:“淹死人啦,快出来救人。”那女子叫道:“是不是你淹死了?”那中年人叫道:“别开玩笑,我淹死了怎能说话?快来救人哪!”那女子叫道:“你淹死了,我就来救,淹死了别人,我爱瞧热闹!”那中年人道:“你来是不来?”频频在船头顿足,极是焦急。那女子道:“若是男子,我就救,倘是女子,便淹死了一百个,我也只拍手喝采,决计不救。”0 g8 ^6 E* l" r5 v& ~0 `( W. k- \4 g
  话声越来越近,片刻间已走到湖边。
+ G/ t6 L1 J5 z6 m/ ^  萧峰和阿朱向她瞧去,只见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贴身水靠,更显得纤腰一束,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晶光灿烂,闪烁如星,流波转盼,灵活之极,似乎单是一双眼睛便能说话一般,容颜秀丽,嘴角边似笑非笑,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萧峰听了她的声音语气,只道她最多不过二十一二岁,哪知已是个年纪并不很轻的少妇。她身上水靠结束整齐,想是她听到那中年人大叫救人之际,便即更衣,一面逗他着急,却快手快脚的将衣衫换好了。6 u6 t5 S; M0 J0 t
  那中年人见她到来,十分欢喜,叫道:“阿星,快快,是我将她失手摔下湖去,哪知便不浮上来了。”那美妇人道:“我先得问清楚,是男人我就救,若是女人,你免开尊口。”$ G9 c* s6 e. s. I
  萧峰和阿朱都好生奇怪,心想:“妇道人家不肯下水去救男人,以免水中搂抱纠缠,有失身分,那也是有的。怎地这妇人恰恰相反,只救男人,不救女人?”
) Z' t0 K$ S5 k$ U* c. U  那中年人跌足道:“唉,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你别多心。”那美妇人道:“哼,小姑娘怎么了?你这人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七八十岁的老太婆都是来者不……”她本想说“都是来者不拒”,但一瞥眼见到了萧峰和阿朱,脸上微微一红,急忙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嘴,这个“拒”字就缩住不说了,眼光中却满是笑意。
) a" _- ^2 x9 g3 p5 N  那中年人在船头深深一揖,道:“阿星,你快救她起来,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那美妇道:“当真什么都依我?”中年人急道:“是啊。唉,这小姑娘还不浮起来,别真要送了她性命……”那美妇道:“我叫你永远住在这儿,你也依我么?”中年人脸现尴尬之色,道:“这个……这个……”那美妇道:“你就是说了不算数,只嘴头上甜甜的骗骗我,叫我心里欢喜片刻,也是好的。你就连这个也不肯。”说到了这里,眼眶便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
& `+ v- x, m8 [, {( r, p/ @5 ?  萧峰和阿朱对望一眼,均感奇怪,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已不小,但说话行事,却如在热恋中的少年情侣一般,模样却又不似夫妻,尤其那女子当着外人之面,说话仍是无所忌惮,在这旁人生死悬于一线的当中,她偏偏说这些不急之务。& N$ w$ r1 ]! s
  那中年人叹了口气,将小船划了回来,道:“算啦,算啦,不用救了。这小姑娘用歹毒暗器暗算我,死了也是活该,咱们回去罢!”
% n% i  B- n6 E9 a( d8 X  那美妇侧着头道:“为什么不用救了?我偏偏要救。她用暗器射你吗?那好极了,怎么射你不死?可惜,可惜!”嘻嘻一笑,陡地纵起,一跃入湖。她水性当真了得,嗤的一声轻响,水花不起,已然钻入水底。跟着听得喀喇一响,湖面碎裂,那美妇双手已托着那紫衫少女,探头出水。那中年人大喜,忙划回小船去迎接。
. I8 `; n1 j; R  T  那中年人划近美妇,伸手去接那紫衫少女,见她双眼紧闭,似已绝气,不禁脸有关注之色。那美妇喝道:“别碰她身子,你这人太也好色,靠不住得很。”那中年人佯怒道:“胡说八道,我一生一世,从来没好色过。”
/ M4 u" I; G, X" ~8 {  那美妇嗤的一声笑,托着那少女跃入船中,笑道:“不错,不错,你从来不好色,就只喜欢无盐嫫母丑八怪,啊哟……”她一摸那少女心口,竟然心跳已止。呼吸早已停闭,那是不用说了,可是肚腹并不鼓起,显是没喝多少水。& L0 k9 y4 y6 p2 W$ ?  B0 m" i# ?
  这美妇熟悉水性,本来料想这一会儿功夫淹不死人,哪知这少女体质娇弱,竟然死了,不禁脸上颇有歉意,抱着她一跃上岸,道:“快,快,咱们想法子救她!”抱着那少女,向竹林中飞奔而去。# t5 J1 D6 m$ F) S0 O' a5 A
  那中年人俯身提起那渔人,向萧峰道:“兄台尊姓大名,驾临此间,不知有何贵干?”
  D/ c; g7 f) `3 f: N  萧峰见他气度雍容,眼见那少女惨死,仍如此镇定,心下也暗暗佩服,道:“在下契丹人萧峰,受了两位朋友的嘱托,到此报一个讯。”& }1 j0 @1 g7 c. v6 Q, H
  乔峰之名,本来江湖上无人不知,但他既知本姓,此刻便自称萧峰,再带上“契丹人”三字,开门见山的自道来历。; |; y1 d  W3 E6 A" C- t8 G8 x# q$ F
  这中年人对萧峰之名自然甚为陌生,而听了“契丹人”三字,也丝毫不以为异,问道:“奉托萧兄的是哪两位朋友?不知报什么讯?”萧峰道:“一位使一对板斧,一位使一根铜棍,自称姓傅,两人都受了伤……”
9 g8 r( u$ m; R5 J) k  X- z  那中年人吃了一惊,问道:“两人伤势如何?这两人现在何处?萧兄,这两人是兄弟知交好友,相烦指点,我……我……即刻要去相救。”那渔人道:“你带我同去。”萧峰见他二人重义,心下敬佩,道:“这两人的伤势虽重,尚无性命之忧,便在那边镇上……”那中年人再深深一揖,道:“多谢,多谢!”+ o. H( j* x4 r: `
  更不打话,提着那渔人,发足往萧峰的来路奔去。6 I) j) ~5 p, |2 ]/ Z& p% U/ d2 l0 n
  便在此时,只听得竹林中传出那美妇的声音叫道:“快来,快来,你来瞧……瞧这是什么?”听她语音,直是惶急异常。
( x& K4 h; C. Z  那中年人停住了脚步,正犹豫间,忽见来路上一人如飞赶来,叫道:“主公,有人来生事么?”正是在青石桥上颠倒绘画的那个书生。萧峰心道:“我还道他是阻挡我前来报讯,却原来和那使板斧的、使铜棍的是一路。他们所说的‘主公’,便是这中年人了。”9 G: L& D+ d  \! I: d
  这时那书生也已看到了萧峰和阿朱,见他二人站在中年人身旁,不禁一怔,待得奔近身来,见到那渔人受制被缚,又惊又怒,问道:“怎……怎么了?”
- e4 y8 _& ~/ [/ N  只听得竹林中那美妇的声音更是惶急:“你还不来,啊哟,我……我……”4 `; u4 @: F) }& v
  那中年人道:“我去瞧瞧。”托着那渔人,便向竹林中快步行去。他这一移动身子,立见功力非凡,脚步轻跨,却是迅速异常,萧峰一只手托在阿朱腰间,不疾不徐的和他并肩而行。那中年人向他瞧了一眼,脸露钦佩之色。+ h( n( x, Q3 l0 \6 m6 b3 x- d
  这竹林顷刻即至,果然每一根竹子的竹杆都是方的,在竹林中行了数丈,便见三间竹子盖的小屋,构筑甚是精致。
/ k5 a8 v8 Y' d  那美妇听得脚步声,抢了出来,叫道:“你……你快来看,那是什么?”手里拿着一块黄金锁片。4 ]0 H$ o2 F& F3 f: r0 B
  萧峰见这金锁片是女子寻常的饰物,并无特异之处,那日阿朱受伤,萧峰到她怀中取伤药,便曾见到她有一块模样差不多的金锁片。岂知那中年人向这块金锁片看了几眼,登时脸色大变,颤声道:“哪……哪里来的?”
  K  |0 y! {6 F1 B' K* `  那美妇道:“是从她头颈中除下的,我曾在她们左肩上划下记号,你自己……你自己瞧去……”说着已然泣不成声。
4 M4 U+ P' C5 G: I6 t  那中年人快步抢进屋内。阿朱身子一闪,也抢了进去,比那美妇还早了一步。萧峰跟在那女子身后,直进内堂,但见是间女子卧房,陈设精雅。萧峰也无暇细看,但见那紫衫少女横卧榻上,僵直不动,已然死了。
) `: v( r" ]0 v  l9 T) s  G7 {  那中年人拉高少女衣袖,察看她的肩头,他一看之后,立即将袖子拉下。萧峰站在他背后,瞧不见那少女肩头有什么记号,只见到那中年人背心不住抖动,显是心神激荡之极。
2 H( }  E( Q+ c7 f, O+ A1 Y  那美妇扭住了那中年人衣衫,哭道:“是你自己的女儿,你竟亲手害死了她,你不抚养女儿,还害死了她……你……7 G% }3 o0 p3 X& ~. @
  你这狠心的爹爹……”0 q+ d" q. t! E" ?$ n7 g0 e
  萧峰大奇:“怎么?这少女竟是他们的女儿。啊,是了,想必那少女生下不久,便寄养在别处,这金锁片和左肩上的什么记号,都是她父母留下的记忆。”突见阿朱泪流满面,身子一晃,向卧榻斜斜的倒了下去。1 q: I/ W- e' c* Z: y; Z  T) `
  萧峰吃了一惊,忙伸手相扶,一弯腰间,只见榻上那少女眼珠微微一动。她眼睛已闭,但眼珠转动,隔着眼皮仍然可见。萧峰关心阿朱,只问:“怎么啦?”阿朱站直身子,拭去眼泪,强笑道:“我见这位……这位姑娘不幸惨死,心里难过。”
3 T; ~7 {6 Y: v( z, Y- [  萧峰伸手去搭那少女的脉搏。那美妇哭道:“心跳也停了,气也绝了,救不活啦。”萧峰微运内力,向那少女腕脉上冲去,跟着便即松劲,只觉那少女体内一股内力反激出来,显然她是在运内力抗御。. D% K1 z# B% ^* a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这般顽皮的姑娘,当真天下罕见。”7 G- Y4 m$ w$ v9 c8 e* \% _. h
  那美妇人怒道:“你是什么人,快快给我出去!我死了女儿,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萧峰笑道:“你死了女儿,我给你医活来如何?”一伸手,便向那少女的腰间穴道上点去。
& [' j3 e5 V1 H8 `1 k; C  这一指正点在那少女腰间的“京门穴”上,这是人身最末一根肋骨的尾端,萧峰以内力透入穴道,立时令她麻痒难当。那少女如何禁受得住,从床上一跃而起,格格娇笑,伸出左手扶向萧峰肩头。+ e5 T5 j3 y- i8 ^) @
  那少女死而复活,室中诸人无不惊喜交集。那中年人笑道:“原来你吓我……”那美妇人破涕为笑,叫道:“我苦命的孩儿!”张开双臂,便向她抱去。7 k8 D6 q' O6 m5 [5 x
  不料萧峰反手一掌,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他跟着一伸手,抓住了她手腕,冷笑道:“小小年纪,这等歹毒!”
0 f4 ?% _( [0 r3 F8 i3 d1 p  O  那美妇叫道:“你怎么打我孩儿?”若不是瞧在他“救活”了女儿的份上,立时便要动手。
4 g: f; x3 b9 t8 @' h+ b; B; x  萧峰拉着那少女的手腕,将她手掌翻了过来,说道:“请看。”8 g6 L8 ]# y  ?$ l; F( L$ P% E
  众人只见那少女指缝中挟着一枚发出绿油油光芒的细针,一望而知针上喂有剧毒。她假意伸手去扶萧峰肩头,却是要将这细针插入他身体,幸好他眼明手快,才没着了道儿,其间可实已凶险万分。# d0 F  t/ d/ h8 T  X( N
  那少女给这一掌只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萧峰当然未使全力,否则便要打得她脑骨碎裂,也是轻而易举。她给扣住了手腕,要想藏起毒针固已不及,左边半身更是酸麻无力,她突然小嘴一扁,放声大哭,边哭边叫:“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 M3 x0 [2 O4 h$ U  那中年人道:“好,好!别哭啦!人家轻轻打你一下,有什么要紧?你动不动的便以剧毒暗器害人性命,原该教训教训。”1 t4 U5 y7 H5 F% e
  那少女哭道:“我这碧磷针,又不是最厉害的。我还有很多暗器没使呢。”
* n/ r$ i: V4 `2 J+ E  萧峰冷冷的道:“你怎么不用无形粉、逍遥散、极乐刺、穿心钉?”
- i3 E- T3 Z: ~1 L5 F  那少女止住了哭声,脸色诧异之极,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5 \, Q6 ~  r8 ?, V. r8 x, W  萧峰道:“我知道你师父是星宿老怪,便知道你这许多歹毒暗器。”
3 P0 O1 b- o9 |1 f; I, z% i* L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星宿老怪”丁春秋是武林中人人闻之皱眉的邪派高手,此人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化功大法”专门消人内力,更为天下学武之人的大忌,偏生他武功极高,谁也奈何他不得,总算他极少来到中原,是以没酿成什么大祸。
3 N& A* c% F/ o: o, Q9 y  那中年人脸上神色又是怜惜,又是担心,温言问道:“阿紫,你怎地会去拜了星宿老人为师?”
' [) T' a- K$ A( r4 U% D  那少女瞪着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向那中年人打量,问道:“你怎么又知道我名字?”那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咱们适才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吗?”那少女摇摇头,微笑道:“我一装死,心停气绝,耳目闭塞,什么也瞧不见、听不见了。”
0 a- `" [7 B$ N! U/ x  萧峰放开了她手腕,道:“哼,星宿老怪的‘龟息功’。”% m# c% V- U6 p/ C  z4 {; z$ a
  少女阿紫瞪着他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呸!”向他伸伸舌头,做个鬼脸。$ m  b( B+ r0 V$ m, M; R" e# C: S: D
  那美妇拉着阿紫,细细打量,眉花眼笑,说不出的喜欢。$ q4 e* N2 w) s' Y% B8 q& g
  那中年人微笑道:“你为什么装死?真吓得我们大吃一惊。”阿紫很是得意,说道:“谁叫你将我摔入湖中?你这家伙不是好人。”那中年人向萧峰瞧了一眼,脸有尴尬之色,苦笑道:“顽皮,顽皮。”
- A& ], j8 V- Z  g  萧峰知他父女初会,必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语要说,扯了扯阿朱的衣袖,退到屋外的竹林之中,只见阿朱两眼红红的,身子不住发抖,问道:“阿朱,你不舒服么?”伸手搭了搭她脉搏,但觉振跳甚速,显是心神大为激荡。阿朱摇摇头,道:“没什么。”随即道:“大哥,请你先出去,我……我要解手。”萧峰点点头,远远走了开去。
% k# p# Y) z9 G7 N9 m  萧峰走到湖边,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阿朱从竹林中出来,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人急步而来,心中一动:“莫非是大恶人到了?”远远只见三个人沿着湖畔小径奔来,其中二人背上负得有人,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步履如飞,奔行时犹似足不点地一般。他奔出一程,便立定脚步,等候后面来的同伴。那两人步履凝重,武功显然也颇了得。三人行到近处,萧峰见那两个被负之人,正是途中所遇的使斧疯子和那姓傅大汉。只听那身形矮小之人叫道:“主公,主公,大恶人赶来了,咱们快快走罢!”
* b5 D6 o% x, W, `5 A: E9 w- T) o  那中年人一手携着美妇,一手携着阿紫,从竹林中走了出来。那中年人和那美妇脸上都有泪痕,阿紫却笑嘻嘻地:洋洋然若无其事。接着阿朱也走出林中,到了萧峰身边。7 }( P! t9 b, T, f" Y
  那中年人放开携着的两个女子,抢步走到两个伤者身边,按了按二人的脉搏,察知并无性命之忧,登时脸有喜色,说道:“三位辛苦,古博两位兄弟均无大碍,我就放心了。”三人躬身行礼,神态极是恭谨。
) V! u2 V" [' J) l2 `  萧峰暗暗纳罕:“这三人武功气度都着实不凡,若不是独霸一方为尊,便当是一门一派的首领,但见了这中年汉子却如此恭敬,这人又是什么来头?”1 @. I- {: `" M: k' `
  那矮汉子说道:“启禀主公,臣下在青石桥边故布疑阵,将那大恶人阻得一阻。只怕他迅速即便瞧破了机关,请主公即行起驾为是。”那中年人道:“我家不幸,出了这等恶逆,既然在此邂逅相遇,要避只怕也避不过,说不得,只好跟他周旋一番了。”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说道:“御敌除恶之事,臣子们份所当为,主公务当以社稷为重,早回大理,以免皇上悬念。”另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道:“主公,今日之事,不能逞一时之刚勇。主公若有些微失闪,咱们有何面目回大理去见皇上?只有一齐自刎了。”
: b5 h  |- T( J  萧峰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又是臣子、又是皇上的,什么早回大理?难道这些人竟是大理段家的么?心中怦怦乱跳,寻思:“莫非天网恢恢,段正淳这贼子,今日正好撞在我的手里?”' ?6 e5 E4 F4 t
  他正自起疑,忽听得远处一声长吼,跟着有个金属相互磨擦般的声音叫道:“姓段的龟儿子,你逃不了啦,快乖乖的束手待缚。老子瞧在你儿子的面上,说不定便饶了你性命。”
1 _6 u( q9 K; w; [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饶不饶他的性命,却也还轮不到你岳老三作主,难道老大还不会发落么?”又有一个阴声阴气的声音道:“姓段的小子若是知道好歹,总比不知好歹的便宜。”这个人勉力远送话声,但显是中气不足,倒似是身上有伤未愈一般。
1 `9 W- n) F2 h9 d  萧峰听得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姓段的”,疑心更盛,突然之间,一只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手。萧峰斜眼向身旁的阿朱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又觉她手心中一片冰凉,都是冷汗,低声问道:“你身子怎样?”阿朱颤声道:“我很害怕。”, K" j  F( U% t6 C* v
  萧峰微微一笑,说道:“在大哥身边也害怕么?”嘴巴向那中年人一努,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这人似乎是大理段家的。”阿朱不置可否,嘴唇微微抖动。
0 o" @" z" d; ?) D$ ]  那中年人便是大理国皇太弟段正淳。他年轻时游历中原,风流自赏,不免到处留情。其时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本属常事,段正淳以皇子之尊,多蓄内宠原亦寻常。只是他段家出自中原武林世家,虽在大理称帝,一切起居饮食,始终遵从祖训,不敢忘本而过份豪奢。段正淳的元配夫人刀白凤,是云南摆夷大酋长的女儿,段家与之结亲,原有笼络摆夷、以固皇位之意。其时云南汉人为数不多,倘若不得摆夷人拥戴,段氏这皇位就说什么也坐不稳。摆夷人自来一夫一妻,刀白凤更自幼尊贵,便也不许段正淳娶二房,为了他不绝的拈花惹草,竟致愤而出家,做了道姑。段正淳和木婉清之母秦红棉、钟万仇之妻甘宝宝、阿紫的母亲阮星竹这些女子,当年各有一段情史。1 X$ v2 {/ d$ j$ M, @3 v
  这一次段正淳奉皇兄之命,前赴陆凉州身戒寺,查察少林寺玄悲大师遭人害死的情形,发觉疑点甚多,未必定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毒手,等了半月有余,少林寺并无高僧到来,便带同三公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以及四大护卫来到中原访查真相,乘机便来探望隐居小镜湖畔的阮星竹。这些日子双宿双飞,快活有如神仙。$ Z' I0 c: [5 ^: E0 P9 U5 \
  段正淳在小镜湖畔和旧情人重温鸳梦,护驾而来的三公四卫散在四周卫护,殊不想大对头竟然找上门来。, \+ T9 l: S: [6 Y' L2 O0 f
  段延庆武功厉害,四大护卫中的古笃诚、傅思归先后受伤。朱丹臣误认萧峰为敌,在青石桥阻拦不果。褚万里复为阿紫的柔丝网所擒。司马范骅、司徒华赫良、司空巴天石三人救护古、傅二人后,赶到段正淳身旁护驾,共御强敌。
& G8 i. Y: e+ g- |/ g  ]  朱丹臣一直在设法给褚万里解开缠在身上的渔网,偏生这网线刀割不断,手解不开,忙得满头大汗,无法可施。段正淳向阿紫道:“快放开褚叔叔,大敌当前,不可再顽皮了。”/ {; u2 T0 ^( \
  阿紫笑道:“爹爹,你奖赏我什么?”段正淳皱眉道:“你不听话,我叫妈打你手心。你冒犯褚叔叔,还不快快陪罪?”阿紫道:“你将我抛在湖里,害得我装了半天死,你又不向我陪罪?
! p' I7 j. V/ c" P$ S. o/ j1 ]  我也叫妈打你手心!”
( F( ~4 K9 E+ X3 {$ _: }$ s  范骅、巴天石等见镇南王忽然又多了一个女儿出来,而且骄纵顽皮,对父亲也是没半点规矩,都暗中戒惧,心想:+ M0 T' }8 p; h1 K5 m; T
  “这位姑娘虽然并非嫡出,总是镇南王的千金,倘若犯到自己身上来,又不能跟她当真,只有自认倒霉了。褚兄弟给她这般绑着,当真难堪之极。”
( C* _) e: I3 C0 m# `( H  段正淳怒道:“你不听爹的话,瞧我以后疼不疼你?”阿紫扁了扁小嘴,说道:“你本来就不疼我,否则怎地抛下我十几年,从来不理我?”段正淳一时说不出话来,黯然叹息。阮星竹道:“阿紫乖宝,妈有好东西给你,你快放了褚叔叔。”阿紫伸出手来,道:“你先给我,让我瞧好是不好。”
* {7 x7 S" S3 m# M  i+ H  萧峰在一旁眼见这小姑娘刁蛮无礼,好生着恼,他心敬褚万里是条好汉,心想:“你是他的家臣,不敢发作,我可不用买这个帐。”一俯身,提起褚万里身子,说道:“褚兄,看来这些柔丝遇水即松,我给你去浸一浸水。”
6 t9 c2 O- j4 v2 i3 V6 h( M  阿紫大怒,叫道:“又要你这坏蛋来多事!”只是被萧峰打过一个耳光,对他颇为害怕,却也不敢伸手阻拦。% y( }4 w- ~' s. a
  萧峰提起褚万里,几步奔到湖边,将他在水中一浸。果然那柔丝网遇水便即松软。萧峰伸手将渔网解下。褚万里低声道:“多谢萧兄援手。”萧峰微笑道:“这顽皮女娃子甚是难缠,我已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替褚兄出了气。”褚万里摇了摇头,甚是沮丧。0 ?6 c$ f. Y8 y
  萧峰将柔丝网收起,握成一团,只不过一个拳头大小,的是奇物。阿紫走近身来,伸手道:“还我!”萧峰手掌一挥,作势欲打,阿紫吓得退开几步。萧峰只是吓她一吓,顺势便将柔丝网收入了怀中。他料想眼前这中年人多半便是自己的大对头,阿紫是他女儿,这柔丝网是一件利器,自不能还她。
/ ]5 o+ U: O  v$ x  阿紫过去扯住段正淳衣角,叫道:“爹爹,他抢了我的渔网!他抢了我的渔网!”段正淳见萧峰行径特异,但想他多半是要小小惩戒阿紫一番,他武功如此了得,自不会贪图小孩子的物事。# V; c* i/ B9 e, Q+ j
  忽听得巴天石朗声道:“云兄别来无恙?别人的功夫总是越练越强,云兄怎么越练越差劲了?下来罢!”说着挥掌向树上击去,喀嚓一声响,一根树枝随掌而落,同时掉下一个人来。这人既瘦且高,正是“穷凶恶极”云中鹤。他在聚贤庄上被萧峰一掌打得重伤,几乎送了性命,好容易将养好了,功夫却已大不如前。当日在大理和巴天石较量轻功,两人相差不远,但今日巴天石一听他步履起落之声,便知他轻功反而不如昔时了。
' G5 `% J3 u9 D+ O  云中鹤一瞥眼见到萧峰,吃了一惊,反身便走,迎向从湖畔小径走来的三人。那三人左边一个蓬头短服,是“凶神恶煞”南海鳄神;右边一个女子怀抱小儿,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居中一个身披青袍,撑着两根细铁杖,脸如僵尸,正是四恶之首,号称“恶贯满盈”的段延庆。
; ~, p% `; u) X0 A' I" i# J) |  段延庆在中原罕有露面,是以萧峰和这“天下第一大恶人”并不相识,但段正淳等在大理领教过他的手段,知道叶二娘、岳老三等人虽然厉害,也不难对付,这段延庆委实非同小可。他身兼正邪两派所长,段家的一阳指等功固然精通,还练就一身邪派功夫,正邪相济,连黄眉僧这等高手都敌他不过,段正淳自知不是他的对手。
1 d# I" S, [/ K6 c8 ]- V, |" w. w  w  范骅大声道:“主公,这段延庆不怀好意,主公当以社稷为重,请急速去请天龙寺的众高僧到来。”天龙寺远在大理,如何请得人来?眼下大理君臣面临生死大险,这话是请段正淳即速逃归大理,同时虚张声势,令段延庆以为天龙寺众高僧便在附近,有所忌惮。段延庆是大理段氏嫡裔,自必深知天龙寺众僧的厉害。, _3 g; j& Q4 M5 f% j1 U" z2 B
  段正淳明知情势极是凶险,但大理诸人之中,以他武功最高,倘若舍众而退,便有何面目以对天下英雄?更何况情人和女儿俱在身畔,怎可如此丢脸?他微微一笑,说道:“我大理段氏自身之事,却要到大宋境内来了断,嘿嘿,可笑啊可笑。”- x' A) y6 x6 Z8 E  V* b7 T
  叶二娘笑道:“段正淳,每次见到你,你总是跟几个风流俊俏的娘儿们在一起。你艳福不浅哪!”段正淳微笑道:“叶二娘,你也风流俊俏得很哪!”
: O9 s% S% G1 n- y  南海鳄神怒道:“这龟儿子享福享够了,生个儿子又不肯拜我为师,太也不会做老子。待老子剪他一下子!”从身畔抽出鳄嘴剪,便向段正淳冲来。: }* C" {7 K/ r3 S; X7 l
  萧峰听叶二娘称那中年人为段正淳,而他直认不讳,果然所料不错,转头低声向阿朱道:“当真是他!”阿朱颤声道:“你要……从旁夹攻,乘人之危吗?”萧峰心情激动,又是愤怒,又是欢喜,冷冷的道:“父母之仇,恩师之仇,义父、义母之仇,我含冤受屈之仇,哼,如此血海深仇,哼,难道还讲究仁义道德、江湖规矩不成?”他这几句说得甚轻,却是满腔怨毒,犹如斩钉截铁一般。' K9 `& H4 R9 d) I: R
  范骅见南海鳄神冲来,低声道:“华大哥,朱贤弟,夹攻这莽夫!急攻猛打,越快了断越好,先剪除羽翼,大伙儿再合力对付正主。”华赫艮和丹臣应声而出。两人虽觉以二敌一,有失身分,而且华赫艮的武功殊不在南海鳄神之下,也不必要人相助,但听范骅这么一说,都觉有理。段延庆实在太过厉害,单打独斗,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有众人一拥而上,或者方能自保。当下华赫艮手持钢铲,朱丹臣挥动铁笔,分从左右向南海鳄神攻去。% p" G4 S, J; c+ d
  范骅又道:“巴兄弟去打发你的老朋友,我和褚兄弟对付那女的。”巴天石应声而出,扑向云中鹤。范骅和褚万里也即双双跃前,褚万里的称手兵刃本是一根铁钓杆,却给阿紫投入了湖中,这时他提起傅思归的铜棍,大呼抢出。
2 _# K- Q, O3 r* |7 _) R+ C; q- u  范骅直取叶二娘。叶二娘嫣然一笑,眼见范骅身法,知是劲敌,不敢怠慢,将抱着的孩子往地下一抛,反臂出来时,手中已握了一柄又阔又薄的板刀,却不知她先前藏于何处。8 [: C1 V  ~+ W& {
  褚万里狂呼大叫,却向段延庆扑了过去。范骅大惊,叫道:“褚兄弟,褚兄弟,到这边来!”褚万里似乎并没听到,提起铜棍,猛向段延庆横扫。% \. o# K" }; E7 @6 O
  段延庆微微冷笑,竟不躲闪,左手铁杖向他面门点去。这一杖轻描淡写,然而时刻部位却拿捏不爽分毫,刚好比褚万里的铜棍击到时快了少许,后发先至,势道凌厉。这一杖连消带打,褚万里非闪避不可,段延庆只一招间,便已反客为主。哪知褚万里对铁杖点来竟如不见,手上加劲,铜棍向他腰间疾扫。段延庆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是个疯子?”他可不肯和褚万里斗个两败俱伤,就算一杖将他当场截死,自己腰间中棍,也势必受伤,急忙右杖点地,纵跃避过。
3 @6 s* x7 p' ?' Y  褚万里铜棍疾挺,向他小腹上撞去。傅思归这根铜棍长大沉重,使这兵刃须从稳健之中见功夫。褚万里的武功以轻灵见长,使这铜棍已不顺手,偏生他又蛮打乱砸,每一招都直取段延庆要害,于自己生死全然置之度外。常言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段延庆武功虽强,遇上这疯子蛮打拚命,却也被迫得连连倒退。
5 j5 A( c- T$ P3 e  只见小镜湖畔的青草地上,霎息之间溅满了点点鲜血。原来段延庆在倒退时接连递招,每一杖都戳在褚万里身上,一杖到处,便是一洞。但褚万里却似不知疼痛一般,铜棍使得更加急了。
8 T. w" |4 O; Q  段正淳叫道:“褚兄弟退下,我来斗这恶徒!”反手从阮星竹手中接过一柄长剑,抢上去要双斗段延庆。褚万里叫道:“主公退开。”段正淳哪里肯听,挺剑便向段延庆刺去。段延庆右杖支地,左杖先格褚万里的铜棍,随即乘隙指向段正淳眉心。段正淳斜斜退开一步。
  ~; q% k5 ~$ |  褚万里吼声如受伤猛兽,突然间扑倒,双手持住铜棍一端,急速挥动,幻成一圈黄光,便如一个极大的铜盘,着地向段延庆拄地的铁杖转过去,如此打法,已全非武术招数。
& [  z3 ]. m: U- K! n  范骅、华赫艮、朱丹臣等都大声叫嚷:“褚兄弟,褚大哥,快下来休息。”褚万里荷荷大叫,猛地跃起,挺棍向段延庆乱截。这时范骅诸人以及叶二娘、南海鳄神见他行径古怪,各自罢斗,凝目看着他。朱丹臣叫道:“褚大哥,你下来!”抢上前去拉他,却被他反肘一撞,正中面门,登时鼻青口肿。
2 S7 i% g& B4 U+ u0 s  遇到如此的对手,却也非段延庆之所愿,这时他和褚万里已拆了三十余招,在他身上刺了十几个深孔,但褚万里兀自大呼酣斗。段延庆和旁观众人都是心下骇然,均觉此事大异寻常。朱丹臣知道再斗下去,褚万里定然不免,眼泪滚滚而下,又要抢上前去相助,刚跨出一步,猛听得呼的一声响,褚万里将铜棍向敌人力掷而出,去势甚劲。段延庆铁杖点出,正好点在铜棍腰间,只轻轻一挑,铜棍便向脑后飞出。铜棍尚未落地,褚万里十指箕张,向段延庆扑了过去。
6 P, Z. F  ]/ f7 u: l  段延庆微微冷笑,平胸一杖刺出。段正淳、范骅、华赫艮、朱丹臣四人齐声大叫,同时上前救助。段延庆这一杖去得好快,噗的一声,直插入褚万里胸口,自前胸直透后背。他右杖刺过,左杖点地,身子已飘在数丈之外。. A5 E; e7 d/ n3 H
  褚万里前胸和后背伤口中鲜血同时狂涌,他还待向段延庆追去,但跨出一步,便再也无力举步,回转身来,向段正淳道:“主公,褚万里宁死不辱,一生对得住大理段家。”
7 P0 D3 {1 w+ X) N, \0 k6 {6 [% z  段正淳右膝跪下,垂泪道:“褚兄弟,是我养女不教,得罪了兄弟,正淳惭愧无地。”
; y0 ^, M% j" \( f, U% M% n" ?  褚万里向朱丹臣微笑道:“好兄弟,做哥哥的要先去了。9 S! k; j7 }. c8 V- g
  你……你……”说了两个“你”字,突然停语,便此气绝而死,身子却仍直立不倒。
: F7 H$ H5 f! [" v4 C  众人听到他临死时说“宁死不辱”四字,知他如此不顾性命的和段延庆蛮打,乃是受阿紫渔网缚体之辱,早萌死志。, C% {6 R  V; ^2 O8 g) p. |; Y) B
  武林中人均知“强中还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武功上输给旁人,决非奇耻大辱,苦练十年,将来未始没有报复的日子。但褚万里是段氏家臣,阿紫却是段正淳的女儿,这场耻辱终身无法洗雪,是以甘愿在战阵之中将性命拚了。朱丹臣放声大哭,傅思归和古笃诚虽重伤未愈,都欲撑起身来,和段延庆死拚。7 H* b" q; E2 a0 C
  忽然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这人武功很差,如此白白送了性命,那不是个大傻瓜么?”说话的正是阿紫。
$ S. B! C7 G' n  P! e  段正淳等正自悲伤,忽听得她这句凉薄的讥嘲言语,心下都不禁大怒。范骅等向他怒目而视,碍于她是主公之女,不便发作。段正淳气往上冲,反手一掌,重重向她脸上打去。: I  s' k; X& H
  阮星竹举手一格,嗔道:“十几年来弃于他人,生死不知的亲生女儿,今日重逢,你竟忍心打她?”
9 Q5 V$ z0 a2 e/ ?  段正淳一直自觉对不起阮星竹,有愧于心,是以向来对她千依百顺,更不愿在下人之前争执,这一掌将要碰到阮星竹的手臂,急忙缩回,对阿紫怒道:“褚叔叔是给你害死的,你知不知道?”
( j& B0 [! u  C$ h+ Z% e  阿紫小嘴一扁,道:“人家叫你‘主公’,那么我便是他的小主人。杀死一两个奴仆,又有什么了不起?”神色间甚是轻蔑。
& L- B# k2 f7 `& G& ~  其时君臣分际甚严,所谓“君要臣死,不得不死”。褚万里等在大理国朝中为臣,自对段氏一家极为敬重。但段家源出中土武林,一直遵守江湖上的规矩,华赫艮、褚万里等虽是臣子,段正明、段正淳却向来待他们犹如兄弟无异。段正淳自少年时起,即多在中原江湖上行走,褚万里跟着他出生入死,经历过不少风险。岂同寻常的奴仆?阿紫这几句话,范骅等听了心下更不痛快。只要不是在朝廷庙堂之中,便保定帝对待他们,称呼上也常带“兄弟”两字,何况段正淳尚未登基为帝,而阿紫又不过是他一个名份不正的私生女儿。. o+ ?) B( L/ s' I# W
  段正淳既伤褚万里之死,又觉有女如此,愧对诸人,一挺长剑,飘身而出,指着段延庆道:“你要杀我,尽管来取我性命便是。我段氏以‘仁义’治国,多杀无辜,纵然得国,时候也不久长。”
8 Q2 E7 A3 P# F; w  萧峰心底暗暗冷笑:“你嘴上倒说得好听,在这当口,还装伪君子。”
" b% C& @: P: Q$ o# s. u; G, q6 S9 O: P  段延庆铁杖一点,已到了段正淳身前,说道:“你要和我单打独斗,不涉旁人,是也不是?”段正淳道:“不错!你不过想杀我一人,再到大理去弑我皇兄,是否能够如愿,要看你的运气。我的部属家人,均与你我之间的事无关。”他知段延庆武功实在太强,自己今日多半要毕命于斯,却盼他不要再向阮星竹、阿紫、以及范骅诸人为难。段延庆道:“杀你家人,赦你部属。当年父皇一念之仁,没杀你兄弟二人,至有今日篡位叛逆之祸。”
0 X5 T$ z$ k0 J6 F* j* h8 p  段正淳心想:“我段正淳当堂堂而死,不落他人话柄。”向褚万里的尸体一拱手,说道:“褚兄弟,段正淳今日和你并肩抗敌。”回头向范骅道:“范司马,我死之后,和褚兄弟的坟墓并列,更无主臣之分。”
" K* i, R/ ^, r2 y  段延庆道:“嘿嘿,假仁假义,还在收罗人心,想要旁人给你出死力么?”5 B. V( X3 V+ N1 U1 N8 F- m. M
  段正淳更不言语,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递了出去,这一招“其利断金”,乃是“段家剑”的起手招数。段延庆自是深知其中变化,当下平平正正的还了一杖。两人一搭上手,使的都是段家祖传武功。段延庆以杖当剑,存心要以“段家剑”剑法杀死段正淳。他和段正淳为敌,并非有何私怨,乃为争夺大理的皇位,眼前大理三公俱在此间,要是他以邪派武功杀了段正淳,大理群臣必定不服。但如用本门正宗“段家剑”克敌制胜,那便名正言顺,谁也不能有何异言。段氏兄弟争位,和群臣无涉,日后登基为君,那就方便得多了。
: E+ O# F8 v7 |3 Q. u/ M. ?! E  段正淳见他铁杖上所使的也是本门功夫,心下稍定,屏息凝神,剑招力求稳妥,脚步沉着,剑走轻灵,每一招攻守皆不失法度。段延庆以铁杖使“段家剑”,剑法大开大阖,端凝自重,纵在极轻灵飘逸的剑招之中,也不失王者气象。
  D( q, W$ S8 H6 D1 T0 {  萧峰心想:“今日这良机当真难得,我常担心段氏一阳指和‘六脉神剑’了得,恰好段正淳这贼子有强敌找上门来,而对手恰又是他本家,段家这两门绝技的威力到底如何,转眼便可见分晓了。”2 T1 d5 K: D: K" `+ L. ~6 V& h6 p! U
  行到二十余招后,段延庆手中的铁杖似乎显得渐渐沉重,使动时略比先前滞涩,段正淳的长剑每次和之相碰,震回去的幅度却也越来越大。萧峰暗暗点头,心道:“真功夫使出来了,将这根轻飘飘的细铁杖,使得犹如一根六七十斤的地镔铁禅杖一般,造诣大是非凡。”武功高强之人往往能“举重若轻”,使重兵刃犹似无物,但“举轻若重”,却又是更进一步的功夫。虽然“若重”,却非“真重”,须得有重兵器染之威猛,却具轻兵器之灵巧。眼见段延庆使细铁棒如运钢杖,而且越来越重,似无止境,萧峰也暗赞他内力了得。
! k* S  N  i7 L( H$ N  段正淳奋力接招,渐觉敌人铁杖加重,压得他内息运行不顺。段家武功于内劲一道极是讲究,内息不畅,便是输招落败的先兆。段正淳心下倒也并不惊慌,本没盼望这场比拚能侥幸获胜,自忖一生享福已多,今日便将性命送在小镜湖畔,却也不枉了,何况有阮星竹在旁含情脉脉的瞧着,便死也做个风流鬼。3 }# c" ^: T. ]" S
  他生平到处留情,对阮星竹的眷恋,其实也不是胜过对无配刀白凤的其余女子,只是他不论和那一个情人在一起,都是全心全意的相待,就为对方送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至于分手后另有新欢,却又另当作别论了。
+ A( d- f4 ~  ]: E3 v; L* K. n; P  段延庆铁棒上内力不断加重,拆到六十余招后,一路段家剑法堪堪拆完,见段正淳鼻上渗出几粒汗珠,呼吸之声却仍曼长调匀,心想:“听说此人好色,颇多内宠,居然内力如此悠长,倒也不可不不觑于他了。”这时他棒上内力已发挥到了极致,铁棒击出时随附着嗤嗤声响。段正淳招架一剑,身子便是一晃,招架第二剑,又是一晃。8 B3 `# V9 O9 @
  他二人所使的招数,都是在十三四岁时便已学得滚瓜烂熟,便范骅、巴天石等人,也是数十年来看得惯了,因此这场比剑,决非比试招数,纯系内力的比拚。范骅等看到这里,已知段正淳支持不住,各人使个眼色,手按兵器,便要一齐出手相助。
3 N6 }# g" @4 z: a' I% U" j  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格格笑道:“可笑啊可笑!大理段家号称英雄豪杰,现今大伙儿却想一拥而上、倚多为胜了,那不是变成了无耻小人么?”' e0 S+ u, U  Y; l' ]
  众人都是一愕,见这几句话明明出于阿紫之口,均感大惑不解。眼前遭逢厄难的是她父亲,她又非不知,却如何会出言讥嘲?
  U& s; ~' O! n' e  阮星竹怒道:“阿紫你知道甚么?你爹爹是大理国镇南王,和他动手的乃是段家叛逆。这些朋友都是大理国的臣子,除暴讨逆,是人人应有之责。”她水性精熟,武功却是平平,眼见情郎迭遇凶险,如何不急,跟着叫道:“大伙儿并肩上啊,对付凶徒叛逆,又讲什么江湖规矩?”
8 z! V$ l8 S* [5 ~  阿紫笑道:“妈,你的话太也好笑,全是蛮不讲理的强辩。
# Q! X+ }" }# W7 k5 `  我爹爹如是英雄好汉,我便认他。他倘是无耻之徒,打架要靠人帮手,我认这种参爹作甚?”" P2 z6 h! i$ c0 U9 \% I7 w
  这几句清清脆跪的传进了每个人耳里。范骅和巴天石、华赫艮等面面相觑,都觉上前相助固是不妥,不出手却也不成。
$ m( [8 |! q& ?! W) M; l: A3 V  段正淳为人虽然风流,于“英雄好汉”这四个字的名声却甚是爱惜。他常自己解嘲,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过不了美人关,总还是个英雄。岂不见楚霸王有虞姬、汉高祖有戚夫人、李世民有武则天?”卑鄙懦怯之事,那是决不屑为的。他于剧斗之际,听得阿紫的说话,当即大声说道:“生死胜败,又有什么了不起?哪一个上来相助,便是跟我段正淳过不去。”
4 d9 L) S& F; m  他开口说话,内力难免不纯,但段延庆并不乘机进迫,反而退开一步,双杖拄地,等他说好了再斗。范骅等心下暗惊,眼见段延庆固然风度闲雅,决不占人便宜,但显然也是有恃无恐,无须占此便宜。
8 g4 a# x# L7 f' s1 S4 o# L" e  段正淳微微一笑,道:“进招罢!”左袖一拂,长剑借着袖风递出。( R3 }+ {2 |" K' c
  阮星竹道:“阿紫,你瞧爹爹剑法何等凌厉,他真要收拾这个僵尸,实是绰绰有余。只不过他是王爷身分,其实尽可交给部属,用不着自己出手。”阿紫道:“爹爹能收拾他,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我就怕妈妈嘴硬骨头酥,嘴里说得威风十足,心中却怕得要命。”这几句话正说中了她母亲的心情,阮星竹怒目向女儿瞪了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当真不识好歹,说话没轻没重。”/ H( H* U: A( J) m0 i4 C
  只见段正淳长剑连进三下快招,段延庆铁棒上内力再盛,一一将敌剑逼回。段正淳第四剑“金马腾空”横飞而出,段延庆左手铁棒一招“碧鸡报晓”点了过去,棒剑相交,当即黏在一起。段延庆喉间咕咕作响,猛地里右棒在地下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左手铁棒的棒头仍是黏在段正淳的剑尖之上。
; V7 y. b+ y$ S- H/ l+ s, A  顷刻之间,这一个双足站地,如渊停岳峙,纹丝不动;那一个全身临空,如柳枝随风,飘荡无定。" g3 e" {, _) F# M3 C3 r( Q" _  V+ \
  旁观众人都是“哦”的一声,知道两人已至比拚内力的要紧关头,段正淳站在地下,双足能够借力,原是占了便宜,但段延庆居高临下,全身重量都压在对方长剑之上,却也助长了内力。
! R, _" S9 w% ]- G  过得片刻,只见长剑渐渐弯曲,慢慢成为弧形,那细细的铁棒仍然其直如矢。
6 J# j9 u$ f7 ]9 z  萧峰见段正淳手中长剑越来越弯,再弯得一些,只怕便要断为两截,心想:“两人始终都不使最高深的‘六脉神剑’。
$ i+ \1 O5 k9 M  莫非段正淳自知这门功夫难及对方,不如藏拙不露?但瞧他运使内力的神气,似乎潜力垂尽,并不是尚有看家本领未使的模样。”; b8 r& u) D, w6 v# i
  段正淳眼见手中长剑随时都会折断,深深吸一口气,右指点出,正是一阳指的手法。他指力造诣颇不及乃兄段正明,难以及到三尺之外。棒剑相变,两件兵刃加起来长及八尺,这一指自是伤不到对手,是以指力并非对向段延庆,却是射向他的铁棒。' F3 `8 {  e1 O1 n  i) p8 _
  萧峰眉头一皱,心道:“此人竟似不会六脉神剑,比之我义弟犹有不如。这一指不过是极高明的点穴功夫而已,又有什么希奇了?”但见他手指到处,段延庆的铁杖一晃,段正淳的长剑便伸直了几分。他连点三指,手中长剑伸展了三次,渐有回复原状之势。: `; z) Z. Y8 z0 E# j& N5 o3 _
  阿紫却又说起话来:“妈,你瞧爹爹又使手指又使剑,也不过跟人家的一根细棒儿打个平手。倘若对方另外那根棒儿又攻了过来,难道爹爹有三只手来对付吗?要不然,便爬在地下起飞脚也好,虽然模样儿难看,总胜于给人家一棒截死了。”
! j" N$ g9 E6 b5 C  阮星竹早瞧得忧心忡忡,偏生女儿在旁尽说些不中听的言语,她还未回答,只见段延庆右手铁棒一起,嗤的一声,果然向段正淳的左手食指点了过来。. L3 X7 s4 \+ h% F, x# d/ ]5 C8 f
  段延庆这一棒的手法和内劲都和一阳指无异,只不过以棒代指、棒长及远而已。段正淳更不相避,指力和他棒力相交,登觉手臂上一阵酸麻,他缩回手指,准拟再运内劲,第二指跟着点出,哪知眼前黑棒闪动,段延庆第二棒又点了过来。段正淳吃了一惊:“他调运内息如此快法,直似意到即至,这一阳指的造诣,可比我深得多了。”当即一指还出,只是他慢了瞬息,身子便晃了一晃。" G: \+ W: ], t- E! c1 z* C
  段延庆见和他比拚已久,深恐夜长梦多,倘若他群臣部属一拥而上,终究多费手脚,当下运棒如风、顷刻间连出九棒。段正淳奋力抵挡,到第九棒上,真气不继,噗的一声轻响,铁棒棒头插入了他左肩。他身子一晃,拍的一声,右手中长剑跟着折断。
9 D+ @) b& I4 B+ \0 j' Z  段延庆喉间发出一下怪声,右手铁棒直点对方脑门。这一棒他决意立取段正淳的性命,手下使上了全力,铁棒出去时响声大作。" P0 V  C& b3 x/ J( s0 t
  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纵出,分攻段延庆两侧,大理三公眼见情势凶险非常,要求段正淳已万万不及,均是径攻段延庆要害,要逼他回棒自救。段延庆早已料到此着,左手铁棒下落,撑地支身,右手铁棒上贯足了内劲,横将过来,一震之下,将三股兵刃尽数荡开,跟着又直取段正淳的脑门。
) y; M2 k" O  q3 p  阮星竹“啊”的一声尖叫,疾冲过去,眼见情郎要死于非命,她也是不想活了。
! }0 C6 j6 K9 f. F, w  段延庆铁棒离段正淳脑门“百会穴”不到三寸,蓦地里段正淳的身子向旁飞了出去,这棒竟然点了个空,这时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给段延庆的铁棒逼回。巴天石出手快捷、反手抓住了阮星竹手腕,以免她枉自在段延庆手下送了性命。各人的目光齐向段正淳望去。
4 w* J8 I8 N- O/ T* l+ d  段延庆这一棒没点中对方,但见一条大汉伸手抓住了段正淳后颈,在这千钧一发的瞬息之间,硬生生将他拉开。这手神功当真匪夷所思,段延庆武功虽强,自忖也难以办到。他脸上肌肉僵硬,虽然惊诧非小,仍是不动声色,只鼻孔中哼了一声。
+ V. h5 k# F/ e: ~# [* J  出手相救段正淳之人,自便是萧峰了。当二段激斗之际,他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观战,陡见段正淳将为敌方所杀,段延庆这一棒只要戳了下去,自己的血海深仇便也无法得报。这些日子来,他不知已放下了多少愿,立下了多少誓,无论如何非报此仇不可,眼见仇人便在身前,如何容得他死在旁人手里,是以纵身上前,将段正淳拉开。. U, P4 q7 m- A6 d2 S3 z6 n
  段延庆心思机敏,不等萧峰放下段正淳,右手铁棒便如狂风暴雨般递出,一棒又一棒,尽是点向段正淳的要害。他决意除去这个挡在他皇位之前的障碍,至于如何对付箫峰,那是下一步的事了。% N! G) q( q; n! q
  萧峰提着段正淳左一闪,右一躲,在棒影的夹缝中一一避过。段延庆连出二十七棒,始终没带到段正淳的一片衣角。" v$ @. k8 a: D4 Q
  他心下骇然。自知不是萧峰的敌手,一声怪啸,陡然间飘开数丈,问道:“阁下是谁?何以前来搅局?”
% ~! N- c% N5 M# E! W$ s  萧峰尚未回答,云中鹤叫道:“老大,他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你的好徒弟追魂杖谭青,就是死在这恶徒的手下。”
- x6 k& h( R0 H& q. A$ G  此言一出,不但段延庆心头一震,连大理群豪也耸然动容。乔峰之名响遍天下,“北乔峰,南慕容”,武林中无人不知。只是他向傅思归及段正淳通名时都自称“契丹人萧峰”,各人不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乔峰,此刻听了云中鹤这话,人人心中均道:“原来是他。侠义武勇,果然名不虚传。”
7 `5 [9 G- y4 \( L  段延庆早听云中鹤详细说过,自己的得意徒儿谭青如何在聚贤庄上害人不成,反为乔峰所杀,这时听说眼前这汉子便是杀徒之人,心下又是愤怒,又是疑惧,伸出铁棒,在地下青石板上写道:“阁下和我何仇,既杀吾徒,又来坏我大事。”
$ j% j$ Y7 ?9 I7 [; z7 N  但听得嗤嗤嗤响声不绝,竟如是在沙中写字一般,十六个字每一笔都深入石里。他的腹语术和上乘内功相结合,能迷人心魄,乱人神智,乃是一项极厉害的邪术。只是这门功夫纯以心力克制对方,倘若敌人的内力修为胜过自己,那便反受其害。他既知谭青的死法,又见了萧峰相救段正淳的身手,便不敢贸然以腹语术和他说话。
6 @2 C/ l! {. P" m  萧峰见他写完,一言不发,走上前去伸脚在地下擦了几擦,登时将石板上这十六个字擦得干干净净。一个以铁棒在石板上写字已是极难,另一个却伸足便擦去字迹,这足底的功夫,比之棒头内力聚于一点,更是艰难得多。两人一个写,一个擦,一片青石板铺成的湖畔小径,竟显得便如沙滩一般。+ W1 s- x7 [! G# O
  段延庆见他擦去这些字迹,知他一来显示身手,二来意思说和自己无怨无仇,过去无意酿成的过节,如能放过不究,那便两家罢手。段延庆自忖不是对手,还是及早抽身,免吃眼前的亏为妙,当下右手铁棒从上而下划了下来,跟着又是向上一挑,表示“一笔勾销”之意,随即铁棒着地一点,反跃而出,转过身来,飘然而去。
' U; A: E$ I& u9 v1 U" k2 _  南海鳄神圆睁怪眼眼,向萧峰上身瞧瞧,下身瞧瞧,满心的不服气,骂道:“他妈的,这狗杂种有什么了不起……”2 k# z" Z; ^- N: G
  一言未毕,突然间身子腾空而起,飞向湖心,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落入了小镜湖中。0 X9 m/ T3 m1 }* b8 L
  萧峰最恼恨旁人骂他“杂种”,左手仍然提着段正淳,抢过去右手便将南海鳄神摔入了湖中。这一下出手迅捷无比,不容南海鳄神有分毫抗拒余地。0 k- Y. s* L7 @; p5 T
  南海鳄神久居南海,自称“鳄神”,水性自是极精,双足在湖底一蹬,跃出湖面叫道:“你怎么搅的?”说了这句话,身子又落入湖底。他再在湖底一蹬,又是全身飞出水面,叫道:“你暗算老子!”这句话说完,又落了下去。第三次跃上时叫道:“老子不能和你甘休!”他性子暴躁之极,等不及爬上岸之后再骂萧峰,跳起来骂一句,又落了下去。; N2 K' H, f  d' C% Z3 N" `
  阿紫笑道:“你们瞧,这人在水中钻上钻下,不是像只大乌龟么?”刚好南海鳄神在这时跃出水面,听到了她说话,骂道:“你才是一只小乌……”阿紫手一扬,嗤的一声响,射了他一枚飞锥。飞锥到时,南海鳄神又已沉入了湖底。( |& t9 f+ w8 `9 o4 m/ f. B+ o  T
  南海鳄神游到岸边,湿淋淋的爬了起来。他竟毫不畏惧,楞头楞脑的走到萧峰身前,侧了头向他瞪眼,说道:“你将我摔下湖去,用的是什么手法?老子这功夫倒是不会。”叶二娘远远站在七八丈外,叫道:“老三快走,别在这儿出丑啦。”南海鳄神怒道:“我给人家丢入湖中,连人家用什么手法都不知道,岂不是奇耻大辱?自然要问个明白。”2 o  l" r6 \0 }* v
  阿紫一本正经的道:“好罢,我跟你说了。他这功夫叫做“掷龟功。”
3 M, |$ [4 R- G* ]  南海鳄神道:“嗯,原来叫‘掷龟功”,我知道了这功夫的名字,求人教得会了,下苦功练练,以后便不再吃这个亏。”% v  B5 S6 ~, F/ R; m8 C
  说着快步而去。这时叶二娘和云中鹤早走得远了。 % S2 P) J6 R7 ?0 L0 E' V% g*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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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5:57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r- R3 S: Q3 E! b+ E$ W, u
二十三 塞上牛羊空许约
: Y; ^! z6 p: E1 [4 [% ?8 ?  萧峰轻轻将段正淳放在地下,退开几步。( n/ U0 F/ U: u  \+ `
  阮星竹深深万福道谢,说道:“乔帮主,你先前救我女儿,这会儿又救了他……他……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范骅、宋丹臣等也都过来相谢。: c- l7 k0 ?9 t5 p# y# Q3 X
  萧峰森然道:“萧峰救他,全出于一片自私之心,各位不用谢我。段王爷,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当年你做过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是也不是?虽然此事未必出于你本心,可是你却害得一个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爷娘是谁也不知道,是也不是?”雁门关外父母双双惨亡,此事想及便即心痛,可不愿当着众人明言。
3 C9 }+ R! F- L7 }1 A) c  段正淳满脸通红,随即转为惨白,低头道:“不错,段某生平为此事耿耿于心,每当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再也难以挽回。天可怜见,今日让我重得见到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只是……只是……唉,我总是对不起人。”* O( d) h1 C4 R, [" `, {! G* _
  萧峰厉声道:“你既知铸下大错,害苦了人,却何以直到此时,兀自接二连三的又不断再干恶事?”0 X0 g$ U4 W+ W) B
  段正淳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亏,平生荒唐之事,实在干得太多,思之不胜汗颜。”
  l# |6 n3 y" S7 I  萧峰自在信阳听马夫人说出段正淳的名字后,日夕所思,便在找到他而凌迟处死,决意教他吃足零碎苦头之后,这才取他性命。但适才见他待友仁义,对敌豪迈,不像是个专做坏事的卑鄙奸徒,不由得心下起疑,寻思:“他在雁门关外杀我父母,乃是出于误会,这等错误人人能犯。但他杀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我恩师玄苦师父,那便是绝不可恕的恶行,难道这中间另有别情吗?”他行事绝不莽撞,当下正面相询,要他亲口答复,再定了断,待见段正淳脸上深带愧色,既说铸成大错,一生耿耿不安,又说今日重得见到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至于杀乔三槐夫妇、杀玄苦大师等事,他自承是“行止不端,德行有亏”,这才知千真万确,脸上登如罩了一层严霜,鼻中哼了一声。6 T5 E3 z; g. r
  阮星竹忽道:“他……他向来是这样的,我也没怎……怎么怪他。”萧峰向她瞧去,只见她脸带微笑,一双星眼含情脉脉的瞧着段正淳,心下怒气勃勃,哼了一声,道:“好!原来他向来是这样的。”转过头来,向段正淳道:“今晚三更,我在那座青石桥上相候,有事和阁下一谈。”3 @4 J% ~( ^$ ?( |5 v% Q
  段正淳道:“准时必到。大恩不敢言谢,只是远来劳苦,何不请到那边小舍之中喝上几杯?”萧峰道:“阁下伤势如何?8 m# J) z# N& a# i" s
  是否须得将养几日?”他对饮酒的邀请,竟如听而不闻。段正淳微觉奇怪,道:“多谢乔兄关怀,这点轻伤也无大碍。”
" }! c$ c+ @/ M3 q( d  萧峰点头道:“这就好了。阿朱,咱们走罢。”他走出两步,回头又向段正淳道:“你手下那些好朋友,那也不用带来了。”他见范骅、华赫艮等人都是赤胆忠心的好汉,若和段正淳同赴青石桥之会,势必一一死在自己手下,不免可惜。7 g& {3 j6 W% F, r. {
  段正淳觉得这人说话行事颇为古怪,自己这种种风流罪过,连皇兄也只置之一笑,他却当众严词斥责,未免过分,但他于己有救命之恩,便道:“一凭尊兄吩咐。”
6 m2 W) s$ a- v  h& S& h  萧峰挽了阿朱之手,头也不回的径自去了。5 u# O- J* ^( _
  萧峰和阿朱寻到一家农家,买些米来煮了饭,又买了两只鸡熬了汤,饱餐了一顿,只是有饭无酒,不免有些扫兴。他见阿朱似乎满怀心事,一直不开口说话,问道:“我寻到了大仇人,你该当为我高兴才是。”& U/ @1 T- R. I7 a  q
  阿朱微微一笑,说道:“是啊!我原该高兴。”萧峰见她笑得十分勉强,说道:“今晚杀了此人之后,咱们即行北上,到雁门关外驰马打猎、牧牛放羊,再也不踏进关内一步了。唉,阿朱,我在见到段正淳之前,本曾立誓要杀得他一家鸡犬不留。但见此人倒有义气,心想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也不用找他家人了。”阿朱道:“你这一念之仁,多积阴德,必有后福。”& k4 `  l0 E* K, V$ w; U
  萧峰纵声长笑,说道:“我这双手下不知已杀了多少人,还有什么阴德后福?”
3 `& y3 [! k% j4 P3 ?3 K4 i- l7 _9 o  他见阿朱秀眉双蹙,又问:“阿朱,你为什么不高兴?你不喜欢我再杀人么?”阿朱道:“不是不高兴,不知怎样,我肚痛得紧。”萧峰伸手搭了搭她脉搏,果觉跳动不稳,脉象浮躁,柔声道:“路上辛苦,只怕受了风寒。我叫这老妈妈煎一碗姜汤给你喝。”) E! U  G/ x3 ]. Q1 p/ m6 {4 W3 p( u
  姜汤还没煎好,阿朱身子不住发抖,颤声道:“我冷,好冷。”萧峰甚是怜惜,除下身上外袍,披在她身上。阿朱道:“大哥,你今晚得报大仇,了却这个大心愿,我本该陪你去的,只盼待会身子好些。”萧峰道:“不!不!你在这儿歇歇,睡了一觉醒来,我已取了段正淳的首级来啦。”/ T% P- Y7 O9 }
  阿朱叹了口气,道:“我好难过,大哥,我真是没有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开……你……你一个人这么寂寞孤单,我对你不起。”
$ e9 U9 y/ a# q/ c$ ]. Y  萧峰听她说来柔情深至,心下感动,握住她手,说道:“咱们只分开这一会儿,又有什么要紧?阿朱,你待我真好,你的恩情我不知怎样报答才是。”) G: j, u5 X8 J0 s
  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觉得会很久很久。大哥,我离开了你,你会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带我到雁门关外,咱们便这么牧牛放羊去。段正淳的怨仇,再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
2 j6 s5 g6 J; R& i  l1 |" K  y  萧峰轻轻抚着她头上的秀发,说道:“好容易撞见了他,今晚报了此仇,咱们再也不回中原了。段正淳的武功远不及我,他也不会使‘六脉神剑’,但若过得一年再来,那便要上大理去。大理段家好手甚多,遇上了精通‘六脉神剑’的高手,你大哥就多半要输。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这中间实有许多难处。”% b. d& N# V4 x
  阿朱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不该请你过一年再去大理找他报仇。你孤身深入虎穴,万万不可。”$ C, D( j. Q/ L: r6 q$ P
  萧峰哈哈一笑,举起饭碗来空喝一口,他惯于大碗大碗的喝酒,此刻碗中空无所有,但这么作个模样,也是好的,说道:“若是我萧峰一人,大理段家这龙潭虎穴那也闯了,生死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小阿朱,我要照料陪你一辈子,萧峰的性命,那就贵重得很啦。”
8 U. i; ^2 B) N: H8 `  阿朱伏在他的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萧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心中一片平静温暖,心道:“得妻如此,复有何憾?”霎时之间,不由得神驰塞上,心飞关外,想起一月之后,便已和阿朱在大草原中骑马并驰,打猎牧羊,再也不必提防敌人侵害,从此无忧无虑,何等逍遥自在?只是那日在聚贤庄中救他性命的黑衣人大恩未报,不免耿耿,然这等大英雄自是施恩不望报,这一生只好欠了他这番恩情。8 s" m: U+ D5 X  @* Z0 B( s' l, Y, o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阿朱伏在他怀中,已然沉沉睡熟。萧峰拿出三钱银子,给了那家农家,请他腾了一间空房出来,抱着阿朱,放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被,放下了帐子,坐在那农家堂上闭目养神,不久便沉沉睡去。" ^3 `4 A, c+ r; i! m0 x
  小睡了两个多时辰,开门出来,只见新月已斜挂树顶,西北角上却乌云渐渐聚集,看来这一晚多半会有大雷雨。
. B5 @1 n) y0 u1 H1 d  F# s  j  l' ]  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只见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边半天已聚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闪电过去,反而更显得黑沉沉地。远处坟地中磷火抖动,在草间滚来滚去。
2 j/ L8 H# l1 z* n  萧峰越走越快,不多时已到了青石桥头,一瞧北斗方位,见时刻尚早,不过二更时分,心道:“为了要报大仇,我竟这般沉不住气,居然早到了一个更次。”他一生中与人约会以性命相拚,也不知有过多少次,对方武功声势比之段正淳更强的也着实不少,今晚却异乎寻常的心中不安,少了以往那一股一往无前、决一死战的豪气。
# V( a" A! u% d  e. S  立在桥边,眼看河水在桥下缓缓流过,心道:“是了,以往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今晚我心中却多了一个阿朱。嘿,这真叫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平添了几分柔情,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又想:“若是阿朱陪着我站在这里,那可有多好。”
/ n% D, o- R$ X% N/ o$ Q5 y  他知段正淳的武功和自己差得太远,今晚的拚斗不须挂怀胜负,眼见约会的时刻未至,便坐在桥边树下凝神吐纳,渐渐的灵台中一片空明,更无杂念。- H1 Z. m! N, P4 }" ]& X
  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打了下来。萧峰睁开眼来,心道:“转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罢?”
- W  l% x) b; ^- J! e6 \5 n7 a  便在此时,见通向小镜湖的路上一人缓步走来,宽袍缓带,正是段正淳。$ f( v$ q$ d, @: h1 C6 Y
  他走到萧峰前面,深深一揖,说道:“乔帮主见召,不知有何见教?”
- i' |4 ?  T( r  萧峰微微侧头,斜睨着他,一股怒火猛地在胸中烧将上来,说道:“段王爷,我约你来此的用意,难道你竟然不知么?”$ p) _( W: Y! M0 c
  段正淳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为了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我误听好人之言,受人播弄,伤了令堂的性命,累得令尊自尽身亡,实是大错。”2 S7 R& W2 s% m! Y. U
  萧峰森然道:“你何以又去害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死我恩师玄苦大师?”6 n9 _, y8 W* S& l0 Z. z
  段正淳缓缓摇头,凄然道:“我只盼能遮掩此事,岂知越陷越深,终至难以自拔。”
" y4 t; a5 O  o* r  萧峰道:“嘿,你倒是条爽直汉子,你自己了断,还是须得由我动手。”
8 t. r* b3 B8 |" M8 h6 c6 g$ n  段正淳道:“若非乔帮主出手相救,段某今日午间便已命丧小镜湖畔,多活半日,全出阁下之赐。乔帮主要取在下性命,尽管出手便是。”
/ H7 D% D6 ]- y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点忽喇喇的洒将下来。
3 H) F/ U  h, b- c6 j0 u( v& ?9 g7 i  萧峰听他说得豪迈,不禁心中一动,他素喜结交英雄好汉,自从一见段正淳,见他英姿爽飒,便生惺惺相惜之意,倘若是寻常过节,便算是对他本人的重大侮辱,也早一笑了之,相偕去喝上几十碗烈酒。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就此放过?他举起一掌,说道:“为人子弟,父母师长的大仇不能不报。你杀我父亲、母亲、义父、义母、受业恩师,一共五人,我便击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之后,是死是活,前仇一笔勾销。”
0 z4 v3 w" x5 P) I  段正淳苦笑道:“一条性命只换一掌,段某遭报未免太轻,深感盛情。”
: Y/ ]8 d$ H% y  萧峰心道:“莫道你大理段氏武功卓绝,只怕萧峰这掌力你一掌也经受不起。”说道:“如此看掌。”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击了出去。! F0 L: G# D7 l+ r
  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霹雳打了下来,雷助掌势,萧峰这一拳击出,真具天地风雷之威,砰的一声,正击在段正淳胸口。但见他立足不定,直摔了出去,拍的一声撞在青石桥栏干上,软软的垂着,一动也不动了。
- P# c7 K5 t+ I2 i  萧峰一怔:“怎地他不举掌相迎?又如此不济?”纵身上前,抓住他后领提了起来,心中一惊,耳中轰隆隆雷声不绝,大雨泼在他脸上身上,竟无半点知觉,只想:“怎地他变得这么轻了?”% D4 @& t- ^' H* V' Q+ X
  这天午间他出手相救段正淳时,提着他身子为时颇久。武功高强之人,手中重量便有一斤半斤之差,也能立时察觉,但这时萧峰只觉段正淳的身子斗然间轻了数十斤,心中蓦地生出一阵莫名的害怕,全身出了一阵冷汗。
& D# [* b- I* C2 }  便在此时,闪电又是一亮。萧峰伸手到段正淳脸上一抓,着手是一堆软泥,一揉之下,应手而落,电光闪闪之下,他看得清楚,失声叫:“阿朱,阿朱,原来是你!”4 W9 y+ D; K/ z# W
  只觉自己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不由自主跪了下来,抱着阿朱的双腿。他知适才这一掌使足了全力,武林中一等一英雄好汉若不出掌相迎,也必禁受不起,何况是这个娇怯怯的小阿朱?这一掌当然打得她肋骨尽断,五脏震碎,便是薛神医在旁即行施救,那也必难以抢回她的性命了。
8 B" u- `: W* a3 o& E  阿朱斜倚在桥栏干上,身子慢慢滑了下来,跌在萧峰身上,低声说道:“大哥,我……我……好生对你不起,你恼我吗?”. ~, o- Q; C3 H7 A2 \
  萧峰大声道:“我不恼你,我恼我自己,恨我自己。”说着举起手来,猛击自己脑袋。
0 M/ q4 V' ?) m( m' n$ V  阿朱的左手动了一动,想阻止他不要自击,但提不起手臂,说道:“大哥,你答允我,永远永远,不可损伤自己。”
8 M8 ]( e: D7 m& v  d* k3 k! e  萧峰大叫:“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J8 @( Q- m0 G% n% r  阿朱低声道:“大哥,你解开我衣服,看一看我左肩。”萧峰和她关山万里,同行同宿,始终以礼自持,这时听她叫自己解她衣衫,倒是一怔。阿朱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我……全身都是你的。你看一看……看一看我左肩,就明白了。”
5 J; O1 {/ t8 [% P6 E$ m9 M  萧峰眼中含泪,听她说话时神智不乱,心中存了万一的指望,当即左掌抵住她背心,急运真气,源源输入她体内,盼能挽救大错,右手慢慢解开她衣衫,露出她的左肩。
- u, q4 N% I4 _+ p9 C- `% M# L& k  天上长长的一道闪电掠过,萧峰眼前一亮,只见她肩头肤光胜雪,却刺着一个殷红如血的红字:“段”。( M9 M$ V: s9 ^" R& q
  萧峰又是惊奇,又是伤心,不敢多看,忙将她衣衫拉好,遮住了肩头,将她轻轻搂在怀里,问道:“你肩上有个‘段’字,那是什么意思?”
* _" I  E. T& K" W8 T  阿朱道:“我爹爹、妈妈将我送给旁人之时,在我肩上刺的,以便留待……留待他日相认。”萧峰颤声道:“这‘段’字,这‘段’字……”阿朱道:“今天日间,他们在那阿紫姑娘的肩头发见了一个记认,就知道是他们的女儿,你……你……看到那记认吗?”萧峰道:“没有,我不便着。”阿朱道:“她……她肩上刺着的,也是一个红色的‘段’字,跟我的一模一样。”
) ?+ k# ?9 ~& g. d* V  萧峰登时大悟,颤声道:“你……你也是他们的女儿?”
1 X8 A3 n9 p0 |; j" y+ q3 M- p. S  阿朱道:“本来我不知道,看到阿紫肩头刺的字才知。她还有一个金锁片,跟我那个金锁片,也是一样的,上面也铸着十二个字。她的字是:‘湖边竹,盈盈绿,报平安,多喜乐。’我锁片上的字是:‘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我……我从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道是好口采,却原来嵌着我妈妈的名字。我妈妈便是那女子阮……阮星竹。这对锁片,是我爹爹送给我妈妈的,她生了我姊妹俩,给我们一个人一个,带在颈里。”. O% [6 S& \, A$ P. A+ Y2 V
  萧峰道:“我明白啦,我马上得设法给你治伤,这些事,慢慢再说不迟。”* q! O7 K4 _' w7 m
  阿朱道:“不!不!我要跟你说个清楚,再迟得一会,就来不及了。大哥,你得听我说完。”萧峰不忍违逆她意思,只得道:“好,我听你说完,可是你别太费神。”阿朱微微一笑,道:“大哥,你真好,什么事情都就着我,这么宠我,如何得了?”萧峰道:“以后我更要宠你一百倍,一千倍。”, q9 b$ b, B& Y+ \) }
  阿朱微笑道:“够了,够了,我不喜欢你待我太好。我无法无天起来,那就没人管了。大哥,我……我躲在竹屋后面,偷听爹爹、妈妈,和阿紫妹妹说话。原来我爹爹另外有妻子的,他和妈妈不是正式夫妻,先是生下了我,第二年又生下了我妹妹。后来我爹爹要回大理,我妈妈不放他走,两人大吵了一场,我妈妈还打了他,爹爹可没还手。后来……后来……没有法子,只好分手。我外公家教很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定会杀了我妈妈的。我妈妈不敢把我姊妹带回家去。只好分送了给人家,但盼日后能够相认,在我姊妹肩头都刺了个‘段’字。收养我的人只知道我妈妈姓阮,其实,其实,我是姓段……”
: b" x4 X5 Q8 J  萧峰心中更增怜惜,低声道:“苦命的孩子。”; ]7 E  u  y% S0 X: p4 m
  阿朱道:“妈妈将我送给人家的时候,我还只一岁多一点,我当然不认得爹爹,连见了妈的面也不认得。大哥,你也是这样。那天晚上在杏子林里,我听人家说你的身世,我心里很难过,因为咱们俩都是一样的苦命孩子。”6 @/ p/ K% I7 K4 P
  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之间,河边一株大树给雷打中,喀喇喇的倒将下来。他二人于身外之物全没注意,虽处天地巨变之际,也如浑然不觉。
# M( |9 _( B) b  V  阿朱又道:“害死你爹爹妈妈的人,竟是我爹爹,唉,老天爷的安排真待咱们太苦,而且,而且……从马夫人口中,套问出我爹爹名字来的,便是我自己。我若不是乔装了白世镜去骗她,她也决不肯说我爹爹的名字。人家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从来不相信。可是……可是……你说,能不能信呢?”9 S+ a: Z4 q4 e
  萧峰抬起头来,满天黑云早将月亮遮得没一丝光亮,一条长长的闪电过去,照得四野通明,宛似老天爷忽然开了眼一般。
6 [& \" }* y. v' `  他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问道:“你知道段正淳当真是你爹爹,再也不错么?”
& D. ?9 X8 E* Q  阿朱道:“不会错的。我听到我爹爹、妈妈抱住了我妹子痛哭,述说遗弃我姊妹二人的经过。我爹娘都说,此生此世,说什么也要将我寻了回来。他们哪里猜得到,他们亲生的女儿便伏在窗外。大哥,适才我假说生病,却乔装改扮了你的模样,去对我爹爹说道,今晚青石桥之约作罢,有什么过节,一笔勾销,再装成我爹爹的模样,来和你相会……好让你……+ k2 \+ Y' I7 }6 y
  好让你……”说到这里,已是气若游丝。
2 O! k. P' O2 @5 o  X/ z7 Q  萧峰掌心加运内劲,使阿朱不致脱力,垂泪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了?要是我知道他便是你的爹爹……”可是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事先得知,段正淳便是自己至爱之人的父亲,那便该当如何。
0 x2 s' o( q0 j, }& j( U  阿朱道:“我翻来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多么想能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能够?我能求你不报这五位亲人的大仇么?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
' l1 L) h# R& H$ {" {' {% a' }  那终究是不成的。”
( m9 Q- u1 F) e5 c. s  她声音愈说愈低,雷声仍是轰轰不绝,但在萧峰听来,阿朱的每一句话,都比震天响雷更是惊心动魄。他揪着自己头发,说道:“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来赴这约会!或者你爹爹是英雄好汉,不肯失约,那你可以乔装了我的模样,和你爹爹另订约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遥远的日子里再行相会。你何必,何必这样自苦?”/ _1 ~1 c; b- H9 y# R
  阿朱道:“我要叫你知道,一个人失手害死了别人,可以全非出于本心。你当然不想害我,可是你打了我一掌。我爹爹害死你的父母,也是无意中铸成了大错。”
( M7 ]+ {/ \4 R4 w  萧峰一直低头凝望着她,电光几下闪烁,只见她眼色中柔情无限。萧峰心中一动,蓦地里体会到阿朱对自己的深情,实出于自己以前的想象之外,心中陡然明白:“段正淳虽是她生身之父,但于她并无养育之恩,至于要自己明白无心之错可恕,更不必为此而枉自送了性命。”颤声道:“阿朱,阿朱,你一定另有原因,不是为了救你父亲,也不是要我知道那是无心铸成的大错,你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我!”抱着她身子站了起来。
& U  X5 L( }, W  阿朱脸上露出笑容,见萧峰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深意,不自禁的欢喜。她明知自己性命已到尽头,虽不盼望情郎知道自己隐藏在心底的用意,但他终于知道了……
7 j3 D; x' I4 V4 T* G8 ?  萧峰道:“你完全是为了我,阿朱,你说是不是?”阿朱低声道:“是的。”萧峰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阿朱道:“大理段家有六脉神剑,你打死了他们镇南王,他们岂肯干休?大哥,那《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
2 _: |+ t; Q: A( G  萧峰恍然大悟,不由得热泪盈眶,泪水跟着便直洒了下来。
; b' m4 }1 F/ W6 h( D  阿朱道:“我求你一件事,大哥,你肯答允么?”萧峰道:“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阿朱道:“我只有一个亲妹子,咱俩自幼儿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走入了歧途。”萧峰强笑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咱们找了她来跟你团聚。”阿朱轻轻的道:“等我大好了……大哥,我就和你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牧羊,你说,我妹子也肯去吗?”
0 F+ d! ^$ N( ?- D4 w  萧峰道:“她自然会去的,亲姊姊、亲姊夫邀她,还不去吗?”9 h! p: I! O$ ]* N
  忽然间忽喇一声响,青石桥桥洞底下钻出一个人来,叫道:“羞也不羞?什么亲姊姊、亲姊夫了?我偏不去。”这人身形娇小,穿了一身水靠,正是阿紫。- g% `: u2 H1 u! {1 b: @$ D
  萧峰失手打了阿朱一掌之后,全副精神都放在她的身上,以他的功夫,本来定可觉察到桥底水中伏得有人,但一来雷声隆隆,暴雨大作,二来他心神大乱,直到阿紫自行现身,这才发觉,不由得微微一惊,叫道:“阿紫,阿紫,你快来瞧瞧你姊姊。”7 a0 L; u, v8 x1 y6 U, N
  阿紫小嘴一扁,道:“我躲在桥底下,本想瞧你和我爹爹打架,看个热闹,哪知你打的竟是我姊姊。两个人唠唠叨叨,情话说个不完,我才不爱听呢。你们谈情说爱那也罢了,怎地拉扯到了我身上?”说着走近身来。+ U  s. Y5 M9 _) A
  阿朱道:“好妹妹,以后,萧大哥照看你,你……你也照看他……”
: E2 V, u0 y0 m: L- W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这个粗鲁难着的蛮子,我才不理他呢。”6 n( r( B0 v% b0 i
  萧峰蓦地里觉得怀中的阿朱身子一颤,脑袋垂了下来,一头秀发披在他肩上,一动也不动了。萧峰大惊,大叫:“阿朱,阿朱。”一搭她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他自己一颗心几乎也停止了跳动,伸手探她鼻息,也已没了呼吸。他大叫:“阿朱!5 r, q) d- L  q  f) q- O4 t6 o: O- T
  阿朱!”但任凭他再叫千声万声,阿朱再也不能答应他了,急以真力输入她身体,阿朱始终全不动弹。& S1 n8 K; s9 I" L1 y
  阿紫见阿朱气绝而死,也大吃一惊,不再嬉皮笑脸,怒道:“你打死了我姊姊,你……你打死了我姊姊。”
$ }: o% \" [3 I% D5 V- _4 N% d' |( j2 W  萧峰道:“不错,是我打死了你姊姊,你应该为你姊姊报仇。快,快杀了我罢!”他双手下垂,放低阿朱的身子,挺出胸膛,叫道:“你快杀了我。”真盼阿紫抽出刀来,插入自己的胸膛,就此一了百了,解脱了自己无穷无尽的痛苦。
4 F$ N2 [( `. {  阿紫见他脸上肌肉痉挛,神情可怖,不由得十分害怕,倒退了两步,叫道:“你……你别杀我。”
$ ]: @0 ~: U! l# C+ Y+ w( d! t- h7 r% I, f  萧峰跟着走上两步,伸手至胸,嗤的一声响,撕破胸口衣衫,露出肌肤,说道:“你有毒针、毒刺、毒锥……快快刺死我。”  `/ r& ^& j1 y& g: S0 X6 F. o# r
  阿紫在闪电一亮之际,见到他胸口所刺的那个青郁郁的狼头,张牙露齿,形貌凶恶,更是害怕,突然大叫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 }5 M8 ~0 j: E; i* _  萧峰呆立桥上,伤心无比,悔恨无穷,提起手掌,砰的一声,拍在石栏干上,只击得石屑纷飞。他拍了一掌,又拍一掌,忽喇喇一声大响一片石栏干掉入了河里,要想号哭,却说什么也哭不出来。一条闪电过去,清清楚楚映出了阿朱的脸。那深情关切之意,仍然留在她的眉梢嘴角。
* a& e% K5 w; w4 [" g  萧峰大叫一声:“阿朱!”抱着她身子,向荒野中直奔。
4 s/ n) ]1 U& _' @9 r5 p! H  雷声轰隆,大雨倾盆,他一会儿奔上山峰,一会儿又奔入了山谷,浑不知身在何处,脑海中一片混沌,竟似是成了一片空白。! {, h2 ]! Y: ^9 O2 J) u7 ~9 R6 d
  雷声渐止,大雨仍下个不停。东方现出黎明,天慢慢亮了。萧峰已狂奔了两个多时辰,但他丝毫不知疲倦,只是想尽量折磨自己,只是想立刻死了,永远陪着阿朱。他嘶声呼号,狂奔乱走,不知不觉间,忽然又回到了那青石桥上。
1 l& G9 e; q& e) G4 u  w& |* ^  他喃喃说道:“我找段正淳去,找段正淳,叫他杀了我,给他女儿报仇。”当下迈开大步,向小镜湖畔奔去。
' o. d, K9 h0 S5 S7 y  不多时便到了湖边,萧峰大叫:“段正淳,我杀了你女儿,你来杀我啊,我决不还手,你快出来,来杀我。”他横抱阿朱,站在方竹林前,等了片刻,林中寂然无声,无人出来。
2 m% E' o& x, @, Y) a. ~  他踏步入林,走到竹屋之前,踢开板门,走进屋去,叫道:“段正淳,你快来杀我!”屋中空荡荡的,竟一个人也没有。他在厢房、后院各处寻了一遍,不但没见段正淳和他那些部属,连竹屋主人阮星竹和阿紫也都不在。屋中用具陈设一如其旧,倒似是各人匆匆离去,仓猝间什么东西也不及携带。% n7 ?0 F) o* D6 u
  他心道:“是了,阿紫带来了讯息,只道我还要杀她父亲报仇。段正淳就算不肯逃,那姓阮的女人和他部属也必逼他远走高飞。嘿嘿,我不是来杀你的,是要你杀我,要你杀我。”
7 j+ ?, C9 K' {& O  又大叫了几声:“段正淳,段正淳!”声音远远传送出去,但听得疾风动竹,簌簌声响,却无半点人声。+ H& ?5 u/ Z$ O
  小镜湖畔、方竹林中,寂然无人,萧峰似觉得天地间也只剩下了他一人。自从阿朱断气之后,他从没片刻放下她身子,不知有多少次以真气内力输入她体内,只盼天可怜见,又像上次她受了玄慈方丈一掌那样,重伤不死。但上次是玄慈方丈以大金刚掌力击在萧峰手中铜镜之上,阿朱不过波及受震,这次萧峰这一掌却是结结实实的打正在她胸口,如何还能活命?不论他输了多少内力过去,阿朱总是一动也不动。
2 B; ?! F( m8 J: g( N  他抱着阿朱,呆呆的坐在堂前,从早晨坐到午间,从午间又坐到了傍晚。这时早已雨过天青,淡淡斜阳,照在他和阿朱的身上。+ r6 a. _  w8 b1 p! B2 c" \
  他在聚贤庄上受群雄围攻,虽然众叛亲离,情势险恶之极,却并未有丝毫气沮,这时自己亲手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大错,越来越觉寂寞孤单,只觉再也不该活在世上了。“阿朱代她父亲死了,我也不能再去找段正淳报仇。我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丐帮的大业,当年的雄心壮志,都已不值得关怀。我是契丹人,又能有什么大业雄心?”
( G- Q: g0 b, G5 t2 |; R  走到后院,见墙角边放着一柄花锄,心想:“我便永远在这里陪着阿朱罢?”左手仍是抱着阿朱,说什么也舍不得放开她片刻,右手提起花锄,走到方竹林中,掘了一个坑,又掘了一个坑,两个土坑并列在一起。
% W9 n$ G* A+ {9 c1 a  心想:“她父母回来,多半要挖开坟来看个究竟。须得在墓前竖上块牌子才是。”折了一段方竹,剖而为二,到厨房中取厨刀削平了,走到西首厢房。见桌上放着纸墨笔砚。他将阿朱横放在膝头,研了墨,提起笔来,在一块竹片上写道:“契丹莽夫萧峰之墓”。
7 Y# \( I3 x, K& V9 a  拿起另一块竹片,心下沉吟:“我写什么?‘萧门段夫人之墓’么?他虽和我有夫妇之约,却未成婚,至死仍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称她为‘夫人’,不亵渎她么?”8 ?$ j/ K& q1 s5 `' O/ ?0 u7 I5 B
  心下一时难决,抬起头来思量一会,目光所到之处,只见壁间悬着一张条幅,写得有好几行字,顺着看下去:- n, P; N) z# H7 C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f  h( ]% s! Q% G* Y
  他读书无多,所识的字颇为有限,但这阕词中没什么难字,看得出是一首风流艳词,好似说喝醉了酒含羞唱歌,怎样怎样又说相会时刻少,分别时候多,心里发愁。他含含糊糊的看去,也没心情去体会词中说些什么,随口茫茫然的读完,见下面又写着两行字道:“书少年游付竹妹补壁。星眸竹腰相伴,不知天地岁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5 |2 p6 J/ I3 S: K& ~9 Y
  萧峰喃喃的道:“他倒快活。星眸竹腰相伴,不知天地岁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大理段二,嗯,这是段正淳写给他情人阮星竹的,也就是阿朱她爹爹妈妈的风流事。怎地堂而皇之的挂在这里,也不怕丑?啊,是了,这间屋子,段正淳的部属也不会进来。”# c3 Y' v& }7 F# v  @
  当下也不再理会这个条幅,只想:“我在阿朱的墓碑上怎样写?”自知文字上的功夫太也粗浅,多想也想不出什么,便写了“阿朱之墓”四个字。放下了笔,站起身来,要将竹牌插在坑前,先埋好了阿朱,然后自杀。
% b3 k+ j" q6 Y  h4 P  他转过身来,抱起阿朱身子,眼光又向壁上的条幅一瞥,蓦地里跳将起来,“啊哟”一声叫,大声道:“不对,不对,这件事不对!”3 X+ Z: F- D3 a4 ^! A
  走近一步,再看条幅中的那几行字,只见字迹圆润,儒雅洒脱。他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大声道:“那封信!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信上的字不是这样的,完全不同。”
- ~2 ~( G% p! a& \8 Z( A  他只粗通文字,原是不会辨认笔迹,但这条幅上的字秀丽圆熟,间格整齐,那封信上的字却歪歪斜斜、瘦骨棱棱,一眼而知出于江湖武人之手。两者的差别实在太大,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双眼睁得大大的,盯住了那条幅上的字,似乎要从这几行字中,寻觅出这中间隐藏着的大秘密、大阴谋。4 R. v, u" f8 K% ^
  他脑海中盘旋的,尽是那晚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所见到的那封书信,那封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智光大师将信尾的署名撕下来吞入了肚中,令他无法知道写信之人是谁,但信上的字迹,却已深深印入他脑海之中,清楚之极。写信之人,和写这张条幅的“大理段二”绝非一人,决无可疑。3 K/ a" r; o) i9 F  P9 J" C; C
  但那信是不是“带头人哥”托旁人代写?他略一思索,便知决无可能。段正淳能写这样一笔好字,当然是拿惯笔杆之人,要写信给汪帮主,谈论如此大事,岂有叫旁人代笔之理?
6 }! r; W, I9 D; E% C, Z  而写一首风流艳词给自己情人,更无叫旁人代笔之理。$ {5 m1 r0 C+ c$ P6 z
  他越想疑窦越大,不住的想:“莫非那带头大哥不是段正淳?莫非这幅字不是段正淳写的?不对,不对,除了段正淳,怎能有第二个‘大理段二’写了这种风流诗词挂在此处?难道马夫人说的是假话?那也不会。她和段正淳素不相识,一个地北,一个天南,一个是草莽匹夫的孀妇,一个是王公贵人,能有什么仇怨,会故意捏造假话来骗我。”0 _. X& I9 v% p0 E9 }( Z' }
  他自从知道了“带头大哥”是段正淳后,心中的那种疑团本已一扫而空,所思虑的只是如何报仇而已,这时陡然见到了这个条幅,各种各样的疑团又涌上心头:“那封书信若不是段正淳写的,那么带头大哥便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却又是谁?马夫人为什么要说假话骗人,这中间有什么阴谋诡计?
5 G. k; u6 m3 O2 J9 e% ^  我打死阿朱,本是误杀,阿朱为我而死却是心甘情愿。这么一来,她的不白之冤之上,再加上一层不白之冤。我为什么不早些见到这个条幅?可是这条幅挂在厢房之中,我又怎能见到?倘若始终不见,我殉了阿朱而死,那也是一了百了,为什么偏偏早不见,迟不见,在我死前片刻又见到了?”
: K) I& T& E1 l5 @  夕阳即将落山,最后的一片阳光正渐渐离开他脚背,忽听得小镜湖畔有两人朝着竹林走来。这两人相距尚远,他凝神听去,辨出来者是两个女子,心道:“多半是阿紫和她妈妈来了。嗯,我要问明段夫人,这幅字是不是段正淳写的。她当然恨极我杀了阿朱,她一定要杀我,我……我……”他本来是要“决不还手”,但立时转念:“如果阿朱确是冤枉而死,杀死我爹爹、妈妈的另有其人,那么这大恶人身上又多负了一笔血债,又多了一条人命。阿朱难道不是他害死的么?我若不报此仇,怎能轻易便死?”
! z7 J) {0 @8 R! D  只听得那两个女子渐行渐近,走进了竹林。又过片刻,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听见了。只听得一人道:“小心了,这贱人武功虽然不高,却是诡计多端。”另一个年轻的女子道:“她只孤身一人,我娘儿俩总收拾得了她。”那年纪较大的女子道:“别说话了,一上去便下杀手,不用迟疑。”那少女道:“要是爹爹知道了……”那年长女子道:“哼,你还顾着你爹爹?”接着便没了话声。但听得两人蹑足而行,一个向着大门走来,另一个走到了屋后,显是要前后夹攻。' N8 g) [6 z9 R! |# d7 l. w
  萧峰颇为奇怪,想:“听口音这两人不是阮星竹和阿紫,但也是母女两个,要来杀一个孤身女子,嗯,多半是要杀阮星竹,而那少女的父亲却不赞成此事。”这件事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再不理会,仍是怔怔的坐着出神。' P4 v* I3 k$ w8 \& ~+ n4 G
  过得半晌,呀的一声,有人推开板门,走了进来。萧峰并不抬头,只见一双穿着黑鞋的纤脚走到他身前,相距约莫四尺,停住了步。跟着旁边的窗门推开,跃进一个人来,站在他身旁,他听了那人纵跃之声,知道武功也不高强。
5 }; T9 l( M" R) d0 f7 O' e% j" @  他仍不抬头,手中抱着阿朱,自管苦苦思索:“到底‘带头大哥’是不是段正淳?智光大师的言语中有什么古怪,徐长老有什么诡计?马夫人的话中有没有破绽?”当真是思涌如潮,心乱如麻。5 F9 ~4 W( D" U. @  h# ~
  只听得那年轻女子说道:“喂,你是谁?姓阮的那贱人呢?”7 k* o- V! G, z) W/ x, O' r
  她话声冷冷的,语调更是十分的无礼。萧峰不加理会,只想着种种疑窦。那年长女子道:“尊驾和阮星竹那贱人有什么瓜葛?这女子是谁?快快说来。”萧峰仍是不理。那年轻女子大声道:“你是聋子呢还是哑巴,怎地一声不响?”语气中已充满了怒意。萧峰仍是不理,便如石像般坐着不动。
) ^4 g* S1 \( K8 W; b; X7 F. C  那年轻女子一跺脚,手中长剑一颤,剑刃震动,嗡嗡作响,剑尖斜对萧峰的太阳穴,相距不过数寸,喝道:“你再装傻,便给点苦头你吃吃。”9 w6 _& ^. g5 q6 a8 t/ l7 q; U. H
  萧峰于身外凶险,半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思量着种种解索不开的疑团。那少女手臂向前一送,长剑刺出,在他头颈边寸许之旁擦了过去。萧峰听明白剑势来路,不闪不避,浑若不知。两名女子相顾惊诧。那年轻女子道:“妈,这人莫非是个白痴?他抱着的这个姑娘好像死了。”那妇人道:“他多半是装傻。在这贱人家中,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先劈他一刀,再来拷打查问。”话声甫毕,左手刀便向萧峰肩头砍了下去。1 z: W$ ]2 A* V7 k
  萧峰待得刀刃离他肩头尚有半尺,右手翻出,疾伸而前,两根手指抓住了刀背,那刀便如凝在半空,砍不下来。他手指向前一送,刀柄撞中那妇人肩下要穴,登时令她动弹不得,顺手一抖,内力到处,拍的一声响,一柄钢刀断为两截。他随手抛在地下,始终没抬头瞧那妇人。
! `% z& F4 g2 b1 S/ q1 d- `  那年轻女子见母亲被他制住,大惊之下,向后反跃,嗤嗤之声连响,七枝短箭连珠价向他射来。萧峰拾起断刀,一拍一落,跟着手一挥,那断刀倒飞出去,拍的一声,刀柄撞在她腰间。那年轻女子“啊”的一声叫,穴道正被撞中,身子也登时给定住了。  U) j8 @) o% e6 G0 `' I
  那妇人惊道:“你受伤了吗?”那少女道:“腰里撞得好痛,倒没受伤,妈,我给封住了‘京门穴’。”那妇人道:“我给点中了‘中府穴’。这……这人武功厉害得很哪。”那少女道:“妈,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他也不站起身来,便制住了咱娘儿俩,我瞧他啊,多半是有邪术。”
4 T/ ~' \/ n( q* P  那妇人不敢再凶,口气放软,向萧峰道:“咱母女和尊驾无怨无仇,适才妄自出手,得罪了尊驾,是咱二人的不对了。& J3 x7 t' p6 q& Z9 F3 j8 ^) t1 b
  还请宽宏大量,高抬贵手。”那少女忙道:“不,不,咱们输了便输了,何必讨饶?你有种就将姑娘一刀杀了,我才不希罕呢。”. ?4 s+ l% @1 {6 h+ T/ w( e
  萧峰隐隐约约听到了她母女的说话,只知母亲在求饶,女儿却十分倔强,但到底说些什么话,却一句也没听入心中。0 `$ \: |! F  V! ~; O, h
  这时屋中早已黑沉沉地,又过一会,天色全黑。萧峰始终抱着阿朱坐在原处,一直没有移动。他平时头脑极灵,遇上了疑难之事,总是决断极快,倘若一时之间无法明白,便即搁在一旁,暂不理会,决不会犹豫迟疑,但今日失手打死了阿朱,悲痛已极,痴痴呆呆,浑浑噩噩,倒似是失心疯一般。
5 ~0 e; C) q6 G  那妇人低声道:“你运气再冲冲环跳穴看,说不定牵动经脉,能冲开被封的穴道。”那少女道:“我早冲过了,一点用处也没有……”那妇人忽道:“嘘!有人来了!”
# c6 s! _6 x3 r  只听得脚步细碎,有人推门进来,也是一个女子。那女子擦擦几声,用火刀火石打火,点燃纸煤,再点亮了油灯,转过身来,突然见到萧峰、阿朱,以及那两个女子,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她绝未料到屋中有人,蓦地里见到四个人或坐或站,都是一动也不动,登时大吃一惊。她手一松,火刀、火石铮铮两声,掉在地下。: d' A. F8 H- g6 |' o! n0 X: s3 @
  先前那妇人突然厉声叫道:“阮星竹,是你!”
9 t& h* [, D- M  V! C, x( P/ {  刚进屋来的那女子正是阮星竹。她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是个中年女子,她身旁另有一个全身黑衣的少女,两人相貌颇美,那少女尤其秀丽,都是从未见过。阮星竹道:“不错,我姓阮,两位是谁?”
. i6 Y3 C1 f' V/ F! J  ^! ]# Y8 P  那中年女子不答,只是不住的向她端相,满脸都是怒容。6 F+ G$ e# L- [- O; c
  阮星竹转头向萧峰道:“乔帮主,你已打死了我女儿,还在这里干什么?我……我……我苦命的孩儿哪!”说着放声大哭,扑到了阿朱的尸身上。( |- f. L0 T/ _! e6 r5 K* K7 _8 b% t
  萧峰仍是呆呆的坐着,过了良久,才道:“段夫人,我罪孽深重,请你抽出刀来,将我杀了。”
# T* g6 Z& A! E9 j3 z* |  阮星竹泣道:“便一刀将你杀了,也已救不活我那苦命的孩儿。乔帮主,你说我和阿朱的爹爹做了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害得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爹娘是谁也不知道。这话是不错的,可是……你要打抱不平,该当杀段王爷,该当杀我,为什么却杀了我的阿朱?”
% d- q4 U, h5 {5 K: h0 u6 O  这时萧峰的脑筋颇为迟钝,过了片刻,才心中一凛,问道:“什么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阮星竹哭道:“你明明知道,定要问我,阿朱……阿朱和阿紫都是我的孩儿,我不敢带回家去,送了给人。”7 M2 D# D! `  |1 U& Q  w  |
  萧峰颤声道:“昨天我问段正淳,是否做了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他直认不讳。这件亏心事,便是将阿朱……和阿紫两个送与旁人吗?”阮星竹怒道:“我做了这件亏心事,难道还不够?你当我是什么坏女人,专门做亏心事?”萧峰道:“段正淳昨天又说‘天可怜见,今日让我重得见到一个……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他说今日重见这个没了爹娘的孩子,是说阿紫,不是说……不是说我?”阮星竹怒道:“他为什么要说你?你是他抛弃了送人的孩子吗?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又怎生得出你这畜生?”她恨极了萧峰,但又忌惮他武功了得,不敢动手,只一味斥骂。
! i9 k$ Z4 P, T0 n  萧峰道:“那么我问他,为什么直到今日,兀自接二连三的再干恶事,他却自己承认行止不端,德行有亏?”阮星竹满是泪水的面颊上浮上淡淡红晕,说道:“他生性风流,向来就是这样的。他耍了一个女子,又耍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接二连三的荒唐,又……要你来多管什么闲事?
$ z. A1 |& I, J) D+ B  萧峰喃喃道:“错了,错了,全然错了!”出神半晌,蓦地里伸出手来,拍拍拍拍,猛打自己耳光。阮星竹吃了一惊,一跃而起,倒退了两步,只见萧峰不住的出力殴打自己,每一掌都落手极重,片刻间双颊便高高肿起。. l: q1 B% Y% [7 A. i! v4 x
  只听得“呀”的一声轻响,又有人推门进来,叫道:“妈,你已拿了那幅字……”正是阿紫。她话未说完,见到屋中有人,又见萧峰左手抱着阿朱,右手不住的击打自己,不禁惊得呆了。* I2 d4 V* H" j1 K& C! Z
  萧峰的脸颊由肿而破,跟着满脸满手都是鲜血,跟着鲜血不断的溅了开来,溅得墙上、桌上、椅上……都是点点鲜血,连阿朱身上,墙上所悬着的那张条幅上,也溅上了殷红色的点点滴滴。
/ Z7 h1 a  u7 z$ ]0 ~  阮星竹不忍再看这残酷的情景,双手掩目,但耳中仍不住听到拍拍之声,她大声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M; r9 H$ W9 f- D
  阿紫尖声道:“喂,你别弄脏了我爹爹写的字,我要你赔。”/ H& y2 _' m3 W' \) v, W
  跃上桌子,伸手去摘墙上所悬的那张条幅。原来她母女俩去而复回,便是来取这张条幅。
$ l% a- h7 q6 P0 [2 G  萧峰一怔,住手不打,问道:“这个‘大理段二’果真便是段正淳吗?”阮星竹道:“除了是他,还能有谁?”说到段正淳时,脸上不自禁的露出了一往情深的骄傲。+ _9 Y5 }  I) ~3 V4 t9 X4 k
  这两句话又给萧峰心中解开了一个疑团:这条幅确是段正淳写的,那封给汪帮主的信就不是他写的,带头大哥便多半不是段正淳。
3 z6 A5 D) B" l$ q5 n- }/ y  他心中立时便生出一个念头:“马夫人所以冤枉段正淳,中间必有极大隐情。我当先解开了这个结,总会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日。”这么一想,当即消了自尽的念头,适才这一顿自行殴击,虽打得满脸鲜血,但心中的悔恨悲伤,却也得了个发泄之所,于是抱着阿朱的尸身,站了起来。
  o! W7 o! s: f8 ?) V& @7 ~  阿紫已见到桌上他所写的那两块竹片,笑道:“嘿嘿,怪不得外边掘了两个坑,我正在奇怪,原来你是想和姊姊同死合葬,啧啧啧,当真多情得很哪!”
' \% l% C3 w  |' J  萧峰道:“我误中奸人毒计,害死了阿朱,现下要去找这奸人,先为阿朱报仇,再追随她于地下。”阿紫道:“奸人是谁?”萧峰道:“此刻还无眉目,我这便去查。”说着抱了阿朱,大踏步出去。阿紫笑道:“你这么抱着我姊姊,去找那奸人么?”
* E- b$ v2 Q  S4 v  萧峰一呆,一时没了主意,心想抱了阿朱的尸身千里迢迢而行,终究不妥,但要放开了她,却实是难分难舍,怔怔瞧着阿朱的脸,眼泪从他血肉模糊的脸上直滚下来,泪水混合着鲜血,淡红色的水点,滴在阿朱惨白的脸上,当真是血泪斑斑。
( P# h7 d2 V2 v2 `" p3 O  阮星竹见了他伤心的情状,憎恨他的心意霎时之间便消解了,说道:“乔帮主,大错已经铸成,那已无可挽回,你……
) y. t: [+ }+ W7 j  G  你……”她本想劝他节哀,但自己却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好好的女儿,为什么要去送给别人?”8 G; P, N3 }7 l5 U
  那被萧峰定住了身形的少女忽然插口道:“当然都是你不好啦!人家好好的夫妻,为什么你要去拆散他们?”( v4 N5 J2 V9 v( b! H. [
  阮星竹抬起头来,问那少女道:“姑娘为什么说这话?你是谁?”$ a% Q: o" C* W4 ?; e! Y
  那少女道:“你这狐狸精,害得我妈妈好苦,害得我……  b- Y$ M0 \/ f; z
  害得我……”# a$ U" f# V; |; V+ v1 V0 W' m
  阿紫一伸手,便向她脸上掴去。那少女动弹不得,眼见这一掌难以躲开。
0 C- T6 ^; n) m% R2 \0 t& T  阮星竹忙伸手拉住阿紫手臂,道:“阿紫,不可动粗。”向那中年美妇又看了两眼,再瞧瞧她右手中的一柄钢刀,地下的一柄断刀,恍然大悟,道:“是了,你使双刀,你……你是修罗刀秦……秦红棉……秦姊姊。”
6 p. e7 L8 a" K( ?) l  这中年美妇正是段正淳的另一个情人修罗刀秦红棉,那黑衣少女便是她的女儿木婉清。秦红棉不怪段正淳拈花惹草,到处留情,却恨旁的女子狐媚妖淫,夺了她的情郎,因此得到师妹甘宝宝传来的讯息后,便和女儿木婉清同去行刺段正淳的妻子刀白凤和他另一个情人,结果都没成功。待得知悉段正淳又有一个相好叫阮星竹,隐居在小镜湖畔的方竹林中,便又带了女儿赶来杀人。
) A1 d" k, \( G( A0 _3 h/ x, \  秦红棉听阮星竹认出了自己,喝道:“不错,我是秦红棉,谁要你这贱人叫我姊姊?”
6 X  \, ]5 O5 T9 s2 m. i7 q  阮星竹一时猜不到秦红棉到此何事,又怕这个情敌和段正淳相见后旧情复燃,便笑道:“是啊,我说错了,你年纪比我轻得多,容貌又这等美丽,难怪段郎对你这么着迷。你是我妹子,不是姊姊。秦家妹子,段郎每天都想念你,牵肚挂肠的,我真羡慕你的好福份呢。”4 |: B& d; b- c5 `; q- T
  秦红棉一听阮星竹称赞自己年轻貌美,心中的怒气已自消了三成,待听她说段正淳每天思念自己,怒气又消了三成,说道:“谁像你这么甜嘴蜜舌的,惯会讨人欢喜。”# Y/ w7 M7 h% }. q) e* ]0 _
  阮星竹道:“这位姑娘,便是令爱千金么?啧啧啧,生得这么俊,难为你秦家妹子生得出来……”; x( p/ G" W0 e' Y8 ~+ i& U( ?
  萧峰听她两个女人叽哩咕噜的尽说些风月之事,不耐烦多听,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一度肠为之断、心为之碎的悲伤过去之后,便思索如何处理日后的大事。
/ ~# H$ a8 y' n; G# n6 P5 l3 T, b& k  他抱起阿朱的尸身,走到土坑旁将她放了下去,两只大手抓起泥土,慢慢撒在她身上,但在她脸上却始终不撒泥土。
7 z# i% L, e; w3 o9 u( g  他双眼一瞬不瞬的瞧着阿朱,只要几把泥土一撒下去,那便是从此不能再见到她了。耳中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她的话声,约定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放羊,要陪他一辈子。不到一天之前,她还在说着这些有时深情、有时俏皮、有时正经、有时胡闹的话。从今而后再也听不到了。在塞上牧牛放羊的誓约,从此成空了。
  o$ `& S3 w0 [& Y7 X6 Y/ \* z  萧峰跪在坑边,良久良久,仍是不肯将泥上撒到阿朱脸上。
* ^' ~  K) K" M9 v. J; F: Q  突然之间,他站起身来,一声长啸,再也不看阿朱,双手齐推,将坑旁的泥土都推在她身上脸上。回转身来,走入厢房。
: e$ o0 G! V( E: ^. Q  只见阮星竹和秦红棉仍在絮絮谈论。阮星竹虽在伤心之际,仍是巧舌如簧,哄得秦红棉十分欢喜,两个女人早就去了敌意。阮星竹道:“乔帮主,这位妹妹得罪了你,事出无心,请你解开了她二人的穴道罢。”
8 R, g) Q( H6 l% R  阮星竹是阿朱之母,她说的话,萧峰自当遵从几分,何况他本就想放了二人,当下走近身去,伸手在秦红棉和木婉清的肩头各拍一下。二人只觉一股热气从肩头冲向被封穴道。
8 ~6 G1 C- L( `* m5 T  四肢登时便恢复了自由。母女对望一眼,对萧峰功力之深,心下好生佩服。# x: ?9 {# w  c8 b( V( I
  萧峰向阿紫道:“阿紫妹子,你爹爹的条幅,请你借给我看一看。”7 A# Z: N8 s! N0 I7 w# [- P
  阿紫道:“我不要你叫我妹子长、妹子短的。”话是这么说,却也不敢违拗,还是将卷起的条幅交了给他。
- e0 v! V0 l6 p  萧峰展了开来,再将段正淳所写的字仔细看了两遍。阮星竹满脸通红,忸怩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萧峰道:“段王爷现下到了何处?”阮星竹脸色大变,退了两步,颤声道:“不……不……你别再去找他了。”箫峰道:“我不是去跟他为难,只是想问他几件事。”阮星竹哪里肯信,说道:“你既已失手打死了阿朱,不能再去找他。”1 V: E3 d- Q1 M
  萧峰料知她决不肯说,便不再问,将条幅卷起,还给阿紫,说道:“阿朱曾有遗言,命我照料她的妹子。段夫人,日后阿紫要是遇上了为难之事,只要萧峰能有效力之处,尽管吩咐,决不推辞。”5 N. S$ V$ s! e0 E
  阮星竹大喜,心想:“阿紫有了这样一个大本领的靠山,这一生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说道:“如此多谢了。阿紫,快谢谢乔大哥。”她将“乔帮主”的称呼改成了“乔大哥”,好令阿紫跟他的干系亲密些。
2 }+ F6 F8 T* c  阿紫却扁了扁嘴,神色不屑,说道:“我有什么为难之事要他帮手?我有天下无敌的师父,这许多师哥,还怕谁来欺侮我?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的事还办不了,尽出乱子,还想帮我忙?哼,那不是越帮越忙吗?”她咭咭咯咯的说来,清脆爽朗。阮星竹数次使眼色制止,阿紫只假装不见。- z/ M1 a, f3 K8 g6 i: O; G0 x
  阮星竹顿足道:“唉,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乱说,乔帮主,你瞧在阿朱的脸上,千万不要介意。”萧峰道:“在下姓萧,不姓乔。”阿紫说道:“妈,这个人连自己姓什么也弄不清楚,是个大大的浑人……”阮星竹喝道:“阿紫!”) J) R0 g) H" u4 D, {/ |9 b
  萧峰拱手一揖,说道:“就此别过。”转头向木婉清道:“段姑娘,你这种歹毒暗器,多用无益,遇上了本领高强过你的对手,你不免反受其害。”. p5 i; \4 E' M. J6 O8 i
  木婉清还未答话,阿紫道:“姊姊,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些暗器最多打不中对方,还能有什么害处?”2 i& o/ P- S$ b/ x; y
  萧峰再不理会,转身出门,左足跨出门口时,右手袍袖一拂,呼的一阵劲风,先前木婉清向他发射而被击落的七枚小箭同时飞起,猛向阿紫射出,去势犹似闪电。阿紫只得叫一声“哎唷”,那里还来得及闪避?七枚短箭从她头顶、颈边、身旁掠过,拍的一声响,同时钉在她身后墙上,直没至羽。
% Y  F2 C% T6 ^& Q$ B  阮星竹急忙抢上,搂住阿紫,惊叫:“秦家妹子,快取解药来。”秦红棉道:“伤在哪里?伤在哪里?”木婉清忙从怀中取出解药,去察看阿紫的伤势。
7 K( x) y. g' R! B3 b  过得片刻,阿紫惊魂稍定,才道:“没……没射中我。”四个女子一齐瞧着墙上的七枚短箭,无不骇然,相顾失色。$ y4 d1 ]  H  A
  原来萧峰记着阿朱的遗言,要他照顾阿紫,却听得阿紫说“我有天下无敌的师父,这许多师哥,还怕谁来欺侮我?”
) M/ Y1 }/ ~1 B  因此用袖风拂箭,吓她一吓,免得她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有恃无恐,小觑了天下英雄好汉,将来不免大吃苦头。- s" E. g; t7 E* _) n0 @0 o" L
  他走出竹林,来到小镜湖畔,在路旁寻到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纵身上树。他要找到段正淳问个明白,何以马夫人故意陷害于他,但阮星竹决不肯说他的所在,只有暗中跟随。0 @) a! M0 P9 Q7 U0 S; d" E
  过不多时,只见四人走了出来,秦红棉母女在前,阮星竹母女在后,瞧模样是阮星竹送客。
% N, F- N/ I. L' d! q8 s" k  四人走到湖边,秦红棉道:“阮姊姊,你我一见如故,前嫌尽释,消去了我心头一桩恨事,现下我要去找那姓康的贱婢。你可知道她的所在?”阮星竹一怔,问道:“妹子,你去找她干什么?”秦红棉恨恨的道:“我和段郎本来好端端地过快活日子,都是这贱婢使狐狸精勾当……”阮星竹沉吟道:“那康……康敏这贱人,嗯,可不知在哪里。妹子找到了她,你帮我在她身上多刺几刀。”秦红棉道:“那还用说?就只怕不容易寻着。好啦,再见了!嗯,你若见到段郎……”阮星竹一凛,道:“怎么啦?”秦红棉道:“你给我狠狠的打他两个括子,一个耳光算在我的帐上,一个算在咱姑娘帐上。”
: R* b7 C- F8 A  阮星竹轻声一笑,道:“我怎么还会见到这没良心的死人?% t/ W4 l8 E6 H& g
  妹子你几时见到他,也给我打他两个耳光,一个是代我打的,一个是代阿紫打的。不,打耳光不够,再给我踢上两脚。生了女儿不照看,任由我们娘儿俩孤苦伶仃的……”说着便落下泪来。秦红棉安慰道:“姊姊你别伤心。待我们杀了那姓康的贱人,回来跟你作伴儿。”: t# z1 j2 W6 O! i7 ^$ W/ ~
  萧峰躲在树上,对两个女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想段正淳武功不弱,待朋友也算颇为仁义,偏偏喜爱女色,不算英雄。只见秦红棉拉着木婉清,向阮星竹母女行了一礼,便即去了,阮星竹携着阿紫的手,又回入竹林。
' T7 K, \4 k2 M( v7 l# r4 u  萧峰寻思:“阮星竹必会去找段正淳,只是不肯和秦红棉同去而已,先前她说来取这条幅,段正淳定在前面不远之处相候。我且在这里守着。”) ?% ~$ i# a# E! {6 Z
  只听得树丛中发出微声,两个黑影悄悄走来,却是秦红棉母女去而复回。听得秦红棉低声道:“婉儿,你怎地如此粗心大意,轻易上人家的当?阮家姊姊卧室中的榻下,有双男人鞋子,鞋头上用黄线绣着两个字,左脚鞋上绣个‘山’字,右脚鞋上绣个‘河’字,那自然是你爹爹的鞋子。鞋子很新,鞋底湿泥还没干,可想而知,你爹爹便在左近。”木婉清道:“啊!原来这姓阮的女人骗了咱们。”秦红棉道:“是啊,她又怎肯让这负心汉子跟咱们见面?”木婉清道:“爹爹没良心,妈,你不用见他了。”
+ @0 W6 d' t1 \* H" w, O8 s. O* ^  秦红棉半晌不语,隔了一会,才道:“我想瞧瞧他,只是不想他见到我。隔了这许多日子,他老了,你妈也老了。”这几句话说得很是平淡,但话中自蕴深情。
- h; M/ D1 K/ v( F# v1 T' a6 H1 D$ Q  木婉清道:“好罢!”声音十分凄苦。她与段誉分手以来,思念之情与日俱增,但明知是必无了局的相思,在母亲面前却还不敢流露半点心事。+ `7 p3 d4 J# `1 V+ R2 _6 v' w
  秦红棉道:“咱们只须守在这里,料你爹爹不久就会到来。”说着便拨开长草,隐身其中。木婉清跟着躲在一株树后。
0 Y, N. x* o$ E" j4 {8 S  淡淡星光之下,萧峰见到秦红棉苍白的脸上泛着微红,显是甚为激动,心道:“情之累人,一至于斯。”但随即便又想到了阿朱,胸口不由得一阵酸楚。
+ G, v+ e4 Y' K" A, O  过不多时,来路上传来奔行迅捷的脚步声,萧峰心道:“这人不是段正淳,多半是他的部属。”果然那人奔到近处,认出是那个在桥上画倒画的朱丹臣。
" W6 e, ^" v' j, q* z$ N* i: u, {2 ~  阮星竹听到了脚步声,却分辨不出,一心只道是段正淳,叫道:“段郎,段郎!”快步迎出。阿紫跟了出来。
4 B. C% J* L, n9 O9 X  朱丹臣一躬到地,说道:“主公命属下前来禀报,他身有急事,今日不能回来了。”6 i; Z1 c1 H5 F  C9 y! D) o/ l) B
  阮星竹一怔,问道:“什么急事?什么时候回来?”朱丹臣道:“这事与姑苏慕容家有关,好像是发见了慕容公子的行踪。主公万里北来,为的便是找寻此人。主公言道:只待他大事一了,便来小镜湖畔相聚,请夫人不用挂怀。”阮星竹泪凝于眶,哽咽道:“他总是说即刻便回,每一次都是三年、五年也不见人面。好容易盼得他来了,又……”+ a8 q) }3 ]4 L( i5 g4 S! ^) a5 o" X
  朱丹臣于阿紫气死褚万里一事,极是悲愤,段正淳的话既已传到,便不愿多所逗留,微一躬身,掉头便行,自始至终没向阿紫瞧上一眼。
, R* M+ s- R4 w, {( {* y  阮星竹待他走过,低声向阿紫道:“你轻功比我好得多,快悄悄跟着他,在道上给我留下记认,我随后便来。”阿紫抿嘴笑道:“你叫我追爹爹,有什么奖赏?”阮星竹道:“妈有什么东西,全都是你的,还要什么奖赏?”阿紫道:“好罢,我在墙角上写个‘段’字,再画个箭头,你便知道了,”阮星竹搂着她肩头,喜道:“乖孩子!”阿紫笑道:“痴心妈妈!”拔起身子,追赶朱丹臣而去。# C; o% F* F2 v4 D6 {( l
  阮星竹在小镜湖畔悄立半晌,这才沿着小径走去。她一走远,秦红棉母女便分别现身,两人打了个手势,蹑足跟随在后。
. |7 U8 J( K7 D2 l7 I( ~% u8 {* w  萧峰心道:“阿紫既在沿途做下记认,要找段正淳可容易不过了。”走了几步,蓦地在月光下见到自己映在湖中的倒影,凄凄冷冷,甚是孤单,心中一酸,便欲回向竹林,到阿朱墓前再去坐上一会,但只一沉吟间,豪气陡生,手出一掌,劲风到处,击得湖水四散飞溅,湖中影子也散成了一团碎片。一声长啸,大踏步便走了。
' [- f' d! g0 `/ L! d  此后这几日中晓行夜宿,多喝酒而少吃饭,每到一处市镇,总在墙脚边见到阿紫留下的‘段’字记号,箭头指着方向。有时是阮星竹看过后擦去,但痕迹宛然可寻。$ q6 t: j5 S" E! t( r) Q
  一路向北行来,天气渐渐寒了,这一日出门不久,天上便飘飘扬扬的下起大雪来。萧峰行到午间,在一间小酒店中喝了十二三碗烈酒,酒瘾未杀,店中却没酒了。他好生扫兴,迈开大步疾走了一阵,来到一座大城,走到近处,心头微微一震,原来已到了信阳。8 p5 H9 I) W7 ?9 G/ @* g+ k
  一路上他追寻阿紫留下的记号,想着自己的心事,于周遭人物景色,全没在意,竟然重回信阳。他真要追上段正淳,原是轻而易举,加快脚步疾奔得一天半日,自非赶上不可。但自阿朱死后,心头老是空荡荡地,不知如何打发日子才好,心里总是想:“追上了段正淳,却又如何?找到了正凶,报了大仇,却又如何?我一个人回到雁门关外,在风沙大漠之中打猎牧羊,却又如何?”是以一直并未急追。/ q- P1 ?- B) Z' T$ q" c
  进了信阳城,见城墙脚下用炭笔写着个‘段’字,字旁的箭头指而向西。他心头又是一阵酸楚,想起那日和阿朱并肩而行,到信阳城西马夫人家去套问讯息,今日回想,当时每走一步,便是将阿朱向阴世推了一步。* ~  V. b2 l  j% J+ M
  只行出五六里,北风劲急,雪更下得大了。( B$ f4 f& \! n% d- V' i1 A
  循着阿紫留下的记号,径向西行,那些记号都是新留下不久,有些是削去了树皮而画在树上的,树干刀削之处树脂兀自未凝,记号所向,正是马大元之家。萧峰暗暗奇怪,寻思:“莫非段正淳知道马夫人陷害于他,因而找她算帐去了?" [0 `  w5 N" B2 s. c2 ]% I
  是了,阿朱临死时在青石桥上跟我说话,曾提到马夫人,都给阿紫听了去,定是转告她爹爹了。可是我们只说马夫人,他怎知就是这个马夫人?”" f9 x7 I: D. v- F* c  |7 r
  他一路上心情郁郁,颇有点神不守舍,这时逢到特异之事,登时精神一振,回复了昔日与劲敌交锋时的警觉。见道旁有座破庙,当即进去,掩上山门,放头睡了三个时辰,到二更时分,这才出庙,向马大元家中行去。7 ^, H; y" f  t, b0 D
  将到临近时,隐身树后,察看周遭形势,只看了一会,嘴角边便微露笑容,但见马家屋子东北侧伏有二人,瞧身形是阮星竹和阿紫。接着又见秦红棉母女伏在屋子的东南角上。这时大雪未停,四个女子身上都堆了一层白雪。东厢房窗中透出淡淡黄光,寂无声息。萧峰折了一根树枝,投向东方,拍的一声轻响,落在地下。阮星竹等四人都向出声处望去,萧峰轻轻一跃,已到了东厢房窗下。+ q9 g) b/ r7 N
  天寒地冻,马家窗子外都上了木板,萧峰等了片刻,听得一阵朔风自北方呼啸而来,待那阵风将要扑到窗上,他轻轻一掌推出,掌力和那阵风同时击向窗外的木板,喀喇一声响,木板裂开,连里面的窗纸也破了一条缝。秦红棉和阮星竹等虽在近处,只因掌风和北风配得丝丝入扣,并未察觉,房中若是有人自也不会知觉。萧峰凑眼到破缝之上,向里张去,一看之下,登时呆了,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p6 T( H0 T1 [0 G' L
  只见段正淳短衣小帽,盘膝坐在炕边,手持酒杯,笑嘻嘻的瞅着炕桌边打横而坐的一个妇人。
" S/ R6 r5 N( X5 {  那妇人身穿缟素衣裳,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来,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斜睨着段正淳,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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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5:58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 A  v( U' |1 u; [1 }4 j! f. n' ?% D7 ~二十四 烛畔鬓云有旧盟2 F/ l* B" W+ d9 A4 ~0 q
  此刻室中的情景,萧峰若不是亲眼所见,不论是谁说与他知,他必斥之为荒谬妄言。他自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首次见到马夫人之后,此后两度相见,总是见她冷若冰霜,凛然有不可犯之色,连她的笑容也是从未一见,怎料得到竟会变成这般模样。更奇的是,她以言语陷害段正淳,自必和他有深仇大恨,但瞧小室中的神情,酒酣香浓,情致缠绵,两人四目交投,惟见轻怜密爱,哪里有半分仇怨?, W5 ?+ a) j1 o& B- b5 A
  桌上一个大花瓶中插满了红梅。炕中想是炭火烧得正旺,马夫人颈中扣子松开了,露出雪白的项颈,还露出了一条红缎子的抹胸边缘。炕边点着的两枝蜡烛却是白色的,红红的烛火照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屋外朔风大雪,斗室内却是融融春暖。
8 k3 H9 \8 U+ |) [3 i  只听段正淳道:“来来来,再陪我喝一杯,喝够一个成双成对。”/ c4 }+ r3 l4 a" q+ Q' ^
  马夫人哼了一声,腻声道:“什么成双成对?我独个儿在这里孤零零、冷清清的,日思夜想。朝盼晚望,总是记着你这个冤家,你……你……却早将人抛在脑后,哪里想到来探望我一下?”说到这里,眼圈儿便红了。2 ]& v4 e' c7 a1 F* W+ h! X  j
  萧峰心想:“听她说话,倒与秦红棉、阮星竹差不多,莫非……莫非……她也是段正淳的旧情人么?”2 h" i6 H1 g9 O1 S0 O$ v* K' @* [
  段正淳低声细气的道:“我在大理,哪一天不是牵肚挂肠的想着我的小康?恨不得插翅飞来,将你搂在怀里,好好的怜你惜你。那日听到你和马副帮主成婚的讯息,我接连三日三夜没吃一口饭。你既有了归宿,我若再来探你,不免累了你。马副帮主是丐帮中大有身分的英雄好汉,我再来跟你这个那个,可太也对他不起。这……这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么?”
7 o3 T, F" ?5 J  \  马夫人道:“谁希罕你来向我献殷勤了?我只是记挂你,身上安好么?心上快活么?大事小事都顺遂么?只要你好,我就开心了,做人也有了滋味。你远在大理,我要打听你的讯息,不知可有多难。我身在信阳,这一颗心,又有哪一时、哪一刻不在你的身边?”
, A" d2 k8 `  C5 A  B+ b* t  她越说越低,萧峰只觉她的说话腻中带涩,软洋洋地,说不尽的缠绵宛转,听在耳中当真是荡气回肠,令人神为之夺、魂为之销。然而她的说话又似纯系出于自然,并非有意的狐媚。他平生见过的人着实不少,真想不到世上竟会有如此艳媚入骨的女子。萧峰虽感诧异,脸上却也不由自主的红了。他曾见过段正淳另外两个情妇,秦红棉明朗爽快,阮星竹俏美爱娇,这位马夫人却是柔到了极处,腻到了极处,又是另一种风流。
9 f9 `, z2 I( o- ~7 x  段正淳眉花眼笑,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搂在怀里。马夫人“唔”的一声,半推半就,伸手略略撑拒。
* r; y" |9 E& F2 i/ y  萧峰眉头一皱,不想看他二人的丑态,忽听得身侧有人脚下使劲踏着积雪,发出擦的一声响。他暗叫:“不好,这两位打翻醋坛子,可要坏了我的大事。”身形如风,飘到秦红棉等四人身后,一一点了她四人背心上的穴道。: i5 Y+ W0 C5 \+ r; O1 F" M; D
  这四人也不知是谁做的手脚,便已动弹不得,这一次萧峰点的是哑穴,令她们话也说不出来。秦红棉和阮星竹耳听得情郎和旁的女子如此情话连篇,自是怒火如焚,妒念似潮,倒在雪地之中,双双受苦煎熬。
: Q+ A: N' x5 I9 V  萧峰再向窗缝中看去,只见马夫人已坐在段正淳身旁,脑袋靠在他肩头,全身便似没了半根骨头,自己难以支撑,一片漆黑的长发披将下来,遮住了段正淳半边脸。她双眼微开微闭,只露出一条缝,说道:“我当家的为人所害,你总该听到传闻,也不赶来瞧瞧我?我当家的已死,你不用再避什么嫌疑了罢?”语音又似埋怨,又似撒娇。% }& ~, N! H8 t: {8 F
  段正淳笑道:“我这可不是来了么?我一得讯息,立即连夜动身,一路上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从大理赶来,生怕迟到了一步。”马夫人道:“怕什么迟到了一步?”段正淳笑道:“怕你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了人,我大理段二岂不是落得一场白白的奔波?教我十年相思,又付东流。”马夫人啐了一口,道:“呸,也不说好话,编派人家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人?你几时想过我了,说什么十年相思,不怕烂了舌根子。”
& @: R8 J) k! |, W* z) A  段正淳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更加紧了,笑道:“我要是不想你,又怎会巴巴的从大理赶来?”马夫人微笑道:“好罢,就算你也想我。段郎,以后你怎生安置我?”说到这里,伸出双臂,环抱在段正淳颈中,将脸颊挨在他面上,不住轻轻的揉擦,一头秀发如水波般不住颤动。9 X7 F( d9 S. U+ Y
  段正淳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往后的事儿,提他干么?
0 R) \8 C# i3 [5 B; w2 M  来,让我抱抱你,别了十年,你是轻了些呢,还是重了些?”# m; ^1 e2 b7 V& E( m
  说着将马夫人抱了起来。
1 e0 A0 ?5 i+ i5 r2 c' @3 K  马夫人道:“那你终究不肯带我去大理了?”段正淳眉头微皱,说道:“大理有什么好玩?又热又湿,又多瘴气,你去了水土不服,会生病的。”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嗯,你不过是又来哄我空欢喜一场。”段正淳笑道:“怎么是空欢喜?我立时便要叫你真正的欢喜。”; B5 }% Z* u6 Q9 ^
  马夫人微微一挣,落下地来,斟了杯酒,道:“段郎,再喝一杯。”段正淳道:“我不喝了,酒够啦!”马夫人左手伸过去抚摸他脸,说道:“不,我不依,我要你喝得迷迷糊糊的。”, Y) G& `) y& G' g2 E
  段正淳笑道:“迷迷糊糊的,有什么好?”说着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d/ A  B; `: a, U- Q  I
  萧峰听着二人尽说些风情言语,好生不耐,眼见段正淳喝酒,忍不住酒瘾发作,轻轻吞了口馋涎。
2 a8 \& g5 T# D' a4 z4 C" M# y  只见段正淳打了个呵欠,颇露倦意。马夫人媚笑道:“段郎,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萧峰精神一振,心想:9 J% x2 p* T9 Z- G
  “她要说故事,说不定有什么端倪可寻。”: r; E. z: t+ s% t
  段正淳却道:“且不忙说,来,我给你脱衣衫,你在枕头边轻轻的说给我听。”& C; P9 J9 ?: A0 G" x
  马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呢!段郎,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想穿新衣服,爹爹却做不起,我成天就是想,几时能像隔壁江家姊姊那样,过年有花衣花鞋穿,那就开心了。”段正淳道:“你小时候一定长得挺俊,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就是穿一身破烂衣衫,那也美得很啊。”马夫人道:“不,我就是爱穿花衣服。”段正淳道:“你穿了这身孝服,雪白粉嫩,嗯,又多了三分俏,花衣服有什么好看?”
. {" D5 o' `6 K- O  马夫人抿着嘴一笑,又轻又柔的说道:“我小时候啊,日思夜想,生的便是花衣服的相思病。”段正淳道:“到得十七岁上呢?”马夫人目露光采,悄声道:“段郎,我就为你害相思病了。这病根子老是不断,一直害到今日,还是没害完,也不知今生今世,想着我段郎的这相思病儿,能不能好。”; s1 m+ E/ R) b1 S/ n8 E' }
  段正淳听得心摇神驰,伸手又想去搂她,只是酒喝得多了,手足酸软,抬了抬手臂,又放了下来,笑道:“你劝我喝了这许多酒,待会要是……要是……哈哈,小康,后来你到几岁上,才穿上了花衣花鞋?”5 I0 U& }2 s! C3 W9 X2 {' {* b3 Y
  马夫人道:“你从小大富大贵,自不知道穷人家孩子的苦处。那时候啊,我便是有一双新鞋穿,那也开心得不得了。我七岁那一年上,我爹爹说,到腊月里,把我家养的三头羊、十四只鸡拿到市集上去卖了过年,再剪块花布,回家来给我缝套新衣。我打从八月里爹爹说了这句话那时候起,就开始盼望了,我好好的喂鸡、放羊……”6 p2 y8 B$ v6 R
  萧峰听到“放羊”这两个字,忍不住热泪盈眶。
1 m( B& B1 s' p, m+ P2 v  马夫人继续说道:“好容易盼到了腊月,我天天催爹爹去卖羊、卖鸡。爹爹总说:‘别这么心急,到年近岁晚,鸡羊卖得起价钱。’过得几天,下起大雪来,接连下了几日几晚。那一天傍晚,突然垮喇喇几声响,羊栏屋给大雪压垮啦。幸好羊儿没压死。爹将羊儿牵在一旁,说道这可得早些去将羊儿卖了。不料就是这天半夜里,忽然羊叫狼嗥,吵了起来。爹爹说:‘不好,有狼!’提了标枪出去赶狼。可是三头羊都给饿狼拖去啦,十几只鸡也给狼吃了大半。爹爹大叫大嚷,出去赶狼,想把羊儿夺回来。% Y3 H5 p; N5 r2 f- H
  “眼见他追入了山里,我着急得很,不知道爹爹能不能夺回羊儿。等了好久好久,才见爹爹一跛一拐的回来。他说在山崖上雪里滑了一交,摔伤了腿,标枪也摔到了崖底下,羊儿自然夺不回了。
: N  l. ~" k6 R  “我好生失望,坐在雪地里放声大哭。我天天好好放羊,就是想穿花衣衫,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我又哭又叫,只嚷;‘爹,你去把羊儿夺回来,我要穿新衣,我要穿新衣!’”1 _# ?8 e/ a! q4 c2 ^& ^
  萧峰听到这里,一颗心沉了下去:“这女人如此天性凉薄!- c+ ~8 x6 ^4 T! _7 \0 F1 d
  她爹爹摔伤了,她不关心爹爹的伤势,尽记着自己的花衣,何况雪夜追赶饿狼,那是何等危险的事?当时她虽年幼不懂事,却也不该。”
2 G7 W: Q, y/ Q/ y- M  只听她又说下去:“我爹爹说道:‘小妹,咱们赶明儿再养几头羊,到明年卖了,一定给你买花衣服。’我只是大哭不依。可是不依又有什么法子呢?不到半个月便过年了,隔壁江家姊姊穿了一件黄底红花的新棉袄,一条葱绿色黄花的裤子。我瞧得真是发了痴啦,气得不肯吃饭。爹爹不断哄我,我只不睬他。”: C+ ?  a0 c. n( {; @5 x7 o
  段正淳笑道:“那时候要是我知道了,一定送十套、二十套新衣服给你。”说着伸了个懒腰,烛火摇晃,映得他脸上尽是醺醺酒意,浓浓情欲。/ A; ?1 r& Q5 |8 I
  马夫人道:“有十套、二十套,那就不希罕啦。那天是年三十,到了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悄悄起来,摸到隔壁江伯伯家里。大人在守岁,还没睡,蜡烛点得明晃晃地,我见江家姊姊在炕上睡着了,她的新衣裤盖在身上,红艳艳的烛火照着,更加显得好看。我呆呆的瞧着,瞧了很久很久,我悄悄走进房去。将那套新衣新裤拿了起来。”
: i: m' R# ?8 Q: j8 S8 l  段正淳笑道:“偷新衣么?哎唷,我只道咱们小康只会偷汉子,原来来会偷衣服呢。”' R( a- m9 ~& G1 P0 o; S
  马夫人星眼流波,嫣然一笑,说道:“我才不是偷新衣新裤呢!我拿起桌上针线篮里的剪刀,将那件新衣裳剪得粉碎,又把那条裤子剪成了一条条的,永远缝补不起来。我剪烂了这套新衣新裤之后,心中说不出的欢喜,比我自己有新衣服穿还要痛快。”
( D5 ~  V# t2 K! {9 M1 Z  段正淳一直脸蕴笑意,听到这里,脸上渐渐变色,颇为不快,说道:“小康,别说这些旧事啦,咱们睡罢!”8 E' o$ ], |  Z$ |
  马夫人道:“不,难得跟你有几天相聚,从今而后,只怕咱俩再也不得见面了,我要跟你说多些话。段郎,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故事?我要叫你明白我的脾气,从小就是这样,要是有一件物事我日思夜想,得不到手,偏偏旁人运气好得到了,那么我说什么也得毁了这件物事。小时候使的是笨法子,年纪慢慢大起来,人也聪明了些,就使些巧妙点的法子啦。”. x3 t0 i/ v! c. {$ E5 ^: t( j
  段正淳摇了摇头,道:“别说啦。这些煞风景的话,你让我听了,叫我没了兴致,待会可别怪我。”
3 r2 i1 ?5 ?  S! Q  马夫人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慢慢打开了绑着头发的白头绳,长发直垂到腰间,柔丝如漆。她拿起一只黄杨木的梳子,慢慢梳着长发,忽然回头一笑,脸色娇媚无限,说道:“段郎,你来抱我!”声音柔腻之极。
; ]/ }( y0 |) h- Q4 A* R, A' E2 Q  萧峰虽对这妇人心下厌憎,烛光下见到她的眼波,听到她“你来抱我”这四个字,也不自禁的怦然心动。5 `, _! E' Z& [. W; ^( ^; ?8 T1 Y
  段正淳哈哈一笑,撑着炕边,要站起来去抱她。却是酒喝得多了,竟然站不起身,笑道:“也只喝了这六七杯酒儿,竟会醉得这么厉害。小康,你的花容月貌,令人一见心醉,真抵得上三斤烈酒,嘿嘿。”' i5 [- w9 z2 K4 H8 m9 `$ V: L. P
  萧峰一听,吃了一惊:“只喝了六七杯酒,如何会醉?段正淳内力非同泛泛,就算没半点酒量,也决没这个道理,这中间大有蹊跷。”: k  v7 w% E3 H+ o) X0 \& L
  只听马夫人格格娇笑,腻声道:“段郎,你过来哟,我没半点力气,你……你……你快来抱我。”  `  E) f1 z/ B2 K6 |
  秦红棉和阮星竹卧在窗外,马夫人这等撒娇使媚,一句句传入耳来,均是妒火攻心,几欲炸裂了胸膛,偏又提不起手来塞住耳朵。
3 V7 T3 T0 K5 H, ?" g! ?+ c  段正淳左手撑在炕边,用力想站起身来,但身子刚挺直,双膝酸软,又即坐倒,笑道:“我也是没半点力气,真是奇怪了。我一见到你,便如耗子见了猫,全身都是酸软啦。”( b; G$ @7 M) r. z7 G7 K
  马夫人轻笑道:“我不依你,只喝了这一点儿,便装醉哄人。你运运气,使动内力,不就得了?”5 |* [, j8 R2 Y: k" J1 i9 A8 c
  段正淳调运内息,想提一口真气,岂知丹田中空荡荡地,便如无边无际,什么都捉摸不着,他连提三口真气,不料修培了数十年的深厚内力陡然间没影没踪,不知已于何时离身而去。这一来可就慌了,知道事情不妙。但他久历江湖风险,脸上丝毫不动声色,笑道:“只剩下一阳指和六脉神剑的内劲,这可醉得我只会杀人,不会抱人了。”
  ?7 {4 _; w7 j6 a8 Z# r! v0 B& A, U  萧峰心道:“这人虽然贪花好色,却也不是个胡涂脚色。, r0 h* u1 q0 b
  他已知身陷危境,说什么‘只会杀人,不会抱人’。其实他一阳指是会的,六脉神剑可就不会,显是在虚声恫吓。他若没了内力,一阳指也使不出来。”9 a6 M( A1 g% q
  马夫人软洋洋的道:“啊哟,我头晕得紧,段郎,莫非……' R8 |2 C+ o$ t4 a: x6 o- U" C4 y
  莫非这酒中,给你作了手脚么?”段正淳本来疑心她在酒中下药,听她这么说,对她的疑心登时消了,招了招手,说道:“小康,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马夫人似要举步走到他身边,但却站不起来,伏在桌上,脸泛桃红,只是喘气,媚声道:“段郎,我一步也动不了啦,你怕我不肯跟你好,在酒里下了春药,是不是?你这小不正经的。”) ~) @+ H2 W: W( W4 Q+ A& u
  段正淳摇了摇头,打个手势,用手指蘸了些酒,在桌上写道:“已中敌人毒计,力图镇静。”说道:“现下我内力提上来啦,这几杯毒酒,却也迷不住我。”马夫人在桌上写道:“是真是假?”段正淳写道:“不可示弱。”大声道:“小康,你有什么对头,却使这毒计来害我?”  S& M' b2 F& d; y) O* E$ I) M
  萧峰在窗外见到他写“不可示弱”四字,暗叫不妙,心道:“饶你段正淳精明厉害,到头来还是栽在女人手里。这毒药明明是马夫人下的,她听你说‘只会杀人,不会抱人’,忌惮你武功了得,这才假装自己也中了毒,探问你的虚实,如何这么容易上了当?”
* _2 n- G' T! A: R/ X1 t4 s4 Y  马夫人脸现忧色,又在桌上写道:“内力全失是真是假?”  q0 j5 S2 ?2 e- i# C+ p$ @
  口中却道:“段郎,若有什么下三滥的奸贼想来打咱们主意,那是再好也没有了。闲着无聊,正好拿他来消遣。你只管坐着别理会,瞧他可有胆子动手。”
" ^! T4 O  P4 z  段正淳写道:“只盼药性早过,敌人缓来。”说道:“是啊,有人肯来给咱们作耍,正是求之不得。小康,你要不要瞧瞧我凌空点穴的手段?”
. `% ^& C: |+ U5 I  马夫人笑道:“我可从来没见过,你既内力未失,便使一阳指在纸窗上戳个窟窿,好不好?”段正淳眉头微蹙,连使眼色,意思说:“我内力全无,那里还能凌空点穴?我是在恐吓敌人,你怎地不会意?”马夫人却连声催促,道:“快动手啊,你只须在纸窗上戳个小窟窿,便能吓退敌人,否则那可糟了,别让敌人瞧出了破绽。”
$ Q! o0 {  {1 ]6 T1 M. [  段正淳又是一凛:“她向来聪明机伶,何以此刻故意装傻?”正沉吟间,只听马夫人柔声道:“段郎,你中了‘十香迷魂散’的烈性毒药,任你武功登天,那也必内力全失。你如果还能凌空点穴,能在纸窗上用内力真气刺一个小孔,那可就奇妙得紧了。”段正淳失惊道:“我……我是中了‘十香迷魂散’的歹毒迷-药?你怎么……怎么知道?”
! e1 W9 s" X/ v: v4 K$ H  马夫人娇声笑道:“我给你斟酒之时,嘻嘻,好像一个不小心,将一包毒药掉入酒壶中了。唉,我一见到你,就神魂颠倒,手足无措,段郎,你可别怪我。”! l( E7 k+ O: e. @2 ^
  段正淳强笑道:“嗯,原来如此,那也没什么。”这时他已心中雪亮,知道已被马夫人制住,若是狂怒喝骂,决计无补于事,脸上只好装作没事人一般,竭力镇定心神,设法应付危局,寻思:“她对我一往情深,决不致害我性命,想来不过是要我答允永不回家,和她一辈子厮守,又或是要我带她同回大理,名正言顺的跟我做长久夫妻。那是她出于爱我的一片痴心,手段虽然过分,总也不是歹意。”言念及此,便即宽心。, m- U. E# U3 ^( Y- B3 U. h
  果然听得马夫人问道:“段郎,你肯不肯和我做长久夫妻?”
: w; ~+ T7 Q" V" x8 L, d/ g" P/ \  段正淳笑道:“你这人忒是厉害,好啦,我投降啦。明儿你跟我一起回大理去,我娶你为镇南王的侧妃。”
! \, E0 j# K% X. }1 @/ k  秦红棉和阮星竹听了,又是一阵妒火攻心,均想:“这贱人有什么好?你不答允我,却答允了她。”; ?/ d1 A, i, F+ D
  马夫人吸了一口气,道:“段郎,早一阵我曾问你,日后拿我怎么样,你说大理地方湿热多瘴,我去了会生病,你现下是被迫答允,并非出于本心。”
  C4 E( `: y; A% e5 H/ z8 m  段正淳叹了口气,道:“小康,我跟你说,我是大理国的皇太弟,我哥哥没有儿子,他千秋万岁之后,便要将皇位传给我。我在中原不过是一介武夫,可是回到大理,便不能胡作非为,你说是不是呢?”马夫人道:“是啊,那又怎地?”段正淳道:“这中间本来颇有为难之处,但你对我这等情切,竟不惜出到下毒的手段,我自然回心转意了。天天有你这样一个好人儿陪在身边,我又不是不想。我既答允了带你去大理,自是决无反悔。”* ^' G$ x. T* P- \* b' X7 ?1 H
  马夫人轻轻“哦”了一声,道:“话是说得有理。日后你做了皇上,能封我为皇后娘娘么?”段正淳踌躇道:“我已有元配妻室,皇后是不成的……”马夫人道:“是啊,我是个不祥的寡妇,怎能做皇后娘娘?那不是笑歪了通大理国千千万万人的嘴巴么?”她又拿起木梳,慢慢梳头,笑道:“段郎,刚才我说那个故事给你听,你明白了我的意思罢?”1 Y6 y( T" G  |" f/ \; S
  段正淳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勉力镇慑心神,可是数十年来勤修苦练而成的内功,全不知到了何处,便如一个溺水之人,双手拚命乱抓,却连一根稻草也抓不到。
3 a  m7 d8 J% e( i( a& T  马夫人问道:“段郎,你身上很热,是不是,我给你抹抹汗。”从怀中抽出一块素帕,走到他身前,轻轻给他抹去了额头的冷汗,柔声道:“段郎,你得保重身子才好,酒后容易受凉,要是有什么不适,那不是教我又多担心么?”
9 v4 F% C) R4 I3 z9 r- R  窗内段正淳和窗外萧峰听了,都是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惧意。+ d7 E8 }6 W( P1 ^4 A3 x
  段正淳强作微笑,说道:“那天晚上你香汗淋漓,我也曾给你抹了汗来,这块手帕,我十几年来一直带在身边。”
" [# G+ b$ x( p) X0 X  马夫人神色腼腆,轻声道:“也不怕丑,十多年前的旧事,亏你还好意思说?你取出来给我瞧瞧。”. V& r* D( k5 c! W
  段正淳说十几年来身边一直带着那块旧手帕,那倒不见得,不过此刻却倒真便在怀里。他容易讨得女子欢心,这套本事也是重要原因,令得每个和他有过风流孽缘的女子,都信他真正爱的便是自己,只因种种难以抗拒的命运变故,才无法结成美满姻缘。他想将这块手巾从怀中掏出来,好令她顾念旧情,哪知他只手指微微一动,手掌以上已全然麻木,这“十香迷魂散”的毒性好不厉害,竟然无力去取了巾。
& d7 s' s5 j( q* I! P  马夫人道:“你拿给我瞧啊!哼,你又骗人。”段正淳苦笑道:“哈哈,醉得手也不能动了,你给我取了出来罢。”马夫人道:“我才不上当呢,你想骗我过来,用一阳指制我死命。8 n( l& C0 B& p2 s6 F
  “段正淳微笑道:“似你这般俏丽无比的绝世美人,就算我是十恶不赦的凶徒,也舍不得在你脸上轻轻划半道指甲痕。”' t- i* }" p3 C
  马夫人笑道:“当真?段郎,我可总有点儿不放心,我得用绳子绑住你双手,然后……然后,再用一缕柔丝,牢牢绑住你的心。”段正淳道:“你早绑住我的心了,否则我怎么会乖乖的送上门来?”马夫人嗤的一笑,道:“你原是个好人儿,也难怪我对你害上了这身永远治不好的相思病。”说着拉开炕床旁的抽屉,取出一根缠着牛筋的丝绳来。0 c; B# C; u% S3 I
  段正淳心下更惊:“原来她早就一切预备妥当,我却一直犹似蒙在鼓里,段正淳啊段正淳,今日你命送此处,可又怨得谁来?”马夫人道:“我先将你的手绑一绑,段郎,我可真是说不出的喜欢你。你生不生我的气?”
) l- L( k& r: j# I! j! Z  段正淳深知马夫人的性子,她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更为坚毅,恶毒辱骂不能令她气恼,苦苦哀恳不能令她回心,眼下只好拖延时刻,且看有什么机会能转危为安,脱此困境,便笑道:“我一见到你水汪汪的眼睛,天大的怒气也化为乌有了。小康,你过来,给我闻闻你头上那朵茉莉花香不香?”
7 Q( T, q* Y9 w) T5 Q+ K/ e% {  十多年前。段正淳便由这一句话,和马夫人种下了一段孽缘,此刻旧事重提,马夫人身子一斜,软答答的倒在他的怀中,风情无限,娇羞不胜。她伸手轻轻抚摸段正淳的脸蛋,腻声道:“段郎,段郎,那天晚上我将身子交了给你,我跟你说,他日你若三心两意,那便如何?”段正淳只觉眼前金星乱冒,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渗了出来。马夫人道:“没良心的好郎君,亲亲郎君,你赌过的咒,转眼便忘了吗?”
/ W8 n6 S4 I0 `$ ~  段正淳苦笑道:“我说让你把我身上的肉,一口口的咬下来。”本来这句誓语盟约纯系戏谑,是男女欢好之际的调请言语,但段正淳这时说来,却不由得全身肉为之颤。
) m1 L( v& x, O- D: Q! `4 V  马夫人媚笑道:“你跟我说过的话。隔了这许多年,居然没忘记,我的段郎真有良心。段郎,我想绑绑你的手,跟你玩个新鲜花样儿,你肯不肯?你肯,我就绑:你不肯,我就不绑。我向来对你千依百顺,只盼能讨你欢心。”: x- ]4 V( t; Q& r
  段正淳知道就算自己不让她绑,她定会另行想出古怪法子来,苦笑道:“你要绑,那就绑罢。我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在你的手里,那是再快活也没有了。”
0 n0 _' j' {( y" _' F  萧峰在窗外听着,也不禁佩服他定力惊人,在这如此危急的当口,居然还说得出调笑的话来。只见马夫人将他双手拉到背后,用牛筋丝绳牢牢的缚住,接连打了七八个死结,别说段正淳这时武功全失,就是内力无损,也非片刻间所能挣脱。
4 a! J7 C# W+ R1 t  马夫人又娇笑道:“我最恨你这双腿啦,迈步一去,那就无影无踪了。”说着在他大腿上轻轻扭了一把。段正淳笑道:“那年我和你相会,却也是这双腿带着我来的。这双腿儿罪过虽大,功劳可也不小。”马夫人道:“好罢!我也把它绑了起来。”说着拿起另一条牛筋丝绳,将他双脚也绑住了。
3 O' `4 o5 ~+ \9 h  她取过一把剪刀,慢慢剪破了他右肩几层衣衫,露出雪白的肌肤来。段正淳年纪已然不轻,但养尊处优,一生过的是荣华富贵日子,又兼内功深厚,肩头肌肤仍是光滑结实。/ a( C1 r' _7 S. Q3 J( D
  马夫人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抚摸,凑过樱桃小口,吻他的脸颊,渐渐从头颈而吻到肩上,口中唔唔唔的腻声轻哼,说不尽的轻怜蜜爱。
) S' d, T1 o; f( B! S  突然之间,段正淳“啊”的一声大叫,声音刺破了寂静的黑夜。马夫人抬起头来,满嘴都是鲜血,竟已将他肩头一块肉咬了下来。- t( [- X( h  @) |
  马夫人将咬下来的那小块肉吐在地下,媚声道:“打是情,骂是爱,我爱得你要命,这才咬你。段郎,是你自己说的,你若变心,就让我把你身上的肉儿,一口口的咬下来。”2 p( M7 Q" n# E4 R* j0 C
  段正淳哈哈一笑,说道:“是啊,小康,我说过的话,怎能不作数?我有时候想,我将来怎样死才好呢?在床上生病而死,未免太平庸了。在战场上为国战死,当然很好,只不过虽英勇而不风流,有点儿美中不足,不似段正淳平素为人。
2 l- g1 S, f. y  小康,今儿你想出来的法子可了不起,段正淳命丧当代第一美人的樱桃小口之中,珍珠贝齿之下,这可偿了我的心愿啦。6 R8 k2 _5 Y% ~, Z4 t4 r6 f, n2 n
  你想,若不是我段正淳跟你有过这么一段刻骨相思之情,换作了第二个男人,就算给你满床珠宝,你也决计不肯在他身上咬上一口。小康,你说是不是呢?”: j0 F5 ^; `1 y
  秦红棉和阮星竹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知道段郎已是命在顷刻,但见萧峰仍蹲在窗下观看动静,并不出手相救,心中千百遍的骂他。
- u+ F. ], O7 d8 U  萧峰却还捉摸不定马夫人的真意,不知她当真是要害死段正淳,还不过是吓他一吓,教他多受些风流罪过,然后再饶了他,好让他此后永作裙边不贰之臣。倘若她这些作为只是情人间闹一些别扭,自己却莽莽撞撞闯进屋去救人,那可失却了探听真相的良机,是以仍然沉住了气,静以观变。
1 U- N9 }; f2 D; h& Y  马夫人笑道:“是啊,就算大宋天子,契丹皇帝,他要杀我容易,却也休想叫我咬他一口。段郎,我本想慢慢的咬死你,要咬你千口万口,但怕你部属赶来相救。这样罢,我将这把小刀插在你心口,只插进半寸,要不了你的性命,倘若有人来救,我在刀柄上一撞,你就不用吃那零碎苦头了。”说着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割开了段正淳胸前衣衫,将刀尖对准他心口,纤纤素手一送,将匕首插进了他胸膛,果真只刺进少许。
% y1 c3 W/ J/ {9 N4 A  这一次段正淳却一哼也不哼,眼见胸口鲜血流出,说道:“小康,你的十根手指,比你十七岁时更加雪白粉嫩了。”
, e6 K  k' Z; M! Z6 M5 ?  萧峰当马夫人用匕首刺进段正淳身子之时,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瞧着她手,若见她用力过大,有危及段正淳性命之虞,便立即一掌拍了进去,将她身子震开,待见她果只轻轻一插,当下仍是不加理会。+ P3 ~9 `: w2 W) Q$ K1 D- v
  马夫人道:“我十七岁那时候,要洗衣烧饭,手指手掌自然粗些。这些年来不用做粗重生活,皮肉倒真的娇贵些了。段郎,我第二口咬在你哪里好?你说咬哪里,我便咬哪里,我一向听你的话。”
/ y+ C$ M! M6 A9 Q/ U- E  段正淳笑道:“小康,有咬死我后,我也不离开你身边。”
5 C9 V7 C/ v( {3 Q+ {- W- v$ a  马夫人道:“干什么?”段正淳道:“凡是妻子谋害了丈夫,死了的丈夫总是阴魂不散,缠在她身边,以防第二个男人来跟她相好。”
4 e1 x$ z! Q5 c0 w% h  段正淳这句话,原不过吓她一吓,想叫她不可太过恶毒,不料马夫人听了之后,脸色大变,不自禁的向背后瞧了一眼。
- X2 u# ^% u5 l8 w3 B6 B  段正淳乘机道:“咦!你背后那人是谁?”" b' j/ h6 d" a3 K6 W# v1 @" M
  马夫人吃了一惊,道:“我背后有什么人?胡说八道。”段正淳道:“嗯,是个男人,裂开了嘴向你笑呢,他摸着自己的喉咙,好像喉头很痛,那是谁啊,衣服破破烂烂的,眼中不住的流泪……”. D7 C6 C- B( {4 Z% }" x: U) t$ d
  马夫人急速转身,哪见有人,颤声道:“你骗人,你……
: ~% b  D$ t$ C2 C! [% C  你骗人!”
6 C4 T1 o, W$ h# A* c3 V" O4 j  段正淳初时随口瞎说,待见她惊恐异常,登时心下起疑,一转念间,隐隐约约觉得马大元之死这事中间,只怕有什么蹊跷。他知马大元是死于“锁喉擒拿手”之下,当下故意说那人似乎喉头很痛,眼中有泪,衣服破烂,果然马夫人大是惊恐。段正淳更猜到了三分,说道:“啊,奇怪,怎么这男子一晃眼又不见了,他是谁?”
( c6 \) D( m% O! ?4 D, ]  马夫人脸色惊惶已极,但片刻间便即宁定如常,说道:“段郎,今日到了这步田地,你吓我又有什么用?你也知道不应咒是不成的了,咱俩相好一场,我给你来个爽爽快快的了断罢。”说着走前一步,伸手便要往匕首柄上推去。7 y# O* n( h. B$ v4 y: Y6 k
  段正淳眼见再也延挨不得,双目向她背后直瞪,大声呼叫:“马大元,马大元,快捏死你老婆!”0 y- _( g$ J; a
  马夫人见他脸上突然现出可怖异常的神色,又大叫“马大元”,不由得全身一颤,回头瞧了一眼。段正淳奋力将脑袋一挺,撞中她的下颏,马夫人登时摔倒,晕了过去。
! |2 e5 t5 P  \& v  段正淳这一撞并非出自内力,马夫人虽昏晕了一阵,片刻间便醒,款款的站了起来,抚着自己的下颚,笑道:“段郎,你便是爱这么蛮来,撞得人家这里好生疼痛。你编这些话吓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b/ l) P* |# Y) l3 m( l
  段正淳这一撞已用竭了他聚集半天的力气,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命该如此,夫复何言!”一转念间,说道:“小康,你这就杀我么?那么丐帮中人来问你谋杀亲夫的罪名时,谁来帮你?”
+ u. m7 L0 z- i3 o  马夫人嘻嘻一笑,说道:“谁说我谋杀亲夫了?你又不是我的亲夫。倘若你当真是我的丈夫,我怜你爱你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害你?我杀了你之后,远走高飞,也不会再耽在这里啦。你大理国的臣子们寻来,我对付得了么?”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段郎,我实在非常非常的想你、爱你,只盼时时刻刻将你抱在怀里亲你、疼你,只因为我要不了你,只好毁了你,这是我天生的脾气,那也没有法子。”5 v6 y( @& C6 b
  段正淳道:“嗯,是了,那天你故意骗那个小姑娘,要假手乔峰杀我,就是为此。”# {8 t" I7 }  Z* |/ o- N( q  _
  马夫人道:“是啊,乔峰这厮也真没用,居然杀你不了,给你逃了出来。”4 |8 c2 W9 W) Z0 r$ g& [
  萧峰心中不住的想:“阿朱乔装白世镜,其技如神,连我也分辨不出,马夫人和白世镜又不相稔,如何会识破其中的机关?”; i" H& Y( @' W( Y- w
  只听马夫人道:“段郎,我要再咬你一口。”段正淳微笑道:“你来咬罢,我再喜欢也没有了。”萧峰见不能再行延搁,伸出拳头,抵在段正淳身后的土墙之上,暗运劲力,土墙本不十分坚牢,他拳头慢慢陷了进去,终于无声无息的穿破一洞,手掌抵住段正淳背心。: `9 E% D/ g. M% W% P
  便在此时,马夫人又在段正淳肩头咬下一块肉来。段正淳纵声大叫,身子颤动,忽觉双手已得自由,原来缚住他手腕的牛筋丝绳已给萧峰用手指扯断,同时一股浑厚之极的内力涌入了他各处经脉。5 s+ x8 Y4 w/ @4 ^
  段正淳一怔之间,已知外面来了强援,气随意转,这股内力便从背心传到手臂,又传到手指,嗤的一声轻响,一阳指神功发出。马夫人胁下中指,“哎哟”一声尖叫,倒在炕上。* f4 {4 x( Y/ G* h
  萧峰见段正淳已将马夫人制住,当即缩手。
# v; |" b; E+ `! x5 @! ^9 [  段正淳正想开口相谢,忽见门帘掀开,走进一个人来。只听那人说道:“小康,你对他旧情未断,是不是?怎地费了这大功夫,还没料理干净?”
8 m& S7 K4 n. [6 K' b6 |5 c  萧峰隔窗见到那人,心中一呆,又惊又怒,片刻之间,脑海中存着的许许多多疑团,一齐都解开了。马夫人那日在无锡杏子林中,取出自己常用的折扇,诬称是他赴马家偷盗书信而失落,这柄折扇她从何处得来?如是有人盗去,势必是和自己极为亲近之人,然则是谁?自己是契丹人这件大秘密,隐瞒了这么多年,何以突然又翻了出来?阿朱乔装白世镜,本是天衣无缝,马夫人如何能够识破机关?$ h4 ^* k5 |; S5 P. M7 S3 J- P
  原来,走进房来的,竟是丐帮的执法长老白世镜。
8 }/ ^7 N# E7 e7 R, u: v  马夫人惊道:“他……他……武功未失,点……点了我的穴道。”4 x( g3 i& U) [# ~  X6 s) k( c! s3 p
  白世镜一跃而前,抓住了段正淳双手,喀喇、喀喇两响,扭断了他腕骨。段正淳全无抗拒之力,萧峰输入他体内的真气内力只能支持得片刻,萧峰一缩手,他又成了废人。
& i4 D) j$ R( m5 M" V  萧峰见到白世镜后,一霎时思涌如潮,没想到要再出手相助段正淳,同时也没想到白世镜竟会立时便下毒手,待得惊觉,段正淳双腕已断。他想:“此人风流好色,今日让他多吃些苦头,也是好的,瞧在阿朱的面前,最后我总是救他性命便了。”
5 Y7 e3 a5 |* _& u: m4 _  白世镜道:“姓段的,瞧你不出倒好本事,吃了十香迷魂散,功夫还剩下三成。”6 b3 D7 l) _' t9 a5 }& L
  段正淳虽不知墙外伸掌相助之人是谁,但必定是个大有本领的人物,眼前固然多了个强敌,但大援在后,心下并不惊慌,听白世镜口气,显是不知自己来了帮手,便问道:“尊驾是丐帮中的长老么?在下和尊驾素不相识,何以遽下毒手?”, ^9 R8 E: e. k
  白世镜走到马夫人身边,在她腰间推拿了几下,段氏一阳指的点穴功夫极为神妙,白世镜虽武功不弱,却也无法解开她的穴道,皱眉道:“你觉得怎样?”语气甚是关切。( `. u, W, R1 u% G) [" E
  马夫人道:“我便是手足酸软,动弹不得。世镜,你出手料理了他,咱们快些走罢。这间屋子……这间屋子,我不想多耽了。”
: Q  w  }" K' S2 l. U- t8 t  段正淳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小康,你……你……怎地如此不长进?哈哈,哈哈!”
5 j" X, V% Y! W/ X' l- c! j5 I5 ~# \  马夫人微笑道:“段郎,你兴致倒好,死在临头,居然还笑得这么欢畅。”) W. B- _- w8 x) {( M
  白世镜怒道:“你还叫他‘段郎’?你这贱人。”反手拍的一下,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马夫人雪白的右颊登时红肿,痛得流下泪来。& m# B2 i  |( a. B  q- E4 o
  段正淳怒喝:“住手,你干么打她?”白世镜冷笑道:“凭你也管得着么?她是我的人,我爱打便打,爱骂便骂。”段正淳道:“这么如花如玉的美人儿,亏你下得了手?就算是你的人,你也该低声下气的讨她欢心、逗她高兴才是啊。”
' c+ X  T2 k. ~& T7 s7 V9 m  马夫人向白世镜横了一眼,说道:“你听听人家怎么待我,你却又怎样待我?你也不害臊。”语音眼色,仍然尽是媚态。
" z- ~. C. \! ?4 ?& I  白世镜骂道:“小淫妇,瞧我不好好炮制你。姓段的,我可不听你这一套,你会讨女人欢心,怎么她又来害你?请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祭。”说着踏上一步,伸手便去推插在他胸口的那柄匕首。
  T9 e% x% \9 W! T, o  萧峰右掌又从土墙洞口中伸进,只要白世镜再走近半步,掌风立发。+ x; G+ b0 j0 l& [& b/ {
  便在此时,突然门帘子给一股疾风吹了起来,呼的一声,劲风到处,两根蜡烛的烛火一齐熄灭,房中登时黑漆一团。8 f9 S9 {/ _! \9 N6 H7 B
  马夫人啊的一声惊叫。白世镜知道来了敌人,这时已不暇去杀段正淳,迎敌要紧,喝道:“什么人?”双掌护胸,转过身来。1 @) M# ]( T( i4 ]
  吹灭烛火的这一阵劲风,明明是一个武功极高之人所发,但烛火熄灭之后,更无动静。白世镜、段正淳、马夫人、萧峰四人一凝神间,隐隐约约见到房中已多了一人。8 \, s% y3 D7 K) p
  马夫人第一个沉不住气,尖声叫了起来:“有人,有人!”
. U7 q% a& w0 D+ r. s  只见这人挡门而立,双手下垂,面目却瞧不清楚,一动不动的站着。白世镜喝问:“是谁?”向前跨了一步。那人不言不动。白世镜喝道:“再不答话,在下可要不客气了。”他从来者扑灭烛火的掌力之中,知他武功极强,不敢贸然动手。那人仍是不动,黑暗之中,更显得鬼气森森。1 u* b. N$ S: u- h) m* U0 s
  段正淳和萧峰见了来人模样,心下也均起疑:“这人武功了得,那是谁啊?”
9 H/ u& x* r  K. n) N8 ^! t6 P  马夫人尖声叫道:“你点了烛火,我怕,我怕!”
* |( o8 Z, t0 B3 I) p  白世镜喝道:“这淫妇,别胡说八道!”这当口他若转身去点烛火,立时便将背心要害卖给了敌人,他双掌护胸,要待对方先动。不料那人始终不动。两人如此相对,几乎有一盏茶时分。萧峰当然不会发出声息,段正淳不开口说话。四下里万籁无声,连雪花飘下来的声音几乎也听得见了。; J8 d1 S+ h. I! @4 n. r! M% w
  白世镜终于沉不住气,叫道:“阁下既不答话,我可要得罪了。”他停了片刻,见对方仍是一无动静,当即翻手从怀中取出一柄破甲钢锥,纵身而上,黑暗中青光闪动,钢锥向那人胸口疾刺过去。) L, x  O9 z: u$ {$ {
  那人斜身一闪,让了开去。白世镜只觉一阵疾风直逼过来,对方手指已抓向自己喉头,这一招来得快极,自己钢锥尚未收回,敌人手指尖便已碰到了咽喉,这一来当真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后跃避开,颤声道:“你……你……”) i' j) p( ~5 v, B3 X9 Z/ Y3 h
  他真正害怕的倒还不是对方武功奇高,而是适才那人所出的招数竟是“锁喉擒拿手”。这门功夫是马大元的家传绝技,除了马家子弟之外,无人会使。白世镜和马大元相交已久,自是明白他的武功家数。白世镜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凝目向那人望去,但见他身形甚高,和马大元一般,只是黑暗中瞧不清他相貌。那人仍是不言不动,阴森森的一身鬼气,白世镜觉得颈中隐隐生疼,想是被他指甲刺破了。他定了定神,问道:“尊驾可是姓马?”那人便如是个聋子,全不理会。4 u' n7 X1 y& I% b# B
  白世镜道:“小淫妇,点亮了蜡烛。”马夫人道:“我动不得,你来点罢。”白世镜却怎敢随便行动,授人以隙?又想:“这人的武功明明比我为高,他要救段正淳,不用等旁人前来相帮,为何一招之后,不再追击?”7 ^% O# ^/ B( E+ U2 x
  这般又是良久寂静无声,白世镜突然之间察觉到一件怪事,房中虽是谁都不言不动,呼吸之声却是有的,马夫人的呼吸,段正淳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可是对面站着的那人却没发出呼吸之声。& t  Y& I2 |. b" ^( w! l( |- O
  白世镜屏住呼吸,侧耳静听,以他的内力修为,该当听得到屋中任何人的透气之声,可是对面那人便没有呼吸。隔了好久好久,那人仍是没有呼吸。若是生人,岂有不透气之理?白世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音:扑、扑、扑、扑……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感到自己胸口在剧烈颤动,这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向那人扑去,破甲锥连连晃动,刺向那人面前。/ ]. z$ l$ x/ W
  那人左手一掠,将白世镜的右臂格在外门,右手疾探而出,抓向他咽喉。白世镜已防到他会再施“锁喉擒拿手”,一低头,从他腋下闪了开去。那人却不追击,就此呆呆的站在门口。白世镜举锥向他腿上戳去,那人直挺挺的向上一跃避开。
; q, J1 n; b& m8 M  马夫人见这人身形僵直,上跃时膝盖不弯,不禁脱口而呼:“僵尸,僵尸!”8 t0 t/ O* b6 _6 `. N+ k
  只听得腾的一声,那人重重的落了下来。白世镜心中更是发毛:“这人若是武学高手,纵起落下的身手怎会如此笨拙?难道世间真有僵尸么?”
2 {. s6 m1 H: F9 y4 m5 R( `( ~. l* A  白世镜微一犹豫,猱身而上,嗤嗤嗤三声,破甲锥三招都刺向那人下盘。那人的膝盖果真不会弯曲,只直挺挺的一跳一跳闪避,看来他连迈步也不会。白世镜刺向左,他便右跃闪开,刺向右,他就躲向左。白世镜发觉了对手的弱点,心中惧意略去,可是越来越觉得他不是生人。又刺数锥,对方身法虽拙,但自己几下变化精妙的锥法,却也始终没能伤到他。
2 p( ~: M! }3 d' ?  突然之间,后颈一冷,一只冰凉的大手摸了上来。白世镜大吃一惊,挥锥猛力反刺,嗤的一声轻响,刺了个空,那人的大手却已抓住了他后颈。白世镜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只有呼呼呼的不住喘气。马夫人大叫:“世镜,世镜,你怎么啦?”白世镜如何还有余力答话,只觉体中的内力,正在被后颈上这只大手一丝丝的挤将出来。0 r2 E/ ~; }7 n
  蓦地里一只冰凉如铁的大手摸到了他脸上,这只手当真不是人手,半分暖气也无。白世镜也忍不住叫道:“僵尸!僵尸!”声音凄厉可怖。那只大手从他额头慢慢摸将下来,摸到他的眼睛,手指在他眼珠上滑来滑去。白世镜吓得几欲晕去,对方的手指只须略一使劲,自己一对眼珠立时便给他挖了出来,这只冷手却又向下移,摸到了他鼻子,再摸向他嘴巴,一寸一寸的下移,终于叉住了他喉咙,两根冰冷的手指挟住了他喉结,渐渐收紧。
% j2 s/ p1 Q" {3 g2 n/ k  白世镜惊怖无已,叫道:“大元兄弟,饶命!饶命!”马夫人尖声大呼:“你……你说什么?”白世镜叫道:“大元兄弟,都是这贱淫妇出的主意,是她逼我干的,跟我……跟我可不相干。”马夫人怒道:“是我出的主意又怎么?马大元,你活在世上是个脓包,死了又能作什么怪?老娘可不怕你。”- C4 W$ i8 T7 N7 ^
  白世镜觉得自己刚才出言推诿罪责之时,喉头的手指便松了些。自己一住口,冰冷的手指又慢慢收紧,心中慌乱,听得马夫人叫他“马大元”,更认定这怪物便是马大元的僵尸,叫道:“大元兄弟饶命!你老婆偷看到了汪帮主的遗令,再三劝你揭露乔峰的身世秘密,你一定不肯……她……她这才起意害你……”' l& i" Z8 p2 m" I
  萧峰心头一凛,他可不信世间有什么鬼神,料定来人是个武学名家,故意装神弄鬼,使得白世镜和马夫人心中慌乱,以便乘机逼问他二人的口供。果然白世镜心力交瘁,吐露了出来,从他话中听来,马大元乃是给他二人害死,马夫人更是主谋。马夫人所以要谋杀亲夫,起因在于要揭露自己的身世之秘,而马大元不允,“她为什么这样恨我?为什么非推倒我不可?她如为了想要丈夫当帮主,就不该害了丈夫。”+ o2 L1 `. g+ m
  马夫人尖声叫道:“马大元,你来捏死我好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脓包样子!半点大事也担当不起的胆小鬼!”3 b% S4 E% n# Z3 x$ W. a& I
  只听得喀喇一声轻响,白世镜的喉头软骨已被捏碎了一块。白世镜拚命挣扎,说什么也逃不脱那人手掌,跟着又是喀喇一声响,喉管碎裂。他大声呼了几口气,口中吸的气息再也吸不进胸中,手脚一阵痉挛,便即气绝。
2 `# P0 H$ [/ `- Y  那人一捏死白世镜,转身出门,便即无影无踪。  @2 J! W% ]3 \
  萧峰心念一动:“此人是谁?须得追上去查个明白。”当下飘身来到前门,白雪映照之下,只见淡淡一个人影正向东北角上渐渐隐去,若不是他眼力奇佳,还真没法见到。
& c# f7 r* o& v: t  萧峰心道:“此人身法好快!”俯身在躺在脚边的阿紫肩头拍了一下,内力到处,解开了她的穴道,心想:“马夫人不会武功,这小姑娘已足可救她父亲。”一时不及再为阮星竹等人解穴,迈开大步,急向前面那人追去。
* P: K. d. }& u. ^( i/ u9 S  一阵疾冲之下,和他相距已不过十来丈,这时瞧得清楚,那人果然是个武学高手,这时已不是直着腿子蹦跳,脚步轻松,有如在雪上滑行一般。萧峰的轻功源出少林,又经丐帮汪帮主陶冶,纯属阳刚一派,一大步迈出,便是丈许,身子跃在空中,又是一大步迈出,姿式虽不如何潇洒优雅,长程赶路却甚是实在。再追一程,跟那人又近了丈许。- x" p. c& i2 h( d
  约莫奔得半炷香时分,前面那人脚步突然加快,如一艘吃饱了风的帆船,顺流激驶,霎时之间,和萧峰之间相距又拉长了一段。萧峰暗暗心惊:“此人当真了得,实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若非是这等人物,原也不能于举手之际便杀死了白世镜。”+ k3 i% p  o! s0 o
  他天生异禀,实是学武的奇才,授业师父玄苦大师和汪帮主武功已然甚高,萧峰却青出于蓝,更远远胜过了两位师父,任何一招平平无奇的招数到了他手中,自然而然发出巨大无比的威力。熟识他的人都说这等武学天赋实是与生俱来,非靠传授与苦学所能获致。萧峰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什么招数一学即会,一会即精,临敌之际,自然而然有诸般巧妙变化。但除了武功之外,读书、手艺等等都只平平而已,也与常人无异。他生平罕逢敌手,许多强敌内力比他深厚,招数比他巧妙,但一到交手,总是在最要紧的关头,以一招半式之差两败了下来,而且输得心服口服,自知终究无可匹敌,从来没人再去找他寻仇雪耻。+ ]2 p3 u9 U6 v& `" V. l' V( p
  他此刻遇上了一个轻功如此高强的对手,不由得雄心陡起,加快脚步,又抢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向东北疾驰,萧峰始终无法追上,那人却也无法抛得脱他。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两人已奔出一百余里,仍是这般的不即不离。+ K5 H4 l, ]) D% e# N2 N6 H
  又过得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明。大雪已止,萧峰远远望见山坡下有个市镇,房屋栉比鳞次,又听得报晓鸡声此起彼落,他酒瘾忽起,叫道:“前面那位兄台,我请你喝二十碗酒,咱俩再比脚力如何?”那人不答,仍是一股劲儿的急奔。萧峰笑道:“你手诛白世镜这等奸徒,实是英雄了得,萧峰甘拜下风,轻功不如你。咱二人去沽酒喝罢,不比了,不比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奔跑,脚下丝毫不缓。- K" {9 L4 E& ~4 o" |
  那人突然止步,说道:“乔峰威震江湖,果然名不虚传。
" y3 o) p- e4 {7 d: l8 Y  你口中说话,真气仍然运使自如,真英雄,真豪杰!”
* Y. C1 O  n6 w7 ]  萧峰听他话声模糊,但略显苍老,年纪当比自己大得多,说道:“前辈过奖了。晚辈高攀,想跟前辈交个朋友,不知会嫌弃么?”" \9 i4 A" S* t
  那人叹道:“老了,不中用了!你别追来,再跑一个时辰,我便输给你啦!”说着缓缓向前行去。* D5 t! G( q) H# ]
  萧峰想追上去再跟他说话,但只跨出一步,心道:“他叫我别追。”又想起自己为中原群豪所不齿,只怕这人也是个鄙视仇恨契丹之人,当即停步,目送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没入树林之后,心下感叹:“此人轻功佳妙,内力悠长,可惜不能和他见上一面!”又想:“他话声模糊,显是故意压低了嗓子,好让我认不出他口音。他连声音也不想给我听清楚,何况见面?”# \' p# y/ f2 t2 j) E2 x
  凝思半晌,这才进了市镇,到一家小酒店沽酒而饮,每喝得一两碗,便拍桌赞叹:“好男儿,好汉子,哎,可惜,可惜!”
" F1 u2 k1 e9 O% i) R( i  他说“好男子,好汉子”,是称赞那人武功了得,杀死白世镜一事又处置得十分妥善;连称“可惜”,是感叹没能交上这个朋友。他素来爱朋友如命,这一次被逐出丐帮,更与中原群豪结下了深仇,以前的朋友都断了个干净,心下自是十分郁闷,今日无意中遇上一位武功堪与自己相匹的英雄,偏又无缘结识,只得以酒浇愁。但心中长期积着的不少疑团已然解开,却也大感舒畅。
1 l* f4 V+ `/ s4 g; a# M: m$ H2 X3 x" F  喝了二十碗余,付了酒资,扬长出门,心想:“段正淳不知如何了?阮星竹、秦红棉她们被我点了穴道,须得回去解救。”于是迈开大步。又回马家。" r/ S* A9 H9 @6 j
  回去时未曾施展全力,脚程便慢得多了,回到马家,时已过午。只见屋外雪地中一人也无,阮星竹等都已不在,料想阿紫已将她们抱进了屋中。推门进屋,只见白世镜的尸身仍倒在门边,段正淳人已不在,炕边伏着一个女人。满身是血,正是马夫人。
4 ?2 M) z+ y) ^" W+ i  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低声道:“行行好,快,你快杀了我罢!”萧峰见她脸色灰败,只一夜之间,便如老了二三十年一般,变得十分丑陋,便问:“段正淳呢?”马夫人道:“救了他去啦,这……这恶人!啊!”突然之间,她一声大叫,声音尖锐刺耳之极。萧峰出其不意,倒给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问道:“你干什么?”
5 f# N$ s5 B* |+ m2 {  马夫人喘息道:“你……你是乔……帮主?”萧峰苦笑道:“我早不是丐帮的帮主了。难道你又不知?”马夫人道:“是的,你是乔帮主。乔帮主,请你行行好,快杀了我。”萧峰皱眉道:“我不想杀你。你谋杀亲夫。丐帮中自有人来料理你。”
: H% c7 {; x% G8 O+ D  马夫人哀求道:“我……我实在抵不住啦,那小贱人手段这般毒辣,我……我做了鬼也不放过她。你……你看……我身上。”# |3 P+ e* Z$ A
  她伏在阴暗之处,萧峰看不清楚,听她这么说,便过去推开窗子,亮光照进屋来,一瞥之下,不由得微微一颤,只见马夫人肩头、手臂、胸口、大腿,到处给人用刀子划成一条条伤口,伤口中竟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蚂蚁。萧峰看了她伤处,知她四肢和腰间关节处的筋络全给人挑断了,再也动弹不得。这不同点穴,可以解开穴道,回复行动,筋脉既断,那就无可医治,从此成了软瘫的废人。但怎么伤口中竟有这许多蚂蚁?
! R  T6 P$ V1 L  马夫人颤声道:“那小贱人,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割得我浑身是伤,又……又在伤口中倒了蜜糖水……蜜糖水,说要引得蚂蚁咬我全身。让我疼痛麻痒几天几夜,受尽苦楚,说叫我求生不得,求……求死不能。”) k" u# t1 {- q. I- s
  萧峰只觉再看她的伤口一次,便要作呕。他绝不是软心肠之人,但杀人放火,素喜爽快干脆,用恶毒法子折磨敌人,实所不取,叹了口气,转身到厨房中去提了一大桶水来,泼在她身上,令她免去群蚊啮体之苦。1 A$ ^# I9 `/ |) R* Q
  马夫人道:“谢谢你,你良心好。我是活不成了。你行行好,一刀将我杀了罢。”萧峰道:“是谁……谁割伤你的?”马夫人咬牙切齿,道:“是那个小贱人,瞧她年纪幼小,不过十五六岁,心肠手段这般毒辣……”萧峰失惊道:“是阿紫?”马夫人道:“不错,我听得那个贱女人这么叫她,叫她快将我杀了。可是这阿紫,这小贱人,偏要慢条斯理的整治我,说要给她父亲报仇,代她母亲出气,要我受这种无穷苦楚……”
/ ^0 W. k* O( H- D( _  萧峰心想:“我生怕秦红棉和阮星竹喝醋,一出手便杀了马夫人,没了活口,不能再向她盘问。哪知阿紫这小丫头这般残忍恶毒。”皱眉道:“段正淳昔日和你有情,虽然你要杀他,但他见到女儿如此残酷的折磨你,难道竟不阻止?”# t4 e4 u/ X7 g. C6 m' c6 z
  马夫人道:“那时他已昏迷不醒,人事不知,那是……那是十香迷魂散之故。”* b/ `1 _' b: @: Q$ O" v+ B
  萧峰点头道:“这就是了。想他也是个明辨是非的好汉,岂能纵容女儿如此胡作非为?嗯,那几个女子呢?”马夫人呻吟道:“别问了,别问了,快杀了我罢。”萧峰哼了一声,道:“你不好好回答,我在你伤口上再倒些蜜糖水,撒手而去,任你自生自灭。”马夫人道:“你们男人……都这般狠心恶毒……”萧峰道:“你谋害马大哥的手段便不毒辣?”马夫人奇道:“你……你怎地什么都知道?是谁跟你说的?”# I. M$ X# z; z% [5 D
  萧峰冷冷的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快说!”( r5 ~* [: [% }* h/ X* d) S' M4 Y
  马夫人道:“好罢,什么都跟你说。阿紫这小贱人这般整治我,她母亲不住喝止,小贱人只是笑嘻嘻的不听。她母亲已给人点了穴道,却动弹不得。过不多久,段正淳手下有五六个人到来,阿紫这小贱人将她父亲、母亲,还有秦红棉母女俩,一个个抱出屋去,却不许人进屋来,免得他们见到了我。段正淳手下那些人骑得有马,便接了她们去啦。”4 m8 y( }$ d/ S
  萧峰点了点头,寻思:“段正淳由部属接了去,阮星竹她们三人身上穴道被封。再过得几个时辰便即自解,这干人便不必理会了。”马夫人道:“我都跟你说了,你……你快杀了我。”萧峰道:“你什么都说了,不见得罢?要死,还不容易?6 h: S9 G* d' s
  要活就难了。你为什么要害死马大哥?”8 ^  R4 u3 |0 N5 n; ^
  马夫人目露凶光,恨恨的道:“你非问不可么?”
6 G6 ~: F- C% h# H2 x3 d1 W  萧峰道:“不错,非问不可。我是个硬心肠的男子,不会对你可怜的。”
! `* m- D6 Z1 ?( d% @  马夫人呸了一声,道:“你当然心肠刚硬,你就不说,难道我不知道?我今天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你这傲慢自大、不将人家瞧在眼里的畜生!你这猪狗不如的契丹胡虏,你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天天让恶鬼折磨你。用蜜糖水泼我伤口啊,为什么又不敢了?你这狗杂种,王八蛋……”她越骂越狠毒,显然心中积满了满腔怨愤,非发泄不可,骂到后来,竟是市井秽语,肮脏龌龊,匪夷所思。$ m# S- s# V0 z6 I) J3 c# N
  萧峰自幼和群丐厮混,什么粗话都听得惯了,他酒酣耳热之余,他常和大伙儿一块说粗话骂人,但见马夫人一向斯文雅致,竟会骂得如此泼辣悍恶,实大出意料之外,而这许多污言秽语,居然有许多是他从来没听见过的。3 C7 R! u% Y+ {! ?7 j) P
  他一声不响,待她骂了个畅快,只见她本来脸色惨白,经过这场兴奋的毒骂,已挣得满脸通红,眼中发出喜悦的神色。9 J( R" w6 I6 p( u0 |0 u
  又骂了好一阵,她声音才渐渐低了下来,最后说道:“乔峰你这狗贼,你害得我今日到这步田地,瞧你日后有什么下梢。”
" B' D) A" b" K. Q: d7 f8 v! ~  萧峰平心静气的道:“骂完了么?”马夫人道:“暂且不骂了,待我休息一会再骂。你这没爹没娘的狗杂种!老娘只消有一口气在,永远就不会骂完。”
; p- j% `* N- B# D0 B* @" W  萧峰道:“很好,你骂就是。我首次和你会面,是在无锡城外的杏子林中,那时马大哥已给你害死了,以前我跟你素不相识,怎说是我害得你到今日这步田地?”& p; r* D' F( p1 j9 B3 ]! @
  马夫人恨恨的道:“哈,你说在无锡城外首次和我会面,就是这句话,不错,就为了这句话。你自高自大,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的傲慢家伙,直娘贼!”
* S" J. B7 G3 F' Y2 s- ~  她这么一连串的大骂,又是半晌不绝。
2 s9 w' o6 {$ J5 A+ \$ p3 `+ m& i  萧峰由她骂个畅快,直等她声嘶力竭,才问:“骂够了么?”/ g) W- A* k8 u: y4 b
  马夫人恨恨的道:“我永远不会够的,你……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萧峰道:“不错,就算是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从来不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刚才……刚才那个人,武功就比我高。”
: d% |5 R) }$ V; h; w  马夫人也不去理会他说的是谁,只是喃喃咒骂,又骂了一会,才道:“你说在无锡城外首次见到我,哼,洛阳城里的百花会中,你就没见到我么?”
  k$ r5 o" B3 E2 ^% A  萧峰一怔,洛阳城开百花会,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他与丐帮众兄弟同去赴会,猜拳喝酒,闹了个畅快,可是说什么也记不起在会上曾见过她,便道:“那一次马大哥是去的,他可没带你来见我啊。”0 U- v$ e# a3 K- t% E6 N
  马夫人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一群臭叫化的头儿,有什么神气了?那天百花会中,我在那黄芍药旁这么一站,会中的英雄好汉,哪一个不向我呆望,哪一个不是瞧着我神魂颠倒?偏生你这家伙自逞英雄好汉,不贪女色,竟连正眼也不向我瞧上一眼。倘若你当真没见到我,那也罢了,我也不怪你。你明明见到我的,可就是视而不见,眼光在我脸上掠过,居然没停留片刻,就当我跟庸脂俗粉没丝毫分别。伪君子,不要脸的无耻之徒。”
0 c  @; {# t0 _0 v9 T8 s& k  萧峰渐明端倪,道:“是了,我记起来了,那日芍药花旁,好像确有几个女子,那时我只管顾着喝酒,没功夫去瞧什么牡丹芍药、男人女人。倘若是前辈的女流英侠,我当然会上前拜见。但你是我嫂子,我没瞧见你,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失礼?你何必记这么大的恨?”2 s  g/ _& H, y$ D- Z
  马夫人恶狠狠的道:“你难道没生眼珠子么?恁他是多出名的英雄好汉,都要从头至脚的向我细细打量。有些德高望重之人,就算不敢向我正视,乘旁人不觉,总还是向我偷偷的瞧上几眼。只有你,只有你……哼,百花会中一千多个男人,就只你自始至终没瞧我。你是丐帮的大头脑,天下闻名的英雄好汉。洛阳百花会中,男子汉以你居首,女子自然以我为第一。你竟不向我好好的瞧上几眼,我再自负美貌,又有什么用?那一千多人便再为我神魂颠倒,我心里又怎能舒服?”0 v$ q6 z2 s0 j& @
  萧峰叹了口气,说道:“我从小不喜欢跟女人在一起玩,年长之后,更没功夫去看女人了,又不是单单的不看你。比你再美貌百倍的女子,我起初也没去留意,到得后来,可又太迟了……”1 \# f! r% c2 b1 n2 D% S7 V
  马夫人尖声道:“什么?比我更美貌百倍的女人?那是谁?8 x; j" U1 C2 W/ n
  那是谁?”萧峰道:“是段正淳的女儿,阿紫的姐姐。”马夫人吐了口唾沫,道:“呸,这种贱女人,也亏你挂在嘴上……”) a' V8 z" h9 Q/ h. _* A
  她一言未毕,萧峰抓住她的头发,提起她身子重重往地下一摔,说道:“你敢再说半句不敬她的言语,哼,教你尝尝我的毒辣手段。”
6 q& V4 d' u; u# |% e* y( E  马夫人给他这么一摔,几乎昏晕过去,全身骨骼格格作响,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原来……原来咱们的乔大英雄,乔大帮主,是给这个蹄子迷上啦,哈哈,哈哈,笑死人啦。你做不成丐帮帮主,便想做大理国公主的驸马爷。乔帮主,我只道你是什么女人都不看的。”
% _7 Q1 N, t( C  萧峰双膝一软,坐入椅中,缓缓的道:“我只盼再能看她一眼,可是……相是……再也看不到了。”
) |4 l+ u) m7 q4 k! Z6 Z8 _( `& n  马夫人冷笑道:“为什么?你想要她,凭你这身武功,难道还抢她不到?”
. J, P' N. O! m2 [4 N+ D- }  萧峰摇头不语,过了良久,才道:“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抢她不回来了。”马夫人大喜,问道:“为什么,哈哈,哈哈。”萧峰低声道:“她死了。”7 ^. V1 C# P1 F* ?) x6 `/ m
  马夫人笑声陡止,心中微感歉意,觉得这个自大傲慢的乔帮主倒也有三分可怜,但随即脸露微笑,笑容越来越欢畅。6 b: A! \$ n4 v$ L$ }" R
  萧峰瞥眼见到她的笑容,登时明白,她是为自己伤心而高兴,站起身来,说道:“你谋杀亲夫,死有余辜,还有什么说话?”马夫人听到他要出手杀死自己,突然害怕起来,求道:“你……你饶了我,别杀死我。”萧峰道:“好,本来不用我动手。”迈步出去。
* \8 [  g0 A( [; S  马夫人见他头也不回的跨步出房,心中忿怒又生,大声道:“乔峰,你这狗贼,当年我恼你正眼也不瞧我一眼,才叫马大元来揭你的疮疤。马大元说什么也不肯,我才叫白世镜杀了马大元。你……你今日对我,仍是丝毫也不动心。”; w1 M$ c) W* z
  萧峰回过身来,冷冷的道:“你谋杀亲夫,就只为了我不曾瞧你一眼。哼,撒这等漫天大谎,有谁能信?”$ B8 l) c  d5 X5 m, b
  马夫人道:“我立刻便要死了,更骗你作甚?你瞧我不起,我本来有什么法子?那也只有心中恨你一辈子罢了。别说丐帮那些臭叫化对你奉若天神,普天下又有谁敢得罪你?也是老天爷有眼,那一日让我在马大元的铁箱中发现了汪帮主的遗书。要偷拆这么一封书信,不损坏封皮上火漆,看了重行封好,又是什么难事?我偷看那信,得知了其中过节,你想我那时可有多开心?哈哈,那正是我出了心中这口恶气的良机,我要你身败名裂,再也逞不得英雄好汉。我便要马大元当众揭露,好叫天下好汉都知你是契丹的胡虏,要你别说做不成丐帮帮主,便在中原无法立足,连性命也是难保。”
' T/ {# Y2 G- L& H$ `7 R: ^2 |/ `  萧峰明知她全身已不能动弹,再也无法害人,但这样一句句恶毒的言语钻进耳来,却也背上感到一阵寒意,哼了一声,说道:“马大哥不肯依你之言,你便将他杀了?”4 k% t7 p3 \: w
  马夫人道:“是啊!他非但不听我话,反而狠狠骂了我一顿,说道从此不许我出门,我如吐露了只字,要把老娘斩成肉酱。他向来对我千依百顺,几时有过这样的疾言厉色?我向来便没将他放在心上,瞧在眼里,他这般得罪我,老娘自有苦头给他吃的。过了一个多月,白世镜来作客,那日是八月十四,他到我家来过中秋节,他瞧了我一眼,又是一眼,哼哼,这老色鬼!我糟蹋自己身子,引得这老色鬼为我着了迷。
4 D% A: h1 e+ X* v% p0 ?" v  我叫老色鬼杀了马大元这脓包,他不肯,我就要抖露他强奸我。这老贼对着旁人,一脸孔的铁面无私,在老娘跟前,什么丑样少得了?我跟他说:‘你杀了马大元,我自然成世跟你。
8 c5 g3 U) y# T. P  D9 o  要不然,你就爽爽快快一掌打死了我罢!’他不舍得杀我,只好杀马大元啦。”! M" e5 ?( E: {; b
  萧峰吁了口气,道:“白世镜铁铮铮的一条好汉子,就这样活活的毁在你手中。你……你也是用十香迷魂散给马兄弟吃了,然后叫白世镜捏碎他的喉骨,装作是姑苏慕容氏以‘锁喉擒拿手’杀了他,是不是?”
5 v) o  V7 L5 _3 a+ x) D, _/ q3 {  马夫人道:“是啊,哈哈,怎么不是?不过‘姑苏慕容’什么的,我可不知道,是老色鬼想出来的。”! x+ y! ?- c: @
  萧峰点了点头。马夫人又道:“我叫老色鬼出头揭露你的身世秘密。呸,这老色鬼居然跟你讲义气,给我逼得狠了,拿起刀子来要自尽。好啦,我便放他一马,找上了全冠清这死样活气的家伙。老娘只跟他睡了三晚,他什么全听我的了,胸膛拍得老响,说一切包在他身上,必定成功。老娘料想,单凭全冠清这家伙一人,可扳你不倒,于是再去找徐长老出面。
2 ~2 o$ ^7 z7 N% ^  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不用我再说了罢?”
7 b( f2 w1 `, E5 ^  萧峰终于心中最后一个疑窦也揭破了,为什么全冠清主谋反叛自己,而白世镜反遭叛党擒获,问道:“我那把扇子,是白世镜盗来的?”马夫人道:“那倒不是。老色鬼说什么也不肯做对不起你的事。是全冠清说动了陈长老,等你出门之后,在你房里盗出来的。”. m) a$ B/ M+ I2 a
  萧峰道:“段姑娘假扮白世镜,虽然天衣无缝,却也因此而给你瞧出破绽?”# J+ \* T/ ~# p" Z' y, j5 a
  马夫人奇道:“这小妮子就是段正淳的女儿?是你的心上人?她当真美得不得了?”" j- ?: j( G" D; k+ ?
  萧峰不答,抬头向着天边。5 @6 M- _" I. q( J1 n6 b
  马夫人道:“这小……小妮子,也真吓了我一跳,还说什么八月十五的,那正是马大元的死忌。可是后来我说了两句风情言语,我说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那天老色鬼说:‘你身上有些东西,比天上月亮更圆更白。’我问她月饼爱吃咸的还是甜的,那天老色鬼说:‘你身上的月饼,自然是甜过了蜜糖。’你那位段姑娘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立时便给我瞧出了破绽。”
! z/ v' m! v& h9 M* |& l  萧峰恍然大悟,才明白那晚马夫人为什么提到月亮与月饼、原来是去年八月十四晚上,她与白世镜私通时的无耻之言。马夫人哈哈一笑,说道:“乔峰,你的装扮可差劲得紧了,我一知道那小妮子是西贝货,再想一想你的形状说话,嘿嘿,怎么还能不知道你便是乔峰?我正要杀段正淳,恰好假手于你。”3 X* Y  B) o8 _$ z
  萧峰咬牙切齿的道:“段家姑娘是你害死的,这笔帐都要算在你身上。”4 f! `3 \) t* C# \
  马夫人道:“是她先来骗我的,又不是我去骗她。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倘若她不来找我,等白世镜当上了丐帮帮主,我自有法子叫丐帮和大理段氏结上了怨家,这段正淳嘛,嘿嘿,迟早逃不出我的手掌。”! r, e! q' g% g4 a9 p
  萧峰道:“你好狠毒!自己的丈夫要杀,跟你有过私情的男人,你要杀;没来瞧瞧你容貌的男人,你也要杀。”
  a* K( ]1 @; _0 u( o  马夫人道:“美色当前,为什么不瞧?难道我还不够美貌?3 f4 {# I5 p6 V1 i. R. q! ~
  世上哪有你这种假道学的伪君子。”她说着自己得意之事,两颊潮红,甚是兴奋,但体力终于渐渐不支,说话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7 b, k  s0 K% r& T) K* }) D' w
  萧峰道:“我最后问你一句话,那个写信给汪帮主的带头大哥,到底是谁?你看过那封信,见过信上的署名。”
! o7 R6 ]+ S& o# e. \6 l$ w  马夫人冷笑道:“嘿嘿,嘿嘿,乔峰,最后终究是你来求我呢,还是我求你?马大元死了、徐长老死了、赵钱孙死了、铁面判官单正死了、谭公谭婆死了、天台山智光大师死了。世上就只剩下我和那个带头大哥自己,才知道他是谁。”
' S% u) z5 S. l  萧峰心跳加剧,说道:“不错,毕竟是乔峰向你求恳,请你将此人的姓名告知。”
' b! i8 q/ a# T( N6 F  马夫人道:“我命在顷刻,你又有什么好处给我?”
+ i: f9 U) T9 T9 ]. a% I7 I  萧峰道:“乔某但教力所能及,夫人有何吩咐,无有不遵。”
7 j8 v+ E$ s3 T6 n6 b/ x9 t; I8 T  马夫人微笑道:“我还想什么?乔峰,我恼恨你不屑细细瞧我,以致酿成这种祸事,你要我告知那带头大哥的名字,那也不难,只须你将我抱在怀里,好好的瞧我半天。”
) q2 ]4 D' g' j, B2 Z; `% e+ Q  萧峰眉头紧蹙,实是老大不愿,但世上确是只有她一人才知这个大秘密,自己的血海深仇,都着落在她口唇中吐出来的几个字,别说她所说的条款并不十分为难,就算当真是为难尴尬之极的事,也只有勉强照做。她命系一线,随时均能断气,威逼利诱,全无用处。心想:“倘若我执意不允,她一口气转不过来,那么我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到底是谁,从此再也不会知道了。我抱着她瞧上几眼,又有何妨?”便道:“好,我答允你就是。”弯腰将她抱在怀中,双目炯炯,凝视着她的脸颊。
7 j8 Z! H: Q3 y9 ^7 A' ~# X4 S  这时马夫人满脸血污,又混着泥土灰尘,加之这一晚中她饱受折磨,容色憔悴,甚是难看,萧峰抱着她本已十分勉强,瞧着她这副神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9 Z+ X6 I$ F# v$ Q$ d$ O9 P
  马夫人怒道:“怎么?你瞧着我挺讨厌吗?”萧峰只得道:“不是!”这两个字实是违心之论,平时他就算遇到天大的危难,也不肯心口不一,此刻却实在是无可奈何了。6 s3 E% S+ ~9 j7 m$ y0 V
  马夫人柔声道:“你要是不讨厌我,那就亲亲我的脸。”萧峰正色道:“万万不可。你是我马大哥的妻子,萧峰义气为重,岂可戏侮朋友的孀妇。”马夫人甜腻腻的道:“你要讲义气,怎么又将我抱在怀里呢……”
9 y1 E  c3 N+ y9 ?2 v" X$ C% {  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外有人噗哧一笑,说道:“乔峰,你这人太也不要脸啦!害死了我姐姐,又来抱住了我爹爹的情人亲嘴偷情,你害不害臊?”正是阿紫的声音。
; o% H2 k8 j/ N" Y& v; e  萧峰问心无愧,于这些无知小儿的言语,自亦不放在心上,对马夫人道:“你快说,说那个带头大哥是谁?”
( W2 K5 {  e1 z/ d) r* j  Y  马夫人昵声道:“我叫你瞧着我,你却转过了头,干什么啊?”声音中竟是不减娇媚。& s# ?$ g4 o0 @$ I
  阿紫走进房来,笑道:“怎么你还不死?这么丑八怪的模样,有哪个男人肯来瞧你?”0 o% }* Z! n1 j2 t* ~: @; N
  马夫人道:“什么?你……你说我是丑八怪的模样?镜子,镜子,我要镜子!”语调中显得十分惊惶。萧峰道:“快说,快说啊,你说了我就给你镜子。”9 q. P. u* K' @5 `" ~
  阿紫顺手从桌上拿起一面明镜,对准了她,笑道:“你自己瞧瞧,美貌不美貌?”% J! B% p# f" N8 R' f: B" U) \
  马夫人往镜中看去,只见一张满是血污尘土的脸,惶急、凶狠、恶毒、怨恨、痛楚、恼怒,种种丑恶之情,尽集于眉目唇鼻之间,哪里还是从前那个俏生生、娇怯怯、惹人怜爱的美貌佳人?她睁大了双目,再也合不拢来。她一生自负美貌,可是在临死之前,却在镜中见到了自己这般丑陋的模样。
  S4 x8 n7 m$ }* D) o  萧峰道:“阿紫,拿开镜子,别惹恼她。”( k' J; L, U$ p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我要叫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可有多丑!”, F/ Q4 |4 B! B, l
  萧峰道:“你要是气死了她,那可糟糕!”只觉马夫人的身子已一动不动,呼吸之声也不再听到,忙一探她鼻息,已然气绝。萧峰大惊,叫道:“啊哟,不好,她断了气啦!”这声喊叫,直如大祸临头一般。
% V" I. g' m) V  W. [9 t4 M  阿紫扁了扁嘴,道:“你当真挺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死了,也值得大惊小怪。”萧峰跌足道:“唉,小孩子知道什么?我要问她一件事。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若不是你来打岔,她已经说出来了。”阿紫道:“哎哟,又是我不好啦,是我坏了你的大事,是不是?”2 R8 ]* G7 r$ E" @2 F( M
  萧峰叹了口气,心想人死不能复生,发脾气也已无济于事,阿紫这小丫头骄纵成性,连她父母也管她不得,何况旁人?瞧在阿朱的份上,什么也不能和她计较,当下将马夫人放在榻上,说道:“咱们走罢!”% S, o! n$ m8 y
  四处一查,屋中更无旁人,那老婢已逃得不知去向,便取出火种,到柴房中点燃了,片刻间火焰升起。7 V3 e* p  `0 T# E) F
  两人站在屋旁,见火焰从窗子中窜了出来。萧峰道:“你还不回爹爹、妈妈那里去?”阿紫道:“不,我不去爹爹、妈妈那里。爹爹手下那些人见了我便吹胡子瞪眼睛,我叫爹爹将他们都杀了,爹爹真胡闹,偏不答允。”: @) \* X+ @: n+ I
  萧峰心想:“你害死了褚万里,他的至交兄弟们自然恨你,段正淳又怎能为你而杀他忠心耿耿的部属?你自己胡闹,反说爹爹胡闹,真是小孩儿家胡说八道。”便道:“好罢,我要去了!”转过身子,向北而去。7 r& x7 B; u6 F+ P
  阿紫道:“喂,喂,慢着,等一下我。”萧峰立定脚步,回过身来,道:“你去哪里?是不是回师父那里?”阿紫道:“不,现下我不回师父那里,我不敢。”萧峰奇道:“为什么不敢?又闯了什么祸啦?”阿紫道:“不是闯祸,我拿了师父的一部书,这一回去,他就抢过去啦。等我练成之后再回去,那时给师父拿去,就不怕了。”萧峰道:“是练武功的书罢?既是你师父的,你求他给你瞧瞧,他总不会不答允。何况你自己练,一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由你师父在旁指点,岂不是好?”3 w9 d" h% F7 W1 ?
  阿紫扁扁小嘴,道:“师父说不给,就是不给,多求他也没用。”* n4 I3 R; q1 B- N8 j0 V+ O& I
  萧峰对这个给骄纵惯了的小姑娘很是不喜,又想他师父星宿海老怪丁春秋恶名昭彰,不必跟这种人多生纠葛,说道:“好罢,你爱怎样便怎样,我不来管你。”
6 d$ U' X0 |' {% b9 {' y% X  阿紫道:“你到哪里去?”+ o+ H/ ^, i5 l9 Y! U1 Z/ ~
  萧峰瞧着马家这几间屋子烧起熊熊火焰,长叹了一声,道:“我本该前去报仇,可是不知仇人是谁。今生今世,这场大仇是再也不能报的了。”
" y- p( ~9 n3 j  阿紫道:“啊,我知道了,马夫人本来知道,可惜给我气死了,从此你再不知道仇人是谁。真好玩,真好玩!乔帮主威名赫赫,却给我整治得一点法子也没有。”6 N' T& x4 F7 f, E
  萧峰斜眼瞧着她,只见她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喜悦之情,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脸上,映得脸蛋有如苹果般鲜红可爱,哪想得到这天真无邪的脸蛋之下,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恶意。霎时间怒火上冲,顺手便想重重给她一个耳光,但随即想起,阿朱临死时求恳自己,要他照料她这个世上唯一的同胞妹子,心想:“阿朱一生只求我这件事,我岂可不遵?这小姑娘就算是大奸大恶,我也当尽力纠正她的过误,何况她只不过是年轻识浅、胡闹顽皮?”
% B: |$ y. Z$ J9 _/ _7 i1 |2 a  t  阿紫昂起了头,道:“怎么?你要打死我吗?怎么不打了?
1 Y5 n0 v5 s6 N: _- i  我姊姊已给你打死了,再打死我又有什么打紧?”& M) k, Q) y* d( V5 m
  这几句话便如尖刀般刺入萧峰心中,他胸口一酸,无言可答,掉头不顾,大踏步便往雪地中走去。
0 @8 S8 a4 o: J& ?2 T6 _  阿紫笑道:“喂,慢着,你去哪里?”萧峰道:“中原已非我所居之地,杀父杀母的大仇也已报不了啦。我要到塞北之地,从此不回来了。”阿紫侧头道:“你取道何处?”萧峰道:“我先去雁门关。”( k6 y) P! D- e8 O0 z
  阿紫拍手道:“那好极了,我要到晋阳去,正好跟你同路。”
8 P' x+ i  C% k8 l& K( e: g8 S  萧峰道:“你到晋阳去干什么?千里迢迢,一个小姑娘怎么单身赶这远路。”阿紫笑道:“嘿,怕什么千里迢迢?我从星宿海来到此处,不是更加远么?我有你作伴,怎么又是单身了?”
0 _3 G7 I$ q0 A; N! s5 Y5 s2 ^$ l  萧峰摇头道:“我不跟你作伴。”阿紫道:“为什么?”萧峰道:“我是男人,你是个年轻姑娘,行路投宿,诸多不便。”9 Z, i6 x# }5 s: |
  阿紫道:“那真是笑话奇谈了,我不说不便,你又有什么不便?你跟我姊姊,也不是一男一女的晓行夜宿、长达跋涉么?”9 }$ W- j" m. O0 }2 i; T8 P
  萧峰低沉着声音道:“我跟你姊姊已有婚姻之约,非同寻常。”阿紫拍手笑道:“唉哟,真瞧不出,我只道姊姊倒是挺规矩的,哪知道你就跟我爹爹一样,我姊姊就像我妈妈一般,没拜天地结成夫妻,却早就相好成双了。”0 C+ z  |% ]% t5 v
  萧峰怒喝道:“胡说八道,你姊姊一直到死,始终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我对她严守礼法,好生敬重。”5 z! F. }# N- {3 [- x
  阿紫叹道:“你大声吓我,又有什么用?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咱们走罢。”/ F- L0 @* A# F0 n7 h
  萧峰听到她说“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这句话,心肠软了下来,说道:“你还是回到小镜湖畔去跟着你妈妈,要不然找个僻静的所在,将那本书上的功夫练成了,再回到师父那里去。到晋阳去有什么好玩?”
5 E/ J8 c. Y9 m8 F+ }  z  阿紫一本正经的道:“我不是去玩的,有要紧的大事要办。”4 B" C& q- m  i! W+ Q) Z
  萧峰摇摇头,道:“我不带你去。”说着迈开大步便走。阿紫展开轻功,随后追来,叫道:“等等我,等等我!”萧峰不去理她,径自去了。& m% H9 y* p& b$ {! @
  行不多时,北风转紧,又下起雪来。萧峰冲风冒雪,快步行走,想起从此冤沉海底,大仇也无法得报,心下自是郁郁,但无可奈何之中抛开了满怀心事,倒也是一场大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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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5:59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1 S' E. S* K: @) ?8 g) @: [# G
二十五 莽苍踏雪行) [3 A# P% p/ |
  萧峰行出十余里,见路畔有座小庙,进去在殿上倚壁小睡了两个多时辰,疲累已去,又向北行。再走四十余里,来到北边要冲长台关。8 v5 C1 ^3 p2 N2 ^! Q; P! @: z
  第一件事自是找到一家酒店,要了十斤白酒,两斤牛肉,一只肥鸡,自斟自饮。十斤酒喝完,又要了五斤,正饮间,脚步声响,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阿紫。萧峰心道:“这小姑娘来败我酒兴。”转过了头,假装不见。9 A5 B' I4 V' l/ }% M
  阿紫微微一笑,在他对面一张桌旁坐了下来,叫道:“店家,店家,拿酒来。”酒保走过来,笑道:“小姑娘,你也喝酒吗?”阿紫斥道:“姑娘就是姑娘,为什么加上一个‘小’字?+ n1 T. N$ Y( J' ^  u2 l: ~% M
  我干么不喝酒?你先给我打十斤白酒,另外再备五斤,给侍候着,来两斤牛肉,一只肥鸡,快,快!”- @& Q" H3 N& h1 C" K  d
  酒保伸出了舌头,半晌缩不进去,叫道:“哎唷,我的妈呀!你这位姑娘是当真,还是说笑,你小小人儿,吃得了这许多?”一面说,一面斜眼向萧峰瞧去,心道:“人家可是冲着你来啦!你喝什么,她也喝什么;你吃什么,她也吃什么。”
, @: ~5 `( D4 A5 {+ B  阿紫道:“谁说我是小小人儿?你不生眼睛,是不是?你怕我吃了没钱付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当的一声,掷在桌上,说道:“我吃不了,喝不了,还不会喂狗么?要你担什么心?”酒保陪笑道:“是,是!”又向萧峰横了一眼,心道:“人家可真跟你干上了。绕着弯儿骂人哪。”
5 L! }" i# H# v' F1 u+ v  一会儿酒肉送了上来,酒保端了一只大海碗,放在她面前,笑道:“姑娘,我这就跟你斟酒啦。”阿紫点头道:“好啊。”# M4 ^# e. M& Z8 H
  酒保给她满满斟了一大碗酒,心中说:“你若喝干了这碗酒,不醉倒在地下打滚才怪。”; |2 T' o; p. d  \* s5 b5 y( q
  阿紫双手端起酒碗,放在嘴边舐了一点,皱眉道:“好辣,好辣。这劣酒难喝得很。世上若不是有这么几个大蠢才肯喝,你们的酒又怎卖得掉?”酒保又向萧峰斜睨了一眼,见他始终不加理睬,不觉暗暗好笑。
/ N: a* Z$ D# H0 N8 P4 y  阿紫撕了只鸡腿,咬了一口,道:“呸,臭的!”酒保叫屈道:“这只香喷喷的肥鸡,今儿早上还在咯咯咯的叫呢。新鲜热辣,怎地会臭?”阿紫道:“嗯,说不定是你身上臭,要不然便是你店中别的客人臭。”其时雪花飞飘,途无行旅,这酒店中就只萧峰和她两个客人。酒保笑道:“是我身上臭,当然是我身上臭哪。姑娘,你说话留神些,可别不小心得罪了别的爷们。”
) P8 Z" C6 x$ Y: U! B  阿紫道:“怎么啦?得罪了人家,还能一掌将我打死么?”+ q# T! d* J! x: ]6 |9 Q
  说着举筷挟了块牛肉,咬了一口,还没咀嚼,便吐了出来,叫道:“哎唷,这牛肉酸的,这不是牛肉,是人肉。你们卖人肉,黑店哪,黑店哪!”
! G% X6 S0 z. n9 i  酒保慌了手脚,忙道:“唉哟,姑娘,你行行好,别尽捣乱哪。这是新鲜的黄牛肉,怎么说是人肉?人肉哪有这么粗的肌理?哪有这么红艳艳的颜色?”阿紫道:“好啊,你知道人肉的肌理颜色。我问你,你们店里杀过多少人?”酒保笑道:“你这位姑娘就爱开玩笑。信阳府长台关好大的市镇,我们是六十多年的老店,哪有杀人卖肉的道理?”* l9 d  |! F3 ~3 U1 Y
  阿紫道:“好罢,就算不是人肉,也是臭东西,只有傻瓜才吃。哎哟,我靴子在雪地里弄得这么脏。”说着从盘中抓起一大块煮得香喷喷的红烧牛肉,便往左脚的皮靴上擦去。靴帮上本来溅满了泥浆,这么一擦,半边靴帮上泥浆去尽,牛肉的油脂涂将上去,登时光可鉴人。+ _' p* \/ p9 u
  酒保见她用厨房中大师父着意烹调的牛肉来擦靴子,大是心痛,站在一旁,不住的唉声叹气。% s3 v+ _* A  w! i: |* u% O0 X
  阿紫问道:“你叹什么气?”酒保道:“小店的红烧牛肉,向来算得是长台镇上一绝,远近一百里内提起来,谁都要大拇指一翘,喉头咕咕咕的直吞馋涎,姑娘却拿来擦皮靴,这个……这个……”阿紫瞪了他一眼,道:“这个什么?”酒保道:“似乎太委屈了一点。”阿紫道:“你说委屈了我的鞋子?) w% P1 {7 M5 Y) c6 z. D' \- M
  牛肉是牛身上来的,皮靴也是牛身上来的,也不算什么委屈。  w4 s; r% \& I
  喂,你们店中还有什么拿手菜肴?说些出来听听。”酒保道:“拿手小菜自然是有的,不过价钱不这么便宜。”阿紫从怀中又取出一锭银子,当的一声,抛在桌上,问道:“这够了么?”- S, Q2 L5 g+ R& H3 H
  酒保见这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两整桌的酒菜也够了,忙陪笑道:“够啦,够啦,怎么不够?小店拿手的菜肴,有酒糟鲤鱼、白切羊羔、酱猪肉……”阿紫道:“很好,每样给煮三盆。”
! C! e  ], ~8 P4 q9 \' v  酒保道:“姑娘要尝尝滋味嘛,我瞧每样有一盆也够了……”阿紫沉着脸道:“我说要三盆便是三盆,你管得着么?”
. e% t! T  \' f4 c6 @$ f8 [  酒保道:“是,是!”拉长了声音,叫道:“酒糟鲤鱼三盆哪!白切羊羔三盆哪……”
7 I, d- d: P0 i7 w  萧峰在一旁冷眼旁观,知道这小姑娘明着和酒保捣蛋,实则是逗引自己插嘴,当下偏给她来个不理不睬,自顾自的喝酒赏雪。+ e3 w/ A' H) Q0 Y8 d3 W8 p
  过了一会,白切羊羔先送上来了。阿紫道:“一盆留在这里,一盆送去给那位爷台,一盆放在那张桌上。那边给放上碗筷,斟上好酒。”酒保道:“还有客人来么?”阿紫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么多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酒保伸了伸舌头,笑道:“要割我的舌头么,只怕姑娘没这本事。”
0 B  u  A" s; g4 H  萧峰心中一动,向他横了一眼,心道:“你这可不是自己找死?胆敢向这小魔头说这种话?”# _4 v) J8 s" U5 j
  酒保将羊羔送到萧峰桌上,萧峰也不说话,提筷就吃。过了一会,酒糟鲤鱼、酱猪肉等陆续送上,仍是每样三盆,一盆给萧峰,一盆给阿紫,一盆放在另一桌上。萧峰来者不拒,一一照吃。阿紫每盆只尝了一筷,便道:“臭的、烂的,只配给猪狗吃。”抓起羊羔、鲤鱼、猪肉,去擦靴子。酒保虽然心痛,却也无可奈何。6 v/ |9 g& B. Y
  萧峰眼见窗外,寻思:“这小魔头当真讨厌,给她缠上了身,后患无穷。阿朱托我照料她,这人是个鬼精灵,她要照料自己绰绰有余,压根儿用不着我操心。我还是避之则吉,眼不见为净。”
5 J/ e+ u# v5 p# G  正想到此处,忽见远处一人在雪地中走来。隆冬腊月,这人却只穿一身黄葛布单衫,似乎丝毫不觉寒冷。片刻间来到近处,但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双耳上各垂着一只亮晃晃的黄金大环,狮鼻阔口,形貌颇为凶狠诡异,显然不是中土人物。
; [, w0 Q9 X4 N" Z, H  这人来到酒店门前,掀帘而入,见到阿紫,微微一怔,随即脸有喜色,要想说话,却又忍住,便在一张桌旁坐了下来。
7 M8 O+ Q) ]8 v+ P  阿紫道:“有酒有肉,你如何不吃?”那人见到一张空着座位的桌上布满酒菜,说道:“是给我要的么?多谢师妹了。”
( q: Q0 J, l7 `- E  说着走过去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把金柄小刀,切割牛肉,用手抓起来便吃,吃几块肉,喝一碗酒,酒量倒也不弱。$ z$ ?8 R+ U7 @4 m/ d. k
  萧峰心道:“原来这人是星宿海老怪的徒儿。”他本来不喜此人的形貌举止,但见他酒量颇佳,便觉倒也并不十分讨厌。/ }, I/ G# J  Z2 ]7 q5 Z: j" a
  阿紫见他喝干了一壶酒,对酒保道:“这些酒拿过去,给那位爷台。”说着双手伸到面前的酒碗之中,搅了几下,洗去手上的油腻肉汁,然后将酒碗一推。酒保心想:“这酒还能喝么?”
4 Y  i" \3 p. ?, C9 o- Q! y  阿紫见他神情犹豫,不端酒碗,催道:“快拿过去啊,人家等着喝酒哪。”酒保笑道:“姑娘你又来啦,这碗酒怎么还能喝?”阿紫板起了脸道:“谁说不能喝?你嫌我手脏么?这么着,你喝一口酒,我给你一锭银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一两重的小元宝来,放在桌上。酒保大喜,说道:“喝一口酒便给一两银子,可太好了。别说姑娘不过洗洗手,就是洗过脚的洗脚水,我也喝了。”说着端起酒碗,呷了一大口。% E6 Z3 A/ u  y* w- }0 g, ?
  不料酒水入口,便如一块烧红的热铁炙烙舌头一般,剧痛难当,酒保“哇”的一声,口一张,酒水乱喷而出,只痛得他双脚乱跳,大叫:“我的娘啊!哎唷,我的娘啊!”萧峰见他这等神情,倒也吃了一惊,只听得他叫声越来越模糊,显是舌头肿了起来。! i  I% c7 |% @1 X5 h
  酒店中掌柜的、大师父、烧火的、别的酒保听得叫声,都涌了过来,纷纷询问:“什么事?什么事?”那酒保双手扯着自己面颊,已不能说话,伸出舌头来,只见舌头肿得已比平常大了三倍,通体乌黑。萧峰又是一惊:“那是中了剧毒。这个魔头的手指只在酒中浸了一会,这碗酒就毒得如此厉害。”
$ K) @* J2 y) k4 v# M& ?6 z  众人见到那酒保舌头的异状,无不惊惶,七张八嘴的乱嚷:“碰到了什么毒物?”“是给蝎子螯上了么?”“哎唷,这可不得了,快,快去请大夫!”: v8 b! G$ @* [/ e' o
  那酒保伸手指着阿紫,突然走到她面前,跪倒在地,咚咚咚磕头。阿紫笑道:“哎唷,这可当不起,你求我什么事啊?”
" {0 q) O3 Z5 ?" ]. L  酒保仰起头来,指指自己舌头,又不住磕头。阿紫笑道:“要给你治治,是不是?”酒保痛得满头大汗,两只手在身上到处乱抓乱捏,又是磕头,又是拱手。
$ `8 ]; ], P' D# r/ J) Q$ W  阿紫伸手入怀,取出一把金柄小刀,和那狮鼻人所持的刀子全然相同,她左手抓住了那酒保后颈,右手金刀挥去,嗤的一声轻响,将他舌尖割去了短短一截。旁观众人失声大叫,只见断舌处血如泉涌。那酒保大吃一惊,但鲜血流出,毒性便解,舌头上的痛楚登时消了,片刻之间,肿也退了。阿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拔开瓶塞,用小指指甲挑了些黄色药末,弹在他舌尖上,伤口血流立缓。
. a& @: n& |2 b3 o2 S" Z  那酒保怒既不敢,谢又不甘,神情极是尴尬,只道:“你……你……”舌头给割去了一截,自然话也说不清楚了。
0 W. S& D$ V2 i1 a& w) u5 x: i  阿紫将那小锭银子拿在手里,笑道:“我说你喝一口酒,就给一两银子,刚才这口酒你吐了出来,那可不算,你再喝啊。”酒保双手乱摇,含含糊糊的道:“我……我不要了,我不喝。”阿紫将银子收入怀中,笑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好像是说,‘要我割的舌头么?只怕姑娘没这本事。’是不是?& K# W$ l7 \' N4 [5 f$ C4 i
  这会儿可是你磕头求割我的,我问你:姑娘有没有这本事呢?”4 r) w& ?: N5 S& b* b. v
  那酒保这才恍然,原来此事全因自己适才说错了一句话而起,恼恨到了极处,登时便想上前动手,狠狠的打她一顿,可是见另外两张桌上各坐着一个魁梧雄壮的男人,显是和她一路,便又胆怯。阿紫又道:“你喝不喝啊?”酒保怒道:“老……老子不……”想起随口骂人,只怕又要着她道儿,又惊又怒,发足奔向内堂,再也不出来了。
2 ^! w9 C. }' [& l, G) Q- X4 E  掌柜等众人纷纷议论,向阿紫怒目而视,各归原处,换了个酒保来招呼客人。这酒保见了适才这一场情景,只吓得胆战心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2 I2 V& d; w8 ~' }8 x* d; R  萧峰大是恼怒:“那酒保只不过说了句玩话,你就整治得他终身残废,以后说话再也无法清楚。小小年纪,行事可忒也歹毒。”
2 U+ h% q( @4 z3 |% s5 v8 W  只听阿紫道:“酒保,把这碗酒送去给那位爷台喝。”说着向那狮鼻人一指。那酒保见她伸手向酒碗一指,已是全身一震,待听她说要将这酒送去给人喝,更加惊惧。阿紫笑道:“啊,是了,你不肯拿酒给客人,定是自己想喝了,那也可以,这就自己喝罢。”那酒保吓得面无人色,忙道:“不,不,小人……小人不喝。”阿紫道:“那你快拿去啊。”那酒保道:“是,是。”双手牢牢捧着酒碗,战战兢兢的移到那狮鼻人桌上,唯恐不小心溅了半滴出来,双手发抖,酒碗碗底碰到桌面时,嗒嗒嗒的直响。
  A+ @- c& L; o% C, B6 m  那狮鼻人两手端起酒碗,定睛凝视,瞧着碗中的酒水,离口约有一尺,既不再移近,也不放回桌上。阿紫笑道:“二师哥,怎么啦?小妹请你喝酒,你不给面子吗?”
. e& I5 |* I9 E! X* ^/ J  N  萧峰心想:“这碗酒剧毒无比,这人当然不会受激,白白送了性命。内功再强之人,也未必能抵挡酒中的剧毒。”, k/ l; ~, }9 P, L8 K  M9 S
  哪知狮鼻人又凝思半晌,举碗就唇,骨嘟骨嘟的直喝下肚。萧峰吃了一惊,心道:“这人难道竟有深厚无比的内力,能化去这等剧毒?”正惊疑间,只见他已将一大碗酒喝干,把酒碗放回桌上,两只大拇指上酒水淋漓,随手便在衣襟上一擦。萧峰微一沉思,便知其理:“是了,他喝酒之前两只大拇指插入酒中,端着碗半晌不饮,多半他大拇指上有解毒药物,以之化去了酒中剧毒。”
, e6 y5 l: e1 y9 ]6 w5 b  阿紫见他饮干毒酒,登时神色惊惶,强笑道:“二师哥,你化毒的本领大进了啊,可喜可贺。”狮鼻人并不理睬,狼吞虎咽的一顿大嚼,将桌上菜肴吃了十之八九,拍拍肚皮,站起身来,说道:“走罢。”阿紫道:“你请便罢,咱们后会有期。”
. r) l4 M- n" f  狮鼻人瞪着一对怪眼,道:“什么后会有期?你跟我一起去。”
* I. D! L0 C) s' ?- i4 n! j0 H  阿紫摇头道:“我不去。”走到萧峰身边,说道:“我和这位大哥有约在先,要到江南去走一遭。”' P+ X7 S" T" W/ S7 W
  狮鼻人向萧峰瞪了一眼,问道:“这家伙是谁?”阿紫道:“什么家伙不家伙的?你说话客气些。他是我姊夫,我是他小姨,我们二人是至亲。”狮鼻人道:“你出下题目来,我做了文章,你就得听我话。你敢违反本门的门规不成?”1 c: H! x) x" W2 I* d' O( ]! ^5 z
  萧峰心道:“原来阿紫叫他喝这毒酒,乃是出一个难题,却不料这人居然接下了。”
7 g8 F9 u* R3 e" f5 D0 U# V+ ]7 d  阿紫道:“谁说我出过题目了?你说是喝这碗酒么?哈哈,笑死人啦,这碗酒是我给酒保喝的。想不到你堂堂星宿派门人,却去喝臭酒保喝过的残酒。人家臭酒保喝了也不死,你再去喝,又有什么了不起?我问你,这臭酒保死了没有?连这种人也喝得,我怎么会出这等容易题目?”这番话委实强辞夺理,可是要驳倒她却也不易。0 A* @8 ~8 J8 {' t( P7 D$ S. j" P* F  P
  那狮鼻人强忍怒气,说道:“师父有命,要我传你回去,你违抗师命么?”阿紫笑道:“师父最疼我啦,二师哥,请你回去禀告师父,就说我在道上遇见了姊夫,要一同去江南玩玩,给他老人家买些好玩的古董珠宝,然后再回去。”狮鼻人摇头道:“不成,你拿了师父的……”说到这里,斜眼向萧峰相睨,似乎怕泄露了机密,顿了一顿,才道:“师父大发雷霆,要你快快回去。”阿紫央求道:“二师哥,你明知师父在大发雷霆,还要逼我回去,这不是有意要我吃苦头吗?下次师父责罚你起来,我可不给你求情啦。”- s; _8 f0 L+ B5 q
  这句话似令狮鼻人颇为心动,脸上登时现出犹豫之色,想是星宿老怪对她颇为宠爱,在师父跟前很能说得上话。他沉吟道:“你既执意不肯回去,那么就把那件东西给我。我带回去缴还给师父,也好有个交代,他老人家的怒气也会平息了些。”
5 H- H+ Q  c5 B* P; u  阿紫道:“你说什么?那件什么东西?我可全不知道。”狮鼻人脸一沉,说道:“师妹,我不动手冒犯于你,乃是念在同门之谊,你可得知道好歹。”阿紫笑道:“我当然知道好歹,你来陪我吃饭吃酒,那是好;你要逼我回去师父那里,那便是歹。”狮鼻人道:“到底怎样?你如不交出那件物事,便得跟我回去。”阿紫道:“我不回去。也不知道你说些什么。你要我身上的物事?好罢……”说着从头发上拔下一枚珠钗,说道:“你要拿个记认,好向师父交代,就拿这根珠钗去罢。”狮鼻人道:“你真要逼得我非动手不可,是不是?”说着走上了一步。
+ f4 Q; \  u. V/ j5 W/ P  阿紫眼见他不动声色的喝干毒酒,使毒本领比自己高出甚多,至于内力武功,更万万不是他敌手。星宿派武功阴毒狠辣,出手没一招留有余地,敌人只要中了,非死也必重伤,伤后受尽荼毒,死时也必惨酷异常,师兄弟间除了争夺本门排名高下而性命相搏,从来不相互拆招练拳,因拆招必分高下,一分高下便有死伤。师父徒弟之间,也从不试演功夫。星宿老怪传授功诀之后,各人便分头修练,高下深浅,唯有各人自知,逢到对敌之时,才显出强弱来。按照星宿派门中规矩,她既以毒酒相示,等于同门较艺,已是非同小可之事,狮鼻人倘若认输,一辈子便受她之制,现下毫不犹豫的将这碗毒酒喝下肚去,阿紫若非另有反败为胜之道,就该服服贴贴的听令行事,否则立有杀身大祸。她见情势紧迫,左手拉着萧峰衣袖,叫道:“姊夫,他要杀我呢。姊夫,你救救我。”. K  O7 o% Q' O" ]4 {
  萧峰给她左一声“姊夫”,右一声“姊夫”,只听得怦然心动,念起阿朱相嘱托的遗言,便想出手将那狮鼻人打发了。
$ C3 p9 j  b; B6 ?/ ]. j  但一瞥眼间,见到地下一滩鲜血,心想阿紫对付那个酒保如此辣手,让她吃些苦头、受些惩戒也是好的,便眼望窗外,不加理睬。6 \1 i1 e9 O! U3 Z8 ~# Y2 J: F. w
  那狮鼻人不愿就此对阿紫痛下杀手,只想显一显厉害,教她心中害怕,就此乖乖的跟他回去,当下右手一伸,抓住了萧峰的左腕。; Y- L& M; D0 p. G4 o3 z1 b+ Q
  萧峰见他右肩微动,便知他要向自己出手,却不理会,任由他抓住手腕,腕上肌肤和他掌心一碰到,便觉炙热异常,知道对方掌心蕴有剧毒,当即将一股真气运到手腕之上,笑道:“怎么样?阁下要跟我喝一碗酒,是不是?”伸右手斟了两大碗酒,说道:“请!”
$ F! c1 M- V1 q" P  那狮鼻人连运内力,却见萧峰泰然自若,便如没有知觉一般,心道:“你别得意,待会就要你知道我毒掌的厉害。”说道:“喝酒便喝酒,有什么不敢?”举起酒碗,一大口喝了下去。不料酒到咽喉,突然一股内息的逆流从胸口急涌而上,忍不住“哇”的一声,满口酒水喷出,襟前酒水淋漓,跟着便大声咳嗽,半晌方止。1 |4 {. s# u6 B5 s0 u9 E8 F
  这一来,不由得大惊失色,这股内息逆流,显是对方雄浑的内力传入了自己体内所致,倘若他要取自己性命,适才已是易如反掌,一惊之下,忙松指放开萧峰手腕。不料萧峰手腕上竟如有一股极强黏力,手掌心胶着在他腕上,无法摆脱。狮鼻人大惊,用力一摔。萧峰一动不动,这一摔便如是撼在石柱上一般。
6 P, C; F5 z: e; V5 D8 p  萧峰又斟了碗酒,道:“老兄适才没喝到酒,便喝干了这碗,咱们再分手如何?”1 T- y' r* \7 q% B
  狮鼻人又是用力一挣,仍然无法摆脱,左掌当即猛力往萧峰面门打来。掌力未到,萧峰已闻到一陈腐臭的腥气,犹如大堆死鱼相似,当下右手推出,轻轻一拨。那狮鼻人这一掌使足了全力,哪知掌力来到中途,竟然歪了,但其时已然无法收力,明知掌力已被对方拨歪,还是不由自主的一掌击落,重重打在自己右肩,喀喇一声,连肩骨关节也打脱了。$ t( D' R9 n7 [8 N" W2 Q
  阿紫笑道:“二师哥,你也不用客气,怎么打起自己来?可教我太也不好意思了。”; k/ s# U$ w! ]8 S0 g$ _
  狮鼻人恼怒已极,苦于右手手掌黏在萧峰手腕之上,无法得脱,左手也不敢再打,第三次挣之不脱,当下催动内力,要将掌心中蕴积着的剧毒透入敌人体内。岂知这股内力一碰到对方手腕,立时便给撞回,而且并不止于手掌,竟不住向上倒退,狮鼻人大惊,忙运内力与抗。但这股夹着剧毒的内力犹如海潮倒卷入江,顷刻间便过了手肘关节,跟着冲向腋下,慢慢涌向胸口。狮鼻人自然明白自己掌中毒性的厉害,只要一侵入心脏,立即毙命,只急得满头大汗,一滴滴的流了下来。; T7 F/ L4 l9 u' ]
  阿紫笑道:“二师哥,你内功当真高强。这么冷的天气,亏你还能大汗淋漓,小妹委实佩服得紧。”
# v: G% s" O2 e0 e  狮鼻人哪里还有余暇去理会她的嘲笑?明知已然无幸,却也不愿就此束手待毙,拚命催劲,能够多撑持一刻,便好一刻。
) a1 g; M. [5 K& g0 O0 p  z  K  萧峰心想:“这人和我无怨无仇,虽然他一上来便向我下毒手,却又何必杀他?”突然间内力一收。& o8 \; w, r8 ?* _! R$ _+ {1 h8 `6 c
  狮鼻人陡然间觉得掌心黏力已去,快要迫近心脏那股带毒内力,立时疾冲回向掌心,惊喜之下,急忙倒退两步,脸上已全无血色,呼呼喘气,再也不敢走近萧峰身边。) F! u9 G3 ^0 M, r4 d2 q$ ~
  他适才死里逃生,到鬼门关去走了一遭又再回来。那酒保却全然不知,过去给他斟酒。狮鼻人手起一掌,打在他脸上。那酒保啊的一声,仰天便倒。狮鼻人冲出大门,向西南方疾驰而去,只听得一阵极尖极细的哨子声远远传了出去。
. u( h. ]6 Y8 t& R' I- B% Z# k  萧峰看那酒保时,见他一张脸全成黑色,顷刻间便已毙命,不禁大怒,说道:“这厮好生可恶,我饶了他性命,怎地他反而出手伤人?”一按桌子,便要追出。
; [8 x: E. B% C$ _: O/ ~( B  阿紫叫道:“姊夫,姊夫,你坐下来,我跟你说。”- `7 `2 X5 k! z" D/ \0 e+ c8 E
  阿紫若是叫他“喂”,或是“乔帮主”、“萧大哥”什么的,萧峰一定不加理睬,但这两声“姊夫”一叫,他登时想起阿朱,心中一酸,问道:“怎么?”
. E# l& S! S0 \3 S  L: ~- ?/ N  阿紫道:“二师哥不是可恶,他出手没伤到你,毒不能散,便非得另杀一人不可。”萧峰也知道邪派武功中原有“散毒”
* [7 y9 s/ G* Z& w( y  的手法,毒聚于掌之后,若不使在敌人身上,便须击牛击马,打死一只畜生,否则毒气回归自身,说道:“要散毒,他不会去打一头牲口吗?怎地无缘无故的杀人?”阿紫瞧着地下酒保的尸体,笑道:“这种蠢人跟牛马有什么分别,杀了他还不是跟杀一头牲口一样?”她随口而出,便如是当然之理。
% O! E& _! P& `) C* w2 a$ ?  萧峰心中一寒:“这小姑娘的性子好不狠毒,何必多去理她?”见酒店中掌柜等又再涌出,不愿多惹麻烦,闪身便出店门,径向北行。
7 A# y' ]) q) t/ x7 _& N& {  他耳听得阿紫随后跟来,当下加快脚步,几步跨出,便已将她抛得老远。忽听得阿紫娇声说道:“姊夫,姊夫,你等等我,我……我跟不上啦。”$ \6 h9 H) ]. `
  萧峰先此一直和她相对说话,见到她的神情举止,心下便生厌恶之情,这时她在背后相呼,竟宛如阿朱生时娇唤一般,这两个同胞姊妹自幼分别,但同父同母,居然连说话的音调也十分相象。萧峰心头大震,停步回过身来,泪眼模糊之中,只见一个少女从雪地中如飞奔来,当真便如阿朱复生。, j/ ^; g& ?4 C- u- N' `2 e* T
  他张开双臂,低声叫道:“阿朱,阿朱!”& v# @- K5 K& I6 G- |
  一霎时间,他迷迷糊糊的想到和阿朱从雁门关外一同回归中原,道上亲密旖旎的风光,蓦地里一个温软的身子扑进怀中,叫道:“姊夫,你怎么不等我?”5 L5 @0 D0 G% j" a/ I) u
  萧峰一惊,醒觉过来,伸手将她轻轻推开,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阿紫道:“你替我逐退了我师哥,我自然要来谢谢你。”萧峰淡然道:“那也不用谢了。我又不是存心助你,是他向我出手,我只好自卫,免得死在他手里。”说着转身又行。. _5 x6 x7 N! x/ T0 T9 o) {
  阿紫扑上去拉他手臂。萧峰微一斜身,阿紫便抓了个空。
% N6 v1 p: D5 x/ T# _/ A  她一个踉跄,向前一扑,以她的武功,自可站定,但她乘机撒娇,一扑之下,便摔在雪地之中,叫道:“哎唷,哎唷!摔死人啦。”! P7 j7 G! J5 W: y6 w! e; n2 Y
  萧峰明知她是装假,但听到她的娇呼之声,心头便涌出阿朱的模样,不自禁感到一阵温馨,当即转身,伸手抓住她后领拉起,却见阿紫正自娇笑。她道:“姊夫,我姊姊要你照料我,你怎么不听她话?我一个小姑娘,孤苦伶仃的,这许多人要欺负我,你也不理不睬。”
2 C# h5 k; Y/ Q0 V$ w% T  这几句话说得楚楚可怜,萧峰明知她九成是假,心中却也软了,问道:“你跟着我有什么好?我心境不好,不会跟你说话的。你胡作非为,我要管你的。”3 W$ B7 q2 a  f* r' O1 N
  阿紫道:“你心境不好,有我陪着解闷,心境岂不是慢慢可以好了?你喝酒的时候,我给你斟酒,你替换下来的衣衫,我给你缝补浆洗。我行事不对,你肯管我,当真再好也没有了。我从小爹娘就不要我,没人管教,什么事也不懂……”说到这里,眼眶儿便红了。
  V& Q8 T' g9 K7 [  萧峰心想:“她姊妹俩都有做戏天才,骗人的本事当真炉火纯青,高明之至。可幸我早知她行事歹毒,决计不会上她的当。她定要跟着我,到底有什么图谋?是她师父派她来害我吗?”心中一凛:“莫非我的大仇人和星宿老怪有牵连?甚至便是他本人?”随即转念:“萧峰堂堂男子,岂怕这小女孩向我偷下毒手?不如将计就计,允她随行,且看她有何诡计施将出来,说不定着落在她身上,得报我的大仇,亦未可知。”
7 Y+ J5 v5 |2 C" H2 X9 u* x  便道:“既然如此,你跟我同行便了。咱们话说明在先。你如再无辜伤人杀人,我可不能饶你。”- g' B3 ~! S- ]5 W$ G
  阿紫伸了伸舌头,道:“倘若人家先来害我呢?要是我所杀伤的是坏人呢?”/ O5 i5 h$ W/ Q6 S3 O6 f, j% R
  萧峰心想:“这小女孩狡猾得紧,她若出手伤了人,便会花言巧语,说作是人家先向她动手,对方明明是好人,她又会说看错了人。”说道:“是好人坏人,你不用管。你既和我同行,人家自然伤不了你,总而言之,不许你跟人家动手。”* H) u: J9 e# k0 v! Z
  阿紫喜道:“好!我决不动手,什么事都由你来抵挡。”跟着叹道:“唉,你不过是我姊夫,就管得我这么紧。我姊姊倘若不死嫁了你,还不是给你管死了。”
6 d3 ~& s: S3 e- V& d  萧峰怒气上冲,待要大声呵斥,但跟着心中一阵难过,又见阿紫眼中闪烁着一丝狡猾的神色,寻思:“我说了那几句话,她为什么这样得意?”一时想之不透,便不理会,拔步迳行,走出里许,猛地想起:“啊哟,多半她有什么大对头、大仇人要跟她为难,是以骗得我来保驾。我说‘你既和我同行,人家自然伤不了你。’便是答允保护她了。其实不论她是对是错,我就算没说过这句话,只要她在我身边,也决不会让她吃亏。”
/ w% {7 v$ V6 J# }) e2 o, _  又行里许,阿紫道:“姊夫,我唱支曲儿给你听,好不好?”0 W7 n0 t& T+ y# [+ d
  萧峰打定了主意:“不管她出什么主意,我一概不允。给她钉子碰得越多,越对她有益。”便道:“不好。”阿紫嘟起了嘴道:“你这人真专横得紧。那么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好不好?”萧峰道:“不好。”阿紫道:“我出个谜语请你猜,好不好?”萧峰道:“不好。”阿紫道:“那么你说个笑话给我听,好不好?”
0 C1 a1 j/ ^. E( b& [1 s4 e  萧峰道:“不好。”她连问十七八件事,萧峰想也不想,都是一口回绝。阿紫又道:“那么我不吹笛儿给你听,好不好?”萧峰仍道:“不好!”" v9 y7 _+ k8 m  B0 d0 A
  这两字一出口,便知是上了当,她问的是“我不吹笛儿给你听”,自己说“不好”,那就是要她吹笛了。他话已出口,也就不加理会,心想你要吹笛,你就吹罢。
; D1 U% Q" o( x' W  阿紫叹了口气,道:”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真难侍候,可偏偏要我吹笛,也只有依你。”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根玉笛。
3 _1 R' Y  t" B  这玉笛短得出奇,只不过七寸来长,通体洁白,晶莹可爱。阿紫放到口边,轻轻一吹,一股尖锐的声音便远远送了出去。适才那狮鼻人离去之时,也曾发出这股尖锐的哨声,本来笛声清扬激越,但这根白玉笛中发出来的声音却十分凄厉,全非乐调。% L* m9 k, [2 n4 Y% x2 z5 J8 A
  萧峰心念微动之际,已知其理,暗暗冷笑:“是了,原来你早约下同党,埋伏左近,要来袭击于我,萧某岂惧你这些狐群狗党?只是不可大意了。”他知星宿老怪门下武功极是阴毒,莫要一个疏伸,中了暗算。只听阿紫的笛子吹得高一阵,低一阵,如杀猪,如鬼哭,难听无比。这样一个活泼美貌的小姑娘,拿着这样一枝晶莹可爱的玉笛,而吹出来的声音竟如此凄厉,愈益显得星宿派的邪恶。+ `+ I" U, {3 q5 o/ ^$ h4 Y0 Y8 n
  萧峰也不去理她,自行赶路,不久走上一条长长的山岭,山路狭隘,仅容一人,心道:“敌人若要伏击,定在此处。”果然上得岭来,只转过一个山坳,便见前面拦着四人。那四人一色穿的黄葛布衫,服饰打扮和酒店中所遇的狮鼻人一模一样,四人不能并列,前后排成一行,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根长长的钢杖。, ^) G& `! Y' W
  阿紫不再吹笛,停了脚步,叫道:“三师哥、四师哥、七师哥、八师哥,你们都好啊。怎么这样巧,大家都在这里聚会?”: m* E, o8 Z( m" K5 U, S, x9 x
  萧峰也停了脚步,倚着山壁,心想:“且看他们如何装神弄鬼?”1 q6 |8 e9 K' Z9 [9 a/ U
  四人中当先一人是个胖胖的中年汉子,先向萧峰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半晌,才道:“小师妹。你好啊,你怎么伤了二师哥?”阿紫失惊道:“二师哥受了伤吗?是谁伤他的?伤得重不重?”9 U( ]3 X+ l6 N5 m  X; a
  排在最后那人大声道:“你还假惺惺什么?他说是你叫人伤了他的。”那人是个矮子,又排在最后,全身给前面三人挡住了,萧峰瞧不见他模样,听他说话极快,显然性子甚急,这人所持的钢杖偏又最长最大,想来膂力不弱,只缘身子矮了,便想在别的地方出人头地。
' G; m6 j; L" i: a, v. L8 q4 O  阿紫道:“八师哥,你说什么?二师哥说是你叫人伤他的?
& F1 P  [* c/ a7 d  唉哟,你怎可以下这毒手?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怎肯放过你,你难道不怕?”那矮子暴跳如雷,将钢杖在山石上撞得当当乱响,大声道:”是你伤的,不是我伤的。”阿紫道:“什么?; G0 Q1 a* F8 w2 M, m: @+ f7 u
  ‘是你伤的,不是我伤的’,好啊,你招认了。三师哥、四师哥、七师哥,你们三位都亲耳听见了,八师哥说是他害死二师哥的,是了,他定是使‘三阴蜈蚣爪’害死了二师哥。”3 y+ M9 e3 F0 ^" s3 \3 |1 o, o
  那矮子叫道:“谁说二师哥死了!他没死,受的伤也不是‘三阴蜈蚣爪’……”阿紫抢着道:“不是三阴蜈蚣爪么?那么定是‘抽髓掌’了,这是你的拿手本领,二师哥不小心中了你的暗算,你……你可太厉害了。”
. M4 a7 F% O/ _  u  那矮子暴跳如雷、怒叫:“三师哥快动手,把这小贱人拿了回去,请师父发落,她……她……她,胡说八道的,不知说些什么,什么东西……”他口音本已难听,这一着急,说得奇快,便是不知所云。那胖子道:“动手倒也不必了,小师妹向来好乖、好听话的,小师妹,你跟我们去罢。”这胖子说话慢条斯理,似乎性子甚是随和。阿紫笑道:“好啊,三师哥说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向来是听你话的。”那胖子哈哈一笑,说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咱们这就走罢。”阿紫道:“好啊,你们这就请便。”8 [" W0 v* P7 D. V: ^
  后面那矮子又叫了起来:“喂,喂,什么你们请便?要你跟我们一起去。”阿紫笑道:“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便来。”
# o. x/ G- D, \- _- z; R; y7 k+ p  那矮子道:“不成,不成!得跟我们一块儿走。”阿紫道:“好倒也好,就可惜我姊夫不肯。”说着向萧峰一指。9 \4 X+ X% ~1 B) X1 K4 {7 Z
  萧峰心道:“来了,来了,这出戏做得差不多了。”懒洋洋的倚在山壁之上,双手围在胸前,对眼前之事似乎全不关心。
0 C5 s% h3 h# z: `1 l' p3 B( l  那矮子道:“谁是你姊夫,怎么我看不见?”阿紫笑道:“你身材太高了,他也看不见你。”只听得当的一声响,那矮子钢杖在地下一撑,身子便即飞起,连人带杖越过三个师兄头顶,落在阿紫之前,叫道:“快随我们回去!”说着便向阿紫肩头抓去。这人身材虽矮,却是腰粗膀阔,横着看去,倒颇为雄伟,动作也甚敏捷。阿紫不躲不闪,任由他抓。那矮子一只大手刚要碰到她肩头,突然微一迟疑,停住不动,问道:“你已动用了么?”阿紫道:“动用什么?”那矮子道:“自然是神木王鼎了……”, G) U% Q  i5 O- N, G* j" Q7 r
  他这“神木王鼎”四个字一出口,另外三人齐声喝道:“八师弟,你说什么?”声音十分严峻,那矮子退了一步,脸现惶惧之色。
# R3 }- ^; M+ m) u( r9 X, u  萧峰心下琢磨:“神木王鼎是什么东西?这四人神色十分郑重,决非做戏,他们埋伏在这里,怎么并不出手,尽是自己斗口,难道担心敌我不过,还在等什么外援不成?”) {! h$ P8 z( q) F( }$ `' s6 q
  只见那矮子伸出手来,说道:“拿来!”阿紫道:“拿什么来?”那矮子道:“就是神……神……那个东西。”阿紫向萧峰一指,道:“我送了给我姊夫啦。”她此言一出,四人的目光齐向萧峰射来,脸上均现怒色。* K+ m& @" P9 N# v" y
  萧峰心道:“这些人当真讨厌,我也懒得多跟他们理会了。”他慢慢站直身子,突然间双足一点,陡地跃起,从四人头顶飞纵而过,这一下既奇且快,那四人也没见他奔跑跳跃或是曲膝作势,只眼前一花,头顶风声微动,萧峰已在四人身后。四人大声呼叫,随后追来,但一霎眼间,萧峰已在数丈之外。
+ }& {4 X- U% D" v: R9 L7 B  忽听得呼的一声猛响,一件沉重的兵刃掷向他后心。萧峰不用转头,便知是有人以钢杖掷到,他左手反转,接住钢杖。那四人大声怒喝,又有两根钢杖掷来,萧峰又反手接住。
5 J4 m6 @2 U# t  每根钢杖都有五十来斤,三根钢杖捧在手中,已有一百六七十斤,萧峰脚下丝毫不缓,只听得呼的一声,又有一根钢杖掷到。这一根飞来时声音最响,显然最为沉重,料是那矮子掷来的。萧峰心想:“这几个蛮子不识好歹,须得让他们知道些厉害。”但听得那钢杖飞向脑后,相距不过两尺,他反过左手,又轻轻接住了。
$ I. u  M' {1 t' x- @  那四人飞掷钢杖,本来敌人要闪身避开也十分不易,料知四杖之中,必有一两根打中了他,否则兵刃岂肯轻易脱手?% {* d& V5 g# `+ b$ j$ V
  岂知萧峰竟行若无事的一一接去,无不又惊又怒,大呼大叫的急赶。萧峰待他们追了一阵,陡地立住脚步。这四人正自发力奔跑,收足不定,险些冲到他身上,急忙站住,呼呼喘气。
8 o0 z5 Q9 I* Y4 o  萧峰从他们投掷钢杖和奔跑之中,已估量到四人武功平平。他微微一笑,说道:“各位追赶在下,有何见教?”5 W+ _, u% o  H
  那矮子道:“你……你……你是谁?你……你武功很厉害啊。”萧峰笑道:“也没什么厉害。”一面说,一面运劲于掌,将一根钢杖无声无响的按入了雪地之中。那山道是极坚的硬土,却见钢杖渐渐缩短,没到离地二尺许之处,萧峰放开了手,右脚踏落,将钢杖踏得上端竟和地平。) V' }+ H& _7 D4 ~! q# h8 l
  这四人有的双目圆睁,有的张大了口合不拢来。9 C( j4 R0 L7 f- u6 ~4 h
  萧峰一根接着一根,又将两根钢杖踏入地中。待插到第四根钢杖时,那矮子纵身上前,喝道:“别动我的兵刃!”3 O, z: A8 S  y! {& T8 K
  萧峰笑道:“好,还你!”右手提起钢杖,对准了山壁用力一掷,当的一声响,直插入山壁之中。一根八尺来长的钢杖,倒有五尺插入岩中。这钢杖所插处乃是极坚极硬的黑岩。
( h, ]+ u  n+ F4 O# [! S! G: _  萧峰这么运劲一掷,居然入岩如此之深,自己也觉欣然,寻思:“这几个月来备历忧劳,功夫倒没搁下,反而更长进了。
) ~9 j7 ~; i4 p  半年之前,我只怕还没能插得如此深入。”
, s2 }# w: b$ m5 n( ^+ t  那四个人不约而同的大声惊呼,脸露敬畏之色。$ X- \1 Q# j$ |, ~3 b: t/ E: m
  阿紫自后赶到,叫道:“姊夫,你这手功夫好得很啊,快教教我。“那矮子怒道:“你是星宿派门下弟子,怎么去请外人教艺?”阿紫道:“他是我姊夫,怎么是外人了?”
. d  U& g( K5 ?# H! y  那矮子急于收回自己兵刃,纵身一跃,伸手去抓钢杖。岂知萧峰早已估量出他轻身功夫的深浅,钢杖横插在石壁之上,离地一丈四五尺,那矮子的手指差了尺许,碰不到钢杖。
) o) i, f; G8 Y# l* L  阿紫拍手笑道:“好啊,八师哥,只要拔了你的兵刃到手,我便跟你去见师父,否则便不用想了。”那矮子这么一跃,使足平生之力,乃是他轻身功夫的极限,便再跃高一寸,也已艰难万分,听阿紫这么出言相激,心下恼怒,又是用力一纵,中指指尖居然碰到了钢杖。阿紫笑道:““碰到不算数,要拔了出来。”- h% P- _7 t) z
  那矮子怒极之下,功夫竟然比平时大进,双足力蹬,一个矮矮阔阔的身躯疾升而上,双手急抓,竟然抓住了钢杖,但这么一来,身子可就挂在半空,摇摇晃晃的无法下来。他使力撼动钢杖,但这根八尺来长的钢杖倒有五尺陷入了坚岩之中,如此摇撼,便摇上三日三夜,也未必摇得下来,这模样自是滑稽可笑之极。! z1 B, |' y, `- W1 z2 v% e
  萧峰笑道:“萧某可要失陪了!”说着转身便行。# D0 z# G  D* q; ], D9 m  }
  那矮子却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他对自己的武功倒也有自知之明,适才一跃而攀上钢杖,实属侥幸,松手落下之后,第二次再跃,多半不能再攀得到,这钢杖是他十分爱惜的兵刃,轻重合手,再要打造,那就难了,他又用力摇了几下,钢杖仍是纹丝不动,叫道:“喂,你将神木王鼎留下,否则的话,那可后患无穷。”
( w% Q* Z/ Z& H1 ^4 {# Q( ~3 B  萧峰道:“神木王鼎,那是什么东西?”
+ ~7 K! M9 a4 o: v7 s  星宿派门下的三弟子上前一步,说道:“阁下武功出神入化,我们都是很佩服的。那座小鼎嘛,本门很是看重,外人得之却是无用,还请阁下赐还。我们必有酬谢。”4 ?+ U/ z, g3 [/ x1 }- O# O) N/ w
  萧峰见他们的模样不似作假,也不似埋伏了要袭击自己的样子,便道:“阿紫,将那个神木王鼎拿出来,给我瞧瞧,到底是什么东西。”4 w+ K) j* R1 x6 E
  阿紫道:“哎唷,我交了给你啦,肯不肯交出来,可全凭你了。姊夫,还是你自己留着罢。”萧峰一听,已猜到她盗了师门宝物,说已交在自己手中,显是为了要自己为她挡灾,当下将计就计,哈哈一笑,说道:“你交给我的物事很多,我也弄不清哪一件叫做‘神木王鼎’。”. ^; |8 U3 u/ X# a/ m" @
  那矮子身子吊在半空,当即接口道:“那是一只六寸来高的小小木鼎,深黄颜色。”萧峰道:“嗯,这只东西么?我见倒见过,那只是件小小玩意儿,又有什么用处?”那矮子道:“你懂得什么?怎么是一件小小玩意儿?这木鼎……”他还待说下去,那胖子喝道:“师弟别胡说八道。”转头向萧峰道:“这虽是件没用的玩意儿,但这是家师……家师……那个父亲所赐,因此不能失却,务请阁下赐还,我们感激不尽。”: r& [5 v; K+ e7 j- z
  萧峰道:“我随手一丢,不知丢到哪里去啦,是不是还找得到,那也难说,倘若真是要紧物事,我就回信阳去找找,只不过路程太远,再走回头路可就太也麻烦。”
6 w0 n. F/ F: q. Z4 a, v# f  那矮子抢着道:“要紧得很,怎么不要紧?咱们快……快……回信阳去拿。”他说到这里,纵身而下,连自己的就手兵刃也不要了。7 B( s- t/ ~, K4 W5 W: P6 M* C
  萧峰伸手轻敲自己额角,说道:“唉,这几天没喝够酒,记性不大好,这只小木鼎嘛,也不知是放在信阳呢,还是在大理,嗯,要不然是在晋阳……”) X. x9 n9 ?( t8 b$ U0 ], k
  那矮子大叫:“喂,喂,你说什么?到底是在大理,还是晋阳?天南地北,这可不是玩的。”那胖子却看出萧峰是故意为难,说道:“阁下不必出言戏耍,但教此鼎完好归还,咱们必当重重酬谢,决不食言。”- ]2 K* ^! U4 H2 C; x' F
  萧峰突然失惊道:“啊哟,不好,我想起来了。”那四人齐声惊问:“什么?”萧峰道:“那木鼎是在马夫人家里,刚才我放了一把火,将她家烧得片瓦无存,这只木鼎嘛,给大火烧上一烧,不知道会不会坏?”那矮子大声道:“怎么不坏,这个……这个……三师哥,四师哥,那如何是好。我不管,师父要责怪,可不关我的事。小师妹,你自己去跟师父说,我,我可管不了。”& m/ C+ ]# B  I) p1 j0 `  |) Z
  阿紫笑道:“我记得好像不在马夫人家里。众位师哥,小妹失陪了,你们跟我姊夫理论理论罢。”说着斜身一闪,抢在萧峰身前。7 |& r% A; q: q) v# b
  萧峰转了过来,张臂拦住四人,道:“你们倘若说明白那神木王鼎的用途来历,说不定我可以帮你们找找,否则的话,在下恕不奉陪了。”" `" I& {3 m3 \+ n1 @8 }' p* m
  那矮子不住搓手,说道:“三师哥,没法子啦,只好跟他说了罢?”那胖子道:“好,我便跟阁下说……”2 p- p- w6 {! p  h
  萧峰突然身形一晃,纵到那矮子身边,一伸手托在他腋下,道:“咱们到上面去,我只听你说,不听他的。”他知那胖子貌似忠厚,其实十分狡狯,没半句真话,倒是这矮子心直口快,不会说谎,他托着那矮子的身躯,发足便往山壁上奔去,山壁陡峭之极,本来无论如何攀援不上,但萧峰提气直上,一口气便冲上了十来丈,见有一块凸出的石头,便将那矮子放在石上,自己一足踏石,一足凌空,说道:“你跟我说罢!”
7 r- J6 M! l' d: Z2 F7 y0 R  那矮子身在半空,向下一望,不由得头晕目眩,忙道:“快……快放我下去。”萧峰笑道:“你自己跳下去罢。”那矮子道:“胡说八道,这一跳岂不跌个粉身碎骨?”萧峰见他性子直率,倒生了几分好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矮子道:“我是出尘子!”萧峰微微一笑,心道:“这名字倒风雅,只可惜跟你老兄的身材似乎不大相配。”说道:“我可要失陪了,后会有期。”9 t7 `* y% a4 t% y( G' K
  出尘子大声道:“不能,不能,哎哟,我……我要摔死了。”
( h* P3 B9 B% a7 L  双手紧贴山壁,暗运内劲,要想抓住石头,但触手处尽是光溜溜的,哪里依附得住?他武功虽然不弱,但处身这三面凌空的高处,不由得十分惊恐。
6 d, H0 F8 B; [# D$ Z% u/ `$ t0 k; l6 b  萧峰道:“快说,神木王鼎有什么用!你要是不说,我就下去了。”
/ j( B# D% [/ a0 Z6 I  出尘子急道:“我……我非说不可么?”萧峰道:“不说也成,那就再见了。”出尘子一把抓住他衣袖,道:“我说,我说。这座神木王鼎是本门的三宝之一,用来修习‘化功大法’的。师父说,中原武人一听到我们的‘化功大法”,便吓得魂飞魄散,要是见到这座神木王鼎,非打得稀烂不可,这……这是一件希世奇珍,非同小可……”- ~8 y9 m" B+ h; J2 N  S% [
  萧峰久闻“化功大法”之名,知是一门污秽阴毒的邪术,听得这神木王鼎用途如此,也懒得再问,伸手托在出尘子腋下,顺着山壁直奔而下。& F5 c* [& N* V$ k+ T2 r& @2 |( ?
  在这陡峭如墙的山壁疾冲下来,比之上去时更快更险,出尘子吓得大声呼叫,一声呼叫未息,双脚已经着地,只吓得脸如土色,双膝发战。
9 k) [% W- r. z) e. u" t. y  那胖子道:“八师弟,你说了么?”出尘子牙关格格互击,兀自说不出话来。$ k/ Q' x) H' ^& q  x% M
  萧峰向着阿紫道:“拿来!”阿紫道:“拿什么来啊?”萧峰道:“神木王鼎!”阿紫道:“你不是说放在马夫人家里么?  V$ R1 D. U8 ^: U+ k9 I" g
  怎么又向我要?”萧峰向她打量,见她纤腰细细,衣衫也甚单薄,身边不似藏得有一座六寸来高的木鼎,心想,这小姑娘狡猾得紧,她门户中事,原本不用我理会,这些邪魔外道难缠得紧,阴魂不散的跟着自己,也很讨厌,便道:“这种东西萧某得之无用,决计不会拿了不还。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萧某失陪了。”说着迈开大步,几个起落,已将五人远远抛在后面。
9 x+ m( ?+ `# v8 x! ^# j  那四人震于他的神威,要追还是不追,议论未定,萧峰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j% |7 z- P8 d7 {2 G
  萧峰一口气奔出七十余里,这才找到饭店,饮酒吃饭。这天晚上,他在周王店歇宿,运了一会功,便即入睡。到得半夜,睡梦中忽然听到几响尖锐的哨声,当即惊醒。过得片刻,西南角下有几下哨声,跟着东南角上也有几下哨声相应,哨声尖锐凄厉,正是星宿海一派门人所吹的玉笛。萧峰心道:“这一干人赶到左近了,不必理会。”
7 d# }# A& ~$ e; K  突然之间,两下“叽,叽”的笛声响起,相隔甚近,便发自这小客店中,跟着有人说道:“快起身,大师哥到了,多半已拿住了小师妹。”另一人道:“拿住了,你说她能不能活命?”先前那人道:“谁知道呢?快走,快走!”听得两人推开窗子,纵跃出房。
  f& z2 P4 n, v8 p2 N) h  萧峰心想:“又是两个星宿派门下弟子,没料到这小客店中也伏得有这种人,想是他们比我先到,在客店中一声不出,是以我并未发觉。那二人说不知阿紫能否活命,这小姑娘虽然歹毒,我总不能让她死于非命,否则如何对得起阿朱?”当下也跃出房去。
) H+ d6 X/ s  q  但听得笛声不断,此起彼应,渐渐移向西南方。他循声赶去,片刻间便已赶上了从客店中出来的那二人。他在二人身后十余丈处不即不离的跟着,翻过两个山头。只见前面山谷中生着一堆火焰。火焰高约五尺。色作纯碧,鬼气森森,和寻常火焰大异。那二人直向火焰处奔去,到得火焰之前,拜倒在地。8 B/ u$ m2 h" t" a* ^. a. u
  萧峰悄悄走近,隐身石后,望将出去,只见火焰旁聚集了十多人,一色的麻葛布衫,绿油油的火光照映之下,人人均有凄惨之色。绿火左首站着一人,一身紫衫,正是阿紫。她双手已被铁铐铐住,雪白的脸给绿火一映,看上去也甚诡异。
* D7 n# g' ~; C$ |  众人默不作声的注视火焰,左掌按胸,口中喃喃的不知说些什么。萧峰知道这些邪魔外道各有各的怪异仪式,也不去理会。他听适才那两名星宿弟子说“大师哥到了,多半已拿住了小师妹”,见这十余人有老有少,服饰一般无二,动作神态之中,也无哪一个特别显出颐指气使的模样。3 i! A  T4 c9 D' C4 j& C. x2 v4 u& x; z
  忽听得“呜呜呜”几下柔和的笛声从东北方飘来,众人转过身子,齐向着笛声来处躬身行礼。阿紫小嘴微翘,却不转身。萧峰向着笛声来处瞧去,只见一个白衣人影飘行而来,脚下甚是迅捷,片刻间便走到火焰之前,将一枝二尺来长的玉笛一端放到嘴边,向着火焰鼓气一吹,那火焰陡地熄灭,随即大亮,蓬的一声响,腾向半空,升起有丈许来高,这才缓缓低降。众人高呼:“大师兄法力神奇,令我等大开眼界。”
3 B' _$ {3 W5 h3 J% W7 g9 E/ P3 a  萧峰瞧那“大师兄”时,微觉诧异,此人既是众人的大师兄,该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岂知竟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材高瘦,脸色青中泛黄,面目却颇英俊。萧峰适才见了他飘行而至的轻功和吹火之技,知道他内力不弱,但这般鼓气吹熄绿火,重又点旺,却非内功,料想是笛中藏着什么引火的特异药末。
7 y+ A( p5 ^2 _3 ]+ {+ s  只听他向阿紫道:“小师妹,你面子不小啊,这许多人为你劳师动众,从星宿海千里迢迢的赶到中原来。”
1 Z0 r% O" i' w2 Y9 S, }/ m) T1 J  阿紫道:“连大师哥也出马,师妹的面子自然不小了,不过要是算上我的靠山,只怕你们大伙儿的份量还有点儿不够。”那大师兄道:“师妹还有靠山么?却不知是谁?”阿紫道:“靠山么,自然是我的爹爹、伯父、妈妈、姊夫这些人。”那大师兄哼了一声,道:“师妹从小由咱们师父抚养长大,无父无母,打从哪里忽然间又钻出了许多亲戚出来?”阿紫道:“啊哟,一个人没爹没娘,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只不过我爹爹、妈妈的姓名是个大秘密,不能让人随便知道而已。”
% i6 x$ K. y% q; B5 M  那大师兄道:“那么师妹的父母是谁?”阿紫道:“说出来吓你一跳。你要我说么,快开了我的手铐。”, e: r7 E+ }6 r! G- _
  那大师兄道:“开你手铐,那也不难,你先将神木王鼎交出来。”阿紫道:“王鼎在我姊夫那里。三师哥、四师哥、七师哥、八师哥他们不肯向我姊夫要,我又有什么法子?”' E+ M3 T( E# g, j- c$ w2 U
  那大师哥向萧峰日间所遇的那四人瞧去,脸露微笑,神色温和,那四人却脸色大变,显得害怕之极。出尘子道:“大……大……大师哥,这可不关我事。她……她姊夫本事太大,我……我们追他不上。”那大师兄道:“三师弟,你来说。”
* t9 q$ Z4 I( {' n  那胖子道:“是,是!”便将如何遇见萧峰,他如何接去四人钢杖,如何将出尘子提上山壁迫问等情一一说了,竟没半点隐瞒。他本来行事说话都是慢吞吞地泰然自若,但这时对着那大师兄,说话声音发颤,宛如大祸临头一般。* ~- c8 T# u1 z/ l! D8 f
  那大师兄待他说完,点了点头,向出尘子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 ?* ?) U7 n" {' W; r  出尘子道:“我……我……”那大师兄道:“你说了些什么?跟我说好了。”出尘子道:“我说……我说……这座神木王鼎,是本门的三宝之一,是……是……练那个大法的。我又说,师父说道,中原武人一听到我们的化功大法,便吓得魂飞魄散,若是见到这座神木王鼎,非打得稀烂不可。我说这是一件稀世奇珍,非同小可,因此……因此请他务必归还。”2 ]+ y, F6 b: ]5 W
  那大师兄道:“很好,他说什么?”出尘子道:“他……他什么也不说,就放我下来了。”) w* {5 v) T" x
  那大师兄道:“你很好。你跟他说,这座神木王鼎是练咱们‘化功大法’之用,深恐他不知道‘化功大法’是什么东西,特别声明中原武人一听其名,便吓得魂飞魄散。妙极,妙极,他是不是中原武人?”出尘子道:“我不……知……知道。”
. \2 _0 Y. S, W9 R  那大师兄道:“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话声温和,可是出尘子这么一个刚强暴躁之人,竟如吓得魂不附体一般,牙齿格格打战,道:“我……格格……我……格格……不……
; |4 X6 B3 f. ^. j3 d9 v  不……知……格格……知……格格……知道。”这“格格”之声,是他上齿和下齿相击,自己难以制止。
5 W( _" O. p3 ~/ v* C/ V  那大师兄道:“那么他是吓得魂飞魄散呢?还是并不惧怕。”出尘子道:“好像他……他……格格……没怎样……怎么……也不害怕。”那大师兄道:“你猜他为什么不害怕?”出尘子道:“我猜不出,请大……师哥告知。”那大师兄道:“中原武人最怕咱们的化功大法,而要练这门化功大法,非这座神木王鼎不可。这座王鼎既然落入他手中,咱们的化功大法便练不成,因此他就不怕了。”出尘子道:“是,是大师哥明见万里,料敌如神,师弟……师弟万万不及。”
7 Y: \3 L( [& A# ]7 z  萧峰日间和星宿派诸弟子相遇,觉得诸人之中倒是这出尘子爽直坦白,对他较有好感,见他对那大师兄怕得如此厉害,颇有出手相救之意,哪知越听越不成话,这矮子吐言卑鄙,拚命的奉承献媚。萧峰便想:“这人不是好汉子,是死是活,不必理会。”
9 a1 V8 j/ b) N3 A. N: }! H6 ~  T  那大师兄转向阿紫,问道:“小师妹,你姊夫到底是谁?”5 w5 T7 v6 H+ J- Z' i( @2 f
  阿紫道:“他吗?说出来只恐吓你一跳。”那大师兄道:“但说不妨,倘若真是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我摘星子留意在心便了。”' E) I8 O6 y: Z4 S8 |7 r
  萧峰听他自报道号,心道:“摘星子!好大的口气!瞧他适才飘行而来的身法,轻功虽然甚佳,却也胜不过大理国的巴天石、四大恶人中的云中鹤。”
) f, L; M% M7 K; j4 s. I  H3 O& m  只听阿紫道:“他吗?大师哥,中原武人以谁为首?”那大师兄摘星子道:“人人都说‘北乔峰,南慕容’难道这二人都是你姊夫么?”
8 D7 T8 m' e$ Z  萧峰气往上冲,心道:“你这小子胡言乱语,瞧我叫你知道好歹。”
, I3 A5 e# i: k# @* M* S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大师哥,你说话也真有趣,我只有一个姊姊,怎么会有两个姊夫?”摘星子微笑道:“我不知道你只一个姊姊。嗯,就算只一个姊姊,有两个姊夫也不希奇啊。”阿紫道:“我姊夫脾气大得很,下次我见到他时,将你这句话说与他知,你就有苦头吃了。我跟你说,我姊夫便是丐帮帮主、威震中原的‘北乔峰’便是。”
" C" L1 Y: n+ [) b- h5 ?  此言一出,星宿派中见过萧峰之人都是一惊,忍不住一齐“哦”的一声。那二师兄狮鼻人道:“怪不得,怪不得。折在他的手里,我也服气了。”5 ]! ^# `- h3 E: r5 O+ F
  摘星子眉头微蹙,说道:“神木王鼎落入了丐帮手中,可不大好办了。”9 d, x7 Y5 T1 H, ~, n9 K
  出尘子虽然害怕,多嘴多舌的脾气却改不了,说道:“大师哥,这乔峰早不是丐帮的帮主了,你刚从西边来,想来没听到中原武林最近这件大事。那乔峰,那乔峰,已给丐帮大伙儿逐出帮啦!”他事不关己,说话便顺畅了许多。
4 R6 q! K6 F0 F1 |  摘星子吁了口气,绷紧的脸皮登时松了,问道:“乔峰给逐出丐帮了么?是真的么?”
3 L5 Z8 r; t( m6 P. b  那胖胖的三弟子道:“江湖上都这么说,还说他不是汉人,是契丹人,中原英雄人人要杀他而甘心呢。听说此人杀父、杀母、杀师父、杀朋友,卑鄙下流,无恶不作。”
2 A9 O  w6 B1 p$ K5 o8 ?: G  萧峰藏身山石之后,听着他述说自己这几个月来的不幸遭遇,不由得心中一酸,饶是他武功盖世,胆识过人,但江湖间声名如此难听,为天下英雄所不齿,毕竟无味之极。  Y9 u) _$ a* W" t" E7 A" C8 A6 I
  只听摘星子问阿紫道:“你姊姊怎么会嫁给这种人?难道天下人都死光了?还是给他先奸后娶、强逼为妻?”( u2 o& r9 {8 g7 d, p
  阿紫轻轻一笑,说道:“怎会嫁他,我可不知,不过我姊姊是给他一掌打死的。”
5 z$ s) B4 v3 n4 ~  众人又都“哦”的一声。这些人心肠刚硬,行事狠毒,但听乔峰杀父、杀母、杀师父、杀朋友之余,又杀死了妻子,手段之辣,天下少有,却也不禁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5 {( Y, E' T4 ~7 u- Y) E  J) ]8 z2 u  摘星子道:“丐帮人多势众,确有点不易对付,既然这乔峰已被逐出丐帮,咱们还忌惮他什么?嘿嘿?”冷笑两声,说道:“什么‘北乔峰,南慕容’,那是他们中原武人自相标榜的言语,我就不信这两个家伙,能抵挡得了我星宿派的神功妙术!”
& `8 L" ^) Q2 s% W; m  |  那胖子道:“正是,正是,师弟们也都这么想。大师哥武功超凡入圣,这次来到中原,正好将‘北乔峰,南慕容’一起给宰了,挫折一下中原武人的锐气,好让他们知道我星宿派的厉害。”* i1 H  b6 o6 O) v8 c& j% ?; S
  摘星子问道:“那乔峰去了哪里?”
) h3 }* L7 k7 t. a  阿紫道:“他说是要到雁门关外,咱们一直追去,好歹要寻到他。”
8 Q9 v, Y/ J5 W- E  摘星子道:“是了!二、三、四、七、八五位师弟,这次临敌失机,你们该当何罪?”那五人躬身道:“恭领大师哥责罚。”摘星子道:“咱们来到中原,要办的事甚多,要是依罪施罚,不免减弱了人手。嗯,我瞧,这样罢……”说话未毕,左手一扬,衣袖中飞出五点蓝印印的火花,便如五只飞萤一般,扑过去分别落在五人肩头,随即发出嗤嗤声响。' L; |  i( c+ s5 V
  萧峰鼻中闻到一阵焦肉之气,心道:“好家伙,这可不是烧人么?”火光不久便熄,但五人脸上痛苦的神色却越来越厉害。萧峰寻思:“这人所掷的是硫磺硝磷之类的火弹,料来其中藏有毒物,是以火焰熄灭之后,毒性钻入肌肉,反而令人更加痛楚难当。”
" k1 a+ R0 ?/ m4 u9 Z  B3 H2 ?  只听摘星子道:“这是小号的‘炼心弹’。你们经历一番磨练,耐力更增,下次再遇到劲敌,也不会一战便即屈服,丢了我星宿派的脸面。”狮鼻人和那胖子道:“是,是,多谢大师哥教诲。”其余三人运内力抗痛,无法开口说话。过了一炷香时分,五人的低声呻吟和喘声才渐渐止歇,这一段时刻之中,星宿派众弟子瞧着这五人咬牙切齿、强忍痛楚的神情,无不胆战心惊。
' O" g1 C% l, J- w1 b7 h6 @  摘星子的眼光慢慢转向出尘子,说道:“八师弟,你泄漏本派重大机密,令本派重宝面临破灭之险,该受如何处罚?”& |$ S0 Q- \  C0 n4 a" B% `
  出尘子脸色大变,突然间双膝一屈,跪倒在地,求道:“大师……大师哥,我……我那时胡里胡涂的随口说了出来……你……你饶了我一命,以后……以后给你做牛做马,不敢有半句怨言,不……不……敢有半分怨心。”说着连连磕头。! \* z  M$ h9 n8 ^. t* P# V
  摘星子叹了口气,说道:“八师弟,你我同门一场,若是我力之所及,原也想饶了你。只不过……唉,要是这次饶了你,以后还有谁肯遵守师父的戒令?你出手罢!本门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只要你能打败执法尊者,什么罪孽便都免去了。
: ]+ j! D3 @/ J' j% a' ~  你站起来,这就出手罢!”# Y9 X5 g# w5 u0 x' i
  出尘子却怎敢和他放对?只不住磕头,咚咚有声。. J. i& C% x. m, W% B5 `
  摘星子道:“你不肯先出手,那么就接我招罢。”
6 c2 y1 U  j' z, U& ^$ t+ d6 t  出尘子一声大叫,俯身从地下拾起两块石头,使劲向摘星子掷去,叫道:“大师哥,得罪了!”跟着又拾起两块石头掷出,身子已跃向东北角上,呼呼两响,又掷出两块石头,一个肉球般的身子已远远纵开。他自知武功与摘星子差得甚远,只盼这六块石头能挡得一挡,便可脱身逃走,此后隐姓埋名,让星宿派的门人再也找寻不到。, k+ L8 R! b3 |" V
  摘星子右袖挥动,在最先飞到的石头上一带,石头反飞而出,向出尘子后心砸去。
& A/ u5 M, C3 c# ~  萧峰心想:“这人借力打力的功夫倒也了得,这是真实本领,并非邪法。”
- a& q) k0 M, `8 _4 Z" Q  出尘子听到背后风声劲急,斜身左跃躲过。但摘星子拂出的第二块石头跟着又到,竟不容他有喘息余地。出尘子左足刚在地下一点,劲风袭背,第三块石头又已赶了过来。每一块石头掷去,都是逼得出尘子向左跳了一大步,六大步跳过,他又已回到火焰之旁。
1 O! g, m; f2 Q' i3 ]& c  只听得拍的一声猛响,第六块石头远远落下。出尘子脸色苍白,手一翻,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便往自己胸口插入。
2 I9 W7 c, d* H$ ~5 G  摘星子衣袖轻挥,一朵蓝色火花扑向他手腕,嗤嗤声响,烧炙他腕上穴道。出尘子手一松,匕首落地。他大声叫道:“大师哥慈悲!大师哥慈悲!”3 x5 M* _/ W  \% F: X
  摘星子衣袖一挥,一股劲风扑出,射向那堆绿色火焰。火焰中分出一条细细的绿火,射向出尘子身上,着体便燃,衣服和头发首先着火。只见他在地下滚来滚去,厉声惨叫,一时却又不死,焦臭四溢,情状可怖。星宿派众门人只吓得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r1 x6 T  g' q- a: [# ?- d6 @
  摘星子道:“大家都不说话,嗯,你们觉得我下手太辣,出尘子死得冤枉,是不是?”
( I% h" O) z! n  众人立即抢着说道:“出尘子死有余辜,大师哥帮他炼体化骨,对他真是仁至义尽。”“大师哥英明果断,处置得适当之极,既不宽纵,又不过分,咱们敬佩万分。”“这家伙泄漏本派的机密,使师尊的练功至宝遭逢危难,本当凌迟碎割,让他吃上七日七夜的苦头这才处死。大师哥顾全同门义气,这家伙做鬼也感激大师哥的恩惠。”“咱们人人有罪,请大师哥宽恕。”
) r" {) q& k, n' u  k' I: R3 d) h  无数卑鄙无耻的言语,夹杂在出尘子的惨叫狂号声中,萧峰只觉说不出的厌憎,转过身来,左足一弹,已悄没声的落在二丈以外,以摘星子如此功夫,竟也没有察觉。- H- A! z. g' C6 t+ ~' v. Y
  萧峰正要离去,忽听得摘星子柔声问道:“小师妹,你偷盗师尊的宝鼎,交与旁人,该受什么处罚?”萧峰一惊,心道:“只怕阿紫所受的刑罚,比之出尘子更要惨酷十倍,我若袖手而去,心中何安?”当即转身,悄没声的又回到原来隐身之处。$ X) l7 [# j5 p- W0 K( ]* Y
  只听阿紫说道:“我犯了师父的规矩,那不错,大师哥,你想不想拿回宝鼎?”摘星子道:“这是本门的三宝之一,当然非收回不可,如何能落入外人之手?”阿紫道:“我姊夫的脾气,并不怎么太好。这宝鼎是我交给他的,如果我向他要回,他当然完整无缺的还我。倘若外人向他要,你想他给不给呢?”
, v) Z$ O) Z0 v, h! ^6 _0 q  摘星子“嗯”了一声,说道:“那很难说。要是宝鼎有了些微损伤,你的罪孽可就更加大了。”阿紫道:“你们向他要,他无论如何是不肯交还的。大师哥武功虽高,最多也不过将他杀了,要想取回宝鼎,那可千难万难。”摘星子沉吟道:“依你说那便如何?”阿紫道:“你们放开我。让我独自到雁门关外,去向姊夫把宝鼎要回。这叫做将功赎罪,不过你得答允,以后不能向我施用什么刑罚。”
1 U  s: C3 B! \1 v: u/ f4 g: B  摘星子道:“这话听来倒也有理。不过,小师妹啊,这么一来,做大师哥的脸皮,可就给你剥得干干净净了,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能做星宿派的大师兄了。我一放了你,你远走高飞,跟着你姊夫逃之夭夭,我又到哪里去找你?这宝鼎嘛,咱们是志在必得,只要不泄漏风声,那姓乔的未必便敢贸然毁去。小师妹,你出手罢,只要你打胜了我,你便是星宿派的大师姊,反过来我要听你号令,凭你处分。”- ^) n8 s- a1 L
  萧峰这才明白:“原来他们的排行是以功夫强弱而定,不按照入门先后,是以他年纪轻轻,却是大师兄,许多比他年长之人,反而是师弟。这么说来,这些人相互间常常要争夺残杀,那还有什么同门之情、兄弟之义?”0 i1 _5 e' p1 [
  他却不知,这个规矩正是星宿派武功一代比一代更强的法门。大师兄权力极大,做师弟的倘若不服,随时可以武力反抗,那时便以武功定高低。倘若大师兄得胜,做师弟的自然是任杀任打,绝无反抗余地。要是师弟得胜,他立即一跃而升为大师兄,转手将原来的大师兄处死。师父眼睁睁的袖手旁观,决不干预。在这规矩之下,人人务须努力进修,借以自保,表面上却要不动声色,显得武功低微,以免引起大师兄的疑忌。出尘子膂力厉害,所铸钢杖又长又粗,十分沉重,虽然排行第八,早已引起摘星子的嫉忌,这次便借故剪除了他。别派门人往炸练到一定造诣便即停滞不进,星宿派门人却半天也不敢偷懒,永远勤练不休。做大师兄的固然提心吊胆,怕每个师弟向自己挑战,而做师弟的,也老是在担心大师兄找到自己头上来,但只要功夫练得强了,大师兄没有必胜把握,就不会轻易启衅。( ?' @1 ~6 A8 q
  阿紫本以为摘星子瞧在宝鼎份上,不会便加害自己,哪知他竟不上当,立时便要动手,这一来可吓得花容失色,但听出尘子呻吟叫唤之声兀自未息,这命运转眼便降到自己身上,只得颤声道:“我手足都被他们铐住了,如何跟你动手过招?你要害我,不光明正大的干,却使这等阴谋诡计。”' y4 O0 t1 ^% e6 ~# j3 f* w
  摘星子道:“很好!我先放你。”说着衣袖一拂,一股劲气直射入火焰之中。火焰中又分出一道细细的绿火,便如一根水线般,向阿紫双手之间的铁铐上射去。+ p' o0 `, y' B5 L4 D
  萧峰看得甚准,这一条绿火确不是去烧阿紫身体。但听得嗤嗤轻响,过不多时,阿紫两手往外一分,铁铐已从中分断,但两个铁圈还是套在她手上。那绿火倏地缩回,跟着又向前射出,这次却是指向她足踝上的铁镣。也只片刻功夫,铁镣已自烧断。萧峰初见绿火烧熔铁铐,不禁暗自惊异摘星子内力好生了得,待再看到那绿火去烧脚镣时,这次瞧得清楚,绿火所到之处,铁镣便即变色,看来还是那火焰中颇有古怪,并非纯系出于内力。
0 A6 y! u5 O' }9 t7 V  星宿派众门人不住口的称赞:“大师哥的内功当真超凡入圣,非同小可。”“我等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当今之世,除了师尊之外,大师哥定然是天下无敌。”“什么‘北乔峰,南慕容’,叫他们来给大师哥提鞋子也不配。”“小师妹,现下你知道厉害了罢?只可惜懊悔已经迟了。”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说个不停。摘星子听着这些谄谀之言,脸带笑容,微微点头,斜眼瞧着阿紫。阿紫虽然心思灵巧,却也想不出什么妙计来脱出眼前的大难,只盼他们说之不休,摘星子越迟出手越好,但这些人翻来覆去说了良久,再也想不出什么新鲜意思来了,声音终于渐渐低下去。
8 J; e4 a. a. d% f! s) {- N2 o  摘星子缓缓的道:“小师妹,你这就出招罢!”阿紫颤声道:“我不出招。”摘星子道:“为什么?我看还是出招的好。”
* F, e3 Y+ ?! x" q# ~; i% P  阿紫道:“我不跟你打,明知打你不过,又何必多费气力?& ~6 @* `8 Z% m
  你要杀我,尽管杀好了。”
6 @/ ^, P1 L/ T/ Q3 r) @! ?) ]: x' d  摘星子叹道:“我并不想杀你。你这样一位美貌可爱的小姑娘,杀了你实在可惜,不过这叫做无法可施。小师妹,你出招罢,你杀了我,你就可以做大师姊了。星宿派中,除了师父之外,谁都要听你的号令了。”
. U- y7 E( U* W  阿紫道:“我小小女子,一生一世永远不会武功盖过你,你其实不用忌我。”5 |, c( W5 [9 i; V$ [4 g; H
  摘星子叹道:“要是你不犯这么大的罪孽,我自然永远不会跟你为难,现下……嗯……我是爱莫能助了。小师妹,你接招罢!”说着袖子一挥,一股劲风扑向火焰,一道绿色火线便向阿紫缓缓射去,似乎他不想一时便杀了她,是以火焰去势甚缓。% V" x, z6 q2 r
  阿紫惊叫一声,向右跃开两步。那道火焰跟着迫来。阿紫又退一步,背心已靠到萧峰藏身的大石之前。摘星子催动内力,那道火焰跟着逼了过来。阿紫已退无可退,正要想向旁纵跃,摘星子衣袖挥动,两股劲风分袭左右,令她无法闪避,正面这道绿火却越逼越近。
" O6 `& \, U: F  @% m0 n  萧峰眼见绿火离她脸孔已不到两尺,近了一寸,又近一寸,便低声道:“不用怕,我来助你。”说着从大石后面伸手过去,抵住她背心,又道:“你运掌力向火焰击过去。”$ A9 Z. g* ^3 K5 l$ E" P
  阿紫正吓得魂飞魄散,突然听到萧峰的声音,当真喜出望外,想也不想,便一掌拍出,其时萧峰的内力已注入她体内,她这一掌劲力雄浑。那道绿色火焰倏地缩回两尺。
( _6 p1 I2 {4 F8 \  Y9 B, r  摘星子大吃一惊,眼见阿紫已成为俎上之肉,正想卖弄功夫,逼得绿火在她脸旁盘旋来去,吓得她大声惊叫,在众同门前显足了威风之后这才取她性命,哪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厉害内力,实是大出意料之外。他星宿派的武功,师父传授之后,各人自行修练,到底造诣如何,不等临敌相斗或是同门自残,那是谁也不知道的。因此阿紫这一掌拍出,竟能将绿火逼回,众人都是“哦”的一声,虽均感惊讶,却谁也没疑心有人暗助,只道阿紫天资聪明,暗中将功夫练得造诣极深。4 k5 `7 k/ M! U: i7 @
  摘星子运力送回,绿火又向阿紫脸上射去,这一次使力极猛,绿火去势奇快。阿紫“嘤咛”一声,不知如何抵挡才是,忙向左一避。幸好这时摘星子拍向她左右两侧的劲力已消,她身子避开,绿火射到石上,嗤嗤直响。萧峰低声道:“左掌拍过去,隔断火焰!”阿紫心道:“这法儿挺妙!”左手一扬,一股掌力推向绿火中腰,绿火登时断为两截,前半截火焰无后力相继,在岩石上烧了一回,便渐渐弱了下去。4 G% @- W6 [2 E, n( ]8 N* f
  摘星子心想:“这股火焰倘若熄了,那便是在众同门前输了一阵,这锐气如何能挫?”当即催动掌力,又将绿火射向岩石,要将那股断了根本的绿火接应回来。5 t4 M. C. n6 U* T$ S7 K
  阿紫只觉背上手掌中内力源源送来,若不拍出,说不定自己身子也要炸裂了,当下右手急挥,直击出去。萧峰内力浑厚无比,输到阿紫体内后威力虽减,但若她能善于运用,对摘星子攻个出其不意,极可能便一击而胜。只是她惊恐之余,这一掌拍出去匆匆忙忙,呼的一声响,这道细细的绿火应手而灭,虽是胜了一仗,却未损到摘星子分毫。
2 M* B+ h2 k( g- W+ }. e/ Z  但这么一来,星宿派众同门已相顾失色。那七师弟不识时务,还要向大师哥捧场,说道:“大师哥,你功力真强,小师妹这一掌拍来,最多也不过将‘神火’拍熄一些,却哪里奈何得了你?”这几句话他是有心拍大师兄马屁,但摘星子听来,却是有如向他讽刺一般,突然间衣袖一拂,绿火斜出,嗤的一声响,如一枝箭般射到了七师弟脸上。绿火略一烧灸,便即缩回,那人已双手掩面,蹲在地下,杀猪也似的叫将起来。
; J5 K/ P8 t' |/ p  摘星子刚将七师弟整治了一下,随即左掌斜拍,一道绿火又向阿紫射来。这次的绿火却粗得多了,声势汹汹,照映得阿紫头脸皆碧。8 z) @+ ^' f$ {& {! m$ h  t
  阿紫拍出掌力,抵住绿火,不令近前。那绿火登时便在半空僵住,焰头前进得一两寸,又向后退了一两寸。黑暗之中,便似一条绿色长蛇横卧空际,轻轻摆动,颜色又是鲜艳,又是诡异,光芒闪烁不定。
9 M3 {1 b% \: }/ f. u  摘星子连催三次掌力,都给阿紫挡回,不由得又是焦躁,又是愤怒,再催两次掌力仍是不得前进,蓦地里一股凉意从背脊上升向后颈:“她,她……她余力未尽,原来一直在作弄我。难道师父偏心,暗中将本门最上乘的功夫传了她?我……
! x1 `8 }' S2 i/ M) }5 o  我这可上了她的当啦!”想到此处,心下登时怯了,手上掌力便即减弱,那条绿色长蛇快如闪电般退向火堆。
# o+ L5 W( {! u# k  U" d, n1 O  摘星子厉声大喝,掌力加盛,绿火突然化作一个斗大的火球,向阿紫疾冲过来。阿紫右掌急拍,却挡不住火球的冲势,左掌忙又推出,双掌并力,才挡住火球。& P1 U  z- H0 Q% ^2 l
  只见一个碧绿的火球在空中骨碌碌的迅速转动,众弟子喝起采来,都说:“大师哥功力神妙,这一次小丫头可就糟糕啦!”“小师妹,你还逞什么强?乘早服输,说不定大师哥还能给你一条生路。”
5 ~# t" H6 R7 {: t% I  阿紫不住催动掌力,但萧峰送来的掌力虽强,终究是外来之物,她运用之际不能得心应手。摘星子和她僵持片刻,已发觉了她内力弱点所在,突然间双眉往上一竖,右手食指点了两点,火焰堆中嗤嗤两声轻响,爆出几朵火花,犹如流星一般,分从左右袭向阿紫,来势迅速之极。阿紫叫声“啊哟!”
. F4 H' t3 g1 ^0 G' m6 V( r  她双手掌力已凝聚在火球之上,再也分不出手来抵挡,无可奈何之中,只得侧身闪避。但两朵火花在摘星子内力催动之下,立即追来。- m* b8 i: ~6 W+ S& M- C2 S
  萧峰眼见阿紫已无力与抗,当下左掌微扬,一股掌力轻轻推出,阿紫身形闪动之际,两条腰带飘将起来,一飘一拂,两朵火花迅速无伦的向摘星子激射回去。
. z, n1 Z' S6 s% r$ K$ K  摘星子只吓得目瞪口呆,一怔之间,两朵火花已射到身前,急忙跃起,一朵火花从他足底下飞过。两名师弟喝采:
! N7 s% X" _3 w/ e. a* i6 j: n  “好功夫,大师兄了不起!”采声未歇,第二朵火花已奔向他小腹。摘星子身在半空,如何还能向上拔高?嗤的一声响,火花已烧上他肚腹。摘星子“啊”的一声大叫,落了下来,那团大火球也即回入火焰堆中。
; ]0 X7 Q( `9 _9 M" k  众弟子眼望阿紫,脸上都现出敬畏之色,均想:“看来小师妹功力不弱,大师兄未必一定能够取胜,我喝采可不要喝得太响了。”
! D- R9 g% w( Y9 s# ]% P" C% B: l! c  摘星子神色惨淡,伸手打开发髻,长发下垂,覆在脸上,跟着力咬舌尖,一口鲜血向火焰中喷去。那火焰忽地一暗,随即大为明亮,耀得众人眼睛也不易睁开。众弟子还是忍不住大声喝采:“大师哥好功力,令我们大开眼界。”摘星子猛地身子急旋,如陀螺般连转了十多个圈子,大袖拂动,整个火焰堆陡地拔起,便如一座火墙般向阿紫压来。! e9 c) A6 z8 `
  萧峰知摘星子所使的是一门极厉害的邪术,平生功力已尽数凝聚在这一击之中。这人虽然奸恶,但和他无怨无仇,何必跟他大斗,当下反掌为抓,抓住阿紫背心,便想拉了她就此离去。忽听得阿紫叫道:“阿朱姊姊,阿朱姊姊,你亲妹子给人家这般欺侮,你也不给我出气?”萧峰一怔:“她在叫唤阿朱,我……我……就此一走了事吗?”
: ^7 G8 _0 Y/ S" [3 H  萧峰微一迟疑,那绿火来得快极,便要扑到阿紫身上,只得双掌齐出,两股劲风拍向阿紫的衣袖。碧焰映照之下,阿紫两只紫色的衣袖鼓风飘起,向外送出,萧峰的劲力已推向那堵绿色的光墙。) K' V0 D! r- O& V
  这片碧焰在空中略一停滞,便缓缓向摘星子面前退去。摘星子大惊,又在舌尖上一咬,一口鲜血再向火焰喷去,火焰一盛,回了过来,但只进得两尺,便给萧峰的内力逼转。众弟子见阿紫的衣袖鼓足了劲风,便如是风帆一般,都道这位小师妹的内功高强之极,哪想得到她背后另外有人。' A# E3 t# ]. H+ W' I$ ~2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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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峰从对方内劲之中,察觉他真气越来越弱,即将油尽灯枯,便凝气向阿紫道:“你叫他认输便是,不用斗了。”
. Q0 D. H, x5 X  [* S) m  阿紫叫道:“大师哥,你斗不过我啦,只须跪下求饶,我不杀你便是。你认输罢!”摘星子惶急异常,自知命在顷刻,听了阿紫的话,忙点了点头。阿紫道:“你干么不开口?你不说话,便是不肯认输。”摘星子又连连点头,却始终不说话,他凝运全力与萧峰相抗,只要一开口,停送真气,碧焰卷将过来,立时便将他活活烧死。. n" G! x/ Q) z;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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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峰听这干人见风使帆,捧强欺弱,一见摘星子处于下风,立即翻脸相向,还在片刻之前,这些人将大师兄赞成是并世无敌的大英雄,这时却骂得他狗血淋头,比猪狗也还不如,心想:“星宿老魔收的弟子,人品都这么奇差,阿紫自幼和这些人为伍,自然也是行止不端了。”见摘星子狼狈之极,当下也不为已甚,内劲一收,阿紫的一双衣袖便即垂下。
4 i; _* L' E; i: q  摘星子神情委顿,身子摇摇晃晃,突然间双膝一软,坐倒在地。阿紫道:“大师哥,你怎么啦?服了我么?”摘星子低声道:“我认输啦。你……你别……别叫我大师哥,你是咱们的大师姊!”
1 E7 Q& j/ h. H( q' d  众弟子齐声欢呼:“妙极,妙极!大师姊武功盖世,星宿派有这样一位传人,咱们星宿派更加要名扬天下了。”“大师姊,你快去宰了那什么‘北乔峰,南慕容’,咱星宿派在中原唯我独尊。”另一人道:“你胡说八道!北乔峰是大师姊的姊夫,怎么杀得?”“有什么杀不得?除非他投入咱们星宿派门下,甘愿服输。”
) i+ P# B2 u5 U3 E/ Z  阿紫斥道:“你们瞎说些什么?大家别作声。”众弟子登时鸦雀无声。
: V  O7 e4 s  s  _! R  阿紫笑眯眯的向摘星子道:“本门规矩,更换传人之后,旧的传人该当如何处置?”摘星子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大大……大师姊,求你……求你……”阿紫格格娇笑,说道:“我真想饶你,只可惜本门规矩,不能坏在我的手里。你出招罢!有什么本事,尽力向我施展好了。”
" m: J3 a; T) g. {+ o  摘星子知道自己命运已决,不再哀求,凝气双掌,向火堆平平推出,可是他内力已尽,双掌推出,火焰只微微颤动了两下,更无动静。) A: X  n/ u$ R0 F. K: [5 h2 o
  阿紫笑道:“好玩,好玩,真好玩!大师哥,你的法术怎么忽然不灵了?”向前跨出两步,双掌拍出,一道碧焰吐出,射向摘星子身上。阿紫内力平平,这道碧焰去势既缓,也甚是松散黯淡,但摘星子此刻已无丝毫还手余地,连站起来逃命的力气也无。碧焰一射到他身上,霎时间头发衣衫着火,狂叫惨号声中,全身都裹入烈焰之中。5 k- ?- H3 Z0 t1 c- S' a$ ^
  众弟子颂声大起,齐赞大师姊功力出神入化,替星宿派除去了一个为祸多年的败类,禀承师尊意旨,立下了大功。" {( M6 `! L* w  v
  萧峰虽在江湖上见过不少惨酷凶残之事,但阿紫这样一个秀丽清雅、天真可爱的少女,行事竟这般毒辣。他心中只感说不出的厌恶,轻轻叹了口气,拔足便行。
8 V7 `) e7 Y3 t1 i" c7 i  阿紫叫道:“姊夫,姊夫,你别走,等一等我。”星宿派诸弟子见岩石之后突然有人现身,而二弟子、三弟子等人认得便是萧峰,都是愕然失色。
: R. n7 E  L' K# e% K* N' u* M  阿紫又叫:“姊夫,你等等我。”抢步走到萧峰身边。这时摘星子的惨叫声愈来愈响,他嗓音尖锐,加上山谷中的回声,更是难听。萧峰皱眉道:“你跟着我干什么?你做了星宿派传人,成了这一群人的大师姊,不是心满意足了么?”阿紫笑道:“不成。”压低声音道:“我这大师姊是混来的,有什么希罕?姊夫,我跟你一起到雁门关外去。”萧峰听着摘星子的呼号之声,不愿在这地方多耽,快步向北行去。# g. F3 C, Z$ s9 w# e
  阿紫和他并肩而走,回头叫道:“二师弟,我有事去北方。
, I. m* p* D. u' x9 O! e  E  你们在这里附近等我回来,谁也不许擅自离开,听见了没有?”7 C- G* l. Z7 t0 K6 w% w, D- d
  众弟子一齐抢上几步,恭恭敬敬的躬身说道:“谨领大师姊法旨,众师弟不敢有违。”随即纷纷称颂:“恭祝大师姊一路平安。”“恭祝大师姊事事如意。”“恭祝大师姊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大师姊身负如此神功,天下事有什么办不了?这般恭祝,那也是多余的了。”! B8 |, M- T- U4 N1 g
  阿紫回手挥了几下,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9 v! K9 u8 q, j2 _+ {
  萧峰在白雪映照之下,见到她秀丽的脸上满是天真可爱的微笑,便如新得了个有趣的玩偶或是好吃的糖果一般,若非适才亲眼目睹,有谁能信她是刚杀了大师兄、新得天下第一大邪派传人之位。萧峰轻轻叹息一声,只觉尘世之间,事事都是索然无味。
3 ]: q- W' n' F7 E  阿紫问道:“姊夫,你叹什么气?说我太也顽皮么?”萧峰道:“你不是顽皮,是太过残忍凶恶。咱们成年男子,这么干那也罢了,你是个小姑娘,怎么也这般下手不容情?”阿紫奇道:“你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知道?”说着侧过了头,瞧着萧峰,脸上满是好奇的神色。萧峰道:“我怎么会明知故问?”
0 E  s& m/ }4 f8 \- F% G) ~4 o5 T  阿紫道:“这就奇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我这个大师姊是假的,是你给我挣来的,只不过他们都瞧不出来而已。要是我不杀他,终有一日会给他瞧出破绽,那时候你又未必在我身边,我的性命自然势必送在他手里。我要活命,便非杀他不可。”
5 ]$ S8 x/ {' k+ F% F8 h# O5 I6 o8 }  萧峰道:“好罢!那你定要跟我去雁门关,又干什么?”阿紫道:“姊夫,我对你说老实话了,好不好,你听不听?”萧峰心道:“好啊,原来你一直没跟我说老实话,这时候才说。”1 P. w! n' {5 H
  说道:“当然好,我就怕你不说老实话。”阿紫格格的笑了几声,伸手挽住他臂膀,道:“你也有怕我的事?”萧峰叹道:“我怕你的事多着呢,怕你闯祸,怕你随便害人,怕你做出古里古怪的事来……”阿紫道:“你怕不怕我给人家欺侮,给人家杀了?”萧峰道:“我受了你姊姊重托,当然要照顾你。”阿紫道:“要是我姊姊没托过你呢?倘若我不是阿朱的妹子呢?”" e! k# j# U. W# y
  萧峰哼了一声,道:“那我又何必睬你?”5 V  P" w1 y& {% \$ v$ ?% \  k
  阿紫道:“我姊姊就那么好?你心中就半点也瞧我不起?”
! f, H6 s4 ]  l* `1 S! w  萧峰道:“你姊姊比你好上千倍万倍,阿紫,你一辈子也永远比不上她。”说到这里,眼眶微红,语音颇为酸楚。! X9 l: S1 N, y! f% k
  阿紫嘟起小嘴,悻悻的道:“既然阿朱样样都比我好,那么你叫她来陪你罢,我可不陪你了。”说了转身便走。% Q, W9 y5 ~2 E9 W( S
  萧峰也不理睬,自管迈步而行,心中却不由得伤感:“倘若阿朱陪我在这雪地中行走,倘若她突然发嗔,转身而去,我当然立刻便追赶前去,好好的赔个不是。不,我起初就不会惹她生气,什么事都会顺着她。唉,阿朱对我柔顺体贴,又怎会向我生气?”
2 ^: `  X; a$ v1 ?$ V' R  忽听得脚步声响,阿紫又奔了回来,说道:“姊夫,你这人也忒狠心,说不等便不等,没半点仁慈心肠。”萧峰嘿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也来说什么仁慈心肠。阿紫,你听谁说过‘仁慈’两字?”阿紫道:“听我妈妈说的,她说对人不要凶狠霸道,要仁慈些才是。”萧峰道:“你妈妈的话不错,只可惜你从小没跟妈妈在一起,却跟着师父学了一肚子的坏心眼儿。”阿紫笑道:“好罢!姊夫,以后我跟你在一起,多向你学些好心眼儿。”9 N4 r$ \% a+ p+ n0 \+ Z
  萧峰吓了一跳,连连摇手,忙道:“不成,不成!你跟着我这个粗鲁匹夫有什么好?阿紫,你走罢!你跟我在一起,我老是心烦意乱,要静下来好好想一下事情也不行。”阿紫道:“你要想什么事情,不如说给我听,我帮你想想。你这人太好,挺容易上人家的当。”萧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你一个小女孩儿,懂得什么?难道我想不到的事,你反而想到了了”阿紫道:“这个自然,有许多事情,你说什么也想不到的。”
( x5 [! H3 s8 w; @; G. B& c% h  她从地下抓起一把雪来,捏成一团,远远的掷了出去,说道:“你到雁门关外去干什么?”萧峰摇头道:“不干什么。打猎牧羊,了此一生,也就是了。”阿紫道:“谁给你做饭吃?谁给你做衣穿?”萧峰一怔,他可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随口道:“吃饭穿衣,那还不容易?咱们契丹人吃的是羊肉牛肉,穿的是羊皮牛皮,到处为家,随遇而安,什么也不用操心。”阿紫道:“你寂寞的时候,谁陪你说话?”萧峰道:“我回到自己族人那里,自会结识同族的朋友。”阿紫道:“他们说来说去,尽是打猎、骑马、宰牛、杀羊,这些话听得多了。又有什么味道?”+ F; b! v/ H8 c' U! l( a) G! k
  萧峰叹了口气,知道她的话不错,无言可答。. y) K5 y. I! z7 t( z8 a
  阿紫道:“你非去辽国不可么?你不回去,在这里喝酒打架。死也好,活也好,岂不是轰轰烈烈、痛快得多么?”
  [7 g* |: ~4 u' a+ y  萧峰听她说“在这里喝酒打架,死也好,活也好,岂不是轰轰烈烈、痛快得多么”这句话,不由得胸口一热,豪气登生,抬起头来,一声长啸,说道:“你这话不错!”
* L, g/ m- ?# f# \- h+ }4 G  阿紫拉拉他臂膀,说道:“姊夫,那你就别去啦,我也不回星宿海去,只跟着你喝酒打架。”萧峰笑道:“你是星宿派的大师姊,人家没了传人,没了大师姊,那怎么成?”阿紫道:“我这个大师姊是混骗来的,一露出马脚,立时就性命不保,虽说好玩,也不怎么了不起。我还是跟着你喝酒打架的好玩。”7 r6 y) w+ T# z2 `5 e" B
  萧峰微笑道:“说到喝酒,你酒量太差,只怕喝不到一碗便醉了。打架的本事也不行,帮不了我忙,反而要我帮你。”' j+ G# [7 h9 P9 `) V" c
  阿紫闷闷不乐,锁起了眉头,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坐倒在地,放声大哭。萧峰倒给她吓了一跳,忙问:“你……你……6 B) d5 h" h, M9 y& u; ]9 {1 M/ S
  干什么?”阿紫不理,仍是大哭,甚为哀切。) }( V3 ]7 f. |. `
  萧峰一向见她处处占人上风,便是给星宿派擒住之时,也是倔强不屈,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苦恼的大哭,不由得手足无措,又问:“喂,喂,阿紫,你怎么啦?”阿紫抽抽噎噎的道:“你走开,别来管我,让我在这里哭死了,你才快活。”萧峰微笑道:“好端端一个人,哭是哭不死的。”阿紫哭道:“我偏要哭死,哭死给你看!”
+ C" K+ e/ u* Z; H+ v  萧峰笑道:“你慢慢在这里哭罢,我可不能陪你了。”说着拔步便行,只走出几步,忽听她止了啼哭,全无声息。萧峰有些奇怪。回头一望,只见她俯伏雪地之中,一动也不动。% H6 v$ X, X! u: Q! ~* y
  萧峰心中暗笑:“小女孩儿撒痴撒娇,我若去理睬她,终究理不胜理。”当下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去了。
: H& Z! N- m) K  他走出数里,回头再望,这一带地势平旷、一眼瞧去并无树木山坡阻挡,似乎阿紫仍是一动也不动的躺着。萧峰心下犹豫:“这女孩儿性子古怪之极,说不定真的便这么躺着,就此不再起来。”又想:“我已害死了她姊姊,就算不听阿朱的话,不去照料她,保护她,终不能激死了她。“一想到阿朱,不由得胸口一热。当即快步从原路回来。( ~, }* I4 _% x& q8 b! u- {
  奔到阿紫身边,果见她俯伏于地,仍和先前一模一样,半分也没移动地位。萧峰走上两步,突然一怔,只见她嵌在数寸厚的积雪之中,身旁积雪竟全不融化,莫非果然死了?他一惊之下,伸手去摸她脸颊,着手处肌肤上一片冰冷,再探她鼻息,也是全无呼吸。萧峰见过她诈死欺骗自己亲生父母,知道她星宿派中有一门龟息功夫,可以闭住呼吸,倒也并不如何惊慌,于是伸指在她胁下点了两点,内力自她穴道中透了进去。3 S; y8 }. U9 y' V! N' Y) U
  阿紫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来,突然间樱口一张,一枚蓝晃晃的细针急喷而出,射向萧峰眉心。
+ h4 r: ?" k. U' \+ j0 K  萧峰和她相距不过尺许,说什么也想不到她竟会突施暗算,这根毒针来得甚是劲急,他武功再高,在仓卒之际、咫尺之间要想避去,也已万万不能。他想也不想,右手一扬,一股浑厚雄劲之极的掌风劈了出去。5 E6 o% }- A# D1 K: g3 n
  这一掌实是他生平功力之所聚,这细细的一枚钢针在尺许之内急射过来,要以无形无质的掌风将之震开,所使的掌力自是大得惊人,他一掌击出,身子同时尽力向右斜出,只闻到一阵淡淡的腥臭之气,毒针已从他脸颊旁擦过,相距不过寸许,委实凶险绝伦。
3 v5 ^! h! r& P2 g5 e' _  便在此时,阿紫的身躯也被他这一掌推了出去,哼也不哼,身子平平飞出,拍的一声,摔在十余丈外。她身子落下后又在雪地上滑了数丈,这才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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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00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9 Z- b$ `2 e* h; F0 X# I# a& ?6 l二十六 赤手屠熊搏虎
; D3 g+ i/ o8 ]. n7 u- L( K  萧峰于千钧一发中逃脱危难,暗叫一声:“惭愧!”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妖女心肠好毒,竟使这歹招暗算于我。”想到星宿派的暗器定是厉害无比,毒辣到了极点,倘若这一下给射中了,活命之望微乎其微,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5 f3 v& p: F9 U" `* e
  待见阿紫给自己一掌震出十余丈,不禁又是一惊:“啊哟,这一掌她怎经受得起?只怕已给我打死了。”身形一晃,纵到她身边,只见她双目紧闭,两道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脸如金纸,这一次是真的停了呼吸。  R2 q5 p: W, B' X
  萧峰登时呆了,心道:“我又打死了她,又打死了阿朱的妹妹。她……她临死时叫我照顾她的妹妹,可是……可是……; n; A( I+ P- H- x$ `
  我又打死了她。”这一怔本来只是霎息之间的事,但他心神恍惚,却如经历了一段极长的时刻。他摇了摇头,忙伸掌按住阿紫后心,将真气内力拚命送将过去。过了好一会,阿紫身子微微一动。萧峰大喜,叫道:“阿紫,阿紫,你别死,我说什么也要救活你。”" T9 B3 r& Q7 x! `5 G
  但阿紫只动了这么一下,又不动了。萧峰甚是焦急,当即盘膝坐在雪地,将阿紫轻轻扶起,放在自己身前,双掌按住她背心,将内力缓缓输入她体内。他知阿紫受伤极重,眼下只有令她保住一口气,暂得不死,徐图挽救,因此以真气输入她的体内,也是缓缓而行。过得一顿饭时分,他头上冒出丝丝白气,已是全力而为。9 D7 q. m% O& `$ \' b) u6 V# z+ e8 S
  这么连续不断的行功,隔了小半个时辰,阿紫身子微微一动,轻轻叫了声:“姊夫!”萧峰大喜,继续行功,却不跟她说话。只觉她身子渐渐温暖,鼻中也有了轻微呼吸。萧峰心怕功亏一篑,丝毫不停的运送内力。直至中午时分,阿紫气息稍匀,这才将她横抱怀中,快步而行,却见她脸上已没半点血色。& _" K) B5 c0 y4 r$ m  T
  他迈开脚步,走得又快又稳,左手仍是按在阿紫背心,不绝的输以真气。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个小市镇,镇上并无客店,只得再向北行,奔出二十余里,才寻到一家简陋的客店。这客店也无店小二,便是店主自行招呼客人。萧峰要店主取来一碗热汤,用匙羹舀了,慢慢喂入阿紫口中,但她只喝得三口,便尽数呕了出来,热汤中满是紫血。5 r' [0 q$ q: D* \
  萧峰甚是忧急,心想阿紫这一次受伤,多半治不好了,那阎王敌薛神医不知到了何处,就算薛神医便在身边,也未必能治。当日阿朱为少林寺掌门方丈掌力震荡,并非亲身所受,也已惊险万状,既敷了太行山谭公的治伤灵膏,又蒙薛神医施救,方得治愈。他虽知阿紫性命难保,却不肯就此罢手,只是想:“我就算累得筋疲力尽,真气内力全部耗竭,也要支持到底。我不是为了救她,只是要不负阿朱的嘱托。”
: V0 s! x% W. ]. E4 p; C  他明知阿紫出手暗算于他在先,当此处境,这一掌若不击出,自己已送命在她手中。他这等武功高强之人,一遇危难,心中想也不想,自然而然的便出手御害解难。他被迫打伤阿紫,就算阿朱在场,也决不会有半句怪责的言语,这是阿紫自取其祸,与旁人无干,但就因阿朱不能知道,萧峰才觉得万分对她不起。$ o: m, g1 Y- ~! @% o( t6 w6 s; U
  这一晚他始终没合眼安睡,直到次日,不断以真气维系阿紫的性命。当日阿朱受伤,萧峰只在她气息渐趋微弱之时,这才出手,这时阿紫却片刻也离不开他手掌,否则气息立时断绝。/ d/ \) B0 U1 g' F* H/ e
  第二晚仍是如此,萧峰功力虽强,但两日两晚的劳顿下来,毕竟也已疲累之极。小客店中所藏的两坛酒早给他喝得坛底向天,要店主到别处去买,偏生身边又没带多少银两。他一天不吃饭毫不要紧,一天不喝酒就难过之极,这时渐渐的心力交瘁,更须以酒提神,心想:“阿紫身上想必带有金钱。”
% G0 q* B& T. b7 c7 A+ f1 e& T  解开她衣囊,果见有三只小小金元宝、几锭碎银子。他取了一锭银子,包好衣囊,见衣囊上连有一根紫色丝带,另一端系在她腰间。萧峰心想:“这小姑娘谨慎得很,生怕衣囊掉了。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系在身上,可挺不舒服。”伸手去解系在她腰带上的丝带扭结。这结打得很实,单用一只手,费好一会功夫这才解开,一抽之下,只觉丝带的另一端另行系得有物。那物却藏在她裙内。
+ F9 a0 a0 x8 Q$ y  他一放手,拍的一声,一件物事落下地来,竟是一座色作深黄的小小木鼎。. V; I: J3 |- W4 O1 z8 `
  萧峰叹了口气,俯身拾起,放在桌上。木鼎雕琢甚是精细,木质坚润似玉,木理之中隐隐约约的泛出红丝。萧峰知道这是星宿派修炼“化功大法”之用,心生厌憎,只看了两眼,也便不加理会,心想:“这小姑娘当真狡猾,口口声声说这神木王鼎已交了给我,哪知却系在自己裙内。料得她同门一来相信确是在我手中,二来也不便搜及她的裙子,是以始终没有发觉。唉,今日她性命难保,要这等身外之物何用?”8 j- y. k$ T0 E9 m9 V# m
  当下招呼店主进来,命他持银两去买酒买肉,自己继续以内力保住阿紫的性命。4 U( S$ g3 |! a/ B" Q' J2 M
  到第四日早上,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得双手各握阿紫一只手掌,将她搂在怀里,靠在自己胸前,将内力从她掌心传将过去,过不多时,双目再也睁不开来,迷迷糊糊的终于合眼睡着了。但总是挂念着阿紫的生死,睡不了片刻,便又惊醒,幸好他入睡之后,真气一般的流动,只要手掌不与阿紫的手掌相离,她气息便不断绝。& A5 w- v& E5 ~+ W3 v- e' }
  这般又过了两天,眼见阿紫一口气虽得勉强吊住,伤势却没半点好转之象,如此困居于这家小客店中,如何了局?阿紫偶尔睁开眼来,目光迷茫无神,显然仍是人事不知,更是一句话也不会说。萧峰苦思无策,心想:“只得抱了她上路,到道上碰碰运气,在这小客店中苦耽下去,终究不是法子。”
/ t+ C4 D  J6 T1 {! k) z  当下左手抱了阿紫,右手拿了她的衣囊塞在怀中,见到桌上那木鼎,寻思:“这等害人的物事,打碎了罢!”待要一掌击出,转念又想:“阿紫千辛万苦的盗得此物。眼看她的伤是好不了啦。临死之时回光返照,会有片刻时分的神智清醒,定会问起此鼎,那时我取出来给她瞧上一瞧,让她安心而死,胜于抱恨而终。”& v; T9 z# w7 v
  于是伸手取过木鼎,鼎一入手,便觉内中有物蠕蠕而动,他好生奇怪,凝神一看,只见鼎侧有五个铜钱大的圆孔,木鼎齐颈处有一道细缝,似乎分为两截。他以小指与无名指挟住鼎身,以大姆指与中指挟住上半截木鼎向左一旋,果然可以转动。转了几转,旋开鼎盖,向鼎中瞧去,不禁又是惊奇,又有些恶心,原来鼎中有两只毒虫正在互相咬啮,一只是蝎子,另一只是蜈蚣,翻翻滚滚,斗得着实厉害。$ {2 F/ C4 o7 P3 f$ i
  数日前将木鼎放到桌上时,鼎内显然并无毒虫,这蜈蚣与蝎子自是不久之前才爬入鼎中的。萧峰料知这是星宿派收集毒虫毒物的古怪法门,将木鼎一侧,把蜈蚣和蝎子倒在地下,一脚踏死,然后旋上鼎盖,包入衣囊。结算了店帐,抱着阿紫,冲风冒雪的向北行走。
6 b6 Y( w* R; Y7 i, T  他与中原豪杰结仇已深,却又不愿改装易容,这一路向北,越行越近大宋京城汴梁,非与中上武林人物相遇不可,一来不愿再结怨杀人,二来这般抱着阿紫,与人动手着实不便,是以避开了大路,尽拣荒僻的山野行走。这般奔行数百里,居然平安无事。
$ {& w- X2 R& U% B# _  这一日来到一个大市镇,见一家药材店外挂着“世传儒医王通治赠诊”的木牌,寻思:“小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名医,但也不妨去请教一下。”于是抱了阿紫,入内求医。, X' o# w6 y! D) M
  那儒医王通治搭搭阿紫的脉息,瞧瞧萧峰,又搭搭阿紫的脉息,再瞧瞧萧峰,脸上神色十分古怪,忽然伸出手指,来搭萧峰的腕脉。
: L0 H2 D8 M( H% }. `" G  萧峰怒道:“大夫,是请你看我妹子的病,不是在下自己求医。”王通治摇了摇头,说道:“我瞧你有病,神智不清,心神颠倒错乱,要好好治一治。”萧峰道:“我有什么神智不清?”
: c7 f! C' a. |/ j; Z, h  王通治道:“这位姑娘脉息已停,早就死了,只不过身子尚未僵硬而已。你抱着她来看什么医生?不是心神错乱么?老兄,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可太过伤心,还是抱着令妹的尸体,急速埋葬,这叫做入土为安。”
& v; K% Q* D7 I/ U$ i3 ~  萧峰哭笑不得,但想这医生的话也非无理,阿紫其实早已死了,全仗自己的真气维系着她的一线生机,寻常医生如何懂得?他站起身来,转身出门。
$ Y1 T  e% H9 J. g; W  只见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匆匆奔进药店,叫道:“快,快,要最好的老山人参。我家老太爷忽然中风,要断气了,要人参吊一吊性命。”药店掌柜忙道:“是,是!有上好的老山人参。”% F6 _) C5 P! z5 L9 v
  萧峰听了“老山人参,吊一吊性命”这话,登时想起,一个人病重将要断气之时,如果喂他几口浓浓的参汤,往往便可吊住气息,多活得一时三刻,说几句遗言,这情形他本也知道,只是没想到可以用在阿紫身上。但见那掌柜取出一只红木匣子,珍而重之的推开匣盖,现出三枝手指粗细的人参来。萧峰曾听人说过,人参越粗大越好,表皮上皱纹愈多愈深,便愈名贵,如果形如人身,头手足俱全,那便是年深月久的极品了。这三枝人参看来也只寻常之物,并没什么了不起。那管家拣了一枝,匆匆走了。
1 u% U0 c& B: [" O/ l" @  萧峰取出一锭金子,将余下的两枝都买了。药店中原有代客煎药之具,当即熬成参汤,慢慢喂给阿紫喝了几口。她这一次居然并不吐出。又喂她喝了几口后,萧峰察觉到她脉搏跳动略有增强,呼吸似也顺畅了些,不由得心中一喜。
8 m9 N) b" x1 \- G4 t  那儒医生王通治在一旁瞧着。却连连摇头,说道:“老兄,人参得来不易,糟蹋了甚是可惜。人参又不是灵芝仙草,如果连死人也救得活,有钱之人就永远不死了。”
, V4 _: ~1 d. M& s9 f$ Z/ c  萧峰这几日来片刻也不能离开阿紫,心中郁闷已久,听得这王通治在一旁啰里啰唆,冷言冷语,不由得怒从心起,反手便想一掌击出,但手臂微动之际,立即克制:“乱打不会武功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当即收住了手,抱起阿紫,奔出药店。隐隐听到王通治还在冷笑而言:“这汉子真是胡涂,抱着个死人奔来奔去,看来他自己也是命不久矣!”这大夫却不知自己适才已到鬼门关去转了一遭,萧峰这一掌若是一怒击出,便是十个王通治,也通统不治了。$ v& j2 \4 V' Y! Z8 X+ @) q
  萧峰出了药店,寻思:“素闻老山人参产于长白山一带苦寒之地,不如便去碰碰运气。虽然要救活阿紫是千难万难,但只要能使她在人间多留一日,阿朱在天之灵,心中也必多一分喜慰。”+ }/ I" r1 |: C
  当下折而向右,取道往东北方而去。一路上遇到药店,便进去购买人参,后来金银用完了,老实不客气的闯进店去,伸手便取,几名药店伙计又如何阻得他住?阿紫服食大量人参之后,居然偶尔能睁开眼来,轻轻叫声:“姊夫!”晚间入睡之时,若有几个时辰不给她接续真气,她也能自行微微呼吸。4 G& i2 B# b! s1 l  I8 }+ x
  如此渐行渐寒,萧峰终于抱着阿紫,来到长白山中。虽说长白山中多产人参,但若不是熟知地势和采参法门的老年参客,便是寻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寻到一枝。萧峰不断向北,路上行人渐稀,到得后来,满眼是森林长草,高披堆雪,连行数日,竟一个人也见不到。不由得暗暗叫苦:“糟了,糟了!遍地积雪,却如何挖参?还是回到人参的集散之地,有钱便买,无钱便抢。”于是抱着阿紫,又走了回来。
7 d- Q5 d+ q- w  其时天寒地冻,地下积雪数尺,难行之极,若不是他武功卓绝,这般抱着一人行走,就算不冻死,也早陷在大雪之中,脱身不得了。
, h" z3 @0 y! O$ o  行到第三日上,天色阴沉,看来大风雪便要刮起,一眼望将出去,前后左右尽是皑皑白雪,雪地中别说望不见行人足印,连野兽的足迹也无。萧峰四顾茫然,便如处身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风声尖锐,在耳边呼啸来去。
' b0 L! e# y/ l) H( H4 W  萧峰知道早已迷路,数次跃上大树瞭望,四下里尽是白雪覆盖的森林,又哪里分得出东西南北?他生怕阿紫受寒。解开自己长袍将她裹在怀里。他虽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这时茫茫宇宙之间,似乎使剩下他孤另另一人,也不禁颇有惧意。倘若真的只是他一人,那也罢了,雪海虽大,终究困他不住,可是他怀中还抱着个昏昏沉沉、半生不死的小阿紫!
2 h% ^/ B% D( h! [. i  他已接连三天没有吃饭,想打只松鸡野兔,却也瞧不见半点影子,寻思:“这般乱闯,终究闯不出去,且在林中憩息一宵,等雪住了,瞧到日月星辰,便能辨别方向。”在林中找了个背风处,捡些枯柴,生起火来。火堆烧得大了,身上便颇有暖意。他只饿得腹中咕咕直响,见树根处生着些草菌,颜色灰白,看来无毒,便在火堆旁烤了一些,聊以充饥。  x( s5 n1 R  t# ?9 i" S4 H" X
  吃了二十几只草菌后,精神略振,扶着阿紫靠在自己胸前烤火。正要闭眼入睡,猛听得“呜哗”一声大叫,却是虎啸之声。萧峰大喜:“有大虫送上门来,可有虎肉吃了。”侧耳听去,共有两头老虎从雪地中奔驰而来,随即又听到吆喝之声,似是有人在追逐老虎。8 a0 u) E' k0 z* c. |' K- i
  他听到人声,更是喜欢,耳听得两头大虫向西急奔,当即把阿紫轻轻放在火堆旁,展开轻功,从斜路上迎了过去。这时雪下得正大,北风又劲,卷得漫天尽是白茫茫的一团。: y3 {) I9 Y" w7 H) X$ y
  只奔出十余丈,便见雪地中两头斑斓猛虎咆哮而来,后面一条大汉身披兽衣,挺着一柄长大铁叉,急步追逐。两头猛虎躯体巨大,奔跑了一阵,其中一头便回头咆哮,向那猎人扑去。那汉子虎叉挺出,对准猛虎的咽喉刺去。这猛虎行动便捷,一掉头,便避开了虎叉,第二头猛虎又向那人扑去。
" J+ e+ O8 i% P8 B5 r8 P  那猎人身手极快,倒转铁叉,拍的一响,叉柄在猛虎腰间重重打了一下。那猛虎吃痛,大吼一声,挟着尾巴,掉头便奔。另一头老虎也不再恋战,跟着走了。萧峰见这猎人身手矫健,膂力雄强,但不似会什么武功,只是熟知野兽习性,猛虎尚未扑出,他铁叉已候在虎头必到之处,正所谓料敌机先,但要一举刺死两头猛虎,看来却也不易。
9 I; Q7 d. c1 y7 W* m, p  e3 O  萧峰叫道:“老兄,我来帮你打虎。”斜刺里冲将过去,拦住了两头猛虎的去路,那猎人见萧峰斗然冲出,吃了一惊,大声呼喝叫嚷,说的不是汉人语言。萧峰不知他说些什么,当下也不理会,提起右手,对准一头老虎额脑门便是一掌,砰的一声响,那头猛虎翻身摔了个筋斗,吼声如雷,又向萧峰扑来。
; ]" N) L. F+ ~! b" T8 C  萧峰适才这一掌使了七成力,纵是武功高强之士,受在身上也非脑浆迸裂不可,但猛虎头坚骨粗,这一记裂石开碑的掌力打在头上,居然只不过摔了个筋斗,又即扑上。萧峰赞道:“好家伙,真有你的!”侧身避开,右手自上向下斜掠,擦的一声,斩在猛虎腰间。这一斩他加了一成力,那猛虎向前冲出几步,脚步蹒跚,随即没命价纵跃奔逃。萧峰抢上两步,右手一挽,已抓住了虎尾,大喝一声,左手也抓到了虎尾之上,奋起神力,双手使劲回拉,那猛虎正自发力前冲,被他这么一拉,两股劲力一迸,虎身直飞向半空。
! u$ }& T! D/ u% l  那猎人提着铁叉,正在和另一头猛虎厮斗,突见萧峰竟将猛虎摔向空中,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只见那猛虎在半空中张开大口,伸出利爪,从空扑落。萧峰一声断喝,双掌齐出,拍的一声闷响,击在猛虎的肚腹之上。虎腹是柔软之处,这一招“排云双掌”正是萧峰的得意功夫,那大虫登时五脏碎裂,在地下翻滚一会,倒在雪中死了。
6 y. P  K- M# o/ ]8 t! J  那猎人心下好生敬佩,人家空手毙虎,自己手有铁叉,倘若连这头老虎也杀不了,岂不叫人小觑了?当下左刺一叉,右刺一叉,一叉又一叉往老虎身上招呼。那猛虎身中数叉,更激发了凶性,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纵身向那人扑去。) q: A' x2 [& t* O0 q7 u6 f
  那猎人侧身避开,铁叉横戳,噗的一声,刺入猛虎的头颈,双手往上一抬,那猛虎惨号声中,翻倒在地。那人双臂使力,将猛虎牢牢的钉在雪地之中。但听得喀喇喇一声响,他上身的兽皮衣服背上裂开一条大缝,露出光秃秃的背脊,肌肉虬结,甚是雄伟。萧峰看了,暗赞一声:“好汉子!”只见那头猛虎肚腹向天,四只爪子凌空乱搔乱爬,过了一会,终于不动了。- g/ P& s: f! d' ^
  那猎人提起铁叉,哈哈大笑,转过身来,向萧峰双手大拇指一翘,说了几句话。萧峰虽不懂他的言语,但瞧这神情,知道他是称赞自己英雄了得,于是学着他样,也是双手大拇指一翘,说道:“英雄,英雄!”
+ j( S" Y# x, U# [! A6 F* z) x# X  那人大喜,指指自己鼻尖,说道:“完颜阿骨打!”萧峰料想这是他的姓名,便也指指自己的鼻尖,道:“萧峰!”那人道:“萧峰?契丹?”萧峰点点头,道:“契丹!你?”伸手指着他询问,那人道:“完颜阿骨打!女真!”# X! J4 G/ J, p7 u0 S4 `0 Q! m8 m( ?2 n
  萧峰素闻辽国之东、高丽之北有个部族,名叫女真,族人勇悍善战,原来这完颜阿骨打便是女真人。虽然言语不通,但茫茫雪海中遇到一个同伴,总是欢喜,当下比划手势,告诉他还有一个同伴,提起死虎,向阿紫躺卧之处走去。阿骨打拖了死虎,跟随其后。
! R: R2 u- y+ U. a4 v  猛虎新死,血未凝结,萧峰倒提虎身,割开虎喉,将虎血灌入阿紫口中。阿紫睁不开眼来,却能吞咽虎血,喝了十余口才罢。萧峰甚喜,撕下两条虎腿,便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 g5 H( p+ ~
  阿骨打见他空手撕烂虎身,如撕熟鸡,这等手劲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呆呆的瞧着他一双手,看了半晌,伸出手掌去轻轻抚摸他手腕手臂,满脸敬仰之色。) Q' e. D# Q: K9 P
  虎肉烤熟后,萧峰和阿骨打吃了个饱。阿骨打做手势问起来意,萧峰打手势说是挖掘人参替阿紫医病,以致迷路。阿骨打哈哈大笑,一阵比划,说道要人参容易得紧,随我去要多少有多少。萧峰大喜,站起身来,左手抱起了阿紫,右手便提起了一头死虎。阿骨打又是拇指一翘,赞他:“好大的气力!”& N4 }2 y8 q6 w3 ~$ i
  阿骨打对这一带地势甚熟,虽在大风雪中也不会迷路。两人走到天黑,便在林中住宿,天明又行。如此一路向西,走了两天,到第三天午间,萧峰见雪地中脚印甚多。阿骨打连打手势,说道离族人已近。果然转过两个山坳,只见东南方山坡上黑压压的扎了数百座兽皮营帐。阿骨打撮唇作哨,营帐中便有人迎了出来。- |& G, i, d% f9 Q* ~% [
  萧峰随着阿骨打走近,只见每一座营帐前都生了火堆,火堆旁围满女人,在缝补兽皮、腌猎兽肉。阿骨打带着萧峰走向中间一座最大的营帐,挑帐而入。萧峰跟了进去。帐中十余人围坐,正自饮酒,一见阿骨打,大声欢呼起来。阿骨打指着萧峰,连比带说,萧峰瞧着他的模样,料知他是在叙述自己空手毙虎的情形。众人纷纷围到萧峰身边,伸手翘起大拇指,不住口的称赞。
$ A, J9 m6 ~9 U: w6 }1 c  正热闹间,走了一个买卖人打扮的汉人进来,向萧峰道:“这位爷台,会说汉话么?”萧峰喜道:“会说,会说。”( J( n2 T3 D* K
  问起情由,原来此处是女真人族长的帐幕。居中那黑须老者便是族长和哩布。他共有十一个儿子,个个英雄了得。阿骨打是他次子。这汉人名叫许卓诚,每年冬天到这里来收购人参、毛皮,直到开春方去。许卓诚会说女真话,当下便做了萧峰的通译。女真人与契丹人本来时相攻战,但最敬佩的是英雄好汉。那完颜阿骨打精明干练,极得父亲喜爱,族人对他也都甚是爱戴,他既没口子的赞誉萧峰,人人便也不以萧峰是契丹人为嫌,待以上宾之礼。
1 {. V8 `3 J/ W5 i  阿骨打让出自己的帐幕给萧峰和阿紫居住。萧峰推谢了几句,阿骨打执意不肯。萧峰见对方意诚,也就住了进去。
" |3 R, d7 e+ m! w. ~' o" o  当晚女真族人大摆筵席,欢迎萧峰,那两头猛虎之肉,自也作了席上之珍。萧峰半月来唇不沾酒,这时女真族人一皮袋、一皮袋的烈酒取将出来,萧峰喝了一袋又是一袋,意兴酣畅。女真人所酿的酒入口辛辣,酒味极劣,但性子猛烈,常人喝不到小半袋便就醉了,萧峰连尽十余袋,却仍是面不改色。女真人以酒量宏大为真好汉,他如何空手杀虎,众人并不亲见,但这般喝酒,便十个女真大汉加起来也比不过,自是人人敬畏。
' X2 v  x3 M  h  a* ~$ ^2 x. \  许卓诚见女真人对他敬重,便也十分的奉承于他。萧峰闲居无事,日间和阿骨打同去打猎,天黑之后,便跟着许卓诚学说女真话。学得四五成后,心想自己是契丹人,却不会说契丹话,未免说不过去,于是又跟他学契丹话。许卓诚多在各地行走,不论契丹话、西夏话,或女真话都说得十分流利。萧峰学话的本事并不聪明,但女真话和契丹话都远较汉话简易,时日既久,终于也能辞可达意,不必再需通译了。$ d# n" Z4 e& v
  匆匆数月,冬尽春来,阿紫每日以人参为粮,伤势颇有起色。女真人在荒山野岭中挖得的人参,都是年深月久的上品,真比黄金也还贵重。萧峰出猎一次,定能打得不少野兽,换了人参来给阿紫当饭吃。纵是富豪之家,如有一位小姐这般吃参,只怕也要吃穷了。萧峰每日仍须以内力助她运气,其时每天一两次已足,不必像先前那般掌不离身。阿紫有时勉强也可说几句话,但四肢乏力,无法动弹,一切起居饮食,全由萧峰照料。他念及阿朱的深情,甘任其劳,反觉多服侍阿紫一次,便多报答了阿朱一分,心下反觉欣慰。' u( G, o+ k! |/ h' ~: {
  这一日阿骨打率领了十余名族人,要到西北山岭去打大熊,邀萧峰同去,说道大熊毛皮既厚,油脂又多,熊掌肥美,熊胆更于治伤极具灵效。萧峰见阿紫精神甚好,自己尽可放心出猎,便欣然就道。一行人天没亮便出发了,直趋向北。
+ }3 ?4 c7 x+ }9 H; E6 K7 k8 _: B  其时已是初夏,冰雪消融,地下泥泞,森林中满是烂枝烂叶,甚是难行,但这些女真人脚力轻健,仍走得极快。到得午间,一名老猎人叫了起来:“熊!熊!”各人顺着他所指之外瞧去,只见远处烂泥地中一个大大的脚印,隔不多远,又是一个,正是大熊的足迹,众人兴高采烈,跟着脚印追去。% I8 I& h8 Z$ @; [
  大熊的脚掌踏在烂泥之中,深及数寸,便小孩也会跟踪,一行人大声吆喝,快步而前。只见脚印一路向西,后来离了泥泞的森林,来到草原之上,众人奔得更加快了。1 |3 x9 H; r6 n8 `; H/ w/ ]& D8 d
  正奔驰间,忽听得马蹄声大作,前面尘头飞扬,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但见一头大黑熊转身奔来,后面七八十各乘高头大马,吆喝追逐,这些人有的手执长矛,有的拿着弓箭,个个神情剽悍。0 P4 \% P7 q" U+ i" X" P
  阿骨打叫道:“是契丹人!他们人多,快走!快走!”萧峰听说是自己族人,心起亲近之意,见阿骨打等转身奔跑,他却并不便行,站着要看个明白。
2 \- V8 g& |/ p. H  那些契丹人却叫了起来:“女真蛮子,放箭!放箭!”只听得嗖嗖之声不绝,羽箭纷纷射来。萧峰心下着恼:“怎地没来由的一见面便放箭,也不问个清楚。”几枝箭射到身前,都给他伸手拨落。却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那女真老猎人背心中箭,伏地而死。9 z$ {, E5 q: r) [5 n- _
  阿骨打领着众人奔到一个土坡之后,伏在地下,弯弓搭箭,也射倒了两名契丹人。萧峰处身其间,不知帮那一边才好。
( J$ V2 |6 o7 a( c# a  契丹人的羽箭却不住向萧峰射来。萧峰接住一枝箭,随手挥舞,将来箭一一拍落,大声叫道:“干什么啊?为什么话也没说,便动手杀人!”阿骨打在土坡上叫道:“萧峰,萧峰,快来,他们不知你是契丹人!”& B: z# |8 m! b3 D2 w: }3 W; L5 V
  便在此时,两名契丹人挺着长矛,纵马向萧峰直冲过来,双矛齐起,分从左右刺到。$ Q. U" b# [  S  f7 ~* d6 O- G
  萧峰不愿伤害自己族人,双手分别抓住矛杆,轻轻一抖,两名契丹倒撞下马。萧峰以矛杆挑起二人身子掷出。那二人在半空中啊啊大叫,飞回本阵,摔在地下,半晌爬不起来。阿骨打等女真人大声叫好。
# t: q; O4 u3 f3 c  T  契丹人中一个红袍中年汉子大声吆喝,发施号令。数十名契丹人展开两翼,包抄过来,去拦截阿骨打等人的后路。那红袍人身周,尚拥着数十人。) }) @, @" X' H- e2 ^6 l
  阿骨打见势头不妙,大声呼啸,招呼族人和萧峰逃走。契丹人箭如雨下,又射倒了几名女真人。女真人强弓硬弩,箭无虚发,顷刻间也射死了十来名契丹骑士,只是寡不敌众,边射边逃。
  R! ~0 k$ F# N8 i" P  萧峰见这些契丹人蛮不讲理,虽说是自己族人,却也顾不得了,抢过一张硬弓,嗖嗖嗖嗖,连发四箭,每一枝箭都射在一名契丹人的肩头或是大腿,四人都摔下马来,却没送命。这红袍人几声吆喝,那些契丹人纵马追来,极是勇悍。8 ^. }. ]' n. V: i  V* l; n
  萧峰眼见同来的伙伴之中,只有阿骨打和五名青年汉子还在一面奔逃,一面放箭,其余的都已被契丹人射死。大草原上无处隐蔽,看来再斗下去,连阿骨打都要被杀。这些时候来女真人对自己待若上宾,倘连好朋友遇到危难也不能保护,还说什么英雄好汉?但若大杀一阵,将这些契丹人杀得知难而退,势必多伤本族族人的性命,只有擒住这个为首的红袍人,逼他下令退却,方能使两下斗罢。
. c$ [2 c$ e6 e, S  他心念已定,以契丹语大声叫道:“喂,你们快退回去!. H0 o' H" Q0 y* O% Z6 F3 H
  如果再不退兵,我可要不客气了。”呼呼呼三声响处,三枝长矛迎面掷来。萧峰心道:“你们这些人当真不知好歹!”身形一矮,向那红袍人疾冲过去。8 r7 ~6 X# {$ Q, [9 I5 O; c
  阿骨打见他涉险,叫道:“使不得,萧峰快回来!”
) e1 z, [2 J! }: q+ V2 E4 r  萧峰不理,一股劲的向前急奔。众契丹人纷纷呼喝,长矛羽箭都向他身上招呼。萧峰接过一枝长矛,折为两截,拿了半截矛身,便如是一把长剑一般,将射来的兵刃一一拨开,步履如飞,直抢到那红袍人马前。9 |3 |3 Y0 L, i" k
  那红袍人满腮虬髯,神情威武,见萧峰攻来,竟毫不惊慌,从左右护卫手中接过三枝标枪,嗖的一枪向萧峰掷来。萧峰一伸手,便接住了标枪,待第二枝枪到,又已接住。他双臂一振,两枝标枪激射而出,将红袍人的左右护卫刺下马来。& v4 G6 E, c3 y( X; s: N
  红袍人喝道:“好本事!”第三枪迎面又已掷到。萧峰左掌上伸,拨转枪头,借力打力,那标枪激射如风,插入了红袍人坐骑的胸口。6 x: T0 `/ Q, K. R9 H1 ~
  那红袍人叫道“啊哟!”跃离马背。萧峰猱身而上,左臂伸出,已抓住他右肩。只听得背后金刃刺风,他足下一点,向前弹出丈余,托托两声响,两枝长矛插入了地下。萧峰抱着那红袍人向左跃起,落在一名契丹骑士身后,将他一掌打落马背,便纵马驰开。' \$ S" B: |, m
  那红袍人挥拳殴击萧峰门面。萧峰左臂只一挟,那人便动弹不得。萧峰喝道:“你叫他们退去,否则当场便挟死了你。”
9 |( O- ~3 T' W: O0 a6 ?* {, b% i) o  红袍人无奈,只得叫道:“大家退开,不用斗了。”
3 v5 L5 z9 Z' c% H7 c6 @3 E+ C  契丹人纷纷抢到萧峰身前,想要救人。萧峰以断矛矛头对准红袍人的右颊,喝道:“要不要刺死了他?”
; q% C: i. k1 R/ N2 Z  一名契丹老者喝道:“快放开咱们首领,否则立时把你五马分尸。”
3 y7 T+ i3 M% r2 B  k! }) e# U: a/ Q  萧峰哈哈大笑,呼的一掌,向那老者凌空劈了过去。他这一掌意在立威,吓倒众人,以免多有杀伤,是以手上的劲力使得十足,但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契丹老汉为掌力所激,从马背上直飞了出去,摔出数丈之外,口中狂喷鲜血,眼见不活了。
9 t, P+ F$ v  Q, r) S# h7 p  众契丹人从未见过这等劈空掌的神技,掌力无影无踪,犹如妖法,不约而同的一齐勒马退后,神色惊恐异常,只怕萧峰向自己一掌击了过来。
( v( W* @% _9 }+ y, i1 l9 |  萧峰叫道:“你们再不退开,我先将他一掌打死!”说着举起手掌,作势要向那红袍人头顶击落。" E2 B9 K  o9 t% a$ V- h' i
  红袍人叫道:“你们退开,大家后退!”众人勒马向后退了几步,但仍不肯就此离去。! h/ w/ k$ }# m5 k
  萧峰寻思:“这一带都是平原旷野,倘若放了他们的首领,这些契丹人骑马追来,终究不能逃脱。”向红袍人道:“你叫他们送八匹马过来。”红袍人依言吩咐。契丹骑士牵了八匹马过来,交给阿骨打。
, R8 X* i! J- B" {  阿骨打恼恨这些契丹人杀他同伴,砰的一拳,将一名牵马的契丹骑士打了个筋斗。契丹虽然人众,竟不敢还手。
5 _+ U5 R( q7 |+ n  萧峰又道:“你再下号令,叫各人将坐骑都宰了,一匹也不能留。”
" T. n! ?  X$ ~8 w  那红袍人倒也爽快,竟不争辩,大声传令,“人人下马,将坐骑宰了。”众骑士毫不思索的跃下马背,或用佩刀,或用长矛,将自己的马匹都杀死了。2 e5 j1 x3 L' @4 P. {% f  D9 f
  萧峰没料到众武士竟如此驯从,暗生赞佩之意,心想:
1 A) @: L, j7 c8 W7 ?  “这红袍人看来位望着实不低,随口一句话,众武士竟半分违拗的意思也无。契丹人如此军令严明,无怪和宋人打仗,总是胜多败少。”说道:“你叫各人回去,不许追来。有一个人追来,我斩去你一只手;有两个人追来,我斩你双手;四个人追来,斩你四肢!”! Q1 z: a9 ?3 ~
  红袍人气得须髯戟张,但在他挟持之下,无可奈何,只得传令道:“各人回去,调动人马,直捣女真人巢穴!”众武士齐声道:“遵命!”一齐躬身。" @  e! |1 \, g, c
  萧峰掉转马头,等阿骨打等六人都上了马,一行人向东来原路急驰回去。驰出数里后,萧峰见契丹人果然并不追来,便跃到另一匹坐骑鞍上,让那红袍人自乘一马。% H' [! Q9 y; ?1 [+ p' X' @
  八人马不停蹄的回到大营。阿骨打向他父亲和哩布禀告如何遇敌、如何得蒙萧峰相救、如何擒得契丹的首领。和哩布甚喜,道:“好,将那契丹狗子押上来。”& r; c! [. i* d2 u5 v' V0 N
  那红袍人进入帐内,仍是神态威武,直立不屈。和哩布知他是契丹的贵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辽国官居何职?”! @' ^) N; t/ @
  那人昂然道:”我又不是你捉来的,你怎配问我?”契丹人和女真人都有惯例,凡俘虏了敌人,便是属于俘获者私人的奴隶。和哩布哈哈一笑,道:“也说得是!”
: b- t# E* t% z  A. E7 T1 z  那红袍人走到萧峰身前,右腿一曲,单膝下跪,右手加额,说道:“主人,你当真英雄了得,我打你不过,何况我们人多,仍然输了。我为你俘获,绝无怨言。你若放我回去,我以黄金五十两、白银五百两、骏马三十匹奉献。”
$ E$ C! A' T& b6 E& ~' Y$ Q  阿骨打的叔父颇拉苏道:“你是契丹大贵人,这样的赎金大大不够,萧兄弟,你叫他送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骏马三百匹来赎取。”这颇拉苏精明能干,将赎金加了十倍,原是漫天讨价之意。本来黄金五十两、白银五百两、骏马三十匹,以女真人生活之简陋,已是罕有的巨财,女真人和契丹人交战数十年,从未听见过如此巨额的赎款,如果这红袍贵人不肯再加,那么照他应许的数额接纳,也是一笔大横财了。
" d6 {- u* n  C2 y* L; I4 J, H  不料那红袍人竟不躇踌,一口答允:“好,就是这么办!”
# m8 B) Y% D8 ~3 _/ m  帐中一干女真人听了都是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契丹、女真两族族人撒谎骗人,当然也不是没有,但交易买卖,或是许下诺言,却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无说过后不作数的,何况这时谈论的是赎金数额,倘若契丹人缴纳不足,或是意欲反悔,这红袍人便不能回归本族,因此空言许诺根本无用。颇拉苏还怕他被俘后惊慌过甚,神智不清,说道:“喂,你听清楚了没有?我说的是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骏马三百匹?”
! P6 ?8 u- e5 g8 e' E  红袍人神态傲慢,冷冷的道:“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骏马三百匹,何足道哉?我大辽国富有天下,也不会将这区区之数放在眼内。”他转身对着萧峰,神色登时转为恭谨,道:“主人,我只听你一人吩咐,别人的话,我不再理了。”颇拉苏道:“萧兄弟,你问问他,他到底是辽国的什么贵人大官?”. X, h+ e! M( L7 z$ I! H  b. ~, E
  萧峰还未出口,那人道:“主人,你若定要问我出身来历,我只有胡乱捏造,欺骗于你,谅你也难知真假。但你是英雄好汉,我也是英雄好汉,我不愿骗你,因此你不用问了。”; o) O0 T0 b. o3 w# h3 ]# E. z
  萧峰左手一翻,从腰间拔出佩刀,右掌击向刀背,拍的一声,一柄刀登时弯了下来,厉声喝道:“你胆敢不说?我手掌在你脑袋上这么一劈,那便如何?”
  s: M; W9 q1 u) v! }8 ?# S  红袍人却不惊惶,右手大拇指一竖,说道:“好本领,好功夫!今日得见当世第一的大英雄,真算不枉了。萧英雄,你以力威逼,要我违心屈从,那可办不到。你要杀便杀。契丹人虽然斗你不过,骨气却跟你是一般的硬朗。”
/ W  ]4 g0 r) f( B7 ^( h  萧峰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不在这里杀你。若是我一刀将你杀了,你未必心服,咱们走得远远的,再去恶斗一场。”
" z+ a1 n  `0 k/ I& s  和哩布和颇拉苏齐声劝道:“萧兄弟,这人杀了可惜,不如留着收取赎金的好。你若生气,不妨用木棍皮鞭狠狠打他一顿。”9 n/ i7 [! w! a# F& R
  萧峰道:“不!他要充好汉,我偏不给他充。”向女真人借了两枝长矛,两副弓箭,拉着红袍人的手腕,同出大帐,自己翻身上马,说道:“上马罢!”红袍人毫不畏缩,明知与萧峰相斗是必死无疑,他说要再斗一场,直如猫儿捉住了耗子,要戏弄一番再杀而已,却也凛然不惧,一跃上马,径向北去。8 {* q1 {) B; ^0 e: t4 M
  萧崎纵马跟随其后,两人驰出数里。萧峰道:“转向西行!”" E, C* P- R. B5 H( K- R
  红袍人道:“此地风景甚佳,我就死在这里好了。”萧峰道:“接住!”将长矛、弓箭掷了过去。那人一一接住,大声道:“萧英雄,我明知不是对手,但契丹人宁死不屈!我要出手了!”8 U" z. {: V+ E. L! `
  萧峰道:“且慢,接住!”又将自己手中的长矛和弓箭掷了过去,两手空空,按辔微笑。红袍人大怒,叫道:“嘿,你要空手和我相斗,未免辱人太甚!”
8 k) l1 f+ a3 s  萧峰摇头道:“不是!萧某生平敬重的是英雄,爱惜的是好汉。你武功虽不如我,却是大大的英雄好汉,萧某交了你这个朋友!你回自族去罢。”7 k2 P! ]  m+ Z& c
  红袍人大吃一惊,问道:“什……什么?”萧峰微笑道:“我说萧某当你是好朋友,让你平安回家!”红袍人从鬼门关中转了过来,自是喜不自胜,问道:“你真的放我回去?你……
5 T8 F2 O8 v7 W( _! d' G6 S; ]7 U  你到底是何用意?我回去后将赎金再加十倍,送来给你。”萧峰怫然道:“我当你是朋友,你如何不当我是朋友?萧峰是堂堂汉子,岂贪身外的财物?”% t# A* C2 W! k( N7 L/ c) z9 }
  红袍人道:“是,是!”掷下兵刃,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俯首下拜,说道:“多谢恩公饶命。”萧峰跪下还礼,说道:“萧某不杀朋友,也不敢受朋友跪拜。倘若是奴隶之辈,萧某受得他的跪拜,也就不肯饶他性命。”
3 x$ @" x+ x' M  红袍人更加喜欢,站起身来,说道:“萧英雄,你口口声声当我是朋友,我就跟你结义为兄弟,如何?”8 Z, C: b/ R2 K( m
  萧峰艺成以后,便即入了丐帮。帮中辈份分得甚严,自帮主、副帮主以下,有传功、执法长老,四大护法长老,以及各舵香主、八袋弟子、七袋弟子以至不负布袋的弟子。他只有积功递升,却没和人拜把子结兄弟,只有在无锡与段誉一场赌酒,相互倾慕,这才结为金兰之交。这时听那红袍人这么说,想起当年在中原交遍天下英豪,今日落得蛮邦索居,委实落魄之极,居然有人提起此事,不禁感慨,又见这红袍人气度豪迈,着实是条好汉子,便道:“甚好,甚好,在下萧峰,今年三十一岁。尊兄贵庚?”那人笑道:“在下耶律基,却比恩公大了一十三岁。”萧峰道:“兄长如何还称小弟为恩公?. |! K! Q. y+ a; w
  你是大哥,受我一拜。”说着便拜了下去。耶律基急忙还礼。
1 X2 [* G' e$ v3 F, V  两人当下将三枝长箭插在地下,点燃箭尾羽毛,作为香烛,向天拜了八拜,结为兄弟。1 [3 U9 S7 C' F+ V2 z
  耶律基心下甚喜,说道:“兄弟,你姓萧,倒似是我契丹人一般。”萧峰道:“不瞒兄长说,小弟原是契丹人。”说着解开衣衫,露出胸口刺着的那个青色狼头。! W7 x/ X/ c" `* L, U  f* ?7 g$ D9 F
  耶律基一见大喜,说道:“果然不错,你是我契丹的后族族人。兄弟,女真之地甚是寒苦,不如随我同赴上京,共享富贵。”萧峰道:“多谢哥哥好意,可是小弟素来贫贱,富贵生活是过不来的。小弟在女真人那里居住,打猎吃酒,倒也逍遥快活。日后思念哥哥,自当前来辽国寻访。”他和阿紫分别已久,记挂她伤势,道:“哥哥,你早些回去罢,以免家人和部属牵挂。”当下两人行礼而别。
, }  i! \) W. n: |" i  萧峰掉转马头回来,只见阿骨打率领了十余名族人前来迎接,原来阿骨打见萧峰久去不归,深恐中了那红袍人的诡计,放心不下,前来接应。萧峰说起已释放他回辽。阿骨打也是个大有见识的英雄,对萧峰的轻财重义,豁达大度,深为赞叹。
0 \4 f3 V- w# x+ h6 ?1 y8 t& j  一日,萧峰和阿骨打闲谈,说起阿紫所以受伤,乃系误中自己掌力所致,虽用人参支持性命,但日久不愈,甚是烦恼。阿骨打道:“萧大哥,原来你妹子的病是外伤,咱们女真人医治打伤跌损,向来用虎筋、虎骨和熊胆三味药物,很有效验,你怎么不试一试?”萧峰大喜,道:“别的没有,这虎筋、虎骨,这里再多不过,至于熊胆吗,我出力去杀熊便是。”
$ x, p3 g6 p8 ^% g  当下问明用法,将虎筋、虎骨熬成了膏,喂阿紫服下。1 p5 ]5 H' \+ W: f/ }0 m( ]. \
  次日一早,萧峰独自往深山大泽中去猎熊。他孤身出猎,得以尽量施展轻功,比之随众打猎方便得多。第一日没寻到黑熊踪迹,第二日便猎到了一头。他剖出熊胆,奔回营地,喂着阿紫服下。这虎筋、虎骨、熊胆与老山远年人参,都是珍贵之极的治伤药物,尤其新鲜熊胆更是难觅。薛神医虽说医道如神,终究非药物不可,将老山人参给病人当饭吃,固非他财力所能,而要像萧峰那样,隔不了几天便去弄一两副新鲜熊胆来给阿紫服下,却也决计难以办到。6 Z/ `5 G+ ~* T5 r
  这一日,他正在帐前熬虎筋虎骨膏药,一名女真人匆匆过来,说道:“萧大哥,有十几个契丹人给你送礼来啦。”萧峰点点头,心知是义兄耶律基遣来。只听得马蹄声响,一列马缓缓过来,马背上都驮满了物品。- `" T/ i+ c! b" `0 d& i6 @$ O% K
  为首的那契丹队长听耶律基说过萧峰的相貌,一见到他,老远便跳下马来,快步抢前,拜伏在地,说道:“主人自和萧大爷别后,思念得紧,将命小人室里送上薄礼,并请萧大爷赴上京盘桓。”说着磕了几个头,双手呈上礼单,神态恭谨之极。
: {! ~& z% @' ^6 i  萧峰接了礼单,笑道:“费心了,你请起罢!”打开礼单,见是契丹文字,便道:“我不识字,不用看了。”室里道:“这薄礼是黄金五千两、白银五万两、锦缎一千匹、上等麦子一千石、肥牛一千头、肥羊五千头、骏马三千匹,此外尚有诸般服饰器用。”
3 k" h* f/ O! l1 j( k  萧峰愈听愈惊,这许多礼物,比之颇拉苏当日所要的赎金更多了十倍,他初见十余匹马驮着物品,已觉礼物太多,倘若照这队长所言,不知要多少马匹车子才装得下。
% b: Z* p/ x4 w5 _- D  室里躬身道:“主人怕牲口在途中走散损失,是以牛羊马匹,均多备了一成。托赖主人和萧大爷洪福,小人一行路上没遇上风雪野兽,牲口损失很小。”萧峰叹道:“耶律哥哥想得这等周到,我若不受,未免辜负了他的好意,但若尽数收受,却又如何过意得去。”室里道:“主人再三嘱咐,萧大爷要是客气不受,小人回去必受重罚。”+ t6 _8 x2 T4 K) s! u4 X
  忽听得号角声呜呜吹起,各处营帐中的女真人执了刀枪弓箭,纷纷奔来。有人大呼传令:“敌人来袭,预备迎敌。”萧峰向号角声传来之处望去,只见尘头大起。似有无数军马向这边行进。
0 y6 b3 N  e" ~  室里大声叫道:“各位勿惊,这是萧大爷的牛羊马匹。”他用女真话连叫数声,但一干女真人并不相信,和哩布、颇拉苏、颇拉苏、阿骨打等仍是分率族人,在营帐之西列成队伍。' q: k* f& f% W  Z, J4 _4 t) s1 J
  萧峰第一次见到女真人布阵打仗,心想:“女真族人数不多,却个个凶猛矫捷。耶律哥哥手下的那些契丹骑士虽然亦甚了得,似乎尚上不及这些女真人的剽悍,至于大宋官兵,那是更加不如了。”& a- ?; {% o; R- K3 ~  [& g  l4 ?
  室里叫道:“我去招呼部属暂缓前进,以免误会。”转身上马,向西驰去。阿骨打手一挥,四名女真猎人上马跟随其后。五人纵马缓缓向前,驰到近处,但见满山遍野都是牛羊马匹,一百余名契丹人手执长杆吆喝驱打,并无兵士。
3 O, ]) g, |. K0 C6 c; ~  四名女真人一笑转身,向和哩布禀告。过不多时,牲口队来到近处,只听得牛鸣马嘶,吵成一片,连众人说话的声音也淹没了。
; v- X8 V, s7 E, O# |" p  当晚萧峰请女真族人杀羊宰牛,款待远客。次日从礼物中取出金银锦缎,赏了送礼的一行人众。待契丹人告别后,他将金银锦缎、牛羊马匹尽数转送了阿骨打,请他分给族人。女真人聚族而居,各家并无私产,一人所得。便是同族公有,是以萧峰如此慷慨,各人倒也不以为奇,但平白无端的得了这许多财物,自是皆大欢喜。全族大宴数日,人人都感激萧峰。
1 \0 k; [7 q. H0 z  夏去秋来,阿紫的病又好了几分。她神智一清,每日躺在营帐中养伤便觉厌烦,常要萧峰带她出外骑马散心,两人并骑,她倚在萧峰胸前,不花半点力气,萧峰对她千依百顺,此后数月之中,除了大风大雪,两人总是在外漫游。后来近处玩得厌了,索性带了帐篷,在外宿营,数日不归,萧峰乘机打虎猎熊、挖掘人参。只因阿紫偷射了一枚毒针,长白山边的黑熊、猛虎可就倒足了大霉,不知道有多少为此而丧生在萧峰掌底。: C8 U& l9 a% C* U- a
  萧峰为了便于挖参,每次都是向东或向北。这一日阿紫说东边、北边的风景都看过了,要往西走走。萧峰道:“西边是一片太草原,没什么山水可看。”阿紫道:“大草原也很好啊,像大海一般。我就是没见过真正的大海,我们的星宿海虽说是海,终究有边有岸。”, w& S- r+ K- q* p4 ]
  萧峰听她提到“星宿海”三字,心中一凛,这一年来和女真人共居,竟将武林中的种种情事都淡忘了。阿紫不能行动,要做坏事也无从做起,只是顾着给她治伤救命,竟没想到她伤愈之后,恶性又再发作,却便如何?0 n" W5 e8 H. {, A! m/ S( n
  他回过头来,向阿紫瞧去,只见她一张雪白的脸蛋仍是没半点血色,面颇微陷,一双大大的眼珠也凹了进去,容色极是憔悴,身子更是瘦骨伶仃。箫峰不禁内疚:“她本来是何等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却给我打得半死不活,变得和骷髅相似,怎地我仍是只念着她的坏处?”便即笑道:“你既喜欢往西,咱们便向西走走。阿紫,等你病大好了,我带你到高丽国边境,去瞧瞧真的大海,碧水茫茫,一望无际,这气象才了不起呢。”
7 `+ p0 Z+ X+ D1 r. m  阿紫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其实不用等我病好全,咱们就可去了。”萧峰“咦”的一声,又惊又喜,道:“阿紫,你双手能自由活动了。”阿紫笑道:“十四五天前,我的两只手便能动了,今天更加灵活了好多。”萧峰喜道:“好极了!你这顽皮姑娘,怎么一直瞒着我?”阿紫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微笑道:“我宁可永远动弹不得,你便天天这般陪着我。等我伤好了,你又要赶我走了。”
; ]' [6 f  }- {  箫峰听她说得真诚。怜惜之情油然而生,道:“我是个粗鲁汉子,那次一不小心,便将你打成这生模样。你天天陪着我,又有什么好?”4 E7 e& i+ d# J" a, G
  阿紫不答,过了好一会,低声道:“姊夫,你那天为什么这么大力的出掌打我?”箫峰不愿重提旧事,摇头道:“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再提干么?阿紫,我将你伤成这般,好生过意不去,你恨不恨我?”阿紫道:“我自然不恨。我为什么恨你?我本来要你陪着我,现下你可不是陪着我了么?我开心得很呢。”7 ^( ]9 z6 U/ F0 N
  萧峰听她这么说,虽觉这小姑娘的念头很是古怪,但近来她为人确实很好,想是自己尽心服侍,已将她的戾气化去了不少,当下回去预备马匹、车辆、帐幕、干粮等物。
! Q8 `' n/ R# n) n. z  w6 ^  次日一早,两人便即西行。行出十余里,阿紫问道:“姊夫,你猜到了没有?”萧峰道:“猜到了什么?”阿紫道:“那天我忽然用毒针伤你,你知道是什么缘故?”萧峰摇了摇头,道:“你的心思神出鬼没,我怎猜得到?”阿紫叹了口气,道:“你既猜不到,那就不用猜了。姊夫,你看这许多大雁,为什么排成了队向南飞去?”" }% B  ^/ o3 E- j5 d) |
  萧峰抬起头来,只见天边两队大雁,排成了“人”字形,正向南疾飞,便道:”天快冷了,大雁怕冷,到南方避寒。”阿紫道:“到了春天,它们为甚又飞回来?每年一来一去,岂不辛苦得很?它们要是怕冷,索性留在南方,便不用回来了。”5 V2 k: g/ L! \
  萧峰自来潜心武学,从来没去想过这些禽兽虫蚁的习性,给她这么一问,倒答不出来,摇头笑道:“我也不知它们为什么不怕辛苦,想来这些雁儿生于北方,留恋故乡之故。”
% o! v3 p0 b7 p" E& P  阿紫点头道:“定是这样了。你瞧最后这头雁儿,身子不大,却也向南飞去。将来它的爹爹、妈妈、姊姊、姊夫都回到北方,它自然也要跟着回来。”
! T* @, Q$ G! `; f2 D  萧峰听她说到“姊姊、姊夫”四字,心念一动,侧头向她瞧去,但见她抬头呆望着天边雁群,显然适才这句话是无心而发,寻思:“她随口一句话,便将我和她的亲生爹娘连在一起,可见在她心中,已将我当作了最亲的亲人。我可不能再随便离开她。待她病好之后,须将她送往大理,交在她父母手中,我肩上的担子方算是交卸了。”. H. h1 _1 g1 E& }2 W7 Q( A
  两人一路上谈谈说说。阿紫一倦,萧峰便从马背上将她抱了下来,放入后面车中,让她安睡。到得傍晚,便在树林中宿营。如此走了数日,已到大草原的边缘。
) J1 w. E" P. `5 |  阿紫放眼遥望,大草原无边无际,十分高兴,说道:“咱们向西望是瞧不到边了。可是真要像茫茫大海,须得东南西北望出去都见不到边才行。”萧峰知她意思是要深入大草原的中心,不忍拂逆其意。鞭子一挥,驱马便向西行。9 J6 D' o4 M- ~  ?" q
  在大草原中西行数日,当真四下眺望,都已不见草原尽处。其时秋高气爽,闻着长草的青气,甚是畅快。草丛间诸般小兽甚多,萧峰随猎随食,无忧无虑。; ?" r) \2 C5 i& ^) S2 x& q- j( Y
  又行了数日,这日午间。远远望见前面竖立着无数营帐,又有旌旗旄节,似是兵营,又似部落聚族而居。萧峰道:“前面好多人,不知是干什么的,咱们回去罢,不用多惹麻烦了。”
. h9 E% ]# F1 W4 V& {  阿紫道:“不!不!我要去瞧瞧。我双脚不会动,怎能给你多惹麻烦?”萧峰一笑,说道:“麻烦之来,不一定是你自己惹来的,有时候人家惹将过来。你要避也避不脱。”阿紫笑道:“咱们过去瞧瞧,那也不妨。”
: I. [, J4 A( a# [+ B  萧峰知她小孩心性,爱瞧热闹,使纵马缓缓行去。草原上地势平坦,那些营帐虽然老远便已望见,但走将过去,路程也着实不近。走了七八里路,猛听得呜呜号角之声大起,跟着尘头飞扬,两列马队散了开来,一队往北,一队往南的疾驰。$ t: w7 ]' N# Y' N# N+ f
  萧峰微微一惊,道:“不好,是契丹人的骑兵!”阿紫道:“是你的自己人啊,真是好得很,有什么不好?”萧峰道:“我又不识得他们,还是回去罢。””勒转马头,便从原路回转,没走出几步,使听得鼓声蓬蓬,又有几队契丹骑兵冲了上来。萧峰寻思:“四下里又不见有敌人,这些人是在操练阵法吗?”
2 n/ V3 |+ B1 A* ?  只听得喊声大起:“射鹿啊,射鹿啊!”西面、北面、南面,都是一片叫嚷射鹿之声。萧峰道:“他们是在围猎,这声势可真不小。“当下将阿紫抱上马背,勒定了马,站在东首眺望。& I3 E& h! t7 g6 N# Y
  只见契丹骑士都身披锦袍,内衬铁甲。锦袍各色,一队红、一队绿、一队黄、一队紫,旗帜和锦袍一色,来回驰骤,兵强马健,煞是壮观。萧峰和阿紫看得暗暗喝采。众兵各依军令纵横进退,挺首长矛驱赶麋鹿,见到萧峰和阿紫二人,也只略加一瞥,不再理会。四队骑兵分从四面围拢,将数十头大鹿围在中间。偶然有一头鹿从行列的空隙中逸出,便有一小队出来追赶,兜个圈子,又将鹿儿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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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00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B% g. l- W# S7 j二十七 金戈荡寇鏖兵9 n/ h+ b0 h' h! H. y0 t
  萧峰正观看间,忽听得有人大声叫道:“那边是萧大爷罢?”萧峰心想:“谁认得我了?”转过头来,只见青袍队中驰出一骑,直奔而来,正是几个月前耶律基派来送礼的队长室里。
9 g) z4 \) F# @" T  z" N$ ~/ {' b  他驰到萧峰之前十余丈处,使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右膝下跪,说道:“我家主人便在前面不远。主人常常说起萧大爷,想念得紧,今日什么好风吹得萧大爷来?快请去和主人相会。”萧峰听说耶律基便在近处,也甚欢喜,说道:“我只是随意漫游,没想到我义兄便在左近,那再好也没有了,好,请你领路,我去和他相会。”  v' x2 b; k9 n9 I' ]
  室里撮唇作哨,两名骑兵乘马奔来。室里道:“快去禀报,说长白山的萧大爷来啦!”两名骑兵躬身接令,飞驰而去。余人继续射鹿,室里却率领了一队青袍骑兵,拥卫在萧峰和阿紫身后,径向西行。
  W' ~1 z/ z; u  当耶律基送来大批金银牛羊之时,萧峰便知他必是契丹的大贵人,此刻见了这等声势,料想这位义兄多半还是辽国的什么将军还是大官。
+ R8 B& c. Q# V9 I0 C7 Q1 I  草原中游骑来去,络绎不绝,个个都衣甲鲜明。室里道:“萧大爷今日来得真巧,明日一早,咱们这里有一场好热闹看。”萧峰向阿紫瞧了一眼,见她脸色有喜,便问:“什么热闹?”室里道:“明日是演武日。永昌、太和两宫卫军统领出缺。咱们契丹官兵各显武艺,且看那一个运气好,夺得统领。”
/ M9 Z3 p5 R7 F( O4 [  萧峰一听到比武,自然而然的眉飞色舞,神采昂扬,笑道:“那真来得巧了,正好见识见识契丹人的武艺。”阿紫笑道:“队长,你明儿大显身手,恭喜你夺个统领做做。”室里一伸舌头,道:“小人哪有这大胆子?”阿紫笑道:“夺个统领,又有什么了不起啦?只要我姊夫肯教你三两手功夫,只怕你便能夺得了统领。”室里喜道:“萧大爷肯指点小人,当真求之不得。至于统领什么的,小人没这个福份,却也不想。”
) B, q2 z0 v, _1 p- g, g  一行人谈谈说说,行了十数里,只见前面一队骑兵急驰而来。室里道:“是大帐皮室军的飞熊队到了。”那队官兵都穿熊皮衣帽,黑熊皮外袍,白熊皮高帽,模样甚是威武。这队兵行到近处,齐声吆喝,同时下马,分立两旁,说道:“恭迎萧大爷!”萧峰道:“不敢!不敢!”举手行礼,纵马行前,飞熊军跟随其后。
; @: }$ b" i/ ^/ C- p  行了十数里,又是一队身穿虎皮衣、虎皮帽的飞虎兵前来迎接。萧峰心道:”我那耶律哥哥不知做什么大官,竟有这等排场。”只是室里不说,而上次相遇之时,耶律基又坚决不肯吐露身分,萧峰也就不问。8 ^$ ]6 h' B, v+ T$ I6 z  T
  行到傍晚,到来一处大帐,一队身穿豹皮衣帽的飞豹队迎接萧峰和阿紫进了中央大帐。萧峰只道一进帐中,便可与耶律基相见,岂知帐中毡毯器物甚是华丽,矮几上放满了菜肴果物,帐中却无主人。飞豹队队长道:“主人请萧大爷在此安宿一宵,来日相见。”萧峰也不多问,坐到几边,端起酒碗便喝。四名军士斟酒割肉,恭谨服侍。) m& _! r8 m# [. s9 W1 o
  次晨起身又行,这一日向西走了二百余里,傍晚又在一处大帐中宿歇。% E. q- U3 b8 m% N& F* f. K
  到得第三日中午,室里道:“过了前面那个山坡,咱们便到了。”萧峰见这座大山气象宏伟,一条大河哗哗水响,从山坡旁奔流而南。一行人转过山坡,眼前旌旗招展,一片大草原上密密层层的到处都是营帐,成千成万骑兵步卒,围住了中间一大片空地。护送萧峰的飞熊、飞虎、飞豹各队官兵取出号角、呜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 s6 `  b  x- Q  突然间鼓声大作,蓬蓬蓬号炮山响,空地上众官兵向左右分开,一匹高大神骏的黄马冲了出来,马背上一条虬髯大汉,正是耶律基。他乘马驰向萧峰,大叫:“萧兄弟,想煞哥哥了!”萧峰纵马迎将上去,两人同时跃下马肯,四手交握,均是不胜之喜。$ l& o  O& S% t$ Q7 ]0 S% I
  只听得四周众将士齐声呐喊:“万岁!万岁!万岁!”
( g8 K3 u4 v0 |0 k7 b  萧峰大吃一惊:“怎地众军士竟呼万岁!”游目四顾,但见军官士卒个个躬身,抽刀拄地,耶律其携着他手站在中间,东西顾盼,神情甚是得意。萧峰愕然道:“哥哥,你……你是……”耶律基哈哈大笑,道:“倘若你早知我是大辽国当今皇帝,只怕便不肯和我结义为兄弟了。萧兄弟、我真名字乃耶律洪基。你活命之恩,我永志不忘。”; B: R7 ^8 Z. S) M+ o
  萧峰虽然豁达豪达豪迈,但生平从未见过皇帝,今日见了这等排场,不禁有些窘迫,说道:“小人不知陛下,多有冒犯,罪该万死!”说着便即跪下,他是契丹子民,见了本国皇帝,该当跪拜。# n, X7 j: ~: H' s
  耶律洪基忙伸手扶起,笑道:“不知者不罪,兄弟,你我是金兰兄弟,今日只叙义气,明日再行君臣之礼不迟。”他左手一挥,队伍中奏起鼓乐,欢迎嘉宾,耶律洪基携着萧峰之手,同入大帐。
' _7 k3 m* }/ r7 W0 \  辽国皇帝所居营帐乃数层牛皮所制,飞彩绘金,灿烂辉煌,称为皮室大帐。耶律洪基居中坐了,命萧峰坐在横首,不多时随驾文武百官进来参见,北院大王、北院枢密使、于越、南院知枢密使事、皮室大将军、小将军、马军指挥使、步军指挥使等等,萧峰一时之间也记不请这许多。
6 g; U1 p2 Y2 Y  O  当晚帐中大开筵席,契丹人尊重女子,阿紫也得在皮室大帐中与宴。酒如池、肉如山,阿紫瞧得兴高采烈,眉花眼笑。- ~# v( y3 j, V$ }$ M% D* i; Z* e
  酒到酣处,十余名契丹武士在皇帝面前扑击为戏,各人赤裸了上身,擒攀摔跌,激烈搏斗。萧峰见这些契丹武士身手矫健,膂力雄强,举手投足之间另有一套武功,变化巧妙虽不及中原武士,但直进直击,如用之于战阵群斗,似较中原武术更易见效。
5 A7 k$ C. Z. ]4 i- z* B5 l  辽国文武官员一个个上来向萧峰敬酒。萧峰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喝到后来,已喝了三百余杯,仍是神色自若,众人无不骇然。
+ J/ z7 i0 T& u( I7 M  耶律洪基向来自负勇力,这次为萧峰所擒,通国皆知,他有意要萧峰显示超人之能,以掩他被擒的羞辱,没想到萧峰不用在次日比武大会上大显身手,此刻一露酒量,便已压倒群雄,人人敬服。耶律洪基大喜,说道:“兄弟,你是我辽国的第一位英雄好汉!”, M7 |0 p7 O, O! C
  阿紫忽然插口道:“不,他是第二!”耶律洪基笑道:“小姑娘,他怎么是第二?那么第一位英雄是谁?”阿紫道:“第一位英雄好汉,自然是你陛下了!我姊夫本事虽大,却要顺从于你,不敢违背,你不是第一吗?她是星宿老人门人,精通谄谀之术,说这句话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6 E8 z+ o, v$ ~% n, i  耶律洪基呵呵大笑,说道:“说得好,说得好。萧兄弟,我要封你一个大大的官爵,让我来想一想,封什么才好?”这时他酒已喝得有八九成了,伸手指在额上弹了几弹。箫峰忙道:“不,不,小人性子粗疏,难享富贵。向来漫游四方,来去不定,确是不愿为官。”耶律洪基笑道:“行啊,我封你一个只须喝酒,不用做事的大官……”一句话没没完,忽听得远处呜呜呜的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号角之声。& _7 T: x9 m4 l# a' |! J9 N
  一众辽人本来都席地而坐,饮酒吃肉,一听到这号角声,蓦然间轰的一声,同时站起身来,脸上均有惊惶之色。那号角声来得好快,初听到时还在十余里外,第二次响时已近了数里,第三次声响又近了数里。萧峰心道:“天下再快的快马,第一等的轻身功夫,也决战不能如此迅捷。是了,想必是预先怖置了传递军情急讯的传信站,一听到号角之声,便传到下一站来。”只听得号角声飞传而来,一传到皮室大帐之外,便倏然而止。数百座营帐中的官兵本来欢呼纵饮,乱成一团,这时突然间尽皆鸦雀无声。& ^9 W7 v; Z+ w) B1 T) V$ @
  耶律洪基神色镇定,慢慢举起金杯,喝干了酒,说道:“上京有叛徒作乱,咱们这就回去,拔营!”5 S6 Q' Q& w1 B( P0 X) D& Q% @
  行军大将军当即转身出营发令,但听得一句“拔营”的号令变成十句,十句变成百句,百句变成千句,声音越来越大,却是严整有序,毫无惊慌杂乱。萧峰寻思:“我大辽立国垂二百年,国威震于天下,此则虽有内乱,却无纷扰,可见历世辽主统军有方。”, g3 I4 x2 J" v& C9 H
  但听马蹄声响,前锋斥候兵首先驰了出去,跟着左右先锋队启行、前军、左军、右军,一队队的向南开拔回京。5 ?7 c1 `7 v4 L5 Y0 V
  耶律洪基携着萧峰的手,道:“咱们瞧瞧去。”二人走出帐来,但见黑夜之中,每一面军旗上都点着一些灯笼,红、黄、蓝、白各色闪烁照耀,十余万大军南行,惟闻马嘶蹄声,竟听不到一句人声。萧峰大为叹服,心道:“治军如此,天下有谁能敌?那日皇上孤身逞勇出猎,致为我所擒。倘若大军继来,女真人虽然勇悍,终究寡不敌众。”
' e9 Y# t! S. [/ c  他二人一离大帐,众护卫立即拔营,片刻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行李辎重都装上了驼马大车。中军元帅发出号令,中军便即启行。北院大王、于越、太师、太傅等随侍在耶律洪基前后,众人脸色郑重,却是一声不作。京中乱讯虽已传出,到底乱首是谁,乱况如何。一时却也不易明白。
/ T- `8 R! D6 X2 P; v  大队人马向南行了三日。晚上扎营之后,第一名报子驰马奔到,向耶律洪基禀报:“南院大王作乱,占据皇宫,自皇太后、皇后以下,王子、公主以及百官家属,均已被捕。”
* E- i0 J4 y( y" o7 N8 r6 s7 @% C. c  耶律洪基大吃一惊,不由得脸色大变。  b% a6 T4 @  G4 B4 X% Y% X  e+ `  c: t
  辽国军国重事,由南北两院分理。此番北院大王随侍皇帝出猎,南院大王留守上京。南院大王耶律涅鲁古,爵封楚王,本人倒也罢了,他父亲耶律重元,乃当今皇太叔,官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却是非同小可。/ r5 e2 p# \. o' _: w9 l9 k
  耶律洪基的祖父耶律隆绪,辽史称为圣宗。圣宗长子宗真,次子重元。宗真性格慈和宽厚,重元则极为勇武,颇有兵略。圣宗逝世时,遗命传位于长子宗真,但圣宗的皇后却喜爱次子,阴谋立重元为帝。辽国向例,皇太后权力极重,其时宗真的皇位固有不保之势,性命也已危殆,但重元反将母亲的计谋告知兄长,使皇太后的密图无法得逞。宗真对这兄弟自是十分感激,立他为皇太弟,那是说日后传位于他,以酬恩德。+ A3 h9 G# m$ x  j9 [4 Q, _7 a- Y6 X
  耶律宗真辽史称为兴宗,但他逝世之后,皇位并不传给皇太弟重元,仍是传给自己的儿子洪基。% z( y* R% }% e( ]" N' B: I: Q
  耶律洪基接位后,心中过意不去,封重元为皇太叔,显示他仍是大辽国皇储,再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上朝免拜不名,赐金券誓书,四顶帽,二色袍,尊宠之隆,当朝第一:又封他儿子涅鲁古为楚王,执掌南院军政要务,称为南院大王。1 r4 s3 S% A! m3 g$ t  [- L
  当年耶律重元明明可做皇帝,却让给兄长,可见他既重义气、又甚恬退。耶律洪基出外围猎,将京中军国重务都交给了皇太叔,丝毫不加疑心。这时讯息传来,谋反的居然是南院大王耶律涅鲁古,耶掉洪基自是又惊又忧,素知涅鲁古性子阴狠,处事极为辣手,他既举事谋反,他父亲决无袖手之理。
0 A7 ]! c1 s6 H& I( @3 e  北院大王奏道:“陛下且宽圣虑,想皇太叔见事明白,必不容他逆子造反犯上,说不定此刻已引兵平乱。”耶律洪基道:“但愿如此。”
4 b# y+ w, i/ G( V  众人食过晚饭,第二批报子赶到禀报:“南院大王立皇太叔为帝,已诏告天下。”以下的话他不敢明言,将新皇帝的诏书双手奉上。洪基接过一看,见诏书上直斥耶律洪基为篡位伪帝,说先帝立耶律重元为皇太弟,二十四年之中天下旨知,一旦驾崩,耶律洪基篡改先帝遗诏,窃据大宝,中外共愤,现皇太弟正位为君,并督率天下军马,伸讨逆伪云云。4 I# R- ~7 K- B) W* \
  耶律洪基大怒之下,将诏书掷入火中。烧成了灰烬,心下甚是忧急,寻思:“这道伪诏说得振振有词,辽国军民看后,恐不免人心浮功。皇太叔官居天下兵马大元帅,手绾兵符,可调兵马八十余万,何况尚有他儿子楚王南院所辖兵马。我这里随驾的只不过十余万人,寡不敌众,如何是好?”这一晚翻来覆去,无法安寝。
% x6 @/ |: s1 }5 B0 C  y, A  萧峰听说辽帝要封他为官,本想带了阿紫,黑夜中不辞而别,但此则见义兄面临危难,倒不便就此一走了之,好歹也要替他出番力气,不枉了结义一场。当晚他在营外闲步,只听得众官兵悄悄议论,均说父母妻子俱在上京,这一来都给皇太叔拘留了,只怕性命不保。有的思及家人,突然号哭。哭声感染人心,营中其余官兵处境相同,纷纷哭了起来。统兵将官虽极力喝阻。斩了几名哭得特别响亮的为徇,却也无法阻止得住。; c0 P% u/ `" h+ B/ }
  耶律洪基听得哭声震天,知是军心涣散之兆,更是烦恼。" w& v+ x: `4 h9 L
  次日一早,探子来报,皇太叔与楚王率领兵马五十余万,北来犯驾。洪基寻思:“今日之事,有进无退,纵然兵败,也只有决一死战。”当日召集百官商议。群臣对耶律洪基都极为忠心,愿决死战,但均以军心为忧。
. q* R0 ~. p4 B) l  洪基传下号令:“众官兵出力平逆讨贼,靖难之后,升官以外,再加重赏。”披起黄金甲胄,亲率三军,向皇太叔的军马迎去逆击。众官兵见皇上亲临前敌,登时勇气大振,三呼万岁,誓死效忠。十余万兵马分成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四部,兵甲锵锵,向南挺进,另有小队游骑,散在两翼。
  h) U6 n. A9 O# Y- x2 l$ r  萧峰挽弓提矛,随在洪基身后,作了他的亲身护卫。室里带领一队飞熊兵保护阿紫,居于后军。萧峰见耶律洪基眉头深锁,知道他对这场战事殊无把握。. B$ C& p% c0 _$ L
  行到中午,忽听得前面号角声吹起。中军将军发令:“下马!”众骑兵跳下马背,手牵马缰而行,只有耶律洪基和各大臣仍骑在马上。2 O  L& Y, m( U! [" N
  萧峰不解众骑兵何以下马,颇感疑惑。耶律洪基笑道:“兄弟,你久在中原,不懂契丹人行军打仗的法子罢?”萧峰道:“正要请陛下指点。”洪基笑道:“嘿嘿,我这个陛下,不知能不能做到今日太阳下山。你我兄弟相称,何必又叫陛下?”
. ~) q% x) Q: }5 U: ^  萧峰听他笑声中颇有苦涩之意,说道:“两军未交,陛下不必忧心。”洪基道:“平原之上交锋,最要紧的是马力,人力尚在其次。”萧峰登时省悟,道:“啊,是了!骑兵下马是为了免得坐骑疲劳。”洪基点了点头,说道:“养足马力,临敌时冲锋陷阵,便可一往无前。契丹人东征西讨,百战百胜,这是一个很要紧的秘诀。”0 G; l4 W/ l$ T  `" [7 q2 i4 G
  他说到这里,前面远处尘头大起,扬起十余丈高,宛似黄云铺地涌来。洪基马鞭一指,说道:“皇太叔和楚王都久经战阵,是我辽国的骁将,何以驱兵急来,不养马力?嗯,他们有恃无恐,自信已操必胜之算。”话犹未毕,只听得左军和右军同时响起了号角。萧峰极目遥望,见敌方东面另有两支军马,西面亦有两支军马,那是以五敌一之势。
3 K9 ~5 y* X5 O/ ]: c5 |" l3 [  耶律洪基脸上变色,向中军将军道:“结阵立寨!”中军将军应道:“是!”纵马出去,传下号令,登时前军和左军、右军都转了回来,一众军士将皮室大帐的支柱用大铁锤钉入地下,张开皮帐。四周树起鹿角,片刻之间,便在草原上结成了一个极大的木城,前后左右,各有骑兵驻守,数万名弓箭手隐身大木之后,将弓弦都绞紧了,只待发箭。, A0 ]7 ~, E* u% ]: E( _
  萧峰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一场大战打下来,不论谁胜谁败,我契丹同族都非横尸遍野不可。最好当然是义兄得胜,倘若不幸败了,我当设法将义兄和阿紫救到安全之地。他这皇帝呢,做不做也就罢了。”
4 L+ ?& d* p( Q2 m1 ?5 S  辽帝营寨结好不久,叛军前锋已到。却不上前挑战,遥遥站在强弓硬弩射不到处。但听得鼓角之声不绝,一队队叛军围了上来,四面八方的结成了阵势。萧峰一眼望将出去,但见遍野敌军,望不到尽头,寻思:“义兄兵势远所不及,寡不敌众,只怕非输不可。白天不易突围逃走,只须支持到黑夜,我便能设法救他。”但见营寨大木的影子短短的映在地下,烈日当空,正是过午不久。0 z* \  h, y) j) {8 N
  只听得呀呀呀呀数声,一群大雁列队飞过天空。耶律洪基昂首凝视半晌,苦笑道:“这当儿除非化身为雁,否则是插翅难飞了。”北院大王和中军将军相顾变色。知道皇帝见了叛军军容,已有怯意。
& `9 j, U, @3 U+ }& _8 ^  敌阵中鼓声擂起,数百面皮鼓蓬蓬大响。中军将军大声叫道:“击鼓!”御营中数百面皮鼓也蓬蓬响起。蓦地里对面军中鼓声一止,数万名骑兵喊声震动天地。挺矛直冲过来。
9 W8 Z) L6 z) |/ p1 ]! C* L7 D  眼见敌军前锋冲近,中军将军令旗向下一挥,御营中鼓声立止,数万枝羽箭同时射了出去。敌军前锋纷纷倒地。但敌军前仆后继,蜂拥而上。前面跌倒的军马便成为后军的挡箭垛子。敌军步兵弓箭手以盾牌护身,抢上前来,向御营放箭。
; G7 K- k8 J9 n; d; k2 C% G  耶律洪基初时颇为惊惧,一到接战,登时勇气倍增,站在高处,手持长刀,发令指挥。御营将士见皇上亲身督战,大呼:“万岁!万岁!万岁!”敌军听到“万岁”之声,抬头见到耶律洪基黄袍金甲,站在御营中的高台之上,在他积威之下,不由得踟蹰不前,耶律洪基见到良机,大呼:“左军骑兵包抄,冲啊!”
3 ]0 u* m. s1 S' _- T2 X  左军由北院枢密使率领,听到皇上号令,三万骑兵便从侧包抄过去。叛军一犹豫间,御营军马已然冲到。叛军登时阵脚大乱,纷纷后退。御营中鼓声雷震,叛军接战片时,便即败退,御营军马向前追杀,气势锋锐。
. r9 s! _0 J4 ]- i4 _) D  萧峰大喜,叫道:“大哥,这一回咱们大胜了!”耶律洪基下得台来,跨上战马,领军应援。忽听得号角响起,叛军主力开到,叛军前锋返身又斗,霎时间羽箭长矛在空中飞舞来去,杀声震天,血肉横飞。萧峰只看得暗暗心惊:“这般恶斗,我生平从未见过。一个人任你武功天下无敌,到了这千军万马之中,却也全无用处,最多也不过自保性命而已。这等大军交战,武林中的群殴比武与之相较,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7 }5 S3 M5 ]8 R% ~& p4 }" v. H5 b  忽听得叛军阵后锣声大响,鸣金收兵。叛军骑兵退了下去,箭如雨发,射住了阵脚。中军将军和北枢院密使率军连冲三次,都冲不乱对方阵势,反而被射死了数千军士。耶律洪基道:“士卒死伤太多,暂且收兵。”当下御营中也鸣金收兵。2 `# O& b! k/ Q2 A
  叛军派出两队骑兵冲来袭击,中军早已有备,佯作败退,两翼一合围,将两队叛军的三千名官兵尽数围歼当地,余下数百人下马投降。洪基左手一挥,御营军士长矛挥去,将这数百人都戳死了。这一场恶斗历时不到一个时辰,却杀得异常惨烈。6 s8 m) \0 a( A- N" r: F
  双方主力各自退出数十丈,中间空地上铺满了尸首,伤者呻吟哀号,惨不忍闻。只见两边阵中各出一队三百人的黑衣兵士,御营的头戴黄帽,敌军的头戴白帽,前往中间地带检视伤者。萧峰只道这些人是将伤者抬回救治,哪知这些黑衣官兵拔出长刀,将对方的伤兵一一砍死。伤者尽数砍死后,六百人齐声呐喊,相互斗了起来。) x* r0 F  Y; @0 L# C" E
  六百名黑衣军个个武功不弱,长刀闪烁,奋勇恶斗,过不多时,便有二百余人被砍倒在地。御营的黄帽黑衣兵武功较强,被砍死的只有数十人,当即成了两三人合斗一人的局面,这一来,胜负之数更是分明。又斗片刻,变成三四人合斗一人。但双方官兵只呐喊助威,叛军数十万人袖手旁观,并不增兵出来救援。终于叛军三百名白帽黑衣兵一一就歼,御营黑衣军约有二百名回阵。萧峰心道:“想来辽人规矩如此。”% s) U: o, U8 C0 R8 N1 t" C
  这一番清理战场的恶斗,规模虽大不如前,惊心动魄之处却犹有过之。( @5 `) ^7 h/ k- d$ _$ U
  耶律洪基高举长刀,大声道:“叛军虽众,却无斗志,再接一仗,他们便要败逃了!”/ K8 P" }# G3 w% d
  御营官兵齐呼:“万岁,万岁,万岁!”8 y1 C" Q- Q+ W6 b
  忽听得叛军阵中吹起号角。五骑马缓缓出来,居中一人双手捧着一张羊皮。朗声念了起来,念的正是皇太叔颁布的诏书:“耶律洪基篡位,乃是伪君,现下皇太叔正位,凡我辽国忠诚官兵,须当即日回京归服,一律官升三级。”御营中十余名箭手放箭,嗖嗖声响,向那人射去。那人身旁四人举起盾牌相护。那人继续念诵,突然间五匹马均被射倒,五人躲在盾牌之后,终于念完皇太叔的“诏书”,转身退回。& y. ]. P& C+ A" f) t
  北院大王见属下官兵听到伪诏后意有所动,喝道:“出去回骂!”三十名官兵上前十余丈。二十名官兵手举盾牌保护,此外十名乃是“骂手”,声大喉粗,口齿便给,第一名“骂手”,骂了起来,什么“叛国奸贼,死无葬身之地”等等,跟着第二名“骂手”又骂,骂到后来,尽是诸般污言秽语。萧峰对契丹语所知有限,这些“骂手”的言辞他大都不懂,只见耶律洪基连连点头,意甚嘉许,想来这些“骂手”骂得着实精彩。) a1 g( T% \( y7 Z0 c: K9 H9 r
  萧峰向敌阵中望去,见远处黄盖大纛掩映之下,有两人各乘骏马,手持马鞭指指点点,一人全身黄袍,头戴冲天冠,颏下灰白长须,另一人身披黄金甲胄,面容削瘦,神情剽悍。
& g9 s) i$ C$ J' R/ K/ h& Q7 ?  萧峰寻思:“瞧这模样,这两人便是皇太叔和楚王父子了。”
! m( ]* n# P! X. d  忽然间十名“骂手”低声商议了一会,一齐放大喉咙,大揭皇太叔和楚王的阴事。那皇太叔似乎立身甚正,无甚可骂之处,十个人所骂的,主要针对于楚王,说他奸淫父亲的妃子,仗着父亲的权势为非作歹。这些话显是在挑拨他父子感情,十个人齐声而喊,叫骂的言语字字相同,声传数里,数十万军士听清楚的着实不少。
" o3 ?' W$ A* N, A, M: W8 u  那楚王鞭子一挥,叛军齐声大噪,大都是啊啊乱叫,喧哗呼喊,登时便将十个人的骂声淹没了。" }3 m8 @) R. d( n* u: x5 G
  乱了一阵,敌军忽然分开,推出数十辆车子,来到御营之前,车子一停,随车的军士从车中拉出来数十个女子,有的白发婆娑,有的方当妙龄,衣饰都十分华贵。这些女子一走出车子,双方骂声登时止歇。8 f4 q3 t+ k1 r* b
  耶律洪基大叫:“娘啊,娘啊!儿子捉住叛徒,碎尸万段,替你老人家出气。”
) Z  j) ^3 m: ]" J+ L0 k  那白发老妇便是当今皇太后、耶律洪基的母亲萧太后,其余的是皇后萧后、众嫔妃和众公主。皇太叔和楚王乘耶律洪基出外围猎时作乱,围住禁宫,将皇太后等都擒了来。
3 _9 B/ Z2 L% U  皇太后朗声道:“陛下勿以老妇和妻儿为念,奋力荡寇杀贼!”数十名军士拔出长刀,架在众后妃颈中。年轻的嫔妃登时惊惶哭喊。3 M# J; d2 M4 o
  耶律洪基大怒,喝道:“将哭喊的女子都射死了!”只听得嗖嗖声响,十余枝羽箭射了出去,哭叫呼喊的妃子纷纷中箭而死。! g' _) W) g: M- h. z
  皇后叫道:“陛下射得好,射得好!祖宗的基业,决计不能毁在奸贼手中。”
. v- l% e  M  y  楚王见皇太后和皇后都如此倔强,此举非但不能胁迫洪基,反而动摇了已方军心,发令:“押了这些女人上车,退下。”
9 C7 U3 [: A& Q* o' t& F3 ]  众军士将皇太后、皇后等又押入车中。推入阵后。楚王下令:* G- i. ?4 h5 L  Y4 t0 T$ v
  “押敌军家属上阵!”
/ X/ J% q0 T) B- G2 c6 u8 E  猛听得呼呼呼竹哨吹起,声音苍凉,军马向两旁分开,铁链声呛啷啷不绝,一排排男女老幼从阵后牵了出来。霎时间两阵中哭声震天,原来这些人都是御营官兵的家属,御营官兵是辽帝亲军,耶律洪基特加优待,准许家属在上京居住,一来使亲军感激,有事之时可出死力,二来也是监视之意,使这一枝精锐之师出征时不敢稍起反心,哪知道这次出猎,竟然变起肘腋之间。御营官兵的家属不下二十余万,解到阵前的不过两三万人,其中有许多是胡乱捉来而捉错了,一时也分辩不出,但见拖儿带女,乱成一团。8 ~8 o4 A  w: W9 m# r
  楚王麾下一名将军纵马出阵,高喊叫道:“御营众官兵听着:尔等家小,都己被收,投降的和家属团聚,升官三级,另有赏金。若不投降,新皇有旨,所有家属一齐杀了。”契丹人向来残忍好杀,说是“一齐杀了”,决非恐吓之词,当真是要一齐杀了的。御营中有些官兵已认出了自己亲人,“爹爹,妈妈,孩子,夫君,妻啊!”两阵中呼唤之声,响成一片。! a; n4 R7 A! A# l) F0 @6 A
  叛军中鼓声响起,二千名刀斧手大步而出,手中大刀精光闪亮。鼓声一停,二千柄大刀便举了起来,对准众家属的头。那将军叫道:“向新皇投降,重重有赏,若不投降,众家属一齐杀了!”他左手一挥,鼓声又起。
0 O$ L, p0 P. V$ C/ D3 e; Y  御营众将士知道他左手再是一挥,鼓声停止,这二千柄明晃晃的大刀便砍了下去。这些亲军对耶律洪基向来忠心,皇太叔和楚王以“升官”和“重赏”相招,那是难以引诱,但这时眼见自己的父母子女引颈待戮,如何不惊?
% v) ^- }$ Z# {5 P; H, i6 `  鼓声隆隆不绝,御营亲军的官兵的心也是怦怦急跳。突然之间,御营中有人叫道:“妈妈,妈妈,不能杀了我妈妈!”  v& x0 o* O( V) \
  投下长矛,向敌阵前的一个老妇奔去。
# j4 I- W7 b1 }0 H3 f. N( @  跟着嗖的一箭从御营中射出,正中这人的后心。这人一时未死,兀自向他母亲爬去,只听得“爹娘、孩儿”叫声不绝,御营中数百人纷纷奔出。耶律洪基的亲信将军拔剑乱斩,却哪里止得住?这数百人一奔出,跟着便是数千,数千人之后,哗啦啦一阵大乱,十五万亲军之中,倒奔去了六七万人。1 N% {- j! D: M0 D% C: H
  耶律洪基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乘着亲军和家属抱头相认,乱成一团,将叛军从中隔开了,便即下令:“向西北苍茫山退军。”中军将军悄悄传下号令,余下未降的尚有八万余余人,后军转作前军,向西北方驰之。
' u0 b- A  p9 j' t* o, b3 M: h  楚王急命骑兵追赶,但战场上塞满了老弱妇孺,骑兵不能奔驰,待得推开众人,耶律洪基已率领御营亲军去得远了。0 {3 f# p4 B& H- |" t
  八万多名亲军赶到苍茫山脚下,已是黄昏,众军士又饥又累,在山坡上赶造营寨,居高临下,以作守御之计。安营甫定,还未造饭,楚王已亲率精锐赶到山下,立即向山坡冲锋。御营军士箭石如雨,将叛军击退。楚军见仰攻不利,当即收兵,在山下安营。
( L; F" x) M5 w! W; w8 G$ _  这日晚间,耶律洪基站在山崖之旁,向南眺望,但见叛军营中营火有如繁星,远处有三条火龙蜿蜒而至,却是叛军的后续部队前来参与围攻。耶律洪基心下黯然,正待入帐,北院枢密使前来奏告:“臣属下的一万五千兵马,冲下山去投了叛逆。臣治军无方,罪该万死。”耶律洪基挥了挥手,摇头道:“这也怪你不得,去休息罢!”, }9 x1 n' I  [' @
  他转过头来,见萧峰望着远处出神,说道:“一到天明,叛军就会大举来攻,我辈尽成俘虏矣。我是国君,不能受辱于叛徒,当自刎以报社稷。兄弟,你乘夜自行冲了出去罢。你武艺高强,叛军须拦你不住。”说到这里,神色凄然,又道:“我本想大大赐你一场富贵,岂知做哥哥的自身难保,反而累了你啦。”
  q  |$ A. n' S: |# |( ~0 f  箫峰道:“大哥,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战阵不利,我保你退了出去。招集旧部、徐图再举。”2 X4 h* W" \& J- R* a
  洪基摇头道:“我连老母妻子都不能保,那里还说得上什么大丈夫?契丹人眼中,胜者英雄,败者叛逆。我一败涂地,岂能再兴?你自己去罢!”
) n1 V7 R$ T* A* l+ [$ Z  萧峰知他所说的乃是实情,慨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陪着哥哥,明日与叛寇决一死战。你我义结金兰,你是皇帝也好,是百姓也好,萧某都当你是义兄。兄长有难,做兄弟的自当与你同生共死,岂有自行逃走之理?”
* s" a! h0 u: e$ i" F) b  耶律洪基热泪盈眶,握住他双手,说道:“好兄弟,多谢你了。”/ C4 |- S2 T8 L
  萧峰回到帐中,见阿紫蜷卧在帐幕一角,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兀自未睡。阿紫问道:“姊夫,你怪我不怪?”萧峰奇道:”怪你什么?”阿紫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定要到大草原中来游玩,也不会累得你困在这里。姊夫,咱们要死在这里了,是不是?”
3 R0 c' r/ r7 O2 y# r  帐外火把的红光映在她脸上,苍白之色中泛起一片晕红,更显得娇小稚弱。萧峰心中大起怜意,柔声道:“我怎会怪你?
/ s  Y4 k1 ], N; h" H5 q3 d3 J  若不是我打伤了你,咱们就不会到这种地方来。”阿紫微微一笑,说道:“若不是我向你发射毒针,你就不会打伤我。”" H0 L$ _2 s2 B+ v# g' f
  萧峰伸出大手,抚摸她头发。阿紫重伤之余,头发脱落了大半,又黄又稀,萧峰轻叹一声,说道:“你年纪轻轻,却跟着我受苦。”阿紫道:“姊夫。我本来不明白,姊姊为什么这样喜欢你,后来我才懂了。”
  `6 O  I" z( Q% y9 O$ i  萧峰心想:“你姊姊待我深情无限,你这小姑娘懂得什么。, p- y0 H2 q) B7 I$ f, v
  其实,阿朱为什么会爱上我这粗鲁汉子,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你又怎么知道?”想到此处,凄然摇头。
( c$ b! _$ N# _# q2 b# B  阿紫侧过头来,说道:“姊夫,你猜到了没有,为什么那天我向你发射毒针?我不是要射死你,我只是要你动弹不得,让我来服侍你。”萧峰奇道:“那有什么好?”阿紫微笑道:“你动弹不得,就永远不能离开我了。否则的话,你心中瞧我不起,随时就抛开我,不理睬我。”& p9 e$ J6 s" t) w
  萧峰听她说的虽是孩子话,却也知道不是随口胡说,不禁暗暗心惊,寻思:“反正明天大家都死,安慰她几句也就是了。”说道:“你这真是孩子想法,你真的喜欢跟着我,尽管跟我说就是,我也不会不允。”
+ O: M$ p0 S8 y3 b) z0 |  阿紫眼中突然发出明亮的光采,喜道:“姊夫,我伤好了之后,仍要跟着你,永远不回到星宿派师父那里去了。你可别抛开我不理。”
6 t% v! }! `) W; m' D: ~" }3 M3 N, k9 w  萧峰知道她在星宿派所闯的祸实在不小,料想她确是不敢回去,笑道:“你是星宿派的大师姊传人,你不回去,群龙无首,那便如何是好?阿紫格格一笑,道:“让他们去乱成一团好了。我才不理呢。”
& _; Q- t( Q: X5 g  萧峰拉上毛毡,盖到她颈下,替她轻轻拢好了,展开毛毡,自行在营帐的另一角睡下。帐外火光时明时灭,闪烁不定,但听得哭声隐隐,知是御营官兵思念家人,大家均知明晨这一仗性命难保,只是各人忠于皇上,不肯背叛。& x9 n2 ~; _: u# s4 O& t* V
  次晨萧峰一早便醒了,嘱咐室里队长备好马匹,照料阿紫,自己结束停当,吃了一斤羊肉,喝了三斤酒,走到山边。. t; B- x% P$ |2 x
  其时四下里尚一片黑暗,过不多时,东方曙光初现,御营中号角呜呜吹起,但听得铿铿锵锵,兵甲军刃相撞之声不绝于耳。营中一队队兵马开出,于各处冲要之处守御。萧峰居高临下的望将出去,只见东、南、东南方三面人头涌涌,尽是叛军。一阵白雾罩着远处,军阵不见尽头。! p; B+ C& h! {$ m
  霎时间太阳于草原边上露出一弧,金光万道,射入白雾之中,浓露渐消,显出雾中也都是军马。蓦地里鼓声大作,敌阵中两队黄旗军驰了出来,跟着皇太叔和楚王乘马驰到山下,举起马鞭,向山上指点商议。
2 J# ]/ K+ K# ?  耶律洪基领着侍卫站在山边,见到这等情景,怒从心起,从侍卫手下接过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向楚王射去。从山上望将下去,似乎相隔不远,其实相距尚有数箭之地。这一箭没到半途,便力尽跌落。( H4 [. |! b" N: l" D6 V
  楚王哈哈大笑,大声叫道:“洪基,你篡了我爹爹之位,做了这许多时候的伪君。也该让位了。你快快投诚,我爹爹便饶你死,还假仁义的封你为皇太侄如何?哈哈哈!”这几句话,显然讽刺耶律洪基封耶律重元为皇太叔乃是假仁假义。* {1 H4 r$ Z" R+ Z
  耶律洪基大怒,骂道:“无耻叛贼,还在逞这口舌之利。”
5 D: _& R1 D' y+ `( V3 I  北院枢密使叫道:“主辱臣死!主上待我等恩重如山,今日正是我等报主之时。”率领了三千名亲兵,齐声发喊,从山上冲了下去。这三千人都是契丹部中的勇士,此番抱了必死之心,无不以一当十,大喊冲杀,登时将敌军冲退里许。但楚王令旗挥处,数万军马围了上来,刀矛齐施,只听得喊声震动天地,血肉横飞。三千人越战越少,斗到后来,尽数死节。北院枢密使力杀数人,自刎而死。耶律洪基、众将军大臣和萧峰等在山峰上看得明白,却无力相救,心感北院枢密使的忠义,尽皆垂泪。: M' b6 h0 _: K2 Z4 s
  楚王又驰到山边,笑道:“洪基,到底降不降?你这一点儿军马,还济得甚事?你手下这些人都是大辽勇士,又何必要他们陪你送命?是男儿汉大丈夫,爽爽快快,降就降,战就战,倘若自知气数已尽,不如自刎以谢天下,也免得多伤士卒。”
9 I9 c2 j. u1 |+ V4 h  耶律洪基长叹一声,虎目含泪,擎刀在手,说道:“这锦绣江山,便让了你父子罢。你说得不错,咱们叔侄兄弟,骨肉相残,何必多伤契丹勇士的性命。”说着举起刀来,便往颈上勒去。7 k/ v, E5 T4 _. L7 v- O0 i
  萧峰猿臂伸出,将他刀子夺过,说道:“大哥,是英雄好汉,便当死于战场,如何能自尽而死?”3 j6 p) @+ t9 J* G7 ~% I9 E; u* Z
  洪基叹道:“兄弟,这许多将士跟随我日久,我反正是死,不忍他们尽都跟着我送了性命。”
% j9 J( O+ {& C5 I$ N  楚王大声叫道:“洪基,你还不自刎。更待何时?”手中马鞭直指其面。嚣张已极。8 i% F0 T  p( }/ B$ g
  萧峰见他越走越近,心念一动,低声道:“大哥,你跟他们信口敷衍,我悄悄掩近身去,射他一箭。”/ x8 `" \1 R4 `8 ^8 d2 S
  洪基知他了得,喜道:“如此甚好,若能先将他射死,我死也瞑目。”当即提高嗓子,叫道:“楚王,我待你父子不薄,你父亲要做皇帝,也无不可,何必杀伤本国这许多军士百姓,害得我辽国大伤元气?”
# n* e5 r7 q8 u8 q0 C" C% g* V  萧峰执了一张硬弓,十枝狼牙长箭,牵过一匹骏马,慢慢拉到山边,一矮身,转到马腹之下,身藏马下,双足钩住马背,足尖一踢,那马便冲了下去。山下叛军见一匹空马奔将下来,马背上并无骑者,只道是军马断缰奔逸,这是十分寻常之事,谁也没加留神。但不久叛军军士便见到马腹之下有人,登时大呼起来。' |2 @) ?9 s+ u8 f  H
  萧峰以足尖踢马,纵马向楚王直冲过去,眼见离他约有二百步之遥,在马腹之下拉开强弓,嗖的一箭。向他射去。楚王身旁卫士举起盾牌,将箭挡开。萧峰纵马急驰,连珠箭发,一箭将那卫士射倒,第二箭直射楚王胸腔。1 y  B) [  Q! ]( D+ Z8 g! m
  楚王眼明手快,马鞭挥出,往箭上击来。这以鞭击箭之术,原是楚王的拿手本领,却不知射这一箭之人不但膂力雄强,而且箭上附有内劲,马鞭虽击到了箭杆,却只将羽箭拨得准头稍歪,噗的一声,插入他的左肩。楚王叫声“啊哟!”
! z+ E: x/ m8 v6 n! i( }6 w+ H: \% K  痛得伏在鞍上。, H2 Q% K4 L0 q# ?
  萧峰羽箭又到,这一次相距更近,一箭从他左胁穿进,透胸而过。楚王身子一晃,从马背上溜了下来。
: l2 t& H+ {9 n  萧峰一举成功,心想:“我何不乘机更去射死了皇太叔!”
. D& h8 T+ g+ z! D" h  楚王中箭堕马,敌阵中人人大呼,几百枝羽箭都向萧峰所藏的马匹射到,霎时之间,那马中了二百多枝羽箭,变成了一匹刺猬马。
! f& d0 V5 n! e9 |. ]) s! j  萧峰在地下几个打滚,溜到了一名军官的坐骑之下,展开小巧绵软功夫,随即从这匹马腹底下钻到那一匹马之下,一个打滚,又钻到另一匹马底下。众官兵无法放箭,纷纷以长矛来刺。但萧峰东一钻,西一滚,尽是在马肚子底下做功夫。
, v# L/ Y( L: I+ q  敌军官兵乱成一团,数千人马你推我挤,自相残踏,却那里刺得着他?
  D! t2 q# u& W1 P  萧峰所使的,只不过是中原武林中平平无奇的地堂功夫。8 c2 Q' U, j. i1 I8 [5 N. v
  不论是地堂拳、地堂刀,还是地堂剑,都是在地下翻滚腾挪,俟机攻敌下盘。这时他用于战阵,眼明手快,躲过了千百只马蹄的践踏。他看准皇太叔的所在,直滚过去,嗖嗖嗖三箭,向皇太叔射去。% ?4 |; H+ P0 p# m; s" a
  皇太叔的卫士先前见楚王中箭,已然有备,三十余人各举盾牌,密密层层的挡在皇太叔身前,只听得铮铮铮三响,三枝箭都在盾牌上撞了下来,萧峰所携的十枝箭射出了七枝,只剩下三枝,眼见敌人三十几面盾牌相互掩护,这三枝箭便要射死三名卫士也难,更不用说射皇太叔了。这时他已深入敌阵,身后数千军士挺矛追来,面前更是千军万马,实已陷入了绝境。当日他独斗中原群雄,对方只不过数百人,已然凶险已极,幸得有人相救,方能脱身,今日困于数十万人的重围之中,却如何逃命?* @: A, F8 e+ k0 A( e; o
  这当儿情急拚命,蓦地里一声大吼,纵身而起,呼的一声,从那三十几面盾牌之上纵跃而过,落在皇太叔马前。皇太叔大吃一惊,举起马鞭往他脸上击落。萧峰斜身跃起,落上皇太叔的马鞍,左手抓住他后心,将他高高举起,叫道:“你要死还是要活?快叫众人放下兵刃!”皇太叔吓得呆了,对他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见。  ^3 E0 R  [+ z; \3 A0 j0 Y
  这时叛军中的扰攘之声更是震耳欲聋,成千成万的官兵弯弓搭箭,对准了萧峰,但皇太叔被他擒在手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r" T) W1 }2 }
  萧峰气运丹田,叫道:“皇太叔有令,众三军放下兵刃,听宣圣旨。皇帝宽洪大量,赦免全体官兵,谁都不加追究。”
7 B, {$ Q- N6 ?) q( a; q  这几句话盖过了十余万人的喧哗纷扰,声闻数里,令得山前山后十余万官兵至少有半数人听得清清楚楚。
8 {! }5 O" f0 F* m. ~& A  萧峰有过丐帮帮众背叛自己的经历,明白叛众心思,一处逆境之后,最要紧的是企图免罪,只须对方保证不念旧恶,决不追究,叛军自然斗志消失。此刻叛军势大,耶律洪基身边不过七八万余人马,众寡悬殊,决不是叛军之敌,其时局面紧急,不及向洪基请旨,便说了这几句话,好令叛军安心。
1 n; ]2 {% r1 B( E( I  这几句话朗朗传出,众叛军的喧哗声登时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均是惶惑无主。
/ |% Z- v# U) n  萧峰情知此刻局势极是危险,叛军中只须有人呼叫不服,数十万没头苍蝇般的叛军立时就会酿成巨变,当真片刻也延缓不得,又大声叫道:“皇帝有旨:众叛军中官兵不论官职大小,一概无罪,皇帝开恩,决不追究,军官士兵各就原职,大家快快放下兵刃!”6 U5 a3 L/ r5 P7 {" P0 E2 g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呛啷啷、呛啷啷几声响,有几人掷下手中长矛。这掷下兵刃的声音互相感染,霎时之间,呛啷啷之声大作,倒有一半人掷下兵刃,余下的兀自踌躇不决。
# H8 s" e5 ^; n; I/ m: U) L  萧峰左臂将皇太叔身子高高举起,纵马缓缓上山,众叛军谁也不敢拦阻,他马头到处,前面便让出一条路来。/ n5 f8 o" e1 f' M( H6 X! H
  萧峰转马来到山腰,御营中两队兵马下来迎接,山峰上奏起鼓乐。
7 V  h+ U- v7 n# G, Y% O  萧峰道:“皇太叔,你快快下令,叫部属放下兵刃投降,便可饶你性命。”
" s1 \% m" f9 Y2 W, U8 v  皇太叔颤声道:“你担保饶我性命?”' L: S: f; |1 C* i0 ~6 @
  萧峰向山下望去,只见无数叛军手中还是执着弓箭长矛,军心未定,危险未过,寻思:“眼下是安军心为第一要务。皇太叔一人的生死何足道哉,只须派人严加监守,谅他以后再也不能为非作歹。”便道:“你戴罪立功,眼下是唯一的良机。
) Y! Y4 [9 U$ M- n" q# c  陛下知道都是你儿子不好,决可赦你的性命。”# Q3 Y  r+ A. z; `
  皇太叔原无争夺帝位的念头,都是因他儿子楚王野心勃勃而起祸,这时他身落人手,但求免于一死,便道:“好,我依你之言便了!”, A( \5 G/ o! `; |
  萧峰让他安坐马鞍,朗声说道:“众三军听着,皇太叔有言吩咐。”( z$ z) N( |! t9 o4 f
  皇太叔大声道:“楚王挑动祸乱,现已伏法。皇上宽洪大量,饶了大家的罪过。各人快快放下兵刃,向皇上请罪。”$ D  ~( H, \7 h- y/ P
  皇太叔既这么说,众叛军群龙无首,虽有凶鸷倔强之徒也已不敢再行违抗,但听得呛啷啷之声响成一片,众叛军都投下了兵刃。
8 D( Z, p+ r$ f) P" X9 a4 Y2 |  Y4 I( j  萧峰押着皇太叔上得苍茫山来。耶律洪基喜不自胜,如在梦中,抢到萧峰身边,握着他的双手,说道:“兄弟,兄弟,哥哥这江山,以后和你共享之。”说到这里,心神激荡,不由得流下泪来。
4 ~' h) j% x0 O/ W5 I' ^  皇太叔跪伏在地,说道:“乱臣向陛下请罪,求陛下哀怜。”: {" g. [; p4 D3 R, `1 P* [
  耶律洪基此时心境好极,向萧峰道:“兄弟,你说该当如何?”萧峰道:“叛军人多势众,须当安定军心,求陛下赦免皇太叔死罪,好让大家安心。”# ~: e1 W2 C& |0 V: `
  耶律洪基笑道:“很好,很好,一切依你,一切依你。”转头向北院大王道:“你传下圣旨,封萧峰为楚王,官居南院大王,督率叛军,回归上京。”6 r' S( z. j1 j% W
  萧峰吃了一惊,他杀楚王,擒皇太叔,全是为了要教义兄之命,决无贪图爵禄之意,耶律洪基封他这样的大官,倒令他手足无措,一时说不出话来。北院大王向萧峰拱手道:“恭喜,恭喜!楚王的爵位向来不封外姓,萧大王快向皇上谢恩。”萧峰向耶律洪基道:“哥哥,今日之事,全仗你洪福齐天,众官兵对你输心归诚,叛乱方得平定,做兄弟的只不过出一点蛮力,实在算不得什么功劳。何况兄弟不会做官,也不愿做官,请哥哥收回成命。”
6 t7 C. z3 \2 H  a# b9 [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伸右手揽着他肩头,说道:“这楚王之封、南院大王的官位,在我辽国已是最高的爵禄,兄弟倘若还嫌不够,一定不肯臣服于我,做哥哥的除了以皇位相让,更无别法了。”1 q: z3 y0 V! S1 w1 C) M: [
  萧峰吃了一惊,心想:“哥哥大喜之余,说话有些忘形了,眼下乱成一团,一切事情须当明快果决,不能有丝毫犹豫,以防更起祸变。”只得屈膝下跪,说道:“巨萧峰领旨,多谢万岁恩典。”耶律洪基笑着双手扶起。萧峰道:“臣不敢违旨,只得领受官爵。只是草野鄙人,不明朝廷法度,若有差失,尚请原宥。”
7 f5 m( G/ D# Z4 R8 S  耶律洪基伸手在他肩头拍了几下,笑道:“决无干系!”转头向左军将军耶律莫哥道:“耶律莫哥,我命你为南院枢密使,佐辅萧大王,勾当军国重事。”耶律莫哥大喜,忙跪下谢恩,又向萧峰参拜,道:“参见大王!”洪基道:“莫哥,你禀受萧大王号令,督率叛军回归上京。咱们向皇太后请安去。”1 S+ L0 r1 z# ]  O+ P
  当下奏起鼓乐,耶律洪基一行向山下走去。叛军的领兵将军已将皇太后、皇后等请出,恭恭敬敬的在营中安置。耶律洪基进得帐去,母子夫妻相见,死里逃生,恍如隔世,自是人人称赞萧峰的大功。6 ^5 R/ S0 g4 t+ g0 c# v
  耶律莫哥先行,引导萧峰去和南院诸部属相见。适才萧峰在千军万马中一进一出,勇不可当,众人均是亲见。南院诸属官军虽然均是楚王的旧部,但一来萧峰神威凛凛,各人心中害怕,不敢不服,又都敬他英雄了得,二来楚王平素脾气暴躁,无恩于人,三来自己作乱犯上,心下都好生惶恐,是以萧峰一到军中,众叛军肃然敬服,齐听号令。0 j7 u* {6 Q) O% o9 o
  萧峰说道:“皇上已赦免各人从逆谋叛之罪,此后大伙儿应该痛改前非,再也不可稍起贰心。”
6 o5 g- V. h# F# w# H: M6 c9 B  一名白须将军上前说道:“禀告大王,皇太叔和世子扣押我等家属,胁迫我等附逆,我等若有不从,世子便将我等家属斩首,事出无奈,还祈大王奏明万岁。”4 R, o7 L% X( x9 o; n( X) r2 v
  萧峰点点头:“既是如此,以往之事,那也不用说了。”转头向耶律莫哥道:“众军就地休息,饱餐之后,拔营回京。”
6 ]! T6 z# _+ \9 ?# y  当下南院中部属一个个依着官职大小,上来参见。萧峰虽然从来没做过官,但他久为丐帮帮主,统率群豪,自有一番威严。带着丐帮豪杰和契丹大豪,其间也无甚差别。只是辽军中另有一套规矩,萧峰一面小心在意,一面由耶律莫哥分派处理,一切均是井井有条。
6 P: T; {; k# K  E$ i( f2 Q  萧峰带领大军出发不久,皇太后和皇后分别派了使者,到军中赐给袍带金银。萧峰谢恩甫毕,室里护着阿紫到了,她身披锦衣,骑着骏马,说道均是皇太后所赐。萧峰见她小小身体裹在宽大的锦袍之中,一张小脸倒被衣领遮去一半,不禁好笑。7 d5 X1 |& I+ j' S
  阿紫没亲眼见到萧峰射杀楚王、生擒皇太叔,只是从室里等人口中转述而知。大凡述说往事,总不免加油添酱,将萧峰的功绩,更是说得神乎其神,加了三分。阿紫一见到他,便埋怨道:“姊夫,你立了这样的大功,怎么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否则我站在山边,亲眼瞧着你杀进杀出,岂不开心?倒让我白担了半天心事。”萧峰道:“这虽侥幸立下的功劳,事先我怎么知道?你一见面便来说孩子话。”阿紫道:“姊夫,你过来。”7 ^, W, c9 w# U$ J6 I. f5 h6 p" H
  萧峰走近她身边,见她苍白的脸上发着兴奋的红光,经她身上的锦绣衣裳一衬,倒像是个玩偶娃娃一般,又是滑稽,又是可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2 R6 N/ Z+ I' W' n$ c/ `  阿紫脸有愠色,嗔道:“我跟你说正经话,你却哈哈大笑,有什么好笑?”萧峰笑道:“我见你穿着这样的衣服,像是个玩偶娃娃一般,很是有趣。”阿紫嗔道:“你老是当我小孩子,却来取笑于我。”萧峰笑道:“不是,不是!阿紫,这一次我只道咱二人都要死于非命了,哪知竟能死里逃生,我自然欢喜。什么南院大王、楚王的封爵,我才不放在心上,能够活着不死,那就好得很了。”, O+ ~/ q6 y9 u( o/ e8 J( j% y( K
  阿紫道:“姊夫,你也怕死么?”萧峰一怔,点头道:“遇到危险之时,自然怕死。”阿紫道:“我只道你是英雄好汉,不怕死的。你既然怕死,众叛军千千万万,你怎么胆敢冲将过去?”萧峰道:“这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倘若不冲,就非死不可。那也说不上什么勇敢不勇敢,只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咱们围住了一头大熊、一只老虎,它逃不出去,自然会拚命的乱咬乱扑。”阿紫嫣然一笑,道:“你将自己比作畜生了。”
1 s! `- |( _+ \5 g  这时两人乘在马上,并肩而行,一眼望将出去,大草原上旌旗招展,长长的队伍行列直伸展到天际,不见尽头,前后左右,尽是卫士部属。4 a# i3 `7 J3 ^9 J& l
  阿紫很是欢喜,说道:“那日你帮我夺得了星宿派传人之位,我想星宿派中二代弟子、三代弟子数百人之众,除了师父一人之外,算我最大,心里十分得意。可是比之你统帅千军万马,那是全比不上了。姊夫,丐帮不要你做帮主,哼,小小一个丐帮,有什么希罕?你带领人马,去将他们都杀了。”* j$ Q% m* z- C, X2 R$ Z, ]
  萧峰连连摇头,道:“孩子话!我是契丹人,丐帮不要我做帮主,道理也是对的。丐帮中人都是我的旧部朋友,怎么能将他们杀了?”; H8 e) N' d0 k% ^
  阿紫道:“他们逐你出帮,对你不好,自然要将他们杀了。! E1 ~* N: X6 S% j; {( Z5 Z( z
  姊夫,难道他们还是你的朋友么?”
& L1 G3 z9 ]+ P  R* `  M% {# r# n  萧峰一时难以回答,只摇了摇头,想起在聚贤庄上和众旧友断义绝交,豪气登消。
  [$ l) H1 Q' J6 f5 ~% P5 `9 \  阿紫又问:“如果他们听说你做了辽国的南院大王,忽然懊悔起来,又接你去做丐帮帮主,你又去也不去了?”萧峰微微一笑,道:“天下焉有是理?大宋的英雄好汉,都当契丹人是万恶不赦的奸徒,我在辽国官越做得大,他们越恨我。”阿紫道:“呸!有什么希罕?他们恨你,咱们也恨他们。”: K% E- k" `8 K7 S& a# S. L+ Q6 O
  萧峰极目南望,但见天地相接处远山重叠,心想:“过了这些山岭、那便是中原了。”他虽是契丹人,但自幼在中原长大,内心实是爱大宋极深而爱辽国极淡,如果丐帮让他做一名无职份、无名份的三袋弟子,只怕比之在辽国做什么南院大王更为心安理得。
1 U8 S' o0 M3 a( k5 d7 G! R; }- U* P  阿紫又道:“姊夫,我说皇上真聪明,封你做南院大王。4 @- P9 K  G* G  Z* ?- P9 @
  以后辽国跟人打仗,你领兵出征,那当然百战百胜。你只要冲进敌阵,将对方的元帅一打死,敌军大伙儿就抛下刀枪,跪下投降,这仗不就胜了吗?”- A) w( B. Q' T! p
  萧峰微笑道:“皇太叔的部下都是辽国官兵,向来听皇上号令的,因此楚王一死,皇太叔被擒,大家便投降了。如果两国交兵,那便大大不同了。杀了元帅,有副元帅,杀了大将军,有偏将军,人人死战到底。我单枪匹马,那是全然的无能为力。”
, G4 Y; x: c  \( j) \  `$ s  阿紫点头道:“喂,原来如此。姊夫,你说冲进敌军,射杀楚王,生擒皇太叔,还不算勇敢,那么你一生真正最勇敢的事是什么?说给我听,好不好?”
# M$ `/ Q' I7 j  萧峰向来不喜述说自己得意的武勇事迹,从前在丐帮之时,出马诛杀大奸大恶,不论如何激战恶斗,回到本帮后只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已将某某人杀了。”至于种种惊险艰难的经过,不论旁人如何探询,他是决计不说的,这时听阿紫问起,心想这一生身经百战,临敌时从不退缩,勇敢之事,当真说不胜说,便道:“我和人相斗,大都是被迫而为,既不得不斗,也就说不上什么勇敢。”
" x2 E$ ]) C7 ^6 t+ Q2 x7 y  阿紫道:“我却知道。你生平最勇敢的,是聚贤庄一场恶斗。”6 D" A. u: b% p3 Y1 o, j. ^5 P
  萧峰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U  [2 g& p. g5 j( Z8 {1 C- `+ [5 I
  阿紫道:“那日在小镜湖畔,你走了之后,爹爹、妈妈,还有爹爹手下的那些人,大家谈起你来,对你的武功都佩服得了不得,然而说你单身赴聚贤庄英雄大会,独斗群雄,只不过为了医治一个少女之伤。这个少女,自然是我姊姊了。他们那时不知阿朱是爹爹妈妈的亲生女儿,说你对义父义母和受业恩师十分狠毒,对女人偏偏情长:忘恩负义,残忍好色,是个不近人情的坏蛋。”说到这里,格格的笑了起来。
, J4 h5 g( {* W  萧峰喃喃的道:“嘿,‘忘恩负义!残忍好色!’中原英雄好汉,给萧峰的是这八个字评语。”
4 d7 X. ~& p: b6 w% y  阿紫安慰他道:“你也不用气恼。我妈妈却大大赞你呢,说一个男人只要情长,就是好人,别的干什么都不打紧。她说我爹爹也是忘恩负义,残忍好色,只不过他是对情人好色负义,对女儿残忍无情,说什么也不及你,我在一旁拍手赞成。”萧峰苦笑摇头。
$ ^7 q5 _5 ]# v9 s( U  大军行了数日,来到上京。京中留守的百官和百姓早已得到讯息,远远迎接出来。萧峰帅字旗到处,众百姓烧香跪拜,称颂不已。他一举敉平这场大祸变,使无数辽国军士得全性命,上京的百姓有一小半倒是御营亲军的家属,自是对他感激无尽。萧峰按辔徐行,众百姓大叫:“多谢南院大王救命!”“老天爷保佑南院大王长命百岁,大富大贵!”2 g' c8 e3 d, h/ [( N; l3 r
  萧峰听着这一片称颂之声,见众百姓大都眼中含泪,感激之情,确是出于至诚,寻思:“一人身居高位,一举一动便关连万千百姓的祸福,我去射杀楚王之时,只是逞一时刚勇,既救义兄,复救自己,想不到对众百姓却有这大的好处。唉,在中原时我一意求好,偏偏怨谤丛集,成为江湖上第一大奸大恶之徒。来到北国,无意之间却成为众百姓的救星。是非善恶,也实在难说得很。”
& o( i2 H0 Q2 m) A5 V  又想:“此处是我父母之邦,当年我爹爹、妈妈必曾常在这条大路上来去。唉,我既不知爹娘的形貌,他们当年如何在此并骑驰马,更加无法想象。”  Z9 S$ d$ r, H/ ]9 \2 l1 e  q, x
  上京是辽国京都。其时辽国是天下第一大国,比大宋强盛得多。但契丹人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上京城中居民、店铺,粗鄙简陋,比之中原却大为不如。
9 d* H6 i) x. |1 J3 R  南院属官将萧峰迎入楚王府,府第宏大,屋内陈设也异常富丽堂皇。萧峰一生贫困,哪里住过这等府第?进去走了一遭,便觉十分不惯,命部属在军营中竖立两个营帐,他与阿紫分居一个,起居简朴,一如往昔。9 Y% ?6 D/ `7 V* \9 l& L8 T+ h
  第三日上,耶律洪基和皇太后、皇后、嫔妃、公主等回驾上京,萧峰率领百官接驾。朝中接连忙乱了数日。先是庆贺平难,论功行赏,抚恤北院枢密使等死难官兵的家属。皇太叔自觉无颜,已在途中自尽而死。耶律洪基倒也信守诺言,对附逆的官兵一概不加追究,只诛杀了楚王属下二十余名创议为叛的首恶。皇宫中大开筵席,犒劳出力的将士,接连大宴三日。萧峰自是成了席上的第一位英雄。耶律洪基、皇太后、皇后、众嫔妃、公主的赏赐,以及文武百官的馈赠,当真堆积如山。" P; r; \5 M" |( o" Y$ Z+ E1 H
  犒赏已毕,萧峰到南院视事。辽国数十个部族的族长一一前来参见,什么乌隗部、伯德部、北克部、南克部、室韦部、梅古悉部、五国部、乌古拉部,一时也记之不尽。跟着是皇帝所部大帐皮室军军官,皇后所部属珊属军官,弘宁宫、长宁宫、永兴宫、积庆宫、延昌宫等各宫卫的军官纷纷前来参见。辽国的属国共五十九国,计有吐谷浑、突厥、党项、沙陀、波斯、大食、回鹘、吐蕃、高昌、高丽、于阗、敦煌等等。各国有使臣在上京的,得知萧峰用事,掌握军国重权,都来赠送珍异器玩,讨好结纳。萧峰每日会晤宾客,接见部属,眼中所见,尽是金银珍宝,耳中所闻,无非谄谀称颂,不由得甚是厌烦。
- ?% b! A5 w, C5 T" g  如此忙了一月有余、耶律洪基在便殿召见,说道:“兄弟,你的职份是南院大王,须当坐镇南京,俟机进讨中原。做哥哥虽不愿你分离,但为了建立千秋万世的奇功,你还是早日领兵南下罢!”
  ?5 p$ ], C  k" i' D3 n" c: w+ _  萧峰听得皇上命他领兵南征,心中一惊,道:“陛下,南征乃是大事,非同小可。萧峰一勇之夫,军略实非所长。”
* w1 |+ U, }1 d2 ^! U: h  耶律洪基笑道:“我国新经祸变,须当休养士卒。大宋现下太后当朝,重用司马光,朝政修明,无隙可乘,咱们原不是要在这时候南征。兄弟,你到得南京,时时刻刻将吞并南朝这件事放在心头。咱们须得待衅而动,看到南朝有什么内乱,那就大兵南下。要是他内部好好的,辽国派兵攻打,这就用力大而收效少了。”
! f+ O# p: @& s+ J' o, L. k6 \3 t  萧峰应道:“是,原该如此。”洪基道:“可是咱们怎知南朝是否内政修明,百姓是否人心归附?”萧峰道:“要请陛下指点。”洪基哈哈大笑,道:“自古以来,都是一般,多用金银财帛去收买奸细间谍啊。南人贪财,卑鄙无耻之徒甚多,你命南部枢密使不惜财宝,多多收买便是。”
7 S8 _5 S. i  X  {  萧峰答应了,辞出宫来,心下烦恼,他自来所结交的都是英雄豪杰,尽管江湖上暗中陷害、埋伏下毒等等诡计也见得多了,但均是爽爽快快杀人放火的勾当,从未用过金银去收买旁人。何况他虽是辽人,自幼却在南朝长大,皇帝要他以吞灭宋朝为务,心下极不愿意,寻思:“哥哥封我为南院大王,总是一片好意,我倘若此刻便即辞官,未免辜负他一番盛情,有伤兄弟义气。待我到得南京,做他一年半载,再行请辞便了。那时他如果不准,我挂冠封印,一溜了之,谅他也奈何我不得。”当下率领部队,携手同阿紫来到南京。
+ q. i7 g7 J  q9 o' i  辽时南京,便是今日的北京,当时称为燕京,又称幽都,为幽州之都。后晋石敬瑭自立称帝,得辽国全力扶持,石敬瑭便割燕云十六州以为酬谢。燕云十六州为幽、蓟、涿、顺、檀、瀛、莫、新、妫、儒、武、蔚、云、应、寰、朔,均是冀北、晋北要地。自从割予辽国之后,后晋、后周、宋朝三朝历年与之争夺,始终无法收回。燕云十六州占据形胜,辽国驻以重兵,每次向南用兵,长驱而下,一片平阳之上,大宋无险可守。宋辽交兵百余年,宋朝难得一胜,兵甲不如固是主因,而辽国居高临下以控制战场,亦占到了极大的便宜。
* L  i3 K# i* q$ C  萧峰进得城来,见南京城街道宽阔,市肆繁华,远胜上京,来来往往的都是南朝百姓,所听到的也都是中原言论,恍如回到了中土一般。萧峰和阿紫都很喜欢,次日轻车简从,在市街各处游观。, L0 o7 m" j+ |
  燕京城方三十六里,共有八门。东是安东门、迎春门;南是开阳门、丹凤门;西是显西门、清晋门;北是通天门、拱辰门。两道北门所以称为通天、拱辰,意思是说臣服于此,听从来自北面的皇帝圣旨。南院大王的王府在城之西南。萧峰和阿紫游得半日,但见坊市、廨舍、寺观、官衙,密布四城,一时观之不尽。
" U& s' _& W4 H8 o' Z- e3 {* |. Q  这时萧峰官居南院大王,燕云十六州固然属他管辖,便西京道大同府一带,中京道大定府一带,也俱奉他号令。威望既重,就不便再在小小营帐中居住,只得搬进了王府。他视事数日,便觉头昏脑胀,深以为苦,见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精明强干,熟习政务,便将一应事务都交了给他。! H! F$ l# W, d# z- X" n2 Q
  然而做大官究竟也有好处,王府中贵重的补品药物不计其数,阿紫直可拿来当饭吃。如此调补,她内伤终于日痊一日,到得初冬,已自可以行走了。她在燕京城内游了多遍,跟着又由室里随侍,城外十里也都游遍了。
7 v" B4 I" o# Z# k: O  这一日大雪初晴,阿紫穿了一身貂裘,来到萧峰所居的宣教殿,说道:“姊夫,我在城里闷死啦,你陪我打猎去。”* F, P3 [% P) O( p+ f1 J6 L; p
  萧峰久居宫殿,也自烦闷,听她这么说,心下甚喜,当即命部属备马出猎。他不喜大举打围,只带了数名随从服侍阿紫,又恐百姓大惊小怪,当下换了寻常军士所穿的羊皮袍子,带一张弓,一袋箭,跨了匹骏马,便和阿紫出清晋门向西驰去。. X; N) }" e, ?  o$ w( X( _# g: O, L
  一行人离城十余里,只打到几只小兔子。萧峰道:“咱们到南边试试。”勒转马头,折而向南,又行出二十余里,只见一只獐子斜刺里奔出来。阿紫从手里接过弓箭,一拉弓弦,岂知臂上全无力气,这张弓竟拉不开。萧峰左手从她身后环过去,抓住弓身,右手握着她小手拉开弓弦,一放手,嗖的一声,羽箭射出,獐子应声而倒。众随从欢呼起来。
( ~5 S- I7 |0 z1 y4 l7 h  萧峰放开了手,向阿紫微笑而视,只见她眼中泪水盈盈,奇道:“怎么啦?不喜欢我帮你射野兽么?”阿紫泪水从面颊上流下,说道:“我……我成了个废人啦,连这样一张轻弓也……也拉不开。”萧峰慰道:“别这么性急,慢慢的自会回复力气。要是将来真的不好,我传你修习内功之法,定能增加力气。”阿紫破涕为笑,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不算,一定要教我内功。”萧峰道:“好,好,一定教你。”
, v8 Z9 {$ Y$ }$ W! v% f! z' x  说话之间,忽听得南边马蹄声响,一大队人马从雪地中驰来。萧峰向蹄声来处遥望,见这队人都是辽国官兵,却不打旗帜。众官兵喧哗歌号,甚是欢忭,马后缚着许多俘掳,似是打了胜仗回来一般。萧峰寻思:“咱们并没有跟人打仗啊,这些人从哪里交了锋来?”见一行官兵偏东回城,便向随从道:“你去问问,是哪一队人,干什么来了?”
; k' f% v' H0 _# K- D3 c  那随从应道:“是!”跟着道:“是咱们兄弟打草谷回来啦。”
6 Z4 m; m# K0 i( Y  纵马向官兵队奔去。
7 e8 i. K) G- E8 _4 X+ |8 v$ H  他驰到近处,说了几句话。众官兵听说南院大王在此,大声欢呼,一齐跃下马来,牵缰在手,快步走到萧峰身前,躬身行礼,齐声道:“大王千岁!”
& z$ a3 f! `4 t, `% m2 [# c  萧峰举手还礼,道:“罢了!”见这队官兵约有八百余人,马背上放满了衣帛器物,牵着的俘虏也有七八百人,大都是年轻女子,也有些少年男子,穿的都是宋人装束,个个哭哭啼啼。
  n7 o/ z- t  F. b, k  那队长道:“今日轮到我们那黑拉笃队出来打草谷,托大王的福,收成着实不错。”回头喝道:“大伙儿把最美貌的少年女子,最好的金银财宝,通统都献了出来,请大王千岁拣用。”众官兵齐声应道:“是!”将二十多个少女推到萧峰马前,又有许多金银饰物之属,纷纷堆到一张毛毡上。众官兵望着萧峰,目光中流露出崇敬企盼之色,显觉南院大王若肯收用他们夺来的女子玉帛,实是莫大荣耀。4 [# X$ M& O9 }" L, Z
  当日萧峰在雁门关外,曾见到大宋官兵俘虏契丹子民,这次又见到契丹官兵俘虏大宋子民,被俘者的凄惨神情,实一般无异。他在辽国多时,已约略知道辽国的军情。辽国朝廷对军队不供粮秣,也无饷银,官兵一应所需,都是向敌人抢夺而来,每日派出部队去向大宋、西夏、女真、高丽各邻国的百姓抢劫,名之为“打草谷”,其实与强盗无异。宋朝官兵便也向辽人“打草谷”,以资报复。是以边界百姓,困苦异常,每日里提心吊胆,朝不保夕。萧峰一直觉得这种法子残忍无道,只是自己并没打算长久做官,向耶律洪基敷衍得一阵,便要辞官隐居,因此于任何军国大事,均没提出什么主张,这时亲眼见到众俘虏的惨状,不禁恻然,问队长道:“在哪里打来的……打来的草谷?”# S3 q# v8 `+ R. \) s
  那队长恭恭敬敬的道:“禀告大王,是在涿州境外大宋地界打的草谷。自从大王来后,属下不敢再在本州就近收取粮草。”8 \8 W6 T8 P; Y. F
  萧峰心道:“听他的话,从前他们便在本州劫掠宋人。”向马前的一个少女用汉语问道:“你是哪里人?”那少女当即跪下,哭道:“小女子是张家村人氏,求大王开恩,放小女子回家,与父母团聚。”萧峰抬头向旁人瞧去。数百名俘虏都跪了下来,人丛中却有一个少年直立不跪。
- y! L. V  O. f: Y8 l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型瘦长,下巴尖削,神色闪烁不定,萧峰便问:“少年,你家住在哪里?”那少年道:“我有一件秘密大事,要面禀于你。”萧峰道:“好,你过来说。”* }/ E! |6 ~. ~. I+ C3 e5 Z0 P2 l
  那少年双手被粗绳缚着,道:“请你远离部属,此事不能让旁人听到。”萧峰好奇心起,寻思:“这样一个少年,能知道什么机密大事?是了,他从南边来,或许有什么大宋的军情可说。”他是宋人,向契丹禀告机密,便是无耻汉奸,心中瞧他不起,不过他既说有重大机密,听一听也是无妨,于是纵马行出十余丈,招手道:“你过来!”$ b2 J" W3 P; o% b0 O
  那少年跟了过去,举起双手,道:“请你割断我手上绳索,我怀中有物呈上。”萧峰拔出腰刀,直劈下去,这一刀劈下去的势道,直要将他身子劈为两半,但落刀部份准极,只割断了缚住他双手的绳子。那少年吃了一惊,退出两步,向萧峰呆呆凝视。萧峰微微一笑,还刀入鞘,问道:“什么东西?”
1 |8 V$ k8 z3 S. v  那少年探手入怀,摸了一物在手,说道:“你一看便知。”5 \# a+ f% s! ?. F0 A% W+ E
  说着走向萧峰马前。萧峰伸于去接。
  [/ o) g& O3 W& y  突然之间,那少年将手中之物猛往萧峰脸上掷来。萧峰马鞭一挥,将那物击落,白粉飞溅,却是个小小布袋。那小袋掉在地下,白粉溅在袋周,原来是个生石灰包。这是江湖上下三滥盗贼所用的卑鄙无耻之物,若给掷在脸上,生石灰末入眼,双目便瞎。
) ~1 k7 k8 G3 D! `6 z& M: R  萧峰哼了一声,心想:“这少年大胆,原来不是汉奸。”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起心害我?”那少年嘴唇紧紧闭住,并不答话。萧峰和颜悦色的道:“你好好说来,我可饶你性命。”那少年道:“我为父母报仇不成,更有什么话说。”萧峰道:“你父母是谁?难道是我害死的么?”- g- ~7 ?  N; b4 e
  那少年走上两步,满脸悲愤之色,指着萧峰大声道:“乔峰!你害死我爹爹、妈妈,害死我伯父。我……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将你抽筋剥皮,碎尸万段!9 S1 e9 i0 l. u! b: I! D4 n; k' _
  萧峰听他叫的是自己旧日名字“乔峰”,又说害死了他父母和伯父,定是从前在中原所结下的仇家,问道:“你伯父是谁?你父亲是谁?”
0 R% s! f) }! l: `- T% o5 m7 i9 O; d. F0 G  那少年道:“反正我不想活了,也要叫你知道,我聚贤庄游家的男儿,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 k4 Q- I9 e: B% w5 ^$ o: G. D  萧峰“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游氏双雄的子侄,令尊是游驹游二爷吗?”顿了一顿,又道:“当日我在贵庄受中原群雄围攻,被迫应战,事出无奈。令尊和令伯父均是自刎而死。”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说道:“自刎还是被杀,原无分别。当日我夺了你伯父和爹爹的兵刃,以至逼得他们自刎。你叫什么名字?”/ `5 T" m9 @- N- ]+ P
  那少年挺了挺身子,大声道:“我叫游坦之。我不用你来杀,我会学伯父和爹爹的好榜样!”说着右手伸入裤筒,摸出一柄短刀,便往自己胸口插落。萧峰马鞭挥出,卷住短刀,夺过了刀子。游坦之大怒,骂道:“我要自刎也不许吗?你这该死的辽狗,忒也狠毒!”
9 K4 E; E+ X4 l5 h, b+ k* Y  这时阿紫已纵马来到萧峰身边,喝道:“你这小鬼,胆敢出口伤人?你想死么?嘿嘿,可没这么容易!”游坦之突然见到这样一个清秀美丽的姑娘,一呆之下,说不出话来。阿紫道:“小鬼,做瞎子的滋味挺美,待会你就知道了。”转头向萧峰道:“姊夫,这小子歹毒得紧,想用石灰包害你,咱们便用这石灰包先废了他一双招子再说。”
4 F' t; h- d" i! |. R4 u6 y  萧峰摇摇头,向领兵的队长道:“今日打草得来的宋人,都给了我成不成?”那队长不胜之喜,道:“大王赏脸,多谢大王的恩典。”萧峰道:“凡是献了俘虏给我的官兵,回头都到王府去领赏。”众官兵都欢欢喜喜的道:“咱们诚心献给大王,不用领赏了。”萧峰道:“你们将俘虏留下,先回城去罢,各人记着前来领赏。”众官兵躬身谢道。那队长道:“这儿野兽不多,大王要拿这些宋猪当活靶吗?从前楚王就喜欢这一套。只可惜我们今日抓的多是娘们,逃不快。下次给大王多抓些精壮的宋猪来。”说着行了一礼,领兵去了。5 A8 I+ @0 ~/ c0 p( \
  “要拿这些宋猪当活靶”这几句话钻入耳中,萧峰心头不禁一震,眼前似乎便见到了楚王当年的残暴举动:几百个宋人像野兽一般在雪地上号叫奔逃,契丹贵人哈哈大笑,弯弓搭箭,一个个的射死。有些宋人逃得远了,契丹人骑马呼啸,自后赶去,就像射鹿射狐一般,终于还是一一射死。这种惨事,契丹人随口说来,丝毫不以为异,过去自必习以为常。放眼向那群俘虏瞧去,只见人人脸如土色,在寒风中不住颤抖。
& ^% A: X5 F6 u' G6 E+ S2 ]% N8 ]; L  这些边民有的懂得契丹话,早就听过“射活靶”的事,这时更加吓得魂不附体。9 m0 S4 L7 s7 d) m1 L7 c8 u2 ?
  萧峰悠悠一声长叹,向南边重重叠叠的云山望去,寻思:, `" h7 d- u) U  o; p
  “若不是有人揭露我的身世之谜,我直至今日,还道自己是大宋百姓。我和这些人说一样的话,吃一样的饭,又有什么分别?为什么大家好好的都是人,却要强分为契丹、大宋?女真、高丽?你到我境内来打草谷,我到你境内去杀人放火?你骂我辽狗?我骂你宋猪?”一时之间,思涌如潮。* _' j# D% y: h  N. ~) W1 k
  眼见出来打草谷的官兵已去得不见人影,向众难民道:“今日放你们回去,大家快快走罢!”众俘虏还道萧峰要令他们逃走,然后发箭射杀,都迟疑不动。萧峰又道:“你们回去之后,最好远离边界,免得又被人打草谷捉来。我救得你们一次,可救不得第二次。”! b. Z$ i" e2 X3 u0 R- i5 e8 e+ w8 V6 ^$ v
  众难民这才信是真,欢声雷动,一齐跪下磕头,说道:“大王恩德如山,小民回家去供奉你的长生禄位。”他们早知宋民被辽兵打草谷俘去之后,除非是富庶人家,才能以金帛赎回,否则人人死于辽地。尸骨不得还乡。宋辽连年交锋,有钱人家早就逃到了内地,这些被俘的边民皆是穷人,哪有什么金帛前来取赎?早知自己命运已是牛马不如,这位辽国大王竟肯放他们回家,当真喜出望外。
8 I3 R& B1 w. x! R* x* x+ Y  萧峰见众难民满脸喜色,相互扶持南行,寻思:“我契丹人将他们捉了来,再放他们回去,使他们一路上担惊受怕,又吃了许多苦头,于他们又有什么恩德?”9 b4 U/ c" `# V' n  K% V2 T
  眼见众难民渐行渐远,那游坦之仍是直挺挺的站着,便道:“你怎么不走啊?你回归中原,有盘缠没有?”说着伸手入怀,想取些金银给他,但身边没带钱财,一摸之下,随手取了个油布小包出来,他心中一酸,小包中包的是一部梵文《易筋经》,当日阿朱从少林寺中盗了出来,强要自己收着,如今人亡经在,如何不悲?随手将小包放回怀中,说道“我今日出来打猎,没带钱财,你若无钱使用,可跟我到城里去取。”
! ]! Z8 k6 G( p# ?  游坦之大声道:“姓乔的,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用这些诡计来戏辱于我?姓游的就是穷死,也岂能使你的一文钱?”4 L9 r+ r+ P- _! U  d; N
  萧峰一想不错,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这种不共戴天的深仇无可化解,多说也是无用,便道:“我不杀你,你要报仇,随时来找我便了。”
; ^9 b. x, f) h1 n/ f  阿紫忙道:“姊夫,放他不得!这小子报仇不使正当功夫,尽使卑鄙下流手段,斩草除根,免留后患。”
* g# O, E& u8 y7 D  e0 c  萧峰摇头道:“江湖上处处荆棘,步步凶险,我也这么走着过来了。谅这少年也伤不了我。我当日激得他伯父与父亲自刎,实是出于无心,但这笔血债总是我欠的,何必又害游氏双雄的子侄?”说到这里,只感意兴索然,义道:“咱们回去罢,今天没什么猎可打。”
. a6 Z0 k/ k1 K0 u4 j  阿紫嘟起小嘴,道:“我心中想得好好的,要拿这小子来折磨一番,可多有趣!你偏要放走他,我回去城里,又有什么可玩的?”但终于不敢违拗萧峰的话,掉转马头,和萧峰并辔回去,行出数丈,回头说:“小子,你去练一百年功夫,再来找我姊夫报仇!”说着嫣然一笑,扬鞭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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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02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2 p- n2 s& x- z, O  E二十八 草木残生颅铸铁. _  K4 k/ \, h! p# E
  游坦之见萧峰等一行直向北去,始终不再回转,才知自己是不会死了,寻思:“这奸贼为什么不杀我?哼,他压根儿便瞧我不起,觉得杀了我污手。他……他在辽国做了什么大王,我今后报仇,可更加难了。但总算找到了这奸贼的所在。”
4 K8 _  D& x8 q5 ^) P5 c  俯身拾起了石灰包,又去寻找给萧峰用马鞭夺去后掷开的短刀,忽见左首草丛中有个油布小包,正是萧峰从怀中摸出来又放回的,当即拾起,打开油布,见里面是一本书,随手一翻,每一页上都写满了弯弯曲曲的文字,没一个识得。原来萧峰睹物思人,怔忡不定,将这本《易筋经》放回怀中之时,没放得稳妥,乘在马上略一颠动,便摔入草丛之中,竟没发觉。
7 \+ S) F6 O" I& w  游坦之心想:“这多半是契丹文字,这本书那奸贼随身携带,于他定是大有用处。我偏不还他,叫他为难一下,也是好的。”隐隐感到一丝复仇的快意,将书本包回油布,放入怀中,径向南行。
. r7 \1 A, h3 G  y3 F- z  他自幼便跟父亲学武,苦于身体瘦弱,膂力不强,与游氏双雄刚猛的外家武功路子全然不合,学了三年武功,进展极微,浑不似名家子弟。他学到十二岁上,游驹灰了心,和哥哥游骥商量。两人均道:“我游家子弟出了这般三脚猫的把式,岂不让人笑歪了嘴巴?何况别人一听他是聚贤庄游氏双雄子侄,不动手则已,一出手便用全力,第一招便送了他的小命。还是要他乖乖的学文,以保性命为是。”于是游坦之到十二岁以上,便不再学武,游驹请了一个宿儒教他读书。
" h. T* ]( J: \; c# {1 I& v  但他读书也不肯用心,老是胡思乱想。老师说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他便说:“那也要看学什么而定,爹爹教我打拳,我学而时习之,也不快活。”老师怒道:“孔夫子说的是圣贤学问,经世大业,哪里是什么打拳弄枪之事?”6 G# i2 W% m, b# w6 t3 ?
  游坦之道:“好,你说我伯父、爹爹打拳弄枪不好,我告诉爹爹去。”总之将老师气走了为止。如此不断将老师气走,游驹也不知打了他几十顿,但这人越打越执拗顽皮。游驹见儿子不肖,顽劣难教,无可如何,长叹之余,也只好放任不理。是以游坦之今年一十八岁,虽然出自名门,却是文既不识,武又不会。待得伯父和父亲自刎身亡,母亲撞柱殉夫,他孤苦伶仃,到处游荡,心中所思的,使是要找乔峰报仇。( \8 d- p2 @7 o+ R8 n
  那日聚贤庄大战,他躲在照壁后观战,对乔峰的相貌形状瞧得清清楚楚,听说他是契丹人,便浑浑噩噩的向北而来,在江湖上见到一个小毛贼投掷石灰包伤了敌人双眼,觉得这法子倒好,便学样做了一个,放在身边,他在边界乱闯乱走,给契丹兵出来打草谷时捉了去,居然遇到萧峰,石灰包也居然投掷出手,也可说凑巧之极了。8 W  D# G: y& @# e1 z
  他心下思量:“眼下最要紧的是走得越远越好,别让他捉我回去。我想法去捉一条毒蛇或是一条大蜈蚣,去偷偷放在他床上,他睡进被窝,便一口咬死了他。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唉,她……她这样好看!”  q4 B( @( P$ S4 O, V- a$ G$ W
  一想到阿紫的形貌,胸口莫名其妙的一热,跟着脸上也热烘烘地,只想:“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这脸色苍白、纤弱秀美的小姑娘。”9 j1 \1 k8 z) q* O, O
  他低了头大步而行,不多时便越过了那群乔峰放回的难民。
* x' ~' k  v) ^" Y  有人好心叫他结伴同行,他也不加理睬,只自顾自的行走。走出十余里,肚中饿得咕咕直叫,东张西望的想找些什么吃的,草原中除了枯草和白雪,什么都没有,心想:“倘若我是一头牛、一头羊,那就好了,吃草喝雪、快活得很。喂,倘若我是一头小羊,人家将我爹爹、妈妈这两头老羊牵去宰来吃了,我报仇不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当然要报啊。可是怎样报法?用两只角去撞那宰杀我父母的人么?人家养了牛羊,本来就是宰来吃的,说得上什么报不报仇?”
/ L7 n8 l; l/ `' w! ^- y; p  U  他胡思乱想,信步而行,忽听得马蹄声响,雪地中三名契丹骑兵纵马驰来,一见到他,便欢声大呼。一名契丹兵挥出一个绳圈,刷的一声,套在他颈中,一拉之下,便即收紧。
& C- u# G/ ?% F2 V3 v  游坦之忙伸手去拉。那契丹兵一声呼啸,猛地里纵马奔跑。游坦之立足不定,一交摔倒,被那兵拖了出去。游坦之惨叫几声,随即喉头绳索收紧,再也叫不出来了。
( W1 t) i  s/ ]0 y! W; a. ~1 n  那契丹兵怕扼死了他,当即勒定马步。游坦之从地下挣扎着爬起,拉松喉头的绳圈。那契丹兵用力一扯,游坦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三名契丹兵都哈哈大笑起来。那拉着绳圈的契丹兵大声向游坦之说了几句话。游坦之不懂契丹言语,摇了摇头。那契丹兵手一挥,纵马便行,但这一次不是急奔。: f9 O2 I. _1 x! v  l
  游坦之生怕又被勒住喉咙,透不过气来,只得走两步、跑三步的跟随。
: V5 A# }4 @+ z6 q/ \  @8 F  他见三名契丹骑兵径向北行,心下害怕:“乔峰这厮嘴里说得好听,说是放了我,一转头却又命部属来捉了我去。这次给他抓了去,哪里还有命在?”他离家北行之时,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是报仇,浑不知天高地厚,陡然间见到乔峰,父母惨死时的情状涌上心头,一鼓作气,便想用石灰包迷瞎他眼睛,再扑上去拔短刀刺死了他。但一击不中,锐气尽失,只想逃得性命,却又给契丹兵拿了去。
) x8 V! q* }& @7 ?& j  初时他给契丹兵出来打草谷时擒去,杂在妇女群中,女人行走不快,他脚步尽跟得上,也没吃到多少苦头,只是被俘时背上挨了一刀背。此刻却大不相同,跌跌撞撞的连奔带走,气喘吁吁,走不上几十步便摔一交,每一交跌将下去,绳索定在后颈中擦上一条血痕。那契丹骑兵绝不停留,毫不顾他死活,将他直拖入南京城中。进城之时,游坦之已全身是血,只盼快快死去,免得受这许多苦楚。- V8 A( {  ]) z
  三名契丹兵在城中又行了好几里地,将他拉入了一座大屋。游坦之见地下铺的都是青石板,柱粗门高,也不知是什么所在。在门口停不到一盏茶时分,拉着他的契丹兵骑马走入一个大院子中,突然一声呼啸,双腿一挟,那马发蹄便奔。" w5 W( W& f9 h  H6 C3 f
  游坦之哪料得到,这兵到了院子之中突然会纵马快奔,跨得三步,登时俯身跌倒。
. }& v( r  t# [7 H- }, U  那契丹兵连声呼啸,拖着游坦之在院子中转了三个圈子,催马越驰越快,旁观的数十名官兵大声吆喝助威。游坦之心道:“原来他要将我在地下拖死!”额角、四肢、身体和地下的青石相撞,没一处地方不痛。
- z4 x9 z1 k) [  众契丹兵哄笑声中,夹着一声清脆的女子笑声。游坦之昏昏沉沉之中,隐隐听得那女子笑道:“哈哈,这人鸢子只怕放不起来!”游坦之心道:“什么是人鸢子?”, `  n  j0 U+ g; s7 t- r& B+ h
  便在此时,只觉后颈中一紧,身子腾空而起,登即明白,这契丹兵纵马疾驰,竟将他拉得飞了起来,当作纸鸢般玩耍。
7 S- g0 l# p) k) [, T7 i2 L( E. O6 V  他全身凌空,后颈痛得失去了知觉,口鼻被风灌满,难以呼吸,但听那女子拍手笑道:“好极,好极,果真放起了人鸢子!”游坦之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拍手欢笑的正是那个身穿紫衣的美貌少女。他乍见之下,胸口剧震,也不知是喜是悲,身子在空中飘飘荡荡,实在也无法思想。) s6 O8 p3 t/ D. s, J: T
  那美貌少女正是阿紫。她见萧峰释放游坦之,心中不喜,骑马行出一程,便故意落后,嘱咐随从悄悄去捕了游坦之回来,但不可令萧大王知晓。众随从知道萧大王对她十分宠爱,当下欣然应命,假意整理马肚带,停在山坡之后,待萧峰一行人走远,再转头来捉游坦之。阿紫回归南京,便到远离萧峰居处的佑圣宫来等候。待得游坦之捉到,她询问契丹人有何新鲜有趣的拷打折磨罪人之法。有人说起“放人鸢”。这法儿大投阿紫之所好,她下令立即施行,居然将游坦之“放”了起来。
) o' w; O& \8 x. u  阿紫看得有趣,连声叫好,说道:“让我来放!”纵上那兵所乘的马鞍,接过绳索,道:“你下去!”
" H8 E  T+ Q- }) Q! m4 j  那兵一跃下马,任由阿紫放那“人鸢”。阿紫拉着绳索,纵马走了一圈,大声欢笑,连叫:“有趣,有趣!”但她重伤初愈,手上终究乏力,手腕一软,绳索下垂,砰的一声,游坦之重重摔将下来,跌在青石板上,额角撞正阶石的尖角,登时破了一洞,血如泉涌。阿紫甚是扫兴,恼道:“这笨小子重得要命!”
0 K" ^! s! C! \- K  游坦之痛得几乎要晕了过去,听她还在怪自己身子太重,要想辩解几句,却已痛得说不出话来。一名契丹兵走将过来,解开他颈中绳圈,另一名契丹兵撕下他身上衣襟,胡乱给他裹了伤口,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渗出,却哪里止得住?
# E2 C: b; I* a% I  阿紫道:“行啦,行啦!咱们再玩,再放他上去,越高越好。”游坦之不懂她说的契丹话,但见她指手划脚,指着头顶,料知不是好事。
0 u$ z  Z$ t4 B. P- T$ w  果然一名契丹兵提起绳索,从他腋下穿了过去,在他身上绕了一周,免得扣住脖子勒死了,喝一声:“起!”催马急驰,将游坦之在地下拖了几圈,又将他“放”了起来。那契丹兵手中绳索渐放渐长,游坦之的身子也渐渐飘高。1 X2 c5 r( _  H( Q
  那契丹兵陡然间松手,呼的一声,游坦之猛地如离弦之箭,向上飞起。阿紫和众官兵大声喝采。游坦之身不由主向天飞去,心中只道:“这番死了也!”' R( b/ {9 k9 n5 D
  待得上升之力耗尽,他头下脚上的直冲下来,眼见脑袋便要撞到青石板上,四名契丹官兵同时挥出绳圈,套住了他腰,向着四方一扯。游坦之立时便晕了过去,但四股力道已将他身子僵在半空,脑袋离地约有三尺。这一下实是险到极处,四人中只要有一人的绳圈出手稍迟,力道不匀,游坦之非撞得脑浆迸裂不可一众契丹兵往日常以宋人如此戏耍,俘虏被放人鸢,十个中倒有八九个撞死,就是在草原的软地上,这么高俯冲下来,纵使不撞破脑袋,那也折断头颈,一般的送了性命。
: h- f1 v) B: @  喝采声中,四名契丹兵将游坦之放了下来,阿紫取出银两,一干官兵每人赏了五两。众兵大声道谢,问道:“姑娘还想玩什么玩意儿?”! ^/ t0 x( h1 K% g" M
  阿紫见游坦之昏了过去,也不知是死是活,她适才放“人鸢”之时,使力过度,胸口隐隐作痛,无力再玩,便道:“玩得够了。这小子若是没死,明天带来见我,我再想法儿消遣他。这人想暗算萧大王,可不能让他死得太过容易。”众官兵齐声答应,将满身是血的游坦之架了出去。% {! S7 e& @& Z% f. h
  游坦之醒过来时,一阵霉臭之气直冲鼻端,睁开眼来,一团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他第一个念头是:“不知我死了没有?”2 X, E  g$ L+ x0 Y4 i, }. }# R
  随即觉得全身无处不痛,喉头干渴难当。他嘶哑着声音叫道:“水!水!”却又有谁理会?
, s$ ^- ]# c3 r. {  他叫了几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忽然见到伯父、父亲和乔峰大战,杀得血流遍地,又见母亲将自己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叫自己别怕。跟着眼前出现了阿紫那张秀丽的脸庞,明亮的双眼中现出异样光芒。这张脸忽然缩小,变成个三角形的蛇头,伸出血红的长舌,露出獠牙向他咬来。游坦之拚命挣扎,偏就丝毫动弹不得,那条蛇一口口的咬他,手上、腿上、颈中,无处不咬,额角上尤其咬得厉害。他看见自己的肉被一块块的咬下来,只想大叫,却叫不出半点声音……! ]" P% [5 j% P6 x
  如此翻腾了一夜,醒着的时候受折磨,在睡梦之中,一般的痛苦。
. [$ Q: F, E+ |  g  次日两名契丹兵押着他又去见阿紫,他身上高烧兀自未退,只跨出一步,便向前跌了下去,两名契丹兵忙分别拉住了他左臂右臂,大声斥骂,拖着他走进了一间大屋。游坦之心想:“他们把我拉到哪里去?是拖出去杀头么?”头脑昏昏沉沉的,也难以思索,但觉经过了两处长廊,来到一处厅堂之外。两名契丹兵在门外禀告了几句,里面一个女子应了一声,厅门推开,契丹兵将他拥了进去。/ ?2 s7 _3 W# |( p1 r
  游坦之抬起头来,只见厅上铺着一张花纹斑斓的极大地毯。地毯尽头的锦垫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少女,正是阿紫。她赤着双脚,踏在地毯之上。游坦之一见到她一双雪白晶莹的小脚,当真是如玉之润,如缎之柔,一颗心登时猛烈的跳了起来,双眼牢牢的钉住她一对脚,见到她脚背的肉色便如透明一般,隐隐映出几条青筋,真想伸手去抚摸几下。两个契丹兵放开了他。游坦之摇晃了几下,终于勉强站定。他目光始终没离开阿紫的脚,见她十个脚趾的趾甲都作淡红色,像十片小小的花瓣。
2 x0 a  d5 e  z2 e. C* [  阿紫眼中瞧出来,却是个满身血污的丑陋少年,面肉扭曲,下颚前伸,眼光中却喷射出贪婪的火焰。她登时想起了一头受伤的饿狼。在星宿海时,她和两个师兄出去打猎,她一箭射中了一头饿狼,但没能将狼射死。那狼受了重伤,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眼神便如游坦之这般,那狼只想扑上来咬死自己,虽然纵跃不起,仍是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呜呜怒嗥。6 O/ l5 X! j# U
  阿紫喜欢看这野性的眼色,爱听那狼凶暴而无可奈何的嗥叫,只是游坦之太软弱,一点也不反抗,实在太不够味。昨天他向萧峰投掷石灰包,不肯跪拜,说话倔强得很,不肯要萧峰的钱,阿紫很是欢喜,心想这是一头凶猛厉害的野兽。她要折磨他,刺得他遍体鳞伤,要他身上每受一处伤,便向自己狠狠的咬上一口,当然,这一口决不能让他咬中了。但将他擒了来放“人鸢”,这头野兽竟没反抗,死样活气的,那可太不好玩。她微皱眉头,寻思:“想个什么新鲜法儿来折磨他才好玩?”
+ y" T7 ]: _& D0 O  突然之间,游坦之喉头发出“荷荷”两声,也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股力道,犹如一头豹子般向阿紫迅捷异常的扑了过去,抱着她的小腿,低头便去吻她双足脚背。阿紫大吃一惊,尖声叫了起来。两名契丹兵和阿紫身旁服侍的四个婢女齐声呼斥,抢上前去拉开。. \  \% o9 V% T
  但他双手牢牢抱着,死也不肯放手。契丹兵一拉之下,便将阿紫也从锦垫上扯了下来,一交坐在地毯上。两名契丹兵又惊又怒,不敢再拉,一个用力打他背心,另一个打他右脸。% a3 e% D! o" [& z3 X; L2 k
  游坦之伤口肿了,高烧未退,神智不清,早如疯了一般,对眼前的情景遭遇全是一片茫然。他紧紧抱着阿紫小腿,不住吻着她的脚。
) Y5 V9 R0 E" h0 g9 r9 I  阿紫觉到他炎热而干燥的嘴唇在吻着自己的脚,心中害怕,却也有些麻麻痒痒的奇异感觉,突然间尖叫起来:“啊哟!
8 B2 z4 ?+ ]" |  他咬住了我的脚趾头。”忙对两名契丹兵道:“你们快走开,这人发了疯,啊哟,别让他咬断了我的脚趾。”游坦之轻轻咬着她的脚趾,阿紫虽然不痛,却怕他突然使劲咬了下去,惶急之下,知道不能用强,生怕契丹兵若再使力殴打,他便不顾性命的乱咬了。/ B" M. E# w/ Q9 B- n1 L/ k
  两名契丹兵无法可施,只得放开了手。阿紫叫道:“快别咬,我饶你不死,哎唷,放了你便是。”游坦之这时心神狂乱,那去理会她说些什么?一名契丹兵按住腰刀,只想突然拔刀出鞘,一刀从他后颈劈下,割下他的脑袋,只是他抱着阿紫的小腿,这一刀劈下,只怕伤着了阿紫,迟疑不发。: P$ O, U9 M1 J! d6 [4 [
  阿紫又道:“喂!你又不是野兽,咬人干什么?快放开嘴,我叫人给你治伤,放你回中原。”游坦之仍是不理,但牙齿并不用力,也没咬痛了她,一双手在她脚背上轻轻爱抚,心中飘飘荡荡地,好似又做了人鸢,升入了云端之中。  e& M* Z+ w- R/ k
  一名契丹兵灵机一动,抓住了游坦之的咽喉。游坦之喉头被扼,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口。阿紫急忙缩腿,将脚趾从他口中抽了出来,站起了身,生怕他发狂再咬,双脚缩到了锦垫之后。两名契丹兵抓住游坦之,一拳拳往他胸口击殴。打到十来拳时,他哇哇两声,喷出了几口鲜血,将一条鲜艳的地毯也沾污了。
7 G0 K7 B" m& a  阿紫道:“住手,别打啦!”经过了适才这一场惊险,觉得这小子倒也古怪有趣,不想一时便弄死了他。契丹兵停手不打。阿紫盘膝坐在锦垫上,将一双赤足坐在臀下,心中盘算:“想些什么法子来折磨他才好?”# t! _; r% j1 X( }; j
  阿紫一抬头,见游坦之目不转瞬的瞧着自己,便问:“你瞧着我干什么?”游坦之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便道:“你生得好看,我就看着你!”阿紫脸上一红,心道:“这小子好大胆,竟敢对我说这等轻薄言语。”
! Z0 X3 t' g/ W  `! @( R+ V  可是她一生之中,从来没一个年轻男子当面赞她好看。在星宿派学艺之时,众师兄都当她是个精灵顽皮的小女孩;跟着萧峰在一起时,他不是怕她捣蛋,便是担心她突然死去,从来没留神她生得美貌,还是难看。游坦之这么直言称赞,显是语出衷诚,她心中自不免暗暗欢喜,寻思:“我留他在身边,拿他来消遣消遣,倒也很好。只是姊夫说过要放了他,倘若知道我又抓了他来,必定生气。瞒得过他今日,须瞒不过明日。要姊夫始终不知,有什么法子?不许旁人跟他说,那是办得到的,但若姊夫忽然进来,瞧见了他,那使如何?”) F1 }) I- n, Q' T6 r% G  u
  她沉吟片刻,蓦地想到:“阿朱最会装扮,扮了我爹爹,姊夫就认她不出。我将这小子改头换面,姊夫也就认不得了。
3 K+ g8 D; o% `$ F  可是他若非自愿,我跟他化装之后,他又立即洗去化装,回复本来面目,岂不是无用?”
: s5 [6 B2 W, k) M" }4 v  她一双弯弯的眉毛向眉心皱聚,登时便有了主意,拍手笑道:“好主意,好主意!便是这么办!”向那两个兵士说了一阵。两个兵士有些地方不明白。再行请示。阿紫详加解释,命侍女取出五十两银子交给他们。两名契丹兵接过,躬身行礼,架了游坦之退出厅去。0 [# x- R, @- D* _5 }4 J" @  V
  游坦之叫道:“我要看她,我要看这个狠心的美丽小姑娘。”契丹兵和一众侍女不懂汉语,也不知他叫喊些什么。) G" x. g6 P/ t3 P2 `. }
  阿紫笑眯眯的瞧着他肯影,想着自己的聪明主意,越想越得意。
& B" J6 }; r4 }+ z, Q1 Q  游坦之又被架回地牢,抛在干草堆上。到得傍晚,有人送了一碗羊肉、几块面饼来。游坦之高烧不退,大声胡言乱语,那人吓得放下食物,立时退开。游坦之连饥饿也不知道,始终没去吃羊肉面饼。
4 `7 X1 p; H+ X% v. ^- K  这天晚上,忽然走了三名契丹人进来。游坦之神智迷糊,但见这三人神色奇特,显然不怀好意,隐隐约约的也知不是好事,挣扎着要站起,又想爬出去逃走。两个契丹人上来将他按住,翻过他身子,使他脸孔朝天。游坦之乱骂:“狗契丹人,不得好死,大爷将你们千刀万剐。”突然之间,第三名契丹人双手捧着白白的一团东西,像是棉花,又像白雪,用力按到了他脸上。游坦之只觉得脸上又湿又凉,脑子清醒了一阵,可是气却透不过来了,心道:“原来他们封住我七窍,要闷死我!”
1 _$ F& t: X4 {# |  但这猜想跟着便知不对,口鼻上给人戳了几下,便可呼吸,眼睛却睁不开来,只觉脸上湿腻腻地,有人在他脸上到处按捏,便如是贴了一层湿面,或是黏了一片软泥。游坦之迷迷糊糊的只想:“这些恶贼不知要用什么古怪法儿害死我?”
7 i0 E3 o; Z( h& e  过了一会,脸上那层软泥被人轻轻揭去,游坦之睁开眼来,见一个湿面粉印成的脸孔模型,正在离开自己的脸。那契丹人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唯恐弄坏了。游坦之又骂:“臭辽狗,叫你个个死无葬身之地。”三个契丹人也不理他,拿了那片湿面,径自去了。
4 V7 @+ x$ J( `8 v  J9 j2 R" K, f  游坦之突然想起:“是了,他们在我脸上涂了毒药,过不多久,我便满脸溃烂,脱去皮肉,变成个鬼怪……”他越想越怕,寻思:“与其受他们折磨至死,不如自己撞死了!”当即将脑袋往墙上撞去,砰砰砰撞了三下。狱卒听得声响,冲了进来,缚住了他手脚。游坦之本已撞得半死,只好听由摆布。
" x4 `+ |5 C" x. J5 Z# h# U( y  过得数日,他脸上却并不疼痛,更无溃烂,但他死意已决,肚中虽饿,却不去动狱卒送来的食物。& `$ l/ _3 B$ k3 P2 N
  到得第四日上,那三名契丹人又走进地牢,将他架了出去。游坦之在凄苦之中登时生出了甜意,心想阿紫又召他去侮辱拷打,身上虽多受苦楚,却可再见到她秀丽的容颜,脸上不禁带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 V5 B, P% b4 U. J5 t/ U# i# z  三个契丹人带着他走过几条小巷,走进一间黑沉沉的大石屋。只见熊熊火炭照着石屋半边,一个肌肉虬结的铁匠赤裸着上身,站在一座大铁砧旁,拿着一件黑黝黝的物事,正自仔细察看。三名契丹人将游坦之推到那铁匠身前,两人分执他双手,另一人揪住了他后心。那铁匠侧过头来,瞧瞧他脸,又瞧瞧手中的物事,似在互相比较。
  _, x. D# |# m* F! l& {6 B/ Y! {  游坦之向他手中的物事望去,见是个镔铁所打的面具,上面穿了口鼻双眼四个窟窿。他正自寻思:“做这东西干什么?”
8 @8 `+ W& ]1 p, v7 @+ x* ?  那铁匠拿起面具,往他脸上罩来。游坦之自然而然将头往后一仰,但后脑立即被人推住,无法退缩,铁面具便罩到了他脸上。他只感脸上一阵冰冷,肌肤和铁相贴,说也奇怪,这面具和他眼目口鼻的形状处处吻合,竟像是定制的一般。
& `0 y& U1 h; @) M$ q: K  游坦之只奇怪得片刻,立时明白了究竟,蓦地里背上一阵凉气直透下来:“啊哟,这面具正是给我定制的。那日他们用湿面贴在我的脸上,便是做这面具的模型了。他们仔细做这铁面具,有何用意?莫非……莫非……”他心中已猜到了这些契丹人恶毒的用意,只是到底为了什么,却是不知,他不敢再想下去,拚命挣扎退缩。7 \% P% `& b  U1 \( i
  那铁匠将面具从他脸上取了下来,点了点头,脸上神色似乎颇感满意,取过一把大铁钳钳住脸具,放入火炉中烧得红了,右手提起铁锥,铮铮铮的打了起来。他将面具打了一阵,便伸手摸摸游坦之的颧骨和额头,修正面具上的不甚吻合之处。
( f& O2 [2 e* _1 ~% |( A, E, K  游坦之大叫:“天杀的辽狗,你们干这等伤天害理的恶事,这么凶残恶辣,老天爷降下祸患,叫你们个个不得好死!叫你们的牛马倒毙,婴儿夭亡!”他破口大骂,那些契丹人一句不懂。那铁匠突然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视,举起烧得通红的铁钳,向他双眼戳将过来。游坦之只吓得尖声大叫。; L8 G6 |# S. }" ^& ~* X% ]
  那铁匠只是吓他一吓,哈哈大笑,缩回铁钳,又取过一块弧形铁块,往游坦之后脑上试去,待修得合式了,那铁匠将面具和那半圆铁罩都在炉中烧得通红,高声说了几句。三个契丹人将游坦之抬起,横搁在一张桌上,让他脑袋伸在桌缘之外。又有两个契丹人过来相助,用力拉着他头发,使他脑袋不能摇动,五个人按手掀脚,游坦之那里还能动得半分?' _8 t0 W" q2 R' [$ k
  那铁匠钳起烧红的面具,停了一阵,待其稍凉,大喝一声,便罩到游坦之脸上。白烟冒起,焦臭四散,游坦之大叫一声,便晕了过去。五名契丹人将他身子翻转,那铁匠钳起另一半铁罩,安上他后脑,两个半圆形的铁罩镶成了一个铁球,罩在他头上,铁罩甚热,一碰到肌肤,便烧得血肉模糊。- k1 m" \9 P! U
  那铁匠是燕京城中的第一铁工巧手,铁罩的两个半球合在一起,镶得丝丝入扣。( S5 x% M: r7 w! _; k+ x3 M' D0 Y
  如身入地狱,经历万丈烈焰的烧炙,游坦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才悠悠醒转,但觉得脸上与后脑都剧痛难当,终于忍耐不住,又晕了过去。如此三次晕去。三次醒转,他大声叫嚷,只听得声音嘶哑已极,不似人声。+ ]) O# ~3 A# J7 o4 ?
  他躺着一动不动,也不思想,咬牙强忍颜面和脑袋的痛楚。过得两个多时辰,终于抬起手来,往脸上一摸,触手冰冷坚硬,证实所猜想的一点不错,那张铁面具已套在头上,愤激之下用力撕扳,但面具已镶焊牢固,却如何扳得它动?绝望之余,忍不住放声大哭。3 T2 m1 i0 |: x% |4 O" w
  总算他年纪轻,虽然受此大苦,居然挨了下来,并不便死,过得几天,伤口慢慢愈合,痛楚渐减,也知道了饥饿。闻到羊肉和面饼的香味,抵不住引诱,拿来便吃。这时他已将头上的铁罩摸得清楚,知道这只镔铁罩子将自己脑袋密密封住,决计无法脱出,起初几日怒发如狂,后来终于平静了下来,心下琢磨:“乔峰这狗贼在我脸上套一只铁罩子,究竟有什么用意?”9 _- z! k& _6 ^% I" f
  他只道这一切全是出于萧峰的命令,自然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出,阿紫所以要罩住他的脸孔,正是要瞒过萧峰。
! ?& k2 b- V" L' o+ k* S+ j, {  这一切功夫,都是室里队长在阿紫授意之下干的。: m( f: w, S) N, ]+ A, h# M9 ?
  阿紫每日向室里查问,游坦之戴上面具后动静如何,初时担心他因此死了,未免兴味索然,后来知道他已不会死,心下甚喜。这一日得知萧峰要往南郊阅兵,使命室里将游坦之召到“端福宫”来。耶律洪基为了使萧峰喜欢,已封阿紫为“端福郡主”,这座端福宫是赐给她居住的。% J- }( B. c+ i
  阿紫一见到游坦之的模样,忍不住一股欢喜之情从心底直冒上来,心想:“我这法儿管用。这小子带上了这么一个面具,姊夫便和他相对面立,也决计认他不出。”游坦之再向前走得几步,阿紫拍手叫好,说道:“室里,这面具做得很好。- r3 \9 m* P* U. U6 \$ r( a. x+ b& C3 }
  你再拿五十两银子,去赏给铁匠!”室里道:“是!多谢郡主!”8 ?, ^& x" M# h& x1 {$ y- @
  游坦之从面具的两个眼孔中望出来,见到阿紫喜容满脸,娇憨无限,又听到她清脆悦耳的话声,不禁呆呆的瞧着她。6 y, v0 O! H( ~4 x& T) ?
  阿紫见他脸上戴了面具,神情诡异,但目不转睛瞧着自己的情状,仍然看得出来,便问:“傻小子,你瞧着我干什么?”
3 E5 \! x2 P# s+ A, p  游坦之道:“我……我……不知道。你……你很好看。”阿紫微笑道:“你戴了这面具,舒不舒服?”游坦之悻悻的道:“你想舒不舒服?”阿紫格格一笑,道:“我想不出。”见他面具上开的嘴孔只是窄窄的一条缝,勉强能喝汤吃饭,若要吃肉,须得用手撕碎,方能塞入,再要咬自己的脚趾。便不能了,笑道:“我叫你戴上这面具,便永远不能再咬我。”
7 o0 I, M! y# e$ ?  游坦之心中一喜,说道:“姑娘是叫我……叫我……常常在你身边服侍么?”阿紫道:“呸!你这个小子是个大坏蛋。在我身边,你时时会想法子害我,如何容得?”游坦之道:“我……我……我决计不会害姑娘。我的仇人只是乔峰。”阿紫道:“你想害我姊夫?岂不是跟害我一样?那有什么分别?”游坦之听了这句话,胸口陡地一酸,无言可答。- f& i7 _6 V- b9 X
  阿紫笑道:“你想害我姊夫,那才叫做难于登天。傻小子,你想不想死?”游坦之道:“我自然不想死。不过现在头上套了这个劳什子。给整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跟死了也没多大分别。”阿紫道:“你如果宁可死了,那也好,我便遂了你的心愿,不过我不会让你干干脆脆的死了。我先砍了你的左手。”转头向站在身边伺候的室里道:“室里,你拉他出去,先将他左手砍了下来!”室里助应道:“是!”伸手便去拉他手臂。6 k4 v7 _7 N& P5 Y2 t5 c  J
  游坦之大惊,叫道:“不,不!姑娘,我不想死,你……6 ^8 V7 e. @0 A4 ~- @: ?& o# L
  你……你别砍我的手。”阿紫淡淡一笑,道:“我说过的了的话,很难不算,除非……除非……你跪下磕头。”$ o/ \# @& r& ^- W" E
  游坦之微一迟疑间,室里已拉着他退了两步,游坦之不敢再延,双膝一软,便即跪倒,一头叩了下去,铁罩撞上青砖,发出当的一声响。阿紫格格娇笑,说道:“磕头的声音这么好听,我可从来没听见过,你再多磕几个听听。”
( [5 {. ~  P% {" _  游坦之是聚贤庄的小庄主,虽然学文不就,学武不成,庄上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没出息的少年,但游骥有子早丧,游驹也只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少庄主一呼百诺,从小养尊处优,几时受过这等折辱?他初见萧峰时,尚有一股宁死不屈的傲气,这几日来心灵和肉体上都受到极厉害的创伤,满腔少年人的豪气,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听阿紫这么说,当即连连磕头,当当直响,这位仙子般的姑娘居然称赞自己磕头好听,心中隐隐觉得欢喜。
* P6 j' A/ \. t- Z1 |% o1 _6 f  阿紫嫣然一笑,道:“很好,以后你听我话,没半点违拗,那也罢了,否则我便随时砍下你的手臂,记不记得?”游坦之道:“是,是!”阿紫道:“我给你戴上这个铁罩,你可懂得是什么缘故?”游坦之道:“我就是不明白。”阿紫道:“你这人真笨死了,我救了你性命,你还不知道谢我。萧大王要将你砍成肉酱,你也不知道么?”游坦之道:“他是我杀父仇人,自是容我不得。”阿紫道:“他假装放你,又叫人促你回来,命人将你砍成肉酱。我见你这小子不算太坏,杀了可惜,因此瞒着他将你藏了起来。可是萧大王如果撞到了你,你还有命么?连我也担代了好大的干系。”
) }, e3 h; d* P9 M0 _( a. e  游坦之恍然大悟,说道:“啊,原来姑娘铸了这个铁面给我戴,是为我好,救了我的性命。我……我好生感激,真的……我好生感激。”
4 H, D* l2 N+ g/ I  阿紫作弄了他,更骗得他衷心感激,甚是得意,微笑道:“所以啊,下次你要是见到萧大王,千万不可说话,以免给他听出声音。他倘若认出是你,哼,哼!这么一拉,将你的左臂拉了下来,再这么一扯,将你的右臂撕了下来。室里,你去给他换一身契丹人的衣衫,将他身上洗一洗,满身血腥气的,难闻死了。”室里答应,带着他出去。
' }, y- y/ s9 N6 c) v) r  过不多时,室里又带着游坦之进来,已给他换上契丹人的衣衫。室里为了讨阿紫欢喜,故意将他打扮得花花绿绿,不男不女,像个小丑模样。  j3 h5 l4 l- j: d* k
  阿紫抿嘴笑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叫做……叫做铁丑。
! C  F2 S) q# ?; k! K4 Y! V# \  以后我叫铁丑,你便得答应。铁丑!”游坦之忙应道:“是!”: D  n( x2 e$ M% |
  阿紫很是欢喜,突然想起一事,道:“室里!西域大食国送来了一头狮子,是不是?你叫驯狮人带狮子来,再召十几个卫士来。”室里答应出去传令。2 n; c$ T- E( W/ E8 A
  十六名手执长矛的卫士走进殿来,躬身向阿紫行礼,随即回身,十六柄长矛的矛头指而向外,保卫着她。不多时听得殿外几声狮吼,八名壮汉抬着一个大铁笼走进来。笼中一只雄狮盘旋走动,黄毛长鬃,介牙锐利,神情威武。驯狮人手执皮鞭,领先而行。
$ F; L; b# ?$ G) N9 Q( z  阿紫见这头雄狮凶猛可怖,心下甚喜,道:“铁丑,你嘴里虽说得好听,也不知是真是假。现下我要试你一件事,瞧你听不听我的话。”游坦之应道:“是!”他一见到狮子,便暗自嘀咕,不知有何用意,听她这么说,更是心中怦怦乱跳。阿紫道:“不知道你头上的铁套子坚不坚固,你把头伸到铁笼中,让狮子咬几口,瞧他能不能将铁套子咬烂了。”- i% d" [- l  Y( V+ L% K4 c
  游坦之大吃一惊,道:“这个……这个是不能试的。倘若咬烂了,我的脑袋……”阿紫道:“你这人有什么用?这样一点小事也害怕,男子汉大丈夫,应当视死如归才是。而且我看多半是咬不烂的。”游坦之道:“姑娘,这件事可不是玩的,就算咬不烂,这畜生把铁罩咬扁了,我的头……”阿紫格格一笑,道:“最多你的头也不过是扁了。你这小子真麻烦,你本来的长相也没什么美,脑袋扁了,套在罩子之内,人家也瞧你不见,还管他什么好看不好看。”游坦之急道:“我不是贪图好看……”阿紫脸一沉,道:“你不听话,好,现下试了出来啦,你存心骗我,将你整个人塞进笼去,喂狮子吃了罢!”
% G* W( {& a) C2 N5 v2 \  用契丹话吩咐室里,室里应道:“是!”便来拉游坦之的手臂。  V/ [) w' c3 s: X, k8 s: y1 Y
  游坦之心想:“身子一入狮笼,哪里还有命在,还不如听姑娘的话,将铁脑袋去试试运气罢!”便叫道:“别拉,别拉!
+ J9 _; X" g1 Y% }, ~  姑娘,我听话啦!”
' S) U+ S3 u+ t" D: k2 _  阿紫笑道:“这才乖呢!我跟你说,下次我叫你做什么,立刻便做,推三阻四的,惹姑娘生气。室里,你抽他三十鞭。”
; N+ x, Z6 w1 T4 y  I% |  室里应道:“是!”从驯狮人手中接过皮鞭,刷的一声,便抽在游坦之背上。游坦之吃痛,“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 e$ t; I# v( {: n$ I' ^. l
  阿紫道:“铁丑,我跟你说,我叫人打你,是瞧得起你。9 O" B/ n# @% d* B6 t3 }( J
  你这么大叫,是不喜欢我打你吗?”游坦之道:“我喜欢,多谢姑娘恩典!”阿紫道:“好,打罢!”室里刷刷刷连抽十鞭,游坦之咬紧牙关,半声不哼,总算他头上戴着铁罩,鞭子避开了他的脑袋,胸背吃到皮鞭,总还可以忍耐。
5 D& c/ [: z' i0 n+ e& \  Y  阿紫听他无声抵受,又觉无味了,道:“铁丑,你说喜欢我叫人打你,是不是?”游坦之道:“是!”阿紫道:“你这话是真是假?是不是胡诌骗我?”游坦之道:“是真的,不敢欺骗姑娘。”阿紫道:“你既喜欢,为什么不笑?为什么不说打得痛快?”游坦之给她折磨得胆战心惊,连愤怒也都忘记了,只得说道:“姑娘待我很好,叫人打我,很是痛快。”4 M) D3 ~8 k" ^9 y( k+ m- X
  阿紫道:“这才像话,咱们试试!”
" S  y% t5 D  M* U  w8 h' L' x  拍的一声,又是一鞭,游坦之忙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一鞭打得好!”转瞬间抽了二十余鞭,与先前的鞭打加起来,早已超过三十鞭了。阿紫挥了挥手,说道:“今天就这么算了。
# w+ `3 \9 A  k( }+ q; N  你将脑袋探到笼子里去。”
7 A, j$ g' s5 Z  `, D5 A  游坦之全身骨痛欲裂,蹒跚着走到笼边,一咬牙,便将脑袋从铁栅间探了进去。! R$ G+ U6 P  H7 Y8 K
  那雄狮乍见他如此上来挑衅,吓了一跳,退开两步,朝着他的铁头端相了半晌,又退后两步,口中荷荷的发威。( K/ {4 I6 Y) r# F
  阿紫叫道:“叫狮子咬啊,它怎么不咬?”那驯狮人叱喝了几声,狮子得到号令,一扑上前,张开大口,便咬在游坦之头上。但听得滋滋声响,狮牙摩擦铁罩。游坦之闭上了双眼,只觉得一股热气从铁罩的眼孔、鼻孔、嘴孔中传进来,知道自己脑袋已在狮口之中,跟着后脑和前额一阵剧痛。套上铁罩之时,他头脸到处给烧红了的铁罩烧炙损伤,过得几日后慢慢结疤愈合,狮子这么一咬,所有的创口一齐破裂。
5 M( Q, l6 v* {$ Y: h; Z  雄狮用力咬了几下,咬不进去,牙齿反而撞得甚痛,发起威来,右爪伸出,抓到游坦之肩上,游坦之肩部剧痛。, P1 W! s/ x$ p1 w
  “啊”的一声大叫起来。狮子突觉口中有物发出巨响,吃了一惊,张口放开了他脑袋,退在铁笼一角。9 k! t, `0 h% m2 o7 p1 A
  那驯狮人大声叱喝,叫狮子再向游坦之咬去。游坦之大怒,突然伸出手臂,抓住了驯狮人的后颈,用力一推,将他的脑袋也塞入铁笼之中。驯狮人高声大叫。
; B5 A4 d! T' w0 m  阿紫拍手嘻笑,道:“很好,很好!谁也别理会,让他们两人拚个你死我活。”
9 h4 Z) k) |# I5 v/ Y  z' j  众契丹兵本要上来拉开游坦之的手,听阿紫这么说,便都站定不动。
# G' l) y! P# V: y7 O1 N6 y+ X( t  驯狮人用力挣扎。游坦之野性发作,说什么也不放开他。
7 j2 i, N) m* l) V* w6 D  驯狮人只有求助于雄狮,大叫:“咬,用力咬他!”狮子听到催促之声,一声大吼,扑了上来,这畜生只知道主人叫它用力去咬,却不知咬什么,两排白森森的利齿合了拢来,喀喇一声,将驯狮人的脑袋咬去了半边,满地都是脑浆鲜血。, K$ Y$ L# T+ H! p7 ~- b8 e7 B+ N. \
  阿紫笑道:“铁丑赢了!”命士兵将驯狮人的尸首和狮笼抬出去,对游坦之道:“这就对了!你能逗我喜欢,我要赏你。8 a/ R. k: f) m# y: c. Q; l+ y+ m
  赏些什么好呢?”她以手支颐,侧头思索。% Q* {; z* f  V8 y! y
  游坦之道:“姑娘,我不要你赏赐,只求你一件事。”阿紫道:“求什么?”游坦之道:“求你许我陪在你身边,做你的奴仆。”阿紫道:“做我奴仆?为什么?有什么好?嗯,我知道啦,你想等萧大王来看我时,乘机下手害他,为你父母报仇。”游坦之道:“不!不!决计不是。”阿紫道:“难道你不想报仇吗?”游坦之道:“不是不想。只是一来报不了,二来不能将姑娘牵连在内。”8 i% A# R0 Y# }, c6 Y
  阿紫道:“那么你为什么喜欢做我奴仆?”游坦之道:“姑娘是天仙下凡,天下第一美人,我……我……想天天见到你。”/ n2 w/ c6 f5 R0 B" t
  这话无礼已极,以他此时处境,也实是大胆之极。但阿紫听在耳里,甚是受用。她年纪尚幼,容貌虽然秀美,身形却未长成,更兼重伤之余,憔悴黄瘦,说到“天下第一美人”六字,那真是差之远矣,听到有人对自己容貌如此倾倒,却也不免开心。
. ]4 ~' l" @6 H+ f2 C' o8 P/ e  她正要答允游坦之的请求,忽听得宫卫报道:“大王驾到!”阿紫向游坦之横了一眼,低声问道:“萧大王要来啦,你怕不怕?”游坦之怕得要命,硬着头皮颤声道:“不怕!”
, Y& J' |1 k5 k5 _/ b  殿门大开,萧峰轻裘缓带,走了进来。他一进殿门,便见到地上一滩鲜血,又见游坦之头戴铁罩,模样十分奇怪,向阿紫笑道:“今天你气色很好啊,又在玩什么新花样了?这人头上搅了些什么古怪?”阿紫笑道:“这是西域高昌国进贡的铁头人,名叫铁丑,连狮子也咬不破他的铁头,你瞧,这是狮子的牙齿印。”萧峰看那铁罩,果见猛兽的牙印宛然,阿紫又道:“姊夫,你有没本事将他的铁套子除了下来?”" o1 \+ d  j" _8 ^& Z/ b
  游坦之一听,只吓得魂飞魄散。他曾亲眼见到萧峰力斗中原群雄时的神勇,双拳打将出去,将伯父和父亲手中的钢盾也震得脱手,要除下自己头上铁罩,可说轻而易举。当铁罩镶到他头上之时,他懊丧欲绝,这时却又盼望铁罩永远留在自己头上,不让萧峰见到自己的真面目。0 j5 h% @  `: V6 B+ k) u$ T" U/ ~
  萧峰伸出手指,在他铁罩上轻轻弹了几下,发出铮铮之声,笑道:“这铁罩甚是牢固,打造得又很精细,毁了岂不可惜!”! o- S  Y  z, @3 C! F* d
  阿紫道:“高昌国的使者说道,这个铁头人生来青面獠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见到他的人无不惊避,因此他父母打造了一个铁面给他戴着,免他惊吓旁人。姊夫,我很想瞧瞧他的本来面目,到底怎样的可怕。”
, ~5 _% Y4 t0 n) y, U  T  H  游坦之吓得全身发颤,牙齿相击,格格有声。6 t2 n, N2 d; f7 R
  萧峰看出他恐惧异常,道:“这人怕得厉害,何必去揭开他的铁面?这人既是自小戴惯了铁面,倘若强行除去,只怕令他日后难以过活。”
! \# e, n3 @, q% [! X1 w. Q  阿紫拍手道:“那才好玩啊。我见到乌龟,总是爱捉了来,将硬壳剥去,瞧它没了壳还活不活。”7 q: j3 V1 D. M( B
  萧峰不禁皱眉,想象没壳乌龟的模样,甚觉残忍,说道:“阿紫,你为什么老是喜欢干这等害得人不死不活的事?”- [8 N0 p2 s  Q# K1 u( c
  阿紫哼了一声,道:“你又不喜欢我啦!我当然没阿朱那么好,要是我像阿朱一样,你怎么会连接几天不来睬我。”萧峰道:“做了这劳什子的什么南院大王,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
1 ^# M' `2 _5 R) L  但我不是每天总来陪你一阵么?”阿紫道:“陪我一阵,哼,陪我一阵!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么‘陪我一阵’的敷衍了事。倘若我是阿朱,你一定老是陪在我身旁,不会走开,不会什么‘一阵’、‘半阵’的!”
- g( b) c. R+ {3 y$ q- y3 N  萧峰听她的话确也是实情,无言可答,只得嘿嘿一笑,道:“姊夫是大人,没兴致陪你孩子玩,你找些年轻女伴来陪你说笑解闷罢!”阿紫气忿忿的道:“孩子,孩子……我才不是孩子呢。你没兴致陪我玩,却又干什么来了?”萧峰道:“我来瞧瞧你身子好些没有?今天吃了熊胆么?”- ?. n# c% ]0 F* F# E2 G
  阿紫提起凳上的锦垫,重重往地下一摔,一脚踢开,说道:“我心里不快活,每天便吃一百副熊胆,身子也好不了。”
& b/ x5 C: i! W% Z* b" ?  萧峰见她使小性儿发脾气,若是阿朱,自会设法哄她转嗔为喜,但对这个刁蛮恶毒的姑娘忍不住生出厌恶之情,只道:“你休息一会儿!”站起身来,径自走了。* l3 Z0 U% ~$ m6 ^9 c
  阿紫瞧着他的背影,怔怔的只是想哭,一瞥眼见到游坦之,满腔怒火,登时便要发泄在他身上,叫道:“室里,再抽他三十鞭!”室里应道:“是!”拿起了鞭子。
% O5 b. Y' \  E7 U5 ?+ m; e+ X  游坦之大声道:“姑娘,我又犯了什么错啦?”阿紫不答,挥手道:“快打!”室里刷的一鞭,打了下去。游坦之道:“姑娘,到底我犯了什么错,让我知道,免得下次再犯。”室里刷的一鞭,刷的又是一鞭。
( Z/ L  n$ q  O2 G# [! P% I& k* Z  阿紫道:“我要打便打,你就不该问什么罪名,难道打错了你?你问自己犯了什么错,正因为你问,这才要打!”
/ F7 @2 p% p' K2 _- h6 }  游坦之道:“是你先打我,我才问的。我还没问,你就叫人打我了。”刷的一鞭,刷刷刷又是三鞭。
  z% {$ q7 Y7 ~3 v: m9 s  阿紫笑道:“我料到你会问,因此叫人先打你。你果然要问,那不是我料事如神么?这证明你对我不够死心塌地。姑娘忽然想到要打人,你倘若忠心,须得自告奋勇,自动献身就打才是。偏偏啰里啰唆的心中不服。你不喜欢给我打,不打你就是了。”5 M: z3 ~1 k- }* S
  游坦之听到“不打你就是了”这六个字,心中一凛,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知道阿紫若不打他,必定会另外想出比鞭打惨酷十倍的刑罚来,不如乖乖的挨上三十鞭,忙道:“是小人错了,姑娘打我是大恩大德,对小人身子有益,请姑娘多多鞭打,打得越多越好。”% ?0 i7 m# E5 B0 Y4 g' L! w- b
  阿紫嫣然一笑,道:“总算你还聪明,我可不给人取巧,你说打得越多越好,以为我一高兴,便饶了你么?”游坦之道:“不是的,小人不敢向姑娘取巧。”阿紫道:“你说打得越多越好,那是你衷心所愿的了?”游坦之道:“是,是小人衷心所愿。”阿紫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室里,打足一百鞭,他喜欢多挨鞭子。”/ M5 M8 N3 l! h! v0 B0 \" z/ J- t* v
  游坦之吓了一跳,心想:“这一百鞭打了下来,还有命么?”6 n! J% u7 ?# L0 g; v
  但事已如此,自己就算坚说不愿,人家要打便打,抗辩有何用处,只得默不作声。3 O7 s6 e4 S8 Z5 R' Z+ z
  阿紫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心中不服吗?我叫人打你,你觉得不公道么?”游坦之道:“小人心悦诚服,知道姑娘鞭打小人,出于成全小人的好心。”阿紫道:“那么刚才你为什么不说话?”游坦之无言可答,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小人心想姑娘待我这般恩德如山,小人心中感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想将来不知如何报答姑娘才是。”! d& \% X9 x. B7 P& S+ Z+ Q
  阿紫道:“好啊!你说如何报答于我。我一鞭鞭打你,你将这一鞭鞭的仇恨,都记在心中。”游坦之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是。我说的报答,是真正的报答。小人一心想要为姑娘粉身碎骨,赴汤蹈火。”
* J# w% |4 i+ E! H  阿紫道:“好,那就打罢!”室里应道:“是!”拍的一声,皮鞭抽了下去。
0 d& g  X' ~) e1 q& k# D( }  打到五十余鞭时,游坦之痛得头脑也麻木了,双膝发软,慢慢跪了下来。阿紫笑吟吟的看着,只等他出声求饶。只要他求一句饶,她便又找到了口实,可以再加他五十鞭。哪知道游坦之这时迷迷糊糊,已然人事不知,只是低声呻吟,居然并不求饶。打到七十余鞭时,他已昏晕过去。室里毫不容情,还是整整将这一百鞭打完,这才罢手。
# A7 ~, `) j' A3 D5 M) h& \+ U8 C  阿紫见游坦之奄奄一息,死多活少,不禁扫兴。想到萧峰对自己那股爱理不理的神情,心中百般的郁闷难宣,说道:“抬了下去罢!这个人不好玩!室里,还有什么别的玩意儿没有?”
  m2 B) P$ L" X9 Q# [6 E4 i  这一场鞭打,游坦之足足养了一个月伤,这才痊愈。契丹人见阿紫已忘了他,不再找他来折磨,便将他编入一众宋人的俘虏里,叫他做诸般粗重下贱功夫,掏粪坑、洗羊栏、拾牛粪、硝羊皮,什么活儿都干。
. @  c% ~. G7 Q4 b- G  游坦之头上戴了铁罩,人人都拿他取笑侮辱,连汉人同胞也当他怪物一般。游坦之逆来顺受,便如变成了哑巴。旁人打他骂他,他也从不抗拒。只是见到有人乘马驰过,便抬起头来瞧上一眼,心中记挂着的只是一件事:“什么时候,姑娘再叫我去鞭打?”他只盼望能见到阿紫,便是挨受鞭笞之苦,也是心所甘愿,心里从来没有要逃走的念头。
8 F5 f( m" y+ N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天气渐暖,这一日游坦之随着众人,在南京城外搬土运砖,加厚南京南门旁的城墙。忽听得蹄声得得,几乘马从南门中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啊哟,这铁丑还没死啊!我还道他早死了呢!铁丑,你过来!”正是阿紫的声音。
0 m4 H) F/ {) f4 P1 E7 r3 C- I$ {  游坦之日思夜想,盼望的就是这一刻辰光,听得阿紫叫他,一双脚却如钉在地上一般,竟然不能移动,只觉一颗心怦怦大跳,手掌心都是汗水。
) C, u3 J2 B; Q. U  N6 K  阿紫又叫道:“铁丑,该死的!我叫你过来,你没听见么?”3 E% v: l* e( e0 W  m. w
  游坦之应道:“是,姑娘!”转身向她马前走去,忍不住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相隔四月,阿紫脸色红润,更增俏丽,游坦之心中怦的一跳,脚下一绊,合扑摔了一交,众人哄笑声中,急忙爬起,不敢再看她,慌慌张张的走到她身前。
! A9 ^3 u$ M/ U, d/ i  阿紫心情甚好,笑道:“铁丑,你怎么没死?”游坦之道:“我说要……要报答姑娘的恩典,还没报答,可不能便死。”阿紫更是喜欢,格格娇笑两声,道:“我正要找一个忠心不二的奴才去做一件事,只怕契丹人粗手粗脚的误事,你还没死,那好得很。你跟我来!”游坦之应道:“是!”跟在她马后。- ?( Z' i" z: F& Q  f
  阿紫挥手命室里和另外三名契丹卫士回去,不必跟随。室里知她不论说了什么,旁人决无劝谏余地,好在这铁面人猥崽懦弱,随着她决无害处,便道:“请姑娘早回!”四人跃下马来,在城门边等候。
# `4 b6 M6 @9 g- s1 \  阿紫纵马慢慢前行,走出了七八里地,越走越荒凉,转入了一处阴森森的山谷之中,地下都是陈年腐草败叶烂成的软泥。再行里许,山路崎岖,阿紫不能乘马了,便跃下马来,命游坦之牵着马,又走了一程。眼见四下里阴沉沉地,寒风从一条窄窄的山谷通道中刮进来,吹得二人肌肤隐隐生疼。
' ?% c0 B3 O/ p  阿紫道:“好了,便在这里!”命游坦之将马缰系在树上,说道:“你今天瞧见的事,不得向旁人泄露半点,以后也不许向我提起,记得么?”) n$ b% P% j0 |# z* s
  游坦之道:“是,是!”心中喜悦若狂,阿紫居然只要他一人随从,来到如此隐僻的地方,就算让她狠狠鞭打一顿,那也是甘之如饴。7 i$ V' q/ f, D1 M, v' ]3 D
  阿紫伸手入怀,取了一只深黄色的小木鼎出来,放在地下,说道:“待会儿有什么古怪虫豸出现,你不许大惊小怪,千万不能出声。”游坦之应道:“是!”
0 t7 y0 \+ z, Q- Y; D2 F% H  阿紫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几块黄色、黑色、紫色、红色的香料。她从每一块香料上捏了少许,放入鼎中,用火刀、火石打着了火,烧了起来,然后合上鼎盖,道:“咱们到那边树下守着。”
1 S+ \0 i8 E0 j% L& B+ Y  阿紫在树下坐定,游坦之不敢坐在她身边,隔着丈许,坐在她下风处一块石头上。寒风刮来,风中带着她身上淡淡香气,游坦之不由得意乱情迷,只觉一生中能有如此一刻,这些日子虽受种种苦楚荼毒,却也不枉了。他只盼阿紫永远在这大树下坐着,他自己能永远的这般陪着她。- ~8 s, b6 p, D  A* Y0 f
  正自醺醺的如有醉意,忽听得草丛中瑟瑟声响,绿草中红艳艳地一物晃动,却是一条大蜈蚣,全身闪光,头上凸起一个小瘤,与寻常蜈蚣大不相同。* c0 _, H6 W. T* t
  那蜈蚣闻到木鼎中发出的香气,径身游向木鼎,从鼎下的孔中钻了进去,便不再出来。阿紫从怀中取出一块厚厚的锦缎,蹑手蹑足的走近木鼎,将锦缎罩在鼎上,把木鼎裹得紧紧地,生怕蜈蚣钻了出来,然后放入系在马颈旁的革囊之中,笑道:“走罢!”牵着马便行。
. Z* b: B& D! z& D  游坦之跟在她身后,寻思:“她这口小木鼎古怪得紧,但多半还是因烧起香料,才引得这条大蜈蚣到来。不知这条大蜈蚣有什么好玩,姑娘巴巴的到这山谷中来捉?”2 }. G" l8 m# L+ ], I  O
  阿紫回到端福宫中,吩咐侍卫在殿旁小房中给游坦之安排个住处。游坦之大喜,知道从此可以常与阿紫相见。. T  S5 c% d, K+ }# n! K, ~
  果然第二天一早,阿紫便将游坦之传去,领他来到偏殿之中,亲自关上了殿门,殿中便只他二人。阿紫走向西首一只瓦瓮,揭开瓮盖,笑道:“你瞧。是不是很雄壮?”游坦之向瓮边一看,只见昨日捕来的那条大蜈蚣正在迅速游动。
* j* }* X; X3 w. H7 ]  阿紫取过预备在旁的一只大公鸡,拔出短刀,斩去公鸡的尖嘴和脚爪,投入瓦瓮。那条大蜈蚣跃上鸡头,吮吸鸡血,不久大公鸡便中毒而死。蜈蚣身子渐渐肿大,红头更是如欲滴出血来。阿紫满脸喜悦之情,低声道:“成啦,成啦!这一门功夫可练得成功了!”
2 m! E5 d+ x7 r  游坦之心道:“原来你捉了蜈蚣,要来练一门功夫。这叫蜈蚣功吗?”6 @& b8 a! u( I2 `! e- h$ ?
  如此喂了七日,每日让蜈蚣吮吸一只大公鸡的血。到第八日上,阿紫又将游坦之叫进殿去,笑咪咪的道:“铁丑,我待你怎样?”游坦之道:“姑娘待我恩重如山。”阿紫道:“你说过要为我粉身碎骨,赴汤蹈火。那是真的,还是假话?”游坦之道:“小人不敢欺骗姑娘。姑娘但有所命,小人决不推辞。”
* a6 x+ ?2 `  s+ ~; T  阿紫道:“那好得很啊。我跟你说,我要练一门功夫,须得有人相助才行。你肯不肯助我练功?倘若练成了,我定然重重有赏。”游坦之道:“小人当然听姑娘吩咐,也不用什么赏赐。”1 ^0 H1 T4 w9 {  j+ c' n/ k# \
  阿紫道:“那好得很,咱们这就练了。”, w1 I# h' y) p/ O6 j$ f
  她盘膝坐好,双手互搓,闭目运气,过了一会,道:“你伸手到瓦瓮中去,这蜈蚣必定咬你,你千万不可动弹,要让他吸你的血液,吸得越多越好。”' l: L8 v# A: @; J5 b4 Y
  游坦之七日来每天见这条大蜈蚣吮吸鸡血,只吮得几口,一只鲜龙活跳的大公鸡便即毙命,可见这蜈蚣毒不可当,听阿紫这么说,不由得迟疑不答。阿紫脸色一沉,问道:“怎么啦,你不愿意吗?”游坦之道:“不是不愿,只不过……只不过……”阿紫道:“怎么?只不过蜈蚣毒性厉害,你怕死是不是?你是人,还是公鸡?”游坦之道:“我不是公鸡。”阿紫道:“是啊,公鸡给蜈蚣吸了血会死,你又不是公鸡,怎么会死?
& _: L; ]1 M) T- T  你说过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蜈蚣吸你一点血玩玩,你会粉身碎骨么?”
( [  P9 ^9 A8 T6 Q) ?3 O& N* A+ p, t, F  游坦之无言可答,抬起头来向阿紫瞧去,见她红红的樱唇下垂,颇有轻蔑之意,登时意乱情迷,就如着了魔一般,说道:“好,遵从姑娘吩咐便是。”咬紧了牙齿,闭上眼睛,右手慢慢伸入瓦瓮。0 @# l% Q  P* H' K9 \
  他手指一伸入瓮中,中指指尖上便如针刺般剧痛。他忍不住将手一缩。阿紫叫道:“别动,别动!”游坦之强自忍住,睁开眼来,只见那条蜈蚣正咬住了自己的中指,果然便在吸血。游坦之全身发毛,只想提起来往地下一甩,一脚踏了下去,但他虽不和阿紫相对,却感觉到她锐利的目光射在自己背上,如同两把利剑般要作势刺下,怎敢稍有动弹?
/ M. d7 _( n& S6 ^7 l0 u, G  好在蜈蚣吸血,并不甚痛,但见那蜈蚣渐渐肿大起来,但自己的中指上却也隐隐罩上了一层深紫之色。紫色由浅而深,慢慢转成深黑,再过一会,黑色自指而掌,更自掌沿手臂上升。游坦之这时已将性命甩了出去,反而处之坦然,嘴角边也微微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套在铁罩之下,阿紫看不到而已。
- O: o9 l# |  Z" S0 ^3 i! S4 \" r$ ^  阿紫双目凝视在蜈蚣身上,全神贯注,毫不怠忽。终于那蜈蚣放开了游坦之的手指,伏在瓮底不动了。阿紫叫道:“你轻轻将蜈蚣放入小木鼎中,小心些,可别弄伤了它。”
& o/ E+ u$ o0 a; I3 M4 K  游坦之依言抄起蜈蚣,放入锦凳前的小木鼎中。阿紫盖上了鼎盖,过得片刻,木鼎的孔中有一滴滴黑血滴了下来。' D3 p( m2 E1 \! U
  阿紫脸现喜色,忙伸掌将血液接住,盘膝运功,将血液都吸入掌内。游坦之心道:“这是我的血液,却到了她身体之中。原来她是在蜈蚣毒掌。”- N/ d6 E6 u+ d5 H8 a
  过了好一会,木鼎再无黑色滴下,阿紫揭起鼎盖,见蜈蚣已然僵毙。0 C( s% P8 ^0 z. ~) [/ ^5 D
  阿紫双掌一搓,瞧自己手掌时,但见两只手掌如白玉无瑕,更无半点血污,知道从师父那里偷听来的练功之法确是半点不错,心下甚喜,捧起了木鼎,将死蜈蚣倒在地上,匆匆走出殿去,一眼也没向游坦之瞧,似乎此人便如那条死蜈蚣一般,再也没什么用处了。
' S, w  c, {* [: ~6 ]  游坦之怅望着阿紫的背影,直到她影踪不见,解开衣衫看时,只见黑气已蔓延至腋窝,同时一条手臂也麻痒起来,霎时之间,便如千万只跳蚤在同时咬啮一般。
2 T% A; U3 E8 W! D  他纵声大叫,跳起身来,伸手去搔,一搔之下,更加痒得厉害,好似骨髓中、心肺中都有虫子爬了进去,蠕蠕而动。
9 u6 D: ~$ L+ M  痛可忍而痒不可耐,他跳上跳下,高声大叫,将铁头在墙上用力碰撞,当当声响,只盼自己即时晕了过去,失却知觉,免受这般难熬的奇痒。5 e1 u0 ]( _4 B& B
  又撞得几撞,拍的一声,怀中掉出一件物事,一个油布包跌散了,露出一本黄皮书来,正是那日他拾到的那本梵文经书。这时剧痒之下,也顾不得去拾,但见那书从中翻开。游坦之全身说不出的难熬,滚倒在地,乱擦乱撞。过得一会,俯伏着只是喘息,泪水、鼻涕、口涎都从铁罩的嘴缝中流出来,滴在梵文经书上。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书页上已浸满了涕泪唾液,无意中一瞥,忽见书页上的弯弯曲曲文字之间,竟出现一个僧人的图形。这僧人姿式极是奇特,脑袋从胯下穿过,伸了出来,双手抓着两只脚。- w& V$ T1 m6 `+ Z
  他也没心绪去留神书上的古怪姿势,只觉痒得几乎也透不过来了,扑在地下,乱撕身上衣衫,将上衣和裤子撕得片片粉碎,把肌肤往地面上猛力磨擦,擦得片刻,皮肤中便渗出血来。他乱滚乱擦,突然间一不小心,脑袋竟从双腿之间穿了过去。他头上套了铁罩,急切间缩不回来,伸手想去相助,右手自然而然的抓住了右脚。
. q! y: @# _: q4 _, L: x  这时他已累得筋疲力尽,一时无法动弹,只得暂时住手,喘过一口气来,无意之中,只见那本书摊在眼前,书中所绘的那个枯瘦僧人,姿势竟然便与自己目前有点儿相似,心下又是惊异,又觉有些好笑,更奇怪的是,做了这个姿势后,身上麻痒之感虽一般无二,透气即顺畅得多了,当下也不急于要将脑袋从胯下钻出来,便这么伏在地下,索性依照图中僧人的姿势,连左手也去握住了左脚,下颚碰在地下。这么一来,姿势已与图中的僧人一般无二,透气更加舒服了。; W! G: w: U2 k6 J9 ]( X, c
  如此伏着,双眼与那书更是接近,再向那僧人看去时,见他身旁写着两个极大的黄字,弯弯曲曲的形状诡异,笔画中却有许多极小的红色箭头。游坦之这般伏着,甚是疲累,当即放手站起。只一站起,立时又痒得透不过气来,忙又将脑袋从双腿间钻过去,双手握足,下颚抵地。只做了这古怪姿势,透气便即顺畅。
1 Y: g+ U' W) L+ ?7 T5 s' t4 x, ~  他不敢再动,过了好一会,觉得无聊起来,便去看那图中僧人,又去看他身旁的两个怪字。看着怪字中的那些个箭头,心中自然而然的随着箭头所指的笔画存想,只觉右臂上的奇痒似乎化作一线暖气,自喉头而胸腹,绕了几个弯,自双肩而头顶,慢慢的消失。( j- L+ i% ~% D1 B* K
  看着怪字中的小箭头,接连这么想了几次,每次都有一条暖气通入脑中,而臂上的奇痒便稍有减轻。他惊奇之下,也不暇去想其中原因,只这般照做,做到三十余次时,臂上已仅余微痒,再做十余次,手指、手掌、手臂各处已全无异感。
1 N% w! C) y6 w# i3 [  他将脑袋从胯下钻了出来,伸掌一看,手上的黑气竟已全部退尽,他欣喜之下,突然惊呼:“啊哟,不好!蜈蚣的剧毒都给我搬运入脑了!”但这时奇痒既止,便算有什么后患,也顾不得许多了,又思:“这本书上本来明明没有图画,怎地忽然多了个古怪的和尚出来?我无意之间,居然做出跟这和尚一般的姿势来?这和尚定是菩萨,来救我性命的。”当下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向图中怪僧磕头,铁罩撞地,当当有声。
% ]& w+ l; D3 T  他自不知书中图形,是用天竺一种药草浸水绘成,湿时方显,干即隐没,是以阿朱与箫峰都没见到。其实图中姿势与运功线路,其旁均有梵字解明,少林上代高僧识得梵文,虽不知图形秘奥,仍能依文字指点而练成易筋经神功。游坦之奇痒难当之时,涕泪横流,恰好落在书页之上,显出了图形。1 L8 x9 `) v5 `! e
  那是练功时化解外来魔头的一门妙法,乃天竺国古代高人所创的瑜伽秘术。他突然做出这个姿式来,也非偶然巧合,食嗌则咳,饱极则呕,原是人之天性。他在奇痒难当之时,以头抵地,本是出乎自然,不足为异,只是他涕泪刚好流上书页,那倒确是巧合了。他呆了一阵,疲累已极,便躺在地下睡着了。1 V' S  k8 i4 g$ d, k' S" ?
  第二日早上刚起身,阿紫匆匆走进殿来,一见到他赤身露体的古怪模样,“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说道:“怎么你还没死?”游坦之一惊,说道:“小人……小人还没死!”暗暗神伤:“原来她只道我已早死了。”
$ ]) a) ^* t" j$ Z  阿紫道:“你没死那也好!快穿好衣服,跟我再出去捉毒虫。”游坦之道:“是!”等阿紫出殿,去向契丹兵另讨一身衣服。契丹兵见郡主对他青眼有加,便捡了一身干净衣服给他换上。
# ?" _4 l3 m8 `+ x& g  阿紫带了游坦之来到荒僻之外,仍以神木王鼎诱捕毒虫,以鸡血养过,再吮吸游坦之身上的血液,然后用以练功。第二次吸血的是一只青色蜘蛛,第三次则是一只大蝎子。游坦之每次依照书上图形,化解虫毒。
$ @2 ^  h5 ~' p' F, g  阿紫当年在星宿海偷看师父练此神功,每次都见到有一具尸首,均是本门弟子奉师命去掳掠来的附近乡民,料来游坦之中毒后必死无疑,但见他居然不死,不禁暗暗称异。# B! `1 k+ J; I! C6 B
  如此不断捕虫练功,三个月下来,南京城外周围十余里中毒物越来越少,被香气引来的毒虫大都细小孱弱,不中阿紫之意。两人出去捕虫时,便离城渐远。) s1 [+ t/ t1 Z( Y2 W
  这一日来到城西三十里之外,木鼎中烧起香料,直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得草丛中瑟瑟声响,有什么蛇虫过来。阿紫叫道:“伏低!”游坦之便即伏下身来,只听得响声大作,颇异寻常。
' ?" N, M0 t& F) h1 E; n: j  异声中夹杂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游坦之屏息不动,只见长草分开,一条白身黑章的大蟒蛇蜿蜒游至。蟒头作三角形,头顶上高高生了一个凹凹凸凸的肉瘤。北方蛇虫本少,这蟒蛇如此异状,更是从所未见。蟒蛇游到木鼎之旁,绕鼎团团转动,这蟒身长二丈,粗逾手臂,如何钻得进木鼎之中?但闻到香料及木鼎的气息,一颗巨头不住用力去撞那鼎。# c# M( q- x8 L- p: a
  阿紫没想到竟会招来这样一件庞然大物,甚是骇异,一时没了主意,悄悄爬到游坦之身边,低声道:“怎么办?要是蟒蛇将木鼎撞坏了,岂不糟糕?”' j5 z" e  h5 j+ q0 d
  游坦之乍听到她如此软语商量的口吻,当真是受宠若惊,登时勇气大增,说道:“不要紧,我去将蛇赶开!”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向蟒蛇。那蛇听到声息,立时盘曲成团,昂起了头,伸出血红的舌头,嘶嘶作声,只待扑出。游坦之见了这等威势,倒也不敢贸然上前。# \2 i) V2 Y( S9 @
  便在此时,忽觉得一阵寒风袭体,只见西北角上一条火线烧了过来,顷刻间便烧到了面前。一到近处,看得清楚,原来不是火线,却是草丛中有什么东西爬过来,青草遇到,立变枯焦,同时寒气越来越盛。他退后了几步,只见草丛枯焦的黄线移向木鼎,却是一条蚕虫。  F7 ?  q8 m* \4 W) |* a& ^% I
  这蚕虫纯白如玉,微带青色,比寻常蚕儿大了一倍有余,便似一条蚯蚓,身子透明直如水晶。那蟒蛇本来气势汹汹,这时却似乎怕得要命,尽力将一颗三角大头缩到身子下面藏了起来,那水晶蚕儿迅速异常的爬上蟒蛇身子,一路向上爬行,便如一条炽热的炭火一般,在蟒蛇的脊梁上烧出了一条焦线,爬到蛇头之时,蟒蛇的长身从中裂而为二,那蚕儿钻入蟒蛇头旁的毒囊,吮吸毒液,顷刻间身子便胀大了不少,远远瞧去,就像是一个水晶瓶中装满了青紫色的汁液。. r. Z/ E" Y$ P) l" m! J
  阿紫又惊又喜,低声道:“这条蚕儿如此厉害,看来是毒物中的大王了。”游坦之却暗自忧急:“如此剧毒的蚕虫倘若来吸我的血,这一次可性命难保了。”, Y8 f& P. R' g! ?5 @$ ]- ?8 o6 S
  那蚕儿绕着木鼎游了一圈,向鼎上爬去,所经之处,鼎上也刻下了一条焦痕。蚕儿似通灵一般,在鼎上爬了一圈,似知倘若钻入鼎中,有死无生,竟不似其余毒物一般钻入鼎中,又从鼎上爬了下来,向西北而去。
7 p$ Z3 f! @1 J9 D% b7 i  阿紫又兴奋又焦急,叫道:“快追,快追!”取出锦缎罩在鼎上,抱起木鼎,向蚕儿追了下去。游坦之跟随其后,沿着焦痕追赶。这蚕儿虽是小虫,竟然爬行如风,一霎眼间便爬出了数丈,好在所过之处有焦痕留下,不致失了踪迹。/ P- T) b4 `4 |5 p/ o+ a! u* G
  两人片刻间追出了三四里地,忽听得前面水声淙淙,来到一条溪旁。焦痕到了溪边,便即消失,再看对岸,也无蚕虫爬行过的痕迹,显然蚕儿掉入了溪水,给冲下去了。阿紫顿足埋怨:“你也不追得快些,这时候却又到哪里找去?我不管,你非给我捉回来不可!”游坦之心下惶惑,东找西寻,却哪里寻得着?: s- ^7 @* y' L. _
  两人寻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暗了下来,阿紫既感疲倦,又没了耐心,怒道:“说什么也得给我捉了来,否则不用再来见我。”说着转身回去,径自回城。
' Q- G; Z! y8 \  游坦之好生焦急,只得沿溪向下游寻去,寻出七八里地,暮色苍茫之中,突然在对岸草从中又见到了焦线。游坦之大喜,冲口而出的叫道:“姑娘,姑娘,我找到了!”但阿紫早已去远。
& p# X  M# T; |  游坦之涉水而过,循着焦线追去,只见焦线直通向前面山坳。他鼓气疾奔,山头尽处,赫然是一座构筑宏伟的大庙。
0 R- X1 Q" r, |5 V$ ~: p/ x9 F  他快步奔近,见庙前匾额写着“敕建悯忠寺”五个大字。5 x4 Z2 K! K+ z4 n$ _9 l7 F. h3 S& [" l, s
  当下不暇细看庙宇,顺着焦线追去。那焦线绕过庙旁,通向庙后。但听得庙中钟馨木鱼及诵经之声此起彼伏,群僧正做功课。他头上戴了铁罩,自惭形秽,深恐给寺僧见到,于是沿着墙脚悄悄而行,见焦线通过了一大片泥地,来到了一座菜园之中。
( L3 j8 Z7 Z7 a* B5 d  他心下甚喜,料想菜园中不会有什么人,只盼蚕儿在吃菜,便可将之捉了来,走到菜园的篱笆之外,听得园中有人在大声叱骂,他立即停步。7 G# Y3 a! _! G6 K6 g* E
  只听那人骂道:“你怎地如此不守规矩,一个人偷偷出去玩耍?害得老子担心了半天,生怕你从此不回来了。老子从昆仑山巅万里迢迢的将你带来,你太也不知好歹,不懂老子对待你一片苦心。这样下去,你还有什么出息,将来自毁前途,谁也不会来可怜你。”那人语音中虽甚恼怒,却颇有期望怜惜之意,似是父兄教诲顽劣的子弟。
% Q8 P5 P6 X" U; L5 a+ ~7 s) l  r  游坦之寻思:“他说什么从昆仑山巅万里迢迢的将他带来,多半是师父或是长辈,不是父亲。”悄悄掩到篱笆之旁,只见说话的人却是个和尚。这和尚肥胖已极,身材却又极矮,宛然是个大肉球,手指地下,兀自申斥不休。游坦之向地下一望,又惊又喜,那矮胖和尚所申斥的,正是那条透明的大蚕。
! F2 ~. l) p7 T. x. @1 a$ O  G% D  这矮胖和尚的长相已是甚奇,而他居然以这等口吻向那条蚕儿说话,更是匪夷所思。那蚕儿在地下急速游动,似要逃走一般。只是一碰到一道无形的墙壁,便即转头。游坦之凝神看去,见地下画着一个黄色圆圈,那蚕儿左冲右突,始终无法越出圈子,当即省悟:“这圆圈是用药物画的,这药物是那蚕儿的克星。”$ X1 q4 g$ u9 M/ `0 i
  那矮胖和尚骂了一阵,从怀中掏出一物,大啃起来,却是个煮熟了的羊头,他吃得津津有味,从柱上摘下一个葫芦,拔开塞子,仰起脖子,咕咕噜噜的喝个不休。
+ E8 t# J& [  S8 @) A4 f  游坦之闻到酒香,知道葫芦里装的是酒,心想:“原来是个酒肉和尚。看来这条蚕儿是他所养,而且他极之宝爱。却怎么去盗了来?”
8 x* w9 p2 I* I8 k( l  正寻思间,忽听得菜园彼端有人叫道:“慧净,慧净!”那矮胖和尚一听,吃了一惊,忙将羊头和酒葫芦在稻草堆中一塞。只听那人又叫:“慧净,慧净,你不去做晚课,躲到哪里去啦?”那矮胖和尚抢起脚边的一柄锄头,手忙脚乱的便在菜畦里锄菜,应道:“我在锄菜哪。”那人走了过来,是个中年和尚,冷冰冰的道:“晨课晚课,人人要做!什么时候不好锄菜,却在晚课时分来锄菜?快去,快去!做完晚课后,再来锄菜好了。在悯忠寺挂单,就得守悯忠寺的规矩。难道你少林寺就没庙规家法吗?”那名叫慧净的矮胖和尚应道:“是!”, ]! w& f6 v3 ?4 ?" F5 g
  放下锄头,跟着他去了,不敢回头瞧那蚕儿,似是生怕给那中年和尚发觉。
# ]7 Y, u  w( ~" K- k* K3 E7 X  游坦之心道:“这矮胖和尚原来是少林寺的。少林和尚个个身有武功,我偷他蚕儿,可得加倍小心。”等二人走远,听四下悄悄地,便从篱笆中钻了进去,只见那蚕儿兀自在黄圈中迅速游走,心想:“却如何捉它?”呆了半晌,想起了一个法子,从草堆中摸了那个葫芦出来,摇了一摇,还有半葫芦酒,他喝了几口,将残酒倒入了菜畦,将葫芦口慢慢移向黄线绘成的圆圈。葫芦口一伸入圈内,那蚕儿嗤的一声,便钻入葫芦。游坦之大喜,忙将木塞塞住葫芦口子,双手捧了葫芦,钻出篱笆,三脚两步的原路逃回。
# {/ M+ M" p$ A% R: A  离悯忠寺不过数十丈,便觉葫芦冷得出奇,直比冰块更冷,他将葫芦从右手交到左手,又从左手交到右手,当真奇寒彻骨,实在拿捏不住。无法可施,将葫芦顶在头上,这一来可更加不得了,冷气传到铁罩之上,只冻得他脑袋疼痛难当,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结成了冰。他情急智生,解下腰带,缚在葫芦腰里,提在手中,腰带不会传冷,方能提着。但冷气还是从葫芦上冒出来,片刻之间,葫芦外便结了一层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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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06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 E5 P* V& j4 i' |* G5 ~9 s二十九 虫豸凝寒掌作冰& E# Z1 E* h' b8 o  v, Q
  游坦之提了葫芦,快步而行,回到南京,向阿紫禀报,说已将冰蚕捉到。  e" m1 K6 M# \6 O
  阿紫大喜,忙命他将蚕儿养在瓦瓮之中。其时正当七月盛暑,天气本来甚为炎热,哪知道这冰蚕一养入偏殿,殿中便越来越冷,过不多时,连殿中茶壶、茶碗内的茶水也都结成了冰。这一晚游坦之在被窝中瑟瑟发抖,冻得无法入睡,心下只想:“这条蚕儿之怪,真是天下少有。倘若姑娘要它来吮我的血,就算不毒死,也冻死了我。”/ e" {; Y5 J/ j) D
  阿紫接连捉了好几条毒蛇、毒虫来和之相斗,都是给冰蚕在身旁绕了一个圈子,便即冻毙僵死,给冰蚕吸干了汁液。
% O- ~7 J1 E7 V3 C  D4 L, J  接连十余日中,没一条毒虫能够抵挡。这日阿紫来到偏殿,说道:“铁丑,今日咱们要杀这冰蚕了,你伸手到瓦瓮中,让蚕儿吸血罢!”
$ a% z4 ^! Y2 N; c. x! D  游坦之这些日子中白天担忧,晚间发梦,所怕的便是这一刻辰光,到头来这位姑娘毫不容情,终于要他和冰蚕同作牺牲,心下黯然,向阿紫凝望半晌,不言不动。  j) y( ~' _1 b
  阿紫只想:“我无意中得到这件异宝,所练成的毒掌功夫,只怕比师父还要厉害。”说道:“你伸手入瓮罢!”游坦之泪水涔涔而下,跪下磕头,说道:“姑娘,你练成毒掌之后,别忘了为你而死的小人。我姓游,名坦之,可不是什么铁丑。”阿紫微微一笑,说道:“好,你叫游坦之,我记着就是,你对我很忠心,很好,是个挺忠心的奴才!”
0 k0 J, l) ]$ g" d9 p$ m  游坦之听了她这几句称赞,大感安慰,又磕了两个头,说道:“多谢姑娘!”但终不愿就此束手待毙,当下双足一挺,倒转身子,脑袋从胯下钻出,左手抓足,右手伸入瓮中,心中便想着书中裸僧身旁两个怪字中的小箭头。突然食指尖上微微一痒,一股寒气犹似冰箭,循着手臂,迅速无伦的射入胸膛,游坦之心中只记着小箭头所指的方向,那道寒气果真顺着心中所想的脉络,自指而臂,又自胸腹而至头顶,细线所到之处,奇寒彻骨。
6 h4 @- G" s" Y2 i  阿紫见他做了这个古怪姿势,大感好笑,过了良久,见他仍是这般倒立,不禁诧异起来,走近身去看时,只见那条冰蚕咬住了他食指。冰蚕身子透明如水晶,看得见一条血线从冰蚕之口流入,经过蚕身左侧,兜了个圈子,又从右侧注向口中,流回游坦之的食指。. ?* Q3 M) B6 s0 f* c9 |: D
  又过一阵,见游坦之的铁头上、衣服上、手脚上,都布上一层薄薄的白霜,阿紫心想:“这奴才是死了,否则活人身上有热气,怎能结霜?”但见冰蚕体内仍有血液流转,显然吮血未毕。突然之间,冰蚕身上忽有丝丝热气冒出。* C* h" {% `8 [& A
  阿紫正惊奇间,嗒的一声轻响,冰蚕从游坦之手指上掉了下来。她手中早已拿着一根木棍,用力捣下去。她本想冰蚕甚为灵异,这一棍未必捣得它死,哪知它跌入瓮中之后,肚腹朝天,呆呆蠢蠢的一时翻不转身。阿紫一棍舂下,登时捣得稀烂。
" I& n1 S5 C8 F: J$ c  阿紫大喜,忙伸手入瓮,将冰蚕的浆液血水塞在双掌掌心,闭目行功,将浆血都吸入掌内。她一次又一次的涂浆运功,直至瓮底的浆血吸得干干净净,这才罢手。# p9 y. O, M* u. \7 Y3 V3 Y$ J
  她累了半天,一个欠伸,站起身来,只见游坦之仍是脑袋钻在双腿之间的倒竖,全身雪白,结满了冰霜。她甚是骇异,伸手去摸他身子,触手奇寒,衣衫也都已冰得僵硬。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传进室里,命他将游坦之拖出去葬了。* ?4 R7 K+ S4 {7 ~6 l- h7 H- T
  室里带了几名契丹兵,将游坦之的尸身放入马车,拖到城外。阿紫既没吩咐好好安葬,室里也懒得费心挖坑埋葬,见道旁有条小溪,将尸体丢入溪中,便即回城。( y  G) l& O# q7 t  x+ p$ l0 W
  室里这么一偷懒,却救了游坦之的性命。原来游坦之手指一被冰蚕咬住,当即以《易筋经》中运功之法,化解毒气,血液被冰蚕吸入体内后,又回入他手指血管,将这剧毒无比的冰蚕精华吸进了体内。阿紫再吸取冰蚕的浆血,却已全无效用,只白辛苦了一场。倘若游坦之已练会《易筋经》的全部行功法诀,自能将冰蚕的毒质逐步消解,但他只学会一项法门,入而不出。这冰蚕奇毒乃是第一阴寒之质,登时便将他冻僵了。
, ^  \/ Y: n" P7 a) g! @  要是室里将他埋入土中,即使数百年后,也未必便化,势必成为一具僵尸。这时他身入溪水,缓缓流下,十余里后,小溪转弯,身子给溪旁的芦苇拦住了。过不多时,身旁的溪水都结成了冰,成为一具水晶棺材。溪水不断冲激洗刷,将他体内寒气一点一滴的刷去,终于他身外的冰块慢慢融化。
0 w2 ~  S" V% P2 ]  幸而他头戴铁罩,铁质热得快,也冷得快,是以铁罩内外的凝冰最先融化。他给溪水冲得咳嗽了一阵,脑子清醒,便从溪中爬了上来,全身玎玎珰珰的兀自留存着不少冰块。身子初化为冰之时,并非全无知觉,只是结在冰中,无法动弹而已。后来终于冻得昏迷了过去,此刻死里逃生,宛如做了一场大梦。
( p, f' S. {. T4 J$ G2 X  他坐在溪边,想起自己对阿紫忠心耿耿,甘愿以身去喂毒虫,助她练功,但自己身死之后,阿紫竟连叹息也无一声。# ?' m# h8 L2 n9 F: r
  他从冰中望出来,眼见她笑逐颜开的取出冰蚕浆血,涂在掌上练功,只是侧头瞧着自己,但觉自己死得有趣,颇为奇怪,绝无半分惋惜之情。
' ~3 L( }% V4 }6 i5 z$ D8 p  他又想:“冰蚕具此剧毒,抵得过千百种毒虫毒蛇,姑娘吸入掌中之后,她毒掌当然是练成了。我若回去见她……”突然之间,身子一颤,打了个寒噤,心想:“她一见到我,定是拿我来试她的毒掌。倘若毒掌练成,自然一掌将我打死了。倘若还没练成,又会叫我去捉毒蛇毒虫,直到她毒掌练成、能将我一掌打死为止。左右是个死,我又回去做什么?”
% U  ~9 i) @" R9 `# z  他站起身来,跳跃几下,抖去身上的冰块,寻思:“却到哪里去好?”
. V2 _0 o' X- V3 K( S5 F3 l  找乔峰报杀父之仇,那是想也不敢再想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在旷野、荒山之中信步游荡,摘拾野果,捕捉禽鸟小兽为食。到第二日傍晚,百无聊赖之际,便取出那本梵文《易筋经》来,想学着图中裸僧的姿势照做。
% j$ M+ T' b  J  ~" o  那书在溪水中浸湿了,兀自未干,他小心翼翼的翻动,惟恐弄破了书页,却见每一页上忽然都显出一个怪僧的图形,姿势各不相同。他凝思良久,终于明白,书中图形遇湿即显,倒不是菩萨现身救命,于是便照第一页中图形,依式而为,更依循怪字中的红色小箭头心中存想,隐隐觉得有一条极冷的冰线,在四肢百骸中行走,便如那条冰蚕复活了,在身体内爬行一般。他害怕起来,急忙站直,体内冰蚕便即消失。) L8 U! Z! b; e' y6 b. K
  此后两个时辰之中,他只是想:“钻进了我体内的冷蚕不知走了没有?”可是触不到、摸不着,无影无踪,终于忍耐不住,又做起古怪姿势来,依着怪字中的红色小箭头存想,过不多时,果然那条冰蚕又在身体内爬行起来。他大叫一声,心中不再存想,冰蚕便即不知去向,若再想念,冰蚕便又爬行。
# p3 ^" P0 N  N8 |. c; \  冰蚕每爬行一会,全身便说不出的舒服畅快。书中裸僧姿势甚多,怪字中的小箭头也是盘旋曲折,变化繁复。他依循不同姿势呼召冰蚕,体内忽凉忽暖,各有不同的舒泰。
' ^: X* z+ ^9 c: L  如此过得数月,捕捉禽兽之际渐觉手足轻灵,纵跃之远,奔跑之速,更远非以前所能。: T+ E4 s0 w; D; k
  一日晚间,一头饿狼出来觅食,向他扑将过来。游坦之大惊,待欲发足奔逃,饿狼的利爪已搭上肩头,露出尖齿,向他咽喉咬来。他惊惶之下,随手一掌,打在饿狼头顶。那饿狼打了个滚,扭曲了几下,就此不动了。游坦之转身逃了数丈,见那狼始终不动,心下大奇,拾起块石头投去,石中狼身,那狼仍是不动。他惊喜之下,蹑足过去一看,那狼竟已死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么随手一掌,竟能有如此厉害,将手掌翻来覆去的细看,也不见有何异状,情不自禁的叫道:“冰蚕的鬼魂真灵!”+ F, i% L# m. K- f3 Z
  他只当冰蚕死后鬼魂钻入他体内,以致显此大能,却不知那纯系《易筋经》之功,再加那冰蚕是世上罕有剧毒之物,这股剧毒的阴寒被他吸入体内,以《易筋经》所载的上乘内功修习,内力中便附有极凌厉的阴劲。
$ ]) _1 e, d. B3 Y% @: J( C  这《易筋经》实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宝典,只是修习的法门甚为不易,须得勘破“我相、人相”。心中不存修习武功之念。但修习此上乘武学之僧侣,必定勇猛精进,以期有成,哪一个不想尽快从修习中得到好处?要“心无所住”,当真是千难万难。少林寺过去数百年来,修习《易筋经》的高僧着实不少,但穷年累月的用功,往往一无所得,于是众僧以为此经并无灵效,当日被阿朱偷盗了去,寺中众高僧虽然恚怒,却也不当一件大事。一百多年前,少林寺有个和尚,自幼出家,心智鲁钝,疯疯颠颠。他师父苦习《易筋经》不成,怒而坐化。这疯僧在师父遗体旁拾起经书,嘻嘻哈哈的练了起来,居然成为一代高手。但他武功何以如此高强,直到圆寂归西,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旁人也均不知是《易筋经》之功。这时游坦之无心习功,只是呼召体内的冰蚕来去出没,而求好玩嬉戏,不知不觉间功力日进,正是走上了当年疯僧的老路。
; B) h8 g4 L1 t9 O  此后数日中接连打死了几头野兽,自知掌力甚强,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不断的向南而行,他生怕只消有一日不去呼召冰蚕的鬼魂,“蚕鬼”便会离己而去,因此每日呼召,不敢间断。那“蚕鬼”倒也招之即来,极是灵异。
% }. S6 o) {$ t- A0 L2 D1 v* e  游坦之渐行渐南,这一日已到了中州河南地界。他自知铁头骇人,白天只在荒野山洞树林中歇宿,一到天黑,才出来到人家去偷食。其实他身手已敏捷异常,始终没给人发觉。
. y! `7 A4 Y* U( g! y3 Y  j& z  这一日他在路边一座小破庙中睡觉,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人走进庙来。
' A  t, J6 ^; b/ K. T  他忙躲在神龛之后,不敢和人朝相。只听那三人走上殿来,就地坐倒,唏哩呼噜的吃起东西来。三人东拉西扯的说了些江湖上的闲事,忽然一人问道:“你说乔峰那厮到底躲到了哪里,怎地一年多来,始终听不到他半点讯息?”+ z0 u: |- V; a! P6 o* A( G, b
  游坦之一听得“乔峰”,心中一凛,登时留上了伸。只听另一人道:“这厮作恶多端,做了缩头乌鱼啦,只怕再也找他不到了。”先一人道:“那也未必。他是待机而动,只等有人落了单,他就这么干一下子。你倒算算看,聚贤庄大战之后,他又杀了多少人?徐长老、谭公谭婆夫妇、赵钱孙、泰山铁面判官单老英雄全家、天台山智光老和尚、丐帮的马夫人、白世镜长老,唉,当真数也数不清了。”
* v- u# o% ]& R6 r  游坦之听到“聚贤庄大战”五字之后,心中酸痛,那人以后的话就没怎么听进耳去,过了一会,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乔帮主一向仁义待人,想不到……唉……想不到,这真是劫数使然。咱们走罢。”说前站起身来。9 Z) U) I* ?- C9 z2 E, y/ d9 N  `; r3 f
  另一人道:“老汪,你说本帮要推新帮主,到底会推谁?”6 U) W' J' G! l6 y) r, L" [
  那苍老的声音道:“我不知道!推来推去,已推了一年多,总是推不出一个全帮上下都佩服的英雄好汉,唉,大伙儿走着瞧罢。”另一人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总是盼乔峰那厮再来做咱们帮主。你乘早别发这清秋大梦罢,这话传到了全舵主耳中,只怕你性命有点儿难保。”那老汪急了,说道:“小毕,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几时说过盼望乔帮主再来当咱们帮主?”
8 B- T& Z4 a2 `: s: y  小毕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还是乔帮主长、乔帮主短的,那还不是一心只盼乔峰那厮来当帮主?”老汪怒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揍死你这小杂种。”第三人劝道:“好啦,好啦,大家好兄弟,别为这事吵闹,快去罢,可别迟到了。乔峰怎么又能来当咱们帮主?他是契丹狗种,大伙儿一见到,就得跟他拚个你死我活。再说,大伙儿就算请他来当帮主,他又肯当吗?”老汪叹了口气,道:“那也说得是。”说着三人走出庙去。+ x2 V) t% z. q6 `2 e7 O
  游坦之心想:“丐帮要找乔峰,到处找不到,他们又怎知这厮在辽国做了南院大王啦。我这就跟他们说去。丐帮人多势众,再约上一批中原好汉,或许便能杀得了这恶贼。我跟他们一起去杀乔峰。”想起到南京就可见到阿紫,胸口登时便热烘烘地。
1 G2 q. c- D3 E6 B8 n# T2 Q  当下蹑足从庙中出来,眼见三名丐帮弟子沿着山路径向西行,便悄悄跟随在后。这时暮色已深,荒山无人,走出数里后,来到一个山坳,远远望见山谷中生着一个大火堆,游坦之寻思:“我这铁头甚奇,他们见到了定要大惊小怪,且躲在草丛中听听再说。”钻入长草丛中,慢慢向火堆爬近。爬几丈,停一停,渐渐爬近,但听得人声嘈杂,聚在火堆旁的人数着实不少。游坦之这些时候来苦受折磨,再也不敢粗心大意,越近火堆,爬得越慢,爬到一块大岩石之后,离火堆约有数丈,便不敢再行向前,伏低了身子倾听。
% V6 h5 x7 |* o1 f# B2 |; a3 |9 `  火堆旁众一个个站起来说话。游坦之听了一会,听出是丐帮大智分舵的帮众在此聚会,商议在日后丐帮大会之中,大智分舵要推选何人出任帮主,有人主张推宋长老,有人主张推吴长老。另有一人道:“说到智勇双全,该推本帮的全舵主,只可惜全舵主那日给乔峰那厮假公济私,革退出帮,回归本帮的事还没办妥。”又有一人道:“乔峰的奸谋,是我们全舵主首先奋勇揭开的,全舵主有大功于本帮,归帮的事易办得很。大会一开,咱们先办全舵主归帮的事,再提出全舵主那日所立的大功来,然后推他为帮主。”1 ^& h  X) Z3 ]: Q) a, G0 w+ S1 S
  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本人归帮的事,那是顺理成章的。
% O2 N  ]. Z4 u0 r5 E6 b9 H  但众位兄弟要推我为帮主,这件事却不能提,否则的话,别人还道兄弟揭发乔峰那厮的奸谋,乃是出于私心。”一人大声道:“全舵主,有道是当仁不让。我瞧本帮那几位长老,武功虽然了得,但说到智谋,没一个及得上你。我们对付乔峰那厮,是斗智不斗力之事,全舵主……”那全舵主道:“施兄弟,我还未正式归帮,这‘全舵主’三字,也是叫不得的。”7 Y+ A+ z+ Y& S4 R% T2 p# u
  围在火堆旁的二百余名乞丐纷纷说道:“宋长老吩咐了的,请你暂时仍任本舵舵主,这‘全舵主’三字,为什么叫不得?”“将来你做上了帮主,那也不会希罕这‘舵主’的职位了。”“全舵主就算暂且不当帮主,至少也得升为长老,只盼那时候仍然兼领本舵。”“对了,就算全舵主当上了帮主,也仍然可兼做咱们大智分舵的舵主啊。”
# j$ @: }# ^" S  正说得热闹,一名帮众从山坳口快步走来,朗言说道:“启禀舵主,大理国段王子前来拜访。”全舵主冠清当即站起,说道:“大理国段王子?本帮跟大理国素来不打什么交道啊。”
; V8 A9 X0 d- W7 n$ y8 m# A. X( ?/ w  大声道:“众位兄弟,大理段家是著名的武林世家,段王子亲自过访,大伙儿一齐迎接。”当即率领帮众,迎到山坳口。) G+ Y8 W) y# _* K7 F
  只见一位青年公子笑吟吟的站在当地,身后带着七八名从人。那青年公子正是段誉。两人拱手见礼,却是素识,当日在无锡杏子林中曾经会过。全冠清当时不知段誉的身分来历,此刻想起,那日自己给乔峰驱逐出帮的丑态,都给段誉瞧在眼里,不禁微感尴尬,但随即宁定,抱拳说道:“不知段王子过访,未克远迎,尚请恕罪。”# ?& q" @: X* B+ s
  段誉笑道:“好说,好说。晚生奉家父之命,有一件事要奉告贵帮,却是打扰了。”1 c9 H. Y, H% p* K9 Y" _7 _1 \- o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段誉引见了随同前来的古笃诚、傅思归、朱丹臣三人。全冠清请段誉到火堆之前的一块岩石上坐下,帮众献上酒来。9 s; d6 ~( k# `/ e- m3 Y6 c: y2 p
  段誉接过喝了,说道:“数月之前,家父在中州信阳贵帮故马副帮主府上,遇上一件奇事,亲眼见到贵帮白世镜长老逝世的经过。此事与贵帮干系固然重大,也牵涉到中原武林旁的英雄,一直想奉告贵帮的首脑人物。只是家父受了些伤,将养至今始愈,而贵帮诸位长老行踪无定,未能遇上,家父修下的一通书信,始终无法奉上。数日前得悉贵舵要在此聚会,这才命晚生赶来。”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站起身来,递了过去。9 ~: Z+ d' d: b, p
  全冠清也即站起,双手接过,说道:“有劳段王子亲自送信,段王爷眷爱之情,敝帮上下,尽感大德。”见那信密密固封,封皮上写着:“丐帮诸位长老亲启”八个大字,心想自己不便拆阅,又道:“敝帮不久将开大会,诸位长老均将与会,在下自当将段王爷的大函奉交诸位长老。”段誉道:“如此有劳了,晚生告辞。”$ y8 E" W& _" Q' e& y
  全冠清连忙称谢,送了出去,说道:“敝帮白长老和马夫人不幸遭奸贼乔峰毒手,当日段王爷目睹这件惨事吗?”段誉摇头道:“白长老和马夫人不是乔大哥害死的,杀害马副帮主的也另有其人。家父这通书信之中,写得明明白白,将来全舵主阅信之后,自知详情。”心想:“这件事说来话长,你这厮不是好人,不必跟你多说。料你也不敢隐没我爹爹这封信。”
' X0 E8 l8 A) v& m) Z  向全冠清一抱拳,说道:“后会有期,不劳远送了。”9 O. Z' J1 p  s& K" Y6 i# I
  他转身走到山坳口,迎面见两名丐帮帮众陪着两条汉子过来。, q6 e, u: q: T% O
  那两名汉子互相使个眼色,走上几步,向段誉躬身行礼,呈上一张大红名帖。
# R  i9 Y0 M  v% I% a  x  段誉接过一看,见帖上写着四行字道:“苏星河奉请天下精通棋艺才俊,于二月初八日驾临河南擂鼓山天聋地哑谷一叙。”
+ p5 ]' h' y0 y& b  段誉素喜弈棋,见到这四行字,精神一振,喜道:“那好得很啊,晚生若无俗务羁身,届时必到。但不知两位何以得知晚生能棋?”那两名汉子脸露喜色,口中咿咿哑哑,大打手势,原来两人都是哑巴。段誉看不懂他二人的手势,微激一笑,问朱丹臣道:“擂鼓山此去不远罢?”将那帖子交给他。
/ y. f+ J* h" L* c" Z* D6 O  宋丹臣接过一看,先向那两名汉子抱拳道:“大理国镇南王世子段公子,多多拜上聪辩先生,先此致谢,届时自当奉访。”指指段誉,做了几个手势,表示允来赴会。
" K: ~% E& k% k9 T* f  两名汉子躬身向段誉行礼,随即又取出一张名帖,呈给全冠清。+ i/ t! k+ N# R
  全冠清接过看了,恭恭敬敬的交还,摇手说道:“丐帮大智分舵暂领舵主之职全冠清,拜上擂鼓山聪辩先生,全某棋艺低劣,贻笑大方,不敢赴会,请聪辩先生见谅。”两名汉子躬身行礼,又向段誉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 i+ o" i' }4 O3 K/ v* f2 n4 ?  朱丹臣这才回答段誉:“擂鼓山在嵩县之南,屈原冈的东北,此去并不甚远。”& W9 K# \, W( N) J0 d2 i
  段誉与全冠清别过,出山坳而去,问朱丹臣道:“那聪辩先生苏星河是什么人?是中原的棋国手吗?”朱丹臣道:“聪辩先生,就是聋哑先生。”! O! u% Z. `1 j, Z7 A: @
  段誉“啊”了一声,“聋哑先生“的名字,他在大理时曾听伯父与父亲说起过,知道是中原武林的一位高手耆宿,又聋又哑,但据说武功甚高,伯父提到他时,语气中颇为敬重。9 L! }: q$ u! h7 B
  朱丹臣又道:“聋哑先生身有残疾,却偏偏要自称‘聪辩先生’,想来是自以为‘心聪’、‘笔辩’,胜过常人的‘耳聪’、‘舌辩’。”段誉点点头道:“那也有理。”走出几步后,长长叹了口气。% Y/ O7 G1 ]! U: Y5 R" T
  他听朱丹臣说聋哑先生的“心聪”、“笔辩”,胜过常人的“耳聪”、“舌辩”,不禁想到王语嫣的“口述武功”胜过常人的“拳脚兵刃”。
" `% h4 l% x/ R  他在无锡和阿朱救出丐帮人众后,不久包不同、风波恶二人赶来和王语嫣等会合。他五人便要北上去寻慕容公子。段誉自然想跟随前去。风波恶感念他口吸蝎毒之德,甚表欢迎。# s; K6 w. C7 L3 f7 O- W: K
  包不同言语之中却极不客气,怪责段誉不该乔装慕容公子,败坏他的令名,说到后来,竟露出“你不快滚,我便要打”之意,而王语嫣只是絮絮和风波恶商量到何处去寻表哥,对段誉处境之窘迫竟是视而不见。
+ g' K# H8 X6 {3 R5 {: q  段誉无可奈何,只得与王语嫣分手,却也径向北行,心想:“你们要去河南寻慕容复,我正好也要去河南。河南中州可不是你慕容家的,你慕容复和包不同去得,我段誉难道便去不得?倘若在道上碰巧再跟你们相会,那是天意,你包三先生可不能怪我。”, u" ?, u7 T8 Z. ?3 E2 d; ~
  但上天显然并无要他与王语嫣立时便再邂逅相逢之意。
8 r1 p+ |5 ^4 C  这些时月之中,段誉在河南到处游荡,名为游山玩水,实则是东张西望,只盼能见到王语嫣的一缕秀发、一片衣角,至于好山好水,却半分也没有入目。2 D+ t# i. i7 ?3 s' D) I
  一日,段誉在洛阳白马寺中,与方丈谈论《阿含经》,研讨佛说“转轮圣王有七宝”的故事。段誉于“不长不短、不黑不白、冬则身暖、夏则身凉”的玉女宝大感兴味。方丈和尚连连摇头,说道:“段居士,这是我佛的譬喻,何况佛说七宝皆属无常……”正说到这里,忽有三人来到寺中,却是傅思归、古笃诚、朱丹臣。
/ h, M* D5 u" y$ G  t5 o1 T2 s  原来段正淳离了信阳马家后,又与阮星竹相聚,另行觅地养伤,想到萧峰被丐帮冤枉害死马大元,不可不为他辩白,于是写了一通书信,命傅思归等三人送去丐帮。
* T. i: C: ~" P; u3 k; r7 E  傅思归等来到洛阳,在丐帮总舵中见不到丐帮的首脑人物,得知大智分舵在附近聚会,便欲将信送去,却在酒楼中听到有人说起一位公子发呆的趣事,形貌举止与段誉颇为相似,问明那公子的去向,便寻到白马寺来。; Q! A/ t9 j: B; c1 b8 b
  四人相见,甚是欢喜。段誉道:“我陪你们去送了信,你们快带我去拜见父王。”他得知父亲便在河南,自是急欲相见,但这些日子来听不到王语嫣的丝毫讯息,日夜挂心,只盼在丐帮大智分舵这等江湖人物聚会之处,又得见到王语嫣的玉容仙颜,却终于所望落空。
; v) n' \* e* f2 {5 b; Y* a: b, L, _  朱丹臣见他长吁短叹,还道他是记挂木婉清,此事无可劝慰,心想最好是引他分心,说道:“那聪辩先生广发帖子,请人去下棋,棋力想必极高。公子爷去见过镇南王后,不妨去跟这聪辩先生下几局。”7 Y$ ]- j' a! s
  段誉点头道:“是啊,枰上黑白,可遣烦忧。只是她虽然熟知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胸中甲兵,包罗万有,却不会下棋。聪辩先生这个棋会,她是不会去的了。”( N* I+ C6 f" J
  朱丹臣莫名其妙,不知他说的是谁,这一路上老是见他心不在焉,前言不对后语,倒也见得惯了,听得多了,当下也不询问。5 N6 r% r2 z& y  i$ n9 a3 L5 q
  一行人纵马向西北方而行。段誉在马上忽而眉头深锁,忽尔点头微笑,喃喃自语:“佛经有云:‘当思美女,身藏脓血,百年之后,化为白骨啊。’话虽不错,但她就算百年之后化为白骨,那也是美得不得了的白骨啊。”正自想象王语嫣身内骨骼是何等模样,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两乘马疾奔而来。马鞍上各伏着一人,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是何等样人。
8 K- s2 S/ \6 `1 J1 F; E  这两匹马似乎不受羁勒,直冲向段誉一行人。傅思归和古笃诚分别伸手,拉住了一匹奔马的缰绳,只见马背上的乘者一动不动。傅思归微微一惊,凑近去看时,见那人原来是聋哑先生的使者,脸上似笑非笑,却早已死了。还在片刻之前,这人曾递了一张请帖给段誉,怎么好端端地便死了?另一个也是聋哑先生的使者,也是这般面露诡异笑容而死。傅思归等一见,便知两人是身中剧毒而毙命,勒马退开两步,不敢去碰两具尸体。$ S* W  J; ^6 g
  段誉怒道:“丐帮这姓全的舵主好生歹毒,为何对人下此毒手?我跟他理论去。”兜转马头,便要回去质问全冠清。1 F" k5 T9 r7 z: a
  前面黑暗中突然有人发话道:“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普天下除了星宿老仙的门下,又有谁能有这等杀人于无形的能耐?聋哑老儿乖乖的躲起来做缩头乌龟,那便罢了,倘若出来现世,星宿老仙决计放他不过。喂,小子,这不干你事,赶快给我走罢。”
8 l5 u& k9 f/ J) X# Z4 p  朱丹臣低声道:“公子,这是星宿派的人物,跟咱们不相干,走罢。”& k) {6 U! W) @5 N3 a
  段誉寻不着王语嫣,早已百无聊赖,聋哑老人这两个使者若有性命危险,他必定奋勇上前相救,此刻既已死了,也就不想多惹事端,叹了口气,说道:“单是聋哑,那也不够。
9 y0 G# j7 s" P( f( ^  须得当初便眼睛瞎了,鼻子闻不到香气,心中不能转念头,那才能解脱烦恼。”6 |  Q4 Q# y. S  M0 u
  他说的是,既然见到了王语嫣,她的声音笑貌、一举一动,便即深印在心,纵然又聋又哑,相思之念也已不可断绝。$ p' f- O4 r! J7 w
  不料对面那人哈哈大笑,鼓掌叫道:“对,对!你说得有理,该当去戳瞎了他眼睛,割了他的鼻子,再打得他心中连念头也不会转才是。”
4 X/ b" M. V( r/ `  段誉叹道:“外力摧残,那是没有用的,须得自己修行,‘不住色生心,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可是若能‘离一切相’,那已是大菩萨了。我辈凡夫俗子,如何能有此修为?‘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此人生大苦也。”
* `6 K% ]1 u1 b+ ]) w# L0 F  游坦之伏在岩石后的草丛之中,见段誉等一行来了又去,随即听到前面有人呼喝之声,便在此时,两名丐帮弟子快步奔来,向全冠清低声道:“全舵主,那两个哑巴不知怎样给人打死了,下手的人自称是星宿派什么‘星宿老仙’的手下。”4 v5 w1 Y4 u/ Z$ I
  全冠清吃了一惊,脸色登时变了。他素闻星宿海星宿老怪之名,此人擅使剧毒,武功亦是奇高,寻思:“他的门人杀了聋哑老人的使者,此事不跟咱们相干,别去招惹的为是。”
) ~, q7 D) m3 n& B7 C9 @  便道:“知道了,他们鬼打鬼,别去理会。”
3 O: o8 n: I9 ]% g& l$ ]7 D  突然之间,身前有人发话道:“你这家伙胡言乱语,既知我是星宿老仙门下,怎地还胆敢骂我为鬼?你活得不耐烦了。”
% d6 y: Q7 P' W) ~: `1 e9 k+ C  全冠清一惊,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火光下只见一人直挺挺的站在面前,乃是自己手下一名帮众,再凝神看时,此人似笑非笑,模样诡异,身后似乎另行站得有人,喝道:“阁下是谁,装神弄鬼,干什么来了?”7 S* l  f  [* z7 `5 j2 G
  那丐帮弟子身后之人阴森森的道:“好大胆,你又说一个‘鬼’字!老子是星宿老仙的门下。星宿老仙驾临中原,眼下要用二十条毒蛇,一百条毒虫。你们丐帮中毒蛇毒虫向来齐备,快快献上。星宿老仙瞧在你们恭顺拥戴的份上,便放过你们这群穷叫化儿。否则的话,哼哼,这人便是榜样。”8 z# a- ]! b) K) X" }2 \2 S
  砰的一声,眼前那丐帮弟子突然飞身而起,摔在火堆之旁,一动不动,原来早已死去。这丐帮弟子一飞开,露出一个身穿葛衫的矮子,不知他于何时欺近,杀死了这丐帮弟子,躲在他的身后。
: @- U& T! R& L, E3 N. U  全冠清又惊又怒,霎时之间,心中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x, [, s# W/ I
  “星宿老怪找到了丐帮头上,眼前之事,若不屈服,便得一拚。& \  ]; E6 ]7 j# ]
  此事虽然凶险,但若我凭他一言威吓,便即献上毒蛇毒虫,帮中兄弟从此便再也瞧我不起。我想做丐帮帮主固然无望,连在帮中立足也不可得。好在星宿老怪并未亲来,谅这家伙孤身一人,也不用惧他。”当即笑吟吟的道:“原来是星宿派的仁兄到了,阁下高姓大名?”
4 Z& k& j5 y0 ?$ i! F( O  那矮子道:“我法名叫做天狼子。你快快把毒蛇毒虫预备好罢。”! E/ z: a; q4 i- O+ G% Y
  全冠清笑道:“阁下要毒蛇毒虫,那是小事一桩,不必挂怀。”顺手从地下提起一只布袋,说道:“这里有几条蛇儿,阁下请看,星宿老仙可合用吗?”5 w' I  G% g. w+ p7 g
  那矮子天狼子听得全冠清口称“星宿老仙”,心中已自喜了,又见他神态恭敬,心想:“说什么丐帮是中原第一大帮,一听到我师父老人家的名头,立时吓得骨头也酥了。我拿了这些毒蛇毒虫去,师父必定十分欢喜,夸奖我办事得力。说来说去,还是仗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威名。”当即伸头向袋口中张去。. M* A( ^0 \# i( b  b' W9 Q
  斗然间眼前一黑,这只布袋已罩到了头上,天狼子大惊之下,急忙挥掌拍出,却拍了个空,便在此时,脸颊、额头、后颈同时微微一痛,已被袋中的毒物咬中。天狼子不及去扯落头上的布袋,狠狠拍出两掌,拔步狂奔。他头上套了布袋,目不见物,双掌使劲乱拍,只觉头脸各处又接连被咬,惶急之际,只是发足疾奔,蓦地里脚下踏了个空,骨碌碌的从陡坡上滚了下去,扑通一声,掉入了山坡下的一条河中,顺流而去。' z6 `1 z* M& B, K" C: i* v3 M
  全冠清本想杀了他灭口,哪知竟会给他逃走,虽然他头脸为毒蝎所螫,又摔入河中,多半性命难保,但想星宿派擅使毒物,说不定他有解毒之法,在星宿海居住,料来也识水性,倘若此人不死,星宿派得到讯息,必定大举前来报复。沉吟片刻,说道:“咱们布巨蟒阵,跟星宿老怪一拚。难道乔峰一走,咱们丐帮便不能自立,从此听由旁人欺凌吗?星宿派擅使剧毒,咱们不能跟他们动兵刃拳脚,须得以毒攻毒。”
5 N$ y4 e" n- |' w# @, e" Q  群丐轰然称是,当即四下散开,在火堆外数丈处布成阵势,各人盘膝坐下。
2 }+ q, z/ Q2 B1 p5 [8 C/ W  游坦之见全冠清用布袋打走了天狼子,心想:“这人的布袋之中原来装有毒物,他们这许多布袋,都装了毒蛇毒虫吗?
* _2 G2 m9 _  \& Z6 ^5 {, P0 M3 a  叫化子会捉蛇捉虫,原不希奇。我倘若能将这些布袋去偷了来,去送给阿紫姑娘,她定然欢喜得紧。”! q1 f& W! q9 i0 E3 x" G  J- S
  眼见群丐坐下后即默不作声,每人身旁都有几只布袋,有些袋子极大,其中有物蠕蠕而动,游坦之只看得心中发毛。这时四下里寂静无声,自己倘若爬开,势必被群丐发觉,心想:
7 f; j" Y$ V+ J  i5 R  x0 t' ^  “他们若把袋子套在我头上,我有铁罩护头,倒也不怕,但若将我身子塞在大袋之中,跟那些蛇虫放在一起,那可糟了。”
2 W0 C* A; v8 u- B( a2 ]( T* v6 }$ y  过了好几个时辰,始终并无动静,又过一会,天色渐渐亮了,跟着太阳出来,照得满山遍野一片明亮。枝头鸟声喧鸣之中,忽听得全冠清低声叫道:“来了,大家小心!”他盘膝坐在阵外一块岩石之旁,身旁却无布袋,手中握着一枝铁笛。4 T/ t  O0 k8 T9 M/ i$ ^
  只听得西北方丝竹之声隐隐响起,一群人缓步过来,丝竹中夹着钟鼓之声,倒也悠扬动听。游坦之心道:“是娶新娘子吗?”
/ c: N/ ]- C4 C% P4 ^. w4 z  乐声渐近,来到十丈开外便即停住,有几人齐声说道:“星宿老仙法驾降临中原,丐帮弟子,快快上来跪接!”话声一停,咚咚咚咚的擂起鼓来。擂鼓三通,镗的一下锣声,鼓声止歇,数十人齐声说道:“恭请星宿老仙弘施大法,降服丐帮的幺魔小丑!”
: G" Z4 w9 V* G% \9 C  游坦之心道:“这倒像是道士做法事。”悄悄从岩石后探出半个头张望,只见西北角上二十余人一字排开,有的拿着锣鼓乐器,有的手执长幡锦旗,红红绿绿的甚为悦目,远远望去,幡旗上绣着“星宿老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威震天下”等等字样。丝竹锣鼓声中,一个老翁缓步而出,他身后数十人列成两排,和他相距数丈,跟随在后。2 o: I+ @+ n* k) D  f
  那老翁手中摇着一柄鹅毛扇,阳光照在脸上,但见他脸色红润,满头白发,颏下三尺银髯,童颜鹤发,当真便如图画中的神仙人物一般。那老翁走到群丐约莫三丈之处便站定了不动,忽地撮唇力吹,发出几下尖锐之极的声音,羽扇一拨,将口哨之声送了出去,坐在地下的群丐登时便有四人仰天摔倒。
! \5 W. m5 s/ p  L  游坦之大吃一惊:“这星宿老仙果然法力厉害。”
1 M1 o( D* s' I  P* B$ E( X  那老翁脸露微笑,“滋”的一声叫,羽扇挥动,便有一名乞丐应声而倒。那老翁的口哨声似是一种无形有质的厉害暗器,片刻之间,丐帮阵中又倒了六七人。. ?0 a! G# y  m6 x2 t0 I1 d6 T
  只听得老翁身后的众人颂声大作:“师父功力,震烁古今,这些叫化儿和咱们作对,那真叫做萤火虫与日月争光!”“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可笑啊可笑!”“师父你老人家谈笑之间,便将一干幺魔小丑置之死地,如此摧枯拉朽般大获全胜,徒儿不但见所未见,直是闻所未闻。”“这是天下从所未有的丰功伟绩,若不是师父老人家露了这一手,中原武人还不知世上有这等功夫。”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洋洋盈耳,丝竹箫管也跟着吹奏。/ S/ d( {; p) H8 [2 E3 v
  忽听得嘘溜溜一声响,全冠清铁笛就口,吹了起来。游坦之心道:“他吹笛干什么?帮着为星宿老仙捧场吗?”忽听地下簌簌有声,大布袋中游出几条五彩斑斓的大蛇,笔直向那老翁游去。老翁身旁一群弟子惊叫起来:“有蛇,有毒蛇!”: F# R# M- t: g( g1 p: y1 }
  “啊哟,不好,来了这许多毒蛇!”“师父,这些毒蛇似是冲着咱们而来。”只见群丐布袋中纷纷游出毒蛇,有大有小,昂首吐舌,冲向那老翁和群弟子。众人更是七张八嘴的乱叫乱嚷。
! p( p, W3 o' Y2 T. o8 i  星宿派众弟子提起钢杖,纷纷向蜿蜒而来的毒蛇砸去,只有那老翁神色自若,仍是撮唇作哨,挥扇攻敌。全冠清笛声不歇,群丐也跟着呐喊助威。
! e# J: f4 t- e8 k  群蛇越来越多,片刻之间,这一干人身旁竟聚集了数百条,其中有五六条乃是大蟒。几条巨蟒游将近去,转过尾巴,登时卷住了两人,跟着又有两人被卷。星宿派群弟子若要拔足奔逃,群蛇自是追赶不上,但师尊正在迎敌,群弟子一步也不敢离开,只有舞动兵刃,乱砸乱斩,被他们打死的毒蛇少说已有八九十条,但被毒蛇咬伤的也已有七八人。那些巨蟒更是厉害,皮粗肉厚,被钢杖砸中了行若无事,身子一卷到人,越收越紧,再也不放。铁笛声中,从布袋中游出的巨蟒渐增,一共已有二十七八条。
& W" |2 X" S% v' J3 l* ^  那老翁见情势不对,想要退开,去攻击全冠清,两条小蛇猛地跃起,向他脸上咬去。他大声怒斥:“好大胆!”羽扇挥动,劲风扑出,将两条小蛇击落,突觉一件软物卷向足踝。
* O6 @/ h8 d& B1 ]% H$ A% w! c  他知道不妙,飞身而起,只听得嘘溜溜一响笛声,四条蟒蛇同时挥起长尾,向他卷了过来。那老翁身在半空,砰砰击出两掌,将前面和左边的两条蟒蛇击开,身形一晃,已落在两丈之外。便在此时,第三条、第四条巨蟒的长尾同时攻到。他情急之下,运劲又是一掌击出,掌风到处,登时将一条巨蟒的脑袋打得稀烂。
# ~( R% h7 \# U1 o9 z0 B5 m+ {  蛇群如潮涌至。那老翁又劈死了三条巨蟒,但腰间和右腿却被两条巨蟒缠住。他运起内力,大喝一声,伸指抓破了缠在腰间巨蟒的肚腹,只溅得满身都是鲜血。岂知蛇性最长,此蟒肚子虽穿,一时却不便死,吃痛之下,更猛力缠紧,只箍得那老翁腰骨几欲折断。他用力挣了两挣,跟着又有两条巨蟒甩了上来,在他身上绕了数匝,连他手臂也绕在其中,令他再也没法抗拒。游坦之在草丛中见到这般惊心动魄的情景,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
" D. F! {0 t! V* Z/ x  全冠清心下大喜,见一众敌人个个被巨蟒缠住,除了呻吟怒骂,再无反抗的能为,便不再吹笛,走上前去,笑吟吟的道:“星宿老怪,你星宿派和我丐帮素来河水不犯井水,好端端地干么惹到我们头上来?现今又怎么说?”
+ H, p5 {& t9 @3 E5 S2 ^  p  这个童颜鹤发的老翁,正是中原武林人士对之深恶痛绝的星宿老怪丁春秋。他因星宿派三宝之一的神木王鼎给女弟子阿紫盗去,连派数批弟子出去追捕,甚至连大弟子摘星子也遣了出去,但一次次飞鸽传书报来,均是十分不利。最后听说阿紫倚丐帮帮主乔峰为靠山,将摘星子伤得半死不活,丁春秋又惊又怒,知道丐帮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帮,实非易与,又听到聋哑老人近年来在江湖上出头露面,颇有作为,这心腹大患不除,总是放心不下,夺回王鼎之后,正好乘此了结昔年的一桩大事,于是尽率派中弟子,亲自东来。/ {9 C+ e1 W' R3 G; e) L$ Q
  他所练的那门“化功大法”,经常要将毒蛇毒虫的毒质涂在手掌之上,吸入体内,若是七日不涂,不但功力减退,而且体内蕴积了数十年的毒质不得新毒克制,不免渐渐发作,为祸之烈,实是难以形容。那神木王鼎天生有一股特异气息,再在鼎中燃烧香料,片刻间便能诱引毒虫到来,方圆十里之内,什么毒虫也抵不住这香气的吸引。当年丁春秋有了这奇鼎在手,捕捉毒虫不费吹灰之力,“化功大法”自是越练越深,越练越精。当年丁春秋有一名得意弟子,得他传授,修习化功大法,颇有成就,岂知后来自恃能耐,对他居然不甚恭顺。丁春秋将他制住后,也不加以刀杖刑罚,只是将他因禁在一间石屋之中,令他无法捉虫豸加毒,结果体内毒素发作,难熬难当,忍不住将自己全身肌肉一片片的撕落,呻吟呼号,四十余日方死。星宿老怪得意之余,心下也颇为戒惧,而化功大法也不再传授任何门人。因此摘星子等人都是不会,阿紫想得此神功,非暗中偷学、盗鼎出走不可。
* Q6 M( p* e$ G; D% [1 L- \  阿紫工于心计,在师父刚捕完毒那天辞师东行,待得星宿老怪发觉神木王鼎被盗,已在七天之后,阿紫早已去得远了。她走的多是偏僻小路,追拿她的众师兄武功虽比她为高,智计却远所不及,给她虚张声势、声东击西的连使几个诡计,一一都撇了开去。
( c" o/ L4 G' A* `1 U, P5 B  星宿老怪所居之地是阴暗潮湿的深谷,毒蛇毒虫繁殖甚富,神木王鼎虽失,要捉些毒虫来加毒,倒也不是难事,但寻常毒虫易捉。要像从前这般,每次捕到的都是希奇古怪、珍异厉害的剧毒虫豸,却是可遇不可求了。更有一件令他担心之事,只怕中原的高手识破了王鼎的来历,谁都会立即将之毁去,是以一日不追回,一日便不能安心。
  ?$ y/ `) d4 |  他在陕西境内和一众弟子相遇。大弟子摘星子幸而尚保全一条性命,却已武功全失,被众弟子一路上殴打侮辱,虐待得人不像人,二弟子狮鼻人狮吼子暂时接领了大师兄的职位。众弟子见到师父亲自出马,又惊又怕,均想师命不能完成,这场责罚定是难当之极,幸好星宿老怪正在用人之际,将责罚暂且寄下,要各人戴罪立功。  ]- |& b# M( N7 ^/ ^# v
  众人一路上打探丐帮的消息。一来各人生具异相,言语行动无不令人厌憎,谁也不愿以消息相告;二来萧峰到了辽国,官居南院大王,武林中真还少有人知,是以竟然打听不到半点确讯,连丐帮的总舵移到何处也查究不到。* b, d9 y2 Z, ]
  这一日天狼子无意中听到丐帮大智分舵聚会的讯息,为要立功,竟迫不及待的孤身闯了来,中了全冠清的暗算,总算他体内本来蕴有毒质,蝎子毒他不死,逃得性命后急忙禀告师父。丁春秋当即赶来,不料空具一身剧毒和深湛武功,竟致巨蟒缠身,动弹不得。
4 K) o- P. L) @3 P0 g: O  丁春秋不答全冠清的问话,冷冷的道:“你们丐帮中有个人名叫乔峰,他在哪里?快叫他来见我。”全冠清心中一动,问道:“阁下要见乔峰,为了何事?”丁春秋傲然道:“星宿老仙问你的话,你怎地不答?却来向我问长问短。乔峰呢?”
6 ?/ Z. t: F3 o% D, W  全冠清见他身子被巨蟒缠住,早已失了抗拒之力,说话却仍这般傲慢,如此悍恶之人,当真天下少有,便道:“星宿老怪天下皆闻,哪知道不过是徒负虚名,连几条小小蛇儿也对付不了。今日对不起,我们可要为天下除一大害了。”7 X& u. Q; u, ]0 H8 Z
  丁春秋微微一笑,说道:“老夫不慎,折在你这些冷血畜生手下,今日魂归西方极乐,也是命该如此……”8 o, t, U- T2 ]
  他话未说完,一个被巨蟒缠住了的星宿弟子忽然叫道:“丐帮的大英雄,请你放了我出来,会有大大的好处。我师父诡计甚多,你防不胜防。你一个不小心,便着了他的道儿。”1 H8 u& ?+ p! ^
  全冠清冷冷的道:“放了你有什么好处?”那人道:“我星宿派共有三件宝物,叫做星宿三宝。只有星宿老怪和我知道收藏的所在。你饶了我性命,待你杀了这星宿老怪之后,我自然取出献上。倘若你将我杀了,这星宿三宝你就永远得不到了。”
. h; ?9 d9 w: T  s# w1 ?: C! o  另一名星宿弟子大叫:“大英雄,大英雄,你莫上他的当!  T9 Q1 Q9 ?1 r, Y2 }% v
  星宿三宝之中,有一宝早给人盗去了。你还是放我的好。只有我才对你忠心,决不骗你。”
# Y7 f. g  |8 v4 Y- g6 J  霎时之间,星宿派群弟子纷纷叫嚷起来:“丐帮的大英雄,你饶我性命最好,他们都不会对你忠心,只有我死心塌地,为你效劳。”“大英雄,星宿派本门功夫,我所知最多,我定会一古脑儿的都说了出来,决不会有半点藏私。”“本派人众来到中原,实有重大图谋,主要便是为了对付你们丐帮。众位大英雄,你们想不想知道详情?”“咱们在星宿海之旁藏有无数金银财宝,我知道每一处藏宝的所在。我带你们去挖掘出来,丐帮的英雄好汉从此不必再讨饭了。”这些人七张八嘴,献媚和效忠之言有若潮涌,有的动之以利,有的企图引起对方好奇之心,有的更是公然撒谎,荒诞不经。有些弟子已被毒蛇咬伤,或已给巨蟒缠得奄奄一息的,也均唯恐落后,上气不接下气的争相求饶。
5 ^" j, d% {: w: S# p+ Y  群丐万想不到星宿派弟子竟如此没骨气,既是鄙视,又感好奇,纷纷走近倾听。全冠清冷冷的道:“你们对自己师父也不忠心,又怎能对素无渊源的外人忠心?岂不可笑?”
  ]( M) `+ t" B" X0 H5 ^7 }  一名星宿弟子道:“不同,不同,大大的不同。星宿老怪本领低微,我跟了他有什么出息?对他忠心有何好处?丐帮的大英雄武功威震天下,又有驱蛇制敌的大法术,岂是星宿老怪所能比拟?”“是啊,丐帮收容了星宿派的众弟子,西域和中原群雄震动,谁不佩服丐帮英雄了得?”“‘英雄’二字,不足以称众位高人侠士,须得称‘大侠’、‘圣人’、‘世人救星’才是!”“我能言善道,今后去周游四方,为众位宣扬德威,丐帮大侠的名望就天下无不知闻了。”“呸,丐帮大侠的名头早已天下皆知,何必要你去多说?”“‘圣人’、‘世人救星’的称号,是小人第一个说出来的。他们拾我牙慧,毫无功劳。”
- P# E( t% N1 e5 t+ r  一名丐帮的五袋弟子皱眉道:“你们这批卑鄙小人,叫叫嚷嚷的令人生厌。星宿老怪,你怎地如此没出息,尽收些无耻之徒做弟子?我先送了你的终,再叫这些家伙一个个追随于你,老子今日要大开杀戒了!”说着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击去。
: s: u' e7 |4 [  这一掌势挟疾风,劲道甚是刚猛,正中丁春秋胸口。哪知丁春秋浑若无事,那乞丐却双膝一软,倒在地下,蜷成一团,微微抽搐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群丐大惊,齐叫:“怎么啦?”便有两名乞丐伸手去拉他起身。这两人一碰到他身子,便摇晃几下,倒了下去。旁边三名丐帮弟子自然而然的出手相扶,但一碰到这二人,便也跌倒。其余帮众无不惊得呆了,不敢再伸手去碰跌倒的同伴。
. t7 e% |7 h2 V9 i$ x  全冠清喝道:“这老儿身上有毒,大家不可碰他身子。放暗器!”
- G. a7 i( z9 t. i5 `2 ~$ J  八九名四五袋弟子同时掏出暗器,钢镖、飞刀、袖箭、飞蝗石,纷纷向丁春秋射去。丁春秋大声一喝,脑袋急转,满头白发甩了出去,便似一条短短的软鞭,将十来件暗器反击出来。但听得“啊哟”、“啊哟”连声,六七名丐帮帮众被暗器击中。这些暗器也非尽数击中要害,有的擦破一些皮肉,但几名乞丐立时软瘫而死。
; Z& b( t4 A9 q2 j3 r  全冠清大叫:“退开,退开!”突然呼的一声,一枝钢镖激射而至,却是丁春秋将头发裹住了钢镖,运劲向他射来。全冠清忙挥手中铁笛格打,当的一声,将钢镖击得远远飞了出去。他想这星宿老怪果然厉害,只有驱蟒制其死命,当即将铁笛凑到口边,待要吹奏,蓦地里嘴上一麻,登时头晕目眩,心知不妙,急忙抛下铁笛,便已咕咚一声,仰天摔倒。9 i/ ^  s$ {2 `/ c1 C: B/ i
  群丐大惊,当即有两人抢上扶起。全冠清迷迷糊糊的叫道:“我……我中了毒,大……大伙快……快……快……去……”群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拥着他飞也似的急奔而逃,于满地尸骸、布袋、毒蛇,再也不敢理会。0 F. F# B6 H8 r: l
  游坦之蹲在草丛之中,惊疑无已,不敢稍动。四下里一片寂静,十余名乞丐都缩成了一个圆球,便如是一只只遇到了敌人的刺猬,显然均已毙命。3 b/ I) ^' ]. e$ [0 `  I
  那些巨蟒不经全冠清再以笛声相催,不会伤人,只是紧紧缠住了丁春秋师徒。星宿派众人谁都不敢挣扎动弹,惟恐激起蛇儿的凶性,随口咬将下来。
8 }) m" g, L- N4 P$ `' f. K3 |  这么静了片刻,有人首先说道:“师父,你老人家神功独步天下,谈笑之间,随手便将这批万恶不赦的叫化儿杀得落荒而逃……”他话未说完,另一名弟子抢着说道:“师父,你莫听他放屁,刚才说那些叫化儿是‘大侠’、‘圣人’的就是他。”又有一名弟子道:“咱们追随师父这许多年,岂不知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刚才跟那些叫化儿胡说八道,全是骗骗他们的,好让他们不防,以便师父施展无边法力。”
1 [, e& h5 s% c- y  忽然有人放声大哭,说道:“师父,师父!弟子该死,弟子胡涂,为了贪生怕死,竟向敌人投降,此时悔之莫及,宁愿死在毒蟒的口下,再也不敢向师父求饶了。”( M2 n9 ]+ b' W, [  J- [
  群弟子登时省悟:师父最不喜欢旁人文过饰非,只有痛斥自己胡涂该死,将各种各样的罪名乱加在自己头上,或许方能得到师父开恩饶恕。一霎时间,人人抢着大骂自己,说自己如何居心不良,如何罪该万死。只将草丛中的游坦之听得头昏脑胀,莫名其妙。3 b/ M4 Q7 N' C7 C( f
  丁春秋暗运劲力,想将缠在身上的三条巨蟒崩断。但巨蟒身子可伸可缩。丁春秋运力崩断,蟒身只略加延伸,并不会断。丁春秋遍体是毒,衣服头发上也是凝聚剧毒。群丐向他击打或发射暗器,尽皆沾毒。但巨蟒皮坚厚韧滑,毒素难以侵入。只听得群弟子还在唠叨不停,丁春秋怒道:“有谁想得出驱蛇之法,我就饶了他性命。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有谁对我有用,我便不加诛杀。你们老是胡说八道,更有何用?”
) V- J# M) ]8 Z7 h; g  此言一出,群弟子登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有人说道:“只要有人拿个火把,向这些蟒蛇身上烧去,这些畜生便逃之夭夭了。”丁春秋骂道:“放你娘的臭屁!这里旷野之地,前不把村,后不把店,有谁经过?就算有乡民路过,他们见到这许多毒蛇,吓得逃走也来不及,哪里还肯拿火把来烧?”跟着别的弟子又乱出主意,但每一个主意都不着边际,各人所以不停说话,只不过向师父拚命讨好,显得自己确是遵从师命在努力思索而已。
* S# x: X0 y5 T, g! b2 E" s  这样过了良久,有一名弟子给一条巨蟒缠得实在喘不过气来了,昏乱中张口向蟒蛇身上咬去。那蟒蛇吃痛,张口向他咽喉反咬,那弟子惨呼一声,登时毙命。
- e$ u% i& }* N3 q. m, \5 x) S; w  丁春秋越来越焦急,倘若被敌人所困,这许久之间,他定能下毒行诡,设法脱身,偏偏这些蛇儿无知无识,再巧妙的计策也使不到它们身上,只怕这些巨蟒肚饿起来,一口将自己吞了下去。
( a* f/ t9 @0 R9 O( ?0 x6 a2 v  L  他担心的事果真便即出现,一条巨蟒久久不闻笛声,肚中却已饿得厉害,张开大口,咬住了所缠住的一名星宿弟子。
2 K0 ^7 z0 x  ~+ o5 s7 ?* k; y$ t) u* \  那弟子大叫:“师父救我,师父救我!”两条腿已被那巨蟒吞入了口中,他身子不住的给吸入巨蟒腹中,嘴中兀自惨参叫。: z; V' ?6 s9 g$ C, t, d1 g
  蟒蛇的牙齿形作倒钩,那星宿派弟子腿脚先入蛇口,慢慢的给吞至腰间,又吞至胸口,他一时未死,高声惨呼,震动旷野。( V' ~. y% R& E
  众人均知自己转眼间便要步他后尘,无不吓得心胆俱裂。6 Z2 h* b/ K, J7 s/ m/ e
  有一人见星宿老怪也是束手无策,不禁恼恨起来,开口痛骂,说都是受他牵累,自己好端端的在星宿海旁牧羊为生,却被他威胁利诱,逼入门下,今日惨死于毒蛇之口,到了阴间,定要向阎王狠狠告他一状。3 x, b( H4 P# a* ~( e
  这人开端一骂,其余众弟子也都纷纷喝骂起来。各人平素受尽星宿老怪的荼毒虐待,无不怀恨在心,只是敢怒而不敢言而已,今日反正是同归于尽,痛骂一番,也好稍泄胸中的怒气。一人大骂之际,身子动得厉害,激怒了缠住了他的巨蟒,一口便咬住了他的肩头,那人大叫:“啊哟,啊哟!救命,救命!”
! y! l/ V# Q3 I4 f, f2 J! m1 N  游坦之见这一干人个个给蟒蛇缠住了不得脱身,心中已无所顾忌,从草丛中站起身来,眼见此处不是善地,便欲及早离去。
' @9 q- y4 X0 Z5 g5 X  星宿派众人斗然间见到他头戴铁罩的怪状,都是一惊,随即有人想起,惟他可以救命,叫道:“大英雄、大侠士,请你拾些枯草,点燃了火,赶走这些蟒蛇。我立即送你……送你一千两银子。”又一人道:“一千两不够,至少也送一万两!”4 O. z8 p0 E1 z# c7 y
  另一人道:“这位先生是仁人义士,良心最好不过,必定行侠仗义,何况点火烧蛇,没有丝毫危险。”顷刻之间颂声大作,而所许的重酬,也于转瞬间加到了一百万两黄金。+ ?, x0 F. Z) @% P( ?
  这些人骂人的本领固是一等,而谄谀称颂之才,更是久经历练。游坦之一生之中,几曾听人叫过自己是“大英雄”、“大侠士”、“仁人义士”、“当世无双的好汉”?给他们这般捧上了天上去,只觉全身轻飘飘地,宛然便颇有“大英雄”、“大侠士”的气概,一百万两黄金倒也不在意下,只是阿紫姑娘不能亲耳听到众人对自己的称颂,实是莫大憾事。
- n: b1 d7 g+ [0 K4 O  当下捡拾枯草,从身边摸出火折点燃了,但见到这许许多多形相凶恶的巨蟒,究竟十分害怕,心想莫要惹恼了这些大蛇,连自己也缠在其内,寻思片刻,先检拾枯枝,烧起了一堆熊熊大火,挡在自己身前,然后拾起一根着了火的枯枝,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大蛇投去。他躲在火堆之后,转身蓄势,若是这大蛇向自己窜来,那便立时飞奔逃命,什么“大英雄”、“大侠士”,那也只好暂且不做了。2 a8 V' M1 ?: q8 m) z0 K
  蟒蛇果然甚是怕火,见火焰烧向身旁,立即松开缠着的众人,游入草丛之中。游坦之见火攻有效,在星宿派诸人欢呼声中,将一根根着了火的枯枝向蛇群中投去。群蛇登时纷纷逃窜,连长达数丈的巨蟒也抵受不住火焰攻逼,松开身子,蜿蜒游走。片刻之间,数百条巨蟒和毒蛇逃得干干净净。
$ h6 ?% l: I* U4 J( g! F& h  星宿派诸弟子大声颂扬:“师父明见万里,神机妙算,果然是火攻的方法最为灵验。”“师父洪福齐天,逢凶化吉!”+ \" V, w: |! e( |  {+ L* ?
  “全仗师父指挥若定,救了我等的蚁命!”一片颂扬之声,全是归功于星宿老怪,对游坦之放火驱蛇的功劳竟半句不提。& j. w) z9 z5 U" b
  游坦之怔怔的站在当地,颇感奇怪,寻思:“片刻之前你们还在大骂师父,这时却又大赞起师父来,而我这‘大英雄’、‘大侠士’却又变成了‘这小子’,那是什么缘故?”: N  H1 X5 Q! T7 f2 z
  丁春秋招了招手,道:“铁头小子,你过来,你叫什么名字?”游坦之受人欺辱惯了,见对方无礼,也不以为忤,道:“我叫游坦之。”说着便向前走了几步。丁春秋道:“这些叫化子死了没有?你去摸摸他们的鼻息,是否还有呼吸。”3 N; U) i, P2 J7 N' z
  游坦之应道:“是。”俯身伸手去探一名乞丐的鼻息,只觉着手冰凉,那人早已死去多时。他又试另一名乞丐,也是呼吸早停,说道:“都死啦,没了气息。”只见星宿派弟子脸上都是一片幸灾乐祸的嘲弄之色。他不明所以,又重复了一句:“都死啦,没了气息。”却见众人脸上戏侮的神色渐渐隐去,慢慢变成了诧异,更逐渐变为惊讶。/ v; _4 D1 j7 R" U3 m
  丁春秋道:“你每个叫化儿都去试探一下,看尚有哪一个能救。”游坦之道:“是。”将十来个丐帮弟子都试过了,摇头道:“个个都死了。老先生功力实在厉害。”丁春秋冷笑道:“你抗毒的功夫,却也厉害得很啊。”游坦之奇道:“我……什么……抗毒的功夫?”* C) U& U* N. l5 t/ a
  他大惑不解,不明白丁春秋这话是什么意思,更没想到自己每去探一个乞丐的鼻息,便是到鬼门关去走了一遭,十多名乞丐试将下来,已经历了十来次生死大险。他自然不知,星宿老怪被巨蟒缠身,无法得脱,全仗他这小子相救,江湖上传了出去,不免面目元光,因此巨蟒离去之后,立时便起意杀他灭口。不料游坦之经过这几个月来的修习不辍,冰蚕的奇毒已与他体质融合无间,丁春秋沾在群丐身上的毒质再出害他不得。
4 L8 [7 [" A* Z1 P' ~  丁春秋寻思:“瞧他手上肌肤和说话声音,年纪甚轻,不会有什么真实本领,多半是身上藏得有专克毒物的雄黄珠、辟邪奇香之类宝物,又或是预先服了灵验的解药,这才不受奇毒之侵。”便道:“游兄弟,你过来,我有话说。”
; Q  @, k) C& ^0 q3 z4 D2 Z  游坦之虽见他说得诚恳,但亲眼看到他连杀群丐的残忍狠辣,又听到他师徒间一会儿谄谀,一会儿辱骂,觉得这种人极难对付,还是敬而远之为妙,便道:“小人身有要事,不能奉陪,告退了。”说着抱拳唱喏,转身便走。/ I  i! q- V* {9 F1 c# X/ I8 K  V1 \" U
  他只走出几步,突觉身旁一阵微风掠过,两只手腕上一紧,已被人抓住。游坦之抬头一看,见抓住他的是星宿弟子中的一名大汉。他不知对方有何用意,只见他满脸狞笑,显非好事,心下一惊,叫道:“快放我!”用力一挣。9 h. G# A: b4 P  M6 A
  只听得头顶呼的一声风响,一个庞大的身躯从背后跃过他头顶,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对面山壁之上,登时头骨粉碎,一个头颅变成了泥浆相似。6 H9 Y& a9 p2 S' S1 ]
  游坦之见这人一撞的力道竟这般猛烈,实是难以相信,一愕之下,才看清楚便是抓住自己的那个大汉,更是奇怪:“这人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撞山自尽?莫非发了疯?”他决计想不到自己一挣之下,一股猛劲将那大汉甩出去撞在山上。
8 R+ }* A, u0 V" R) H& V3 A  星宿派群弟子都是“啊”的一声,骇然变色。3 s) @/ A- @/ f. J+ N- y/ S5 ]
  丁春秋见他摔死自己弟子这一下手法毛手毛脚,并非上乘功夫,只是膂力异常了得,心想此人天赋神力,武功却是平平,当下身形一晃,伸掌按上了他的铁头。游坦之猝不及防,登时被压得跪倒在地,身子一挺。待要重行站直,头上便如顶了一座万斤石山一般,再也动不得,当即哀求:“老先生饶命。”
5 Y3 k. Y- F/ p* n& I) P  丁春秋听他出言求饶,更是放心,问道:“你师父是谁?
! h7 x* p" k7 H% q  C  你好大胆子,怎地杀了我的弟子?”游坦之道:“我……我没有师父。我决不敢杀死老先生的弟子。”
$ @6 d- h2 ?* E5 d& C. Z/ q  丁春秋心想不必跟他多言,毙了灭口便是,当下手掌一松,待游坦之站起身来,挥掌向他胸口拍去。游坦之大惊,忙伸右手,推开来掌。丁春秋这一掌去势甚缓,游坦之右掌格出时,正好和他掌心相对。丁春秋正要他如此,掌中所蓄毒质随着内劲直送过去,这正是他成名数十年的“化功大法”,中掌者或沾剧毒,或内力于顷刻间化尽,或当场立毙,或哀号数月方死,全由施法随心所欲。丁春秋生平曾以此杀人无数。武林中听到“化功大法”四字,既厌恶恨憎,复心惊肉跳。段誉的“北冥神功”吸入内力以为己有,与“化功大法”以剧毒化人内功不同,但身受者内力迅速消失,却无二致,是以往往给人误认。丁春秋见这铁头小子连触十余名乞丐居然并不中毒,当即施展出看家本领来。
& `4 {& ]" `- O. _  两人双掌相交,游坦之身子一晃,腾腾腾接连退出六七步,要想拿桩站定,终于还是一交坐倒,但对方这一推余力未尽,游坦之臀部一着地,背脊又即着地,铁头又即着地,接连倒翻了三个筋斗,这才止住,忙不住磕头,叫道:“老先生饶命,老先生饶命。”  @4 F  Z: c- N  f# c1 S% }
  丁春秋和他手掌相交,只觉他内力既强,劲道阴寒,怪异之极,而且蕴有剧毒,虽然给自己摔得狼狈万分,但以内力和毒劲的比拚而论,并未处于下风,何必大叫饶命?难道是故意调侃自己不成?走上几步,问道:“你要我饶命,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 J6 U. J. N4 G  o+ b" V  游坦之只是磕头,说道:“小人一片诚心,但求老先生饶了小人性命。”
1 |% F7 ~; J+ u7 d! H) @4 \, z  丁春秋寻思:“此人不知用什么法子,遇到了什么机缘,体内积蓄的毒质竟比我还多,实是一件奇宝。我须收罗此人,探听到他练功的法门,再吸取他身上的毒质,然后将之处死。
, @$ H) n/ |3 E$ C) \  倘若轻轻易易的把他杀了,岂不可惜?”伸掌又按住他铁头,潜运内力,说道:“除非你拜我为师,否则的话,为什么要饶你性命?”
6 w  Y8 S1 R( k9 b  游坦之只觉得头上铁罩如被火炙,烧得他整个头脸发烫,心下害怕之极。他自从苦受阿紫折磨之后,早已一切逆来顺受,什么是非善恶之分、刚强骨气之念,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求保住性命,忙道:“师父,弟子游坦之愿归入师父门下,请师父收容。”
( c- P3 q$ R# g1 n  丁春秋大喜,肃然道:“你想拜我为师,也无不可。但本门规矩甚多,你都能遵守么?为师的如有所命,你诚心诚意的服从,决不违抗么?”游坦之道:“弟子愿遵守规矩,服从师命。”丁春秋道:“为师的便要取你性命,你也甘心就死么?”/ n# ^1 J; Y5 u+ S& e$ I2 @/ G
  游坦之道:“这个……这个……”丁春秋道:“你想一想明白,甘心便甘心,不甘心便说不甘心。”
: r- e1 F+ {) [$ e( a  游坦之心道:“你要取我性命,当然是不甘心的。倘若非如此不可,那时逃得了便逃,逃不了的话,就算不甘心,也是无法可施。”便道:“弟子甘心为师父而死。”丁春秋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你将一生经历,细细说给我听。”
3 C4 P, B. }' \# [  k  游坦之不愿向他详述身世以及这些日子来的诸般遭遇,但说自己是个农家子弟,被辽人打草谷掳去,给头上戴了铁罩。丁春秋问他身上毒质的来历,游坦之只得吐露如何见到冰蚕和慧净和尚,如何偷到冰蚕,谎说不小心给葫芦中的冰蚕咬到了手指,以致全身冻僵,冰蚕也就死了,至于阿紫修练毒掌等情,全都略过不提。丁春秋细细盘问他冰蚕的模样和情状,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十分艳羡之色。游坦之寻思:“我若说起那本浸水有图的怪书,他定会抢了去不还。”丁春秋一再问他练过什么古怪功夫,他始终坚不吐实。
. d' ~+ |6 B) G9 G7 w6 v0 g( R  丁春秋原本不知《易筋经》的功夫,见他武功十分差劲,只道他练成阴寒内劲,纯系冰蚕的神效,心中不住的咒骂:
! ?6 w% \8 P$ }2 c8 n7 z  “这样的神物,竟被这小子鬼使神差的吸入了体内,真是可惜。”凝思半晌,问道:“那个捉到冰蚕的胖和尚,你说听到人家叫他慧净?是少林寺的和尚,在南京悯忠寺挂单?”游坦之道:“正是。”0 m0 l4 E5 q! _) r" q% k
  丁春秋道:“这慧净和尚说这冰蚕得自昆仑山之巅。很好,那边既出过一条,当然也有两条、三条。只是昆仑山方圆数千里,若无熟识路途之人指引,这冰蚕倒也不易捕捉。”他亲身体验到了冰蚕的灵效,觉得比之神木王鼎更是宝贵得多,心想首要之事,倒是要拿到慧净,叫他带路,到昆仑山捉冰蚕去。这和尚是少林僧,本来颇为棘手,幸好是在南京,那便易办得多。当下命游坦之行过拜师入门之礼。
+ ?  u  K' q+ Y  星宿派众门人见师父对他另眼相看,马屁、高帽,自是随口大量奉送。适才众弟子大骂师父、叛逆投敌,丁春秋此刻用人之际,假装已全盘忘记,这等事在他原是意料之中,倒也并不怎么生气。9 o1 `/ a. w3 p. t( O
  一行人折而向东北行。游坦之跟在丁春秋之后,见他大袖飘飘,步履轻便,有若神仙,油然而生敬仰之心:“我拜了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师父,真是前生修来的福份。”
6 ]$ o/ j% ]  l. a  星宿派众人行了三日,这日午后,一行人在大路一座凉亭中喝水休息,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四骑马从来路疾驰而来。1 ?! n4 d9 L) g; h5 _
  四乘马奔近凉亭,当先一匹马上的乘客叫道:“大哥、二哥,亭子里有水,咱们喝上几碗,让坐骑歇歇力。”说着跳下马来,走进凉亭,余下三人也即下马。这四人见到丁春秋等一行,微微颔头为礼,走到清水缸边,端起瓦碗,在缸中舀水喝。! ^: t' g! H6 P$ j, D. g& o
  游坦之见当先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瘦小,留两撇鼠胡,神色间甚是剽悍。第二人身穿土黄色袍子,也是瘦骨棱棱,但身材却高,双眉斜垂,满脸病容,大有戾色。第三人穿枣红色长袍,身形魁梧,方面大耳,颏下厚厚一部花白胡子,是个富商豪绅模样。最后一人身穿铁青色儒生衣巾,五十上下年纪,眯着一双眼睛,便似读书过多,损坏了目力一般,他却不去喝水,提起酒葫芦自行喝酒。
# o3 w# c' q4 P4 I; M0 w  便在这时,对面路上,一个僧人大踏步走来,来到凉亭之外,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道:“众位施主,小僧行道渴了,要在亭中歇歇,喝一碗水。”那黑衣汉子笑道:“师父忒也多礼,大家都是过路人,这凉亭又不是我们起的,进来喝水罢。”: x2 ~' \& m9 _0 R
  那僧人道:“阿弥陀佛,多谢了。”走进亭来。
- t$ Q6 {1 `8 I* C' A  这僧人二十五六岁年纪,浓眉大眼,一个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容貌颇为丑陋,僧袍上打了许多补钉,却甚是干净。( E) n' ?( L0 |) ^
  他等那三人喝罢,这才走近清水缸,用瓦碗舀了一碗水,双手捧住,双目低垂,恭恭敬敬的说偈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念咒道:“唵缚悉波罗摩尼莎诃。”念罢,端起碗来,就口喝水。, t; F# p0 T# H9 I+ B0 j( n- [
  那黑衣人看得奇怪,问道:“小师父,你叽哩咕噜念什么咒?”那僧人道:“小僧念的是饮水咒。佛说每一碗水中,有八万四千条小虫,出家人戒杀,因此要念了饮水咒,这才喝得。”黑衣人哈哈大笑。说道:“这水干净得很,一条虫子也没有,小师父真会说笑。”那僧人道:“施主有所不知。我辈凡夫看来,水中自然无虫,但我佛以天眼看水,却看到水中小虫成千上万。”黑衣人笑问:“你念了饮水咒之后,将八万四千条小虫喝入肚中,那些小虫便不死了?”那僧人踌躇道:“这……这个……师父倒没教过,多半小虫便不死了。”- Y% |) G. `$ {' m7 Q
  那黄衣人插口道:“非也,非也!小虫还是要死的,只不过小师父念咒之后,八万四千条小虫通统往生西天极乐世界,小师父喝一碗水,超度了八万四千名众生。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C* V+ g6 l- a* o0 _2 [) r& Q. n
  那僧人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双手捧着那碗水呆呆出神,喃喃的着:“一举超度八万四千条性命?小僧万万没这么大的法力。”
# U9 r7 V7 \' O0 r  黄衣人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接过瓦碗,向碗中瞪目凝视,数道:“一、二、三、四、五、六………一千、两千、一万、两万……非也、非也!小师父,这碗中共有八万三千九百九十九条小虫,你数多了一条。”
/ I+ K; y3 a( L4 o1 E8 y5 R  那僧人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施主也是凡夫,怎能有天眼的神通?”黄衣人道:“那么你有没有天眼的神通?”7 S6 u0 G$ Q! ~
  那僧人道:“小僧自然没有。”黄衣人道:“非也,非也!我瞧你有天眼通,否则的话,怎地你只瞧了我一眼,便知我是凡夫俗子,不是菩萨下凡?”那僧人向他左看右看,满脸迷惘之色。
1 J% [9 V3 N* L" v  k# v: s, B4 V/ x6 E  那身穿枣红色袍子的大汉走过去接过水碗,交回在那僧人手中,笑道:“师父请喝水罢!我这个把弟跟你开玩笑,当不得真。”那僧人接过水碗,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多谢。”
+ L& X6 b/ l( Y- L& v5 Q1 @  心中拿不定主意,却不便喝。那大汉道:“我瞧小师父步履矫健,身有武功,请教上下如何称呼,在那一处宝刹出家。”* b0 R  C6 v" F0 q: I& k
  那僧人将水碗放在缸盖上,微微躬身,说道:“小僧虚竹,在少林寺出家。”) f# R& b1 f/ Y: V
  那黑衣汉子叫道:“妙极,妙极!原来你是少林寺的高手,来,来,来!你我比划比划!”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小僧武功低微,如何敢和施主动手?”黑衣人笑道:“好几天没打架了,手痒得很。咱们过过招,又不是真打,怕什么?”虚竹退了两步,说道:“小僧虽曾练了几年功夫,只是为健身之用,打架是打不来的。”黑衣人道:“少林寺和尚个个武功高强。初学武功的和尚,便不准踏出山门一步。小师父既然下得山来,定是一流好手。来,来!咱们说好只拆一百招,谁输谁赢,毫不相干。”- `# ]( A0 [0 t
  虚竹又退了两步,说道:“施主有所不知,小僧此番下山,并不是武功已窥门径,只因寺中广遣弟子各处送信,人手不足,才命小僧勉强凑数。小僧本来携有十张英雄帖,师父吩咐,送完了这十张帖子,立即回山,千万不跟人动武,现下已送了四张,还有六张在身。施主武功了得,就请收了这张英雄帖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袱,打了开来,拿出一张大红帖子,恭恭敬敬的递过,说道:“请教施主高姓大名,小僧回寺好禀告师父。”3 B; c- ]7 h( S+ i: X! n) S2 |
  那黑衣汉子却不接帖子,说道:“你又没跟我打过,怎知我是英雄狗熊?咱们先拆上几招,我打得赢你,才有脸收英雄帖啊。”说着踏上两步,左拳虚晃,右拳便向虚竹打去,拳头将到虚竹面门,立即收转,叫道:“快还手!”
( _# z; n! q+ l8 Z* X' L  那魁梧汉子听虚竹说到“英雄帖”三字,便即留上了神,说道:“四弟,且不忙比武,瞧瞧英雄帖上写的是什么。”从虚竹手中接过帖子,见帖上写道:“少林寺住持玄慈,合十恭请天下英雄,于九月初九重阳佳节,驾临嵩山少林寺随喜,广结善缘,并睹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风范。”" n8 b* A' P  ^2 ^6 Y: d
  那大汉“啊”的一声,将帖子交给了身旁的儒生,向虚竹道:“少林派召开英雄大会,原来是要跟姑苏慕容氏为难……”那黑衣汉子叫道:“妙极,妙极。我叫一阵风风波恶,正是姑苏慕容的手下。少林派要跟姑苏慕容氏为难,也不用开什么英雄大会了。我此刻来领教少林派高手的身手便是。”
- H  g* D2 g3 @6 Y  R  虚竹又退了两步,左脚已踏在凉亭之外,说道:“原来是风施主。我师父说道,敝寺恭请姑苏慕容施主驾临敝寺,决不是胆敢得罪。只是江湖上纷纷传言,武林中近年来有不少英雄好汉,丧生在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神功之下。小僧的师伯祖玄悲大师在大理国身戒寺圆寂,不知跟姑苏慕容氏有没有干系,敝派自方丈大师以下,个个都是心有所疑,因此上……”
6 f% c$ E) b, [( u  [  那黑衣汉子抢着道:“这件事吗,跟我们姑苏慕容氏本来半点干系也没有,不过我这么说,谅来你必定不信。既然说不明白,只好手底下见真章。这样罢,咱两个今日先打一架,好比做戏之前先打一场锣鼓,说话本之前先说一段‘得胜头回’,热闹热闹。到了九月初九重阳,风某再到少林寺来,从下面打起,一个个挨次打将上来便是,痛快,痛快!只不过最多打得十七八个,风某就遍体鳞伤,再也打不动了,要跟玄慈老方丈交手,那是万万没有机缘的。可惜,可惜!”说着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动手。
1 W# W, k2 |& P( b# l  那魁梧汉子道:“四弟,且慢,说明白了再打不迟。”
7 g7 C- ?* w. P1 ]; I. K% B  那黄衣人道:“非也,非也。说明白之后,便不用打了。
1 j( X7 A) M1 t, F  四弟,良机莫失,要打架,便不能说明白。”. D  O7 C7 s  L& a: [4 u, P
  那魁梧汉子不去睬他,向虚竹道:“在下邓百川,这位是我二弟公冶乾。”说着向那儒生一指,又指着那黄衣人道:“这位是我三弟包不同,我们都是姑苏慕容公子的手下。”
4 W9 C, s( J: ~. ^  虚竹逐一向四人合十行礼,口称:“邓施主,公施主……”包不同插口道:“非也,非也。我二哥复姓公冶,你叫他公施主,那就错之极矣。”虚竹忙道:“得罪,得罪!小僧毫无学问,公冶施主莫怪。包施主……”包不同又插口道:“你又错了。我虽然姓包,但生平对和尚尼姑是向来不布施的,因此决不能称我包施主。”虚竹道:“是,是。包三爷,风四爷。”包不同道:“你又错了。我风四弟待会跟你打架,不管谁输谁赢,你多了一番阅历,武功必有长进,他可不是向你布施了吗?”虚竹道:“是,是。风施主,不过小僧打架是决计不打的。出家人修行为本,学武为末,武功长不长进,也没多大干系。”% p, ?9 g5 w  D0 q" \
  风波恶叹道:“你对武学瞧得这么轻,武功多半稀松平常,这场架也不必打了。”说着连连摇头,意兴索然。虚竹如释重负。脸现喜色,说道:“是,是。”: o; R# T/ r- O: P6 S
  邓百川道:“虚竹师父,这张英雄帖,我们代我家公子收下了。我家公子于数月之前,便曾来贵寺拜访,难道他还没来过吗?”, k. t0 L" B3 K/ B+ O8 `
  虚竹道:“没有来过。方丈大师只盼慕容公子过访,但久候不至,曾两次派人去贵府拜访,却听说慕容老施主已然归西,少施主出门去了。方丈大师这次又请达摩院首座前往苏州尊府送信,生怕慕容少施主仍然不在家,只得再在江湖上广撒英雄帖邀请,失礼之处,请四位代为向慕容公子说明。明年慕容施主驾临敝寺,方丈大师还要亲自谢罪。”
5 l; v" T/ B- u1 A, F& r" t0 R  邓百川道:“小师父不必客气。会期还有大半年,届时我家公子必来贵寺,拜见方丈大师。”虚竹合十躬身,说道:“慕容公子和各位驾临少林寺,我们方丈大师十分欢迎。‘拜见’两字,万万不敢当。”" u5 E7 p: u7 B8 q4 b
  风波恶见他迂腐腾腾,全无半分武林中人的豪爽慷慨,和尚虽是和尚,却全然不像名闻天下的“少林和尚”,心下好生不耐,当下不再去理他,转头向丁春秋等一行打量。见星宿派群弟子手执兵刃,显是武林中人,当可从这些人中找几个对手来打上一架。
5 G! c! t5 B  K+ q7 @* |) V  游坦之自见风波恶等四人走入凉亭,便即缩在师父身后。
3 V. ~. Q% h& s  丁春秋身材高大,遮住了他,邓百川等四人没见到他的铁头怪相。风波见丁春秋童颜鹤发,仙风道骨,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心中隐隐生出敬仰之意,倒也不敢贸然上前挑战,说道:“这位老前辈请了,请问高姓大名。”丁春秋微微一笑,说道:“我姓丁。”, P% W" s" K* ^& {2 E( G. `
  便在此时,忽听得虚竹“啊”的一声,叫道:“师叔祖,你老人家也来了。”风波恶回过头来,只见大道上来了七八个和尚,当先是两个老僧,其后两个和尚抬着一副担架,躺得有人。虚竹快步走出亭去,向两个老僧行礼,禀告邓百川一行的来历。
; U7 G+ x* e# g0 [1 P7 d+ V5 v; ]7 W  右侧那老僧点点头,走进亭来,向邓百川等四人问讯为礼,说道:“老衲玄难。”指着另一个老僧道:“这位是我师弟玄痛。有幸得见姑苏慕容庄上的四位大贤。”4 [3 H7 V+ ]4 f7 ^7 R
  邓百川等久闻玄难之名,见他满脸皱纹,双目神光湛然,忙即还礼。风波恶道:“大师父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久仰神功了得,今日正好领教。”4 p8 ^4 [2 ?+ J% Y0 Q* o0 Z
  玄难微微一笑,说道:“老衲和玄痛师弟奉方丈法谕,前往江南燕子坞慕容施主府上,恭呈请帖,这是敝寺第三次派人前往燕子坞。却在这里与四位邂逅相逢,缘法不浅。”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大红帖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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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难心道:“你说‘种种误会’,难道玄悲师兄不是你们慕容氏害死的?”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啊。师父,就是他。”
& Q, Q, E& w+ j( L9 U( e  玄难侧过头来,只见一个奇形怪状之人手指担架,在一个白发老翁耳边低声说话。3 b8 H& L& l" S' {( @/ V
  游坦之在丁春秋耳边说的是:“担架中那个胖和尚,便是捉到冰蚕的,不知怎地给少林派抬了来。”
. s- n! T* N& t9 D. Q% L5 E, d# M  丁春秋听得这胖和尚便是冰蚕的原主,不胜之喜,低声问道:“你没弄错吗?”游坦之道:“不会,他叫做慧净。师父你瞧,他圆鼓鼓的肚子高高凸了起来。”丁春秋见慧净的大肚子比十月怀胎的女子还大,心想这般大肚子和尚,不论是谁见过一眼之后,确是永远不会弄错,向玄难道:“太师父,这个慧净和尚,是我的朋友,他生了病吗?”2 o& H: o8 f2 e" ~1 P$ a
  玄难合十道:“施主高姓大名,不知如何识得老衲的师侄?”
* \! N8 A8 T' P$ v3 ]. m  丁春秋心道:“这慧净跟少林寺的和尚在一起了,可多了些麻烦。幸好在道上遇到,拦住劫夺,比之到少林寺去擒拿,却又容易得多。”想到冰蚕的灵异神效,不由得胸口发热,说道:“在下丁春秋。”
4 d1 f3 L3 f0 a  “丁春秋”三字一出口,玄难、玄痛、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六人不约而同“啊”的一声,脸上都是微微变色。星宿老怪丁春秋恶名播于天下,谁也想不到竟是个这般气度雍容、风采俨然的人物,更想不到突然会在此处相逢。, B* Q: V& }7 c8 [
  六人心中立时大起戒备之意。) a' C" l% ^! z( T
  玄难在刹那之间,便即宁定,说道:“原来是星宿海丁老先生,久仰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什么“有幸相逢”的客套话便不说了,心想:“谁遇上了你,那是前世不修。”
0 v2 R; j% T: g& c7 _6 D. \# Q  丁春秋道:“不敢,少林达摩院首座‘袖里乾坤’驰名天下,老夫也是久仰的了。这位慧净师父,我正在到处找他,在这里遇上,那真是好极了,好极了。”
( O! @6 b8 N: O( |  玄难微微皱眉,说道:“说来惭愧,老衲这个慧净师侄,只因敝寺失于教诲,多犯清规戒律,一年多前擅自出寺,做下了不少恶事。敝寺方丈师兄派人到处寻访,好容易才将他找到,追回寺去。丁老先生曾见过他吗?”丁春秋道:“原来他不是生病,是给你们打伤了,伤得可厉害吗?”玄难不答,隔了一会,才道:“他不奉方丈法谕,反而出手伤人。”心想:
3 l# E% M+ v, K  “他跟你这等邪魔外道结交,又是多破了一条大戒。”
+ r3 u! |+ v5 ^! i$ j/ q  丁春秋道:“我在昆仑山中,花了好大力气,才捉到一条冰蚕,那是十分有用的东西,却被你这慧净师侄偷去。我万里迢迢的从星宿海来到中原,便是要取回冰蚕……”
5 \1 d8 \" T: w% o# N. f  他话未说完,慧净已叫了起来:“我的冰蚕呢?喂,你见到我的冰蚕吗?这冰蚕是我辛辛苦苦从昆仑山中找到的……
8 {9 b' ?  z: @( A  你……你偷了我的吗?”" J0 L0 z! W, k& T
  自从游坦之现身呼叫,风波恶的眼光便在他铁面具上骨溜溜的转个不停,对玄难、丁春秋、慧净和尚三人的对答全然没听在耳里。他绕着游坦之转了几个圈,见那面具造得甚是密合,焊在头上除不下来,很想伸手去敲敲,又看了一会,说道:“喂,朋友,你好!”
+ \4 E+ B* g+ k! n" n  游坦之道:“我……我好!”他见到风波恶精力瀰漫、跃跃欲动的模样,心下害怕。风波恶道:“朋友,你这个面具,到底是怎么搅的?姓风的走遍天下,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脸面。”游坦之甚是羞惭,低下头去,说道:“是,我……我是身不由主……没有法子。”
2 N% Q+ b+ ~& Z# i2 P8 g  风波恶听他说得可怜,怒问:“哪一个如此恶作剧?姓风的倒要会会。”话着斜眼向丁春秋睨去,只道是这老者所做的好事。游坦之忙道:“不……不是我师父。”风波恶道:“好端端一个人,套在这样一只生铁面具之中,有什么意思?来,我来给你除去了。”说着从靴筒里抽出一柄匕首,青光闪闪,显然锋锐之极,便要替他将那面具除去。
) x$ M1 s6 \. W3 M; a: L3 s% K8 Q1 Z  游坦之知道面具已和他脸孔及后脑血肉相关,硬要除下,大有性命之虞,忙道:“不,不,使不得!”风波恶道:“你不用害怕,我这把匕首削铁如泥,我给你削去铁套,决计伤不到皮肉。”游坦之叫道:“不,不成的。”风波恶道:“你是怕那个给你戴铁帽子的人,是不是?下次见到他,就说是我一阵风硬给你除的,你身不由主,叫这恶人来找我好了。”说着抓住了他左腕。" h3 ^' ^3 B& x3 F, r, b  O# L
  游坦之见到他手中匕首寒光凛然,心中大骇,叫道:“师父,师父!”回头向丁春秋求助。丁春秋站在担架之旁,正兴味盎然的瞧着慧净,对他的呼叫之声充耳不闻。风波恶提起匕首,便往铁面具上削去。游坦之惶急之下,右掌用力挥出,要想推开对方,拍的一声,正中风波恶的左肩。
5 V* E# {. f7 N" N1 j1 t  风波恶全神贯注的要给他削去铁帽,生怕落手稍有不准,割破了他的头脸,哪防到他竟会突然出掌。这一掌来势劲力大得异乎寻常,风波恶一声闷哼,便向前跌了下去。他左手在地下一撑,一挺便跳了起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3 A  `. T6 g% N' G8 x" Z8 R+ H) D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见游坦之陡施毒手,把弟吃了个大亏,都是大吃一惊,见风波恶脸色惨白,三人更是担心。公冶乾一搭他的腕脉,只见脉搏跳动急躁频疾,隐隐有中毒之象,他指着游坦之骂道:“好小子,星宿老怪的门人,以怨报德,一出手便以歹毒手段伤人”忙从怀中取出个小瓶,拔开瓶塞,倒出一颗解毒药塞入风波恶的口中。
6 u8 c4 a/ N: @% B" |  邓百川和包不同两人身形晃处,拦在丁春秋和游坦之的身前。包不同左手暗运潜力,五指成爪,便要向游坦之胸口抓去。邓百川道:“三弟住手!”包不同蓄势不发,转眼瞧着大哥。邓百川道:“咱们姑苏慕容氏跟星宿派无怨无仇,四弟一番好意,要替他除去面具,何以星宿派出手伤人?倒要请丁老先生指教。”
! E) t7 g6 e0 W  j  丁春秋见这个新收的门人只一掌,便击倒了姑苏慕容氏手下的一名好手,星宿派大显威风,暗暗得意,而对冰蚕的神效更是艳羡,微微一笑,说道:“这位风四爷好勇斗狠,可当真爱管闲事哪。我星宿派门人头上爱戴铜帽铁帽,不如碍着姑苏慕容氏什么事了?”% g3 ~9 p9 ]+ k; @% U8 s+ O
  这时公冶乾已扶着风波恶坐在地下,只见他全身发颤,牙关相击,格格直响,便似身入冰窖一般,过得片刻,嘴唇也紫了,脸色渐渐由白而青。公冶乾的解毒丸极具灵效,但风波恶服了下去,便如石沉大海,直是无影无踪。
0 P8 }; Y; w, j* Z  `5 w  公冶乾惶急之下,伸手探他呼吸,突然间一股冷风吸向掌心,透骨生寒。公冶乾急忙缩手,叫道:“不好,怎地冷得如此厉害?”心想口中喷出来的一口气都如此寒冷,那么他身上所中的寒毒更是非同小可,情势如此危急,已不及分说是非,转身向丁春秋道:“我把弟中了你弟子的毒手,请赐解药。”
) s4 H% f( Z+ S7 v: Q' t" _  风波恶所中之毒,乃是游坦之《易筋经》内功逼出来的冰蚕剧毒,别说丁春秋无此解药,就是能解,他也如何肯给?
2 X  L( N: D* w5 e6 W3 n6 w  他抬起头来,仰天大笑,叫道:“啊乌陆鲁共!啊乌陆鲁共!”2 R+ n4 P; c+ U( i9 y) {# g
  袍袖一指,卷起一股疾风。星宿派众弟子突然一齐奔出凉亭,疾驰而去。3 `8 k; S/ e9 E2 @, D# w* r  o
  邓百川等与少林僧众都觉这股疾风刺眼难当,泪水滚滚而下,睁不开眼睛,暗叫:“不好!”知他袍中藏有毒粉,这么衣袖一拂,便散了出来。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不约而同的挡在风波恶身前,只怕对方更下毒手。玄难闭目推出一掌,正好击在凉亭的柱上,柱子立断,半边凉亭便即倾塌,哗喇喇声响,屋瓦泥沙倾泻了下来。众人待得睁眼,丁春秋和游坦之已不知去向。
0 O+ Z8 ^% X$ ^' g& \* O  几名少林僧叫道:“慧净呢?慧净呢?”原来在这混乱之间,慧净已给丁春秋掳了去,一副担架罩在一名少林僧的头上。玄痛怒叫:“追!”飞身追出亭去。邓百川与包不同跟着追出。玄难左手一挥,带同众弟子赶去应援。' Z1 _+ f! P3 n$ x7 a  H6 B1 y) m
  公冶乾留在坍了半边的凉亭中照料风波恶,兀自眼目刺痛,流泪不止。只见风波恶额头不住渗出冷汗,顷刻间便凝结成霜。正惶急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公冶乾抬头一看,见邓百川抱着包不同,快步回来。公冶乾大吃一惊,叫道:“大哥,三弟也受了伤?”邓百川道:“又中了那铁头人的毒手。”0 Q  l  N( J! W; i  \/ D, \) ]# G
  跟着玄难率领少林群僧也回入凉亭。玄痛伏在虚竹背上,冷得牙关只是格格打战。玄难和邓百川、公冶乾面面相觑。( O; b/ ]( c) _, h/ N" }7 e& b
  邓百川道:“那铁头人和三弟对了一掌,跟着又和玄痛大师对了一掌。想不到……想不到星宿派的寒毒掌竟如此厉害。”
8 E2 m0 Z; N) M2 f2 B4 H1 p# e  玄难从怀里取出一只小木盒,说道:“敝派的‘六阳正气丹’颇有克治寒毒之功。”打开盒盖,取出三颗殷红如血的丹药,将两颗交给邓百川,第三颗给玄痛服下。6 V' D$ Q) Z5 U$ x" f
  过得一顿饭时分,玄痛等三人寒战渐止。包不同破口大骂:“这铁头人,他……他妈的,那是什么掌力?”邓百川劝道:“三弟,慢慢骂人不迟,你且坐下行功。”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此刻不骂,等到一命呜呼之后,便骂不成了。”邓百川微笑道:“不必担心,死不了。”说着伸掌贴在他后心“至阳穴”上,以内力助他驱除寒毒。公冶乾和玄难也分别以内力助风波恶、玄痛驱毒。
/ }3 u9 B! M0 s. |/ {% O  玄难、玄痛二人内力深厚,过了一会,玄痛吁了口长气,说道:“好啦!”站起身来,又道:“好厉害!”玄难有心要去助包不同、风波恶驱毒,只是对方并未出言相求,自己毛遂自荐,未免有瞧不起对方内功么嫌,武林中于这种事情颇有犯忌。3 \6 T/ V: ~5 ?- y  w. p$ }
  突然之间,玄痛身子晃了两晃,牙关又格格响了起来,当即坐倒行功,说道:“师……师兄,这寒……寒毒甚……甚是古怪……”玄难忙又运功相助,三人不断行功,身上的寒毒只好得片刻,跟着便又发作,直折腾到傍晚,每人均已服了三颗“六阳正气丹”,寒气竟没驱除半点。玄难所带的十颗丹药已只剩下一颗,当下一分为三,分给三人服用。包不同坚不肯服,说道:“只怕就再服上一百颗,也……也未必……”
$ T  y6 w3 j. @# G' z3 @. d  玄难束手无策,说迫:“包施主之言不错,这‘六阳正气丹’药不对症,咱们的内功也对付不了这门阴毒。老衲心想,只有去请薛神医医治,四位意下如何?”邓百川喜道:“素闻薛神医号称‘阎王敌’,任何难症,都是着手回春。大师可知这位神医住在何处?”玄难道:“薛神医家住洛阳之西的柳宗镇,此去也不甚远。他跟老衲曾有数面之缘,若去求治,谅来不会见拒。”又道:“姑苏慕容氏名满天下,薛神医素来仰慕,得有机缘跟四位英雄交个朋友,他必大为欣慰。”
4 ^2 z1 Y5 E  h5 `, B/ V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薛神医见我等上门,大为欣慰只怕不见得。不过武林中人人讨厌我家公子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只有薛神医却是不怕。日后他有什么三……三长两短,只要去求我家公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他的……老命就有救了。”, r) D3 @' A! L: H, r% m5 y
  众人大笑声中,当即出亭。来到前面市镇,雇了三辆大车,让三个伤者躺着休养。邓百川取出银两,买了几匹马让少林僧乘骑。
. h$ `0 \  H" M4 F) Y  一行人行得两三个时辰,便须停下来助玄痛等三人抗御寒毒。到得后来,玄难便也不再避嫌,以少林神功相助包不同和风波恶。此去柳宗镇虽只数百里,但山道崎岖,途中又多耽搁,直到第四日傍晚方到。薛神医家居柳宗镇北三十余里的深山之中,幸好他当日在聚贤庄中曾对玄难详细说过路径。众人没费多大力气觅路,便到了薛家门前。' G: z5 U% q* B2 b5 {
  玄难见小河边耸立着白墙黑瓦数间大屋,门前好大一片药圃,便知是薛神医的居处。他再纵马近前,望见屋门前挂着两盏白纸大灯笼,微觉惊讶:“薛家也有治不好的病人么?”- |' b" r' B8 F( d- w/ t
  再向前驰了数丈,见门楣上钉着几条麻布,门旁插着一面招魂的纸幡,果真是家有丧事。只见纸灯笼上扁扁的两行黑字:
/ S3 C5 ]! d; g  “薛公慕华之丧,享年五十五岁。”玄难大吃一惊:“薛神医不能自医,竟尔逝世,那可糟糕之极。”想到故人长逝,从此幽冥异途,心下又不禁伤感。
, e+ o) k. y. G$ T9 {7 Q% ^. E! s. D; e  跟着邓百川和公冶乾也已策马到来,两个齐声叫道:“啊哟!”7 B' I) m3 V. P: h) b5 V
  猛听得门内哭声响起,乃是妇女之声:“老爷啊,你医术如神,哪想得到突然会患了急症,撇下我们去了。老爷啊,你虽然号称‘阎王敌’,可见到头来终于敌不过阎罗王,只怕你到了阴世,阎罗王跟你算这旧帐,还要大吃苦头啊。”
+ u/ c& ^- o& H$ ^- T: j  不久三辆大车和六名少林僧先后到达。邓百川跳下马来,朗声说道:“少林寺玄难大师率同友辈,有事特来相求薛神医。”他话声响若洪钟,门内哭声顿止。4 ?6 Y- L# G9 ~
  过了一会儿,走出一个老人来,作佣仆打扮,脸上眼泪纵横,兀自抽抽噎噎的哭得十分伤心,捶胸说道:“老爷是昨天下午故世的,你们……你们见他不到了。”5 Z% J; H  D; H3 B+ q. d+ a
  玄难合十问道:“薛先生患什么病逝世?”那老仆泣道:也不知是什么病,突然之间咽了气。老爷身子素来清健,年纪又不老,真正料想不到。他老人家给别人治病,药到病除,可是……可是他自己……”玄难又问:“薛先生家中还有些什么人?”那老仆道:“没有了,什么人都没有了。”公冶乾和邓百川对望了一眼,均觉那老仆说这两句话时,语气有点儿言不由衷,何况刚才还听到妇人的哭声。玄难叹道:“生死有命,既是如此,待我们到老友灵前一拜。”那老仆道:“这个……这个……是,是。”引着众人,走进大门。
6 C" H  W* z$ Q% ^  公冶乾落后一步,低声向邓百川道:“大哥,我瞧这中间似有蹊跷,这老仆很有点儿鬼鬼祟祟。”邓百川点了点头,随着那老仆来到灵堂。
: t0 W$ \% s& F  {( N( h5 E  灵堂陈设简陋,诸物均不齐备,灵牌上写着“薛公慕华之灵位”,几个字挺拔有力,显是饱学之士的手迹,决非那老仆所能写得出。公冶乾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各人在灵位前行过了礼。公冶乾一转头,见天井中竹竿上晒着十几件衣衫,有妇人的衫子,更有几件男童女童的小衣服,心想:“薛神医明明有家眷,怎地那老仆说什么人都没有了?”8 n+ y# J, `# @7 e0 X* A
  玄难道:“我们远道赶来,求薛先生治病,没想到薛先生竟已仙逝。令人好生神伤。天色向晚,今夜要在府上借宿一宵。”那老仆大有难色。道:“这个……这个……嗯,好罢!诸位请在厅上坐一坐,小人去安排做饭。”玄难道:“管家不必太过费心,粗饭素菜,这就是了。”那老仆道:“是,是!诸位请坐一坐。”引着众人来到外边厅上,转身入内。' F. @1 e+ Z- B
  过了良久,那老仆始终不来献茶。玄难心道:“这老仆新遭主丧,难免神魂颠倒。唉,玄痛师弟身中寒毒,却不知如何是好?”众人等了几有半个时辰,那老仆始终影踪不见。包不同焦躁起来,说道:“我去找口水喝。”虚竹道:“包先生,你请坐着休息。我去帮那老人家烧水。”起身走向内堂。公冶乾要察看薛家动静,道:“我陪你去。”  j4 c! }$ P2 k" n3 @) H
  两人向后面走去。薛家房子着实不小,前后共有五进,但里里外外,竟一个人影也无。两人找到了厨房之中,连那老仆也已不知去向。
) @1 u6 @) b/ Z& t1 Y5 H  公冶乾知道有异,快步回到厅上,说道:“这屋中情形不对,那薛神医只怕是假死。”玄难站起身来,奇道:“怎么?”5 X* `2 l9 P& F0 p
  公冶乾道:“大师,我想去瞧瞧那口棺木。”奔入灵堂,伸手要去抬那棺材,突然心念一动,缩回双手,从天井中竹竿上取下一件长衣,垫在手上。风波恶道:“怕棺上有毒?”公冶乾道:“人心叵测,不可不防。”运劲一提棺,只觉十分沉重,里面装的决计不是死人,说道:“薛神医果然是假死。”9 l0 k) p, l" o
  风波恶拔出单刀,道:“撬开棺盖来瞧瞧。”公冶乾道:“此人号称神医,定然擅用毒药,四弟,可要小心了。”风波恶道:“我理会得。”将单刀刀尖插入棺盖缝中,向上扳动,只听得轧轧声响,棺盖慢慢掀起。风波恶闭住呼吸,生怕棺中飘出毒粉。- H2 d3 A5 v6 z; {
  包不同纵到天井之中,抓起在桂树下啄食虫豸的两只母鸡,回入灵堂,一扬手,将两只母鸡掷出,横掠棺材而过。两只母鸡咯咯大叫,落在灵座之前,又向天井奔出,但只走得几步,突然间翻过身子。双脚伸了几下,便即不动而毙。这时廊下一阵寒风吹过,两只死鸡身上的羽毛纷纷飞落,随风而舞。众人一见,无不骇然。两只母鸡刚中毒而死,身上羽毛便即脱即落,可见毒性之烈。一时谁也不敢走近棺旁。  g: h* L- z. Y( w* b  m
  玄难道:“邓施主,那是什么缘故?薛神医真是诈死不成?”) c; |/ S1 J& L' h6 _" C9 c
  说着纵身而起,左手攀在横梁之上,向棺中遥望,只见棺中装满了石块,石块中放着一只大碗,碗中装满了清水。这碗清水,自然便是毒药了。玄难摇了摇头,飘身而下,说道:“薛施主就算不肯治伤,也用不着布置下这等毒辣的机关,来陷害咱们。少林派和他无怨无仇,这等作为,不太无理么?难道……难道……”他连说了两次“难道”,住口不言了,心中所想的是:“难道他和姑苏慕容氏有什深仇大怨不成?”
+ t4 D& K5 @7 |& a% e# N# z! J  w  包不同道:“你不用胡乱猜想,慕容公子和薛神医从来不识,更无怨仇。倘若有什么梁子,我们身上所受的痛楚便再强十倍,也决不会低声下气的来向仇人求治。你当姓包的、姓风的是这等脓包货色么?”玄难合十道:“包施主说的是,是老僧胡猜的不对了。”他是有道高僧,心中既曾如此想过,虽然口里并未说,出,却也自承其非。
; G+ p; M) O% }1 v4 x  o( i# j' z3 V  邓百川道:“此处毒气极盛,不宜多耽,咱们到前厅坐地。”- @5 x5 u- ^7 m" C  O# K
  当下众人来到前厅,各抒己见,都猜不透薛神医装假死而布下的陷阱的原因。包不同道:“这薛神医如此可恶,咱们一把火将他的鬼窝儿烧了。”邓百川道:“使不得,说什么薛先生总是少林派的朋友,冲着玄难大师的金面,可不能胡来。”
# @. c# S" i* R" z  这时天色已然全黑,厅上也不掌灯,各人又饥又渴,却不敢动用宅子中的一茶一水。玄难道:“咱们还是出去,到左近农家去讨茶做饭。邓施主以为怎样?”邓百川道:“是。不过三十里地之内,最好别饮水吃东西,这位薛先生极工心计,决不会只布置一口棺材就此了事,众位大师倘若受了牵累,我们可万分过意不去。”他和公冶乾等虽不明真正原委,但料想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名头太大,江胡下结下了许多没来由的冤家,多半是薛伸医有什么亲友被害,将这笔帐记在姑苏慕容氏的头上了。% |! g1 x+ m- x4 t9 S8 i. B
  众人站起身来,走向大门,突然之间,西北角天上亮光一闪,跟着一条红色火焰散了开来,随即变成了绿色,犹如满天花雨,纷纷堕下。瑰丽变幻,好看之极。风波恶道:“咦,是谁在放烟花?”这时既非元宵,亦不是中秋,怎地会有人放烟花?过不多时,又有一个橙黄色的烟花升空,便如千百个流星,相互撞击。
" m0 z. c, ]! b2 C/ g, b% M  公冶乾心念一动,说道:“这不是烟花,是敌人大举来袭的讯号。”风波恶大叫:“妙极,妙极!打他个痛快!”+ W/ {7 j  [' \2 x$ h2 s5 A
  邓百川道:“三弟、四弟,你们到厅里耽着,我挡前,二弟挡后。玄难大师,此事跟少林派显然并不相干,请众位作壁上观便了,只须两不相助,慕容氏便深感大德。”! U5 X. Z, ]* t& X8 g# [
  玄难过:“邓施主说哪里话来?来袭的敌人若与诸位另有仇怨,这中间的是非曲直,我们也得秉公论断,不能让他们乘人之危,倚多取胜。倘若是薛神医一伙,这些人暗布陷阱,横加毒害,你我敌忾同仇,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众比丘,预备迎敌!”慧方、虚竹等少林僧齐声答应。玄痛道:“邓施主,我和你两位师弟同病相怜,自当携手抗敌。”
" ~5 Z7 k% Y/ u) e4 q8 W  说话之间,又有两个烟花冲天而起,这次却更加近了。再隔一会,又出现了两个烟花,前后共放了六个烟花。每个烟花的颜色形状各不相同,有的似是一枝大笔,有的四四方方,像是一只棋盘,有的似是柄斧头,有的却似是一朵极大的牡丹。此后天空便一片漆黑。
/ A7 Q3 D/ c. z/ N4 p  玄难发下号令,命六名少林弟子守在屋子四周。但过了良久,不听到有敌人的动静。
# |6 X- l7 i9 Z/ J, J  各人屏息凝神,又过了一顿饭时分,忽听得东边有个女子的声音唱道:“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歌声柔媚婉转,幽婉凄切。$ H. X5 }3 W  y9 \1 e5 J
  那声音唱完一曲,立时转作男声,说道:“啊哟卿家,寡人久未见你,甚是思念,这才赐卿一斛珍珠,卿家收下了罢。”
* ]$ a- @7 b2 R  那人说完,又转女声道:“陛下有杨妃为伴,连早朝也废了,几时又将我这薄命女子放在心上,喂呀……”说到这里,竟哭了起来。
, Q( p2 h( s. u  j8 I8 Q) m  虚竹等少林僧不熟世务,不知那人忽男忽女,在捣什么鬼,只是听得心下不胜凄楚。邓百川等却知那人在扮演唐明皇和梅妃的故事,忽而串梅妃,忽而串唐明皇,声音口吻,唯肖唯妙,在这当口来了这样一个伶人,人人心下嘀咕,不知此人是何用意。
/ s' {9 w" |+ P  只听那人又道:“妃子不必啼哭,快快摆酒宴,妃子吹笛,寡人为你亲唱一曲,以解妃子烦恼。”那人跟着转作女声,说道:“贱妾日夕以眼泪洗面,只盼再见君王一面,今日得见,贱妾死也瞑目了,喂呀……呃,呃……”$ Y  g% N" o1 F* I; m% r; q  X
  包不同大声叫道:“孤王安禄山是也!兀那唐明皇李隆基,你这胡涂皇帝,快快把杨玉环交了出来!”
7 R( m" w3 N1 l0 c# x  外面那人哭声立止,“啊”的一声呼叫,似乎大吃一惊。
+ ^: d8 ^* u7 A) M8 n3 I  顷刻之间,四下里又是万籁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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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07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6 e7 Z1 i) o/ i! s8 O# W三 十 挥洒缚豪英
* P& U$ A2 ?' |1 F  过了一会,各人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玄难叫道:“敌人放毒,快闭住了气,闻解药。”但过了一会,不觉有异,反觉头脑清爽,似乎花香中并无毒质。+ X, C1 N! z$ s
  外面那人说道:“七姊,是你到了么?五哥屋中有个怪人,居然自称安禄山。”一个女子声音道:“只大哥还没到,二哥、三哥、四哥、六哥、八弟,大家一齐现身罢!”
6 }' I) t" o* k$ T' d: d- d3 `. ]  她一句话甫毕,大门外突然大放光明,一团奇异的亮光裹着五男一女。光亮中一个黑须老者大声道:“老五,还不给我快滚出来。”他右手中拿着方方的一块木板。那个女子是个中年美妇。其余四个人中两个是儒生打扮,一人似是个木匠,手持短斧,背负长锯。另一个却青面獠牙,红发绿须,形状可怕之极,直是个妖怪,身穿一件亮光闪闪的锦袍。3 J( t' K% `3 i: m' `' c, n) L2 e
  邓百川一凝神间,已看出这人是脸上用油彩绘了脸谱,并非真的生有异相,他扮得便如戏台上唱戏的伶人一般,适才既扮唐明皇又扮梅妃的,自然便是此君了,当下朗声道:“诸位尊姓大名,在下姑苏慕容氏门下邓百川。”
; p+ l: U# w( Z) e' G8 T" u3 t/ g  对方还没答话,大厅中一团黑影扑出,刀光闪闪,向那戏子连砍七刀,正是一阵风风波恶。那戏子猝不及防,东躲西避,情势甚是狼狈。却听他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但风波恶攻势太急,他第三句没唱完,便唱不下去了。/ i6 R$ i- G" w5 A: @* E: S7 g
  那黑须老者骂道:“你这汉子忒也无理,一上来便狂砍乱斩,吃我一招‘大铁网’!”手中方板一晃,便向风波恶头顶砸到。
: J/ S$ ]. d6 h0 |% [) c" I+ L  B  风波恶心下嘀咕:“我生平大小数百战,倒没见过用这样一块方板做兵刃的。”单刀疾落,便往板上斩去。铮的一声响,一刀斩在板缘之上,那板纹丝不动,原来这块方板形似木板,却是钢铁,只是外面漆上了木纹而已。风波恶立时收刀,又待再发,不料手臂回缩,单刀竟尔收不回来,却是给钢板牢牢的吸住了。风波恶大惊,运劲一夺,这才使单刀与钢板分离,喝道:“邪门之至!你这块铁板是吸铁石做的么?”; K* i3 ?7 }& w
  那人笑道:“不敢,不敢!这是老夫的吃饭家伙。”风波恶一瞥之下,见那板上纵一道、横一道的画着许多直线,显然便是一块下围棋用的棋盘,说道:“希奇古怪,我跟你斗斗!”
4 ?5 K( A8 v$ E2 p0 R  进刀如风,越打越快,只是刀身却不敢再和对方的吸铁石棋盘相碰。
8 @6 O  |6 J7 F) [; T! D  那戏子喘了口气,粗声唱道:“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忽然转作女子声音,娇滴滴的说道:“大王不必烦恼,今日垓下之战虽然不利,贱妾跟着大王,杀出重围便了。”
3 {9 v  {: G0 S& o, A2 j0 |  包不同喝道:“直娘贼的楚霸王和虞姬,快快自刎,我乃韩信是也。”纵身伸掌,向那戏子肩头抓去。那戏子沉肩躲过,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啊唷,我汉高祖杀了你韩信。”左手在腰间一掏,抖出一条软鞭,刷的一声响,向包不同抽去。6 d5 f* L) f9 |% t
  玄难见这几人斗得甚是儿戏,但双方武动均甚了得,却不知对方来历,眉头微皱,喝道:“诸位暂且罢手,先把话说明白了。”) g4 ]) r( n6 |+ W" S
  但要风波恶罢手不斗,实是千难万难,他自知身受寒毒之后,体力远不如平时,而且寒毒随时会发,甚是危险,一柄单刀使得犹如泼风相似,要及早胜过了对方。% s5 c9 O& p" C
  四个人酣战声中,大厅中又出来一人,呛啷啷一声响,两柄戒刀相碰,威风凛凛,却是玄痛。他大声说道:“你们这批下毒害人的奸徒,老和尚今日大开杀戒了。”他连日苦受寒毒的折磨,无气可出,这时更不多问,双刀便向那两个儒生砍去。一个儒生闪身避过,另一个探手入怀,摸出一枝判官笔模样的兵刃,施展小巧功夫,和玄痛斗了起来。
$ ^0 k# W3 J& t6 e. Z4 x# T  另一个儒生摇头晃脑的说道:“奇哉怪也!出家人竟也有这么大的火气,却不知出于何典?”伸手到怀中一摸,奇道:“咦,哪里去了!”左边袋中摸摸,右边袋里掏掏,抖抖袖子,拍拍胸口,说什么也找不到。6 y; U: M& Z" W" b
  虚竹好奇心起,问道:“施主,你找什么?”那儒生道:“这位大和尚武功甚高,我兄弟斗他不过,我要取出兵刃,来个以二敌一之势,咦,奇怪,奇怪!我的兵刃却放到哪里去?”
) i1 U% x( F/ J- |  敲敲自己额头,用心思索。虚竹忍不住噗哧一笑,心想:“上阵要打架,却忘记兵器放在哪里,倒也有趣。”又问:“施主,你用的是什么兵刃?”
' W! s, w% w  Z9 Q  那儒生道:“君子先礼后兵,我的第一件兵刃是一部书。”4 D- s# z  l: Q  d8 l
  虚竹道:“什么书?是武功秘诀么?”那儒生道:“不是,不是。
# J: @0 q/ e# W% W6 Z  那是一部《论语》,我要以圣人之言来感化对方。”
4 G0 t' ?, J8 J* A, q: c6 W3 ~  包不同插口道:“你是读书人,连《论语》也背不出,还读什么书?”那儒生道:“老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到《论语》、《孟子》、《春秋》、《诗经》,我自然读得滚瓜烂熟,但对方是佛门弟子,只读佛经,儒家之书未必读过,我背了出来,他若不知,岂不是无用?定要翻出原书来给他看了,他无可抵赖,难以强辩,这才收效。常言道得好,这叫做‘有书为证’。”一面说,一面仍在身上各处东掏西摸。2 b/ c, g% i. j9 Q# O" {
  包不同叫道:“小师父,快打他!”虚竹道:“待这位施主找到兵器,再动手不迟。”那儒生道:“宋楚战于泓,楚人渡河未济,行列未成,正可击之,而宋襄公曰:‘击之非君子’。
4 w/ z" w. @( _* r9 {, D  小师父此心,宋襄之仁也。”
- r" O1 \4 f- j8 v. Q% @. E3 L* l  那工匠模样的人见玄痛一对戒刀上下翻飞,招数凌厉之极,再拆数招,只怕那使判官笔的书生便有性命之忧,当即挥斧而前,待要助战。公冶乾呼的一掌,向他拍了过去。公冶乾模样斯文,掌力可着实雄厚,有“江南第二”之称,当日他与萧峰比酒比掌力,虽然输了,萧峰对他却也好生敬重,可见内力造诣大是不凡。那工匠侧身避过,横斧斫来。
) j$ [5 R% c! d" l, F+ u  那儒生仍然没找到他那部《论语》,却见同伴的一枝判官笔招法散乱,抵挡不住玄痛的双刀,便向玄痛道:“喂,大和尚。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你出手想杀了我的四弟,那便不仁了。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夫子又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乱挥双刀,狠霸霸的只想杀人,这等行动,毫不‘克己’,那是‘非礼’之至了。”
; n: W: X; j6 f; z  m- m  A  虚竹低声问身旁的少林僧慧方道:“师叔,这人是不是装傻?”慧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次出寺,师父吩咐大家小心,江湖上人心诡诈,什么鬼花样都干得出来。”
) I6 p7 [" G. A$ U5 i. G; R  那书呆子又向玄痛道:“大和尚。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必有仁。’你勇则勇矣,却未必有仁,算不得是真正的君子。
0 ?% j- }5 `0 R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家倘若将你杀了,你当然是很不愿意的了。你自己既不愿死,却怎么去杀人呢?”
7 }5 N) d& g3 B+ B8 e  玄痛和那书生跳荡前后,挥刀急斗,这书呆子随着玄痛忽东忽西,时左时右,始终不离他三尺之外,不住劝告,武功显然不弱。玄痛暗自警惕:“这家伙如此胡言乱语,显是要我分心,一找到我招式中的破绽,立时便乘虚而入。此人武功尚在这个使判官笔的人之上,倒是不可不防。”这么一来,他以六分精神去防备书呆,只以四分功夫攻击使判官笔的书生。那书生情势登时好转。3 I6 W" v4 ?/ X2 e
  又拆十余招,玄痛焦躁起来,喝道:“走开!”倒转戒刀,挺刀柄向那书呆胸口撞去。那书呆闪身让开,说道:“我见大师武功高强,我和四弟二人以二敌一,也未必斗你得过,是以良言相劝于你,还是两下罢战的为是。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咱们做人,这‘恕道’总是要守的,不可太也横蛮。”1 V( H3 a; J  E
  玄痛大怒,刷的一刀,横砍过去,骂道:“什么忠恕之道?1 h2 J2 H. T5 Y2 e/ e# X( P
  仁义道德?你们怎么在棺材里放毒药害人?老衲倘若一个不小心,这时早已圆寂归西了,还亏你说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想不想中毒而死啊?”
/ w3 S! v/ k, C. w' U9 K  那书呆子退开两步,说道:“奇哉!奇哉!谁在棺材放毒药了?夫棺材者,盛死尸之物也。子曰:‘鲤也死,有棺而无椁。’棺材中放毒药,岂不是连死尸也毒死了?啊哟,不对,死人是早就死了的。”) E2 l: l/ h& \, I2 K
  包不同插口道:“非也,非也。你们的棺材里却不放死尸而放毒药,只是想毒死我们这些活人。”那书呆子摇头晃脑的道:“阁下以小人之心,而度君子之腹矣。此处既无棺材,更无毒药。”0 E$ d( \' j, }: [0 C
  包不同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你是小人。”
; x) [- i: C7 s  P  指着对面那中年美妇道:“她是女子。你们两个,果然难养得很。孔夫子的话,有错的吗?”那书呆子一怔,说道:“‘王顾左右而言他。’你这句话,我便置之不理,不加答复了。”. E- m, c: `9 O, ?' R
  这书呆与包不同一加对答,玄痛少了顾碍,双刀又使得紧了,那使判官笔的书生登时大见吃紧。那书呆晃身欺近玄痛身边,说道:“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大和尚‘人而不仁’,当真差劲之至了。”
3 @7 \7 J4 Q- W/ Y( x$ E7 S. M6 b  玄痛怒道:“我是释家,你这腐儒讲什么诗书礼乐,人而不仁,根本打不动我的心。”
6 W% w  ~" z# j; A  那书呆伸起手指,连敲自己额头,说道:“是极,是极!
! B3 w7 G" u0 ~5 T) u/ e. V  我这人可说是读书而呆矣,真正是书呆子矣。大和尚明明是佛门子弟,我跟你说孔孟的仁义道德,自然格格不入焉。”' r- F$ L# t9 ^4 S. x& t
  风波恶久斗那使铁制棋盘之人,难以获胜,时刻稍久,小腹中隐隐感到寒毒侵袭。包不同和那戏子相斗,察觉对方武功也不甚高,只是招数变化极繁,一时扮演西施,吐言莺声啊啊,而且蹙眉捧心,莲步姗姗,宛然是个绝代佳人的神态,顷刻之间,却又扮演起诗酒风流的李太白来,醉态可掬,脚步东倒西歪。妙在他扮演各式人物,均有一套武功与之配合,手中软鞭或作美人之长袖,或为文士之采笔,倒令包不同啼笑皆非,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J4 K: n. l0 ~/ |8 X2 ?, j
  那书呆自怨自艾了一阵,突然长声吟道:“既已舍染乐,心得善摄不?若得不驰散,深入实相不?”玄难与玄痛都是一惊:“这书呆子当真渊博,连东晋高僧鸠摩罗什的偈句也背得出。”只听他继续吟道:“毕竟空相中,其心无所乐。若悦禅智慧,是法性无照。虚诳等无实,亦非停心处。大和尚,下面两句是什么?我倒忘记了。”玄痛道:“仁者所得法,幸愿示其要。”
& R  k9 I& X& p) J6 K  那书呆哈哈大笑,道:“照也!照也!你佛家大师,岂不也说‘仁者’?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我劝你还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罢!”8 U3 Y  V( I$ x9 I& L
  玄痛心中一惊,陡然间大彻大悟,说道:“善哉!善哉!: Q3 @: ]. o# i- O- |" p, [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呛啷啷两声响,两柄戒刀掷在地下,盘膝而坐,脸露微笑,闭目不语。4 l  R7 {" i* Z# d3 C7 n
  那书生和他斗得甚酣,突然间见到他这等模样,倒吃了一惊,手中判官笔并不攻上。
$ y6 c; e6 B6 u' \  虚竹叫道:“师叔祖,寒毒又发了吗?”伸手待要相扶,玄难喝道:“别动!”一探玄痛的鼻息,只觉呼吸已停,竟尔圆寂了。玄难双手合十,念起“往生咒”来。众少林僧见玄痛圆寂,齐声大哭,抄起禅杖戒刀,要和两个书生拚命。玄难说道:“住手!玄痛师弟参悟真如,往生极乐,乃是成了正果,尔辈须得欢喜才是。”
0 a0 L5 }' @! i8 B4 y4 f$ f5 S5 p  正自激斗的众人突然见此变故,一齐罢手跃开。1 ^0 h2 [/ u# B
  那书呆大叫:“老五,薛五弟,快快出来,有人给我一句话激死了,快出来救命!你这他妈的薛神医再不出来救命,那可乖乖不得了啊!”邓百川道:“薛神医不在家中,这位先生……”那书呆仍是放开了嗓门,慌慌张张的大叫:“薛慕华,薛老五,阎王敌,薛神医,快快滚出来救人哪!你三哥激死了人,人家可要跟咱们过不去啦。”
" ?  ]4 X6 E8 r  包不同怒道:“你害死了人,还在假惺惺的装腔作势。”呼的一掌,向他拍了过去,左手跟着从右掌掌底穿出,一招“老龙探珠”,径自抓他的胡子。那书呆闪身避过。风波恶、公冶乾等斗得兴起,不愿便此停手,又打了起来。
: _8 U5 {7 P$ l  u0 ^. g1 \5 B% O  邓百川喝道:“躺下了!”左手探出,一把抓住了那戏子的后心。邓百川在姑苏燕子坞慕容氏属下位居首座,武功精熟,内力雄浑,江湖上虽无赫赫威名,但凡是识得他的,无不敬重。他出手将那戏子抓住,顺手便往地下一掷。那戏子身手十分矫捷,左肩一着地,身子便转了半个圆圈,右腿横扫,向邓百川腿上踢来。这一下来势奇快,邓百川身形肥壮,转动殊不便捷,眼见难以闪避,当即气沉下盘,硬生生受了他这一腿。只听得喀喇一声,两腿中已有一条腿骨折断。
1 G+ Z$ P/ F# }( I+ L; t( s; J  那戏子接连几个打滚,滚出数丈之外,喝道:“我骂你毛延寿这奸贼,戕害忠良,啊哟哟,我的腿啊!”原来腿上两股劲力相交,那戏子抵敌不过,腿骨折断。
+ i( A# U+ A5 `% f0 w3 s+ p  那中年美妇一直斯斯文文的站在一旁,这时见那戏子断腿,其余几个同伴也被攻逼得险象环生,说道:“你们这些人是何道理,霸占在我五哥的宅子之中,一上来不问情由,便出手伤人?”她虽是向对方质问,但语气仍是温柔斯文。
  m  b# {9 a8 e- m  L* ^& R# k+ N# T  那戏子躺在地下,仰天见到悬在大门口的两盏灯笼,大惊叫道:“什么?什么?‘薛公慕华之丧’,我五哥呜呼哀哉了么?”1 o- q! q! c: ?+ o1 \
  那使棋盘的、两个书生、使斧头的工匠、美妇人一齐顺着他手指瞧去,都见到了灯笼。两盏灯笼中烛火早熄,黑沉沉的悬着,众人一上来便即大斗,谁也没去留意,直到那戏子摔倒在地,这才抬头瞧见。
& c1 q2 G2 s3 Q- B+ ]+ e- ~. w  那戏子放声大哭,唱道:“唉,唉,我的好哥哥啊,我和你桃园结义,古城相会,你过五关,斩六将,何等威风……”起初唱的是“哭关羽”戏文,到后来真情激动,唱得不成腔调。其余五人纷纷叫嚷:“是谁杀害了五弟?”“五哥啊,五哥啊,哪一个天杀的凶手害了你?”“今日非跟你们拚个你死我活不可。”
0 R+ V/ U3 r8 d" E  玄难和邓百川对瞧了一眼,均想:“这些人似乎都是薛神医的结义兄弟。”邓百川道:“我们有同伴受伤,前来请薛神医救治,哪知……”那妇人道:“哪知他不肯医治,你们便将他杀了,是不是?”邓百川道:“不……”下面那个“是”字还没出口,只见那中年美妇袍袖一拂,蓦地里鼻中闻到一阵浓香,登时头脑晕眩,足下便似腾云驾雾,站立不定。那美妇叫道:“倒也,倒也!”
& N6 n8 R  e" p) C8 p- E( q& W  邓百川大怒,喝道:“好妖妇!”运力于掌,呼一掌拍出了去。那美妇眼见邓百川身子摇摇晃晃,已是着了道儿,不料他竟尚能出掌,待要斜身闪避,已自不及,但觉一股猛力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气息登时窒住,身不由主的向外直摔出去。喀喇喇几声响,胸口已断了几根肋骨,身子尚未着地,已晕了过去。邓百川只觉眼前漆黑一团,也已摔倒。
  T. F3 F- h, R' ^0 _$ \  双方各自倒了一人,余下的纷纷出手。玄难寻思:“这件事中间必有重大蹊跷,只有先将对方尽数擒住,才免得双方更有伤亡。”说道:“取禅杖来!”慧镜转身端起倚在门边的禅杖,递向玄难。那使判官笔的书生飞身扑到,右手判官笔点向慧镜胸口。玄难左手一掌拍出,手掌未到,掌力已及他后心,那书生应掌而倒,玄难一声长笑,绰杖在手,横跨两步,挥杖便向那使棋盘的人砸去。
4 \6 |5 y; N5 B: J  那人见来势威猛,禅杖未到,杖风已将自己周身罩住,当下运劲于臂,双手挺起棋盘往上硬挡,当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那人只觉手臂酸麻,双手虎口迸裂。玄难禅杖一举,连那棋盘一起提了起来。那棋盘磁性极强,往昔专吸敌人兵刃,今日敌强我弱,反给玄难的禅杖吸了去。玄难的禅杖跟着便向那人头顶砸落。那人叫道:“这一下‘镇神头’又兼‘倚盖’,我可抵挡不了啦!”向前疾窜。* S+ O6 ?7 e0 l" I
  玄难倒曳禅杖,喝道:“书呆子,给我躺下了!”横杖扫将过去,威势殊不可当。那书呆子道:“夫子,圣之时者也!4 F  B3 m  e2 p" n1 j; b
  风行草偃,伏倒便伏倒,有何不可?”几句话没说完,早已伏倒在地。几名少林僧跳将上去,将他按住。, N, H$ \1 c; F2 \4 K+ h
  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果然不同凡响,只一出手,便将对方三名高手打倒。5 `3 b9 A6 l4 m" C& O8 K
  那使斧头的双斗包不同和风波恶,左支右绌,堪堪要败。2 `+ x+ t" B( l; c: {0 l8 n
  那便棋盘的人道:“罢了,罢了!六弟,咱们中局认输,这局棋不必再下了。大和尚,我只问你,我们五弟到底犯了你们什么,你们要将他害死?”玄难道:“焉有此事……”3 l4 g% D# X) G; q
  话未说完,忽听得铮铮两声琴响,远远的传了过来。这两下琴音一传入耳鼓,众人登时一颗心剧烈的跳了两下。玄难一愕之际,只听得那琴声又铮铮的响了两下。这时琴声更近,各人心跳更是厉害。风波恶只觉心中一阵烦恶,右手一松,当的一声,单刀掉在地下。若不是包不同急忙出掌相护,敌人一斧砍来,已劈中他的肩头。那书呆子叫道:“大哥快来,大哥快来!乖乖不得了!你怎么慢吞吞的还弹什么鬼琴?子曰:“君命召,不俟驾行矣!”7 |  [, m) i  }7 o- [7 g! O( _1 ^
  琴声连响,一个老者大袖飘飘,缓步走了出来,高额凸颡,容貌奇古,笑眯眯的脸色极为和蔼,手中抱着一具瑶琴。
' o3 l' k- g' j, S/ d* J6 @4 K1 V  那书呆子等一伙人齐叫:“大哥!”那人走近前来,向玄难抱拳道:“是哪一位少林高僧在此?小老儿多有失礼。”玄难合十道:“老衲玄难。”那人道:“呵呵,是玄难师兄。贵派的玄苦大师,是大师父的师兄弟罢?小老儿曾与他有数面之缘,相谈极是投机,他近来身子想必清健。”玄难黯然道:“玄苦师兄不幸遭逆徒暗算,已圆寂归西。”! K8 r9 }2 l0 q
  那人木然半晌,突然间向上一跃,高达丈余,身子尚未落地,只听得半空中他已大放悲声,哭了起来。玄难和公冶乾等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此人这么一大把年纪,哭泣起来却如小孩一般。他双足一着地,立即坐倒,用力拉扯胡子,两只脚的脚跟如擂鼓般不住击打地面。哭道:“玄苦,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就此死了?这不是岂有此理么?我这一曲《梵音普安奏》,许多人听过都不懂其中道理,你却说此曲之中,大含禅意,听了一遍,又是一遍。你这个玄难师弟,未必有你这么悟性,我若弹给他听,多半是要对牛弹琴、牛不入耳了!唉!唉!我好命苦啊!”
1 _- B9 G* ?5 o9 p  玄难初时听他痛哭,心想他是个至性的人,悲伤玄苦师兄之死,忍不住大恸,但越听越不对,原来他是哀悼世上少了个知音人,哭到后来,竟说对自己弹琴乃是“对牛弹琴”。
6 l8 h/ U# A- o8 Y! X5 X  他是有德高僧,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心道:“这群人个个疯疯颠颠。这人的性子脾气,与他的一批把弟臭味相投,这真叫做物以类聚了。”8 p: K# X" A! [; b
  只听那人又哭道:“玄苦啊玄苦,我为了报答知己,苦心孤诣的又替你创了一首新曲,叫做《一苇吟》,颂扬你们少林寺始祖达摩老祖一苇渡江的伟绩,你怎么也不听了?”忽然转头向玄难道:“玄苦师兄的坟墓在哪里?你快快带我去,快,快,越快越好。我到他坟上弹奏这首新曲,说不定能令他听得心旷神怡,活了转来。”
1 D: d: \+ M% i4 z- ~  玄难道:“施主不可胡言乱语,我师兄圆寂之后,早就火化成灰了。”
% X  i9 R' t0 h  那人一呆,忽地跃起,说道:“那很好,你将他的骨灰给我,我用牛皮胶把他骨灰调开了,黏在我瑶琴之下,从此每弹一曲,他都能听见。你说妙是不妙?哈哈,哈哈,我这主意可好?”他越说越高兴,不由得拍手大笑,蓦地见那美妇人倒在一旁,惊道:“咦,七妹,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 \5 Z( g; w* S0 y& @7 |  玄难道:“这中间有点误会,咱们正待分说明白。”那人道:“什么误会?是谁误会了?总而言之,伤害七妹的就不是好人。啊哟,八弟也受了伤,伤害八弟的也不是好人。哪几个不是好人?自己报上名来,自报公议,这可没得说的。”# Y# l5 L5 F. @* N1 h2 K
  那戏子叫道:“大哥,他们打死了五哥,你快快为五哥报仇雪恨。”那弹琴老者脸色大变,叫道:“岂有此理!老五是阎王敌,阎罗王怎能奈何得了他?”玄难道:“薛神医是装假死,棺材里只有毒药,没有死尸。”弹琴老者等人尽皆大喜,纷纷询问:“老五为什么装假死?”“死尸到哪里去了?”“他没有死,怎么会有死尸?”# @' i! v& p/ n' e
  忽然间远处有个细细的声音飘将过来:“薛慕华、薛慕华,你师叔老人家到了,快快出来迎接。”这声音若断若续,相距甚远,但入耳清晰,显是呼叫之人内功深厚,非同小可。
* }& Z. u4 M% h+ b8 p9 q9 u& H  那戏子、书呆、工匠等不约而同的齐声惊呼。那弹琴老者叫道:“大祸临头,大祸临头!”东张西望,神色极是惊惧,说道:“来不及逃走啦!快,快,大家都进屋去。”7 r9 M  q" [8 J1 s2 g, C3 a3 P% j
  包不同大声道:“什么大祸临头?天塌下来么?”那老者颤声道:“快,快进去!天塌下来倒不打紧,这个……”包不同道:“你老先生尽管请便,我可不进去。”- A0 j6 @$ `& H9 b
  那老者右手突然伸出,一把抓住了包不同胸口穴道。这一下出手实在太快,包不同猝不及防,已然被制,身子被对方一提,双足离地,不由自主的被他提着奔进大门。
7 k$ v; o/ @2 S  玄难和公冶乾都是大为讶异,正要开口说话,那使棋盘的低声道:“大师父,大家快快进屋,有一个厉害之极的大魔头转眼便到。”玄难一身神功,在武林中罕有对手,怕什么大魔头、小魔头?问道:“哪一个大魔头?乔峰么?”那人摇头道:“不是,不是,比乔峰可厉害狠毒得多了。是星宿老怪。”3 z  Q) i, a6 A% H1 F% I
  玄难微微一哂,道:“是星宿老怪,那真再好不过,老衲正要找他。”那人道:“你大师父武功高强,自然不怕。不过这里人人都给他整死,只你一个人活着,倒也慈悲得紧。”
/ D4 o5 g& _% b5 x: Y% Y  g  他这几句是讥讽之言,可是却真灵验,玄难一怔,便道:“好,大家进去!”% w  [1 d1 e2 e* B- A+ \) F
  便在这时,那弹琴老者已放下包不同,又从门内奔了出来,连声催促:“快,快!还等什么?”风波恶喝问:“我三哥呢?”那老者左手反手一掌,向他右颊横扫过去。风波恶体内寒毒已开始发作,正自难当,见他手掌打来,急忙低头避让。3 {9 Z' }, ~; h1 e! X' ~
  不料这老者左手一掌没使老了,突然间换力向下一沉,已抓住了风波恶的后颈,说道:“快,快,快进去!”像提小鸡一般,又将他提了进去。
8 H5 i1 g9 k- _, |  公冶乾见那老者似乎并无恶意,但两个把弟都是一招间便即被他制住,当即大声呼喝,抢上要待动手,但那老者身法如风,早已奔进大门。那书生抱起戏子、工匠扶着美妇,也都奔进屋去。
/ q" k: o! a* N* b  玄难心想今日之事,诡异多端,还是不可鲁莽,出了乱子,说道:“公冶施主,大家还是进去,从长计议的便是。”
) P% [8 L4 u: M# ?  当下虚竹和慧方抬起玄痛的尸身,公冶乾抱了邓百川,一齐进屋。  D  ^& u- w4 q: v, S: u
  那弹琴老者又再出来催促,见众人已然入内,急忙关上大门,取过门闩来闩。那使棋盘的说道:“大哥,这大门还是大开的为是。这叫做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叫他不敢贸然便闯进来。”那老者道:“是么?好,这便听你的。这……这行吗?”语音中全无自信之意。' u( a' J5 o- v( S) g$ i  U
  玄难和公冶乾对望一眼。均想:“这老儿武功高强,何以临事如此慌张失措?这样一扇大门,连寻常盗贼也抵挡不住,何况是星宿老怪,关与不关,又有什么分别?看来这人在星宿老怪手下曾受过大大的挫折,变成了惊弓之鸟,一知他在附近,便即魂飞魄散了。”5 x6 _2 K! C! l3 L+ A5 x) E
  那老者连声道:“六弟,你想个主意,快想个主意啊。”
7 Q6 T4 h' j/ f+ }  玄难虽颇有涵养,但见他如此惶惧,也不禁心头火起,说道:“老丈,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星宿老怪就算再厉害狠毒,咱们大伙儿联手御敌,也未必便输于他了,又何必这等……这等……嘿……这等小心谨慎。”这时厅上已点了烛火,他一瞥之下,那老者固然神色惶恐,那使棋盘的、书呆、工匠、使判官笔的诸人,也均有栗栗之意。玄难亲眼见到这些人武功颇为不弱,更兼疯疯颠颠,漫不在乎,似乎均是游戏人间的潇洒之士,突然之间却变成了心惊胆战,猥崽无用的懦夫,实是不可思议。
9 U5 e2 B$ e# d2 [5 L  公冶乾见包不同和风波恶都好端端的坐在椅上,只是寒毒发作,不住颤抖,当下扶着邓百川也在一张椅中坐好,幸好他脉搏调匀,只如喝醉了酒一般昏昏大睡,绝无险象。
% F0 T9 @3 ~$ l8 a! P0 T/ A& C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那使短斧的工匠从怀中取出一把曲尺,在厅角中量了量,摇摇头,拿起烛台,走向后厅。! M2 @2 u4 ~0 D' k6 }, |
  众人都跟了进去,但见他四下一打量,急然纵身而起,在横梁上量了一下,又摇摇头,再向后面走去,到了薛神医的假棺木前,瞧了几眼,摇头道:“可惜,可惜!”弹琴老者道:“没用了么?”使短斧的道:“不成,师叔一定看得出来。”弹琴老者怒道:“你……你还叫他师叔?”短斧客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又向后走去。8 E" s. P: q8 R& c% C) }# z
  公冶乾心想:“此人除了摇头,似乎旁的什么也干不了。”* N; A- g, }% @& G
  短斧客量量墙角,踏踏步数,屈指计算,宛然是个建造房屋的梓人,一路数着步子到了后园。他拿着烛台,凝思半晌,向廊下一排五只石臼走去,又想了一会,将烛台放在地下,走到左边第二只大石臼旁,棒了几把干糠和泥土放入臼中,提起旁边一个大石杵,向臼中捣了起来,砰的一下,砰的又是一下,石杵沉重,落下时甚是有力。1 X2 {$ r: X" p& v+ g
  公冶乾轻叹一声,心道:“这次当真倒足了大霉,遇上了一群疯子,在这当口,他居然还有心情去舂米。倘若舂的是米,那也罢了,石舂中放的明明是谷糠和泥土,唉!”过了一会,包不同与风波恶身上寒毒暂歇,也奔到了后园。" g% o4 X& V4 U
  砰,砰,砰,砰,砰,砰,舂米之声连续不绝。+ V; l1 b& F$ X, T9 F. b7 s
  包不同道:“老兄,你想舂了米来下锅煮饭么?你舂的可不是米啊。我瞧咱们还是耕起地来,撒上谷种,等得出了秧……”突然间花园中东南角七八丈处发出几下轧轧之声。声音轻微,但颇为特异,玄难、公冶乾等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当地并排种着四株桂树。
/ X( z9 }0 X9 l% j& q  砰的一下,砰的一下,短斧客不停手的捣杵,说也奇怪,数丈外靠东第二株桂花树竟然枝叶摇晃,缓缓向外移动。又过片刻,众人都已瞧明,短斧客每捣一下,桂树便移动一寸半寸。弹琴老者一声欢呼,向那桂树奔了过去,低声道:“不错,不错!”众人跟着他奔去。只见桂树移开之处,露出一块大石板,石板上生着一个铁环挽手。
8 [! h' _  G9 c( n: ^" l) o) x% E  公冶乾又是惊佩,又是惭愧,说道:“这个地下机关安排得巧妙之极,当真匪夷所思。这位仁兄在顷刻之间,便发现了机括的所在,聪明才智,实不在建造机关者之下。”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焉知这机关不是他自己建造的?”公冶乾笑道:“我说他才智不在建造机关者之下,如果机关是他所建,他的才智自然不在他自己之下。”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不在其下,或在其上。他的才智又怎能在他自己之上?”9 R7 N3 G4 {8 j
  短斧客再捣了十余下,大石板已全部露出。弹琴老者握住铁环,向上一拉,却是纹丝不动,待要运力再拉,短斧客惊叫:“大哥,住手!”纵身跃入了旁边一只石臼之中,拉开裤子,撒起尿来,叫道:“大家快来,一齐撒尿!”弹琴老者一愕之下,忙放下铁环,霎时之间,使棋盘的、书呆子、使判官笔的、再加上弹琴老者和短斧客,齐向石臼中撒尿。# |8 ^- B. Z3 T' ?$ Q& J# G4 g
  公冶乾等见到这五人发疯撒尿,尽皆笑不可仰,但顷刻之间,各人鼻中便闻到了一阵火药气味。那短斧客道:“好了,没危险啦!”偏是那弹琴老者的一泡尿最长,撒之不休,口中喃喃自语:“该死,该死,又给我坏了一个机关。六弟,若不是你见机得快,咱们都已给炸成肉浆了。”
3 [4 }# }) q% f1 ^0 e! `( g  公冶乾等心下凛然,均知在这片刻之间,实已去鬼门关走了一转,显然铁环之下连有火石、火刀、药线,一拉之下,点燃药线,预藏的火药便即爆炸,幸好短斧客极是机警,大伙撒尿,浸湿引线,大祸这才避过。
' j* ~- D8 X9 M8 D. }  短斧客走到右首第一只石臼旁,运力将石臼向右转了三圈,抬头向天,口中低念口诀,默算半晌,将石臼再向左转了六个半圈子。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轧轧之声过去,大石板向旁缩了进去,露出一个洞孔。这一次弹琴老者再也不敢鲁莽,向短斧客挥了挥手,要他领路。短斧客跪下地来,向左首第一只石臼察看。% r$ G' g, {5 w' `8 R
  忽然地底下有人骂道:“星宿老怪,你奶奶的,你这贼王八!很好,很好!你终于找上我啦,算你厉害!你为非作歹,终须有日得到报应。来啊,来啊!进来杀我啊!”; r" r+ z4 A9 `% V! T  r2 P" I
  书生、工匠、戏子等齐声欢呼:“老五果然没死!”那弹琴老者叫道:“五弟,是咱们全到了。”地底那声音一停,跟着叫道:“真的是大哥么?”声音中满是喜悦之意。
3 y8 T. S9 W/ p  嗤的一声响,洞孔中钻出一个人来,正是阎王敌薛神医。
# w" M( o/ q- m# A1 U: r& A' a2 }6 q9 ?  他没料到除了弹琴老者等义兄弟外,尚有不少外人,不禁一怔,向玄难道:“大师,你也来了!这几位都是朋友么?”$ T0 L0 |# P6 q/ e2 m4 }$ p0 j7 P! ~7 i
  玄难微一迟疑,道:“是,都是朋友。”本来少林寺认定玄悲大师是死于姑苏慕容氏之手,将慕容氏当作了大对头。但这次与邓百川等同来求医,道上邓百川、公冶乾力陈玄悲大师决非慕容公子所杀,玄难已然信了六七分,再加此次同遭危难,同舟共济,已认定这一伙人是朋友了。公冶乾听他如此说,向他点了点头。
1 {- X$ e0 A: ^8 G5 c  薛神医道:“都是朋友,那再好也没有了,请大家一起下去,玄难大师先请。”话虽如此,他仍然抢先走了下去。这等黑沉沉的地窖,显是十分凶险之地,江湖上人心诡秘难测,谁也信不过了谁,自己先入,才是肃客之道。
8 a2 Z: I8 b( D+ ?  薛神医进去后,玄难跟着走了下去,众人扶抱伤者,随后而入,连玄痛的尸身也抬了进去。薛神医扳动机括,大石板自行掩上,他再扳动机括,隐隐听得轧轧声响,众人料想移开的桂树又回上了石板。/ T8 u" ?+ _9 ?7 B# z
  里面是一条石砌的地道,各人须得弯腰而行,走了片刻,地道渐高,到了一条天然生成的隧道之中。又行十余丈,来到一个宽广的石洞。石洞一旁的火炬旁坐着二十来人,男女老幼都有。这些人听得脚步声,一齐回过头来。
1 ^  L, ^6 r3 F; x  薛神医道:“这些都是我家人,事情紧迫,也不叫他们来拜见了,失礼莫怪。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的?”不等弹琴老者回答,便即察视各人伤势。第一个看的是玄痛,薛神医道:“这位大师悟道圆寂,可喜可贺。”看了邓百川,微笑道:“我七妹的花粉只将人醉倒,再过片刻便醒,没毒的。”那中年美妇和戏子受的都是外伤,虽然不轻,在薛神医自是小事一件。他把过了包不同和风波恶的脉,闭目抬头,苦苦思索。
& L. J6 \. h( l5 f/ L2 x" M4 r- z  过了半晌,薛神医摇头道:“奇怪,奇怪!打伤这两位兄台的却是何人?”公冶乾道:“是个形貌十分古怪的少年。”薛神医摇头道:“少年?此人武功兼正邪两家之所长,内功深厚,少说也有三十年的修为,怎么还是个少年?”玄难道:“确是个少年,但掌力浑厚,我玄痛师弟和他对掌,也曾受他寒毒之伤。他是星宿老怪的弟子。”
6 m# X' k- _4 A' z4 L: ?  薛神医惊道:“星宿老怪的弟子,竟也如此厉害?了不起,了不起!”摇头道:“惭愧,惭愧。这两位兄台的寒毒,在下实是无能为力。‘神医’两字,今后是不敢称的了。”0 x* k, b# n! h9 P# T
  忽听得一个宏亮的声音说道:“薛先生,既是如此,我们便当告辞。”说话的正是邓百川,他被花粉迷倒,适于此时醒转,听到了薛神医最后几句话。包不同道:“是啊,是啊!躲在这地底下干什么?大丈夫生死有命,岂能学那乌龟田鼠,藏在地底洞穴之中?”
. F. {% Q" }3 E7 x3 X* c% j  薛神医冷笑道:“施主吹的好大气儿!你知外边是谁到了?”风波恶道:“你们怕星宿老怪,我可不怕。枉为你们武功高强,一听到星宿老怪的名字,竟然如此丧魂落魄。”那弹琴老者道:“你连我也打不过,星宿老怪却是我的师叔,你说他厉害不厉害?”5 B, w8 h& g! K+ _! I, [# ?6 p
  玄难岔开话题,说道:“老衲今天所见所闻,种种不明之处甚多,想要请教。”% B  }: ~' z2 S. f( P6 O9 ^$ z+ f
  薛神医道:“我们师兄弟八人,号称‘函谷八友’。”指着那弹琴老者道:“这位是我们大师哥,我是老五。其余的事情,一则说来话长,一则也不足为外人道……”" r% Y' I5 _9 l2 {$ q9 c1 s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叫道:“薛慕华,怎么不出来见我?”% g  l4 M6 k7 n) N6 D' `* `+ R4 l
  这声音细若游丝,似乎只能隐约相闻,但洞中诸人个个听得十分清楚,这声音更像一条金属细线,穿过了十余丈厚的地面,又如是顺着那曲曲折折的地道进入各人耳鼓。$ E4 ], T. S/ `& s  H! J6 P0 n
  那弹琴老者“啊”的一声,跳起身来,颤声道:“星……
: E0 `) U2 T5 J  星宿老怪!”风波恶大声道:“大哥,二哥,三哥,咱们出去决一死战。”弹琴老者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你们这一出去,枉自送死,那也罢了!可是泄漏了这地下密室的所在,这里数十人的性命,全都送在你这一勇之夫的手里了。”包不同道:“他的话声能传到地底,岂不知咱们便在此处?你甘愿装乌龟,他还是要揪你出去,要躲也是躲不过的。”那使判官笔的书生说道:“一时三刻之间,他未必便能进来,还是大家想个善法的为是。”5 T6 `+ H, r& [+ c* R
  那手持短斧、工匠一般的人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插口道:“丁师叔本事虽高,但要识破这地道的机关,至少也得花上两个时辰。再要想出善法攻进来,又得再花上两个时辰。”弹琴老者道:“好极!那么咱们还有四个时辰,尽可从长计议,是也不是?”短斧客道:“四个半时辰。”弹琴老者道:“怎么多了半个时辰?”短斧客道:“这四个时辰之中,我能安排三个机关,再阻他半个时辰。”
9 T8 q9 L0 U9 p1 ~4 f4 v  弹琴老者道:“很好!玄难大师,届时那大魔头到来,我们师兄弟八人决计难逃毒手。你们各位却是外人。那大魔头一上来专心对付我们这班师侄,各位颇有逃命的余裕。各位千万不可自逞英雄好汉,和他争斗。要知道,只要有谁在星宿老怪的手底逃得性命,已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a) c0 ]" q3 @& Q9 f& ^
  包不同道:“好臭,好臭!”各人嗅了几下,没闻到臭气,向包不同瞧去的眼色中均带疑问之意。包不同指着弹琴客道:“此人猛放狗屁,直是臭不可耐。”他适才一招之间便给这老儿制住,心下好生不愤,虽然其时适逢身上寒毒发作,手足无力,但也知自己武功远不及他,对手越强,他越是要骂。1 o( j$ ~/ f  t" t2 _) {+ }* Y* a
  那使棋盘的横了他一眼,道:“你要逃脱我大师兄的掌底,已难办到,何况我师叔的武功又胜我大师兄十倍,到底是谁在放狗屁了?”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武功高强,跟放狗屁全不相干。武功高强,难道就不放狗屁?不放狗屁的,难道武功一定高强?孔夫子不会武功,莫非他老人家就专放狗屁……”! X0 C8 F2 G+ P$ V3 F: |  N
  邓百川心想:“这些人的话也非无理,包三弟跟他们胡扯争闹,徒然耗费时刻。”便道:“诸位来历,在下尚未拜聆,适才多有误会,误伤了这位娘子,在下万分歉仄。今日既是同御妖邪,大家算得一家人了。待会强敌到来,我们姑苏慕容公子手下的部属虽然不肖,逃是决计不逃的,倘若当真抵敌不住,大家一齐毕命于此便了。”
; @7 [1 W7 v  O$ r1 G+ B1 ~  玄难道:“慧镜、虚竹,你们若有机会,务当设法脱逃,回到寺中,向方丈报讯。免得大家给妖人一网打尽,连讯息也传不出去。”六名少林僧合十说道:“恭领法旨。”薛慕华和邓百川等听玄难如此说,已明白他是决意与众同生共死,而是否对付得了星宿老怪,心中也实在毫无把握。
# _: m8 V7 `0 f4 b+ e  弹琴老者一呆,忽然拍手笑道:“大家都要死了。玄苦师兄此刻就算不死,以后也听不到我的无上妙曲《一苇吟》了,我又何必为他之死伤心难过?唉,唉!有人说我康广陵是个大大的傻子,我一直颇不服气。如此看来,纵非大傻,也是小傻了。”$ v- ]% s; l' D  U
  包不同道:“你是货真价实的大傻子,大笨蛋!”弹琴老者康广陵道:“也不见得比你更傻!”包不同道:“比我傻上十倍。”康广陵道:“你比我傻一百倍。”包不同道:“你比我傻一千倍!”康广陵道:“你比我傻一万倍!”包不同道:“你比我傻十万倍、百万倍,千万倍、万万倍!”; j4 }( U* b+ A7 `3 P3 Z, ?# H! c
  薛慕华道:“二位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更傻。众位少林派师父,你们回到寺中,方丈大师问起前因后果,只怕你们答不上来。此事本来是敝派的门户之羞,原不足为外人道。但为了灭除这武林中的大患,若不是少林高僧主持大局,实难成功。在下须当为各位详告,只是敬盼各位除了向贵寺方丈柬告之外,不可向旁人泄漏。”
3 O6 b+ S8 W8 O6 M6 a7 D  慧镜、虚竹等齐声道:“薛神医所示的言语,小僧除了向本寺方丈禀告之外,决不敢向旁人泄漏半句。”7 V# O* e( h* W5 ^* i+ P
  薛慕华向康广陵道:“大师哥,这中间的缘由,小弟要说出来了。”
1 L" c" Q, |% h6 d7 [: F  康广陵虽于诸师兄弟中居长,武功也远远高出侪辈,为人却十分幼稚,薛慕华如此问他一声,只不过在外人之前全他脸面而已。康广陵道:“这可奇了,嘴巴生在你的头上,你要说便说,又问我干么?”5 [9 K( x8 B5 R& u: K
  薛慕华道:“玄难大师,邓师傅,我们的受业恩师,武林之中,人称聪辩先生……”
" F9 v3 b1 J. Z  玄难和和邓百川等都是一怔,齐道:“什么?”聪辩先生便是聋哑老人。此人天聋地哑,偏偏取个外号叫做“聪辩先生”,他门中弟子个个给他刺聋耳朵,割断舌头,江湖上众所周知。可是康广陵这一群人却耳聪舌辩,那就大大的奇怪了。
# @: o" B3 u9 _' m. e7 R  薛慕华道:“家师门下弟子人人既聋且哑,那是近几十年来的事。以前家师不是聋子,更非哑子,他是给师弟星宿老怪丁春秋激得变成聋子哑子的。”玄难等都是“哦”的一声。
! i7 L3 }$ S+ P3 c9 N& X: i  薛慕华道:“我祖师一共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子姓苏,名讳上星下河,那便是家师,二弟子丁春秋。他二人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但到得后来,却分了高下……”
% g& a* c' z2 R  包不同插口道:“嘿嘿,定然是你师叔丁春秋胜过了你师父,那是不用说的。”薛慕华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我祖师学究天人,胸中所学包罗万象……”包不同道:“不见得啊不见得。”薛慕华已知此人专门和人抬杠,也不去理他,继续说道:“初时我师父和丁春秋学的都是武功,但后来我师父却分了心,去学祖师爷弹琴音韵之学……”( s: K! u# y7 M6 u0 Y
  包不同指着康广陵道:“哈哈,你这弹琴的鬼门道,便是如此转学来的了。”
3 S- X; T; d* Q/ z  康广陵瞪眼道:“我的本事若不是跟师父学的,难道是跟你学的?”! H$ X+ k! [' O3 g6 Y
  薛慕华道:“倘若我师父只学一门弹琴,倒也没什么大碍,偏是祖师爷所学实在太广,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工艺杂学,贸迁种植,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我师父起始学了一门弹琴,不久又去学弈,再学书法,又学绘画。各位请想,这些学问每一门都是大耗心血时日之事,那丁春秋初时假装每样也都跟着学学,学了十天半月,便说自己资质太苯,难以学会,只是专心于武功。如此十年八年的下来,他师兄弟二人的武功便大有高下了。”
( `' Y1 ~5 J* c$ o  玄难连连点头,道:“单是弹琴或弈棋一项,便得耗了一个人大半生的精力,聪辩先生居然能专精数项,实所难能。那丁春秋专心一致,武功上胜过了师兄,也不算希奇。”: C, x& x- O) N; |; M" i
  康广陵道:“老五,还有更要紧的呢,你怎么不说?快说,快说。”
( Y5 v! T" R* J$ F  薛慕华道:“那丁春秋专心武学,本来也是好事,可是……
9 b0 F2 i7 E/ W% z  可是……唉……这件事说起来,于我师门实在太不光彩。总而言之,丁春秋使了种种卑鄙手段,又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几门厉害之极的邪术,突然发难,将我祖师爷打得重伤。祖师爷究竟身负绝学,虽在猝不及防之时中了暗算,但仍能苦苦撑持,直至我师父赶到救援。我师父的武功不及这恶贼,一场恶斗之后,我师父复又受伤,祖师爷则堕入了深谷,不知生死。我师父因杂学而耽误了武功,但这些杂学毕竟也不是全无用处。其时危难之际,我师父摆开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扰乱丁春秋的耳目,与他僵持不下。
+ ?+ Q: c) s* }  “丁春秋一时无法破阵杀我师父,再者,他知道本门有不少奥妙神功,祖师爷始终没传他师兄弟二人,料想祖师爷临死之时,必将这些神功秘笈的所在告知我师父,只能慢慢逼迫我师父吐露,于是和我师父约定,只要我师父从此不开口说一句话,便不来再找他的晦气。那时我师父门下,共有我们这八个不成材的弟子。我师父写下书函,将我们遣散,不再认为是弟子,从此果真装聋作哑,不言不听,再收的弟子,也均刺耳断舌,创下了‘聋哑门’的名头。推想我师父之意,想是深悔当年分心去务杂学,以致武功上不及丁春秋,既聋且哑之后,各种杂学便不会去碰了。
9 ^& C* e0 C) U' l4 n  j, B6 U1 g4 d  “我们师兄弟八人,除了跟师父学武之外,每人还各学了一门杂学。那是在丁春秋叛师之前的事,其时家师还没深切体会到分心旁鹜的大害,因此非但不加禁止,反而颇加奖饰,用心指点。康大师兄广陵,学的是奏琴。”
0 W- D0 b0 g( W" r6 N, W  包不同道:“他这是‘对己弹琴,己不入耳’。”
( Z5 h- |, `3 D5 X- s7 L  康广陵怒道:“你说我弹得不好?我这就弹给你听听。”说着便将瑶琴横放膝头。2 {4 |, ]4 j" n) N+ z
  薛慕华忙摇手阻止,指着那使棋盘的道:“范二师兄百龄,学的是围棋,当今天下,少有敌手。”7 f$ e/ \* u) S
  包不同向范百龄瞧了一眼,说道:“无怪你以棋盘作兵刃。
& z3 x# P/ z! t- \9 ~  只是棋盘以磁铁铸成,吸人兵器,未免取巧,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范百龄道:“弈棋之术,固有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但奇兵诡道,亦所不禁。”
' |6 B( D# R: C2 M5 f3 k' s  薛慕华道:“我范二师哥的棋盘所以用磁铁铸成,原是为了钻研棋术之用。他不论是行走坐卧,突然想到一个棋势,便要用黑子白子布列一番。他的棋盘是磁铁所制,将铁铸的棋子放了上去,纵在车中马上,也不会移动倾跌。后来因势乘便,就将棋盘作了兵刃,棋子作了暗器,倒不是有意用磁铁之物来占人便宜。”
6 c; d1 ^, O7 D, i- x  包不同心下称是,口中却道:“理由欠通,大大的欠通。
9 S  J! g) \7 q' Y  范老二如此武功,若是用一块木制棋盘,将铁棋子拍了上去,嵌入棋盘之中,那棋子难道还会掉将下来?”! t1 N7 {9 v5 G1 L3 k$ x$ R
  薛慕华道:“那究竟不如铁棋盘的方便了。我苟三师哥单名一个‘读’字,性好读书,诸子百家,无所不窥,是一位极有学问的宿儒,诸位想必都已领教过了。”
' J1 g0 z/ Y( I+ D) G  包不同道:“小人之儒,不足一哂。”苟读怒道:“什么?
, U2 Q( m1 N# @" g7 m: O  你叫我是‘小人之儒’,难道你便是‘君子之儒’么?”包不同道:“岂敢,岂敢!”: W( B  U8 x) N
  薛慕华知道他二人辩论起来,只怕三日三夜也没有完,忙打断话头,指着那使判官笔的书生道:“这位是我四师哥,雅擅丹青,山水人物,翎毛花卉,并皆精巧。他姓吴,拜入师门之前,在大宋朝廷做过领军将军之职,因此大家便叫他吴领军。”
5 D# E' T) Q0 X$ M9 c- o  包不同道:“只怕领军是专打败仗,绘画则人鬼不分。”吴领军道:“倘若描绘阁下尊容,确是人鬼难分。”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老兄几时有暇,以包老三的尊容作范本,绘上一幅‘鬼趣图’,倒也极妙。”
0 {. M* l7 e; f% X+ b4 k  薛慕华道:“包兄英俊潇洒,何必过谦?在下排行第五,学的是一门医术,江湖上总算薄有微名,还没忘了我师父所授的功夫。”# I% H+ h) M/ `: ^- w$ Q- u
  包不同道:“伤风咳嗽,勉强还可医治,一遇到在下的寒毒,那便束手无策了。这叫做大病治不了,小病医不死。嘿嘿,神医之称,果然是名不虚传。”
* ~. f0 [7 R, B: t0 B# i  康广陵捋着长须,斜眼相睨,说道:“你这位老兄性子古怪,倒是有点与众不同。”包不同道:“哈哈,我姓包,名不同,当然是与众不同。”康广陵哈哈大笑,道:“你当真姓包?" s. \0 H) a9 v
  当真名叫不同?”包不同道:“这难道还有假的?嗯,这位专造机关的老兄,定然精于土木工艺之学,是鲁班先师的门下了?”& ~% ?$ \: b& Q  l: s6 H
  薛慕华道:“正是,六师弟冯阿三,本来是木匠出身。他在投入师门之前,已是一位巧匠,后来再从家师学艺,更是巧上加巧。七师妹姓石,精于莳花,天下的奇花异卉,一经她的培植,无不欣欣向荣。”2 |# _) f- f3 z
  邓百川道:“石姑娘将我迷倒的药物,想必是取自花卉的粉末,并非毒药。”) ^$ F2 i+ _5 q
  那姓石的美妇人闺名叫做清露,微微一笑,道:“适才多有得罪,邓老师恕罪则个。”邓百川道:“在下鲁莽,出手太重了,姑娘海涵。”
( _0 l7 u5 j! C  薛慕华指着那一开口便唱戏的人道:“八弟李傀儡,一生沉迷扮演戏文,疯疯颠颠,于这武学一道,不免疏忽了。唉,岂仅是他,我们同门八人,个个如此。其实我师父所传的武功,我一辈子已然修习不了,偏偏贪多务得,到处去学旁人的绝招,到头来……唉……”( R5 ^- ~: u9 S5 c( F
  李傀儡横卧地下,叫道:“孤王乃李存勖是也,不爱江山爱做戏,嗳,好耍啊好耍!”
% Q% u1 y5 a) O  包不同道:“孤王乃李嗣源是也,抢了你的江山,砍了你的脑袋。”
* A- {5 j; X9 w; G  书呆苟读插口道:“李存勖为手下伶人郭从谦所弑,并非死于李嗣源之手。”8 G1 S% P- a/ H+ I! @5 m
  包不同不熟史事,料知掉书包决计掉不过苟读,叫道:“呀呀呸!吾乃郭从谦是也!啊哈,吾乃秦始皇是也,焚书坑儒,专坑小人之儒。”
% u* T- ^! \0 H: e. |  @& t  薛慕华道:“我师兄弟八人虽给逐出师门,却不敢忘了师父教诲的恩德,自己合称‘函谷八友’,以纪念当年师父在函谷关边授艺之恩。旁人只道我们臭味相投……”
& h) A. X* r! N  包不同鼻子吸了几下,说道:“好臭,好臭!”苟读道:“易经系辞曰:‘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臭即是香,老兄毫无学问。”包不同道:“老兄之言,其香如屁。”
4 z- a1 P* j' s, ^  薛慕华微笑道:“谁也不知我们原是同门的师兄弟。我们为提防那星宿老怪重来中原,给他一网打尽,是以每两年聚会一次,平时却散居各处。”9 W. @, Y8 G$ I: P$ y
  玄难、邓百川等听薛神医说罢他师兄弟八人的来历,心中疑团去了大半。
( x+ b4 ^, w; M; k. x  公冶乾问道:“如此说来,薛先生假装逝世,在棺木中布下毒药,那是专为对付星宿老怪了。薛先生又怎知他要来到此处?”& T6 t3 J8 K) q3 }
  薛慕华道:“两天之前,我正在家中闲坐,突然有四个人上门求医,其中一个是胖大和尚,胸前背后的肋骨折断了八根,那是少林派掌力所伤,早已接好了断骨,日后自愈,并无凶险。但他脏腑中隐伏寒毒,却跟外伤无关,若不医治,不久便即毒发身亡。”9 m' N5 G# E$ P8 d7 H1 P; M, H
  玄难道:“惭愧,惭愧!这是我少林门下的慧净和尚。这僧人不守清规,逃出寺去,胡作非为,敝寺派人拿回按戒律惩处,他反而先行出手伤人,给老纳的师侄们打伤了。原来他身上尚中寒毒,却跟我们无关。不知是谁送他来求治的。”
8 a% N6 f6 R+ m( R+ K  薛神医道:“与他同来的另外一个病人,那可奇怪得很,头上戴了一个铁套……”2 z3 r: b* z+ j  K+ \) W! n- C2 r
  包不同和风波恶同时跳了起来,叫道:“打伤我们的便是这铁头小子。”薛神医奇道:“这少年竟有如此功力?可惜当时他来去匆匆,我竟没为他搭一搭脉,否则于他内力的情状必可知道一些端倪。”包不同问道:“这小子又生了什么怪病?”
) \  P* o; j9 y9 `  薛神医道:“他是想请我除去头上这个铁套,可是我一加检视,这铁套竟是生牢在他头上,除不下来。”包不同道:“奇哉,奇哉!难道这铁套是他从娘胎中带将出来,从小便生在头上的么?”薛神医道:“那倒不是。这铁套安到他头上之时,乃是热的,烫得他皮开肉绽,待得血凝结疤,铁套便与他脸面后脑相连了。若要硬揭,势必将他眼皮、嘴巴、鼻子撕得不成样子。”包不同幸灾乐祸,冷笑道:“他既来求你揭去铁罩,便将他五官颜面尽皆撕烂,也怪不得你。”: N$ s8 z3 V0 u. @% |1 s3 n
  薛神医道:“我正在思索是否能有什么方法,他的两个同伴忽然大声呼喝,命我快快动手。姓薛的生平有一桩坏脾气,人家要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薛某宁可死在刀剑之下,也决不以术医人。想当年聚贤庄英雄大会,那乔峰甘冒生死大险,送了一个小姑娘来求我医治。乔峰这厮横蛮悍恶无比,但既有求于我,言语中也不敢对我有丝毫失礼……”他说到这里,想起后来着了阿朱的道儿,被她点了穴道,剃了胡须,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便不再说下去了。
& M' L" C6 _5 D- k; _& ~% S/ o# F  包不同道:“你吹什么大气?姓包的生平也有一桩坏脾气,人家若要给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包某宁可疾病缠身而死,也决不让人治病。”
0 k* K7 d7 E) S# g6 T' ~0 @/ q1 z  康广陵哈哈大笑,说道:“你又是什么好宝贝了?人家硬要给你治病,还得苦苦向你哀求,除非……除非……”一时想不出“除非”什么来。5 T/ T" L5 A0 m! N& F: d  h8 L2 a
  包不同道:“除非你是我的儿子。”康广陵一怔,心想这话倒也不错,倘若我的父亲生了病不肯看医生,我定要向他苦苦哀求了。他是个很讲道理之人,没想到包不同这话是讨他的便宜,便道:“是啊,我又不是你的儿子。”包不同道:“你是不是我儿子,只有你妈妈心里明白,你自己怎么知道?”$ }1 T' Q" g0 Y8 K, F  s, d* Z
  康广陵一愕,又点头道:“话倒不错。”包不同哈哈一笑,心想:“此人是个大傻瓜,再讨他的便宜,胜之不武。”7 q1 M3 b9 j6 B5 x( [% J
  公冶乾道:“薛先生,那二人既然言语无礼,你便拒加医治了。”9 c5 ~5 p( y  G" u' ^0 t5 C
  薛神医点头道:“正是。当时我便道:‘在下技艺有限,对付不了,诸君另请高明。’那铁头人却对我甚是谦恭,说道:“薛先生,你的医道天下无双,江湖上人称“阎王敌”,武林中谁不敬仰?小人对你向来敬重佩服,家父跟你老人家也是老朋友了,盼你慈悲为怀,救一救故人之子。”
7 z8 x: `+ Z$ T$ ^: m  众人对这铁头人的来历甚为关注,六七个声音同时问了出来:“他父亲是谁?”
0 z/ p0 e3 V' u  F! B0 S4 E5 m  李傀儡忽道:“他是谁的儿子,只有他妈妈心里明白,他自己怎么知道?”学的是包不同的声口,当真维妙维肖。" U/ i/ H% W8 G8 `& A5 m* t
  包不同笑道:“妙极,你学我说话,全然一模一样,只怕不是学的,乃是我下的种。”' s- W7 P( F9 \$ k( s/ A
  李傀儡道:“我乃华夏之祖,黄帝是也,举凡中国子民,皆是我的子孙。”他既爱扮古人,心中意想自己是什么人物,便是什么人物,包不同讨他的便宜,他也毫不在乎。
) b/ b6 x" `# i  薛神医继续说道:“我听那铁头人自称是我故人之子,当即问他父亲是谁。那人说道:‘小人身遭不幸,辱没了先人,父亲的名字是不敢提了。但先父在世之日,确是先生的至交,此事千真万确,小人决计不敢拿先父来骗人。’我听他说得诚恳,决非虚言。只是在下交游颇广,朋友着实不少,听他说他父亲已然去世,一时之间,也猜想不出他父亲是谁。我想待得将他面目揭去之后,瞧他面貌,或能推想到他父亲是谁。  O( Y+ R8 Z1 U4 \7 y2 m$ o+ |
  “只是要揭他这个铁罩,而令他颜面尽量少受损伤,却实非易事,正踌躇间,他的一个同伴说道:‘师父的法旨,第一要紧是治好这慧净和尚之伤,那铁头人的铁罩揭是不揭,却不要紧。’我一听之下,心头便即火起,说道:‘尊师是谁?他的法旨管得了你,可管不了我。’那人恶狠狠的道:‘我师父的名头说将出来,只怕吓破了你的胆。他老人家叫你快快治好这胖和尚的伤,倘若迁延时刻,误了他老人家的事,叫你立时便见阎王。’“我初时听他说话,心中极怒,听到后来,只觉他口音不纯,颇有些西域胡人的声口,细看他的面貌,也是鬈发深目,与我中华人氏大异,猛地里想起一个人来,问道:‘你可是从星宿海来?’那人一听,立时脸上变色,道:‘嘿,算你眼光厉害。不错,我是从星宿海来的。你既猜到了,快用心医治罢!’我听他果然自认是星宿老怪的弟子,寻思:‘师门深仇,如何不报?’便装作惶恐之态,问道:‘久慕星宿海丁老仙法术通玄,弟子钦仰无已,只是无缘拜见,不知老仙他老人家也到了中原么?’”
  W% |) t' C: p0 n* w- S; _! \  包不同道:“呸,呸,呸!你说星宿老怪也好,星宿老魔也好,怎么自甘堕落,称他做什么‘老仙’!可耻啊,可耻!”
4 z3 b0 v+ l( ?3 |6 U7 a1 G# p  邓百川道:“三弟,薛先生是故意用言语试探,岂是真心称他为‘老仙’?”包不同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若要试探,大可称之为‘老鬼’、‘老妖’、‘老贼’,激得他的妖子贼孙暴跳如雷,也是一样的吐露真情。”1 [8 y4 I/ b- r! _/ ?! G
  薛慕华道:“包先生的话也是有理,老夫不善作伪,口中称他一句‘老仙’,脸上却不自禁的露出了愤怒之色。那妖人甚是狡猾,一见之下,便即起疑,伸手向我脉门抓来,喝问:
3 l' M4 T- d/ E) r" q' [7 X  ‘你查问我师父行踪,有何用意?’我见事情败露,对付星宿老怪的门下,可丝毫不能容情,反手一指,便点了他的死穴。
2 b0 E, {7 ~4 }. O7 N2 @  第二名妖人从怀中取出一柄喂毒匕首,向我插了过来。我手中没有兵刃,这妖人武功又着实了得,眼见危急,那铁头人忽地夹手夺了他的匕首,道:‘师父叫咱们来求医,不是叫咱们来杀人。’那妖人怒道:‘十二师弟给他杀死了,你没瞧见么?你……你……你竟敢袒护外人。’铁头人道:‘你定要杀这位神医,便由得你,可是这胖和尚若不救治,性命难保。他不能指引路径,找寻冰蚕,师父唯你是问。’“我乘着他们二人争辩,便即取兵刃在手。那妖人见不易杀我,又想铁头人之言也是有理,便道:‘既是如此,你擒了这鬼医生,去见师父去。’铁头人道:‘很好。’一伸手,将匕首插入了那人胸口,将他杀死了。”
7 Q+ ^& E8 k, v. s  众人都“啊”的一声,甚为惊奇。包不同却道:“那也没什么奇怪。这铁头人有求于你,便即下手杀死他的同门,向你卖好。”; ?) X6 H. ^+ G* Q
  薛慕华叹了口气,道:“一时之间,我也分不出他的真意所在,不知他由于我是他父亲的朋友,还是为了要向我挟恩市惠。我正待询问,忽听得远处有一下啸声,那铁头人脸色一变,说道:“我师父在催我回去了。薛伯父,最好你将这胖和尚给治好了。师父心中一喜,或许不来计较这杀徒之仇。’我说:‘星宿老妖跟我仇深似海,凡是跟他沾上半点干系的,我决计不治。你有本事,便杀了我。’那铁头人道:‘薛伯父,我决不会得罪你。’他还待有所陈说,星宿老妖的啸声又作,他便带了胖和尚匆匆离去。
) G6 Q6 ^( q1 ^/ m  “星宿老贼既到中原,他两名弟子死在我家中,迟早会找上门来。那铁头人就算替我隐瞒,也瞒不了多久。是以我假装身死,在棺中暗藏剧毒,盼望引他上钩。我全家老幼则藏在这地洞之中。刚好诸位来到舍下,在下的一个老仆,人虽忠心,却是十分愚鲁,竟误认诸位便是我所惧怕的对头……”5 t( a# B4 m% r6 O' J4 V. G
  包不同说道:“啊哈,他当玄难大师是星宿老怪,我们这一伙人,都是星宿派的徒子徒孙。包某和几个同伴生得古怪,说是星宿派的妖魔,也还有几分相似,可是玄难大师高雅慈祥,道貌盎然,将他误认为星宿老怪,不太也无礼么?”众人都笑了起来。
+ B$ z" C5 r% g# m/ n4 P2 \1 p  薛慕华微笑道:“是啊,这件事当真该打。也是事有凑巧,眼下正是我师兄弟八人每两年一次的聚会之期。那老仆眼见情势紧迫,不等我的嘱咐,便将向诸同门报讯的流星火炮点了起来。这流星火炮是我六师弟巧手所制,放上天空之后,光照数里,我同门八人,每人的流星各有不同。此事可说有幸有不幸。幸运的是,我函谷八友在危难之际得能相聚一堂,携手抗敌。但竟如此给星宿老怪一网打尽,也可说是不幸之极了。”+ W0 V6 |6 e  }, F7 Y! I) ^) m
  包不同道:“星宿老怪本领就算厉害,也未必强得过少林高僧玄难大师,再加上我们这许多虾兵蟹将,在旁呐喊助威,拚命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又何必如此……如此……* P% E# \, P! P( J6 r
  如此……”他说了三个“如此”,牙关格格相击,身上寒毒发作,再也说不下去。
9 F( I+ J- h) o, c; Z  李傀儡高声唱道:“我乃刺秦皇之荆轲是也。风萧萧兮身上寒,壮士发抖兮口难开!”
8 _8 p! k: t7 ?/ M( k% y; Z+ m  突然间地下一条人影飞起,挺头向他胸口撞去。李傀儡“啊哟”一声,挥臂推开,那人抓住了他,厮打起来,正是一阵风风波恶。邓百川忙道:“四弟,不可动粗。”伸手将风波恶拉开。' s# C1 q# `  {0 L* I; T4 Z5 x4 Y
  便在此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又传进山洞:“苏星河的徒子徒孙,快快出来投降,或许还能保得性命,再迟片刻,可别怪我老人家不顾同门义气了。”
* M* ]) |$ J2 g  康广陵怒道:“此人好不要脸,居然还说什么同门义气。”5 f# M4 v# w, B$ V. R
  冯阿三向薛慕华道:“五哥,这个地洞,瞧那木纹石材,当是建于三百多年之前,不知是出于哪一派巧匠之手?”薛慕华道:“这是我祖传的产业,世代相传,有这么一个避难的处所,何人所建,却是不知了。”; [7 _3 t" S8 v
  康广陵道:“好啊,你有这样一个乌龟洞儿,居然从来不露半句口风。”薛慕华脸有惭色,道:“大哥谅鉴。这种窝洞并不是什么光彩物事,实在不值一提……”
' v& M# m3 ?" k% q2 B" {& L* J  一言未毕,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有如地震,洞中诸人都觉脚底地面摇动,站立不稳。冯阿三失色道:“不好!丁老怪用炸药硬炸,转眼间便要攻进来!”
' {# Z/ t: H- U  O8 F) K  康广陵怒道:“卑鄙之极,无耻之尤。我们祖师爷和师父都擅于土木之学,机关变化,乃是本门的看家本领。这星宿老怪不花心思破解机关,却用炸药蛮炸,如何还配称本门弟子?”包不同冷冷的道:“他杀师父、伤师兄,难道你还认做他是本门师叔么?”康广陵道:“这个……”
3 J0 k* E" |8 P+ ^( g, J" x  蓦地里轰的一声大响,山洞中尘土飞扬,迷得各人都睁不开眼来。洞中闭不通风,这一震之下,气流激荡,人人耳鼓发痛。) j- K  J6 B9 j- o0 S
  玄难道:“与其任他炸破地洞,攻将进来,还不如咱们出去。”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齐声称是。
1 p& |, Z' U4 Q  范百龄心想玄难是少林高僧,躲在地洞之中以避敌人,实是大损少林威名,反正生死在此一战,终究是躲不过了,便道:“如此大伙儿一齐出去,跟这老怪一拚。”薛慕华道:“玄难大师与这老怪无怨无仇,犯不着赶这趟混水,少林派诸位大师还是袖手旁观罢。”
* G, J* F5 F- q- ]  玄难道:“中原武林之事,少林派都要插手,各位恕罪。何况我玄痛师弟圆寂,起因于中了星宿派弟子毒手,少林派跟星宿老怪并非无怨无仇。”0 a, m' d4 Z. ?* {) T( v, ]+ y
  冯阿三道:“大师仗义相助,我们师兄弟十分感激。咱们还是从原路出去,好教那老怪大吃一惊。”众人都点点头称是。, F  t4 k' V3 Z
  冯阿三道:“薛五哥的家眷和包风二位,都可留在此间,谅那老怪未必会来搜索。”包不同向他横了一眼,道:“还是你留着较好。”冯阿三忙道:“在下决不敢小觑了两位,只是两位身受重伤,再要出手,不大方便。”包不同道:“越伤得重,打起来越有劲。”范百龄等都摇了摇头,均觉此人当真不可理喻。当下冯阿三扳动机括,快步抢了出去。
  r1 M/ t: k1 N2 h  轧轧之声甫作,出口处只露出窄窄一条缝,冯阿三便掷出三个火炮,砰砰砰三声响,炸得白烟瀰漫。三响炮响过去,石板移动后露出的缝口已可过人,冯阿三又是三个火炮掷出,跟着便窜了出去。2 A3 @' k4 D& h1 I; H  M, h0 g8 T
  冯阿三双足尚未落地,白烟中一条黑影从身旁抢出,冲入外面的人丛之中,叫道:“哪一个是星宿老怪,姓风的跟你会会。”正是一阵风风波恶。6 z1 V5 R) L* R; M1 W& o7 ?
  他见面前有个身穿葛衣的汉子,喝道:“吃我一拳!”砰的一拳,已打在那人胸口。那人是星宿派的第九弟子,身子一晃,风波恶第二拳又已击中他肩头。只听得劈劈拍拍之声不绝,风波恶出手快极,几乎每一拳每一掌都打在对方身上,只是他伤后无力,打不倒那星宿弟子。玄难、邓百川、康广陵、薛慕华等都从洞中窜了上来。0 Q* d& ?4 P5 R! E% ?- [
  只见一个身形魁伟的老者站在西南角上,他身前左右,站着两排高矮不等的汉子,那铁头人赫然便在其中。康广陵叫道:“丁老贼,你还没死吗?可还记得我么?”
5 \/ X% V3 _* p/ S  那老者正是星宿老怪丁春秋,一眼之间,便已认清了对方诸人,手中羽扇挥了几挥,说道:“慕华贤侄,你如能将那胖胖的少林僧医好,我可饶你不死,只是你须拜我为师,改投我星宿门下。”他一心一意只要薛慕华治愈慧净,带他到昆仑山之巅去捕捉冰蚕。
7 M$ r. K" W# Z+ `  薛慕华听他口气,竟将当前诸人全不放在眼里,似乎各人的生死存亡,全由他随心所欲的处置。他深知这师叔的厉害,心下着实害怕,说道:“丁老贼,这世上我只听一个人的话,唯有他老人家叫我救谁,我便救谁。你要杀我,原是易如反掌。可是要我治病人,你非去求那位老人家不可。”4 l8 W* E$ y) h2 a
  丁春秋冷冷的道:“你只听苏星河的话,是也不是?”5 y) e( F% O7 q5 i
  薛慕华道:“只有禽兽不如的恶棍,才敢起欺师灭祖之心。”他此言一出,康广陵、范百龄、孪傀儡等齐声喝采。9 @" |" D6 X( T1 e/ c9 w: H) x
  丁春秋道:“很好,很好,你们都是苏星河的乖徒儿,可是苏星河却曾派人通知我,说道已将你们八人逐出门墙,不再算是他门下的弟子。难道姓苏的说话不算,仍是偷偷的留着这师徒名份么?”9 o# h" S% ^, l3 \
  范百龄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确是将我们八人逐出了门墙。这些年来,我们始终没能见到他老人家一面,上门拜谒,他老人家也是不见。可是我们敬爱师父之心,决不减了半分。姓丁的,我们八人所以变成孤魂野鬼,无师门可依,全是受你这老贼所赐。”; R# D7 f, U& J6 z
  丁春秋微笑道:“此言甚是。苏星河是怕我向你们施展辣手,将你们一个个杀了。他将你们逐出门墙,意在保全你们这几条小命。他不舍得刺聋你们耳朵,割了你们舌头,对你们的情谊可深得很哪,哼,婆婆妈妈,能成什么大事?嘿嘿,很好,很好。你们自己说罢,到底苏星河还算不算是你们师父?”2 B# O0 D2 p) L6 z2 Q
  康广陵等听他这么说,均知若不弃却“苏星河之弟子”的名份,丁春秋立时便下杀手,但师恩深重,岂可贪生怕死而背叛师门,八同门中除了石清露身受重伤,留在地洞中不出,其余七人齐声说道:“我们虽被师父逐出门墙,但师徒之份,自是终身不变。”& u. L' g1 J/ d0 V, R9 p
  李傀儡突然大声道:“我乃星宿老怪的老母是也。我当年跟二郎神的哮天犬私通,生下你这小畜生。我打断你的狗腿!”
+ ]5 m* e. E6 i2 \, p; x" A  他学着老妇人的口音,跟着汪汪汪三声狗叫。2 v! @" I& ?1 D% v/ M
  康广陵、包不同等尽皆纵声狂笑。4 O) i) b+ g  o; c  H4 u9 h
  丁春秋怒不可遏,眼中斗然间发出异样光芒,左手袍袖一拂,一点碧油油的磷火射向李傀儡身上,当真比流星还快。) H$ M/ x3 |/ P! Z6 g' t; K
  李傀儡一腿已断,一手撑着木棍行动不便,待要闪避,却哪里来得及,嗤的一声响,全身衣服着火。他急忙就地打滚,可是越滚磷火越旺。范百龄急从地下抓起泥沙,往他身上洒去。" K5 t5 p# q- N# m: o
  丁春秋袍袖中接连飞出五点火星,分向康广陵等五人射去,便只绕过了薛慕华一人。康广陵双掌齐推,震开火星。玄难双掌摇动,劈开了两点火星,但冯阿三、范百龄二人却已身上着火。霎时之间,李傀儡等三人被烧得哇哇乱叫。
9 W1 G# t9 B3 f& H4 T4 Q) c- K  丁春秋的众弟子颂声大起:“师父略施小计,便烧得你们如烤猪一般,还不快快跪下投降!”“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日教你们中原猪狗们看看我星宿派的手段。”“师父他老人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上下古今的英雄好汉,无不望风披靡!”
& \( G! w9 B2 u, O: M, T$ _  包不同大叫:“放屁!放屁!哎哟,我肉麻死了!丁老贼,你的脸皮真老!”
1 T4 N, P5 q6 U  包不同语声未歇,两点火星已向他疾射过来。邓百川和公冶乾各出一掌,撞开了这两点火星,但两人同时胸口如同中了巨锤之击,两声闷哼,腾腾腾退出三步。原来丁春秋是以极强内力拂出火星,玄难内力与之相当,以掌力将火星撞开后不受损伤,邓百川和公冶乾抵受不住。4 ^& M+ a( A2 m. T
  玄难欺到李傀儡身前,拍出一掌,掌力平平从他身上拂过,嗤的一声响处,掌力将他衣衫撕裂,扯下了一大片来,正在烧炙他的磷火,也即被掌风扑熄。! j7 K$ u6 @3 a/ ^8 d- h1 O9 ]
  一名星宿派弟子叫道:“这秃驴掌力还算不弱,及得上我师父的十分之一。”另一名弟子道:“呸,只及我师父的百分之一!”/ N7 R/ a3 y) j( d
  玄难跟着反手拍出两掌,又扑熄了范百龄与冯阿三身上的磷火。其时邓百川、公冶乾、康广陵等已纵身齐上,向着星宿派众弟子攻去。1 H% e% A5 X( {+ `/ c; a2 }
  丁春秋一摸长须,说道:“少林高僧,果真功力非凡,老夫今日来领教领教。”说着迈步而上,左掌轻飘飘的向玄难拍来。1 K, H1 [: N( p/ {: a+ s$ X
  玄难素知丁老怪周身剧毒,又擅“化功大法”,不敢稍有怠忽,猛地里双掌齐舞,立时向丁春秋连续击出一十八掌,这一十八掌连环而出,左掌尚未收转,右掌已然击出,快速无伦,令丁春秋绝无使毒的丝毫余暇。这少林派“快掌”果然威力极强,只逼得丁春秋不断倒退,玄难击出了一十八掌,丁春秋便退了一十八步。玄难一十八掌打完,双腿鸳鸯连环,又迅捷无比的踢出了三十六腿,腿影飘飘,直瞧不清他踢出的到底是左腿还是右腿。丁春秋展动身形,急速闪避,这三十六腿堪堪避过,却听得拍拍两声,肩头已中了两拳,原来玄难踢到最后两腿时,同时挥拳击出。丁春秋避过了脚踢,终于避不开拳打。丁春秋叫道:“好厉害!”身子晃了两晃。+ v. Q, f& @" N" X; K0 q
  玄难只觉头脑一阵眩晕,登时恍恍惚惚的若有所失。他情知不妙,丁春秋衣衫上喂有剧毒,适才打他两拳,已中暗算,当即呼了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左手拳又向丁春秋打去。; v) L$ |+ ~3 h6 t& y3 y
  丁春秋挥右掌挡住他拳头,跟着左掌猛力拍出。玄难中毒后转身不灵,难以闪避,只得挺右掌相抵。到此地步,已是高手比拚真力,玄难心下暗惊:“我决不能跟他比拚内力!”
) p9 b' |7 ?0 f2 h4 [0 x: ?$ |  但若拳上不使内力,对方内力震来,立时便是脏腑碎裂,明知已着了道儿,却不得不运内力抵挡。这一运劲,但觉内力源源不绝的向外飞散,再也凝聚不起。
7 z1 r* E! p  f: B; L8 U1 K  不到一盏茶时分,丁春秋哈哈一笑,耸一耸肩,拍的一声,玄难扑在地下,全身虚脱。
; Z& `9 V/ a( w( r- c  丁春秋打倒了玄难,四下环顾,只见公冶乾和范百龄二人倒在地上发抖,是中了游坦之的寒毒掌,邓百川、薛慕华等兀自与众弟子恶斗,星宿派门下,也有七人或死或伤。
! F) z/ a4 d$ D- W6 Y! B7 }  丁春秋一声长笑,大袖飞舞,扑向邓百川身后,和他对了一掌,回身一脚,将包不同踢到。邓百川右掌和丁春秋相对,胸口登时便觉得空荡荡地,待要吸气凝神,丁春秋又是一掌拍到。邓百川无奈,只得又出掌相迎,手掌中微微一凉,全身已软绵绵的没了力气,眼中看出来迷迷糊糊的尽是白雾。  g) M! d) A- s6 Q: W
  一名星宿派弟子走过来伸臂一撞,邓百川扑地倒了。
2 S6 {0 @( \. V& S$ D4 ^  顷刻之间,慕容氏手下的部属,玄难所率领的少林诸僧,康广陵等函谷八友,被丁春秋和游坦之二人分别打倒。游坦之本来仅有浑厚内力,武艺平庸之极,但经丁春秋指点数日,已学会了七八招掌法,虽然以武功而论,与寻常武师仍差得甚远,但以之发挥体内所蕴积的冰蚕寒毒,却已威力非凡。公冶乾等出掌打在他身上,一击即中,但被他体内的寒毒反激,反而受伤,再被他加上一掌,那更是难以抵受。! N' T5 h# B! k$ y2 o
  这时只剩下薛慕华一人未曾受伤,他冲击数次,星宿诸弟子都含笑相避,并不还击。3 r; S- d( o+ @7 P. W% t" C6 J* g. b
  丁春秋笑道:“薛贤侄,你武功比你的师兄弟高得多了,了不起!”
. }9 Q' p( t% r$ v# s& R  薛慕华见同门师兄弟一一倒地,只有自己安然无恙,当然是丁春秋手下留情之故。他长叹一声,说道:“丁老贼,你那个胖和尚外伤易愈,内伤难治,已活不了几天啦,你想逼我治病救人,那是一百个休想!”
4 ^" w$ O1 p( M3 X  _* W/ k  丁春秋招招手道:“薛贤侄,你过来!”- h: d( M7 r. o, b; f$ U/ w8 i4 v
  薛慕华道:“你要杀便杀,不论你说什么,我总是不听。”" C( Z" _: r4 m# H
  李傀儡叫道:“薛五哥大义凛然,你乃苏武是也,留胡十九年,不辱汉节。”
) P. ?- \! V' b; L  丁春秋微微一笑,走到薛慕华身前三步处立定,左掌轻轻搁在他肩头,微笑问道:“薛贤侄,你习练武功,已有几年了?”薛慕华道:“四十五年。”丁春秋道:“这四十五载寒暑之功,可不容易哪。听说你以医术与人交换武学,各家各派的精妙招式,着实学得不少,是不是?”薛慕华道:“我学这些招式,原意是想杀了你,可是……可是不论什么精妙招式,遇上你的邪术,全然无用……唉!”说着摇头长叹。
0 e: f9 h- ?! V: g9 t3 @  丁春秋道:“不然!虽然内力为根本,招数为枝叶,根本若固,枝叶自茂,但招数亦非无用。你如投入我门下,我可传你天下无双的精妙内力,此后你纵横中原,易如反掌。”
1 c: i; q* m2 d6 a  薛慕华怒道:“我自有师父,要我薛慕华投入你门下,我还是一头撞死了的好。”/ {9 x* d0 F( y% y/ b5 n! ^: Y
  丁春秋微笑道:“真要一头撞死,那也得有力气才成啊。
% A* m4 z6 g' J0 p  倘若你内力毁败,走一步路也难,还说什么一头撞死?四十五年的苦功,嘿嘿,可惜,可惜。?- {) [7 g& \5 K8 l0 y4 N, X
  薛慕华听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但觉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掌微微发热,显然他只须心念略动之间,化功大法使将出来,自己四十五载的勤修苦练之功,立即化为乌有,咬牙说道:“你能狠心伤害自己师父、师兄,再杀我们八人,又何足道哉?我四十五年苦功毁于一旦,当然可惜,但性命也不在了,还谈什么苦功不苦功?”7 Q) Q$ C& ^" J8 w6 ]
  包不同喝采道:“这几句话有骨气,星宿派门下,怎能有如此英雄人物?”
4 _: \9 ?+ T+ O  丁春秋道:“薛贤侄,我暂且不杀你,只问你八句话:
3 V8 w) g5 T- j2 n  G0 W  ‘你医不医那个胖和尚?’第一句你回答不医,我便杀了你大师兄康广陵。第二句你回答不医,我再杀你二师兄范百龄。你那会种花的师妹躲到那里去了?我终究找得到她。第六句你回答不医,我去杀了你那个美貌师妹。第七句杀你八师弟李傀儡。到第八句问你,你仍是回答不医,那你猜我便如何?”9 u% ~# s6 b6 b* Y# `1 c
  薛慕华听他说出如此残酷的法子来,脸色灰白,颤声道:“那时你再杀我,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们八人一起死便是。”
" C: i" \: |/ s! v" z  丁春秋微笑道:“我也不忙杀你,第八句问话你如果回答‘不医’,我要去杀一个自称为‘聪辩先生’的苏星河。”
+ J- W9 H7 o% M. p' \2 i5 S  薛慕华大叫:“丁老贼,你胆敢去碰我师父一根毫毛!”2 N. s4 j9 v) b. l% C
  丁春秋微笑道:“为什么不敢?星宿老仙行事,向来独来独往,今天说过的话,明天便忘了。我虽答应过苏星河,只须他从此不开口说话,我便不杀他。可是你惹恼了我,徒儿的帐自然要算在师父头上,我爱去杀他,天下又有谁管得了我?”7 i* |8 @2 E7 x7 e8 }# o/ |
  薛慕华心中乱成一团,情知这老贼逼迫自己医治慧净,用意定然十分阴毒,自己如出手施治,便是助纣为虐,但如自己坚持不医慧净,七个师兄弟的性命固然不保,连师父聪辩先生也必死在他的手下。他沉吟半晌,道:“好,我屈服于你,只是我医好这胖和尚后,你可不得再向这里众位朋友和我师父、师兄为难。”
8 X" l8 P) x1 Y% H  丁春秋大喜,忙道:“行,行,行!我答应饶他们的狗命便是。”
3 v, P' r3 `3 `6 ?" A6 Q  邓百川说道:“大丈夫今日误中奸邪毒手,死则死耳,谁要你饶命?”他本来吐言声若洪钟,但此时真气耗散,言语虽仍慷慨激昂,话声却不免有气没力了。6 O1 ]; ^/ ?& u8 V
  包不同叫道:“薛慕华,别上他的当,这狗贼自己刚才说过,他的话作不得数。”/ \9 t' b  i/ w+ P7 q7 ~) ], G
  薛慕华道:“对,你说过的,‘今天说过的话,明天便忘了。’”
, ^4 g1 e/ r5 S+ s  丁春秋道:“薛贤侄,我问你第一句话:‘你医不医那个胖和尚?’”说着左足虚伸,足尖对准了康广陵的太阳穴,显然,只须薛慕华口中吐出“不医”两字,他右足踢出,立时便杀了康广陵。众人心中怦怦乱跳,只听得一个人大声叫道:“不医!”4 q* i. N+ l1 u9 n4 O6 A- ~/ y
  喝出“不医”这两字的,不是薛慕华,而是康广陵。
; N9 ^" Y% T- `) i  丁春秋冷笑道:“你想我就此一脚送了你性命,可也没这么容易。”转头向薛慕华,问道:“你要不要假手于我,先杀了你大师哥?”
. Y, D( V3 h# w; V: T( W6 ~4 M  薛慕华叹道:“罢了!罢了!我答应你医治这个胖和尚便是。”
4 D9 \8 ?0 @6 O5 E  a  康广陵骂道:“薛老五,你便恁地没出息。这丁老贼是我师门的大仇人,你怎地贪生怕死,竟在他威逼之下屈服?”( K/ o2 f  [' F/ S) S9 k+ g$ S% J, o
  薛慕华道:“他杀了我们师兄弟八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D) ^  `# B# I8 Y
  可是你难道没听见他说,这老贼还要去跟咱们师父为难?”
  l  n; @3 c& N& J6 L( ?  一想到师父的安危,康广陵等人都是无话可说。
* p" Z1 u# v8 }: Z4 c  包不同道:“胆……”他本想骂“胆小鬼”,但只一个“胆”字出口,邓百川便伸手过去,按住了他口。包不同对这位大哥倒有五分敬畏,强忍怒气,缩回了骂人的言语。9 G& q+ s+ a  x
  薛慕华道:“姓丁的,我既屈从于你,替你医治那胖和尚,你对我的众位朋友可得客客气气。”丁春秋道:“一切依你便是。”6 |* r/ S* Q. a" i/ O0 V9 Z* i9 N; [. P
  当下丁春秋命弟子将慧净抬了过来。薛慕华问慧净道:“你长年累月亲近厉害毒物,以致寒毒深入脏腑,那是什么毒物?”慧净道:“是昆仑山的冰蚕。”薛慕华摇了摇头,当下也不多问,先给他施过针灸,再取两粒大红药丸给他服下,然后替各人接骨的接骨,疗伤的疗伤,直忙到大天亮,这才就绪,受伤的诸人分别躺在床上或是门板上休息。薛家的家人做了面出来供众人食用。
( X1 m6 ~" L( K) R  丁春秋吃了两碗面,向薛慕华笑了笑,说道:“算你还识时务,没在这面中下毒。”薛慕华道:“说到用毒,天下未见得有更胜似你的。我虽有此心,却不敢班门弄斧。”+ Y/ ~2 R4 S: d  A, R
  丁春秋哈哈一笑,道:“你叫家人出去,给我雇十辆驴车来。”薛慕华道:“要十辆驴车何用?”丁春秋双眼上翻,冷冷的道:“我的事,也用得着你管么?薛神医在这里人缘想必不差,要雇十辆驴车,不会是什么难事。”薛慕华无奈,只得吩咐家人出去雇车。
" }) n8 t. s) p/ I% I7 m  到得午间,十辆驴车先后雇到。丁春秋道:“将车夫都杀了!”薛慕华大吃一惊,道:“什么?”只见星宿派众弟子手掌起处,拍拍拍几声响过,十名车夫已然尸横就地。薛慕华怒道:“丁老贼!这些车夫什么地方得罪你啦?你……你……竟下如此毒手?”
# M6 X7 a5 R) S4 u( h7 h  l  丁春秋道:“星宿派要杀几个人,难道还要论什么是非,讲什么道理?你们这些人,个个给我走进大车里去。一个也别留下!薛贤侄,你有什么医书药材,随身带上一些,我可要烧你的屋了。”1 ?/ ^/ \1 d# A: g4 P/ F- e9 D  v
  薛慕华又是大吃一惊,但想此人无恶不作,多说也是白饶,各种医书他早已读得烂熟,不用再带,但许多精心炮制的丸散膏丹却是难得之物,当下口中咒骂不休,检拾药物。他收拾未毕,星宿派的诸弟子已在屋后放起火来。
8 e# l  i, _2 f" E4 V2 e$ K  少林僧中的慧镜、虚竹等六僧本来受了玄难之嘱,要逃回寺去报讯,岂知丁春秋布置严密,逃出不远,便都给抓了回来。少林寺玄难等七僧,姑苏慕容庄上邓百川等四人,函谷八友康广陵等八人,十九人中除了薛慕华一人周身无损之外,其余的或被化去内力,或为丁春秋掌力所伤,或中游坦之的冰蚕寒毒,或中星宿派弟子的剧毒,个个动弹不得。再加上薛慕华的家人,数十人分别给塞入十辆车之中。, f2 r/ q4 a; W+ ]0 E% v  j6 ^
  星宿派众弟子有的做车夫,其余的骑马在旁押送。车上帷幕给拉下后用绳缚紧,车中全无光亮,更看不到外面情景。
3 J* C7 n' }  F  玄难等心中都是存着同样的疑团:“这老贼要带我们到哪里去?”人人均知若是出口询问,徒受星宿派之辱,决计得不到回答,只得各自心道:“暂且忍耐,到时自知。” % ?" H5 q# i6 g: l+ i.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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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08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 T( G2 V$ l7 E) ?三十一 输赢成败 又争由人算5 g: i* Y9 {6 V9 q# V& @! R
  车行辚辚,日夜不停。玄难、邓百川、康广陵等均是当世武林大豪,这时武功全失,成为随人摆布的囚徒。众人只约莫感到,一行人是向东南方行。, K; g# D/ x+ m' v. V' s
  如此走得八日,到第九日上,一早便上了山道。行到午间,地势越来越高,终于大车再也无法上去。星宿派众弟子将玄难等叫出车来。步行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地,见竹荫森森,景色清幽,山涧旁用巨竹搭着一个凉亭,构筑精雅,极尽巧思,竹即是亭,亭即是竹,一眼看去,竟分不出是竹林还是亭子。冯阿三大为赞佩,左右端相,惊疑不定。
% h3 F2 L* L. @  众人刚在凉亭中坐定,山道上四人快步奔来。当先二人是丁春秋的弟子,当是在车停之前便上去探山或是传讯的。后面跟着两个身穿乡农衣衫的青年汉子,走到丁春秋面前,躬身行礼,呈上一封书信。. l" y5 v* I" S, V: ]! A; m  A' X
  丁春秋拆开一看,冷笑道:“很好,很好。你还没死心,要再决生死,自当奉陪。”
& G9 r8 C7 b( `  ~  那青年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炮仗,打火点燃。砰的一声,炮仗窜上了天空。寻常炮仗都是“砰”的一声响过,跟着在半空中“拍”的一声,炸得粉碎,这炮仗飞到半空之后,却拍拍拍连响三下。冯阿三向康广陵低声道:“大哥,这是本门的制作。”
6 P* T; j. E  Z  不久山道上走下一队人来,共有三十余人,都是乡农打扮,手中各携长形兵刃。到得近处,才见这些长物并非兵刃,乃是竹杠。每两根竹杠之间系有绳网,可供人乘坐。! h( a! V7 Y# I% j2 j
  丁春秋冷笑道:“主人肃客,大家不用客气,便坐了上去罢。”当下玄难等一一坐上绳网。那些青年汉子两个抬一个,健步如飞,向山上奔去。% X% t& W" [9 j& U1 a$ U3 {
  丁春秋大袖飘飘,率先而行。他奔行并不急遽,但在这陡峭的山道上宛如御风飘浮,足不点地,顷刻间便没入了前面竹林之中。
; J6 S* F  j5 k* j! P  邓百川等中了他的化功大法,一直心中愤懑,均觉误为妖邪所伤,非战之罪,这时见到他轻功如此精湛,那是取巧不来的真实本领,不由得叹服,寻思:“他便不使妖邪功夫,我也不是他对手。”风波恶赞道:“这老妖的轻功真是了得,佩服啊佩服!”他出口一赞,星宿群弟子登时竞相称颂,说得丁春秋的武功当世固然无人可比,而且自古以来的武学大师,什么达摩老祖等,也都大为不及,谄谀之烈,众人闻所未闻。
8 k7 s$ |) R4 s" C: F  包不同道:“众位老兄,星宿派的功夫,确是胜过了任何门派,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众弟子大喜。一人问道:“依你之见,我派最厉害的功夫是哪一项?”包不同道:“岂止一项,至少也有三项。”众弟子更加高兴,齐问:“是哪三项?”) m/ O# r& E6 m  v
  包不同道:“第一项是马屁功。这一项功夫如不练精,只怕在贵门之中,活不上一天半日。第二项是法螺功,若不将贵门的武功德行大加吹嘘,不但师父瞧你不起,在同门之间也必大受排挤,无法立足。这第三项功夫呢,那便是厚颜功了。若不是抹杀良心,厚颜无耻,又如何练得成马屁与法螺这两大奇功。”
0 ?/ @7 b/ p& Y% u# U" T& m4 e  他说了这番话,料想星宿派群弟子必定人人大怒,一齐向他拳足交加,只是这几句话犹似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岂知星宿派弟子听了这番话后,一个个默默点头。一人道:“老兄聪明得紧,对本派的奇功倒也知之甚深。不过这马屁、法螺、厚颜三门神功,那也是很难修习的。寻常人于世俗之见沾染甚深,总觉得有些事是好的,有些事是坏的。只要心中存了这种无聊的善恶之念、是非之分,要修习厚颜功便是事倍功半,往往在要紧关头,功亏一篑。”0 g+ S" c1 M  p9 E, J3 v+ E
  包不同本是出言讥刺,万万料想不到这些人安之若素,居之不疑,不由得大奇,笑道:“贵派神功深奥无比,小子心存仰慕,还要请大仙再加开导。”
7 P% Y* J- A) U- I6 w! E  那人听包不同称他为“大仙”,登时飘飘然起来,说道:“你不是本门中人,这些神功的秘奥,自不能向你传授。不过有些粗浅道理,跟你说说倒也不妨。最重要的秘诀,自然是将师父奉若神明,他老人家便放一个屁……”
1 [# k+ n1 @2 m& l: s  包不同抢着答:“当然也是香的。更须大声呼吸,衷心赞颂……”那人道:“你这话大处甚是,小处略有缺陷,不是‘大声呼吸’,而是‘大声吸,小声呼’。”包不同道:“对对,大仙指点得是,倘若是大声呼气,不免似嫌师父之屁……这个并不太香。”
9 ~# k' j. v7 z  那人点头道:“不错,你天资很好,倘若投入本门,该有相当造诣,只可惜误入歧途,进了旁门左道的门下。本门的功夫虽然变化万状,但基本功诀,也不繁复,只须牢记‘抹杀良心’四字,大致也差不多了。”
, N9 s6 f' x* d# E- G  包不同连连点头,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对贵派心向往之,恨不得投入贵派门下,不知大仙能加引荐么?”那人微微一笑,道:“要投入本门,当真谈何容易,那许许多多艰难困苦的考验,谅你也无法经受得起。”另一名弟子道:“这里耳目众多,不宜与他多说。姓包的,你若真有投靠本门之心,当我师父心情大好之时,我可为你在师父面前说几句好话。本派广收徒众,我瞧你根骨倒也不差,若得师父大发慈悲,收你为徒,日后或许能有些造就。”包不同一本正经的道:“多谢,多谢。大仙恩德,包某没齿难忘。”. r- F* z, K( s1 [5 t- h
  邓百川、公冶乾等听得包不同逗引星宿派弟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世上竟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以吹牛拍马为荣,实是罕见罕闻。”
1 u: n! U2 o. w& ?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进了一个山谷。谷中都是松树,山风过去,松声若涛。在林间行了里许,来到三间木屋之前。只见屋前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二人相对而坐。左首一人身后站着三人。丁春秋远远站在一旁,仰头向天,神情甚是傲慢。
% M! o. e' [2 |0 w# G  一行人渐渐行近,包不同忽听得身后竹杠上的李傀儡喉间“咕”的一声,似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住。包不同回头望去,见他脸色雪白,神情极是惶怖。包不同道:“你这扮的是什么?是扮见了鬼的子都吗?吓成这个样子!”李傀儡不答,似乎全没听到他的说话。( Z( w5 k: w4 H; Z
  走到近处,见坐着的两人之间有块大石,上有棋盘,两人正在对弈。右首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首则是个青年公子。包不同认得那公子便是段誉,心下老大没味,寻思:7 z, A" x+ [8 B1 e9 ]
  “我对这小子向来甚是无礼,今日老子的倒霉样儿却给他瞧了去,这小子定要出言讥嘲。”
1 Q& I& `! ]& K; P  但见那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丁春秋慢慢走近观弈。那矮小老头拈黑子下了一着,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紧迫的变化。段誉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沉吟未下,包不同叫道:“喂,姓段的小子,你已输了,这就跟包的难兄难弟,一块儿认输罢。”段誉身后三人回过头来,怒目而视,正是朱丹臣等三名护卫。
% Q7 Y) }+ N+ Q% y  突然之间,康广陵、范百龄等函谷八友,一个个从绳网中挣扎起来,走到离那青石棋盘丈许之处,一齐跪下。
# a2 Z+ M9 q) [  包不同吃了一惊,说道:“捣什么鬼?”四字一说出口,立即省悟,这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儿,便是聋哑老人“聪辩先生”,也即是康广陵等函谷八友的师父。但他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死对头,强仇到来,怎么仍好整以暇的与人下棋?而且对手又不是什么重要脚色,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而已?4 \: j1 [* l' C( L
  康广陵道:“你老人家清健胜昔,咱们八人欢喜无限。”函谷八友被聪辩先生苏星河逐出了师门,不敢再以师徒相称。范百龄道:“少林派玄难大师瞧你老人家来啦。”- N3 U. L8 L4 y& h3 I
  苏星河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深深一揖,说道:“玄难大师驾到,老朽苏星河有失迎迓,罪甚,罪甚!”眼光向众人一瞥,便又转头去瞧棋局。
) E  s- {# U% g* F) L  众人曾听薛慕华说过他师父被迫装聋作哑的缘由,此刻他居然开口说话,自是决意与丁春秋一拚死活了。康广陵、薛慕华等等都不自禁的向丁春秋瞧了瞧,既感兴奋,亦复担心。
* `$ ]5 J4 ?5 s1 W  玄难说道:“好说,好说!”见苏星河如此重视这一盘棋,心想:“此人杂务过多,书画琴棋,无所不好,难怪武功要不及师弟。”
) y9 x) H$ v1 [  万籁无声之中,段誉忽道:“好,便如此下!”说着将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苏星河脸有喜色,点了点头,意似嘉许,下了一着黑子,段誉将十余路棋子都已想通,跟着便下白子,苏星河又下了一枚黑子,两人下了十余着,段誉吁了口长气,摇头道:“老先生所摆的珍珑深奥巧妙之极,晚生破解不来。”
( Q& M: C6 c' t  眼见苏星河是赢了,可是他脸上反现惨然之色,说道:“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声“可惜”,惋惜之情,确是十分深挚。段誉将自己所下的十余枚白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苏星河也捡起了十余枚黑子。棋局上仍然留着原来的阵势。. f* l6 q! {2 m3 @! @7 w9 C
  段誉退在一旁,望着棋局怔怔出神:“这个珍珑,便是当日我在无量山石洞中所见的。这位聪辩先生,必与洞中的神仙姊姊有甚渊源,待会得便,须当悄悄地向他请问,可决计不能让别人听见了。否则的话,大家都拥去瞧神仙姊姊,岂不亵渎了她?”函谷八友中的二弟子范百龄是个棋迷,远远望着那棋局,已知不是“师父”与这位青年公子对弈,而是“师父”布了个“珍珑”,这青年公子试行破解,却破解不来。4 i4 h$ I( J$ S/ f/ O
  他跪在地下看不清楚,膝盖便即抬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想看个明白。, ?# b" H) v3 D( n, u2 S1 \3 p* R
  苏星河道:“你们大伙都起来!百龄,这个‘珍珑’,牵涉异常重大,你过来好好的瞧上一瞧,倘能破解得开,那是一件大大的妙事。”; @! s& k! C+ g" b; W' p' V1 x: [5 m
  范百龄大喜,应道:“是!”站起身来,走到棋盘之旁,凝神瞧去。
0 e2 j; ^2 z( N$ Z2 Y( b+ O  邓百川低声问道:“二弟,什么叫‘珍珑’?”公冶乾也低声道:“‘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公冶乾于此道所知有限,看了一会不懂,也就不看了。5 }! V: {) w. M) P# M1 m* {  s2 O
  范百龄精研围棋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他登时精神一振,再看片时,忽觉头晕脑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发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多,再算得几下,突然间眼前一团漆黑,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
- @6 B* p9 S' w/ Q2 e% _: X& h  苏星河冷冷的看着他,说道:“这局棋原是极难,你天资有限,虽然棋力不弱,却也多半解不开,何况又有丁春秋这恶贼在旁施展邪术,迷人心魄,实在大是凶险,你到底要想下去呢,还是不想了?”范百龄道:“生死有命,弟……我……
; a' |9 ?& q; \* y% I! s  我……决意尽心尽力。”苏星河点点头,道:“那你慢慢想罢。”
# k# I! w" m* J3 l' P8 a  范百龄凝视棋局,身子摇摇晃晃,又喷了一大口鲜血。$ x5 E# V: r5 v) T
  丁春秋冷笑道:“枉自送命,却又何苦来?这老贼布下的机关,原是用来折磨、杀伤人的,范百龄,你这叫做自投罗网。”
* H; s) e5 ?6 z  苏星河斜眼向他睨了一眼,道:“你称师父做什么?”丁春秋道:“他是老贼,我便叫他老贼!”苏星河道:“聋哑老人今日不聋不哑了,你想必知道其中缘由。”丁春秋道:“妙极!1 ~) ~7 l7 `. I
  你自毁誓言,是自己要寻死,须怪我不得。”9 ]# Z" x! H' c$ P9 p/ U; `
  苏星河随手提起身旁的一块大石,放在玄难身畔,说道:“大师请坐。”
& j) K* y  k7 u" ?  玄难见这块大石无虑二百来斤,苏星河这样干枯矮小的一个老头儿,全身未必有八十斤重,但他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将这块巨石提了起来,功力实是了得,自己武功未失之时,要提这块巨石当然也是易事,但未必能如他这般轻描淡写,行若无事,当下合十说道:“多谢!”坐在石上。
) x: U+ S$ V! Y+ W6 b6 A  苏星河又道:“这个珍珑棋局,乃先师所制。先师当年穷三年心血,这才布成,深盼当世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解。在下三十年来苦加钻研,未能参解得透。”说到这里,眼光向玄难、段誉、范百龄等人一扫,说道:“玄难大师精通禅理,自知禅宗要旨,在于‘顿悟’。穷年累月的苦功,未必能及具有宿根慧心之人的一见即悟。棋道也是一般,才气模溢的八九岁小儿,棋枰上往往能胜一流高手。虽然在下参研不透,但天下才士甚众,未必都破解不得。先师当年留下了这个心愿,倘若有人破解开了,完了先师这个心愿,先师虽已不在人世,泉下有知,也必定大感欣慰。”
5 w1 g6 w" ~4 @$ `) v" g$ Y. D  玄难心想:“这位聪辩先生的师父徒弟,倒均是一脉相传,于琴棋书画这些玩意儿,个个都是入了魔,将毕生的聪明才智,浸注于这些不相干的事上,以致让丁春秋在本门中横行无忌,无人能加禁制,实乃可叹。”% Q, d1 @3 O2 U$ c  e* [
  只听苏星河道:“我这个师弟,”说着向丁春秋一指,说道:“当年背叛师门,害得先师饮恨谢世,将我打得无法还手。
% B# U' [/ X- N0 w4 t  在下本当一死殉师,但想起师父有个心愿未了,倘若不觅人破解,死后也难见师父之面,是以忍辱偷生,苟活至今。这些年来,在下遵守师弟之约,不言不语,不但自己做了聋哑老人,连门下新收的弟子,也都强着他们做了聋子哑子。唉,三十年来,一无所成,这个棋局,仍是无人能够破解。这位段公子固然英俊潇洒……”9 M/ j1 h; B+ v9 V9 m$ i0 `4 [
  包不同插口道:“这位段公子未必英俊,潇洒更是大大不见得,何况人品英俊潇洒,跟下棋有什么干系,欠通啊欠通!”
7 p2 d: H3 b: k  苏星河道:“这中间大有干系,大有干系。”包不同道:“你老先生的人品,嘿嘿,也不见得如何英俊潇洒啊。”苏星河向他凝视片刻,微微一笑。包不同道:“你定说我包不同比你老先生更加的丑陋古怪……”
5 M9 a- [+ l; l  _& C) N  苏星河不再理他,续道:“段公子所下的十余着,也已极尽精妙,在下本来寄以极大期望,岂不知棋差一着,最后数子终于还是输了。”
, ~9 y  ^5 o6 S* J, p  段誉脸有惭色,道:“在下资质愚鲁,有负老丈雅爱,极是惭愧……”
( e  R' O5 z: w! U6 K2 O6 |  一言未毕,猛听得范百龄大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向后便倒。苏星河左手微抬,嗤嗤嗤三声,三枚棋子弹出,打中了他胸中穴道,这才止了他喷血。
4 |; A2 g7 i9 j  众人正错愕间,忽听得拍的一声,半空中飞下白白的一粒东西,打在棋盘之上。) C! Y9 f; F  q  `6 _6 ?0 C" z
  苏星河一看,见到一小粒松树的树肉,刚是新从树中挖出来的,正好落在“去”位的七九路上,那是破解这“珍珑”的关键所在。他一抬头,只见左首五丈外的一棵松树之后,露出淡黄色长袍一角,显是隐得有人。" u1 ~% U+ J9 _# |' F* P  y! Z
  苏星河又惊又喜,说道:“又到了一位高人,老朽不胜之喜。”正要以黑子相应,耳边突然间一声轻响过去,一粒黑色小物从背后飞来,落在“去”位的八八路,正是苏星河所要落子之处。
  H9 k1 |" K: Y0 H9 d* N% C0 h  众人“咦”的一声,转过头去,竟一个人影也无。右首的松树均不高大,树上如藏得有人,一眼便见,实不知这人躲在何处。苏星河见这粒黑物是一小块松树皮,所落方位极准,心下暗自骇异。那黑物刚下,左首松树后又射出一粒白色树肉,落在“去”位五六路上。
: U& y+ ^: @3 T  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一粒黑物盘旋上天,跟着直线落下,不偏不倚的跌在“去”位四五路上。这黑子成螺旋形上升,发自何处,便难以探寻,这黑子弯弯曲曲的升上半空,落下来仍有如此准头,这份暗器功夫,实足惊人。旁观众人心下钦佩,齐声喝采。( Q+ ]6 Z7 ?& L$ Q" \% z$ o, p
  采声未歇,只听得松树枝叶间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慕容公子,你来破解珍珑,小僧代应两着,勿怪冒昧。”枝叶微动,清风飒然,棋局旁已多了一名僧人。这和尚身穿灰布僧袍,神光莹然,宝相庄严,脸上微微含笑。
9 j/ s6 J: c  B. ]  段誉吃了一惊,心道:“鸠摩智这魔头又来了!”又想:+ l8 s6 g3 |0 ^! P
  “难道刚才那白子是慕容公子所发?这位慕容公子,今日我终于要见到了?”9 R8 f% h# o8 H3 t4 ~
  只见鸠摩智双手合十,向苏星河、丁春秋和玄难各行一礼,说道:“小僧途中得见聪辩先生棋会邀帖,不自量力,前来会见天下高人。”又道:“慕容公子,这也就现身罢!”. X6 D4 ]) t: S! j' F: _: Q
  但听得笑声清朗,一株松树后转了两个人出来。段誉登时眼前一黑,耳中作响,嘴里发苦,全身生热。这人娉娉婷婷,缓步而来,正是他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王语嫣。6 h( M4 O+ b9 z" e0 O
  她满脸倾慕爱恋之情,痴痴的瞧着她身旁一个青年公子。
5 M, ~3 S& J) L( _- d+ b# f6 @  段誉顺着她目光看去,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俊美,潇洒闲雅。9 C+ f) K- m' W' ]4 c
  段誉一见之下,身上冷了半截,眼圈一红,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心道:“人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
# L5 H0 b) P) R' c+ m  王姑娘对他如此倾慕,也真难怪。唉,我一生一世,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难了。”他心下自怨自艾,自叹自伤,不愿抬头去看王语嫣的神色,但终于忍不住又偷偷瞧了她一眼。只见她容光焕发,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自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欢喜。两人已走近身来,但王语嫣对段誉视而不见,竟没向他招呼。段誉又道:“她心中从来没有我这个人在,从前就算跟我在一起,心中也只有她表哥。”$ F$ g1 o9 A. O- H* l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早抢着迎上。公冶乾向慕容复低声禀告苏星河、丁春秋、玄难等三方人众的来历。包不同道:“这姓段的是个书呆子,不会武功,刚才已下过棋,败下了阵来。”
- l, m' N  K3 T) C6 u& |6 B) R, l: Z* v& S  慕容复和众人一一行礼厮见,言语谦和,着意结纳。“姑苏慕容”名震天下,众人都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俊雅清贵的公子哥儿,当下互道仰慕,连丁春秋也说了几句客气话。" A3 S% r! O, {- e' Y
  慕容复最后才和段誉相见,话道:“段兄,你好。”段誉神色惨然,摇头道:“你才好了,我……我一点儿也不好。”王语嫣“啊”的一声,道:“段公子,你也在这里。”段誉道:“是,我……我……”慕容复向他瞪了几眼,不再理睬,走到棋局之旁,拈起白子,下在棋局之中。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慕容公子,你武功虽强,这弈道只怕也是平常。”说着下了一枚黑子。慕容复道:“未必便输于你。”说着下了一枚白子。鸠摩智应了一着。. u# m6 S2 h- O' h( F$ w4 Q
  慕容复对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可是鸠摩智这一着却大出他意料之外,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须得从头想起,过了良久,才又下一子。
% C# o0 }% y# k+ T. J# C  鸠摩智运思极快,跟着便下。两人一快一慢,下了二十余子,鸠摩智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慕容公子,咱们一拍两散!”慕容复怒道:“你这么瞎捣乱!那么你来解解看。”鸠摩智笑道:“这个棋局,原本世人无人能解,乃是用来作弄人的。
8 R( f% N9 ^0 U# P/ V+ y: s  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于无益之事。慕容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 D  }4 p3 K/ p  j; a
  慕容复心头一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反来覆去只是想着他那两句话:“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
% X; P" |" T: O+ A1 _, k  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官士卒,东一团人马,西一块阵营,你围住我,我围住你,互相纠缠不清的厮杀。慕容复眼睁睁见到,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心中越来越是焦急:“我慕容氏天命已尽,一切枉费心机。我一生尽心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4 [0 j% a- \5 k  a  T  当慕容复呆立不语,神色不定之际,王语嫣和段誉、邓百川、公冶乾等都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慕容复居然会忽地拔剑自刎,这一着谁都料想不到,邓百川等一齐抢上解救,但功力已失,终是慢了一步。" Z$ h8 `( X* k1 M7 P. n2 H$ L: M, [& ^
  段誉食指点出,叫道:“不可如此!”只听得“嗤”的一声,慕容复手中长剑一晃,当的一声,掉在地下。
* O9 ^! A( X7 y; X' e7 n1 P  鸠摩智笑道:“段公子,好一招六脉神剑!”
: j& I: b3 a1 F% o" e7 g. r9 N2 l  慕容复长剑脱手,一惊之下,才从幻境中醒了过来。王语嫣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表哥!解不开棋局,又打什么紧?你何苦自寻短见?”说着泪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 u, }0 A& E. v: c- Y  b" t
  慕容复茫然道:“我怎么了?”王语嫣道:“幸亏段公子打落了你手中长剑,否则……否则……”公冶乾劝道:“公子,这棋局迷人心魄,看来其中含有幻术,公子不必再耗费心思。”
" {) O- O& L4 W1 ?  慕容复转头向着段誉,道:“阁下适才这一招,当真是六脉神剑的剑招么?可惜我没瞧见,阁下能否再试一招,俾在下得以一开眼界。”# ~& Q, X' j) G' ~$ T
  段誉向鸠摩智瞧了瞧,生怕他见到自己使了一招“六脉神剑”之后,又来捉拿自己,这路剑法时灵时不灵,恶和尚倘若出手,那可难以抵挡,心中害怕,向左跨了三步,与鸠摩智离得远远地,中间有朱丹臣等三人相隔,这才答道:“我……我心急之下,一时碰巧,要再试一招,这就难了。你刚才当真没瞧见?”6 t0 I  N5 \* c7 S/ E1 Z2 I) H
  慕容复脸有惭色,道:“在下一时之间心神迷糊,竟似着魔中邪一般。”
8 e0 S9 ]/ e0 e3 u* a! r7 q7 Y* p. _  包不同大叫一声,道:“是了,定是星宿老怪在旁施展邪法,公子,千万小心!”/ R  s" K; ~3 I! C) L
  慕容复向丁春秋横了一眼,向段誉道:“在下误中邪术,多蒙救援,感激不尽。段兄身负‘六脉神剑’绝技,可是大理段家的吗?”9 n! s* \) o$ z. B
  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悠悠忽忽的飘来:“哪一个大理段家的人在此?是段正淳吗?”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的声音。
9 F+ ~0 N. z* |- R  朱丹臣等立时变色。只听得一个金属相擦般的声音叫道:“我们老大,才是正牌大理段氏,其余都是冒牌货。”段誉微微一笑,心道:“我徒儿也来啦。”
9 Z- G$ k) ?( O  南海鳄神的叫声甫歇,山下快步上来一人,身法奇快,正是云中鹤,叫道:“天下四大恶人拜访聪辩先生,谨赴棋会之约。”苏星河道:“欢迎之至。”这四字刚出口,云中鹤已飘行到了众人身前。
2 x. y. a, B1 H6 l- f/ S6 L  过了一会,段延庆、叶二娘、南海鳄神三人并肩而至。南海鳄神大声道:“我们老大见到请帖,很是欢喜,别的事情都搁下了,赶着来下棋,他武功天下无敌,比我岳老二还要厉害。哪一个不服,这就上来跟他下三招棋。你们要单打独斗呢,还是大伙儿齐上?怎地还不亮兵刃?”叶二娘道:“老三,别胡说八道!下棋又不是动武打架,亮什么兵刃?”南海鳄神道:“你才胡说八道,不动武打架,老大巴巴的赶来干什么?”
/ e8 A! v4 G* q. y  段延庆目不转睛的瞧着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
, ?& _( E2 V2 y3 Q# l5 [  玄难赞道:“大理段氏武功独步天南,真乃名下无虚。”
4 H7 \) n2 J1 \1 v1 z) C) d  段誉见过段延庆当日与黄眉僧弈棋的情景,知他不但内力深厚,棋力也是甚高,只怕这个“珍珑”给他破解了开来,也未可知。朱丹臣在他耳畔悄声道:“公子,咱们走罢!可别失了良机。”但段誉一来想看段延庆如何解此难局,二来好容易见到王语嫣,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肯舍她而去,当下只“唔,唔”数声,反而向棋局走近了几步。4 u, T% h/ \+ Y6 A2 S
  苏星河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每一着都早已了然于胸,当即应了一着黑棋。段延庆想了一想,下了一子。苏星河道:“阁下这一着极是高明,且看能否破关,打开一条出路。”下了一子黑棋,封住去路。段延庆又下了一子。
  W1 q% U" {2 G- C/ Y  那少林僧虚竹忽道:“这一着只怕不行!”他适才见慕容复下过这一着,此后接续下去,终至拔剑自刎。他生怕段延庆重蹈覆辙,心下不忍,于是出言提醒。
  G8 e9 Y4 D" u  南海鳄神大怒,叫道:“凭你这小和尚,也配来说我老大行不行!”一把抓住他的背心,提了过去。段誉道:“好徒儿,别伤了这位小师父!”南海鳄神到来之时,早就见到段誉,心中一直尴尬,最好是段誉不言不语,哪知他还是叫了出来,气愤愤的道:“不伤便不伤,打什么紧!”将虚竹放在地下。, Y& L! b, v% q: |: f) \
  众人见这个如此横蛮凶狠的南海鳄神居然听段誉的话,对他以“徒儿”相称也不反口,都感奇怪。只有朱丹臣等人明白其中原委,心下暗暗好笑。: w% Z: r  I, X' i
  虚竹坐在地下,心下转念:“我师父常说,佛祖传下的修证法门是戒、定、慧三学。《楞严经》云:‘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我等钝根之人,难以摄心为戒,因此达摩祖师传下了方便法门,教我们由学武而摄心,也可由弈棋而摄心。学武讲究胜败,下棋也讲究胜败,恰和禅定之理相反,因此不论学武下棋,均须无胜败心。念经、吃饭、行路之时,无胜败心极易,比武、下棋之时无胜败心极难。倘若在比武、下棋之时能无胜败心,那便近道了。《法句经》有云:‘胜者生怨,负则自鄙。去胜负心,无诤自安。’我武功不佳,棋术低劣,和师兄弟们比武、下棋之时,一向胜少败多,师父反而赞我能不嗔不怨,胜败心甚轻。怎地今日我见这位段施主下了一着错棋,便担心他落败,出言指点?何况以我的棋术,又怎能指点旁人?他这着棋虽与慕容公子的相同,此后便多半不同了,我自己不解,反而说‘只怕不行’,岂不是大有贡高自慢之心?”; g2 s9 i& @- |  L1 n. ?) N
  段延庆下一子,想一会,一子一子,越想越久,下到二十余子时,日已偏西,玄难忽道:“段施主,你起初十着走的是正着,第十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再也难以挽救了。”段延庆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喉头的声音说道:“你少林派是名门正宗,依你正道,却又如何解法?”玄难叹了口气,道:“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但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 r  p, C3 Y7 U
  段延庆左手铁杖停在半空,微微发颤,始终点不下去,过了良久,说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难也!”他家传武功本来是大理段氏正宗,但后来入了邪道,玄难这几句话,触动了他心境,竟如慕容公子一般,渐渐入了魔道。- H. a& p7 ^9 A8 l  U' C" f, N
  这个珍珑变幻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段誉之败,在于爱心太重,不肯弃子;慕容复之失,由于执着权势,勇于弃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失势。段延庆生平第一恨事,乃是残废之后,不得不抛开本门正宗武功,改习旁门左道的邪术,一到全神贯注之时,外魔入侵,竟尔心神荡漾,难以自制。
8 B) r1 Z" d! g1 F2 `6 {. B  丁春秋笑咪咪的道:“是啊!一个人由正入邪易,改邪归正难,你这一生啊,注定是毁了,毁了,毁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首,那也是不能了!”说话之中,充满了怜惜之情。玄难等高手却都知道这星宿老怪不怀好意,乘火打劫,要引得段延庆走火入魔,除去一个厉害的对头。
  H1 R0 f# _7 p7 j6 n/ A. Z  果然段延庆呆呆不动,凄然说道:“我以大理国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沦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愧对列祖列宗。”
/ Z) j' H! {' ]0 p/ A* F2 c  丁春秋道:“你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无颜去见段氏的先人,倘若自知羞愧,不如图个自尽,也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唉,唉!不如自尽了罢,不如自尽了罢!”话声柔和动听,一旁功力较浅之人,已自听得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0 }5 S" u; q" ~2 f) S
  段延庆跟着自言自语:“唉,不如自尽了罢!”提起铁杖,慢慢向自己胸口点去。但他究竟修为甚深,隐隐知道不对,内心深处似有个声音在说:“不对,不对,这一点下去,那就糟糕了!”但左手铁杖仍是一寸寸的向自己胸口点了下去。他当年失国流亡、身受重伤之余,也曾生过自尽的念头,只因一个特异机缘,方得重行振作,此刻自制之力减弱,隐伏在心底的自尽念头又冒了上来。& {: L2 Z8 Z* @9 r/ r* s
  周围的诸大高手之中,玄难慈悲为怀,有心出言惊醒,但这声“当头棒喝”,须得功力与段延庆相当,方起振聋发聩之效,否则非但无益,反生祸害,心下暗暗焦急,却是束手无策。苏星河格于师父当年立下的规矩,不能相救。慕容复知道段延庆不是好人,他如走火而死,除去天下一害,那是最好不过。鸠摩智幸灾乐祸,笑吟吟的袖手旁观。段誉和游坦之功力均甚深厚,却全不明白段延庆此举是什么意思。王语嫣于各门各派的武学虽所知极多,但丁春秋以心力诱引的邪派功夫并非武学,她是一窍不通了。叶二娘以段延庆一直压在她的头上,平时颐指气使,甚为无礼,积忿已久,心想他要自尽,却也不必相救。邓百川、康广陵等不但功力全失,且也不愿混入星宿老怪与“第一恶人”的比拚。8 C, t) m3 y  W$ ^
  这中间只有南海鳄神一人最是焦急,眼见段延庆的杖头离他胸口已不过数寸,再延搁片刻,立时便点了自己死穴,当下顺手抓起虚竹,叫道:“老大,接住了这和尚!”说着便向段延庆掷了过去。
8 n' S! b; w; w5 `  丁春秋拍出一掌,道:“去罢!别来搅局!”南海鳄神这一掷之力极是雄浑,虚竹身带劲风,向前疾飞,但被丁春秋软软的一掌,虚竹的身子又飞了回去,直撞向南海鳄神。
, q; D! e  X  y3 X/ C  南海鳄神双手接住,想再向段延庆掷去,不料丁春秋的掌力之中,蕴蓄着三股后劲,南海鳄神突然双目圆睁,腾腾腾退出三步,正待立定,第二股后劲又到。他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只道再也没事了,哪知还有第三股后劲袭来。他身不由主倒翻了一个筋斗,双手兀自抓着虚竹,将他在身下一压,又翻了过来。他料想丁老怪这一掌更有第四股后劲,忙将虚竹的身子往前一推,以便挡架。% @2 _* B1 n+ J' [% v, X) a
  但是第四股后劲却没有了,南海鳄神睁眼骂道:“你奶奶个雄!”将虚竹放在地下。4 F. M2 s  D! @8 B
  丁春秋发了这一掌,心力稍弛,段延庆的铁杖停在半空,不再移动。丁春秋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段延庆,我劝你还是自尽了罢,还是自尽了罢!”段延庆叹道:“是啊,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还是自尽了罢!”说话之间,杖头离着胸口衣衫又近了两寸。
0 Z& L2 W4 e. v- f( \  虚竹慈悲之心大动,心知要解段延庆的魔障,须从棋局入手,只是棋艺低浅,要说解开这局复杂无比的棋中难题,当真是想也不敢想,眼见段延庆双目呆呆的凝视棋局,危机生于顷刻,突然间灵机一动:“我解不开棋局,但捣乱一番,却是容易,只须他心神一分,便有救了。既无棋局,何来胜败?”. d/ R4 L( z9 F. c% e3 Z& K! t
  便道:“我来解这棋局。”快步走上前去,从棋盒中取过一枚白子,闭了眼睛,随手放在棋局之上。
9 t4 H- E( O8 }+ ^8 \  他双眼还没睁开,只听得苏星河怒声斥道:“胡闹,胡闹,你自填一气,自己杀死一块白棋,哪有这等下棋的法子?”虚竹睁眼一看,不禁满脸通红。5 R* e5 F) R. s  |1 [- _
  原来自己闭着眼睛瞎放一子,竟放在一块已被黑棋围得密不通风的白棋之中。这大块白棋本来尚有一气,虽然黑棋随时可将之吃净,但只要对方一时无暇去吃,总还有一线生机,苦苦挣扎,全凭于此。现下他自己将自己的白棋吃了,棋道之中,从无这等自杀的行径。这白棋一死,白方眼看是全军覆没了。
5 E; h7 j- K8 D( {1 K7 X3 Y  鸠摩智、慕容复、段誉等人见了,都不禁哈哈大笑。玄难摇头莞尔。范百龄虽在衰疲之余,也忍不住道:“那不是开玩笑吗?”
% }( c* C! B9 j& N, d5 u  苏星河道:“先师遗命,此局不论何人,均可入局。小师父这一着虽然异想天开,总也是入局的一着。”将虚竹自己挤死了的一块白棋从棋盘上取了下来,跟着下了一枚黑子。+ o% R6 r5 `- Y9 t
  段延庆大叫一声,从幻境中醒觉,眼望丁春秋,心道:“星宿老怪,你乘人之危,暗施毒手,咱们可不能善罢甘休。”1 F1 ]6 h' ?2 m/ F9 Z/ C' E
  丁春秋向虚竹瞧了一眼,目中满含怨毒之意,骂道:“小贼秃!”- o6 ^+ H0 h1 B0 w# z
  段延庆看了棋局中的变化,已知适才死里逃生,乃是出于虚竹的救援,心下好生感激,情知丁春秋挟嫌报复,立即便要向虚竹下手,寻思:“少林高僧玄难在此,谅星宿老怪也不能为难他的徒子徒孙,但若玄难老朽昏庸,回护不周,我自不能让小和尚为我而死。”; Q8 l  S  `; H; {2 \
  苏星河向虚竹道:“小师父,你杀了自己一块棋子,黑棋再逼紧一步,你如何应法?”. d6 r8 q" l" W' z" w- V
  虚竹赔笑道:“小僧棋艺低劣,胡乱下子,志在救人。这盘棋小僧是不会下的,请老前辈原谅。”& S; O) h' N3 e, }* ^# w
  苏星河脸色一沉,厉声道:“先师布下此局,恭请天下高手破解。倘若破解不得,那是无妨,若有后殃,也是咎由自取。但如有人前来捣乱棋局,渎亵了先师毕生的心血,纵然人多势众,嘿嘿,老夫虽然又聋又哑,却也要誓死周旋到底。”- l/ ]9 b2 ]; f% Z1 ]; y: t- s; G
  他叫做“聋哑老人”,其实既不聋,又不哑,此刻早已张耳听声,开口说话,竟然仍自称“又聋又哑”,只是他说话时须髯戟张,神情极是凶猛,谁也不敢笑话于他。4 C" s% |( g" d8 s$ g4 H! m
  虚竹合十深深行礼,说道:“老前辈……”3 V. _& s4 c* \, n+ W: O- U
  苏星河大声喝道:“下棋便下棋,多说更有何用?我师父是给你胡乱消遣的么?”说着右手一挥,拍出一掌,砰的一声巨响,眼前尘土飞扬,虚竹身前立时现出一个大坑。这一掌之力猛恶无比,倘若掌力推前尺许,虚竹早已筋折骨断,死于非命了。, @1 A: F& V. s& Y0 `
  虚竹吓得心中怦怦乱跳,举眼向玄难瞧去,盼望师伯祖出头,救他脱此困境。  }. b4 h7 _( ~( U7 l. m2 Y
  玄难棋艺不高,武功又已全失,更有什么法子好想?当此情势,只有硬起头皮,正要向苏星河求情,忽见虚竹伸手入盒,取过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所下之处,却是提去白子后现出的空位。
- u; }1 u  }! s- k; Q  这一步棋,竟然大有道理。这三十年来,苏星河于这局棋的千百种变化,均已拆解得烂熟于胸,对方不论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过的范围。但虚竹一上来便闭了眼乱下一子,以致自己杀了一大块白子,大违根本棋理,任何稍懂弈理之人,都决不会去下这一着。那等如是提剑自刎、横刀自杀。岂知他闭目落子而杀了自己一大块白棋后,局面顿呈开朗,黑棋虽然大占优势,白棋却已有回旋的余地,不再像以前这般缚手缚脚,顾此失彼。这个新局面,苏星河是做梦也没想到过的,他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应了一着黑棋。
" z- Z# Z9 B: p  A3 P5 A) q  原来虚竹适才见苏星河击掌威吓,师伯祖又不出言替自己解围,正自彷徨失措之际,忽然一个细细的声音钻入耳中:% c$ Q4 v9 f) r3 Y, S
  “下‘平’位三九路!”虚竹也不理会此言是何人指教,更不想此着是对是错,拿起白子,依言便下在“平”位三九路上。0 x$ N  w! j+ [0 b% X) N
  待苏星河应了黑棋后,那声音又钻入虚竹耳中:“‘平’位二八路。”虚竹再将一枚白棋下在“平”位二八路上。' [  }: K  |) c- S- q# u2 c: f
  他此子一落,只听得鸠摩智、慕容复、段誉等人都“咦”的一声叫了出来。虚竹抬头起来,只见许多人脸上都有钦佩讶异之色,显然自己这一着大是精妙,又见苏星河脸上神色又是欢喜赞叹,又是焦躁忧虑,两条长长的眉毛不住上下掀动。
1 e0 I) e6 H9 A  `. O2 s& z  虚竹心下起疑:“他为什么忽然高兴?难道我这一着下错了么?”但随即转念:“管他下对下错,只要我和他应对到十着以上,显得我下棋也有若干分寸,不是胡乱搅局,侮辱他的先师,他就不会见怪了。”待苏星河应了黑子后,依着暗中相助之人的指示,又下一着白子。他一面下棋,一面留神察看,是否师伯祖在暗加指示,但看玄难神情焦急,却是不像,何况他始终没有开口。
5 |, ]* X- ^: s, w: M& D: s  钻入他耳中的声音,显然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说话者以深厚内力,将说话送入他一人的耳中,旁人即是靠在他的身边,亦无法听闻,但不管话声如何轻,话总是要说的。$ Q6 e8 I( }# p& C
  虚竹偷眼察看各人口唇,竟没一个在动,可是那“下‘去’位五六路,食黑棋三子!”的声音,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他耳中。
& X3 w, W' z" F( O, m; T  虚竹依言而下,寻思:“教我的除了师伯祖外,再没第二人。
! D5 e" q6 j: v' ~% C$ ^4 U  其余那些人和我非亲非故,如何肯来教我?这些高手之中,也只有师伯祖没下过棋,其余的都试过而失败了。师伯祖神功非凡,居然能不动口唇而传音入密,我不知几时才能修得到这个地步。”
9 @) O8 J" K9 v  他哪知教他下棋的,却是那个天下第一大恶人“恶贯满盈”段延庆。适才段延庆沉迷棋局之际,被丁春秋乘火打劫,险些儿走火入魔,自杀身亡,幸得虚竹捣乱棋局,才救了他一命。他见苏星河对虚竹厉声相责,大有杀害之意,当即出言指点,意在替虚竹解围,令他能敷衍数着而退。他善于腹语之术,说话可以不动口唇,再以深厚内功传音入密,身旁虽有好几位一等一的高手,竟然谁也没瞧出其中机关。
2 F& z2 P* a( p5 Z# B& \' m1 I1 M  可是数着一下之后,局面竟起了大大变化,段延庆才知这个“珍珑”的秘奥,正是要白棋先挤死了自己一大块,以后的妙着方能源源而生。棋中固有“反扑”、“倒脱靴”之法,自己故意送死,让对方吃去数子,然后取得胜势,但送死者最多也不过八九子,决无一口气奉送数十子之理,这等“挤死自己”的着法,实乃围棋中千古未有之奇变,任你是如何超妙入神的高手,也决不会想到这一条路上去。任何人所想的,总是如何脱困求生,从来没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若不是虚竹闭上眼睛、随手瞎摆而下出这着大笨棋来,只怕再过一千年,这个“珍珑”也没人能解得开。; |8 L4 Q- d9 o6 B
  段延庆的棋术本来极为高明,当日在大理与黄眉僧对弈,杀得黄眉僧无法招架,这时棋局中取出一大块白棋后再下,天地一宽,既不必顾念这大块白棋的死活,更不再有自己白棋处处掣肘,反而腾挪自如,不如以前这般进退维谷了。4 V5 h% B+ |( j! q* D4 z, [  m4 {
  鸠摩智、慕容复等不知段延庆在暗中指点,但见虚竹妙着纷呈,接连吃了两小块黑子,忍不住喝采。* {' }5 i  z- b4 W6 t( M( [, w
  玄难喃喃自语:“这局棋本来纠缠于得失胜败之中,以致无可破解,虚竹这一着不着意于生死,更不着意于胜败,反而勘破了生死,得到解脱……”他隐隐似有所悟,却又捉摸不定,自知一生耽于武学,于禅定功夫大有欠缺,忽想:“聋哑先生与函谷八友专鹜杂学,以致武功不如丁春秋,我先前还笑他们走入了歧路。可是我毕生专练武功,不勤参禅,不急了生死,岂不是更加走上了歧路?”想到此节,霎时之间全身大汗淋漓。
1 o5 y$ }' i/ m4 H  段誉初时还关注棋局,到得后来,一双眼睛又只放在王语嫣身上,他越看越是神伤,但见王语嫣的眼光,始终没须臾离开过慕容复。段誉心中只说:“我走了罢,我走了罢!再耽下去,只有多历苦楚,说不定当场便要吐血。”但要他自行离开王语嫣,却又如何能够?他寻思:“等王姑娘回过头来,我便跟她说:‘王姑娘,恭喜你已和表哥相会,我今日得多见你一面,实是有缘。我这可要走了!’她如果说:‘好,你走罢!’那我只好走了。但如果她说:‘不用忙,我还有话跟你说。’那么我便等着,瞧她有什么话吩咐。”
" e& u) J: z: K6 [/ F' v; b9 C  其实,段誉明知王语嫣不会回头来瞧他一眼,更不会说“不用忙,我还有话跟你说。”突然之间,王语嫣后脑的柔发微微一动。段誉一颗心怦怦而跳:“她回头过来了!”却听得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叫道:“表哥!”
9 Y" c( q5 ~5 o' Q% M9 z* o  慕容复凝视棋局,见白棋已占上风,正在着着进迫,心想:“这几步棋我也想得出来。万事起头难,便是第一着怪棋,无论如何想不出。”王语嫣低声叫唤,他竟没听见。
+ T; `$ h! x6 z6 F  王语嫣又是轻轻叹息,慢慢的转过头来。
2 _  u* M$ p+ u1 b  段誉心中大跳:“她转过头来了!她转过头来了!”" i* l3 t( \  l# S6 k/ X2 O# E
  王语嫣一张俏丽的脸庞果然转了过来。段誉看到她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眼神中更有幽怨之色,寻思:“自从她与慕容复公子并肩而来,神色间始终欢喜无限,怎地忽然不高兴起来?难道……难道为了心中对我也有一点儿牵挂吗?”
, r/ L$ s/ c* @1 ]  只见她眼光更向右转,和他的眼光相接,段誉向前踏了一步,想说:“王姑娘,你有什么话说?”但王语嫣的眼光缓缓移了开去,向着远处凝望了一会,又转向慕容复。& T4 F$ L( m: V( H# L
  段誉一颗心更向下低沉,说不尽的苦涩:“她不是不瞧我,可比不瞧我更差上十倍。她眼光对住了我,然而是视而不见。6 L7 g- `6 T' o8 w5 q, I& W, q* {
  她眼中见到了我,我的影子却没进入她的心中。她只是在凝思她表哥的事,哪里有半分将我段誉放在心上。唉,不如走了罢,不如走了罢!”
3 O6 G7 H8 j& C, Z. e0 G1 s/ \  那边虚竹听从段延庆的指点落子,眼见黑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被白棋吃去一块,但如黑棋放开一条生路,那么白棋就此冲出重围,那时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
3 Z+ T+ z: g3 I3 |4 v  苏星河凝思半晌,笑吟吟的应了一着黑棋。段延庆传音道:“下‘上’位七八路!”虚竹依言下子,他对弈道虽所知甚少,但也知此着一下,便解破了这个珍珑棋局,拍手笑道:“好像是成了罢?”
% P8 z# j2 H7 B  T  V  苏星河满脸笑容,拱手道:“小神僧天赋英才,可喜可贺。”# m( a3 H7 _0 B/ W9 s7 A
  虚竹忙还礼道:“不敢,不敢,这个不是我……”他正要说出这是受了师伯祖的指点,那“传音入密”声音道:“此中秘密,千万不可揭穿。险境未脱,更须加倍的小心在意。”虚竹只道是玄难再加指示,便垂首道:“是,是!”& T) E0 M# c/ X& S* n% g$ X
  苏星河站起身来,说道:“先师布下此局,数十年来无人能解,小神僧解开这个珍珑,在下感激不尽。”虚竹不明其中缘由,只得谦虚道:“我这是误打误撞,全凭长辈见爱,老先生过奖,实在愧不敢当。”4 M0 A1 f  g7 v+ ?" N6 j- A
  苏星河走到那三间木屋之前,伸手肃客,道:“小神僧,请进!”* i& n: }* P* t; w+ R# E( f5 [9 g
  虚竹见这三间木屋建构得好生奇怪,竟没门户,不知如何进去,更不知进去作甚,一时呆在当地,没了主意。只听得那声音又道:“棋局上冲开一条出路,乃是硬战苦斗而致。
/ H+ e* `! T( y. j6 E. t4 B  木屋无门,你也用少林派武功硬劈好了。”虚竹道:“如此得罪了!”摆个马步,右手提起,发掌向板门上劈了过去。
  \' A2 @2 w  q6 o  他武功有限,当日被丁春秋大袖一拂,便即倒地,给星宿派门人按住擒获,幸而如此,内力得保不失。然在场上这许多高手眼中,他这一掌之力毕竟不值一哂,幸好那门板并不坚牢,喀喇一声,门板裂开了一缝。虚竹又劈两掌,这才将门板劈开,但手掌已然隐隐生疼。1 {6 x7 j3 @' y; c& B( C4 Z. ^! J
  南海鳄神哈哈大笑,说道:“少林派的硬功,实在稀松平常!”虚竹回头道:“小僧是少林派中最不成器的徒儿,功夫浅薄,但不是少林派武功不成。”只听那声音道:“快快进去,不可回头,不要理会旁人!”虚竹道:“是!”举步便踏了进去。3 k- C' }; E9 D2 @0 k9 y$ Y
  只听得丁春秋的声音叫道:“这是本门的门户,你这小和尚岂可擅入?”跟着砰砰两声巨响,虚竹只觉一股劲风倒卷上来,要将他身子拉将出去,可是跟着两股大力在他背心和臀部猛力一撞,身不由主,便是一个筋斗,向里直翻了进去。) R- S% x1 K  o6 R6 Z
  他不知这一下已是死里逃生,适才丁春秋发掌暗袭,要制他死命,鸠摩智则运起“控鹤功”,要拉他出来。但段延庆以杖上暗劲消去了丁春秋的一掌,苏星河处身在他和鸠摩智之间,以左掌消解了“控鹤功”,右掌连拍了两下,将他打了进去。- b4 f+ Q. g5 T7 m7 ?
  这两掌力道刚猛,虚竹撞破一重板壁后,额头砰的一下,又撞在一重板壁之上,只撞得昏天黑地,险些晕去,过了半晌,这才站起身来,摸摸额角,已自肿起了一大块。但见自己处身在一间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房中。他想找寻门户,但这房竟然无门无窗,只有自己撞破板壁而跌进来的一个空洞。
% a8 J( s( F0 e* i" H* v  他呆了呆,便想从那破洞中爬出去。
" v# C& ~% U/ e  只听得隔着板壁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既然来了,怎么还要出去?”# H) b9 |/ [" l7 v  @; W
  虚竹转过身子,说道:“请老前辈指点途径。”& J$ v* z4 G7 `8 I/ ]
  那声音道:“途径是你自己打出来的,谁也不能教你。我这棋局布下后,数十年来无人能解,今日终于给你拆开,你还不过来!”
9 N+ O# x# J0 z% i  虚竹听到“我这棋局”四字,不由得毛发悚然,颤声道:“你……你……你……”他听得苏星河口口声声说这棋局是他“先师”所制,这声音是人是鬼?只听那声音又道:“时机稍纵即逝,我等了三十年,没多少时候能再等你了,乖孩儿,快快进来罢!”
, i) t' V9 y1 p( _: J  虚竹听那声音甚是和蔼慈祥,显然全无恶意,当下更不多想,左肩在那板壁上一撞,喀喇喇一响,那板壁已日久腐朽,当即破了一洞。
- m6 Y8 [1 S' B9 y+ K% e, M  虚竹一眼望将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里面又是一间空空荡荡的房间,却有一个人坐在半空。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有鬼!”吓得只想转身而逃,却听得那人说道:“唉,原来是个小和尚!唉,还是个相貌好生丑陋的小和尚,难,难,难!唉,难,难,难!”
  r, N+ [, ]0 ?9 F4 `1 r  虚竹听他三声长叹,连说了六个“难”字,再向他凝神瞧去,这才看清,原来这人身上有一条黑色绳子缚着,那绳子另一端连在横梁之上,将他身子悬空吊起。只因他身后板壁颜色漆黑,绳子也是黑色,二黑相叠,绳子便看不出来,一眼瞧去,宛然是凌空而坐。
4 u) p; l" v; B9 i1 R0 x7 _  虚竹的相貌本来颇为丑陋,浓眉大眼,鼻孔上翻,双耳招风,嘴唇甚厚,加上此刻撞破板壁时脸上又受了些伤,更加的难看。他自幼父母双亡,少林寺中的和尚心生慈悲,将他收养在寺中,寺中僧众不是虔诚清修,便是专心学武,谁也没来留神他的相貌是俊是丑。佛家言道,人的身子乃是个“臭皮囊”,对这个臭皮囊长得好不好看,若是多加关怀,于证道大有妨碍。因此那人说他是个“好生丑陋的小和尚”,虚竹生平还是第一次听见。5 B) G; T4 o: B% L4 t9 ~0 ?% Z' B
  他微微抬头,向那人瞧去。只见他长须三尺,没一根斑白,脸如冠玉,更无半丝皱纹,年纪显然已经不小,却仍神采飞扬,风度闲雅。虚竹微感惭愧:“说到相貌,我当真和他是天差地远了。”这时心中已无惧意,躬身行礼,说道:“小僧虚竹,拜见前辈。”
6 s4 s3 O. b3 D( ~: U  那人点了点头,道:“你姓什么?”虚竹一怔,道:“出家之人,早无俗家姓氏。”那人道:“你出家之前姓什么?”虚竹道:“小僧自幼出家,向来便无姓氏。”
" i& j' _( o: ?0 B  那人向他端相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能解破我的棋局,聪明才智,自是非同小可,但相貌如此,却终究不行,唉,难得很。我瞧终究是白费心思,反而枉送了你的性命。小师父,我送一份礼物给你,你便去罢!”# P% b! A8 L5 h" r( O- ~
  虚竹听那老人语气,显是有一件重大难事,深以无人相助为忧,大乘佛法第一讲究“度众生一切苦厄”,当即说道:“小僧于棋艺一道,实在浅薄得紧,老前辈这个棋局,也不是小僧自己拆解的。但若老前辈有什么难事要办,小僧虽然本领低微,却也愿勉力而为,至于礼物,可不敢受赐。”9 B9 X; b: h9 z$ l; p0 R
  那老人道:“你有这番侠义心肠,倒是不错。你棋艺不高,武功浅薄,都不相干,你既能来到这里,那便是有缘。只不过……只不过……你相貌太也难看。”说着不住摇头。/ o/ s* r( n" C& T# v& d7 F  z
  虚竹微微一笑,说道:“相貌美丑,乃无始以来业报所聚,不但自己做不得主,连父母也做不得主。小僧貌丑,令前辈不快,这就告辞了。”说着退了两步。
4 r! f; ~; X, Y, @$ j9 @  虚竹正待转身,那老人道:“且慢!”衣袖扬起,搭在虚竹右肩之上。虚竹身子略略向下一沉,只觉这衣袖有如手臂,挽住了他身子。那老人笑道:“年轻人有这等傲气,那也很好。”
8 T2 X. {: @# B/ X. O  虚竹道:“小僧不敢狂妄骄傲,只是怕让老前辈生气,还是及早告退的好。”5 @4 ?6 T8 |& H& r5 Z, E
  那老人点了点头,问道:“今日来解棋局的,有哪些人?”
$ O  N+ L1 }  d' d  虚竹一一说了。那老人沉吟半晌,道:“天下高手,十之六七都已到了。大理天龙寺的枯荣大师没来么?”虚竹答道:“除了敝寺僧众之外,出家人就只一位鸠摩智大师。”那老人又问:/ y" a4 b% H6 X5 I1 O
  “近年来武林中听说有个人名叫乔峰,甚是了得,他没来吗?”1 D  T. B, [% g5 g
  虚竹道:“没有。”3 H1 U. b! G- D# u" z
  那老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我已等了这么多年,再等下去,也未必能遇到内外俱美的全材。天下不如意事常十七八,也只好将就如此了。”沉吟片刻,似乎心意已决,说道:“你适才言道,这棋局不是你拆解的,那么星河如何又送你进来?”( k' X8 b- m7 Q  J
  虚竹道:“第一子是小僧大胆无知,闭了眼睛瞎下的,以后各着,却是敝师伯祖法讳上玄下难,以‘传音入密’之法暗中指点。”当下将拆解棋局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 K9 j# f! t& _# {
  那老人叹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突然间愁眉开展,笑道:“既是天意如此,你闭了眼睛,竟误打误撞的将我这棋局解开,足见福缘深厚,或能办我大事,亦未可知。好,好,乖孩子,你跪下磕头罢!”3 C+ A' Y) @6 X( J. X* E  A8 v" a
  虚竹自幼在少林寺中长大,每日里见到的不是师父、师叔伯,便是师伯祖、师叔祖等等长辈,即在同辈之中,年纪比他大、武功比他强的师兄也是不计其数,向来是服从惯了的。佛门弟子,讲究谦下,他听那老人叫他磕头,虽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想这人是武林前辈,向他磕几个头是理所当然,当下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咚咚咚咚的磕了四个头,待要站起,那人笑道:“再磕五个,这是本门规矩。”虚竹应道:“是!”又磕了五个头。
- R. g' G6 i% X" S. J6 W1 A. b% i/ y1 ?  那老人道:“好孩子,好孩子!你过来!”虚竹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前。
$ f  ~. R9 A+ a. r& y  那老人抓住他手腕,向他上上下下的细细打量。突然虚竹只觉脉门上一热,一股内力自手臂上升,迅速无比的冲向他的心口,不由自主的便以少林心法相抗。那老人的内力一触即退,登时安然无事。虚竹知他是试探自己内力的深浅,不由得面红过耳,苦笑道:“小僧平时多读佛经,小时又性爱嬉戏,没好好修练师父所授的内功,倒教前辈见笑了。”
( O3 K% g/ D% n% f9 ]. ]4 ^5 R/ E; g( a  不料那老人反而十分欢喜,笑道:“很好,很好,你于少林派的内功所习甚浅,省了我好些麻烦。”他说话之间,虚竹只觉全身软洋洋地,便如泡在一大缸温水之中一般,周身毛孔之中,似乎都有热气冒出,说不出的舒畅。
$ _" G6 [! ?: N, p  过得片刻,那老人放开他手腕,笑道:“行啦,我已用本门‘北冥神功’,将你的少林内力都化去啦!”
7 i+ Z& \% ^+ D" N8 P' c  虚竹大吃一惊,叫道:“什……什么?”跳了起来,双脚落地时膝盖中突然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下,只觉四肢百骸尽皆酸软,脑中昏昏沉沉,望出来犹如天旋地转一般,情知这老人所说不假,霎时间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哭道:“我……我……和你无怨无仇,又没得罪你,为什么要这般害我?”& v. m1 v/ l' w0 V! k, e& [4 K
  那人微笑道:“你怎地说话如此无礼?不称‘师父’,却‘你呀,我呀’的,没半点规矩?”虚竹惊道:“什么?你怎么会是我师父?”那人道:“你刚才磕了我九个头,那便是拜师之礼了。”虚竹道:“不,不!我是少林子弟,怎么再拜你为师?你这些害人的邪术,我也决计不学。”说着挣扎站起。, |" z* ^4 r# Y3 W
  那人笑道:“你当真不学?”双手一挥,两袖飞出,搭上虚竹肩头。虚竹只觉肩上沉重无比,再也无法站直,双膝一软,便即坐倒,不住的道:“你便打死我,我也不学。”
+ y4 E3 K6 x; |; P1 n/ `& @. a5 z5 {  那人哈哈一笑,突然身形拔起,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头上所戴方巾飞入屋角,左足在屋梁上一撑,头下脚上的倒落下来,脑袋顶在虚竹的头顶,两人天灵盖和天灵盖相接。; n/ S- ]. Z, l2 [
  虚竹惊道:“你……你干什么?”用力摇头,想要将那人摇落。但这人的头顶便如用钉子钉住了虚竹的脑门一般,不论如何摇晃,始终摇他不脱。虚竹脑袋摇向东,那人身体飘向东,虚竹摇向西,那人跟着飘向西,两人连体,摇晃不已。
$ B9 q4 H7 ~3 k) W7 N3 T  虚竹更是惶恐,伸出双手,左手急推,右手狠拉,要将他推拉下来。但一推之下,便觉自己手臂上软绵绵的没半点力道,心中大急:“中了他的邪法之后,别说武功全失,看来连穿衣吃饭也没半分力气了,从此成了个全身瘫痪的废人,那便如何是好?”惊怖失措,纵声大呼,突觉顶门上“百会穴”
% Z' f' P( `6 I# P* N) T  中有细细一缕热气冲入脑来,嘴里再也叫不出声,心道:“不好,我命休矣!”只觉脑海中愈来愈热,霎时间头昏脑胀,脑壳如要炸将开来一般,这热气一路向下流去,过不片时,再也忍耐不住,昏晕了过去。
5 P3 ]- t. C+ `! e% m: p; \( S3 C  只觉得全身轻飘飘地,便如腾云驾雾,上天遨游;忽然间身上冰凉,似乎潜入了碧海深处,与群鱼嬉戏;一时在寺中读经,一时又在苦练武功,但练来练去始终不成。正焦急间,忽觉天下大雨,点点滴滴的落在身上,雨点却是热的。
; i2 e( \; f. f  这时头脑却也渐渐清醒了,他睁开眼来,只见那老者满身满脸大汗淋漓,不住滴向他的身上,而他面颊、头颈、发根各处,仍是有汗水源源渗出。虚竹发觉自己横卧于地,那老者坐在身旁,两人相连的头顶早已分开。
# Z0 L) O4 W% T* ]  虚竹一骨碌坐起,道:“你……”只说了一个“你”字,不由得猛吃一惊,见那老者已然变了一人,本来洁白俊美的脸之上,竟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叉的深深皱纹,满头浓密头发已尽数脱落,而一丛光亮乌黑的长髯,也都变成了白须。虚竹第一个念头是:“我昏晕了多少年?三十年吗?五十年吗?, l! ]1 S9 N3 b+ ], p' [+ ?- x
  怎么这人突然间老了数十年。”眼前这老者龙钟不堪,没有一百二十岁,总也有一百岁。  z' P/ G/ A8 R5 B" A) r, ~
  那老人眯着双眼,有气没力的一笑,说道:“大功告成了!
) X) x9 R& N/ r& I; `3 J  乖孩儿,你福泽深厚,远过我的期望,你向这板壁空拍一掌试试!”# I; w* _; g& H  j" B
  虚竹不明所以,依言虚击一掌,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好好一堵板壁登时垮了半边,比他出全力撞上十下,塌得还要厉害。虚竹惊得呆了,道:“那……那是什么缘故?”
3 y& l7 ~. i% |. A$ o: c  那老人满脸笑容,十分欢喜,也道:“那……那是什么缘故?”虚竹道:“我怎么……怎么忽然有了这样大的力道?”那老者微笑道:“你还没学过本门掌法,这时所能使出来的内力,一成也还不到。你师父七十余年的勤修苦练,岂同寻常?”1 ?: c4 \3 O5 I4 \8 ?3 a: P
  虚竹一跃而起,内心知道大事不妙,叫道:“你……你……
# t0 @1 ~- k7 H8 P  什么七十余年勤修苦练?”那老人微笑道:“难道你此刻还不明白?真的还没想到吗?”& j) |0 X! ^* n! O2 B* t
  虚竹心中隐隐已感到了那老人此举的真义,但这件事委实太过突兀,太也不可思议,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嗫嗫嚅嚅的道:“老前辈是传了一门神功……一门神功给了小僧么?”
0 P* a6 Q! w% ^1 Z8 W$ L( U  那老人微笑道:“你还不肯称我师父?”虚竹低头道:“小僧是少林派的弟子,不能欺祖灭宗,改入别派。”那老人道:“你身上已没半分少林派的功夫,还说是什么少林弟子?你体内蓄积有‘逍遥派’七十余年神功,怎么还不是本派的弟子?”  _0 w6 S8 R1 S0 E/ C/ H# f
  虚竹从来没听见过“逍遥派”的名字,神不守舍的道:“逍遥派?”那老人微笑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你向上一跳试试!”1 i, b# R& q) P) d& Y  }
  虚竹好奇心起,双膝略弯,脚上用力,向上轻轻一跳。突然砰的一声,头顶一阵剧痛,眼前一亮,半个身子已穿破了屋顶,还在不住上升,忙伸手抓住屋顶,落下地来,接连跳了几下,方始站住,如此轻功,实是匪夷所思,一时间并不欢喜,反而甚感害怕。6 }0 i# l9 Q- {/ D3 c7 W$ [
  那老人道:“怎么样?”虚竹道:“我……我是入了魔道么?”! e. `6 N3 P# I! L
  那老人道:“你安安静静的坐着,听我述说原因。时刻已经不多,只能择要而言。你既不肯称我为师,不愿改宗,我也不来勉强于你。小师父,我求你帮个大忙,替我做一件事,你能答应么?”/ c. W& C2 h: m# }* J7 u
  虚竹素来乐于助人,佛家修六度,首重布施,世人有难,自当尽力相助,便道:“前辈有命,自当竭力以赴。”这两句话一出口,忽地想到此人的功夫似是左道妖邪一流,当即又道:“但若前辈命小僧为非作歹,那可不便从命了。”7 h, c$ ^5 n0 s; K" x' x7 y' \
  那老人脸现苦笑,问道:“什么叫做‘为非作歹’?”虚竹一怔,道:“小僧是佛门弟子,损人害人之事,是决计不做的。”
  Z+ J3 t1 o6 M* D. b) ^; i5 x  那老人道:“倘若世间有人,专做损人害人之事,为非作歹,杀人无算,我命你去除灭了他,你答不答应?”虚竹道:“小僧要苦口婆心,劝他改过迁善。”那老人道:“倘若他执迷不悟呢?”虚竹挺直身子,说道:“伏魔除害,原是我辈当为之事。只是小僧能为浅薄,恐怕不能当此重任。”$ ~6 @1 O, K( a2 D
  那老人道:“那么你答应了?”虚竹点头道:“我答应了!”5 G$ j# p: z- b) ]# {9 e. I
  那老人神情欢悦,道:“很好,很好!我要你去杀一个人,一个大大的恶人,那便是我的弟子丁春秋,今日武林中称为星宿老怪便是。”
7 `! t# T: O! T! k: W/ s/ n, i/ E  虚竹嘘了口气,如释重负,他亲眼见到星宿老怪只一句话便杀了十名车夫,实是罪大恶极,师伯祖玄难大师又被他以邪术化去全身内力,便道:“除却星宿老怪,乃是莫大功德,但小僧这点点功夫,如何能够……”说到这里,和那老人四目相对,见到他目光中嘲弄的神色,登时想起,“这点点功夫”五字,似乎已经不对,当即住口。
" d2 W' N. e' t8 \8 h( L: s2 ^  那人道:“此刻你身上这点点功夫,早已不在星宿老怪之下,只是要将他除灭,确实还是不够,但你不用担心,老夫自有安排。”
* ]5 w9 d) s3 f3 h+ t  虚竹道:“小僧曾听薛慕华施主说过星宿海丁……丁施主的恶行,只道老前辈已给他害死了,原来老前辈尚在人世,那……那可好得很,好得很。”
- z4 m" e& _3 [! C  b  \8 I. M4 x% w  那老人叹了口气,说道:“当年这逆徒突然发难,将我打入深谷之中,老夫险些丧命彼手。幸得我大徒儿苏星河装聋作哑,瞒过了逆徒耳目,老夫才得苟延残喘,多活了三十年。
' T3 \0 M$ l8 g: |- e2 s- |  星河的资质本来也是挺不错的,只可惜他给我引上了岔道,分心旁鹜,去学琴棋书画等等玩物丧志之事,我的上乘武功他是说什么也学不会的了。这三十年来,我只盼觅得一个聪明而专心的徒儿,将我毕生武学都传授于他,派他去诛灭丁春秋。可是机缘难逢,聪明的本性不好,保不定重蹈养虎贻患的覆辙;性格好的却又悟性不足。眼看我天年将尽,再也等不了,这才将当年所摆下的这个珍珑公布于世,以便寻觅才俊。我大限即到,已无时候传授武功,因此所收的这个关门弟子,必须是个聪明俊秀的少年。”
. s( @) U& g% [8 s) L& C  虚竹听他又说到“聪明俊秀”,心想自己资质并不聪明,“俊秀”二字,更无论如何谈不上,低头道:“世间俊雅的人物,着实不少,外面便有两个人,一是慕容公子,另一位是姓段的公子。小僧将他们请来会见前辈如何?”
3 Y* |# }& Q. Z1 J+ f( A* `  那老人涩然一笑,说道:“我逆运‘北冥神功’,已将七十余年的修为,尽数注入了你的体中,哪里还能再传授第二个人?”
% H+ n+ Y/ _6 u# l) w! U  虚竹惊道:“前辈……前辈真的将毕生修为,都传给了小僧?那……那教……”' Q3 s$ l" {$ P5 a
  那老人道:“此事对你到底是祸是福,此刻尚所难言。武功高强也未必是福。世间不会半分武功之人,无忧无虑,少却多少争竞,少却多少烦恼?当年我倘若只是学琴学棋,学书学画,不窥武学门径,这一生我就快活得多了。”说着叹了口长气,抬起头来,从虚竹撞破的屋顶洞孔中望出去,似乎想起了不少往事,过了半晌,才道:“好孩子,丁春秋只道我早已命丧于他手下,是以行事肆无忌惮。这里有一幅图,上面绘的是我昔年大享清福之处,那是在大理国无量山中,你寻到我所藏武学典籍的所在,依法修习,武功便能与这丁春秋并驾齐驱。但你资质似乎也不甚佳,修习本门武功,只怕多有窒滞,说不定还有不少凶险危难。那你就须求无量山石洞中那个女子指点。她见你相貌不佳,多半不肯教你,你求他瞧在我的份上……咳,咳……”说到这里,连连咳嗽,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卷轴,塞在虚竹手中。, o  L& q4 {/ I4 f
  虚竹颇感为难,说道:“小僧学艺未成,这次是奉师命下山送信,即当回山复命,今后行止,均须秉承师命而行。倘若本寺方丈和业师不准,便无法遵依前辈的嘱咐了。”; u1 O+ ^! y* _5 r" w3 u, F
  那老人苦笑道:“倘若天意如此,要任由恶人横行,那也无法可想,你……你……”说了两个“你”字,突然间全身发抖,慢慢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地下,似乎便要虚脱。
/ X5 T) N! e4 V$ o' U# {. k  虚竹吃了一惊,忙伸手扶住,道:“老……老前辈,你怎么了?”那老人道:“我七十余年的修练已尽数传付于你,今日天年已尽,孩子,你终究不肯叫我一声‘师父’么?”说这几句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s! v$ Z0 A' _
  虚竹见他目光中祈求哀怜的神气,心肠一软,“师父”二字,脱口而出。6 I  M0 ^) T( g$ M
  那老人大喜,用力从左手指上脱下一枚宝石指环,要给虚竹套在手指上,只是他力气耗竭,连虚竹的手腕也抓不住。
' R+ d4 N/ L4 i$ Z( h  虚竹又叫了声:“师父!”将戒指套上了自己手指。
" |7 V; U3 v% M/ ^4 a  那老人道:“好……好!你是我的第三个弟子,见到苏星河,你……你就叫他大师哥。你姓什么?”虚竹道:“我实在不知道。”那老人道:“可惜你相貌不好看,中间实有不少为难之处,然而你是逍遥派掌门人,照理这女子不该违抗你的命令,很好,很好……”越说声音越轻,说到第二个“很好”两字时,已是声若游丝,几不可闻,突然间哈哈哈几声大笑,身子向前一冲,砰的一声,额头撞在地下,就此不动了。/ x  m+ S" w9 s8 y
  虚竹忙伸手扶起,一探他鼻息,已然气绝,急忙合十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求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接引老先生往生西方极乐世界。”6 N2 a' T7 @) v3 j* r5 y0 {
  他和这老人相处不到一个时辰,原说不上有什么情谊,但体内受了他修练七十余年的功力,隐隐之间,似乎这老人对自己比什么人都更为亲近,也可以说,这老人的一部分已变作了自己,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 o5 j9 A' k" u  哭了一阵子,跪倒在地,向那老人的遗体拜了几拜,默默祷祝:“老前辈,我叫你师父,那是假的,你可不要当真。" G' S9 m0 p' y3 B
  你神识不昧,可不要怪我。”祷祝已毕,转身从板壁破洞中钻了出去,只轻轻一跃,便窜过两道板壁,到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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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09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U' J( x3 h8 ]. g& b
三十二 且自逍遥没谁管
- f0 j3 `' }5 {/ }" x4 p  虚竹一出木屋,不禁一怔,只见旷地上烧着一个大火柱,遍地都是横七竖八倒伏着的松树。他进木屋似乎并无多时,但外面已然闹得天翻地覆,想来这些松树都是在自己昏晕之时给人打倒的,因此在屋里竟然全未听到。$ b8 w" a7 A# Y' W% M- E8 b# j
  又见屋外诸人夹着火柱分成两列。聋哑老人苏星河站于右首,玄难等少林僧、康广陵、薛慕华等一干人都站在他身后。星宿老怪站于左首,铁头人游坦之和星宿派群弟子站在他身后。慕容复、王语嫣、段誉、鸠摩智、段延庆、南海鳄神等则疏疏落落的站于远处。, d+ j& k. V- b
  苏星河和丁春秋二人正在催运掌力,推动火柱向对方烧去。眼见火柱斜偏向右,显然丁春秋已大占上风。
% z* H4 k5 }# v4 g* \" D  各人个个目不斜视的瞧着火柱,对虚竹从屋中出来,谁也没加留神。当然王语嫣关心的只是表哥慕容复,而段誉关心的只是王语嫣,这两人所看的虽都不是火柱,但也决计不会来看虚竹一眼。( S) {9 d0 l0 k: i% I
  虚竹远远从众人身后绕到右首,站在师叔慧镜之侧,只见火柱越来越偏向右方,苏星河衣服中都鼓足了气,直如顺风疾驶的风帆一般,双掌不住向前猛推。
6 K0 |1 i& J. e8 n# G8 o8 O  丁春秋却是谈笑自若,衣袖轻挥,似乎漫不经心。他门下弟子颂扬之声早已响成一片:“星宿老仙举重若轻,神功盖世,今日教你们大开眼界。”“我师父意在教训旁人,这才慢慢催运神功,否则早已一举将这姓苏的老儿诛灭了。”“有谁不服,待会不妨一个个来尝尝星宿老仙神功的滋味。”“你们胆怯,就算联手而上,那也不妨!”“古往今来,无人能及星宿老仙!有谁胆敢螳臂当车,不过自取灭亡而已。”, D' E9 w1 c0 x! Y: t/ f# N
  鸠摩智、慕容复、段延庆等心中均想,倘若我们几人这时联手而上,向丁春秋围攻,星宿老怪虽然厉害,也抵不住几位高手的合力。但各人一来自重身分,决不愿联手合攻一人;二来聋哑老人和星宿老怪同门自残,旁人不必参与;三则相互间各有所忌,生怕旁人乘虚下手,是以星宿派群弟子虽将师父捧上了天,鸠摩智等均只微微而笑,不加理会。$ r& p8 g0 W) J
  突然间火柱向前急吐,卷到了苏星河身上,一阵焦臭过去,把他的长须烧得干干净净。苏星河出力抗拒,才将火柱推开,但火焰离他身子已不过两尺,不住伸缩颤动,便如一条大蟒张口吐舌,要向他咬去一般。虚竹心下暗惊:“苏施主只怕转眼便要被丁施主烧死,那如何是好?”3 e: l) I; o: S+ F+ J; v, X+ E
  猛听得镗镗两响,跟着咚咚两声,锣鼓之声敲起,原来星宿派弟子怀中藏了锣鼓铙钹、唢呐喇叭,这时取了出来吹吹打打,宣扬师父威风,更有人摇起青旗、黄旗、红旗、紫旗,大声呐喊。武林中两人比拚内功,居然有人在旁以锣鼓助威,实是开天辟地以来所从未有之奇。鸠摩智哈哈大笑,说道:“星宿老怪脸皮之厚,当真是前无古人!”
' ~( N  |( z! D' A- l9 h6 i  锣鼓声中,一名星宿弟子取出一张纸来,高声诵读,骈四骊六,却是一篇“恭颂星宿老仙扬威中原赞”。不知此人请了哪一个腐儒撰此歌功颂德之辞,但听得高帽与马屁齐飞,法螺共锣鼓同响。$ H; J) J% o$ |. J
  别小看了这些无耻歌颂之声,于星宿老怪的内力,确然也大有推波助澜之功。锣鼓和颂扬声中,火柱更旺,又向前推进了半尺。% ]3 E3 Y$ {/ x( r1 j/ M
  突然间脚步声响,二十余名汉子从屋后奔将出来,挡在苏星河身前,便是适才抬玄难等人上山的聋哑汉子,都是苏星河的门人。丁春秋掌力催逼,火柱烧向这二十余人身上,登时嗤嗤声响,将这一干人烧得皮焦肉烂。苏星河想挥掌将他们推开,但隔得远了,掌力不及。这二十余人笔直的站着,全身着火,却绝不稍动,只因口不能言,更显悲壮。
* \9 q  c  R+ F; {. U3 }  这一来,旁观众人都耸然动容,连王语嫣和段誉的目光也都转了过来。大火柱的熊熊火焰,将二十余名聋哑汉子裹住。
" N# A$ W1 c( P  _  段誉叫道:“不得如此残忍!”右手伸出,要以“六脉神剑”向丁春秋刺去,可是他运剑不得其法,全身充沛的内力只在体内转来转去,却不能从手指中射出。他满头大汗,叫道:“慕容公子,你快出手制止。”; `; l0 D, A$ q7 F9 p. }
  慕容复道:“段兄方家在此,小弟何敢班门弄斧?段兄的六脉神剑,再试一招罢!”
. C- E$ q' {4 k( O( j  段延庆来得晚了,没见到段誉的六脉神剑,听了慕容复这话,不禁心头大震,斜眼相睨段誉,要看他是否真的会此神功,但见他右手手指点点划划,出手大有道理,但内力却半点也无,心道:“什么六脉神剑,倒吓了我一跳。原来这小子虚张声势,招摇撞骗。虽然故老相传,我段家有六脉神剑奇功,可哪里有人练成过?”( W( m" R2 P0 C+ h+ g8 {8 v/ o1 e1 F% o
  慕容复见段誉并不出手,只道他有意如此,当下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l' ^. Z; G3 Z  u! z: J
  又过得一阵,二十余个聋哑汉子在火柱烧炙之下已死了大半,其余小半也已重伤,纷纷摔倒。锣鼓声中,丁春秋袍袖挥了两挥,火柱又向苏星河扑了过来。* u/ j( }- S" _
  薛慕华叫道:“休得伤我师父!”纵身要挡到火柱之前。苏星河挥掌将他推开,说道:“徒死无益!”左手凝聚残余的功力,向火柱击去。这时他内力几将耗竭,这一掌只将火柱暂且阻得一阻,只觉全身炽热,满眼望出去通红一片,尽是火焰。此时体内真气即将油尽灯枯,想到丁春秋杀了自己后必定闯关直入,师父装死三十年,终究仍然难逃毒手。他身上受火柱煎迫,内心更是难过。
" t4 b- e+ s# F  虚竹见苏星河的处境危殆万分,可是一直站在当地,不肯后退半步。他再也看不过去,抢上前去,抓住他后心,叫道:“徒死无益,快快让开罢!”便在此时,苏星河正好挥掌向外推出。他这一掌的力道已是衰微之极,原不想有何功效,只是死战到底,不肯束手待毙而已,哪知道背心后突然间传来一片浑厚无比的内力,而且家数和他一模一样,这一掌推出,力道登时不知强了多少倍。只听得呼的一声响,火柱倒卷过去,直烧到了丁春秋身上,余势未尽,连星宿群弟子也都卷入火柱之中。
1 G0 n2 I& `$ W; _( b  霎时间锣鼓声呛咚叮当,嘈成一团,铙钹喇叭,随地乱滚,“星宿派威震中原,我恩师当世无敌”的颂声之中,夹杂着“哎唷,我的妈啊!”“乖乖不得了,星宿派逃命要紧!”
! h8 j" R* B1 \0 t% \  d4 V  “星宿派能屈能伸,下次再来扬威中原罢”的呼叫声。3 ~2 y8 e) K5 C$ f! o& h/ n
  丁春秋大吃一惊,其实虚竹的内力加上苏星河的掌风,也未必便胜过了他,只是他已操必胜之时,正自心旷神怡,洋洋自得,于全无提防之际,突然间遭到反击,不禁仓皇失措。4 ~8 V8 Q9 E' d2 u. g
  同时他察觉到对方这一掌中所含内力圆熟老辣,远在师兄苏星河之上,而显然又是本派的功夫,莫非给自己害死了的师父突然间显灵?是师父的鬼魂来找自己算帐了?他一想到此处,心神慌乱,内力凝聚不起,火柱卷到了他身上,竟然无力推回,衣衫须发尽皆着火。
0 D3 C( S2 F4 t3 Y- j# a; `  群弟子“星宿老仙大势不妙”呼叫声中,丁春秋惶急大叫:“铁头徒儿,快快出手!”
" ?/ r0 M+ `; g' l# W7 s+ w  e4 c  游坦之当即挥掌向火柱推去。只听得嗤嗤嗤声响,火柱遇到他掌风中的奇寒之气,霎时间火焰熄灭,连青烟也消失得极快,地下仅余几段烧成焦炭的大松木。
1 ~( ^7 t- m* p+ E/ {$ w( }) m  丁春秋须眉俱焦,衣服也烧得破破烂烂,狼狈之极,他心中还在害怕师父阴魂显灵,说什么也不敢在这里逞凶,叫道:“走罢!”一晃身间,身子已在七八丈外。
7 v7 Z% N, c4 _6 \1 ]& \  星宿派弟子没命的跟着逃走,锣鼓喇叭,丢了一地,那篇“恭颂星宿老仙扬威中原赞”并没读完,却已给大火烧去了一大截,随风飞舞,似在嘲笑星宿老怪如此“扬威中原”。% m8 ?- Y0 K  B5 H( R
  只听得远处传来“啊”的一声惨叫,一名星宿派弟子飞在半空,摔将下来,就此不动。众人面面相觑,料想星宿老怪大败之余,老羞成怒,不知哪一个徒弟出言相慰,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给他一掌击毙。
. L3 ^/ z' o- S$ V4 E  玄难、段延庆、鸠摩智等都以为聋哑老人苏星河施了诱敌的苦肉之计,让丁春秋耗费功力来烧一群聋哑汉子,然后石破天惊的施以一击,叫他招架不及,铩羽而去。聋哑老人的智计武功,江湖上向来赫赫有名,适才他与星宿老怪开头一场恶斗,只打得径尺粗细的大松树一株株翻倒,人人看得惊心动魄,他最后施展神功,将星宿老怪逐走,谁都不以为怪。- R8 `. ^: O9 ^8 m8 r$ j
  玄难道:“苏先生神功渊深,将这老怪逐走,料想他这一场恶斗之后丧魂落魄,再也不敢涉足中原。先生造福武林,大是不浅。”" a( M  h3 O. r0 G
  苏星河一瞥间见到虚竹手指上戴着师父的宝石戒指,方明其中究竟,心中又悲又喜,眼见群弟子死了十之八九,余下的一二成也已重伤难愈,甚是哀痛,更记挂愈师父安危,向玄难、慕容复等敷衍了几句,便拉着虚竹的手,道:“小师父,请你跟我进来。”! P/ t+ t& Y% b  p# w. X3 V# P
  虚竹眼望玄难,等他示下。玄难道:“苏前辈是武林高人,如有什么吩咐,你一概遵命便是。”虚竹应道:“是!”跟着苏星河从破洞中走进木屋。苏星河随手移过一块木板,挡住了破洞。3 t' `: [* P6 `! g6 s
  诸人都是江湖上见多识广之士,都知他此举是不欲旁人进去窥探,自是谁也不会多管闲事。唯一不是“见多识广”的,只有一个段誉。但他这时早又已全神贯注于王语嫣身上,连苏星河和虚竹进屋也不知道,哪有心情去理会别事?4 i* D, Q8 S- Z4 F
  苏星河与虚竹携手进屋,穿过两处板壁,只见那老人伏在地下,伸手一探,已然逝世。此事他早已料到八九成,但仍是忍不住悲从中来,跪下磕了几个头,泣道:“师父,师父,你终于舍弟子而去了!”
9 d  \- X7 o9 v  虚竹心想:“这老人果然是苏老前辈的师父。”
: |% \% o2 e$ e9 o  苏星河收泪站起,扶起师父的尸身,倚在板壁上端端正正的坐好,跟着扶住虚竹,让他也是倚壁而坐,和那老人的尸体并肩。
& c5 m+ h. j$ x% [6 l) o0 X, ]  虚竹心下嘀咕:“他叫我和老先生的尸体排排坐,却作什么?难道……难道……要我陪他师父一块儿死吗?”身上不禁感到一阵凉意,要想站起,却又不敢。
' ~+ Z4 D. v$ h" W2 |- z" z  苏星河整一整身上烧烂了的衣衫,突然向虚竹跪倒,磕下头去,说道:“逍遥派不肖弟子苏星河,拜见本派新任掌门。”/ r; Z5 t( t8 g; {4 h* S" b
  这一下只吓得虚竹手足无措,心中只说:“这人可真疯了!这人可真疯了!”忙跪下磕头还礼,说道:“老前辈行此大礼,可折杀小僧了。”
3 o% k" ?9 x4 p3 ~. K9 t  苏星河正色道:“师弟,你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又是本派掌门。我虽是师兄,却也要向你磕头!”' i% q0 @! n. b. c. O4 z" a
  虚竹道:“这个……这个……”这时才知苏星河并非发疯,但唯其不是发疯,自己的处境更加尴尬,肚里只连珠价叫苦。
6 \! p4 d" I* y2 @  苏星河道:“师弟,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师父的心愿是你完成的,受我磕这几个头,也是该的。师父叫你拜他为师,叫你磕九个头,你磕了没有?”虚竹道:“头是磕过的,不过当时我不知道是拜师。我是少林派弟子,不能改入别派。”苏星河道:“师父当然已想到了这一着,他老人家定是化去了你原来的武功,再传你本派功夫。师父已将毕生功力都传了给你,是不是?”虚竹只得点头道:“是。”苏星河道:“本派掌门人标记的这枚宝石指环,是师父从自己手上除下来,给你戴在手上的,是不是?”虚竹道:“是!不过……不过我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掌门人的标记。”
- H( S- _6 u/ J& X  苏星河盘膝坐在地下,说道:“师弟,你福泽深厚之极。
, \. \- \' k/ N( M  我和丁春秋想这只宝石指环,想了几十年,始终不能到手,你却在一个时辰之内,便受到师父的垂青。”
- f" C0 C# m8 W7 L( ^  虚竹忙除下指环递过,说道:“前辈拿去便是,这只指环,小僧半点用处也没有。”5 H0 X2 y' K* n
  苏星河不接,脸色一沉,道:“师弟,你受师父临死时的重托,岂能推卸责任?师父将指环交给你,是叫你去除灭丁春秋这厮,是不是?”
2 @% x, p9 |; G* V0 t- F- p3 h" j, \  虚竹道:“正是。但小僧功行浅薄,怎能当此重任?”
% n1 o2 h! c$ O. I: K$ W  苏星河叹了口气,将宝石指环套回在虚竹指上,说道:“师弟,这中间原委,你多有未知,我简略跟你一说。本派叫做逍遥派,向来的规矩,掌门人不一定由大弟子出任,门下弟子之中谁的武功最强,便由谁做掌门。”
, s/ N8 K" ]2 {7 N; H0 l  虚竹道:“是,是,不过小僧武功差劲之极。”6 G) W- h' o8 Y
  苏星河不理他打岔,说道:“咱们师父共有同门三人,师父排行第二,但他武功强过咱们的师伯,因此便由他做掌门人。后来师父收了我和丁春秋两个弟子,师父定下规矩,他所学甚杂,谁要做掌门,各种本事都要比试,不但比武,还得比琴棋书画。丁春秋于各种杂学一窍不通,眼见掌门人无望,竟尔忽施暗算,将师父打下深谷,又将我打得重伤。”
- r2 T' {1 k1 r  虚竹在薛慕华的地窖中曾听他说过一些其中情由,哪料到这件事竟会套到了自己头上,心下只暗暗叫苦,顺口道:“丁施主那时居然并不杀你。”/ g% P' L" l2 K; r1 J  d7 K
  苏星河道:“你别以为他尚有一念之仁,留下了我的性命。/ r+ E: l# i$ G+ m  W6 U* O
  一来他一时攻不破我所布下的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的阵势;二来我跟他说:‘丁春秋,你暗算了师父,武功又胜过我,但逍遥派最深奥的功夫,你却摸不到个边儿,《北冥神功》这部书,你要不要看?“凌波微步”的轻功,你要不要学?“天山六阳掌”呢?”逍遥折梅手”呢?“小无相功”呢?’“那都是本派最上乘的武功,连我们师父也因多务条学,有许多功夫并没学会。丁春秋一听之下,喜欢得全身发颤,说道:‘你将这些武功秘笈交了出来,今日便饶你性命。’我道:‘我怎会有此等秘笈?只是师父保藏秘笈的所在,我倒知道。
+ r9 f% S( Q" V+ w  你要杀我,尽管下手。’丁春秋道:‘秘笈当然是在星宿海旁,我岂有不知?’我道:‘不错,确是在星宿海旁,你有本事,尽管自己去找。’他沉吟半晌,知道星宿海周遭数百里,小小几部秘笈不知藏在何处,实是难找,便道:‘好,我不杀你。只是从今而后,你须当装聋作哑,不能将本派的秘密泄漏出去。’“他为什么不杀我?他只是要留下我这个活口,以便逼供。+ N, G# {# ~8 w* b% w- J0 [
  否则杀了我之后,这些秘笈的所在,天下再也无人知道了。其实这些武功秘笈,根本就不在星宿海,一向分散在师伯、师父、师叔三人手中。丁春秋定居在星宿海畔,几乎将每一块石子都翻了过来,自然没找到神功秘笈。几次来找我麻烦,都给我以土木机关、奇门遁甲等方术避开。这一次他又想来问我,眼见无望,他便想杀我泄愤。”3 f) Z3 ?3 v8 c4 g
  虚竹道:“幸亏前辈……”苏星河道:“你是本派掌门,怎么叫我前辈,该当叫我师哥才是。”虚竹心想:“这件事伤脑筋之极,不知几时才说得明白。”便道:“你是不是我师兄,暂且不说,就算真是师兄,那也是‘前辈’。”苏星河点点头道:“这倒有理。幸亏我怎么?”虚竹道:“幸亏前辈苦苦忍耐,养精蓄锐,直到最后关头,才突施奇袭,使这星宿老怪大败亏输而去。”8 n0 v$ I# Q* G3 V4 H3 M+ |6 m
  苏星河连连摇手,说道:“师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明明是你用师尊所传的神功转而助我,才救了我的性命,怎么你又谦逊不认?你我是同门师兄弟,掌门之位已定,我的命又是你救的,我无论如何不会来觊觎你这掌门之位。你今后可再也不能见外了。”
0 W/ z, N  ?: e/ M0 d  虚竹大奇,说道:“我几时助过你了?救命之事,更是无从谈起。”苏星河想了一想,道:“或许你是出于无心,也未可知。总而言之,你手掌在我背心上一搭,本门的神功传了过来,方能使我反败为胜。”虚竹道:“唔,原来如此。那是你师父救了你性命,不是我救的。”苏星河道:“我说这是师尊假你之手救我,你总得认了罢?”虚竹无可再推,只得点头道:“这个顺水人情,既然你叫我非认不可,我就认了。”
  V  c% z; ?8 _  苏星河又道:“刚才你神功陡发,打了丁春秋一个出其不意,才将他惊走。倘若当真相斗,你我二人合力,仍然不是他敌手。否则的话,师父只须将神功注入我身,便能收拾这叛徒了,又何必花费偌大心力,另觅传人?这三十年来,我多方设法,始终找不到人来承袭师父的武功。眼见师父日渐衰老,这传人便更加难找了,非但要悟心奇高,尚须是个英俊潇洒的美少年……”
* L; Q& d! W+ u  虚竹听他说到“美少年”三字,眉头微皱,心想:“修练武功,跟相貌美丑又有什么干系?他师徒二人一再提到传人的形貌,不知是什么缘故?”苏星河向他掠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虚竹道:“小僧相貌丑陋,决计没做尊师传人的资格。
+ }8 ]. i! G, I( w) {( }  老前辈,你去找一位英俊潇洒的美少年来,我将尊师的神功交了给他,也就是了。”! `( s& h& o& s7 h
  苏星河一怔,道:“本派神功和心脉气血相连,功在人在,功消人亡。师父传了你神功后便即仙去,难道你没见到么?”
& k) y; \. b. p  虚竹连连顿足,道:“这便如何是好?教我误了尊师和前辈的大事。”
4 h; z9 K/ y# E% L5 Z+ h/ T0 M  苏星河道:“师弟,这便是你肩头上的担子了。师父设下这个棋局,旨在考查来人的悟性。这珍珑实在太难,我苦思了数十年,便始终解不开,只有师弟能解开,‘悟心奇高’这四个字,那是合式了。”( @* j7 j! t1 ~( _3 Y+ ~/ f5 f# H
  虚竹苦笑道:“一样的不合式。这个珍珑,压根儿不是我自己解的。”于是将师伯祖玄难如何传音入密、暗中指点之情说了。4 \& k1 |( E% ~* H. \: x
  苏星河将信将疑,道:“瞧玄难大师的神情,他已遭了丁春秋的毒手,一身神功,早已消解,不见得会再使‘传音入密’的功夫。”他顿了一顿,又道:“但少林派乃天下武学正宗,玄难大师或者故弄玄虚,亦未可知,那就不是我井底之蛙所能见得到了。师弟,我遣人到处传书,邀请天下围棋高手来解这珍珑,凡是喜棋之人,得知有这么一个棋会,那是说什么都要来的。只不过年纪太老,相貌……这个……这个不太俊美的,又不是武林中人,我吩咐便不用请了。姑苏慕容公子面如冠玉,天下武技无所不能,原是最佳人选,偏偏他没能解开。”, A0 j* q4 c6 |; G
  虚竹道:“是啊,慕容公子是强过我百倍了。还有那位大理段家的段公子,那也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啊。”) A- a1 {0 S7 w* S
  苏星河道:“唉,此事不必提起。我素闻大理镇南王段正淳精擅一阳指神技,最难得的是风流倜傥,江湖上不论黄花闺女,半老徐娘,一见他便神魂颠倒,情不自禁。我派了好几名弟子去大理邀请,哪知他却不在大理,不知到了何处,结果却来了他一个呆头呆脑的宝贝儿子。”* f. N. P# Y! o
  虚竹微微一笑,道:“这位段公子两眼发直,目不转睛的只是定在那个王姑娘身上。”
" D+ x+ c' p" S1 v  p) L  苏星河摇了摇头,道:“可叹,可叹!段正淳拈花惹草,号称武林中第一风流浪子,生的儿子可一点也不像他,不肖之极,丢老子的脸。他拚命想讨好那位王姑娘,王姑娘对他却全不理睬,真气死人了。”
% U" N& R' o/ ?* L1 g! o2 t% Q, A  虚竹道:“段公子一往情深,该是胜于风流浪子,前辈怎么反说‘可叹’?”苏星河道:“他聪明脸孔笨肚肠,对付女人一点手段也没有,咱们用他不着。”虚竹道:“是!”心下暗暗喜欢:“原来你们要找一个美少年去对付女人,这就好了,无论如何,总不会找到我这丑八怪和尚的头上来。”
/ {* J( @9 t' H: R  苏星河问道:“师弟,师父有没有指点你去找一个人?或者给了你什么地图之类?”
' w. y; l1 g. b9 Q  y3 a3 q  虚竹一怔,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要想抵赖,但他自幼在少林寺中受众高僧教诲,不可说谎,何况早受了比丘戒,“妄语”乃是大戒,期期艾艾的道:“这个……这个……”/ j8 ?/ }5 k9 p) f$ H' a
  苏星河道:“你是掌门人,你若问我什么,我不能不答,否则你可立时将我处死。但我问你什么事,你爱答便答,不爱答便可叫我不许多嘴乱问。”
6 L4 A3 m, x& y! q2 `- t- h" X  苏星河这么一说,虚竹更不便隐瞒,连连摇手道:“我怎能向你妄自尊大?前辈,你师父将这个交给了我。”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卷轴,他见苏星河身子一缩,神色极是恭谨,不敢伸手接过来,便自行打了开来。+ |+ Z, j/ {& i% m) ~$ Z5 w/ h
  卷轴一展开,两人同时一呆,不约而同的“咦”的一声,原来卷轴中所绘的既非地理图形,亦非山水风景,却是一个身穿宫装的美貌少女。
5 n8 Q; ]# K/ X& K6 e! _, Q  虚竹道:“原来便是外面那个王姑娘。”% `& m4 S, e4 ~! m" A4 f3 Q
  但这卷轴绢质黄旧,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之久,图中丹青墨色也颇有脱落,显然是幅陈年古画,比之王语嫣的年纪无论如何是大得多了,居然有人能在数十年甚或数百年前绘就她的形貌,实令人匪夷所思。图画笔致工整,却又活泼流动,画中人栩栩如生,活色生香,便如将王语嫣这个人缩小了、压扁了、放入画中一般。+ B) }: t9 G( u  [
  虚竹啧啧称奇,看苏星河时,却见他伸着右手手指,一笔一划的摩拟画中笔法,赞叹良久,才突然似从梦中惊醒,说道:“师弟,请勿见怪,小兄的臭脾气发作,一见到师父的丹青妙笔,便又想跟着学了。唉,贪多嚼不烂,我什么都想学,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在丁春秋手中败得这么惨。”一面说,一面忙将卷轴卷好,交还给虚竹,生恐再多看一阵,便会给画中的笔墨所迷。他闭目静神,又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要将适才看过的丹青笔墨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过了一会,才睁眼说道:“师父交这卷轴给你时,却如何说?”$ D' P. E0 R! c3 d# [8 }
  虚竹道:“他说我此刻的功夫,还不足以诛却丁春秋,须当凭此卷轴,到大理国无量山去,寻到他当年所藏的大批武学典籍,再学功夫。不过我多半自己学不会,还得请另一个人指点。他说卷轴上绘的是他从前大享清福之处,那么该是名山大川,或是清幽之处,怎么却是王姑娘的肖像?莫非他拿错了一个卷轴?”' u2 E* }3 k5 T5 w) G
  苏星河道:“师父行事,人所难测,你到时自然明白。你务须遵从师命,设法去学好功夫,将丁春秋除了。”. H0 I0 Y1 ]( h( Z
  虚竹嗫嚅道:“这个……这个……小僧是少林弟子,即须回寺复命。到了寺中,从此清修参禅,礼佛诵经,再也不出来了。”
$ D  `+ x) p" e1 y: m3 j% G  苏星河大吃一惊,跳起身来,放声大哭,噗的一声,跪在虚竹面前,磕头如捣蒜,说道:“掌门人,你不遵师父遗训,他老人家可不是白死了么?”
2 m# \( K" A, _; Q4 x, I+ d3 r6 g  虚竹也即跪下,和他对拜,说道:“小僧身入空门,戒嗔戒杀,先前答应尊师去除却丁春秋,此刻想来总是不妥。少林派门规极严,小僧无论如何不敢改入别派,胡作非为。”不论苏星河痛哭哀求也好,设喻开导也好,甚至威吓强逼也好,虚竹总之不肯答应。
# p  z2 \$ q2 ?$ z' Y- N  苏星河无法可施,伤心绝望之余,向着师父的尸体说道:“师父,掌门人不肯遵从你的遗命,小徒无能为力,决意随你而去了。”说着跃起身来,头下脚上,从半空俯冲下来,将天灵盖往石板地面撞去。
4 ^0 C' o- _3 N& ]/ t# ~  虚竹惊叫:“使不得!”将他一把抱住。他此刻不但内力浑厚,而且手足灵敏,大逾往昔,一把抱住之后,苏星河登时动弹不得。7 F" ~% D$ Y. y/ i2 O, U0 R1 t
  苏星河道:“你为什么不许我自尽?”虚竹道:“出家人慈悲为本,我自然不忍见你丧命。”苏星河道:“你放开我,我是决计不想活了。”虚竹道:“我不放。”苏星河道:“难道你一辈子捉住我不放?”虚竹心想这个话倒也不错,便将他身子倒了转来,头上脚下的放好,说道:“好,放便放你,却不许你自尽。”4 i3 A4 B% W7 W
  苏星河灵机一动,说道:“你不许我自尽?是了,该当遵从掌门人的号令。妙极,掌门人,你终于答允做本派掌门人了!”# ?0 C9 k! r( I1 N0 R
  虚竹摇头道:“我没有答允。我哪里答允过了?”! j' _- M- T$ }
  苏星河哈哈一笑,说道:“掌门人,你再要反悔,也没有用了。你已向我发施号令,我已遵从你的号令,从此再也不敢自尽。我聪辩先生苏星河是什么人?除了听从本派掌门人的言语之外,又有谁敢向我发施号令?你不妨去问问少林派的玄难大师,纵是少林寺的玄慈方丈,也不敢命我如何如何。”
/ O9 v8 A+ U( @/ u, U% Q  聋哑老人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虚竹在途中便已听师伯祖玄难大师说过,苏星河说无人敢向他发号施令,倒也不是虚语。虚竹道:“我不是胆敢叫你如何如何,只是劝你爱惜生命,那也是一番好意。”
5 D- K! w4 c; b8 a6 D$ b+ }  苏星河道:“我不敢来请问你是好意还是歹意。你叫我死,我立刻就死;你叫我活,我便不敢不活。这生杀之令,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大权柄。你若不是我掌门人,又怎能随便叫我死,叫我活?”! f5 `- E) ]0 K2 k7 B* [! a
  虚竹辩不过,说道:“既是如此,刚才的话就算我说错了,我取消就是。”
. H% v: ^2 Q4 n4 W: W9 t  苏星河道:“你取消‘不许我自尽’的号令,那便是叫我自尽了。遵命,我即刻自尽便是。”他自尽的法子甚是奇特,又是一跃而起,头下脚上的向石板俯冲而下。# t: o* i+ p7 E6 N) Q  j
  虚竹忙又一把将他牢牢抱住,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t# X) T  A. L" }
  我并非叫你自尽!”苏星河道:“嗯,你又不许我自尽。谨遵掌门人号令。”虚竹将他身子放好,搔搔光头,无言可说。- j8 R  R) a+ |2 Y% O2 U2 ]$ j
  苏星河号称“聪辩先生”,这外号倒不是白叫的,他本来能言善辩,虽然三十年来不言不语,这时重运唇舌,依然是舌灿莲花。虚竹年纪既轻,性子质朴,在寺中跟师兄弟们也向来并不争辩,如何能是苏星河的对手?虚竹心中隐隐觉得,“取消不许他自尽的号令”,并不等于“叫他自尽”,而“并非叫他自尽”,亦不就是“不许他自尽”。只是苏星河口齿伶俐,句句抢先,虚竹无从辩白,他呆了半晌,叹道:“前辈,我辩是辩不过你的。但你要我改入贵派,终究难以从命。”+ }4 P& }5 W, x0 R/ k
  苏星河道:“咱们进来之时,玄难大师吩咐过你什么话?
8 i  X0 l+ Z9 G3 q' h7 W4 c4 u  玄难大师的话,你是否必须遵从?”虚竹一怔,道:“师伯祖叫我……叫我……叫我听你的话。”
3 c+ k) \" B3 z0 R+ \7 S  苏星河十分得意,说道:“是啊,玄难大师叫你听我的话。
# |* G  j+ [1 Z+ a: }8 H  我的话是:你该遵从咱们师父遗命,做本派掌门人。但你既是逍遥派掌门人,对少林派高僧的话,也不必理睬了。所以啊,倘若你遵从玄难大师的话,那么就是逍遥派掌门人;倘若你不遵从玄难大师的话,你也是逍遥派掌门人。因为只有你做了逍遥派的掌门人,才可将玄难大师的话置之脑后,否则的话,你怎可不听师伯祖的吩咐?”这番论证,虚竹听来句句有理,一时之间做声不得。# h9 t2 _6 f/ Q% m4 b2 H; C3 R  y
  苏星河又道:“师弟,玄难大师和少林派的另外几位和尚,都中了丁春秋的毒手,若不施救,性命旦夕不保,当今之世,只有你一人能够救得他们。至于救是不救,那自是全凭你的意思了。”
" W+ @% M: k2 O8 J" S  虚竹道:“我师伯祖确是遭了丁春秋的毒手,另外几位师叔伯也受了伤,可是……可是我本事低微,又怎能救得他们?”
; O& I- J! G- X  苏星河微微一笑,道:“师弟,本门向来并非只以武学见长,医卜星相,琴棋书画,各家之学,包罗万有。你有一个师侄薛慕华,医术只懂得一点儿皮毛,江湖上居然人称‘薛神医’,得了个外号叫作‘阎王敌’,岂不笑歪了人的嘴巴?玄难大师中的是丁春秋的‘化功大法’,那个方脸的师父是给那铁面人以‘冰蚕掌’打伤,那高高瘦瘦的师父是给丁春秋一足踢在左胁下三寸之处,伤了经脉……”
  Y8 N; v2 W/ z  y8 p3 ^! Z  苏星河滔滔不绝,将各人的伤势和源由都说了出来。虚竹大为惊佩,道:“前辈,我见你专心棋局,并没向他们多瞧一眼,又没去诊治伤病之人,怎么知道得如此明白?”
7 s/ l9 q* k$ b5 r# x  苏星河道:“武林中因打斗比拚而受伤,那是一目了然,再容易看也没有了。只有天然的虚弱风邪,伤寒湿热,那才难以诊断。师弟,你身负师父七十余年逍遥神功,以之治伤疗病,可说无往而不利。要恢复玄难大师被消去了的功力,确然极不容易,要他伤愈保命,却只不过举手之劳。”当下将如何推穴运气、消解寒毒之法教了虚竹;又详加指点,救治玄难当用何种手法,救治风波恶又须用何种手法,因人所受伤毒不同而分别施治。
4 n: X% \7 F" B8 b& S4 Y. u  虚竹将苏星河所授的手法牢牢记在心中,但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 {* p, j3 X/ n9 F  T  苏星河见他试演无误,脸露微笑,赞道:“掌门人记性极好,一学便会。”
& b, F. Z& M/ [7 A; g  虚竹见他笑得颇为诡秘,似乎有点不怀好意,不禁起疑,问道:“你为什么笑?”苏星河登时肃然,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小兄不敢嘻笑,如有失敬,请掌门人恕罪。”虚竹急于要治众人之伤,也就不再追问,道:“咱们到外边瞧瞧去罢!”苏星河道:“是!”跟在虚竹之后,走到屋外。4 H. `2 P5 b" v! v, K
  只见一众伤者都盘膝坐在地下,闭目养神。慕容复潜运内力,在疏解包不同和风波恶的痛楚。王语嫣在替公冶乾裹伤。薛慕华满头大汗,来去奔波,见到哪个人危急,便抢过去救治,但这一人稍见平静,另一边又有人叫了起来。他见苏星河出来,心下大慰,奔将过来,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快给想想法子。”
# Y7 R) F# O6 w  虚竹走到玄难身前,见他闭着眼在运功,便垂手侍立,不敢开口。玄难缓缓睁开眼来,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师伯祖无能,惨遭丁春秋毒手,折了本派的威名,当真惭愧之极。你回去向方丈禀报,便说我……说我和你玄痛师叔祖,都无颜回寺了。”- O( u: e2 [5 {  r
  虚竹往昔见到这位师伯祖,总是见他道貌庄严,不怒自威,对之不敢逼视,此刻却见他神色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凄凉之态,他如此说,更有自寻了断之意,忙道:“师伯祖,你老人家不必难过。咱们习武之人,须无嗔怒心,无争竞心,无胜败心,无得失心……”顺口而出,竟将师父平日告诫他的话,转而向师伯祖说了起来,待得省觉不对,急忙住口,已说了好几句。
( W8 o4 ]: `* H. o$ p  玄难微微一笑,叹道:“话是不错,但你师伯祖内力既失,禅定之力也没有了。”; _9 @- G9 ~" p7 U, r; M
  虚竹道:“是,是。徒孙不知轻重之下,胡说八道。”正想出手替他治伤,蓦地里想起苏星河诡秘的笑容,心中一惊:( q1 j* \) K  y8 p/ }7 g$ A
  “他教我伸掌拍击师伯祖的天灵盖要穴,怎知他不是故意害人?万一我一掌拍下,竟将功力已失的师伯祖打死了,那便如何是好?”* _& k# }1 {7 X3 m0 q
  玄难道:“你向方丈禀报,本寺来日大难,务当加意戒备。
7 R" ]7 k7 j: j7 R  一路上小心在意,你天性淳厚,持戒与禅定两道,那是不必担心的,今后要多在‘慧’字上下功夫,四卷《楞伽经》该当用心研读。唉,只可惜你师伯祖不能好好指点你了。”
* Y# J4 _9 |5 t( M7 k  虚竹道:“是,是。”听他对自己甚是关怀,心下感激,又道:“师伯祖,本寺即有大难,更须你老人家保重身子,回寺协助方丈,共御大敌。”玄难脸现苦笑,说道:“我……我中了丁春秋的‘化功大法’,已经成为废人,哪里还能协助方丈,共御大敌?”虚竹道:“师伯祖,聪辩先生教了弟子一套疗伤之法,弟子不自量力,想替慧方师伯试试,请师伯祖许可。”+ h8 j3 J$ \9 t' y' g2 j6 M4 N% @. ~
  玄难微感诧异,心想聋哑老人是薛神医的师父,所传的医疗之法定然有些道理,不知何以他自己不出手,也不叫薛慕华施治,便道:“聪辩先生所授,自然是十分高明的了。”说着向苏星河望了一眼,对虚竹道:“那你就照试罢。”1 T: S  k) q# k6 D# K
  虚竹走到慧方身前,躬身道:“师伯,弟子奉师伯祖法谕,给师伯疗伤,得罪莫怪。”慧方微笑点头。虚竹依着苏星河所教方法,在慧方左胁下小心摸准了部位,右手反掌击出,打在他左胁之下。( D2 e( V) M$ I0 A# W
  慧方“哼”的一声,身子摇晃,只觉胁下似乎穿了一孔,全身鲜血精气,源源不绝的从这孔中流出,霎时之间,全身只觉空荡荡地,似乎皆无所依,但游坦之寒冰毒掌所引起的麻痒酸痛,顷刻间便已消除。虚竹这疗伤之法,并不是以内力助他驱除寒毒,而是以修积七十余年的“北冥真气”在他胁下一击,开了一道宣泄寒毒的口子。便如有人为毒蛇所咬,便割破伤口,挤出毒液一般。只是这门“气刀割体”之法,部位错了固然不行,倘若真气内力不足,一击之力不能直透经脉,那么毒气非但宣泄不出,反而更逼进了脏腑,病人立即毙命。6 Y8 }0 O* A& _
  虚竹一掌击出,心中惊疑不定,见慧方的身子由摇晃而稳定,脸上闭目蹙眉的痛楚神色渐渐变为舒畅轻松,其实只片刻间的事,在他却如过了好几个时辰一般。+ b, D1 D. h4 q7 d& I' @4 u0 v1 j
  又过片刻,慧方舒了口气,微笑道:“好师侄,这一掌的力道可不小啊。”
' P2 |  N. U% m4 \, e5 \: o( S  虚竹大喜,说道:“不敢。”回头向玄难道:“师伯祖,其余几位师伯叔,弟子也去施治一下,好不好?”  ?% n- o' |4 d! k' Y  N
  玄难这时也是满脸喜容,但摇头道:“不!你先治别家前辈,再治自己人。”- t- g7 ~/ ?4 O* {; Q
  虚竹心中一凛,忙道:“是!”寻思:“先人后己,才是我佛大慈大悲、救度众生的本怀。”眼见包不同身子剧战,牙齿互击,格格作响,当即走到他身前,说道:“包三先生,聪辩先生教了小僧一个治疗寒毒的法门,小僧今日初学,难以精熟,这就给包三先生施治。失敬之处,还请原谅。”说着摸摸包不同的胸口。  f( n! G7 m+ h4 p2 [' o) g
  包不同笑道:“你干什么?”虚竹提起右掌,砰的一声,打在他胸口。包不同大怒,骂道:“臭和……”这“尚”字还没出口,突觉纠缠着他多日不去的寒毒,竟迅速异常的从胸口受击处涌了出去,这个“尚”字便咽在肚里,再也不骂出去了。
( Y. @4 t& H6 U8 y: l  虚竹替诸人泄去游坦之的冰蚕寒毒,再去治中了丁春秋毒手之人。那些人有的是被“化功大法”消去功力,虚竹在其天灵盖“百会穴”或心口“灵台穴”击以一掌,固本培元;有的是为内力所伤,虚竹以手指刺穴,化去星宿派的内力。总算他记心甚好,于苏星河所授的诸般不同医疗法门,居然记得清清楚楚,依人而施,只一顿饭时分,便将各人身上所感的痛楚尽数解除。受治之人固然心下感激,旁观者也对聋哑老人的神术佩服已极,但想他是薛神医的师父,倒也不以为奇。  @  ?; G0 [4 L2 W0 s. _- z
  最后虚竹走到玄难身前,躬身道:“师伯祖,弟子斗胆,要在师伯祖‘百会穴’上拍击一掌。”- x  D! @5 U6 w# N; n6 p# o
  玄难微笑道:“你得聪辩先生青眼,居然学会了如此巧妙的疗伤本事,福缘着实不小,你尽管在我‘百会穴’上拍击便是。”7 n& w" k, E# U* ?6 w! b3 S8 D0 g1 U
  虚竹躬身道:“如此弟子放肆了!”当他在少林寺之时,每次见到玄难,都是远远的望见,偶尔玄难聚集众僧,讲解少林派武功的心法,虚竹也是随众侍立,从未和他对答过什么话,这次要他出手拍击师伯祖的天灵盖,虽说是为了疗伤,究竟心下惴惴,又见他笑得颇为奇特,不知是何用意,定了定神,又说一句:“弟子冒犯,请师伯祖恕罪!”这才走上一步,提掌对准玄难的“百会穴”,不轻不重,不徐不疾,挥掌拍了下去。
% H$ D& ^: A* A& D  M  虚竹手掌刚碰到玄难的脑门,玄难脸上忽现古怪笑容,跟着“啊”的一声长呼,突然身子瘫软,扭动了几下,俯伏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v: i$ G$ Q0 h3 P* N2 n
  旁观众人齐声惊呼,虚竹更是吓得心中怦怦乱跳,急忙抢上前去,扶起玄难。慧方等诸僧也一齐赶到。看玄难时,只见他脸现笑容,但呼吸已停,竟已毙命。虚竹惊叫:“师伯祖,师伯祖!你怎么了?”
4 V" `2 |* Q- B0 D  忽听得苏星河叫道:“是谁?站住!”从东南角上疾窜而至,说道:“有人在后暗算,但这人身法好快,竟没能看清楚是谁!”抓起玄难的手脉,皱眉道:“玄难大师功力已失,在旁人暗算之下,全无抵御之力,竟尔圆寂了。”突然间微微一笑,神色古怪。! ]/ t5 ~. |5 }
  虚竹脑中混乱一片,只是哭叫:“师伯祖,师伯祖,你……
2 E8 Y( X4 G2 g3 A% D+ b  你怎么会……”蓦地想起苏星河在木屋中诡秘的笑容,怒道:“聪辩先生,你从实说来,到底我师伯祖如何会死?这不是你有意陷害么?”
! W7 i4 F* y2 m  苏星河双膝跪地,说道:“启禀掌门人,苏星河决不敢陷掌门人于不义。玄难大师突然圆寂,确是有人暗中加害。”虚竹道:“你在那木屋中古里古怪的好笑,那是什么缘故?”苏星河惊道:“我笑了么?我笑了么?掌门人,你可得千万小心,有人……”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住口,脸上又现出诡秘之极的笑容。" s0 h2 k! Y3 ]3 E2 Q! q# @9 u% Y
  薛慕华大叫:“师父!”忙从怀中取出一瓶解毒药丸,急速拔开瓶塞,倒了三粒药丸在手,塞入苏星河口中。但苏星河早已气绝,解毒药丸停在他口里,再难咽下。薛慕华放声大哭,说道:“师父给丁春秋下毒害死了,丁春秋这恶贼……”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U; N+ V$ e, Z" m) v
  康广陵扑向苏星河身上,薛慕华忙抓住他后心,奋力拉开,哭道:“师父身上有毒。”范百龄、苟读、吴领军、冯阿三、李傀儡、石清露一齐围在苏星河身旁,无不又悲又怒。4 `; d& y2 X6 O9 n: ?" K# C
  康广陵跟随苏星河日久,深悉本门的规矩,初时见师父向虚竹跪倒,口称“掌门人”,已猜中了八九成,再凝神向他手指审视,果见戴着一枚宝石指环,便道:“众位师弟,随我参见本派新任掌门师叔。”说着在虚竹面前跪倒,磕下头去。
& {1 n- }/ x" F5 Y( p% Y  范百龄等一怔,均即省悟,便也一一磕头。
* c0 @; Q" Z2 `! u# o  虚竹心乱如麻,说道:“丁……丁春秋那个奸贼施主,害死我师伯祖,又害死了你们的师父。”6 c5 a& q2 t5 ~. {, m
  康广陵道:“报仇诛奸,全凭掌门师叔主持大计。”. S5 i$ I7 q9 n2 @. _% Z
  虚竹是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和尚,说到武功见识,名位声望,眼前这些人个个远在他之上,心中只是转念:“非为师伯祖复仇不可,非为聪辩先生复仇不可,非为屋中的老人复仇不可!”口中大声叫了出来:“非杀丁春秋……丁春秋这恶人……恶贼施主不可。”1 j4 J6 L( L5 h0 [- r) r- `2 h
  康广陵又磕下头去,说道:“掌门师叔答允诛奸,为我等师父报仇,众师侄深感掌门师叔的大恩大德。”范百龄、薛慕华等也一起磕头。虚竹忙跪下还礼,道:“不敢,不敢,众位请起。”康广陵道:“师叔,小侄有事禀告,此处人多不便,请到屋中,由小侄面陈。”虚竹道:“好!”站起身来。众人也都站起。
( E: g' Q/ y5 [6 c" ^2 K  虚竹跟着康广陵,正要走入木屋中,范百龄道:“且慢!1 A- @* K9 ?  N5 j
  师父在这屋内中了丁老贼的毒手,掌门师叔和大师兄还是别再进去的好,这老贼诡计多端,防不胜防。”康广陵点头道:“此言甚是!掌门师叔万金之体,不能再冒此险。”薛慕华道:“两位便在此处说话好了。咱们在四边察看。以防老贼再使什么诡计。”说着首先走了开去,其余冯阿三、吴领军等也都走到十余丈外。其实这些人除了薛慕华外,不是功力消散,便是身受重伤,倘若丁春秋前来袭击,除了出声示警之外,实无防御之力。' u+ j% n# m$ t/ F3 X
  慕容复、邓百川等见他们自己本派的师弟都远远避开,也都走向一旁。鸠摩智、段延庆等虽见事情古怪,但事不干己,径自分别离去。) |; S$ ?) a  n. |
  康广陵道:“师叔……”虚竹道:“我不是你师叔,也不是你们的什么掌门人,我是少林寺的和尚,跟你们‘逍遥派’全不相干。”康广陵道:“师叔,你何必不认?‘逍遥派’的名字,若不是本门中人,外人是决计听不到的。倘若旁人有意或无意的听了去,本门的规矩是立杀无赦,纵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之灭口。”虚竹打了个寒噤,心道:“这规矩太也邪门。如此一来,倘若我不答应投入他们的门派,他们便要杀我了?”
! r% O4 E; z6 N) ~3 p+ ]" R  康广陵又道:“师叔适才替大伙儿治伤的手法,正是本派的嫡传内功。师叔如何投入本派,何时得到太师父的心传,小侄不敢多问。或许因为师叔破解了太师父的珍珑棋局,我师父依据太师父遗命,代师收徒,代传掌门人职位,亦未可知。. G. T. a% M9 F, g# I
  总而言之,本派的‘逍遥神仙环’是戴在师叔手指上,家师临死之时向你磕头,又称你为‘掌门人’,师叔不必再行推托。
- \; B4 U3 l* E, E  推来推去,托来托去,也是没用的。”
& h3 V/ C% T/ s  虚竹向左右瞧了几眼,见慧方等人正自抬了玄难的尸身,走向一旁,又见苏星河的尸身仍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下,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心中一酸,说道:“这些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现下我师伯祖死了,真不知如何是好。老前辈……”
5 z  v- Q& @) Q  康广陵急忙跪下,说道:“师叔千万不可如此称呼,太也折杀小侄了!”虚竹皱眉道:“好,你快请起。”康广陵这才站起。虚竹道:“老前辈……”他这三字一出口,康广陵又是噗的一声跪倒。9 V, R0 z  F+ `3 y
  虚竹道:“我忘了,不能如此叫你。快请起来。”取出那老人给他的卷轴,展了开来,说道:“你师父叫我凭此卷轴,去设法学习武功。用来诛却丁施主。”2 @. Q+ e, q; t% @
  康广陵看了看画中的宫装美女,摇头道:“小侄不明其中道理,师叔还是妥为收藏,别给外人瞧见了。我师父生前既如此说,务请师叔看在我师父的份上,依言而行。小侄要禀告师叔的是,家师所中之毒,叫做‘三笑逍遥散’。此毒中于无形,中毒之初,脸上现出古怪的笑容,中毒者自己却并不知道,笑到第三笑,便即气绝身亡。”
9 w. M3 w' T0 j" O1 O+ t  虚竹低头道:“说也惭愧,尊师中毒之初,脸上现出古怪笑容,我以小人之心,妄加猜度,还道尊师不怀善意,倘若当时便即坦诚问他,尊师立加救治,便不致到这步田地了。”2 x% c/ ?7 `  j( B4 `% B1 D; m
  康广陵摇头道:“这‘三笑逍遥散’一中在身上,便难解救。丁老贼所以能横行无忌,这‘三笑逍遥散’也是原因之一。人家都知道‘化功大法’的名头,只因为中了‘化功大法’功力虽失,尚能留下一条性命来广为传播,一中‘三笑逍遥散’,却是一瞑不视了。”
0 B' E& r' ^, x$ d# f+ V: S  虚竹点头道:“这当真歹毒!当时我便站在尊师身旁,没丝毫察觉丁春秋如何下毒,我武功平庸,见识浅薄,这也罢了,可是丁春秋怎么没向我下手,饶过了我一条小命?”; Q6 {. f" ~5 h  ?
  康广陵道:“想来他嫌你本事低微,不屑下毒。掌门师叔,我瞧你年纪轻轻,能有多大本领?治伤疗毒之法虽好,那也是我师父教你的,可算不了什么,丁老怪不会将你瞧在眼里的。”他说到此处,忽然想到,这么说未免不大客气,忙又说道:“掌门师叔,我这么说老实话,或许你会见怪,但就算你要见怪,我还是觉得你武功恐怕不大高明。”7 T7 o$ [) T7 F3 C6 B+ c
  虚竹道:“你说得一点不错,我武功低微之极,丁老贼……罪过罪过,小僧口出恶言,犯了‘恶口戒’,不似佛门弟子……那丁春秋丁施主确是不屑杀我。”
7 B3 e1 d' ]# f8 [4 y7 b7 Z  虚竹心地诚朴,康广陵不通世务,都没想到,丁春秋潜入木屋,听到苏星河正在传授治伤疗毒的法门,岂有对虚竹不加暗算之理?哪有什么见他武功低微、不屑杀害?那“三笑逍遥散”是以内力送毒,弹在对方身上,丁春秋在木屋之中,分别以内力将“三笑逍遥散”弹向苏星河与虚竹,后来又以此加害玄难。苏星河恶战之余,筋疲力竭,玄难内力尽失,先后中毒。虚竹却甫得七十余载神功,丁春秋的内力尚未及身,已被反激了出来,尽数加在苏星河身上,虚竹却半点也没染着。丁春秋与人正面对战时不敢擅使“三笑逍遥散”,便是生恐对方内力了得、将剧毒反弹出来之故。
7 v5 k! r0 `# a; r4 I, g6 }  康广陵道:“师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逍遥派非佛非道,独来独往,那是何等逍遥自在?你是本派掌门,普天下没一个能管得你。你乘早脱了袈裟,留起头发,娶他十七八个姑娘做老婆。还管他什么佛门不佛门?什么恶口戒、善口戒?”: u0 p+ ?5 y9 C, k+ o
  他说一句,虚竹念一句“阿弥陀佛”,待他说完,虚竹道:“在我面前,再也休出这等亵渎我佛的言语。你有话要跟我说,到底要说什么?”+ t, S* t) _; T& U! R
  康广陵道:“啊哟,你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掌门师叔,将来你年纪大了,可千万别学上我这毛病才好。糟糕,糟糕,又岔了开去,还是没说到正题,当真该死。掌门师叔,我要求你一件大事,请你恩准。”
3 _# p  O/ U" X  虚竹道:“什么事要我准许,那可不敢当了。”) I$ p7 U: ~5 u. ]( H6 N
  康广陵道:“唉!本门中的大事,若不求掌门人准许,却又求谁去?我们师兄弟八人,当年被师父逐出门墙,那也不是我们犯了什么过失,而是师父怕丁老贼对我们加害,又不忍将我们八人刺聋耳朵、割断舌头,这才出此下策。师父今日是收回成命了,又叫我们重入师门,只是没禀明掌门人,没行过大礼,还算不得是本门正式弟子,因此要掌门人金言许诺。否则我们八人到死还是无门无派的孤魂野鬼,在武林中抬不起头来,这滋味可不好受。”# P/ M/ K  J; x; Y' L7 H( c. t, L; L
  虚竹心想:“这个‘逍遥派”掌门人,我是万万不做的,但若不答允他,这老儿缠夹不清,不知要纠缠到几时,只有先答允了再说。”便道:“尊师既然许你们重列门墙,你们自然是回了师门了,还担心什么?”! K. J) i3 |2 w
  康广陵大喜,回头大叫:“师弟、师妹,掌门师叔已经允许咱们重回师门了!”* k& ?( `! j7 Y1 G/ W: y
  “函谷八友”中其余七人一听,尽皆大喜,当下老二棋迷范百龄、老三书呆子苟读、老四丹青名手吴领军、老五阎王敌薛慕华、老六巧匠冯阿三、老七莳花少妇石清露、老八爱唱戏的李傀儡,一齐过来向掌门师叔叩谢,想起师父不能亲见八人重归师门,又痛哭起来。# N( _/ u- T9 x0 V
  虚竹极是尴尬,眼见每一件事情,都是教自己这个“掌门师叔”的名位深陷一步,敲钉转脚,越来越不易摆脱。自己是名门正宗的少林弟子,却去当什么邪门外道的掌门人,那不是荒唐之极么?眼见范百龄等都喜极而涕,自己若对“掌门人”的名位提出异议,又不免大煞风景,无可奈何之下,只有摇头苦笑。一转头间,只见慕容复、段延庆、段誉、王语嫣、慧字六僧,以及玄难都已不见,这岭上松林之中,就只剩下他逍遥派的九人,惊道:“咦!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7 y+ d6 H- S2 v7 X4 O) E0 Y  i  吴领军道:“慕容公子和少林派众高僧见咱们谈论不休,都已各自去了!”% J7 o' _1 t9 O0 I. [
  虚竹叫道:“哎唷!”发足便追了下去,他要追上慧方等人,同回少林,禀告方丈和自己的受业师父;同时内心深处,也颇有“溜之大吉”之意,要摆脱逍遥派群弟子的纠缠。
5 E" k* u. H7 J" R. y  他疾行了半个时辰,越奔越快,始终没见到慧字六僧。他已得逍遥老人七十余年神功,奔行之速,疾逾骏马,刚一下岭便已过了慧字六僧的头。他只道慧字六僧在前,拚命追赶,殊不知仓卒之际,在山坳转角处没见到六僧,几个起落便已远远将他们抛在后面。* ~$ i2 Z" t& M& m1 q, u4 h
  虚竹直追到傍晚,仍不见六位师叔伯的踪迹,好生奇怪,猜想是走岔了道,重行回头奔行二十余里,向途人打听,谁都没见到六个和尚。这般来回疾行,居然丝毫不觉疲累,眼看天黑,肚里却饿起来了,走到一处镇甸的饭店之中,坐下来要了两碗素面。
8 w5 P/ \! s+ I/ H  素面一时未能煮起,虚竹不住向着店外大道东张西望,忽听得身旁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和尚,你在等什么人么?”虚竹转过头来,见西首靠窗的座头上坐着个青衫少年,秀眉星目,皮色白净,相貌极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正自笑吟吟的望着他。# I# R% O& _& `$ k
  虚竹道:“正是!请问小相公,你可见到六个和尚么?”那少年道:“没见到六个和尚,一个和尚倒看见的。”虚竹道:“嗯,一个和尚,请问相公在何处见到。”那少年道:“便在这家饭店中见到。”1 P6 n8 U7 X: J- r$ G0 X
  虚竹心想:“一个和尚,那便不是慧方师伯他们一干人了。
* f0 ~8 d- y3 v2 d# ?  但既是僧人,说不定也能打听到一些消息。”问道:“请问相公,那和尚是何等模样?多大年纪?往何方而去?”6 j* i. B$ j. A( g6 {
  那少年微笑道:“这个和尚高额大耳,阔口厚唇,鼻孔朝天,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他是在这饭店之中等吃两碗素面,尚未动身。”
: h8 a2 ]& p' W  虚竹哈哈一笑,说道:“小相公原来说的是我。”那少年道:“相公便是相公,为什么要加个‘小’字?我只叫你和尚,可不叫你作小和尚。”这少年说来声音娇嫩,清脆动听。虚竹道:“是,该当称相公才是。”, q( S* w% r; S# A( ~6 I5 h
  说话之间,店伴端上两碗素面。虚竹道:“相公,小僧要吃面了。”那少年道:“青菜蘑菇,没点油水,有什么好吃?来来来,你到我这里来,我请你吃白肉,吃烧鸡。”虚竹道:“罪过,罪过。小僧一生从未碰过荤腥,相公请便。”说着侧过身子,自行吃面,连那少年吃肉吃鸡的情状也不愿多看。
' B% c& ]; }% C7 B! h  他肚中甚饥,片刻间便吃了大半碗面,忽听得那少年叫道:“咦,这是什么?”虚竹转过头去,只见那少年右手拿着一只羹匙,舀了一羹匙汤正待送入口中,突然间发见了什么奇异物件,羹匙离口约有半尺便停住了,左手在桌上捡起一样物事。那少年站起身来,右手捏着那件物事,走到虚竹身旁,说道:“和尚,你瞧这虫奇不奇怪?”/ _' @$ T/ o* Y9 e
  虚竹见他捏住的是一枚黑色小甲虫,这种黑甲虫到处都有,决不是什么奇怪物事,便问:“不知有何奇处?”那少年道:“你瞧这虫壳儿是硬的,乌亮光泽,像是涂了一层油一般。”8 `$ l& k. ^( F: h
  虚竹道:“嗯,一般甲虫,都是如此。”那少年道:“是么?”将甲虫丢在地下,伸脚踏死,回到自己座头。虚竹叹道:“罪过,罪过!”重又低头吃面。: x! B. l; s  O& C6 C- a0 t' F
  他整日未曾吃过东西,这碗面吃来十分香甜,连面汤也喝了个碗底朝天,他拿过第二碗面来,举箸欲食,那少年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和尚,我还道你是个严守清规戒律的好和尚,岂知却是个口是心非的假正经。”虚竹道:“我怎么口是心非了?”那少年道:“你说这一生从未碰过荤腥,这一碗鸡汤面,怎么却又吃得如此津津有味。”虚竹道:“相公说笑了。这明明是碗青菜蘑菇面,何来鸡汤?我关照过店伴,半点荤油也不能落的。”; N+ {$ e0 h# r9 u( Y
  那少年微笑道:“你嘴里说不茹荤腥,可是一喝到鸡汤,便咂嘴嗒舌的,可不知喝得有多香甜。和尚,我在这碗面中,也给你加上一匙羹鸡汤罢!”说着伸匙羹在面前盛烧鸡的碗中,舀上一匙汤,站起身来。
+ N. F8 i3 |) e% `$ I0 ]  虚竹大吃一惊,道:“你……你……你刚才……已经……”
. W' w% k% q* o# i- z0 i+ b  那少年笑道:“是啊,刚才我在那碗面中,给你加上了一匙羹鸡汤,你难道没瞧见?啊哟,和尚,你快快闭上眼睛,装作不知,我在你面中加上一匙羹鸡汤,包你好吃得多,反正不是你自己加的,如来佛祖也不会怪你。”+ w, ^; l& {) O: |( E1 ~8 E4 t
  虚竹又惊又怒,才知他捉个小甲虫来给自己看,乃是声东击西,引开自己目光,却乘机将一匙羹鸡汤倒入面中,想起喝那面汤之时,确是觉到味道异常鲜美,只是一生之中从来没喝过鸡汤,便不知这是鸡汤的滋味,现下鸡汤已喝入肚中,那便如何是好?是不是该当呕了出来?一时之间彷徨无计。! y, W! @+ p  }1 I  w" v+ c
  那少年忽道:“和尚,你要找的那六个和尚,这不是来了么?”说着向门外一指。
/ _7 W4 @4 n+ ]" ~& g  虚竹大喜,抢到门首,向道上瞧去,却一个和尚也没有。
( L0 j' X( W0 w% D* }/ }  他知又受了这少年欺骗,心头老大不高兴,只是出家人不可嗔怒,强自忍耐,一声不响,回头又来吃面。
( V( F: {& X  v7 m; m1 ^5 e  虚竹心道:“这位小相公年纪轻轻,偏生爱跟我恶作剧。”
/ t0 e, {) E/ h  当下提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又吃了大半碗面,突然之间,齿牙间咬到一块滑腻腻的异物,一惊之下,忙向碗中看时,只见面条之中夹着一大片肥肉,却有半片已被咬去,显然是给自己吃了下去。虚竹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叫道:“苦也,苦也!”7 u; \! g# ]! e8 F
  那少年笑道:“和尚,这肥肉不好吃么?怎么叫苦起来?”
+ x% `7 }8 }. F1 J: t* g& g  虚竹怒道:“你骗我到门口去看人,却在我碗底放了块肥肉。我……我……二十三年之中,从未沾过半点荤腥,我……, C7 g$ z: Z# H3 A' i7 W6 D5 E
  我……这可毁在你手里啦!”2 g' R7 M6 s3 C/ @* q7 h/ d
  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这肥肉的滋味,岂不是胜过青菜豆腐十倍?你从前不吃,可真是傻得紧了。”
& o* K$ R3 k! V+ ~  虚竹愁眉苦脸的站起,右手扠住了自己喉头,一时心乱如麻,忽听得门外人声喧扰,有许多人走向饭店而来。" P4 h' ?% g  _. A; D% v
  他一瞥之间,只见这群人竟是星宿派群弟子,暗叫:“啊哟,不好,给星宿老怪捉到,我命休矣!”急忙抢向后进,想要逃出饭店,岂知推开门踏了进去,竟是一间卧房。虚竹想要缩脚出来,只听得身后有人叫:“店家,店家,快拿酒肉来!”
: F0 @+ [! v; Q2 B; W! I+ m+ d" A  星宿派弟子已进客堂。. q  W$ U( ~' m  }8 U
  虚竹不敢退出,只得轻轻将门掩上了。忽听得一人的声音道:“给这胖和尚找个地方睡睡。”正是丁春秋的声音。一名星宿派弟子道:“是!”脚步沉重,便走向卧房而来。虚竹大惊,无计可施,一矮身,钻入了床底。他脑袋钻入床底,和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个声音低声惊呼:“啊!”原来床底已先躲了一人。虚竹更是大吃一惊,待要退出,那星宿弟子已抱了慧净走进卧房,放在床上,又退了出去。
2 j9 N# Y' V. o8 h, |8 k" i  只听身旁那人在他耳畔低声道:“和尚,肥肉好吃么?你怕什么?”原来便是那少年相公。虚竹心想:“你身手倒也敏捷,还比我先躲入床底。”低声道:“外面来的是一批大恶人,相公千万不可作声。”那少年道:“你怎知他们是大恶人?”虚竹道:“我认得他们。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可不是玩的。”+ z( z$ X" m5 i" V( `# U, w
  那少年正要叫他别作声,突然之间,躺在床上的慧净大声叫嚷起来:“床底下有人哪,床底下有人哪!”, e  r% \- P9 n( a' e7 S
  虚竹和那少年大惊,同时从床底下窜了出来。只见丁春秋站在门口,微微冷笑,脸上神情又是得意,又是狠毒。. q" n+ |7 T: m3 i6 B8 i. r; J4 ], O  K
  那少年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跪了下去,颤声叫道:“师父!”丁春秋笑道:“好极,好极!拿来。”那少年道:“不在弟子身边!”丁春秋道:“在哪里?”那少年道:“在辽国南京城。”丁春秋目露凶光,低沉着嗓子道:“你到此刻还想骗我?
  W  i' h2 S* S% |' f+ k+ A  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少年道:“弟子不敢欺骗师父。”丁春秋目光扫向虚竹,问那少年:“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了?”那少年道:“刚才在这店中相遇的。”丁春秋哼了一声,道:“撒谎,撒谎!”狠狠瞪了二人两眼,闪了出去。四名星宿派弟子抢进房来,围住二人。
  }% d  z- n% U- z  虚竹又惊又怒,道:“原来你也是星宿派的弟子!”/ L8 [0 g$ O* n% t2 D  Y" v7 E
  那少年一顿足,恨恨的道:“都是你这臭和尚不好,还说我呢!”+ ]9 w( X) Q5 j
  一名星宿弟子道:“大师姊,别来好么?”语气甚是轻薄,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
4 A0 D0 P$ Z9 y+ t/ h  虚竹奇道:“怎么?你……你……”  a# g0 X9 }0 u  `  k0 f, w
  那少年呸了一声,道:“笨和尚,臭和尚,我当然是女子,难道你一直瞧不出来?”6 n: b/ k5 H+ x7 z
  虚竹心想:“原来这小相公不但是女子,而且是星宿派的弟子,不但是星宿派的弟子,而且还是他们的大师姊。阿哟不好!她害我喝鸡汤,吃肥肉,只怕其中下了毒。”4 X' |; c( t2 ~; o. ^$ y
  这个少年,自然便是阿紫乔装改扮的了。她在辽国南京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她生性好动,日久生厌,萧峰公务忙碌,又不能日日陪她打猎玩耍。有一日心下烦闷,独自出外玩耍。本拟当晚便即回去,哪知遇上了一件好玩事,追踪一个人,竟然越追越远,最后终于将那人毒死,但离南京已远,索性便闯到中原来。她到处游荡,也是凑巧,这日竟和虚竹及丁春秋同时遇上了。她引虚竹破戒吃荤,只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只要别人狼狈烦恼,她便十分开心,倒也并无他意。% |( H( c; @5 T2 j* O! o+ Z
  阿紫只道师父只在星宿海畔享福,决不会来到中原,哪知道冤家路窄,竟会在这小饭店中遇上了。她早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呵斥虚竹,只不过虚张声势,话声颤抖不已,要想强自镇定,也是不能了,心中急速筹思脱身之法:“为今之计,只有骗得师父到南京去,假姊夫之手将师父杀了,那是我唯一的生路。除了姊夫,谁也打不过我师父。好在神木王鼎留在南京,师父非寻回这宝贝不可。”7 s6 ?. `3 i: q! u0 r
  想到这里,心下稍定,但转念又想:“但若师父先将我打成残废,消了我的武功,再将我押回南京,这等苦头,只怕比立时死了还要难受得多。”霎时之间,脸上又是全无血色。/ K$ t5 c& ^. [) w
  便在此时,一名星宿弟子走到门口,笑嘻嘻的道:“大师姊,师父有请。”. Y/ z& \; D% v9 J( G. j
  阿紫听师父召唤,早如老鼠听到猫叫一般,吓得骨头也酥了,但明知逃不了,只得跟着那名星宿弟子,来到大堂。2 C0 q& @: v7 l8 N! }
  丁春秋独据一桌,桌上放了酒菜,众弟子远远垂手站立,毕恭毕敬,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阿紫走上前去,叫了声:
* T0 f+ o3 d5 `4 D: g& a! n  “师父!”跪了下去。
0 L; H+ b* D1 N  W+ z; t+ j# v  丁春秋道:“到底在什么地方?”阿紫道:“不敢欺瞒师父,确是在辽国南京城。”丁春秋道:“在南京城何处?”阿紫道:“辽国南院大王萧大王的王府之中。”丁春秋皱眉道:“怎么会落入这契丹番狗的手里了?”
( ^: x6 Q. o, ?4 M1 q' S  阿紫道:“没落入他的手里。弟子到了北边之后,唯恐失落了师父这件宝贝,又怕失手损毁,因此偷偷到萧大王的后花园中,掘地埋藏。这地方隐僻之极,萧大王的花园占地六千余亩,除了弟子之外,谁也找不到这座王鼎,师父尽可放心。”& C# u" p: \) J8 u4 ]: `) d/ E
  丁春秋冷笑道:“只有你自己才找得到。哼,小东西,你倒厉害,你想要我投鼠忌器,不敢杀你!你说杀了你之后,便找不到王鼎了?”* B. f; E! B( @: N& z3 R; t- m
  阿紫全身发抖,战战兢兢的道:“师父倘若不肯饶恕弟子的顽皮胡闹,如果消去了我的功力,挑断我的筋脉,如果断了我一手一足,弟子宁可立时死了,决计不再吐露那王鼎……4 J( S$ U) J0 M% C+ G+ l, n
  那王鼎……那王鼎的所在。”说到后来,心中害怕之极,已然语不成声。$ s3 K4 d& m8 N, E% y3 Z
  丁春秋微笑道:“你这小东西,居然胆敢和我讨价还价。
; j/ x$ P  V* V" N; o1 D  我星宿派门下有你这样厉害脚色,而我事先没加防备,那也是星宿老仙走了眼啦!”
) ^/ B! W0 k; u* `$ r' r1 k  一名弟子突然大声道:“星宿老仙洞察过去未来,明知神木王鼎该有如此一劫,因此假手阿紫,使这件宝贝历此一番艰险,乃是加工琢磨之意,好令宝鼎更增法力。”另一名弟子说道:“普天下事物,有哪一件不在老仙的神算之中?老仙谦抑之辞,众弟子万万不可当真了!”又有一名弟子道:“星宿老仙今日略施小计,便杀了少林派高手玄难,诛灭聋哑老人师徒数十口,古往今来,哪有这般胜于大罗金仙的人物?小阿紫,不论你有多少狡狯伎俩,又怎能跳得出星宿老仙的手掌?顽抗求哀,两俱无益。”丁春秋微笑点头,捻须而听。
9 E+ I2 U/ S$ l: L# Z  虚竹站在卧房之中,听得清清楚楚,寻思:“师伯祖和聪辩先生,果然是这丁施主害死的。唉,还说什么报仇雪恨,我自己这条小命也是不保了。”
* f. r8 d( }# y" J8 V  星宿派群弟子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劝阿紫快快顺服,从实招供,而恐吓的言辞之中,倒有一大半在宣扬星宿老仙的德威,每一句说给阿紫听的话中,总要加上两三句对丁春秋歌功颂德之言。
- e+ e. E9 ]4 K/ O, q6 K  丁春秋生平最大的癖好,便是听旁人的谄谀之言,别人越说得肉麻,他越听得开心,这般给群弟子捧了数十年,早已深信群弟子的歌功颂德句句是真。倘若哪一个没将他吹捧得足尺加三,他便觉得这个弟子不够忠心。众弟子深知他脾气,一有机会,无不竭力以赴,大张旗鼓的大拍大捧,均知倘若歌颂稍有不足,失了师父欢心事小,时时刻刻便有性命之忧。这些星宿派弟子倒也不是人人生来厚颜无耻,只是一来形格势禁,若不如此便不足图存,二来行之日久,习惯成自然,谄谀之辞顺口而出,谁也不以为耻了。) _! I1 w" X) n3 U* U
  丁春秋捻须微笑,双目似闭非闭,听着众弟子的歌颂,飘飘然的极是陶醉。他的长须在和师兄苏星河斗法之时被烧去一大片,但稀稀落落,还是剩下了一些,后来他暗施剧毒,以“三笑逍遥散”毒死苏星河,这场斗法毕竟还是胜了,少了一些胡子,那也不足介意。$ Z/ O6 C7 j8 u: ?9 @
  心下又自盘算:“阿紫这小丫头今日已难逃老仙掌握,倒是后房那小和尚须得好好对付才是。我的‘三笑逍遥散’居然毒他不死,待会或使‘腐尸毒’,或使‘化功大法’,见机行事。本派掌门的‘逍遥神仙环’便将落入我手,大喜,大喜!”- |% Z/ w1 I8 j* l
  足足过了一顿饭时光,众弟子才颂声渐稀,颇有人长篇大论的还在说下去,丁春秋左手一扬,颂声立止,众弟子齐声道:“师父功德齐天盖地,众弟子愚鲁,不足以表达万一。”% W  A: a: ~/ h
  丁春秋微笑点头,向阿紫道:“阿紫,你更有什么话说?”. D, j& z9 C. X" a5 P, d/ }4 `
  阿紫心念一动:“往昔师父对我偏爱,都是因为我拍他马屁之时,能别出心裁,说得与众不同,不似这一群蠢才,翻来覆去,一百年也尽说些陈腔滥调。”便道:“师父,弟子所以偷偷拿了你的神木王鼎玩耍,是有道理的。”
+ g7 m* T* T0 r  丁春秋双目一翻,问道:“有什么道理?”
( |' n1 D+ h* j% T- C  阿紫道:“师父年轻之时,功力未有今日的登峰造极,尚须借助王鼎,以供练功之用。但近几年来,任何有目之人,都知师父已有通天彻地的神通,这王鼎不过能聚毒物,比之师父的造诣,那真是如萤光之与日月,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师父还不愿随便丢弃这座王鼎,那也不过是念旧而已。众师弟大惊小怪,以为师父决计少不了这座王鼎,说什么这王鼎是本门重宝,失了便牵连重大,那真是愚蠢之极,可把师父的神通太也小觑了。”
( f* ~9 m' D- k$ B* d  丁春秋连连点头,道:“嗯,嗯,言之成理,言之成理。”% _6 A' Y" t$ }/ s& @' T8 H( d
  阿紫又道:“弟子又想,我星宿派武功之强,天下任何门派皆所不及,只是师父大人大量,不愿与中原武林人物一般见识,不屑亲劳玉步,到中原来教训教训这些井底之蛙。可是中原武林之中,便有不少人妄自尊大,明知师父不会来向他们计较,便吹起大气来,大家互相标榜,这个居然说什么是当世高人,那个又说是什么武学名家。可是嘴头上尽管说得震天价响,却谁也不敢到我星宿派来向师父领教几招。天下武学之士,人人都知师父武功深不可测,可是说来说去,也只是‘深不可测’四字,到底如何深法,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一来,于是姑苏慕容氏的名头就大了,河南少林寺自称是武林泰山北斗了,甚至什么聋哑先生,什么大理段家,都俨然成了了不起的人物。师父,你说好不好笑?”; L; S8 {0 u+ E* m
  她声音清脆,娓娓道来,句句打入了丁春秋的心坎,实比众弟子一味大声称颂,听来受用得多。丁春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开朗,眼睛眯成一线,不住点头,十分得意。6 b0 [6 T6 v' T/ l4 I* O
  阿紫又道:“弟子有个孩子气的念头,心想师父如此神通,若不到中原来露上两手,终是开不了这些管窥蠡测之徒的眼界,难以叫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因此便想了一个主意,请师父来到中原,让这些小子们知道点好歹。只不过平平常常的恭请师父,那就太也寻常,与师父你老人家古往今来第一高人的身分殊不相配。师父身分不同,恭请师父来到中原的法子,当然也得不同才是。弟子借这王鼎,原意是在促请师父的大驾。”
9 I0 ^$ Y# q% w- U( E  丁春秋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你取这王鼎,倒是一番孝心了。”阿紫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弟子除了孝心之外,当然也有私心在内。”丁春秋皱眉道:“那是什么私心?”
1 R5 `7 A$ X; l) w! q8 y  阿紫微笑道:“师父休怪。想我既是星宿派弟子,自是盼望本门威震天下,弟子行走江湖之上,博得人人敬重,岂不是光彩威风?这是弟子的小小私心。”丁春秋哈哈一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我门下这许许多多弟子,没一个及得上你心思机灵。原来你盗走我这神木王鼎,还是替我扬威来啦。嘿嘿,凭你这般伶牙俐齿,杀了你倒也可惜,师父身边少了一个说话解闷之人,但就此罢手不究……”阿紫忙抢着道:“虽然不免太便宜了弟子,但本门上下,哪一个不感激师父宽宏大量?自此之后,更要为师门尽心竭力、粉身碎骨而后已。”
* z: M% d% l( N& X6 I1 H9 S  丁春秋道:“你这等话骗骗旁人,倒还有用,来跟我说这些话,不是当我老胡涂么?居心大大的不善。嗯,你说我若废了你的武功,挑断你的筋脉……”
" o) r+ y% {+ G  B5 u4 l: p  说到这里,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店家,看座!”
5 O0 T; f  Z! T  丁春秋斜眼一看,只见一个青年公子身穿黄衫,腰悬长剑,坐在桌边,竟不知是何时走进店来,正是日间在棋会之中、自己施术加害而未成功的慕容复。丁春秋适才倾听阿紫的说话,心中受用,有若腾云驾雾,身登极乐,同时又一直倾听着后房虚竹的动静,怕他越窗逃走,以致店堂中忽然多了一人也没留神到,实是大大的疏忽,倘若慕容复一上来便施暗袭,只怕自己已经吃了大亏。他一惊之下,不由得脸上微微变色,但立时便即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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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10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6 q7 L' K; n# F2 S+ M% n3 J& O/ B' y# [
三十三 奈天昏地暗 斗转星移7 B- @) K, r0 n4 N; {
  慕容复向丁春秋举手招呼,说道:“请了,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适才邂逅相遇,分手片刻,便又重聚。”! R6 o& y0 @6 ?1 L
  丁春秋笑道:“那是与公子有缘了。”寻思:“我曾伤了他手下的几员大将,今日棋会之中,更险些便送了他的小命,此人怎肯和我甘休?素闻姑苏慕容氏武功渊博之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武林中言之凿凿,谅来不会尽是虚言,瞧他投掷棋子的暗器功夫,果然甚是了得。先前他观棋入魔,正好乘机除去,偏又得人相救。看来这小子武功虽高,别的法术却是不会。”转头向阿紫道:“你说倘若我废了你的武功,挑断你的筋脉,断了你的一手一脚,你宁可立时死了,也不吐露那物事的所在,是也不是?”* ?7 C& q9 ]$ a& R6 p. J  p; S- C
  阿紫害怕之极,颤声道:“师父宽宏大量,不必……不必……不必将弟子的胡言乱语,放……放在心上。”
3 K3 {. \- N% F* ?) Z8 Q' C  慕容复笑道:“丁先生,你这样一大把年纪,怎么还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来来来,你我干上三杯,谈文论武,岂不是好?在外人之前清理门户,那也未免太煞风景了罢?”& e* s7 y  z# q% w, Q2 M
  丁春秋还未回答,一名星宿弟子已怒声喝道:“你这厮好生没上没下,我师父是武林至尊,岂能同你这等后生小子谈文论武?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师父谈文论武?”8 M9 f# i. F" g/ S2 ~8 ^- P
  又有一人喝道:“你如恭恭敬敬的磕头请教,星宿老仙喜欢提携后进,说不定还会指点你一二。你却说要跟星宿老仙谈文论武,哈哈,那不是笑歪了人嘴巴么?哈哈!”他笑了两声,脸上的神情却古怪之极,过得片刻,又“哈哈”一笑,声音十分干涩,笑了这声之后,张大了嘴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脸上仍是显现着一副又诡秘、又滑稽的笑容。7 Z& L( f* `9 I, N, g
  星宿群弟子均知他是中了师父“逍遥三笑散”之毒,无不骇然惶悚,向着那三笑气绝的同门望了一眼之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都低下头去,哪里还敢和师父的眼光相接,均道:“他刚才这几句话,不知如何惹恼了师父,师父竟以这等厉害的手段杀他?对他这几句话,可得细心琢磨才是,千万不能再如他这般说错了。”9 o6 w- G& v& ]  s
  丁春秋心中却又是恼怒,又是戒惧。他适才与阿紫说话之际,大袖微扬,已潜运内力,将“逍遥三笑散”毒粉向慕容复挥去。这毒粉无色无臭,细微之极,其时天色已晚,饭店的客堂中朦胧昏暗,满拟慕容复武功再高,也决计不会察觉,哪料得他不知用什么手段,竟将这“逍遥三笑散”转送到了自己弟子身上。死一个弟子固不足惜,但慕容复谈笑之间,没见他举手抬足,便将毒粉转到了旁人身上,这显然并非以内力反激,以丁春秋见闻之博,一时也想不出那是什么功夫。他心中只是想着八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慕容复所使手法,正与“接暗器,打暗器”相似,接镖发镖,接箭还箭,他是接毒粉发毒粉。但毒粉如此细微,他如何能不会沾身,随即又发了出来?
( }1 m" }6 f& D- E1 F* z: m% P  转念又想:“说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逍遥三笑散该当送还我才是,哼,想必这小子忌惮老仙,不敢贸然来捋虎须。”想到“捋虎须”三字,顺手一摸长须,触手只摸到七八根烧焦了的短须,心下不恼反喜:“以苏星河、玄难老和尚这等见识和功力,终究还是在老仙手下送了老命,慕容复乳臭未干,何足道哉?”说道:“慕容公子,你我当真有缘,来来来,我敬你一杯酒。”说着伸指一弹,面前的一只酒杯平平向慕容复飞去。酒杯横飞,却没半滴酒水溅出。
+ j4 j7 D% C3 V  倘若换了平时,群弟子早已颂声雷动,但适才见一个同门死得古怪,都怕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未能揣摩明白师父的用意,谁都不敢贸然开口,但这一声喝采,总是要的,否则师父见怪,可又吃罪不起。酒杯刚到慕容复面前,群弟子便暴雷价喝了一声:“好!”有三个胆子特别小的,连这一声采也不敢喝,待听得众同门叫过,才想起自己没喝采,太也落后,忙跟着叫好,但那三个“好”字总是迟了片刻,显然不够整齐。那三人见到众同门射来的眼光中充满责备之意,登时羞愧无地,惊惧不已。% ]! I; o' s- n' U9 M7 T1 c+ a
  慕容复道:“丁先生这杯酒,还是转赐了令高徒罢!”说着呼一口气,吹得那酒杯突然转向,飞向左首一名星宿弟子身前。
& V1 _4 I$ t  y  @  他一吹便将酒杯引开,比之手指弹杯,难易之别,纵然不会武功之人也看得出来,这酒杯一转向,丁春秋显是输了一招。其实慕容复所喷的这口气,和丁春秋的一弹,力道强弱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喷气的方位劲力拿捏极准,似乎是以一口气吹开杯子,实则只是借用了对方手指上的一弹之力而已。
( M) P& H1 q' V% l9 x  那星宿弟子见杯子飞到,不及多想,自然而然的便伸手接住,说道:“这是师父命你喝的!”便想将酒杯掷向慕容复,突然间一声惨呼,向后便倒,登时一动也不动了。- _6 h" J: ^, s' V# j8 K. Y% j
  众弟子这次都心下雪亮,知道师父一弹酒杯,便以指甲中的剧毒敷在杯上,只要慕容复手指一碰酒杯,不必酒水沾唇,便即如这星宿弟子般送了性命。/ k9 Y# @4 U/ p
  丁春秋脸上变色,心下怒极,情知这一下已瞒不过众弟子的眼光,到了这地步,已不能再故示闲雅,双手捧了一只酒杯,缓缓站起,说道:“慕容公子,老夫这一杯酒,总是要敬你的。”说着走到慕容复身前。
! x' k; Z  M8 ?/ ^+ c0 k, `; B  慕容复一瞥之间,见那杯白酒中隐隐泛起一层碧光,显然含有厉害无比的毒药。他这么亲自端来,再也没回旋的余地。眼见丁春秋走到身前,只隔一张板桌,慕容复吸一口气,丁春秋捧着的那杯中酒水陡然直升而起,成为一条碧绿的水线。
$ E# `- G7 I; K2 k  丁春秋暗呼:“好厉害!”知道对方一吸之后,跟着便是一吐,这条水线便会向自己射来,虽然射中后于己无碍,但满身酒水淋漓,总是狼狈出丑,当即运起内功,波的一声,向那水线吹去。; u) N0 d) ^/ {
  却见那条水线冲到离慕容复鼻尖约莫半尺之处,蓦地里斜向左首,从他脑后兜过,迅捷无伦的飞射而出,噗的一声,钻入了一名星宿弟子的口中。
2 n1 k7 N' B& v% F8 W  那人正张大了口,要喝采叫好,这“好”字还没出声,一杯毒酒所化成的水线已钻入了他肚中。水线来势奇速,他居然还是兴高采烈的大喝一声:“好!”直到喝采之后,这才惊觉,大叫:“不好!”登时委顿在地,片刻之间,满脸转变成漆黑,立时毙命。4 g$ N8 y2 k' [5 \4 x* t* j7 `. d
  这毒药如此厉害,慕容复也是心惊不已:“我闯荡江湖,从未见过这等霸道的毒药。”: s5 v; m7 {" q( C" U
  他二人比拚,顷刻间星宿派便接连死了三名弟子,显然胜败已分。
( @/ x7 e  k8 P' j$ E  丁春秋恼怒异常,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挥掌便劈。慕容复久闻他“化功大法”的恶名,斜身闪过。丁春秋连劈三掌,慕容复皆以小巧身法避开,不与他手掌相触。
/ A$ i, e- t7 H3 C! w  两人越打越快,小饭店中摆满了桌子凳子,地位狭隘,实无回旋余地,但两人便在桌椅之间穿来插去,竟无半点声息,拳掌固是不交,连桌椅也没半点挨到。
- a4 i9 L) D+ V0 k) e. X4 ^6 ^2 D+ ]: j  星宿派群弟子个个贴墙而立,谁也不敢走出店门一步,师父正与劲敌剧斗,有谁胆敢远避自去,自是犯了不忠师门的大罪。各人明知形势危险,只要给扫上一点掌风,都有性命之忧,除了盼望身子化为一张薄纸,拚命往墙上贴去之外,更无别法。但见慕容复守多攻少,掌法虽然精奇,但因不敢与丁春秋对掌,动手时不免缚手缚脚,落了下风。
: w/ X" }: ^- G  i  丁春秋数招一过,便知慕容复不愿与自己对掌,显是怕了自己的“化功大法”。对方既怕这功夫,当然便要以这功夫制他,只是慕容复身形飘忽,出掌更难以捉摸,定要逼得他与自己对掌,倒也着实不易。再拆数掌,丁春秋已想到了一个主意,当下右掌纵横挥舞,着着进逼,左掌却装微有不甚灵便之象,同时故意极力掩饰,要慕容复瞧不出来。8 Z7 T, R. F% ]$ O8 q. Y4 D. i5 s
  慕容复武功精湛,对方弱点稍现,岂有瞧不出来之理?他斜身半转,陡地拍出两掌,蓄势凌厉,直指丁春秋左胁。丁春秋低声一哼,退了一步,竟不敢伸左掌接招。慕容复心道:“这老怪左胸左胁之间不知受了什么内伤。”当下得理不让人,攻势中虽然仍以攻敌右侧为主,但内力的运用,却全是攻他左方。" }5 E6 p& J* e7 o
  又拆了二十余招,丁春秋左手缩入袖内,右掌翻掌成抓,向慕容复脸上抓去。慕容复斜身转过,挺拳直击他左胁。丁春秋一直在等他这一拳,对方终于打到,不由得心中一喜,立时甩起左袖,卷向敌人右臂。
  V2 {5 x8 e7 K: q  慕容复心道:“你袖风便再凌厉十倍,焉能伤得了我?”这一拳竟不缩回,运劲于臂,硬接他袖子的一卷,嗤的一声长响,慕容复的右袖竟被扯下一片。慕容复一惊之下,这一拳打得更狠,蓦地里拳头外一紧,已被对方手掌握住。+ v% D% J' e# I/ j+ K1 H
  这一招大出慕容复意料之外,立时惊觉:“这老怪假装左侧受伤,原来是诱敌之计,我可着了他的道儿!”心中涌起一丝悔意:“我忒也妄自尊大,将这名闻天下的星宿老怪看得小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何必以一时之忿,事先没策划万全,便犯险向他挑战。”此时更无退缩余地,全身内力,径从拳中送出。
: A+ C6 o2 Y& W# m  岂知内劲一迸出,登时便如石沉大海,不知到了何处。慕容复暗叫一声:“啊哟!”他上来与丁春秋为敌,一直便全神贯注,决不让对方“化功大法”使到自己身上,不料事到临头,仍然难以躲过。其时当真进退两难,倘若续运内劲与抗,不论多强的内力,都会给他化散,过不多时便会功力全失,成为废人;但若抱元守一,劲力内缩,丁春秋种种匪夷所思的厉害毒药,便会顺着他真气内缩的途径,侵入经脉脏腑。) O/ n) ^% o# l" B6 B' W
  正当进退维谷、彷徨无计之际,忽听得身后一人大声叫道:“师父巧设机关,臭小子已陷绝境。”慕容复急退两步,左掌伸处,已将那星宿弟子胸口抓住。& U- G8 w0 z0 G- \3 D0 ]+ I3 L
  他姑苏慕容家最拿手的绝技,乃是一门借力打力之技,叫做“斗转星移”。外人不知底细,见到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神乎其技,凡在致人死命之时,总是以对方的成名绝技加诸其身,显然天下各门各派的绝技,姑苏慕容氏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其实武林中绝技千千万万,任他如何聪明渊博,决难将每一项绝技都学会了,何况既是绝技,自非朝夕之功所能练成。但慕容氏有了这一门巧妙无比的“斗转星移”之术,不论对方施出何种功夫来,都能将之转移力道,反击到对方自身。5 {) R; x9 V" \  s
  善于“锁喉枪”的,挺枪去刺慕容复咽喉,给他“斗转星移”一转,这一枪便刺入了自己咽喉,而所用劲力法门,全是出于他本门的秘传诀窍;善用“断臂刀”的,挥刀砍出,却砍上了自己手臂。兵器便是这件兵器,招数便是这记招数。只要不是亲眼目睹慕容氏施这“斗转星移”之术,那就谁也猜想不到这些人所以丧命,其实都是出于“自杀”。出手的人武功越高,死法越是巧妙。慕容氏若非单打独斗,若不是有把握定能致敌死命,这“斗转星移”的功夫便决不使用,是以姑苏慕容氏名震江湖,真正的功夫所在,却是谁也不知。
( K) q8 F: B( J+ s  将对手的兵刃拳脚转换方向,令对手自作自受,其中道理,全在“反弹”两字。便如有人一拳打在石墙之上,出手越重,拳头上所受的力道越大,轻重强弱,不差分毫。只不过转换有形的兵刃拳脚尚易,转换无形无质的内力气功,那就极难。慕容复在这门功夫上虽然修练多年,究竟限于年岁,未能达到登峰造极之境,遇到丁春秋这等第一流的高手,他自知无法以“斗转星移”之术反拨回去伤害对方,是以连使三次“斗转星移”,受到打击的倒霉家伙,却都是星宿派弟子。
; i4 ]$ N- x+ u& t# q( a" R. b* P  他转是转了,移也移了,不过是转移到了第三者身上。丁春秋暗施“逍遥三笑散”,弹杯送毒,逼射毒酒,每一次都给慕容复轻轻易易的找了替死鬼。
8 s- C+ J# c: q2 u0 U% D7 Q  待得丁春秋使到“化功大法”,慕容复已然无法将之移转,恰好那星宿弟子急于献媚讨好,张口一呼,显示了身形所在。
2 f( @: |2 F/ G9 K  慕容复情急之下,无暇多想,一将那星宿弟子抓到,立时旁拨侧挑,推气换劲,将他换作了自身。他冒险施展,竟然生效,星宿老怪本意在“化”慕容复之“功”,岂知化去的却是本门弟子的本门功夫。9 W: W* x; g7 B$ [" I$ f9 Z
  慕容复一试成功,死里逃生,当即抓住良机,决不容丁春秋再转别的念头,把那星宿弟子一推,将他身子撞到了另一名弟子身上。这第二名弟子的功力,当即也随着丁春秋“化功大法”到处而迅速消解。
: ?4 X* U9 `3 _  丁春秋眼见慕容复又以借力打力之法反伤自己弟子,自是恼怒之极,但想:“我若为了保全这些不成材的弟子,放脱他的拳头,一放之后,再要抓到他便千难万难。这小子定然见好便收,脱身逃走。这一仗我伤了五名弟子,只抓下他半只袖子,星宿派可算大败亏输,星宿老仙还有什么脸面来扬威中原?”当下五指加劲,说什么也不放开他拳头。3 U1 o7 |$ Y3 Y8 f' f
  慕容复退后几步,又将一名星宿弟子粘上了,让丁春秋消散他的功力。顷刻之间,三名弟子瘫痪在地,犹如被吸血鬼吸干了体内精血。其余各人大骇,眼见慕容复又退将过来,无不失声惊呼,纷纷奔逃。; L; `0 m- \' Q8 b8 a! N% f
  慕容复手臂一振,三名粘在一起的星宿弟子身子飞了起来,第三人又撞中了另一人。那人惊呼未毕,身子便已软瘫。5 f9 k% i, V7 m" C- Q
  余下的星宿弟子皆已看出,只要师父不放开慕容复,这小子不断的借力伤人,群弟子的功力皆不免被星宿老仙“化”去,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到自己,但除了惊惧之外,却也无人敢夺门而出,只是在店堂内狼窜鼠突,免遭毒手。
  q$ x* _# p  p8 \  E1 \% p  那小店能有多大,慕容复手臂挥动间,又撞中了三四名星宿弟子,粘在一起的已达七八名,他手持这么一件长大“兵刃”,要找替死鬼可就更加容易了。这时他已占尽了上风,但心下忧虑,星宿子弟虽多,总有用完的时候,到了人人皆被丁春秋“化”去了功力,再有什么替死鬼好找?他身形腾挪,连发真力,想震脱丁春秋的掌握。' F) x- S* ]* J9 a1 h4 a
  丁春秋眼看门下弟子一个一个粘住,犹如被柳条穿在一起的鱼儿一般,未曾粘上的也都狼狈躲闪,再也无人出声颂扬自己。他羞怒交加,更加抓紧慕容复的拳头,心想:“这批不成材的弟子全数死了也罢,只要能将这小子的功力化去,星宿老仙胜了姑苏慕容,那便是天下震动之事。要收弟子,世上吹牛拍马之徒还怕少了?”脸上却丝毫不见怒容,神态显得甚是悠闲,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 q1 s' C) A' _  N  f7 L/ C6 A  星宿群弟子本来还在盼师父投鼠忌器,会放开了慕容复,免得他们一个个功力尽失,但见他始终毫不动容,已知自己殊无幸免,一个个惊呼悲号,但在师父积威之下,仍然无人胆敢逃走,或是哀求师父暂且放开这个“已入老仙掌握的小子”。" X4 D" i% V5 @: P0 {# g1 y3 x
  丁春秋一时无计可施,游目四顾,见众弟子之中只有两人并未随众躲避。一是游坦之,蹲在屋角,将铁头埋在双臂之间,显是十分害怕。另一个便是阿紫,面色苍白,缩在另一个角落中观斗。$ `$ b3 ^9 D( a/ Z0 Z" o' m
  丁春秋喝道:“阿紫!”阿紫正看得出神,冷不防听得师父呼叫,呆了一呆,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大展神威……”
3 a- Z% R. p' X. n  只讲了半句,便尴尬一笑,再也讲不下去。师父他老人家此际确是大展神威,但伤的却是自己门下,如何称颂,倒也难以措词。
( i+ U& K1 _* g. O  丁春秋奈何不了慕容复,本已焦躁之极,眼见阿紫的笑容中含有讥嘲之意,更是大怒欲狂,左手衣袖一挥,拂起桌上两只筷子,疾向阿紫两眼中射去。
5 M  A, V. ~5 ]  R2 t7 `1 M) l  阿紫叫声:“啊哟!”急忙伸手将筷子击落,但终于慢了一步,筷端已点中了她双眼,只觉一阵麻痒,忙伸衣袖去揉擦,睁开眼来,眼前尽是白影晃来晃去,片刻间白影隐没,已是一片漆黑。) o. |& G* t+ H! @6 A3 q
  她只吓得六神无主,大叫:“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瞧不见啦!”: |6 C: N/ s  x8 i+ D! O, J9 D
  突然间一阵寒气袭体,跟着一条臂膀伸过来揽住了腰间,有人抱着她奔出。阿紫叫道:“我……我的眼睛……”身后砰的一声响,似是双掌相交,阿紫只觉犹似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迷迷糊糊之中,隐约听得慕容复叫道:“少陪了。星宿老怪,后会……”
5 r( I1 [# e8 B) \  阿紫身上寒冷彻骨,耳旁呼呼风响,一个比冰还冷的人抱着她狂奔。她冷得牙关相击,呻吟道:“好冷……我的眼睛……冷,好冷。”
+ B6 U, U6 s3 M- Z- E6 t/ w  那人道:“是,是。咱们逃到那边树林里,星宿老仙就找不到咱们啦。”他嘴里说话,脚下仍是狂奔。过了一会,阿紫觉到他停了脚步,将她轻轻放下,身子底下沙沙作响,当是放在一堆枯树叶上。那人道:“姑娘,你……你的眼睛怎样?”
$ ]4 B! Q, Q! V9 h" m4 u  阿紫只觉双眼剧痛,拚命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瞧不见,天地世界,尽变成黑漆一团,这才知双眼已给丁春秋的毒药毒瞎了,突然放声大哭,叫道:“我……我的眼睛瞎了,我……我瞎了!”) X) O2 \! I9 ?1 g4 h
  那人柔声安慰:“说不定治得好的。”阿紫怒道:“丁老怪的毒药何等厉害,怎么还治得好?你骗人!我眼睛瞎了,我眼睛瞎了!”说着又是大哭。那人道:“那边有条小溪,咱们过去洗洗,把眼里的毒药洗干净了。”说着伸手拉住她右手,将她轻轻拉起。9 o# _0 ]+ S" M% r0 F0 w4 v
  阿紫只觉他手掌奇冷,不由自主的一缩,那人便松开了手。阿紫走了两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那人道:“小心!”) |$ J/ p( O$ L' K/ F3 k
  又握住了她手。这一次阿紫不再缩手,任由他带到溪边。那人道:“你别怕,这里便是溪边了。”
2 ]  r9 }8 T5 w7 G- d/ v; ]  阿紫跪在溪边,双手掬起溪水去洗双眼。清凉的溪水碰到眼珠,痛楚渐止,然而天昏地黑,眼前始终没半点光亮。霎时之间,绝望、伤心、愤怒、无助,百感齐至,她坐倒在地,放声大哭,双足在溪边不住击打,哭叫:“你骗人,你骗人,我眼睛瞎了,我眼睛瞎了!”* D  m2 H+ e8 }/ w
  那人道:“姑娘,你不用难过。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你放心好啦。”! p* [0 u( [' @% T8 w( j* Q
  阿紫心中稍慰,问道:“你……你是谁?”那人道:“我……我……”阿紫道:“对不起!多谢你救了我性命。你高姓大名?”
8 s( \# R' k, T/ }8 q  那人道:“我……我……姑娘不认得我的。”阿紫道:“你连姓名也不肯跟我说,还骗我不会离开我呢,我……我眼睛瞎了,我……我还是死了的好。”说着又哭。
0 W! b/ ]1 ^( e1 a4 f: \- b5 O/ Z  那人道:“姑娘千万死不得。我……我当真永远不会离开你。只要姑娘许我陪着你,我永远……永远会跟在你身边的。”
8 F4 D4 D7 @2 ]: ~* a  阿紫道:“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的,你骗我不要寻死。我偏要死,眼睛瞎了,还做什么人?”那人道:“我决不骗你,倘若我离开了你,叫我不得好死。”语气焦急,显得极是真诚。. P( C7 ]' `5 [3 }: ~
  阿紫道:“那你是谁?”
7 R6 s2 O+ [2 h9 W; m+ C  那人道:“我……我是聚贤庄……不,不,我姓庄,名叫聚贤。”
- s! O) J3 ~* B9 p0 e  救了阿紫那人,正是聚贤庄的少庄主游坦之。4 i" ^' A' W3 E: L
  阿紫道:“原来是庄……庄前辈,多谢你救了我。”游坦之道:“我能救了你逃脱星宿老仙的毒手,心里欢喜得很,你不用谢我。我不是什么前辈,我只比你大几岁。”阿紫道:“嗯,那么我叫你庄大哥。”游坦之心中欢喜无限,颤声道:“这个……是不敢当的。”
$ p- _6 ~% ~, Y/ |3 Q( T& M  阿紫道:“庄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游坦之道:“你别说什么求不求的,姑娘吩咐什么,我就是拚了性命不要,也要尽力给你办到。”阿紫微微一笑,说道:“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你对我这样好?”游坦之道:“是,是,是素不相识,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也从来没见过我。这次……今天咱们是第一次见面。”阿紫黯然道:“还说见面呢?我永远见你不到了。”
& K# W3 p1 n5 m! A2 U* K) q4 ?# B  说着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 U) W; m2 `: }/ `4 f6 u" s$ m7 P& [  游坦之忙道:“那不打紧。见不到我还更加好些。”阿紫问道:“为什么?”游坦之道:“我……我相貌难看得很,姑娘倘若见到了,定要不高兴。”阿紫嫣然一笑,说道:“你又来骗人了。天下最希奇古怪的人,我也见得多了。我有一个奴隶,头上戴了个铁套子,永远除不下来的,那才教难看呢。如果你见到了,包你笑上三天三夜。你想不想瞧瞧?”9 d! H" W2 f3 k  a6 A
  游坦之颤声道:“不,不!我不想瞧。”说着情不自禁的退了两步。) ~0 J+ ]$ T" L
  阿紫道:“你武功这样好,抱着我飞奔时,几乎有我姊夫那么快,哪知道胆子却小,连个铁头人也不想见。庄大哥,那铁头人很好玩的,我叫他翻筋斗给你看,叫他把铁头伸进狮子老虎笼里,让野兽咬他的铁头。我再叫人拿他当鸢子放,飞在天空,那才有趣呢。”7 L1 ^& Z" f" \( S+ }
  游坦之忍不住打个寒噤,连声道:“我不要看,我真的不要看。”0 P" ~9 [5 f4 W. C0 p3 s
  阿紫叹道:“好罢。你刚才还在说,不论我求你做什么,你就是性命不要,也要给我办到,原来都是骗人的。”游坦之道:“不,不!决不骗你。姑娘要我做什么事?”
, A" r2 b) e( H7 d$ y- g+ M& k8 h  阿紫道:“我要回到姊夫身边,他在辽国南京。庄大哥,请你送我去。”( `! n( `6 r% Z1 @; [2 K
  霎时之间,游坦之脑中一片混乱,再也说不出话来。
0 c8 t# S- U9 Z. a# `5 e* z  阿紫道:“怎么?你不肯吗?”游坦之道:“不是……不肯,不过……不过我不想……不想去辽国南京。”阿紫道:“我叫你去瞧我那个好玩的铁头人小丑,你不肯。叫你送我回姊夫那里,你又不肯。我只好独自个走了。”说着慢慢站起,双手伸出,向前探路。
+ M5 G  E: U! F+ v  游坦之道:“我陪你去!你一个人怎么……怎么成?”& Y; e4 e) V* p, B' q3 ?  z
  游坦之握着阿紫柔软滑腻的小手,带着她走出树林,心中只是想:“只要我能握着她的手,这样慢慢走去,便是走到十八层地狱里,我也是欢喜无限。”5 F( b. h& X6 _5 [
  刚走到大路上,迎面过来一群乞丐。当先一人身材高瘦,相貌清秀,认得是丐帮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游坦之心想:4 i4 y( V8 g+ [6 @5 G
  “这人那天给我师父所伤,居然没死。”不想和他们朝相,忙拉着阿紫离开大路,向荒地中走去。阿紫察觉地下高低不平,问道:“怎么啦?”: D& |7 }( K4 s- s% t
  游坦之还未回答,全冠清已见到了两人,快步抢上拦住,厉声喝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你……你怪模怪样的,是什么东西?”
' T, h5 }0 @. i& W3 l  游坦之大急,心想:“只要他叫出‘铁头人’三字,阿紫姑娘立时便知我是谁,再也不会睬我。就算她仍要我送她回南京,也决不会再让我握住她的手了。”一时彷徨无主,突然跪倒,连拜几拜,大打手势,要全冠清不可揭露他的真相。4 C, E. G7 X, h: V" N
  全冠清看不明白他手势的用意,奇道:“你干什么?”游坦之指着阿紫,摇摇手,指指自己的口,摇摇手,又拜了几拜。全冠清瞧出阿紫双目已瞎,依稀明白这铁头人是求自己不可说话,正诧异间,丐帮众弟子都已奔近身来。3 f. t  C4 u% }/ B6 R9 E# e
  一人指着游坦之的头,哈哈大笑,叫道:“当真希奇,这铁……”游坦之纵身上前,一掌拍出。那丐帮弟子急忙举手挡格,喀喇喇几声响,那人臂骨、肋骨齐断,身子向后飞出丈许,摔在地下,立时毙命。8 `, |: w& e% V  l
  众弟子惊怒交集,五人同时向游坦之攻去。游坦之双掌飞舞,乱击乱拍。他武功低微,比之这些丐帮弟子大有不如,但手掌到处,只听得喀喇、喀喇,“啊哟!”“哎唷!”砰砰砰,噗噗,五名丐帮弟子飞摔而出,都是着地便死。余人惊骇之下,团团将游坦之和阿紫围住,再也不敢上前攻击。% Y% t2 D0 j  S
  游坦之忽然又向全冠清跪倒,拜了几拜,又是连打手势,指指阿紫,指指自己的铁头,不住摇手。' P$ C; ~2 `. ^, A0 u
  全冠清见他举手连毙六丐,功力之深,实是生平罕见,自己倘若上前动手,也必无幸,可是他却又向自己跪拜,实是匪夷所思,当下也打手势,指指阿紫,指指他的铁头,指指自己嘴巴,又摇摇手。游坦之大喜,连连点头。全冠清心念一动:“此人武功奇高,却深怕我泄露他的机密,似乎可以用这件事来胁制于他,收为我用。”当下即向手下群弟子说道:“大家别说话,谁也不可开口。”游坦之心中更喜,又向他拜了几拜。$ h9 Z( [% T# ]5 Q/ y
  阿紫问道:“庄大哥,是些什么人?你打死了几个人吗?”
8 f, e2 @3 }6 n$ r" h  游坦之道:“是丐帮的好朋友,大家起了些误会。这位大智分舵全舵主仁义过人,是位大大的好人,我一向钦佩得很。我……我失手伤了他们几位兄弟,当真过意不去。”说着向群丐团团作揖。. A/ l" J. w+ O. q
  阿紫道:“丐帮中也有好人么?庄大哥,你武功这样高,不如都将他们杀了,也好给我姊夫出一口胸中恶气。”' Z' j2 `" Y, q. k2 L
  游坦之忙道:“不,不,那是误会。我跟全舵主是好朋友。你在这里等我,我跟全舵主过去说明其中的过节。”说着向全冠清招招手。9 o) D0 s- P* ~$ ^+ m1 p, ?
  全冠清听他认得自己,更加奇怪,但看来全无恶意,当即跟着他走出十余丈。
& N8 u% Y& X) E4 O% \; H+ {, g! ^9 e  游坦之眼见离阿紫已远,她已决计听不到自己说话,却又怕群丐伤害了她,不敢再走,便即停步,拱手说道:“全舵主,承你隐瞒兄弟的真相,大恩大德,决不敢忘。”- @! [1 {4 P# U' _9 E& K" V" g. ^
  全冠清道:“此中情由,兄弟全然莫名其妙。尊兄高姓大名?”游坦之道:“兄弟姓庄,名叫庄聚贤,只因身遭不幸,头上套了这个劳什子,可万万不能让这位姑娘知晓。”全冠清见他说话时双目尽望着阿紫,十分关切,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 k: k7 `3 D0 D2 k! {
  “这小姑娘清雅秀丽,这铁头人定是爱上了她,生怕她知道他的铁头怪相。”问道:“庄兄如何识得在下?”: I2 C/ ~/ F; F8 m$ G) V! v
  游坦之道:“贵帮大智分舵聚会,商议推选帮主之事,兄弟恰好在旁,听得有人称呼全舵主。兄弟今日失手伤了贵帮几位兄弟,实在……实在不对,还请全舵主原谅。”
4 s% m1 n: k; P8 k! @  d- D3 j  全冠清道:“大家误会,不必介意。庄兄,你头上戴了这个东西,兄弟是决计不说的,待会兄弟吩咐手下,谁也不得泄露半点风声。”游坦之感激得几欲流泪,不住作揖,说道:“多谢,多谢。”全冠清道:“可是庄兄弟和这位姑娘携手在道上行走,难免有人见到,势必大惊小怪,呼叫出来,庄兄就是将那人杀死,也已经来不及了。”* [( S' x! Y$ N
  游坦之道:“是,是。”他自救了阿紫,神魂飘荡,一直没想到这件事,这时听全冠清说得不错,不由得没了主意,嗫嚅道:“我……我只有跟她到深山无人之处去躲了起来。”) ~( @, @/ D- ?/ |% C8 m
  全冠清微笑道:“这位姑娘只怕要起疑心,而且,庄兄跟这位姑娘结成了夫妇之后,她迟早会发觉的。”
" I+ c* j9 J. N7 J" M0 m* j/ ]  游坦之胸口一热,说道:“结成夫……夫妇什么,我倒不想,那……那是不成的,我怎么……怎么配?不过……不过……那倒真的难了。”
6 m2 T5 P, B4 E2 x5 P  全冠清道:“庄兄,承你不弃,说兄弟是你的好朋友。好朋友有了为难之事,自当给你出个主意。这样罢,咱们一起到前面市镇上,雇辆大车,你跟这位姑娘坐在车中,那就谁也见不到你们了。”游坦之大喜,想到能和阿紫同坐一车,真是做神仙也不如,忙道:“对,对!全舵主这主意真高。”
. J* h* K7 e4 B  q  全冠清道:“然后咱们想法子除去庄兄这个铁帽子,兄弟拍胸膛担保,这位姑娘永远不会知道庄兄这件尴尬事。你说如何?”) Z! ~8 _+ d/ j) S% x! p; z+ _  [
  噗的一声,游坦之跪倒在地,向全冠清不住磕头,铁头撞上地面,咚咚有声。; m6 v- E' K3 N, z+ U" b' Q
  全冠清跪倒还礼,说道:“庄兄行此大礼,兄弟如何敢当?8 @5 _3 @; h, b2 e5 P# B3 s( i8 ]
  庄兄倘若不弃,咱二人结为金兰兄弟如何?”游坦之喜道:“妙极,妙极!做兄弟的什么事也不懂,有你这样一位足智多谋的兄长给我指点明路,兄弟当真是求之不得。”全冠清哈哈大笑,说道:“做哥哥的叨长你几岁,便不客气称你一声‘兄弟’了。”9 z9 {" E& L, w  _4 S4 G% t8 t
  当丁春秋和苏星河打得天翻地覆之际,段誉的眼光始终没离开王语嫣身上,而王语嫣的眼光,却又始终是含情脉脉的瞧着表哥慕容复。因之段王二人的目光,便始终没有遇上。2 S& L/ z; f, D0 ~) u0 a  m
  待得丁春秋大败逃走,虚竹与逍遥派门人会晤,慕容复一行离去,段誉自然而然便随在王语嫣身后。
( [4 r( A6 v9 t. U4 E4 `  下得岭来,慕容复向段誉拱手道:“段兄,今日有幸相会,这便别过了,后会有期。”段誉道:“是,是。今日有幸相会,这便别过了,后会有期。”眼光却仍是瞧着王语嫣。慕容复心下不快,哼了一声,转身便走。段誉恋恋不舍的又跟了去。
; o- a( l6 m  T& A8 X3 y* \  包不同双手一拦,挡在段誉身前,说道:“段公子,你今日出手相助我家公子,包某多谢了。”段誉道:“不必客气。”
0 _+ v" [" L8 ]2 o9 r  包不同道:“此事已经谢过,咱们便两无亏欠。你这般目不转睛的瞧着我们王姑娘,忒也无礼,现下还想再跟,更是无礼之尤。你是读书人,可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行’的话么?7 N3 O3 k1 E, f) F7 S: f. ~
  包某此刻身上全无力气,可是骂人的力气还有。”段誉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既然如此,包兄还是‘非礼勿言’,我这就‘非礼勿跟’罢。”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这就对了!”
; b7 p+ P2 M9 S* \* [+ K! c  转身跟随慕容复等而去。
: p+ G0 Z, w7 H- L* J  段誉目送王语嫣的背影为树林遮没,兀自呆呆出神,朱丹臣道:“公子,咱们走罢!”段誉道:“是,该走了。”可是却不移步,直到朱丹臣连催三次,这才跨上古笃诚牵来的坐骑。他身在马背之上,目光却兀自瞧着王语嫣的去路。
, d' I, [3 }" e& v4 F  [  段誉那日将书信交与全冠清后,便即驰去拜见段正淳。父子久别重逢,都是不胜之喜。阮星竹更对这位小王子竭力奉承。阿紫却已不别而行,兄妹俩未得相见。段正淳和阮星竹以阿朱、阿紫之事说来尴尬,都没向他提起。1 @: p$ M& a0 b0 ~' X; }
  过得十余日,崔百泉、过彦之二人也寻到相聚。他师叔侄在苏州琴韵小筑和段誉失散,到处寻访,不得踪迹,后来从河南伏牛山本门中人处得到讯息,大理镇南王到了河南,便在伏牛山左近落脚,当即赶来,见到段誉安然无恙,甚感欣慰。0 Q% U+ ~! U- D9 p
  段誉九死一生之余,在父亲身边得享天伦之乐,自是欢喜,但思念王语嫣之情却只有与日俱增,待得棋会之期将届,得了父亲允可,带同古笃诚等赴会。果然不负所望,在棋会中见到了意中人,但这一会徒添愁苦,到底是否还是不见的好,他自己可也说不上来了。
9 ~4 y+ j; K1 c! O  一行人驰出二十余里,大路上尘头起处,十余骑疾奔而来,正是大理国三公范骅、华赫昆、巴天石、以及所率大理群士。一行人驰到近处,下马向段誉行礼。原来众人奉了段正淳之命,前来接应,深恐聋哑先生的棋会之中有何凶险。众人听说段延庆也曾与会,幸好没对段誉下手,都是手心中捏了一把汗。$ \3 Y* U1 C4 p# X2 K* G9 \
  朱丹臣悄悄向范骅等三人说知,段誉在棋会中如何见到姑苏慕容家的一位美貌姑娘,如何对她目不转睛的呆视,如何失魂落魄,又想跟去,幸好给对方斥退。范骅等相视而笑,心中转的是同样念头:“小王子风流成性,家学渊源。他如能由此忘了对自己亲妹子木姑娘的相思之情,倒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Z5 e4 H: I1 c$ y
  傍晚时分,一行人在客店中吃了晚饭。范骅说起江南之行,说道:“公子爷,这慕容氏一家诡秘得很,以后遇上了可得小心在意。”段誉道:“怎么?”范骅道:“这次我们三人奉了王爷将令,前赴苏州燕子坞慕容氏家中查察,要瞧瞧有什么蛛丝马迹,少林派玄悲大师到底是不是慕容氏害死的。”崔百泉与过彦之甚是关切,齐声问道:“三位可查到了什么没有?”范骅道:“我们三人没明着求见,只暗中查察,慕容氏家里没男女主人,只剩下些婢仆。偌大几座院庄,却是个小姑娘叫做阿碧的在主持家务。”段誉点头道:“嗯,这位阿碧姑娘人挺好的。三位没伤了她罢?”
6 b2 _2 X8 n. }7 q  范骅微笑道:“没有,我们接连查了几晚,慕容氏庄上什么地方都查到了,半点异状也没有。巴兄弟忽然想到,那个番僧鸠摩智将公子爷从大理请到江南来,说是要去祭慕容先生的墓……”
+ k- f/ w- e$ S! T  崔百泉插口道:“是啊,慕容庄上那个小丫头,却说什么也不肯带那番僧去祭墓,幸好这样,公子爷才得脱却那番僧的毒手。”段誉点头道:“阿朱、阿碧两位姑娘,可真是好人。不知她们现下怎样了。”3 @5 T+ n2 \. S( C! z
  巴天石微笑道:“我们接连三晚,都在窗外见到那阿碧姑娘在缝一件男子的长袍,不住自言自语:‘公子爷,侬在外头冷?侬啥辰光才回来?’公子爷,她是缝给你的罢?”段誉忙道:“不是,不是。她是缝给慕容公子的。”巴天石道:“是啊,我瞧这小丫头神魂颠倒的,老是想着她的公子爷,我们三个穿房入舍,她全没察觉。”他说这番话,是要段誉不可学他爹爹,到处留情,阿碧心中想的只是慕容公子,段公子对她多想无益。; M3 P2 k* v  N; S- ]. Q
  段誉叹了口气,说道:“慕容公子俊雅无匹,那也难怪,那也难怪!又何况他们是中表之亲,自幼儿青梅竹马……”; g- l0 T7 \9 @+ M) M, }3 s7 U; b4 J
  范骅、巴天石等面面相觑,均想:“小丫头和公子爷青梅竹马倒也犹可,又怎会有中表之亲?”哪想得到他是扯到了王语嫣身上。) w) [7 C6 d- U3 ?5 v2 d2 i- Q
  崔百泉问道:“范司马、巴司空想到那番僧要去祭慕容先生的墓,不知这中间有什么道理?可跟我师兄之死有什么关连?”范骅道:“我提到这件事,正是要请大伙儿一起参详参详。华大哥一听到这个‘墓’字,登时手痒,说道:‘说不定这老儿的墓中有什么古怪,咱们掘进去瞧瞧。’我和巴兄都不大赞成,姑苏慕容氏名满天下,咱们段家去掘他的墓,太也说不过去。华兄弟却道:‘咱们悄悄打地道进去,神不知,鬼不觉,有谁知道了?’我们二人拗他不过,也就听他的。那墓便葬在庄子之后,甚是僻静隐秘,还真不容易找到。我们三人掘进墓圹,打开棺材,崔兄,你道见到什么?”
7 G- r1 m3 H: c( c  崔百泉和过彦之同时站起,问道:“什么?”
+ n% e" a* `% n% r9 Z' {9 ^: h0 \  范骅道:“棺材里是空的,没有死人。”) Q; k/ G7 m7 r
  崔过二人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来。过了良久,崔百泉一拍大腿,说道:“那慕容博没有死。他叫儿子在中原到处露面,自己却在几千里外杀人,故弄玄虚。我师哥……我师哥定是慕容博这恶贼杀的!”
  V1 p  @, j  H# A+ E; n5 c  范骅摇头道:“崔兄曾说,这慕容博武功深不可测,他要杀人,尽可使别的手段,为什么定要留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夫,好让人人知道是他姑苏慕容氏下的手?若想武林中知道他的厉害,却为什么又要装假死?要不是华大哥有这能耐,又有谁能查知他这个秘密?”4 s/ p. e) j. c. Q8 m
  崔百泉颓然坐倒,本来似已见到了光明,霎时间眼前又是一团迷雾。% ?3 V; E0 V& l; l+ o
  段誉道:“天下各门各派的绝技成千成万,要一一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当真是难如登天,可偏偏她有这等聪明智慧,什么武功都是了如指掌……”* l5 q: s$ v  D( O! E
  崔百泉道:“是啊,好像我师哥这招‘天灵千裂’,是我伏牛派的不传之秘,他又怎么懂得,竟以这记绝招害了我师哥性命?”1 U% X* N) Z/ {& V8 M+ h1 p: e! k
  段誉摇头道:“她当然懂得,不过她手无缚鸡之力,虽然懂得各家各派的武功,自己却是一招也不会使的,更不会去害人性命。”) \9 m, T$ K1 p8 w/ {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一齐缓缓摇头。! x* U4 a& H. @$ @! _
  阿紫双眼被丁春秋毒瞎,游坦之奋不顾身的抢了她逃走。; e: T+ x6 v$ l0 B; [2 g2 K
  丁春秋心神微分,指上内功稍松,慕容复得此良机,立即运起“斗转星移”绝技,噗的一声,丁春秋五指抓住了一名弟子的手臂。慕容复拳头脱出掌握,飞身窜出,哈哈大笑,叫道:“少陪了,星宿老怪,后会有期。”展开轻功,头也不回的去了。
. n0 V3 ]" _  x& s/ D$ L  这一役他伤了星宿派二十余名弟子,大获全胜,终于出了给丁春秋暗害而险些自刎的恶气,但最后得能全身而退,实是出于侥幸,路上回思适才情景,当真不寒而栗。与王语嫣、邓百川一行会齐后,在客店中深居简出,让邓百川等人养伤。
  x5 M. ?2 H$ {6 D0 Z7 \+ w  过得数日,包不同、风波恶两人体力尽复,跟着邓百川与公冶乾也已痊可。六人说起不知阿朱的下落,都是好生记挂,当下商定就近去洛阳打探讯息。, y0 }+ J- n' s1 d
  在洛阳不得丝毫消息,于是又向西查去。这一日六人急于赶道,错过了宿头,直行到天黑,仍是在山道之中,越走道旁的乱草越长。风波恶道:“咱们只怕走错了路,前边这个弯多半转得不对。”邓百川道:“且找个山洞或是破庙,露宿一宵。”2 a( x% |) U* f. }
  风波恶当先奔出去找安身之所,放眼道路崎岖,乱石嶙峋。他自己什么地方都能躺下来呼呼大睡,但要找一个可供王语嫣宿息的所在,却着实不易。一口气奔出数里,转过一个山坡,忽见右首山谷中露出一点灯火,风波恶大喜,回首叫道:“这边有人家。”& O7 z) \, O1 h: q8 G5 Y6 s
  慕容复等闻声奔到。公冶乾喜道:“看来只是家猎户山农,但给王姑娘一人安睡的地方总是有的。”六人向着灯火快步走去。那灯火相隔甚遥,走了好一会仍是闪闪烁烁,瞧不清楚屋宇。风波恶喃喃骂道:“他奶奶的,这灯可有点儿邪门。”突然邓百川低声喝道:“且住,公子爷,你瞧这是盏绿灯。”慕容复凝目望去,果见那灯火发出绿油油的光芒,迥不同寻常灯火的色作暗红或昏黄。六人加快脚步,向绿灯又驱前里许,便看得更加清楚了。
/ A$ u) H3 y" Z# o4 d4 h  包不同大声道:“邪魔外道,在此聚会!”
9 K" Y0 M4 q, A* T7 o* M( Y  凭这五人的机智武功,对江湖上不论哪一个门派帮会,都绝无忌惮,但各人立时想到:“今日与王姑娘在一起,还是别生事端的为是。”包不同与风波恶久未与人打斗生事,霎时间心痒难搔,跃跃欲试,但立即自行克制。风波恶道:“今日走了整天路,可有点倦了,这个臭地方不太好,退回去罢!”慕容复微微一笑,心想:“风四哥居然改了性子,当真难得。”说道:“表妹,那边不干不净的,咱们走回头路罢。”王语嫣不明白其中道理,但表哥既然这么说,也就欣然乐从。
; h, ^, }9 [6 ?7 C# p( n  Y  六人转过身来,只走出几步,忽然一个声音隐隐约约的飞了过来:“既知邪魔外道在此聚会,你们这几只不成气候的妖魔鬼怪,又怎不过来凑凑热闹?”这声音忽高忽低,若断若续,钻入耳中令人极不舒服,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 P  p. T8 o6 i/ |  慕容复哼了一声,知道包不同所说“邪魔外道,在此聚会”那句话,已给对方听了去,从对方这几句传音中听来,说话之人内力修为倒是不浅,但也不见得是真正第一流的功夫。  T+ k7 ^/ [5 {- D3 O
  他左手一拂,说道:“没空跟他纠缠,随他去罢!”不疾不徐地从来路退回。. U3 T- B' ~$ i2 A2 v
  那声音又道:“小畜生,口出狂言,便想这般挟着尾巴逃走吗?真要逃走,也得向老祖宗磕上三百个响头再走。”' d  d1 T- Z# l: Z; e4 E
  风波恶忍耐不住,止步不行,低声道:“公子爷,我去教训教训这狂徒。”慕容复摇摇头,道:“他们不知咱们是谁,由他们去罢!”风波恶道:“是!”
, |' V! F: l5 K  六人再走十余步,那声音又飘了过来:“雄的要逃走,也就罢了,这雌雏儿可得留下,陪老祖宗解解闷气。”
& i1 {' M# N9 e  Y0 _5 G  五人听到对方居然出言辱及王语嫣,人人脸上变色,一齐站定,转过身来。只听得那声音又道:“怎么样?乖乖地快把雌儿送上来,免得老祖宗……”
$ a$ a) j. j* C. e- a/ I, S  他刚说到那个“宗”字,邓百川气吐丹田,喝道:“宗!”* ]4 q' C' ]) a" N2 a5 }  R
  他这个“宗”字和对方的“宗”字双音相混,声震山谷。各人耳中嗡嗡大响,但听得“啊”的一声惨呼,从绿灯处传了过来。静夜之中,邓百川那“宗”字余音未绝,夹着这声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 T- a" v5 A1 M% f8 ?( O  邓百川这声断喝,乃是以更高内力震伤了对方。从那人这声惨呼听来,受伤还真不轻,说不定已然一命呜呼。那人惨叫之声将歇,但听得嗤的一声响,一枚绿色火箭射向天空,砰的一下炸了开来,映得半边天空都成深碧之色。
, o. y6 Q: Q6 W6 Z6 I  风波恶道:“一不做,二不休,扫荡了这批妖魔鬼怪的巢穴再说。”慕容复点了点头,道:“咱们让人一步,本来求息事宁人。既然干了,便干到底。”六人向那绿火奔去。
/ o4 i* ^: Z1 F: F  慕容复怕王语嫣受惊吃亏,放慢脚步,陪在她身边,只听得包不同和风波恶两声呼叱,已和人动上了手。跟着绿火微光中三条黑影飞了起来,拍拍拍三响,撞向山壁,显是给包风二人干净利落的料理了。; v( T/ f7 f" h5 a" I
  慕容复奔到绿灯之下,只见邓百川和公冶乾站在一只青铜大鼎之旁,脸色凝重。铜鼎旁躺着一个老者,鼎中有一道烟气上升,细如一线,却其直如矢。王语嫣道:“是川西碧磷洞桑土公一派。”邓百川点头道:“姑娘果然渊博。”包不同回过身来,问道:“你怎知道?这烧狼烟报讯之法,几千年前就有了,未必就只川西碧磷洞……”他几句话还没说完,公冶乾指着铜鼎的一足,示意要他观看。: }0 S: Q  [6 ]+ N) ?) ]
  包不同弯下腰来,晃火折一看,只见鼎足上铸着一个“桑”字,乃是几条小蛇、蜈蚣之形盘成,铜绿斑斓,宛是一件古物。包不同明知王语嫣说得对了,还要强辞夺理:“就算这只铜鼎是川西桑土公一派,焉知他们不是去借来偷来的?何况常言道‘赝鼎、赝鼎’,十只鼎倒有九只是假的。”  W5 j' d8 V6 O/ C
  慕容复等心下都有些嘀咕:“此处离川西甚远,难道也算是桑土公一派的地界么?”他们都知道川西碧磷洞桑土公一派都是苗人、瑶人,行事与中土武林人士大不相同,擅于下毒,江湖人士对之颇为忌惮,好在他们与世无争,只要不闯入川西瑶山地界,他们不会轻易侵犯旁人。慕容复、邓百川等人自也不来怕他什么桑土公,只是跟这种邪毒怪诞的化外之人结仇,实在无聊,而纠缠上了身,也甚麻烦。" m: H& d9 H9 B6 R9 p4 e
  慕容复微一沉吟,说道:“这是非之地,早早离去的为妙。”
! H' Z- _( [6 [  眼见铜鼎旁躺着的那老者已是气息奄奄,却兀自睁大了眼,气愤愤的望着各人,自便是适才发话肇祸之人了。慕容复向包不同点了点头,嘴角向那老人一歪。包不同会意,反手抓起那根悬着绿灯的竹杆,倒过杆头,连灯带杆,噗的一声,插入那老者胸口,绿灯登时熄灭。王语嫣“啊”的一声惊呼。公冶乾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叫做杀人灭口,以免后患。”飞起右足,踢倒了铜鼎。慕容复拉着王语嫣的手,斜刺向左首窜了出去。7 z1 X% I4 w  ^3 G6 I4 l5 M
  只奔出十余丈,黑暗中嗤嗤两声,金刃劈风,一刀一剑从长草中劈了出来。慕容复袍袖一拂,借力打力,左首那人的一刀砍在右首那人头上,右首那人一剑刺入了左首之人心窝,刹那间料理了偷袭的二人,脚下却丝毫不停。公冶乾赞道:“公子爷,好功夫!”, J6 o. W; S, Q/ i
  慕容复微微一笑,继续前行,右掌一挥,迎面冲来一名敌人骨碌碌地滚下山坡,左掌击出,左前方一名敌人“啊”的一声大叫,口喷鲜血。黑暗之中,突然闻到一阵腥臭之气,跟着微有锐风扑面,慕容复急凝掌风,将这两件不知名的暗器反击了出去,但听得“啊”的一下惊呼,敌人已中了他自己所发的歹毒暗器。3 ~7 U# G( F6 d
  黑暗之中,蓦地陷入重围,也不知敌人究有多少,只是随手杀了数人,杀到第六人时,慕容复暗暗心惊,寻思:“起初三人多半是川西桑土公一派,后来三人的武功却显是另属不同的三派,冤家愈结愈多,大是不妙。”
8 K( a' s/ I' a7 O' h7 g8 y, o& M  只听得邓百川叫道:“大伙儿并肩往‘听香水榭’闯啊!”
' J4 ~4 @& W1 k7 f! ^8 M  “听香水榭”是姑苏燕子坞中的一个庄子,位于西首,是慕容复的侍婢阿朱所居。邓百川说向听香水榭闯去,便是往西退却,以免让敌人知道。$ g# c4 t2 ?2 Q4 ^3 K6 V
  慕容复一听,便即会意,但其时四下里一片漆黑,星月无光,难以分辨方位,不知西首却在何方。他微一凝神,听得邓百川厚重的掌风在身后右侧响了两下,当即拉住王语嫣,斜退三步,向邓百川身旁靠去,只听得拍拍两声轻响,邓百川和敌人又对了两掌。从掌声之中听来,敌人着实是个好手。% R2 L8 {) L" M8 q; y* r
  跟着邓百川吐气扬声,“嘿”的一声呼喝。慕容复知道邓百川使出一招“石破天惊”的掌力,对方多半抵挡不住。果然那人失声惊呼,声音尖锐,但呼声越响越下,犹如沉入地底,跟着是石块滚动,树枝折断之声。慕容复微微一惊:“这人失足掉入了深谷。适才绿光之下,没见到有什么山谷啊。幸好邓大哥将这人先行打入深谷,否则黑暗中一脚踏了个空,可就糟了。”
7 \" A) J# Z1 q1 |  便在此时,左首高坡上有个声音飘了过来:“何方高人,到万仙大会来捣乱?当真将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都不放在眼内吗?”
8 d$ V9 a3 [! J9 M1 G( _7 D, v  慕容复等都轻轻“啊”的一声。什么“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的名头,他们倒也听到过的,但所谓“洞主,岛主”,只不过是一批既不属任何门派、又不隶什么帮会的旁门左道之士。这些人武功有高有低,人品有善有恶,人人独来独往,各行其是,相互不通声气,也便成不了什么气候,江湖上向来不予重视。只知他们有的散处东海、黄海中的海岛,有的在昆仑、祁连深山中隐居,近年来销声匿迹,毫无作为,谁也没加留神,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出现。  y0 a9 |- V" x# u" P
  慕容复朗声道:“在下朋友六人,乘夜赶路,不知众位在此相聚,无意中多有冒犯,谨此谢过。黑暗之中,事出误会,双方一笑置之便了,请各位借道。”他这几句话不亢不卑,并不吐露身分来历,对误杀对方数人之事,也赔了罪。
0 J1 u6 n$ i) E# O" d& H; m/ p, M  突然之间,四下里哈哈、嘿嘿、呵呵、哼哼笑声大作,越笑人数越多。初时不过十余人发笑,到后来四面八方都有人加入大笑,听声音不下五六百人,有的便在近处,有的却似在数里之外。
; T; B. W0 w' \0 `" M( x0 J$ u' b  慕容复听对方声势如此浩大,又想到那人说什么“万仙大会”,心道:“今晚倒足了霉,误打误撞的,闯进这些旁门左道之士的大聚会中来啦。我迄今没吐露姓名,还是一走了之的为是,免得闹到不可收拾。何况寡不敌众,咱们六人怎对付得了这数百人?”  T1 D/ M3 f  F, ?8 \4 g
  众人哄笑声中,高坡上那人道:“你这人说话轻描淡写,把事情看得忒也易了。你们六人已出手伤了咱们好几位兄弟,万仙大会群仙假如就此放你们走路,三十六洞和七十二岛的脸皮,却往哪里搁去?”: |; O( r% t- ?: E( j- L2 G% {% D
  慕容复定下神来,凝目四顾,只见前后左右的山坡、山峰、山坳、山脊各处,影影绰绰的都是人影,黑暗中自瞧不清各人的身形面貌。这些人本来不知是在哪里,突然之间,都如从地底下涌了出来一般。这时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都已聚在慕容复与王语嫣身周卫护,但在这数百人的包围之下,只不过如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而已。
5 J, F4 {! K* M9 [6 }" `" T, v+ R, M/ c  慕容复和邓百川等生平经历过无数大阵大仗,见了这等情势,却也不禁心中发毛,寻思:“这些人古里古怪,十个八个自不足为患,几百人聚在一起,可着实不易对付。”
; @) `$ J( y2 [7 n. a! R( F' r. J4 x  慕容复气凝丹田,朗声说道:“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的大名,在下也素有所闻,决不敢故意得罪。川西碧磷洞桑土公、藏边虬龙洞玄黄子、北海玄冥岛岛主章达夫先生,想来都在这里了。在下无意冒犯,尚请恕罪则个。”- z' V( J$ ]9 [/ g. z! p& I
  左首一个粗豪的声音呵呵笑道:“你提一提咱们的名字,就想这般轻易混了出去吗?嘿嘿,嘿嘿!”
/ A9 [" G3 M# ^  慕容复心头有气,说道:“在下敬重各位是长辈,先礼后兵,将客气话说在头里。难道我慕容复便怕了各位不成?”
) F3 n4 d& v, R: L  只听得四周许多人都是“啊”的一声,显是听到了“慕容复”三字颇为震动。那粗豪的声音道:“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姑苏慕容氏么?”慕容复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那人道:“姑苏葛容氏可不是泛泛之辈。掌灯!大伙儿见上一见!”
6 v# `( @2 w* L/ p& ^  他一言出口,突然间东南角上升起了一盏黄灯,跟着西首和西北角上各有红灯升起。霎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有灯火升起,有的是灯笼,有的是火把,有的是孔明灯,有的是松明柴草,各家洞主、岛主所携来的灯火颇不相同,有的粗鄙简陋,有的却十分工细,先前都不知藏在哪里。灯火忽明忽暗的映照在各人脸上,奇幻莫名。' k3 G6 S  n, _+ `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俊有丑,既有僧人,亦有道士,有的大袖飘飘,有的窄衣短打,有的是长须飞舞的老翁,有的是云髻高耸的女子,服饰多数奇形怪状,与中土人士大不相同,一大半人持有兵刃,兵刃也大都形相古怪,说不出名目。
1 w; A+ a# l& p& _1 W; a) R  O+ M  慕容复团团作个四方揖,朗声说道:“各位请了,在下姑苏慕容复有礼。”四周众人有的还礼,有的毫不理睬。& N& j6 A3 x% z: y
  西首一人说道:“慕容复,你姑苏慕容氏爱在中原逞威,那也由得你。但到万仙大会来肆无忌惮的横行,却不把咱们瞧得小了?你号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来问你,你要以我之道,还施我身,却是如何施法?”
- ?8 f2 U! ?% W3 E4 p  慕容复循声瞧去,只见西首岩石上盘膝坐着一个大头老者,一颗大脑袋光秃秃地,半根头发也无,脸上巽血,远远望去,便如一个大血球一般。慕容复微一抱拳,说道:“请了!足下尊姓大名?”
' Q- l. I% S! N; V2 p2 T  X  那人捧腹而笑,说道:“老夫考一考你,要看姑苏慕容氏果然是有真才实学呢,还是浪得虚名。我刚才问你:‘你若要以我之道,还施我身,却如何施法。只要你答得对了,别人怎样我管不着,老夫却不再来跟你为难。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好了!”
. h# o" A9 _8 d1 x# N# O. n  慕容复瞧了这般局面,知道今日之事,已决不能空言善罢,势必要出手露上几招,便道:“既然如此,在下奉陪几招,前辈请出手罢!”
; G6 o* M$ s' t2 A( V, q  那人又呵呵的捧腹而笑,道:“我是在考较你,不是要你来伸量我。你若答不出,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八个字,乘早给我收了起来罢!”
; `- D: E2 Y% x* b0 T9 e  慕容复双眉微蹙,心道:“你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我既不知你门派,又不知你姓名,怎知你最擅长的是什么绝招?不知你有什么‘道’,却如何还施你身?”0 ]3 C" v- O* @; ~7 S0 b+ j$ T
  他略一沉吟之际,那大头老者已冷笑道:“我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朋友们散处天涯海角,不理会中原的闲事。山中无猛虎,猴儿称大王,似你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也说什么‘北乔峰、南慕容’,呵呵!好笑啊好笑,无耻啊无耻!
  l9 l" k  U, i9 O8 O  我跟你说,你今日若要脱身,那也不难,你向三十六洞每一位洞主,七十二岛每一位岛主,都磕上十个响头,一共磕上一千零八十个头,咱们便放你六个娃儿走路。$ V$ _( Y( q* b: P
  包不同憋气已久,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你要请我家公子爷‘以你之道,还施你身’,又叫他向你磕头。你这门绝技,我家公子爷可学不来了。嘿嘿,好笑啊好笑,无耻啊无耻!”他话声抑扬顿挫,居然将这大头老者的语气学了个十足。
, _  ?( }5 u. L  那大头老者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吐出,疾向包不同脸上射了过来。包不同斜身一避,那口浓痰从他左耳畔掠过,突然间在空中转了个弯,托的一声,重重的打在包不同的额角正中。这口浓痰劲力着实不小,包不同只觉一阵头晕,身子晃了几晃,原来这一口痰,正好打中在他眉毛之上的“阳白穴”。
' p/ }$ C' u' X* Z4 m  慕容复心中一惊:“这老儿痰中含劲,那是丝毫不奇。包三哥中毒后功夫未复,避不开也不希奇。奇在他这口痰吐出之后,竟会在半空中转弯。”
$ m; R9 t) ^$ E8 h: V  那大头老者呵呵笑道:“慕容复,老夫也不来要你以我之道,还施我身,只须你说出我这一口痰的来历,老夫便服了你。”
: x: c7 K! Q0 ~2 Y  慕容复脑中念头飞快的乱转,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忽听得身旁王语嫣清亮柔和的声音说道:“端木岛主,你练成了这‘归去来兮’的五斗米神功,实在不容易。但杀伤的生灵,却也不少了罢。我家公子念在你修为不易,不肯揭露此功的来历,以免你大遭同道之忌。难道我家公子,竟也会用这功夫来对付你吗?”: @5 A/ H  G% e+ N. ?
  慕容复又惊又喜,“五斗米神功”的名目自己从未听见过,表妹居然知道,却不知对是不对。
  v8 G. D7 }. f' A$ x  那大头老者本来一张脸血也似红,突然之间,变得全无血色,笑道:“小娃娃胡说八道,你懂得什么。‘五斗米神功’损人利己,阴狠险毒,难道是我这种人练的么?但你居然叫得出老爷爷的姓来,总算很不容易的了。”8 f  z/ f0 e1 _9 {
  王语嫣听他如此说,知道自己猜对了,只不过他不肯承认而已,便道:“海南岛五指山赤焰洞端木洞主,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端木洞主这功夫原来不是‘五斗米神功’,那么想必是从地火功中化出来的一门神妙功夫了。”1 q: O, K2 x' l4 O
  “地火功”是赤焰洞一派的基本功夫。赤焰洞一派的宗主都是复姓端木,这大头老者名叫端木元,听得王语嫣说出了自己的身分来历,却偏偏给自己掩饰“五斗米神功”,对她顿生好感,何况赤焰洞在江湖上只是藉藉无名的一个小派,在她口中居然成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更是高兴,当下笑道:“不错,不错,这是地火功中的一项雕虫小技。老夫有言在先,你既道出了宝门,我便不来为难你了。”7 @; V! T$ n4 W. }
  突然间一个细细的声音发自对面岩石之下,呜呜咽咽、似哭非哭的说道:“端木元,我丈夫和兄弟都是你杀的么?是你练这天杀的‘五斗米神功’,因而害死了他们的么?”说话之人给岩石的阴影遮住了,瞧不见她的模样,隐隐约约间可见到是个身穿黑衣的女子,长挑身材,衣衫袖子甚大。; [5 E- f  G" r% q* T
  端木元哈哈一笑,道:“这位娘子是谁?我压根儿不知道‘五斗米神功’是什么东西,你莫听这小姑娘信口开河。”
5 |- ^8 s0 U: J* a0 `6 S  那女子向王语嫣招了招手,道:“小姑娘,你过来,我要问一问你。”突然抢上几步,挥出一根极长的竹杆,杆头三只铁爪已抓住了王语嫣的腰带,回手便拉。: |" I7 c! g7 V
  王语嫣给她拉得踏上了两步,登时失声惊呼。
8 i& E0 o; o1 x  慕容复袍袖轻挥,搭上了竹杆,使出“斗转星移”功夫,已将拉扯王语嫣的劲力,转而为拉扯那女子自身。
9 w) l- \5 Z2 Q7 O4 m  那女子“啊”的一声,立足不定,从岩石阴影下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冲到距慕容复身前丈许之处,内劲消失,便不再向前。她大惊失色,生恐慕容复出手加害,脱手放开竹杆,奋力反跃,退了丈许,这才立定。# |+ ^: i! e6 q5 R- X, ^
  王语嫣扳开抓住自己腰带的铁爪,将长杆递给慕容复。慕容复左袖拂出,那竹杆缓缓向那女子飞去。那女子伸手待接,竹杆斗然跌落,插在她身前三尺之处。
+ I5 w* h& {. ?! r; C& x  王语嫣道:“南海椰花岛黎夫人,你这门‘采燕功’的确神妙,佩服,佩服。”
; O& t. _1 ~+ z$ d2 r! z# ^  那女子脸上神色不定,说道:“小姑娘,你……你怎知道我姓氏?又怎知道我……我这‘采燕功’?”
9 c0 d; ~- K  i5 P& x) \  王语嫣道:“适才黎夫人露了这一手神妙功夫,长杆取物,百发百中,自然是椰花岛著名的‘采燕功’了。”原来椰花岛地处南海,山岩上多产燕窝。燕窝都生于绝高绝险之处,黎家久处岛上,数百年来由采集燕窝而练成了以极长竹杆为兵刃的“采燕功”。同时椰花岛黎家的轻功步法,也与众不同。, \* ]% k5 a* h7 g& E8 S& s" ]
  王语嫣看到她向后一跃之势,宛如为海风所激,更无怀疑,便道出了她的身分来历。! r* y/ }; Q6 p: H
  黎夫人被慕容复一挥袖间反拉过去,心中已自怯了,再听王语嫣一口道破自己的武功家数,只道自己所有的伎俩全在对方算中,当下不敢逞强,转头向端木元道:“端木老儿,好汉子一人做事一身当。我丈夫和兄弟,到底是你害的不是?”
8 B/ w' _' O! ]8 M0 E  端木元呵呵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南海椰花岛岛主黎夫人,说将起来,咱们同处南海,你还是老夫的芳邻哪!尊夫我从未见过,怎说得上‘加害’两字?”" m/ A" Y$ q/ k/ Q, m6 H( q/ A
  黎夫人将信将疑,道:“日久自知,只盼不是你才好。”拔起长杆,又隐身岩后。# l! Z  D# `7 F: i+ o( s: q
  黎夫人刚退下,突然间呼的一声,头顶松树上掉下一件重物,镗的一声大响,跌在岩石之上,却是一口青铜巨鼎。+ z$ z; U6 ?; e- u% w
  慕容复又是一惊,抬头先瞧松树,看树顶躲的是何等样人,居然将这件数百斤重的大家伙搬到树顶,又摔将下来。看这铜鼎模样,便与适才公冶乾所踢倒的碧磷洞铜鼎形状相同,鼎身却大得多了,难道桑土公竟躲在树顶?但见松树枝叶轻晃,却不见人影。
3 x1 c& j; t, ^  s  便在此时,忽听得几下细微异常的响声,混在风声之中,几不可辨。慕容复应变奇速,双袖舞动,挥起一股劲风,反击了出去,眼见银光闪动,几千百根如牛毛的小针从四面八方迸射开去。慕容复暗叫:“不好!”伸手揽住王语嫣腰间,纵身急跃,凭空升起,却听得公冶乾、风波恶以及四周人众纷纷呼喝:“啊哟,不好!”“中了毒针。”“这歹毒暗器,他奶奶的!”“哎哟,怎么射中了老子?”
0 c% o9 c1 G* d$ [  慕容复身在半空,一瞥眼间,见那青铜大鼎的鼎盖一动,有什么东西要从鼎中钻出来,他右手一托,将王语嫣的身子向上送起,叫道:“坐在树上!”跟着身子下落,双足踏住鼎盖。只觉鼎盖不住抖动,当即使出“千斤坠”功夫,硬将鼎盖压住。- S- \  y! K) T4 G. L% C0 u
  其时兔起鹘落,只片刻间之事,慕容复刚将那鼎盖压住,四周众人的呼喝之声已响成一片:“哎哟,快取解药!”“这是碧磷洞的牛毛针,一个时辰封喉攻心,最是厉害不过。”“桑土公这臭贼呢,在哪里?在哪里?”“快揪他出来取解药。”
  m& V$ @# H, T; j$ F* J# R& \6 x  “这臭贼乱发牛毛针,连我这老朋友也伤上了。”“桑土公在哪里?”“快取解药,快取解药!”, m$ G% t0 \) c
  “桑土公在哪里?”“快取解药!”之声响成一片。中了毒针之人有的乱蹦乱跳,有的抱树大叫,显然牛毛针上的毒性十分厉害,令中针之人奇痒难当。
5 d1 c& h+ g$ S! m) n6 E  慕容复一瞥之间,见公冶乾左手抚胸,右手按腹,正自凝神运气,风波恶却双足乱跳,破口大骂。他知二人已中了暗算,心中又是忧急,又是恼怒。这无数毒针,显然是有人开动铜鼎中的机括,从鼎中发射出来。铜鼎从空而落,引得众人的抬头观望,鼎中之人便乘机发针,若不是他见机迅速,内力强劲,这几千枚毒针都已钻入他的肉里了。慕容复内劲反激出去的毒针,有些射在旁人身上,有些射在鼎上,那偷发暗器之人有鼎护身,自也安然无恙。
/ q- [6 {: ]: j/ j+ ^5 A+ h  只听得一个人阴阳怪气的道:“慕容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以彼之道,还施我身’?这可与你慕容家的作为不对啊。”此人站得甚远,半边身子又是躲在岩石之后,没中到毒针,便来说几句风凉话儿。- f+ W- j3 X+ C+ ~; C$ H: m9 F
  慕容复不去理他,心想要解此毒,自然须找鼎中发针之人,只觉得脚下鼎盖不住抖动,显是那人想要钻出来。慕容复左手搭在大松树的树干,已如将鼎盖钉住在大松树上,那人要想钻出鼎来,若不是以宝刀宝剑破鼎而出,便须以腰背之力,将那株松树连根拔起。鼎中人连连运力,却哪里掀得动已如连在慕容复身上的那株大松树?
( |- _6 G7 \$ v  {, ^  慕容复使出“斗转星移”功夫,将鼎中人的力道都移到了大松树上。那松树左右摇晃,树根格格直响,但要连根拔起,却谈何容易,树周小根倒也给他迸断了不少。慕容复要等他再掀数下,便突然松劲,让他突鼎而出;料想他出鼎之时,必然随手再发牛毛细针以防护自身,那时挥掌拍落,将这千百枚毒针都钉在他身上,不怕他不取解药自救,其时夺他解药,自比求他取药方便得多。, A+ L* c8 z/ J/ r1 f/ Z
  只觉那鼎盖又掀动两下,突然间鼎中人再无动静,慕容复知道他在运气蓄力,预备一举突鼎而出,当即脚下松劲,右掌却暗暗运力。哪知过了好一会,鼎中人仍是一动也不动,倒如已然闷死了一般。; N3 Z0 g6 B$ N0 Y. x4 q  ]
  四下里的号叫之声,却响得更加惨厉了。各洞岛有些功力较浅的弟子难忍麻痒,竟已在地下打滚,更有以头撞石,以拳捶胸,情景甚是可怖。但听得七八人齐声叫道:“将桑土公揪出来,揪他出来,快取解药!”叫喊声中,十余人红了眼睛,同时向慕容复冲来。
: Q8 @$ j) Q$ O% U& a  慕容复左足在鼎盖上一点,身子轻飘飘的跃起,正要坐向松树横干,突然间嗤嗤声响,斜刺里银光闪动,又是千百枚细针向他射来。$ ^5 Y! Y# Q+ y/ X6 n! D# @( f
  这一变故来得突兀之极,发射毒针的桑土公当然仍在鼎中,而这丛毒针来势之劲,数量之多,又显然出自机括,并非人力,难道桑土公的同党隐伏在旁,再施毒手么?
+ C6 s. ?8 y3 Z4 R. s4 j% k  这时慕容复身在半空,无法闪避,若以掌力反击,则邓百川等四人都在下面,不免重蹈覆辙,又伤了自己兄弟。在这万分紧急的当口,他右袖一振,犹如风帆般在半空中一借力,身子向左飘开三尺,同时右手袖子飘起,一股柔和浑厚的内劲发出来,将千百枚毒针都托向天空,身子便如一只轻飘飘的大纸鸢,悠然飘翔而下。
9 Q9 E: o+ g" s7 V5 X0 Q. |. g  其时天上虽然星月无光,四下里灯笼火把却照耀得十分明亮,众人眼见慕容复潇洒自如的滑行空中,无不惊佩。惨呼喝骂声中,响出了一阵春雷般的喝采声来,掩住了一片凄厉刺耳的号叫。: j% [( S; B+ I$ g+ h  g8 r
  慕容复身在半空,双目却注视着这丛牛毛细针的来处,身子落到离地约有丈余之处,左脚在一根横跨半空的树干上一撑,借力向右方扑出。他先前落下时飘飘荡荡,势道缓慢,这一次扑出却疾如鹰隼,一阵劲风掠过,双足便向岩石旁一个矮胖子的头顶踏了下去。原来他在半空时目光笼罩全场,见到此人怀中抱着一口小鼎模样的家伙,作势欲再发射。
, o" {4 C& K6 e$ c: G* [* g  那矮子滑足避开,行动迅捷,便如一个圆球在地下打滚。
* K, q9 F; N1 n  z7 a5 _/ \  A9 r9 `  慕容复踏了个空,砰的一掌拍出,正中对方后背。那矮子正要站起身来,给这一掌打得又摔倒在地。他颤巍巍的站起,摇晃几下,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 i5 v; A& f% R% [8 s* ~  四周十余人叫道:“桑土公,取解药来,取解药来!”向他拥了过去。
/ u) x  Y4 q6 M4 g9 Y0 [! A# \  邓百川和包不同均想:“原来这矮子便是桑土公!”两人急于要擒住了他,好取解药来救治把兄弟之伤,同时大喝,向他扑去。3 B9 ^+ t. A( d- U: o
  桑土公左手在地下一撑,想要站起,但受伤不轻,终究力不从心。包不同伸手向他肩头抓落,五指刚抓上他肩头,手指和掌心立时疼痛难当,缩手不迭,反掌一看,只见掌心鲜血淋漓。原来这矮子肩头装有针尖向外的毒针。霎时之间,包不同但觉手掌奇痒难当,直痒到心里去。他又惊又怒,飞起左足,一招“金钩破冰”,对准桑土公屁股猛踢过去。但见他伏在地下,身子微微蠕动,这一脚非重重踢中不可。
7 m/ \6 i3 |9 z% v  他这一脚去势迅捷,刹那之间,足尖离桑土公的臀部已不过数寸,突然间省悟:“啊哟不好,他屁股上倘若也装尖刺,我这只左脚又要糟糕。”其时这一脚已然踢出,倘若硬生生的收回,势须扭伤筋骨,百忙中左掌疾出,在地下重重一拍,身子借势倒射而出,总算见机得快,足尖只在桑土公的裤子上轻轻一擦,没使上力,也不知他屁股上是否装有倒刺。& B! W9 A* @! k. Z# i8 U
  这时邓百川和其余七八人都已扑到桑土公身后,眼见包不同出手拿他,不知如何反而受伤,虽见桑土公伏地不动,一时之间倒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包不同吃了这个大亏,如何肯就此罢休?在地下捧起一块百来斤的大石,大叫:“让开,我来砸死这只大乌龟!”0 U! g) g! ^; `5 p
  有的人叫道:“使不得,砸死了他便没解药了!”另有人道:“解药在他身边,先砸死他才取得到。”看来这些人虽然在此聚会,却是各怀异谋,并不如何齐心合力,包不同要砸死桑土公,居然有些人也不怎么反对。
5 o( O  u# y+ H4 H  G  议论纷纷之中,包不同手捧大石,踏步上前,对准了桑土公的背心,喝道:“砸死你这只生满倒刺的大乌龟!”这时他右掌心越来越痒,双臂一挺,大石便向桑土公背心砸了下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地下尘土飞扬。( K' K  U8 X  o+ w, Q0 X; ?
  众人都是一惊,这块大石砸在桑土公背上,就算不是血肉模糊,也要砸得他大声惨呼,决无尘土飞扬之理。再定睛细看时,更是惊讶之极,大石好端端的压在地下,桑土公却已不知去向。2 U6 _: v9 w: w  G
  包不同左脚一起,挑开大石,地下现出了一个大洞。原来桑土公的名字中有一个“土”字,极精地行之术,伏在地上之时,手脚并用,爬松泥土,竟尔钻了进去。适才慕容复将桑土公压在鼎下,他无法掀开鼎盖出来,也是打开鼎腹,从地底脱身。包不同一呆之下,回身去寻桑土公的所在,心想就算你钻入地底,又不是穿山甲,最多不过钻入数尺,躲得一时,难道真有土遁之术不成?
3 j( I  v. Q- b2 B% W+ G  忽听得慕容复叫道:“在这里了!”左手衣袖挥出,向一块岩石卷去,原来这块岩石模样的东西,却是桑土公的背脊。3 v/ N: R6 v" u' l1 s. w
  这人古里古怪,惑人耳目的伎俩花样百出,若不是慕容复眼尖,还真不易发见。
1 z3 K; ^0 n0 I0 _5 {7 q3 z+ d  桑土公被雄劲的袖风卷起,肉球般的身子飞向半空。他自中了慕容复一掌之后,受伤已然不轻,这时殊无抗御之力,大声叫道:“休下毒手,我给你解药便了!”) z/ n+ l; N& u2 t& Q8 I
  慕容复哈哈一笑,右袖拂出,将左袖的劲力抵消,同时生出一股力道,托住桑土公的身子,轻轻放了下来。* r: U. v- o9 E* J
  忽听得远处一人叫道:“姑苏慕容,名不虚传!”慕容复举手道:“贻笑方家,愧不敢当!”便在此时,一道金光、一道银光从左首电也似的射来,破空声甚是凌厉。慕容复不敢怠慢,双袖鼓风,迎了上去,砰的一声巨响,金光银光倒卷了回去。这时方才看清,却是两条长长的带子,一条金色,一条银色。% i) W2 j& S1 R( J6 v
  带子尽头处站着二人,都是老翁,使金带的身穿银袍,使银带的身穿金袍。金银之色闪耀灿烂,华丽之极,这等金银色的袍子常人决不穿着,倒像是戏台上的人物一般。穿银袍的老人说道:“佩服,佩服,再接咱兄弟一招!”金光闪动,金带自左方游动而至,银带却一抖向天,再从上空落下,径袭慕容复的上盘。
( E2 c& h% F& w; N% b  慕容复道:“两位前辈……”他只说了四个字,突然间呼呼声响,三柄长刀着地卷来。三人使动地堂刀功夫,袭向慕容复下盘。- G2 q- q9 U5 O' X
  慕容复上方、前方、左侧同时三处受攻,心想:“对方号称是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人多势众,混战下去,若不让他们知道厉害,如何方了?”眼见三柄长刀着地掠来,当即踢出三脚,每一脚都正中敌人手腕,白光闪动,三柄刀都飞了上天。慕容复身形略侧,右手一掠,使出“斗转星移”功夫,拨动金带带头,拍的一声响,金带和银带已缠在一起。
, V! j. s2 W9 V  使地堂刀的三人单刀脱手,更不退后,荷荷发喊,张臂便来抱慕容复的双腿。慕容复足尖起处,势如飘风般接连踢中了三人胸口穴道。蓦地里一个长臂长腿的黑衣人越众而前,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将桑土公抓了起来。此人手掌也不知是天生厚皮,还是戴了金属丝所织的手套,竟然不怕桑土公满身倒刺,一抓到人,便直腿向后一跃,退开丈余。8 C; A+ w$ p3 q/ k
  慕容复见这人身手沉稳老辣,武功比其余诸人高强得多,心下暗惊:“桑土公若被此人救去,再取解药可就不易了。”心念微动,已然跃起,越过横卧地下的三人,右掌拍出,径袭黑衣人。那人一声冷笑,横刀当胸,身前绿光闪闪,竟是一柄厚背薄刃、锋锐异常的鬼头刀,刀口向外。慕容复这掌拍落,那是硬生生将自己手腕切断了。他径不收招,待手掌离刃口约有二吋,突然改拍为掠,手掌顺着刃口一抹而下,径削黑衣人抓着刀柄的手指。
, Z% y- y: _" `/ _7 o0 D* H  他掌缘上布满了真气,锋锐处实不亚于鬼头刀,削上了也有切指断臂之功。那黑衣人出其不意,“咦”的一声,急忙松手放刀,翻掌相迎,拍的一声,两人对了一掌。黑衣人又是“咦”的一声,身子一晃,向后跃开丈余,但左手仍是紧紧抓着桑土公。慕容复翻过手掌,抓过了鬼头刀,鼻中闻到一阵腥臭,几欲作呕,知道这刀上喂有剧毒,邪门险恶之至。
; g9 p$ N7 h& O0 b$ Z  他虽在一招间夺到敌人兵刃,但眼见敌方七八个人各挺兵刃,拦在黑衣人之前,要抢桑土公过来,殊非易事,何况适才和那黑衣人对掌,觉他功力虽较自己略有不如,但另有一种诡异处,夺到钢刀,只是攻了他个出其不意,当真动手相斗,也非片刻间便能取胜。$ C  _. A5 E2 d. h9 O7 R# e8 F
  但听得人声嘈杂:“桑土公,快取解药出来!”“你这他妈的牛毛毒针若不快治,半个时辰就送了人命。”“乌老大,快取解药出来,糟糕,再挨可就乖乖不得了!”灯光火把下人影奔来窜去,都在求那黑衣人乌老大快取解药。6 J& d1 ^; L; i+ }1 X6 T! s
  乌老大道:“好,桑胖子,取解药出来。”桑土公道:“你放我下地啊!”乌老大道:“我一放手,敌人又捉了你去,如何放得?快取解药出来。”旁边的人跟着起哄:“是啊,快拿解药出来!”更有人在破口大骂:“贼苗子,还在推三阻四,瞧老子一把火将你碧磷洞里的乌龟王八蛋烧个干干净净。”
( O2 B+ [5 I1 _- T  桑土公嘶哑着嗓子道:“我的解药藏在土里,你须得放我,才好去取。”* Q% ]7 ]& _% D6 _( t1 ?. |5 v
  众人一怔,料他说的确是实情,这人喜在山洞、地底等阴暗不见天日之处藏身,将解药藏在地底,原是应有之义。
; M% c7 z) J  r+ A) Y; m7 R" z! A- T5 s  慕容复虽没听到公冶乾和风波恶叫唤呻吟,但想那些人既如此麻痒难当,二哥和四哥身受自然也是一般,眼前只有竭尽全力,将桑土公夺了回来,再作打算,猛然间发一声喊,舞动鬼头刀,冲入了人丛之中。邓百川和包不同守护在公冶乾和风波恶身旁,不敢离开半步,深恐敌人前来加害,眼见慕容复纵身而前,犹如虎入羊群,当者披靡。
2 S( o6 \! c: \# E- u* K  ∥诶洗蠹??仆飞跣祝?桓艺??浞妫?テ鹕M凉??对侗芸??
+ c7 t8 ]. J0 D9 S" q% L/ j  只听得众人叫道:“大家小心了!此人手中拿的是‘绿波香露刀’,别给他砍中了。”“‘啊哟,乌老大的‘绿波香露刀’给这小子夺了去,可大大的不妙!”
8 Y3 d6 S! V1 Y( j$ n  慕容复舞刀而前,只见和尚道士,丑汉美妇,各种各样人等纷纷辟易,脸上均有惊恐之色,料想这柄鬼头刀大有来历,但明明臭得厉害,偏偏叫什么“香露刀”,真是好笑,又想:“我将毒刀舞了开来,将这些洞主、岛主杀他十个八个倒也不难,只是无怨无仇,何必多伤人命?仇怨结得深了,他们拚死不给解药,二哥四哥所中之毒便难以善后。”他虽舞刀挥劈,却不杀伤人命,遇有机缘便点倒一个,踢倒两个。7 D" d; U- g0 l-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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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斗片刻,慕容复寻思:“这般斗将下去,却如何了局?
. F) b8 g2 E" y. A* w% Y  看来非下杀手不可。”刀法一紧,砰砰两声,以刀柄撞晕了两人。忽听得邓百川叫道:“下流东西,不可惊扰了姑娘。”慕容复斜眼一瞥,只见两人纵身跃起,去攻击躲在松树上的王语嫣。邓百川飞步去救,出掌截住。慕容复心下稍宽,却见又有三人跃向树上,登时明白了这些人的主意:“他们斗我不下,便想擒获表妹,作为要胁,当真无耻之极。”但自己给众人缠住了,无法分身,眼见两个女子抓住王语嫣的手臂,从树上跃了下来。一个头带金环的长发头陀手挺戒刀,横架在王语嫣颈前,叫道:“慕容小子,你若不投降,我可要将你相好的砍了!”; d0 i* J! i( w9 F  [1 _
  慕容复一呆,心想:“这些家伙邪恶无比,说得出做得到,当真加害表妹,如何是好?但我姑苏慕容氏纵横武林,岂有向人投降之理?今日一降,日后怎生做人?”他心中犹豫,手上却丝毫不缓,左掌呼呼两掌拍出,将两名敌人击得飞出丈余。
4 _: |( x4 Y0 a4 T6 q# }, U  F- h/ ^  那头陀又叫:“你当真不降,我可要将这如花似玉的脑袋切下来啦!”戒刀连晃,刀锋青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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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12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 I- f! J5 G: a: X# R三十四 风骤紧 缥缈峰头云乱5 C" o  C% {5 U. M
  猛听得山腰里一人叫道:“使不得,千万不可伤了王姑娘,我向你投降便是。”一个灰影如飞的赶来,脚下轻灵之极。站在外围的数人齐声呼叱,上前拦阻,却给他东一拐,西一闪,避过了众人,扑到面前,火光下看得明白,却是段誉。% O6 N7 [6 L% ^7 k: R3 W# Z# ^
  只听他叫道:“要投降还不容易?为了王姑娘,你要我投降一千次、一万次也成。”奔到那头陀面前,叫道:“喂,喂,大家快放手,捉住王姑娘干什么?”' |  u, h+ u: v/ g8 W9 y, F+ M: k; o
  王语嫣知他武功若有若无,无时多,有时少,却这般不顾性命的前来相救,心下感激,颤声道:“段……段公子,是你?”段誉喜道:“是我,是我!”
* }; F! \& S$ M' e  那头陀骂道:“你……你是什么东西?”段誉道:“我是人,怎么是东西?”那头陀反手一拳,拍的一声,打在段誉下颏。
- J) y: S6 ?# B+ d2 p  段誉立足不定,一交往左便倒,额头撞上一块岩石,登时鲜血长流。
2 ~) {4 G; r0 o0 P3 A  那头陀见他奔来的轻功,只道他武功颇为不弱,反手这一拳虚招,原没想能打到他,这一拳打过之后,右手戒刀连进三招,那才是真正杀手之所在,不料左拳虚晃一招,便将他打倒,反而一呆,同时段誉内力反震,也令他左臂隐隐酸麻,幸好他这一拳打得甚轻,反震之力也就不强。他见慕容复仍在来往冲杀,又即大呼:“慕容小子,你再不住手投降,我可真要砍去这小妞儿的脑袋了。老佛爷说一是一,决不骗人,一、二、三!你降是不降!”4 h9 I% x) o- s
  慕容复好生为难,说到表兄妹之情,他决不忍心王语嫣命丧邪徒之手,但“姑苏慕容”这四个字尊贵无比,决不能因人要胁,向旁门左道之士投降,从此成为话柄,在江湖上受人耻笑,何况这一投降,多半连自己性命也送了。他大声叫道:“贼头陀,你要公子爷认输,那是千难万难。你只要伤了这位姑娘一根毫毛,我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一面说,一面向王语嫣冲去,但二十余人各挺兵刃左刺右击,前拦后袭,一时又怎冲得过去?
- _2 C# I4 x  a# x! D) I! N' e  那头陀怒道:“我偏将这小妞儿杀了,瞧你又拿老佛爷如何?”说着举起戒刀,呼的一声,便向王语嫣颈中挥去。抓住王语嫣手臂的两个女子恐被波及,同时放手,向旁跃开。$ E- o) p. {+ u! m% s0 u& x! Q( Q" k: r8 [
  段誉挣扎着正要从地上爬起,左手掩住额头伤口,神情十分狼狈,眼见那头陀当真挥刀要杀王语嫣,而她却站着不动,不知是吓得呆了,还是给人点了穴道,竟不会抗御闪避。! t' u* {1 \* R' A0 c
  段誉这一急自然非同小可,手指一扬,情急之下,自然而然的真气充沛,使出了“六脉神剑”功夫,嗤嗤声响过去,嚓的一声,那头陀右手上臂从中断截,戒刀连着手掌,跌落在地。
  N% p; q  a/ D  段誉急冲抢前,反手将王语嫣负在背上,叫道:“逃命要紧!”
# x6 c% P4 g( n1 ~! m  那头陀右臂被截,自是痛入骨髓,急怒之下狂性大发,左手抄起断臂,猛吼一声,向段誉掷了过去。他断下的右手仍是紧紧抓着戒刀,连刀带手,急掷而至,甚是猛恶。段誉右手一指,嗤一声响,一招“少阳剑”刺在戒刀上,戒刀一震,从断手中跌落下来。断手却继续飞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5 Q" m) v& l' W/ R; _7 @
  这一下只打得段誉头晕眼花,脚步踉跄,大叫:“好功夫!
* ?6 f# t, g/ @' ^$ Q  v% ^8 g2 {  断手还能打人。”心中念着务须将王语嫣救了出去,展开“凌波微步”,疾向外冲。
% z- B: x  W9 R  众人大声呐喊,抢上阻拦。但段誉左斜右歪,弯弯曲曲的冲将出去。众洞主、岛主兵刃拳脚纷纷往他身上招呼,可是他身子一闪,便避了开去。
2 o0 ^1 g  K" L3 x  这些日子来,他心中所想,便只是个王语嫣,梦中所见,也只是个王语嫣。那晚在客店中与范骅、巴天石等人谈了一阵,便即就寝,满脑子都是王语嫣,却如何睡得着?半夜里乘众人不觉,悄悄偷出客店,循着慕容复、王语嫣一行离去的方向,追将下来。慕容复和丁春秋一番剧斗之后,伴着邓百川在客店中养伤数日,段誉毫不费力的便追上了。他藏身在客店的另一间房中,不出房门一步,只觉与王语嫣相去不过数丈,心下便喜慰不胜。及至慕容复、王语嫣等出店上道,他又远远的跟随。
, y$ g/ A1 U9 \+ e8 M  一路之上,他也不知对自己说了多少次:“我跟了这里路后,万万不可再跟。段誉啊段誉,你自误误人,陷溺不能自拔,当真是枉读诗书了。须知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务须挥慧剑斩断情丝,否则这一生可就白白断送了。佛经有云:‘当观色无常,则生厌离,喜贪尽,则心解脱。色无常,无常即苦,苦即非我。厌于色,厌故不乐,不乐故得解脱。’”
+ e' V; q2 o; S3 r2 G( `9 P  但要他观王语嫣之“色”为“无常”,而生“厌离”,却如何能够?他脚步轻快之极,远远蹑在王语嫣身后,居然没给慕容复、包不同等发觉。王语嫣上树、慕容复迎敌等情,他都遥遥望见,待那头陀要杀王语嫣,他自然挺身而出,甘愿代慕容复“投降”,偏偏对方不肯“受降”,反而断送了一条手臂。
! W% c/ m- W8 U9 Y$ u) i* f  I9 H1 M* l  片刻之间,段誉已负了王语嫣冲出重围,唯恐有人追来,直奔出数百丈,这才停步,舒了一口气,将她放下地来。王语嫣脸上一红,道:“不,不,段公子,我给人点了穴道,站立不住。”段誉扶住她肩头,道:“是!你教我解穴,我来给你解穴道。”王语嫣脸上更加红了,忸怩道:“不,不用!过得一时三刻,穴道自然会解,你不必给我解穴。”她知要解自己被点的穴道,须得在“神封穴”上推宫过血,“神封穴”是在胸前乳房,极是不便。
& i, b1 [3 F' u, I- G  段誉不明其理,说道:“此地危险,不能久留,我还是先给你解开穴道,再谋脱身的为是。”- g4 L) C! s* e
  王语嫣红着脸道:“不好!”一抬头,只见慕容复与邓百川等仍在人丛之中冲杀,她挂念表哥,急道:“段公子,我表哥给人围住了,咱们须得去救他出来。”& R) D0 `. X; n7 E0 U
  段誉胸口一酸,知她心念所系,只在慕容公子一人,突然间万念俱灰,心道:“此番相思,总是没有了局,段誉今日全她心愿,为慕容复而死,也就罢了。”说道:“很好,你等在这里,我去救他。”/ ^! ]: w8 u6 G9 y
  王语嫣道:“不,不成!你不会武功,怎么能去救人?”
( \3 |! a) d; q# t3 d0 O9 O- w$ c  段誉微笑道:“刚才我不是将你背了出来么?”王语嫣深知他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不能收发由心,说道:“刚才运气好,你……你念着我的安危,六脉神剑使了出来。你对我表哥,未必能像对我一般,只怕……只怕……”段誉道:“你不用担心,我对你表哥也如对你一般便了。”王语嫣摇头道:“段公子,那太冒险,不成的。”段誉胸口一挺,说道:“王姑娘,只要你叫我去冒险,万死不辞。”王语嫣脸上又是一红,低声道:“你对我这般好,当真是不敢当了。”1 H* A' _+ o% s. Z; [* D
  段誉大是高兴,道:“怎么不敢当?敢当的,敢当的!”一转身,但觉意气风发,便欲冲入战阵。; P4 n; z5 t( R( ~, q+ x) j
  王语嫣道:“段公子,我动弹不得,你去后没人照料,要是有坏人来害我……”段誉转过身来,搔了搔头道:“这个……嗯……这个……”王语嫣本意是要他再将自己负在背上,过去相助慕容复,只是这句话说来太羞人,不便出口。她盼望段誉会意,段誉却偏偏不懂,只见他搔头顿足,甚是为难。
, ~# x: g2 b8 l1 I7 \  耳听得呐喊之声转盛,乒乒乓乓,兵刀相交的声音大作,慕容复等人斗得更加紧了。王语嫣知道敌人厉害,甚是焦急,当下顾不得害羞,低声道:“段公子,劳你驾再……再背负我一阵,咱们同去救我表哥,那就……那就……”段誉恍然大悟,顿足道:“是极,是极!蠢才,蠢才!我怎么便想不到?”
2 Z" M( {( F4 o/ q7 B  蹲下身来,又将她负在背上。
: F3 Y+ }* h6 c# o9 U" i! `  段誉初次背负她时,一心在救她脱险,全未思及其余,这时再将她这个软绵绵的身子负在背上,两手又钩住了她的双腿,虽是隔着层层衣衫,总也感到了她滑腻的肌肤,不由得心神荡漾,随即自责:“段誉啊段誉,这是什么时刻,你居然心起绮念,可真是禽兽不如!人家是冰清玉洁、尊贵无比的姑娘,你心中生起半分不良念头,便是亵渎了她,该打,真正该打!”提起手掌,在自己脸上重重的打了两下,放开脚步,向前疾奔。  e: K& `9 Z3 h* c4 {; k5 l
  王语嫣好生奇怪,问道:“段公子,你干什么?”段誉本来诚实,再加对王语嫣敬若天人,更是不敢相欺,说道:“惭愧之至,我心中起了对姑娘不敬的念头,该打,该打!”王语嫣明白了他的意思,只羞得耳根子也都红了。# D) X( \/ O0 V9 |% f0 c9 c$ i
  便在此时,一个道士手持长剑,飞步抢来,叫道:“妈巴羔子的,这小子又来捣乱。”一招“毒龙出洞”,挺剑向段誉刺来。段誉自然而然的使开“凌波微步”,闪身避开。王语嫣低声道:“他第二剑从左侧刺来,你先抢到他右侧,在他‘天宗穴’上拍一掌。”( e3 Q) t0 B$ ~9 w5 e
  果然那道士一剑不中,第二剑“清澈梅花”自左方刺到,段誉依着王语嫣的指点,抢到那道士右侧,拍的一掌,正中“天宗穴”。这是那道士的罩门所在,段誉这一掌力道虽然不重,却已打得他口喷鲜血,扑地摔倒。
# O7 h4 ~8 w! ^  这道士刚被打倒,又有一汉子抢了过来。王语嫣胸罗万有,轻声指点,段誉依法施为,立时便将这名汉子料理了。段誉见胜得轻易,王语嫣又在自己耳边低声嘱咐,软玉在背,香泽微闻,虽在性命相搏的战阵之中,却觉风光旖旎,实是生平从所未历的奇境。
! Z1 L/ Q$ v& N  他又打倒两人,距慕容复已不过二丈,蓦地里风声响动,两个身材矮小的青衫客窜纵而至,两条软鞭同时击到。段誉滑步避开,忽见一条软鞭在半空中一挺,反窜上来,扑向自己面门,灵动快捷无比。王语嫣和段誉齐声惊呼:“啊哟!”这两条软鞭并非兵刃,竟是两条活蛇,段誉加快脚步,要抢过两人,不料两个青衫客步法迅捷之极,几次都拦在段誉身前,阻住去路。段誉连连发问:“王姑娘,怎么办?”- J$ {% R( B: m0 ?; K1 C3 O
  王语嫣于各家各派的兵刃拳脚,不知者可说极罕,但这两条活蛇纵身而噬,决不依据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要预料这两条活蛇从哪一个方位攻来,可就全然的无能为力。再看两个青衫客窜高伏底,姿式虽笨拙难看,却快速无伦,显然两人并未练过什么轻功,却如虎豹一般的天生迅速。
8 ^3 i( q5 N! ^' E" c; x  段誉闪避之际,接连遇险。王语嫣心想:“活蛇的招数猜它不透,擒贼擒王,须当打倒毒蛇主人。”可是那两个蛇主人的身形步法,说怪是奇怪之极,说不怪是半点也不怪,出手跨步,便似寻常不会武功之人一般,任意所之,绝无章法,王语嫣要料到他们下一步跨向何处,下一招打向何方,那就为难之极。她叫段誉打他们“期门穴”,点他们“曲泉穴”,说也奇怪,段誉手掌到处,他们立时便灵动之极的避开,机警矫健,实是天生。. w' W7 M1 _7 R& d# i
  王语嫣一面寻思破敌,一面留心看着表哥,耳中只听得一阵阵惨叫呼唤声此起彼伏,数十人躺在地下,不住翻滚,都是中了桑土公牛毛针之人。
. S% t5 c; V6 u# T5 \& V! V' G9 `7 E  乌老大抓了桑土公之手,要他快快取出解药,偏偏解药便埋在慕容复身畔地下。乌老大忌惮慕容复了得,不敢贸然上前,只不住口的催促侪辈急攻,须得先拾夺了慕容复,才能取解药救人。但要打倒慕容复,却又谈何容易?
. c4 I# H4 I* R, u  e4 _, i- h  乌老大见情势不佳,纵声发令。围在慕容复身旁的众人中退下了三个,换了三人上来。这三人都是好手,尤其一条矮汉膂力惊人,两柄钢锤使将开来,劲风呼呼,声势威猛。慕容复以香露刀挡了一招,只震得手臂隐隐发麻,再见他钢锤打来,便即闪避,不敢硬接。( _* N# ?' T* K: z) Z+ [
  激斗之际,忽听得王语嫣叫道:“表哥,使‘金灯万盏’,转‘披襟当风’。”慕容复素知表妹武学上的见识高明,当下更不多想,右手连画三个圈子,刀光闪闪,幻出点点寒光,只是“绿波香露刀”颜色发绿,化出来是“绿灯万盏”,而不是“金灯万盏”。& R% G& e. z/ W' T
  众人发一声喊,都退后了几步,便在此时,慕容复左袖拂出,袖底藏掌一带,那矮子正好使一招“开天辟地”,双锤指天划地的猛击过来,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众人耳中嗡嗡发响,那矮子左锤击在自己右锤之上,右锤击在自己左锤之上,火花四溅。他双臂之力凌厉威猛,双锤互击,喀喇一声响,双臂臂骨自行震断,登时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9 r, t4 U5 g. X! s' y  慕容复乘机拍出两掌,助包不同打退了两个强敌。包不同俯身扶起公冶乾,但见他脸色发黑,中毒已深,若再不救,眼见是不成了。" }6 e* q9 `8 u" p- F  r/ M8 z
  段誉那一边却又起了变化。王语嫣关心慕容复,指点了两招,但心无二用,对段誉身前的两个敌人不免疏忽。段誉听得她忽然去指点表哥,虽然身在己背,一颗心却飞到慕容复身边,霎时间胸口酸苦,脚下略慢,嗤嗤两声,两条毒蛇扑将上来,同时咬住了他左臂。
& e; v5 {1 c! t$ A, z  王语嫣“啊”的一声,叫道:“段公子,你……你……”
5 }& p3 a5 g5 s/ a* }- f% ~, S  段誉叹道:“给毒蛇咬死,也是一样的。王姑娘,日后你对你孙子说……”王语嫣见那两条毒蛇混身青黄相间,斑条鲜明,蛇头奇扁,作三角之形,显具剧毒,一时之间吓得慌了,没了主意。" K3 X( X8 [8 Z
  忽然间两条毒蛇身子一挺,挣了两挣,跌在地下,登时僵毙。
6 e$ _  T2 \  C$ B/ q# @  两个使蛇的青衫客脸如土色,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蛮语,转身便逃。这两人自来养蛇拜蛇,见段誉毒蛇噬体非但不死,反而克死了毒蛇,料想他必是蛇神,再也不敢停留,发足狂奔,落荒而走。2 j( C9 W" v) t  X# H, u' z
  王语嫣不知段誉服食莽牯朱蛤后的神异,连问:“段公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段誉正自神伤,忽听得她软语关怀,殷殷相询,不由心花怒放,精神大振,只听她又问:“那两条毒蛇咬了你,现下觉得怎样?”段誉道:“有些儿痛,不碍事,不碍事!”心想只要你对我关心,每天都给毒蛇咬上几口,也所甘愿,当下迈开脚步,向慕容复身边抢去。. q( V$ J3 [( p# e8 K6 s( C
  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半空中传了下来:“慕容公子,列位洞主、岛主!各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如此狠斗?”
+ P9 J5 d) i  z' ?2 \& ^' W' ?  众人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株树顶上站着一个黑须道人,手握拂尘,着足处的树枝一弹一沉,他便也依势起伏,神情潇洒。灯火照耀下见他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脸露微笑,又道:“中毒之人命在顷刻,还是及早医治的为是。各位瞧贫道薄面,暂且罢斗,慢慢再行分辨是非如何?”. Z9 |9 u+ f, a: v2 `' |4 {, Y6 ]
  慕容复见他露了这手轻功,已知此人武功甚是了得,心中本来挂念公冶乾和风波恶的伤势,当即说道:“阁下出来排难解纷,再好也没有了。在下这就罢斗便是。”说着挥刀划了个圈子,提刀而立,但觉右掌和右臂隐隐发胀,心想:“这使钢锤的矮子好生了得,震得我兀自手臂酸麻。”
8 |- ]; s& x, G/ s  抓着桑土公的乌老大抬头问道:“阁下尊姓大名?”那道人尚未回答,人丛中一个声音道:“乌老大,这人来头……来头很大,是……是个……了不起……了不起的人物,他……他……他是蛟……蛟……蛟……”连说三个“蛟”字,始终没能接续下去,此人口吃,心中一急,便一路“蛟”到底,接不下去。
% H8 G" i; k! S: T' j+ y" p( V$ K) S  乌老大蓦地里想起一个人来,大声道:“他是蛟王……蛟王不平道人?”口吃者喜脱困境,有人将他塞在喉头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忙道:“是……是……是啊,他……他……他是……蛟……蛟……蛟……蛟……”说到这个“蛟”字却又卡住了。
0 N3 Q* M$ f7 w6 ]0 f2 i  乌老大不等他挣扎着说完,向树顶道人拱手说道:“阁下便是名闻四海的不平道长吗?久闻大名,当真如雷贯耳,幸会,幸会。”他说话之际,余人都已停手罢斗。. h0 I( x5 L; \$ ?& b: N* U4 y6 Y0 Z
  那道人微笑道:“岂敢,岂敢!江湖上都说贫道早已一命呜呼,因此乌先生有些不信,是也不是?”说着纵身轻跃,从半空中冉冉而下。本来他双足离开树枝,自然会极快的堕向地面,但他手中拂尘摆动,激起一股劲风,拍向地下,生出反激,托住他身子缓缓而落,这拂尘上真气反激之力,委实非同小可。2 Y1 N. g$ Q% J: N
  乌老大脱口叫道:“‘凭虚临风’,好轻功!”他叫声甫歇,不平道人也已双足着地,微微一笑,说道:“双方冲突之起,纯系误会。何不看贫道的薄面,化敌为友?先请桑土公取出解药,解治了各人的伤毒。”他语气甚是和蔼,但自有一份威严,叫人难以拒却。何况受伤的数十人在地下辗转呻吟,神情痛楚,双方友好,都盼及早救治。
0 U2 `3 u& ?: {" ~# N  a  乌老大放下桑土公,说道:“桑胖子,瞧着不平道长的金面,咱们非卖帐不可。”5 d) N: P" Z* y
  桑土公一言不发,奔到慕容复身前,双手在地下拨动,迅速异常的挖了一洞,取出一样黑黝黝的物事,却是个包裹。他打开布包,拿了一块黑铁,转身去吸身旁一人伤口中的牛毛细针。那黑铁乃是磁石,须得将毒针先行吸出,再敷解药。$ m- l( r; X5 e& K/ Y# r
  不平道人笑道:“桑洞主,推心置腹,先人后己。何不先治慕容公子的朋友?”
. E1 O* t8 D" T8 P/ |3 W2 |  ?  桑土公“嗯”了一声,喃喃的道:“反正要治,谁先谁后都是一样。”他话是那么说,终究还是依着不平道人的嘱咐,先治了公冶乾和风波恶,又治了包不同的手掌,再去医治自己一方的朋友。此人矮矮胖胖,似乎十分笨拙,岂知动作敏捷之极,十根棒槌般的胖手指,比之小姑娘拈绣花针的尖尖纤指还更灵巧。+ h( w3 k- p+ L3 j& Y$ N
  只一顿饭功夫,桑土公已在众人伤口中吸出了牛毛细针,敷上解药。各人麻痒登止。有的人性情粗暴,破口大骂桑土公使这等歹毒暗器,将来死得惨不堪言。桑土公迟钝木讷,似乎浑浑噩噩,人家骂他,他听了浑如不觉,全不理睬。& a. }1 b3 g7 e5 p
  不平道人微笑道:“乌先生,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在此聚会,是为了天山那个人的事么?”( K" G4 q' L) L$ d; k
  乌老大脸上变色,随即宁定,说道:“不平道长说什么话,在下可不大明白。我们众家兄弟散处四方八面,难得见面,大家约齐了在此聚聚,别无他意。不知如何,姑苏慕容公子竟找上了我们,要跟大家过不去。”
- a* n7 y/ j# {* F$ b7 S+ f' f  慕容复道:“在下路过此间,实不知众位高人在此聚会,多有得罪,这里谢过了。”说着作个四方揖,又道:“不平道长出头排难解纷,使得在下不致将祸事越闯越大,在下十分感激。后会有期,就此别过。”他知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干旁门左道的人物在此相聚,定有重大隐情,自是不足为外人道,不平道人提起“天山那个人”,乌老大立即岔开话头,显然忌讳极大,自己再不抽身而退,未免太不识相,倒似有意窥探旁人隐私一般,当下抱拳拱手,转身便走。
$ S0 Y. ?8 p' P8 M5 j8 k5 d3 \4 K  乌老大拱手还礼,道:“慕容公子,乌老大今日结识了你这号英雄人物,至感荣幸。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见了。”' h. F8 }8 a0 Y# q# E1 S
  言下之意,果是不愿他在此多所逗留。2 Z7 E5 h$ ?* o
  不平道人却道:“乌老大,你知慕容公子是什么人?”乌老大一怔,道:“‘北乔峰,南慕容’!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姑苏慕容氏,谁不知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平道人笑道:“那就是了。这样的大人物,你们却交臂失之,岂不可惜?平时想求慕容氏出手相助,当真是千难万难,幸得慕容公子今日在此,你们却不开口求恳,那不是入宝山而空手回么?”乌老大道:“这个……这个……”语气中颇为踌躇。
# o* ?3 F2 S7 d+ A7 W  不平道人哈哈一笑,说道:“慕容公子侠名播于天下,你们这一生受尽了缥缈峰灵鹫宫天山童姥……”
: @; r: C- M/ K0 M  这“天山童姥”四字一出口,四周群豪都不自禁的“哦”了一声。这些声音都显得心情甚是激动,有的惊惧,有的愤怒,有的惶惑,有的惨痛,更有人退了几步,身子发抖,直是怕得厉害。# N9 L# w# ~) C* c! t3 P
  慕容复暗暗奇怪:“天山童姥是什么人,居然令他们震怖如此?”又想:“今日所见之人,这不平道人、乌老大等都颇为了得,我却丝毫不知他们来历,那‘天山童姥’自是一个更加了不起的人物,可见天下之大,而我的见闻殊属有限。% G; l( ?8 X$ U7 a  C# t
  ‘姑苏慕容’名扬四海,要保住这名头,可着实不易。”言念及此,心下更增戒惧谨慎之意。
" ^1 o( s( H  c, V# N9 K# |5 `  王语嫣沉吟道:“缥缈峰灵鹫宫天山童姥?那是什么门派?
7 p) d2 b1 r8 t" _8 V9 ]$ \& d  使的是什么武功家数?”4 I# C' L  l; [. S7 x- F* D
  段誉对别人的话听而不闻,王语嫣的一言一语,他却无不听得清清楚楚,登时想起在无量山的经历,当日神农帮如何奉命来夺无量宫,“无量剑”如何改名“无量洞”,那身穿绿色斗篷、胸口绣有黑鹫的女子如何叫人将自己这个“小白脸”带下山去,那都是出于“天山童姥”之命,可是王语嫣的疑问他却回答不出,只说:“好厉害,好厉害!险些将我关到变成‘老白脸’,兀自不能脱身。”0 [0 J/ s( T1 k& q# z8 H
  王语嫣素知他说话前言不对后语,微微一笑,也不理会。
, w  V* K6 k* I8 g; U3 ^  只听不平道人续道:“各位受尽天山童姥的凌辱荼毒,实无生人乐趣,天下豪杰闻之,无不扼腕。各位这次奋起反抗,谁不愿相助一臂之力?连贫道这等无能之辈,也愿拔剑共襄义举,慕容公子慷慨侠义,怎能袖手?”
0 N  V  |" |8 B& S! l8 Q  乌老大苦笑道:“道长不知从何处得来讯息,那全是传闻之误。童婆婆嘛,她老人家对我们管束得严一点是有的,那也是为了我们好。我们感恩怀德,怎说得上‘反抗’二字?”' B$ L" \- e3 b' A
  不平道人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倒是贫道的多事了。
5 e( u9 m9 p5 k  慕容公子,咱们同上天山,去跟童姥谈谈,便说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朋友们对她一片孝心,正商量着要给她老人家拜寿呢。”说着身形微动,已靠到了慕容复身边。
$ `) v* q. Z, k+ \7 l  人丛中有人惊呼:“乌老大,不能让这牛鼻子走,泄露了机密,可不是玩的。”有人喝道:“连那慕容小子也一并截下来。”一个粗壮的声音叫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今日甩出去啦!”只听得擦擦、刷刷、乒乒、乓乓,兵刃声响成一片,各人本来已经收起的兵器又都拔了出来。# H+ N5 r. R; S$ t2 _% F- S2 i
  不平道人笑道:“你们想杀人灭口么?只怕没这么容易。”
( m9 e; \3 \' W. v  突然提高声音叫道:“芙蓉仙子,剑神老兄,这里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阴谋反叛童姥,给我撞破了机关,要杀我灭口呢。这可不得了,救命哪,救命哪!不平老道今日可要鹤驾西归啦!”声音远远传将出去,四下里山谷鸣响。: f- b, @7 ~, |, _* B
  不平道人话声未息,西首山峰上一个冷峭傲慢的声音远远传来:“牛鼻子不平道人,你逃得了便逃,逃不了便认命罢。
0 H- d' b$ ^% k: j  童姥这些徒子徒孙难缠得紧,我最多不过给你通风报讯,要救你性命可没这份能耐。”这声音少说也在三四里外。
# W' A( u! V  J7 \* Q: `  这人刚说完,北边山峰上有个女子声音清脆爽朗的响了起来:“牛鼻子,谁要你多管闲事?人家早就布置得妥妥贴贴,这一下发难,童姥可就倒足了大霉啦。我这便上天山去当面请问童姥,瞧她又有什么话说?”话声比西首山峰上那男子相距更远。! i7 Q8 r- d+ @# _5 r
  众人一听之下,无不神色大变,这两人都在三四里外,无论如何追他们不上,显然不平道人事先早就有了周密部署,远处安排下接应。何况从话声中听来,那两人都是内功深湛之辈,就算追上了,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们。; E" h* d) T2 p9 s- ~0 Y
  乌老大更知道那男女两人的来历,提高声音说道:“不平道长、剑神卓先生、芙蓉仙子三位,愿意助我们解脱困苦,大家都感激之至。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三位既然已知内情,再瞒也是无用,便请同来商议大计如何?”
3 E  ?* ^6 {; B5 _0 b) V  那“剑神”笑道:“我们还是站得远远的瞧热闹为妙,若口尚有什么三长两短,逃起性命来也快些。赶这止浑水,实在没什么好处。”那女子道:“不错,不平牛鼻子,我两个给你把风,否则你给人乱刀分尸,没人报讯,未免死得太冤。”
% y& |1 Q/ [, D  乌老大朗声说道:“两位取笑了。实在因为对头太强,我们是惊弓之鸟,行事不得不加倍小心些。三位仗义相助,我们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适才未能坦诚相告,这中间实有不得已的难处,还请三位原谅。”. v& p9 w2 y( ?  R
  慕容复向邓百川对望了一眼,均想:“这乌老大并非易与之辈,何况他们人多势众,却对人如此低声下气,显是为了怕泄露消息。这不平道人与剑神、芙蓉仙子什么的,嘴里说是拔刀相助,其实多半不怀好意,另有图谋,咱们倒真是不口尚用赶这止浑水。”两人点了点头,邓百川嘴角一歪,示意还是走路的为是。慕容复道:“各位济济多士,便天大的难题也对付得了,何况更有不平道长等三位高手仗义相助,当世更有何人能敌?实无须在下在旁呐喊助威,碍手碍脚。告辞了!”2 d( j  L0 ~' d0 I6 I$ Y
  乌老大道:“且慢!这里的事情既已揭破了,那是有关几百人的生死大事。此间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家兄弟,存亡荣辱,全是系于一线之间。慕容公子,我们不是信不过你,实因牵涉太大,不敢冒这个奇险。”慕容复说道:“阁下不许在下离去?”乌老大道:“那是不敢。”包不同道:“什么童姥姥、童伯伯的,我们姑苏慕容氏孤陋寡闻,今日还是首次听闻,自然更无丝毫牵缠瓜葛。你们干你们的,我们担保不会泄露片言只字便是。姑苏慕容复是什么人,说过了的话,岂有不算数的?你们若要硬留,恐怕也未必能够,要留下包不同容易,难道你们竟留得下慕容公子和那位段公子?”( D. Q9 D# g+ e$ P
  乌老大知他所说确是实情,尤其那个段公子步法古怪,背上虽负了一个女子,走起路来却犹如足不点地,轻飘飘的说过便过,谁也拦阻他不住;加之眼前自顾不暇,实不愿再树强敌,去得罪姑苏慕容氏。他向不平道人望了一眼,脸有为难之色,似在瞧他有什么主意。$ y5 h! y: H$ A- W9 Y
  不平道人说道:“乌老大,你的对头太强,多一个帮手好一个。姑苏慕容氏学究天人,施恩不望报,你也不必太顾忌了。今日之事,但求杀了你的对头。这一次杀她不了,那就什么都完了。慕容公子这样的大帮手,你怎么不请?”* b, v5 z" J! F- {: D. Y
  乌老大一咬牙,下了决心,走到慕容复跟前深深一揖,说道:“慕容公子,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兄弟们数十年来受尽荼毒,过着非人的日子,这次是甩出了性命,要干掉那老魔头,求你仗义援手,以解我们倒悬,大恩大德,永不敢忘。”0 p% H0 k3 {4 c- l
  他求慕容复相助,明明是迫于无奈,非出本心,但这几句话却显然说得十分诚恳。: `1 ?# r* I, U! C
  慕容复道:“诸位此间高手如云,如何用得着在下……”2 w3 g- p# s% Y) s- p' P1 ~+ l2 p1 O
  他已想好了一番言语,要待一口拒绝,不欲卷入这个淤涡,突然间心念一动:“这乌老大说道‘大恩大德,永不敢忘’,这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中,实不乏能人高手。我日后谋干大事,只愁人少,不嫌人多,倘若今日我助他们一臂之力,缓急之际,自可邀他们出马。这里数百好手,实是一支大大的精锐之师。”想到此节,当即转口:“不过常言道得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我辈武人的本份……”% w4 n% E/ S' L4 I, x
  乌老大听他如此说,脸现喜色,道:“是啊,是啊!”
/ B% H3 ]5 b5 a# e7 K  邓百川连使眼色,示意慕容复急速抽身,他见这些人殊非良善之辈,与之交游,有损无益。但慕容复只向他点了点头,示意已明白他意思,继续说道:“在下见到诸位武功高强,慷慨仗义,心下更是钦佩得紧,有心要结交这许多朋友。其实呢,诸位杀敌诛恶,也不一定需在下相助,但既交上了众位朋友,大伙儿今后有生之年,始终祸福与共,患难相助,慕容复供各位差遣便了。”
: o! ~' A+ B& w  A3 v: m  众人采声雷动,纷纷鼓掌叫好。“姑苏慕容”的名头在武林中响亮之极,适才见到他出手,果然名下无虚,乌老大向他求助,原没料想他能答允,只盼能挤得他立下重誓,决不泄漏秘密,也就是了,岂知他竟一口允可,不但言语说得十分客气,还说什么“大伙儿今后有生之年,祸福与共,患难相助”,简直是结成了生死之交,不禁惊喜交集。' A+ c- a( l% C  z1 f. \
  邓百川等四人却尽皆愕然。只是他们向来听从慕容复的号令,即令事事喜欢反其道而行的包不同,对这位公子爷也决不说“非也非也”四字,心中均道:“公子爷答应援手,当然另有用意,只不过我一时不懂而已。”
/ F: `4 U; o) N* y  王语嫣听得表哥答允与众人联手,显已化敌为友,向段誉道:“段公子,他们不打了,你放我下来罢!”段誉一怔,道:“是,是,是!”双膝微屈,将她放下地来。王语嫣粉颊微红,低声道:“多谢你了!”段誉叹道:“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王语嫣道:“你说什么?在吟诗么?”
  u4 t7 e  U* R- h5 N1 ~  段誉一惊,从幻想中醒转,原来这顷刻之间,他心中已转了无数念头,想像自己将王语嫣放下地来之后,她随慕容复而去,此后天涯海角,再无相见之日,自己飘泊江湖,数十年中郁郁寡欢,最后饮恨而终,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便由此而发。他听王语嫣问起,忙道:“没什么,我……我……我在胡思乱想。”王语嫣随即也明白了他吟这两句诗的含意,脸上又是一红,只想立时便走到慕容复身边,苦于穴道未解,无法移步。& M9 n- m$ n! n4 \* F! _, _
  不平道人道:“乌老大,恭喜恭喜,慕容公子肯出手相助,大事已成功了九成,别说慕容公子本人神功无敌,便是他手下的段相公,便已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高人了。”他见段誉背负王语嫣,神色极是恭谨,只道与邓百川等是一般身份,也是慕容复的下属。
5 c) ^) p) B2 @( a& o: d: H, T  慕容复忙道:“这位段兄乃大理段家的名门高弟,在下对他好生相敬。段兄,请过来与这几位朋友见见如何?”
' d# w, @9 f% L% s  F0 @  B% z; s  段誉站在王语嫣身边,斜眼偷窥,香泽微闻,虽不敢直视她的脸,但瞧着她白玉般的小手,也已心满意足,更无他求,于慕容复的呼唤压根儿就没听见。
5 |# E* f$ W0 ^1 q1 i6 }  慕容复又叫道:“段兄,请移步来见见这几位好朋友。”他一心笼络江湖英豪,便对段誉也已不再如昔日的倨傲。
4 P. e5 P) _) t' C$ c  但段誉眼中所见,只是王语嫣的一双手掌,十指尖尖,柔滑如凝脂,怎还听得见旁人的叫唤?王语嫣道:“段公子,我表哥叫你呢!”她这句话段誉立时便听见了。忙道:“是,是!1 V2 c5 Q& d" k" S6 k
  他叫我干么?”王语嫣道:“表哥说,请你过去见见几位新朋友。”段誉不愿离开她身畔,道:“那你去不去?”王语嫣给他问得发窘,道:“他们要见你,不是见我。”段誉道:“你不去,那我也不去。”
3 I; ]: Q9 _: N  b1 G7 Z  不平道人虽见段誉步法特异,也没当他是如何了不起的人物,听到他和王语嫣的对答,不知他是一片痴心,除了眼前这位姑娘之外,于普天下亿万人都是视而不见,还道他轻视自己,不愿过来相见,不禁心下甚是恼怒。+ H+ [) w2 W$ n5 V8 z( C
  王语嫣见众人的眼光都望着段誉和自己,不由得发窘,更恐表哥误会,叫道:“表哥,我给人点了穴道,你……你来扶我一把。”
7 c2 V6 v/ |8 ]$ E4 s  慕容复却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显示儿女私情,说道:“邓大哥,你照料一下王姑娘。段兄,请到这边来如何?”. _! I* a! O1 c. g- s6 d6 k& K
  王语嫣道:“段公子,我表哥请你去,你便去罢。”段誉听她叫慕容复相扶,显是对自己大有见外之意,霎时间心下酸苦,迷迷惘惘的向慕容复走去。
& ?) {4 y# K- p" ?  慕容复道:“段兄,我给你引见几位高人,这位是不平道长,这位是乌先生,这位是桑洞主。”# a" I9 h! u4 K4 a7 Z. N2 Q6 ^
  段誉道:“是!是!”心中却在想:“我明明站在她身边,她为什么不叫我扶,却叫表哥来扶?由是观之,她适才要我背负,只不过危急之际一时从权,倘若她表哥能够背负她,她自是要表哥背负,决不许我碰到她的身子。”又道:“她如能伏在表哥身上,自必心花怒放。甚至邓百川、包不同这些人,是她表哥的下属,在她心目中也比我亲近得多。我呢?我和她无亲无故,萍水相逢,只是个毫不足道的陌生人,她怎会将我放在心上?她许我瞧她几眼,肯将这剪水双瞳在我微贱的身上扫上几扫,已是我天大的福份了。我如再有他想,只怕眼前这福报立时便即享尽……唉,她是再也不愿我伸手扶她的了。”
- c/ z  `5 E- e, w0 ]! s" C/ H  不平道人和乌老大见他双眼无神,望着空处,对慕容复的引见听而不闻,再加以双眉紧蹙,满脸愁容,显是不愿与自己相见。不平道人笑道:“幸会,幸会!”伸出手来,拉住了段誉的右手。乌老大随即会意,一翻手掌,扣住了段誉的左手。乌老大的功夫十分霸道,一出手便是剑拔弩张,不似不平道人一般,虽然用意相同,也是要叫段誉吃些苦头,却做得不露丝毫痕迹,全然是十分亲热的模样。3 }+ e- N1 @# I+ ?+ r4 [) r/ p
  两人一拉住段誉的手,四掌掌心相贴,同时运功相握。不平道人顷刻之间便觉体内真气迅速向外宣泄,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摔手。但此时段誉内力已深厚之极,竟将不平道人的手掌粘住了,北冥神功既被引动,吸引对方的内力越来越快。乌老大一抓住段誉手掌,便运内劲使出毒掌功夫,要段誉浑身麻痒难当,出声求饶,才将解药给他。不料段誉服食莽牯朱蛤后百毒不侵,乌老大掌心毒质对他全无损害,真气内力却也是飞快的给他吸了过去。乌老大大叫:“喂,喂,你……你使‘化功大法’!”! r' b6 x7 f5 v. {* v6 s/ F- v" b
  段誉兀自书空咄咄,心中自怨自叹:“她不要我相扶,我生于天地之间,更有什么生人乐趣?我不如回去大理,从此不再见她。唉,不如到天龙寺去,出家做了和尚,皈依枯荣大师座下,每日里观身不净,作青瘀想,作脓血想,从此六根清净,一尘不染……”
- a3 Y& F3 U% n3 M5 ?  慕容复不知段誉武功的真相,眼见不平道人与乌老大齐受困厄,脸色大变,只道段誉存心反击,忙抓住不平道人的背心急扯,真力疾冲即收,挡住北冥神功的吸力,将他扯开了,同时叫道:“段兄,手下留情!”1 m& b  S3 Y4 I  I1 C
  段誉一惊,从幻想中醒了转来,当即以伯父段正明所授心法,凝收神功。# W) d' ]0 j2 v+ d3 f* a* [
  乌老大正自全力向外拉扯,突然掌心一松,脱出了对方粘引,向后一个跄踉,连退了几步,这才站住,不由得面红过耳,又惊又怒,一叠连声的叫道:“化功大法,化功大法!”
) w9 D; @) [7 c) O  不平道人见识较广,察觉段誉吸取自己内力的功夫,似与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化功大法”颇为不同,至于到底是一是二,他没吃过化功大法的苦头,却也说不上来。. k6 U( R2 w: X6 I7 O/ z3 F: ^
  段誉这北冥神功被人疑为化功大法,早已有过多次,微笑道:“星宿老怪丁春秋卑鄙龌龊,我怎能去学他的臭功夫?
: D" z$ f! I: D: V7 m* a* D) ~  你当真太无见识……唉,唉,唉!”他本来在取笑乌老大,忽然又想起王语嫣将自己视若路人,自己却对她神魂颠倒,说到“太无见识”四字,自己比之乌老大可犹胜万倍,不由得连叹了三口长气。6 p# C6 ]( g  B
  慕容复道:“这位段兄是大理段氏嫡系,人家名门正派,一阳指与六脉神剑功夫天下无双无对,怎能与星宿派丁老怪相提并论?”! O8 l, l2 V' s! n) o0 ]! r  q
  他说到这里,只觉得右手的手掌与臂膀越来越是肿胀,显然并非由于与那矮子的双锤碰撞之故,心下惊疑不定,提起手来,只见手背上隐隐发绿,同时鼻中又闻到一股腥臭之气,立时省悟:“啊,是了,我手臂受了这绿波香露刀的蒸熏,毒气侵入了肌肤。”当即横过刀来,刀背向外,刃锋向着自己,对乌老大道:“乌先生,尊器奉还,多多得罪。”
' `, G- b; V- m/ ^9 {: k, z( a  乌老大伸手来接,却不见慕容复放开刀柄,一怔之下,笑道:“这把刀有点儿古怪,多多得罪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打开瓶塞,倒出一些粉末,放在掌心之中,反手按上慕容复的手背。顷刻间药透肌肤,慕容复只感到手掌与臂膀间一阵清凉,情知解药已然生效,微微一笑,将鬼头刀送了过去。
4 |4 w7 w5 Z) h' x0 J  乌老大接过刀来,对段誉道:“这位段兄跟我们到底是友是敌?若是朋友,相互便当推心置腹,好让在下将实情坦诚奉告。若是敌人,你武功虽高,说不得只好决一死战了。”说着斜眼相视,神色凛然。
) D0 n0 O5 Q: e( P' y4 C  段誉为情所困,哪里有乌老大半分的英雄气概?垂头丧气的道:“我自己的烦恼多得不得了,推不开,解不了,怎有心绪去理会旁人闲事?我既不是你朋友,更不是你对头。你们的事我帮不了忙,可也决不会来捣乱。唉,我是千古的伤心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江湖上的鸡虫得失,我段誉哪放在心上?”  _% v) q* R! A! D
  不平道人见他疯疯癫癫,喃喃自语,但每说一两句话,便偷眼去瞧王语嫣的颜色,当下已猜到了八九分,提高声音向王语嫣道:“王姑娘,令表兄慕容公子已答应仗义援手,与我们共襄义举,想必姑娘也是参与的了?”王语嫣道:“是啊,我表哥跟你们在一起,我自然也跟随道长之后,以附骥末。”不平道人微笑道:“岂敢,岂敢!王姑娘太客气了。”转头向段誉道:“慕容公子跟我们在一起,王姑娘也跟我们在一起。段公子,倘若你也肯参与,大伙儿自是十分感激。但如公子无意,就请自便如何?”说着右手一举,作送客之状。& e& ]- X7 X9 K0 j4 H
  乌老大道:“这个……这个……只怕不妥……”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生怕段誉一走,便泄露了机密,手中紧紧握住鬼头刀,只等段誉一迈步,便要上前阻拦。他却不知王语嫣既然留下,便用十匹马来拖拉,也不能将段誉拖走了。( r2 Y# y+ U% z! e  m" f, A
  只见段誉踱步兜了个圈子,说道:“你叫我请便,却叫我到哪里去?天地虽大,何处是我段誉安身之所?我……我……我是无处可去的了。”
9 X( K+ l; v  q5 S" ^/ ^7 q  不平道人微笑道:“既然如此,段公子便跟大伙儿在一起好啦。事到临头之际,你不妨袖手旁观,两不相助。”% T; }$ e3 H9 J) M8 Q' k+ F0 m
  乌老大犹有疑虑之意,不平道人向他使个眼色,说道:“乌老大,你做事忒也把细了。来,来,来!这里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贫道大半久仰大名,却从未见过面。此后大伙儿敌忾同仇,你该当给慕容公子、段公子,和贫道引见引见。”
  t4 @4 k! x; A0 x) u  乌老大道:“原当如此。”当下传呼众人姓名,一个个的引见。这些人雄霸一方,相互间也大半不识,乌老大给慕容复等引见之时,旁边往往有人叫出声来:“啊,原来他便是某某洞洞主。”或者轻声说:“某某岛主威名远震,想不到是这等模样。”慕容复暗暗纳罕:“这些人怎么相互间竟然不识?似乎他们今晚倒是初次见面。”+ \; S6 b0 C  o0 }$ \# q
  这一百零八个高手之中,有四个适才在混战中为慕容复所杀,这四人的下属见到慕容复时,自是神色阴戾,仇恨之意,见于颜色。/ R5 @; v) {3 k
  慕容复朗声道:“在下失手误伤贵方数位朋友,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今后自当尽力,以补前愆。但若有哪一位朋友当真不肯见谅,此刻共御外敌,咱们只好把仇怨搁在一边,待大事一了,尽管到姑苏燕子坞来寻在下,作个了断便了。”$ w2 X1 S8 u& E+ i5 k2 o" a3 y
  乌老大道:“这话是极。慕容公子快人快语!在这儿的众兄弟们,相互间也未始没有怨仇,只是大敌当前,各人的小小嫌隙都须抛开。倘若有哪一位目光短浅,不理会大事,却来乘机报复自伙里的私怨,那便如何?”  y6 K. [% a% u2 @9 Z
  人群中多人纷纷说道:“那便是害群之马,大伙儿先将他清洗出去。”“要是对付不了天山那老太婆,大伙儿尽数性命难保,还有什么私怨之可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乌老大、慕容公子,你们尽管放心,谁也不会这般愚蠢。”+ I$ w" m, M' P9 J: H9 l
  慕容复道:“那好得很,在下当众谢过了。但不知各位对在下有何差遣,便请示下。”3 I: Y" z& i, F$ c! y7 ^/ C
  不平道人道:“乌老大,大家共参大事,便须同舟共济。
# d) k3 n6 h9 t8 D: o- K% Y  X, c  你是大伙儿带头的,天山童姥的事,相烦你说给我们听听,这老婆子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有什么惊人的本领,让贫道也好有个防备,免得身首异处之时,还是懵然不知。”
1 D7 l8 x3 {4 S  乌老大道:“好!各位洞主、岛主这次相推在下暂行主持大计,姓乌的才疏学浅,原是不能担当重任,幸好慕容公子、不平道人、剑神卓先生、芙蓉仙子诸位共襄义举,在下的担子便轻得多了。”他对段誉犹有余愤,不提“段公子”三字。' r" |( P/ G0 v1 [7 x7 P, X
  人群中有人说道:“客气话嘛,便省了罢!”又有人道:“你奶奶的,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性命关头,还说这些空话,不是拿人来消遣吗?”( j9 `  \+ U4 h* }3 t
  乌老大笑道:“洪兄弟一出口便粗俗不堪。海马岛钦岛主,相烦你在东南方把守,若有敌人前来窥探,便发讯号。紫岩洞霍洞主,相烦你在正西方把守……”一连派出八位高手,把守八个方位。那八人各各应诺,带领部属,分别奔出守望。
/ y8 i6 C/ f# `, p; g+ \% S  ]  慕容复心想:“这八位洞主、岛主,看来个个是桀傲不驯、阴鸷凶悍的人物,今日居然都接受乌老大的号令,人人并有戒慎恐惧的神气,可见所谋者大,而对头又实在令他们怕到了极处。我答应和他们联手,只怕这件事真的颇为棘手。”
# W( O6 `6 m* Q( Y  乌老大待出去守望的八路人众走远,说道:“各位请就地坐下罢,由在下述说我们的苦衷。”5 F6 }# `6 k5 A: |# A; S) ]
  包不同突然插口道:“你们这些人物,杀人放火,下毒掳掠,只怕便如家常便饭一般,个个恶狠狠、凶霸霸,看来一生之中,坏事着实做了不少,哪里会有什么苦衷?‘苦衷’两字,居然出于老兄之口,不通啊不通!”慕容复道:“包三哥,请静听乌洞主述说,别打断他的话头。”包不同叽咕道:“我听得人家说话欠通,忍不住便要直言谈相。”他话是这么说,但既然慕容复咐吩了,便也不再多言。  ?% q5 y4 @" b6 i0 x/ |
  乌老大脸露苦笑,说道:“包兄所言本是不错。姓乌的虽然本领低微,但生就了一副倔强脾气,只有我去欺人,决不容人家欺我,哪知道,唉!”8 U: b' }3 ^, }/ o' X% x+ u2 \4 ~, H4 s
  乌老大一声叹息,突然身旁一人也是“唉”的一声长叹,悲凉之意,却强得多了。众人齐向叹声所发处望去,只见段誉双手反背在后,仰天望月,长声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缭纠兮,劳心悄兮!”他吟的是《诗经》中《月出》之一章,意思说月光皎洁,美人娉婷,我心中愁思难舒,不由得忧心悄悄。四周大都是不学无术的武人,怎懂得他的诗云子曰?都向他怒目而视,怪他打断乌老大的话头。
# C: p. ?& `+ l4 C: u( K  王语嫣自是懂得他的本意,生怕表哥见怪,偷眼向慕容复一瞥,只见他全神贯注的凝视乌老大,全没留意段誉吟诗,这才放心。& K1 `7 K/ S9 K* W
  乌老大道:“慕容公子和不平道长等诸位此刻已不是外人,说出来也不怕列位见笑。我们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有的僻居荒山,有的雄霸海岛,似乎好生自由自在,逍遥之极,其实个个受天山童姥的约束。老实说,我们都是她的奴隶。每一年之中,她总有一两次派人前来,将我们训斥一顿,骂得狗血淋头,真不是活人能够受的。你说我们听她痛骂,心中一定很气愤了罢?却又不然,她派来的人越是骂得厉害,我们越是高兴……”
5 v7 A! F, }) f5 u  包不同忍不住插口道:“这就奇了,天下哪有这等犯贱之人,越是给人骂得厉害,越是开心?”: L! \9 s# F/ O' Y
  乌老大道:“包兄有所不知,童姥派来的人倘若狠狠责骂一顿,我们这一年的难关就算渡过了,洞中岛上,总要大宴数日,欢庆平安。唉,做人做到这般模样,果然是贱得很了。
* f  ?) ~* _9 i% x! A; z8 h$ ^  童姥派来使者倘若不是大骂我们孙子王八蛋,不骂我们的十八代祖宗,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要知道她如不是派人来骂,就会派人来打,运气好的,那是三十下大棍,只要不把腿打断,多半也要设宴庆祝。”
/ d0 l" d! R& n' C' U1 O  包不同和风波恶相视而笑,两人极力克制,才不笑出声来,给人痛打数十棍,居然还要摆酒庆祝,那可真是千古从所未有之奇,只是听得乌老大语声凄惨,四周众人又都纷纷切齿咒骂,料来此事决计不假。
: ~( @5 `* I7 `$ _% i! p) F# l  段誉全心所注,本来只是王语嫣一人,但他目光向王语嫣看去之时,见她在留神倾听乌老大说些什么,便也因她之听而听,只听得几句,忍不住双掌一拍,说道:“岂有此理?
2 N3 y1 d$ r; X$ G) n7 a  Y  O  岂有此理?这天山童姥到底是神是仙?是妖是怪?如此横行霸道,那不是欺人太甚么?”6 o2 v+ o; d8 j1 R+ E
  乌老大道:“段公子此言甚是。这童姥欺压于我等,将我们虐待得连猪狗也不如。倘若她不命人前来用大棍子打屁股,那么往往用蟒鞭抽击背脊,再不然便是在我们背上钉几枚钉子。司马岛主,你受蟒鞭责打的伤痕,请你给列位朋友瞧瞧。”
2 H8 ~9 a5 C& o1 d( v! c, E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道:“惭愧,惭愧!”解开衣衫,露出背上纵三条、横三条,纵横交错九条鲜红色印痕,令人一见之下便觉恶心,想像这老者当时身受之时,一定痛楚之极。  h) j1 c+ {3 y9 r& w. c' [
  一条黑汉子大声道:“那算得什么?请看我背上的附骨钉。”解开衣衫,只见三枚大铁钉,钉在他背心,钉上生了黄锈,显然为时已久,不知如何,这黑汉子竟不设法取将出来。又有一个僧人哑声说道:“于洞主身受之惨,只怕还不及小僧!”伸手解开僧袍。众人见他颈边琵琶骨中穿了一条细长铁链,铁链通将下去,又穿过他的腕骨。他手腕只须轻轻一动,便即牵动琵琶骨,疼痛可想而知。# d, Q: q4 p8 O' r) H3 Y& B" T) d
  段誉怒极,大叫:“反了,反了!天下竟有如此阴险狠恶的人物。乌老大,段誉决意相助,大伙儿齐心合力,替武林中除去这个大害。”! C7 j' f6 f0 Q- K/ V
  乌老大道:“多谢段公子仗义相助。”转头向慕容复道:“我们在此聚会之人,没一个不曾受过童姥的欺压荼毒。我们说什么‘万仙大会’,那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说是‘百鬼大会’,这才名副其实了。我们这些年来所过的日子,只怕在阿鼻地狱中受苦的鬼魂也不过如此。往昔大家害怕她手段厉害,只好忍气吞声的苦渡光阴,幸好老天爷有眼,这老贼婆横蛮一世,也有倒霉的时候。”. B/ y( J! ~" {) S9 L- x
  慕容复道:“各位为天山童姥所制,难以反抗,是否这老妇武功绝顶高强,是否和她动手,每次都不免落败?”乌老大道:“这老贼婆的武功,当然厉害得紧了。只是到底如何高明,却是谁也不知。”慕容复道:“深不可测?”乌老大点头道:“深不可测!”慕容复道:“你说这老妇终于也有倒霉的时候,却是如何?”
! J0 B, Q0 x$ H' l( v) n3 o  乌老大双眉一扬,精神大振,说道:“众兄弟今日在此聚会,便是为此了。今年三月初三,在下与天风洞安洞主、海马岛钦岛主等九人轮值供奉,采办了珍珠宝贝、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胭脂花粉等物,送到天山缥缈峰去……”包不同哈哈一笑,问道:“这老太婆是个老妖怪么?说是个姥姥,怎么还用胭脂花粉?”乌老大道:“老贼婆年纪已大,但她手下侍女仆妇为数不少,其中的年轻妇女是要用胭脂花粉的。只不过峰上没一个男子,不知她们打扮了又给谁看?”包不同笑道:“想来是给你看的。”2 w% N2 }  ^6 r+ Z4 ^5 _; C- X
  乌老大正色道:“包兄取笑了。咱们上缥缈峰去,个个给黑布蒙住了眼,闻声而不见物,缥缈峰中那些人是美是丑,是老是少,向来谁也不知。”" J9 f' E9 w: Y5 r; s" f
  慕容复道:“如此说来,天山童姥到底是何等样人,你们也从来没见到过?”
) `/ u& [# N4 R) D  乌老大叹了口气,道:“倒也有人见到过的。只是见到她的人可就惨了。那是在二十三年之前,有人大着胆子,偷偷拉开蒙眼的黑布,向那老贼婆望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将黑布盖上眼去,便给老贼婆刺瞎了双眼,又割去了舌头,斩断了双臂。”慕容复道:“刺瞎眼睛,那也罢了,割舌断臂,却又如何?”乌老大道:“想是不许他向人泄漏这老贼婆的形相,割舌叫他不能说话,断臂叫他不能写字。”
" v2 B( @8 U; }6 [$ d/ R6 n5 H  包不同伸了伸舌头,道:“浑蛋,浑蛋!厉害,厉害!”% ^4 M" s4 k; d0 S8 u/ K, d
  乌老大道:“我和安洞主、钦岛主等上缥缈峰之时,九个人心里都是怕得要命。老贼婆三年前嘱咐要齐备的药物,实在有几样太是难得,像三百年海龟的龟蛋,五尺长的鹿角,说什么也找不到。我们未能完全依照嘱咐备妥,料想这一次责罚必重。哪知道九个人战战兢兢的缴了物品,老贼婆派人传话出来,说道:‘采购的物品也还罢了,九个孙子王八蛋,快快给我夹了尾巴,滚下峰去罢。’我们便如遇到皇恩大赦,当真是大喜过望,立即下峰,都想早走一刻好一刻,别要老贼婆发觉物品不对,追究起来,这罪可就受得大了。九个人来到缥缈峰下,拉开蒙眼的黑布,只见山峰下死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安洞主识得是西夏国一品堂中的高手,名叫九翼道人。”+ b9 l9 G, M+ b* L9 C
  不平道人“哦”了一声,道:“九翼道人原来是被老贼婆所杀,江湖上传言纷纷,都说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毒手呢。”包不同道:“放屁,放屁!什么八尾和尚、九翼道人,我们见都没见过,这笔帐又算在我们头上了。”他大骂“放屁”,指的是“江湖上传言纷纷”,并非骂不平道人放屁,但旁人听来,总不免刺耳。不平道人也不生气,微笑道:“树大招风,众望所归!”包不同喝道:“放……”斜眼向慕容复望了望,下面的话便收住了。不平道人道:“包兄怎地把下面这个字吃进肚里了。”包不同一转念间,登时大怒,喝道:“什么?你骂我吃屁么?”不平道人笑道:“不敢!包兄爱吃什么,便吃什么。”# h+ j* n% H7 y6 Z; h9 _
  包不同还待和他争辩,慕容复道:“世间不虞之誉,求全之毁,原也平常得紧,包三哥何必多辩?听说九翼道人轻功极高,一手雷公挡功夫,生平少逢敌手,别说他和在下全无过节可言,就算真有怨仇,在下也未必胜得过这位号称‘雷动于九天之上’的九翼道长。”6 d6 a: j& V. u" e) ^( E
  不平道人微笑道:“慕容公子却又太谦了。九翼道人‘雷动于九天之上’的功夫虽然了得,但若慕容公子还他一个‘雷动于九天之上’,他也只好束手待毙了。”
. B( g% ~. ^7 y# ~7 J" F8 J  乌老大道:“九翼道人身上共有两处伤痕,都是剑伤。因此江湖上传说他是死于姑苏慕容之手,那全是胡说八道。在下亲眼目睹,岂有假的?倘若是慕容公子取他性命,自当以九翼道人的雷公挡伤他了。”
6 b  n! e" _3 _' u  C; q  不平道人接口道:“两处剑伤?你说是两处伤痕?这就奇了。”* v$ @; k1 u3 `1 u
  乌老大伸手一拍大腿,说道:“不平道长果然了得,一听之下,便知其中有了蹊跷。九翼道人死于缥缈峰下,身上却有两处剑伤,这事可不对头啊。”8 L, ^' {8 F' ^; n0 t8 p' W1 p
  慕容复心想:“那有什么不对头?这不平道人知道其中有了蹊跷,我可想不出来。”霎时之间,不由得心生相形见绌之感。
5 i6 m6 d- k" R* {" ^/ B: k4 T5 [  乌老大偏生要考一考慕容复,说道:“慕容公子,你瞧这不是大大的不对劲么?”' U. A- Z- B1 K+ c1 m. _7 j' b7 [0 O
  慕容复不愿强不知为己知,一怔之下,便想说:“在下可不明其理。”忽听王语嫣道:“九翼道人一处剑伤,想必是在右腿‘风市’穴与‘伏兔’穴之间,另一处剑伤,当是在背心‘悬枢’穴,一剑斩断了脊椎骨,不知是也不是?”
! G& j4 u3 U1 M+ b1 o7 x6 Q  乌老大一惊非小,说道:“当时姑娘也在缥缈峰下么?怎地我们都……都没瞧……瞧见姑娘?”他声音发颤,显得害怕之极。他想王语嫣其时原来也曾在场,自己此后的所作所为不免都逃不过她的眼去,只怕机密早已泄漏,大事尚未发动,已为天山童姥所知了。
, z! z+ n* N/ R# T  另一个声音从人丛中传了出来:“你怎么知……知……知……我怎么没见……见……见……”说话之人本来口吃得厉害,心中一急,更加说不明白。慕容复听这人口齿笨拙,甚是可笑,但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之中,竟无一人出口讥嘲,料想此人武功了得,又或行事狠辣,旁人都对他颇为忌惮,当下向包不同连使眼色,叫他不可得罪了此人。& h1 _% Q* M- H* B
  王语嫣淡淡的道:“西域天山,万里迢迢的,我这辈子从来没去过。”9 m6 }" a5 Y1 j6 v  L
  乌老大更是害怕,心想:你既不是亲眼所见,当是旁人传言,难道这件事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么?忙问:“姑娘是听何人所说?”. T& v; s& [/ ~+ g! O
  王语嫣道:“我不过胡乱猜测罢啦。九翼道人是雷电门的高手,与人动手,自必施展轻功。他左手使铁牌,四十二路‘蜀道难牌法’护住前胸、后心、上盘、左方,当真如铁桶相似,对方难以下手,唯一破绽是在右侧,敌方使剑的高手若要伤他,势须自他右腿‘风市’穴与‘伏兔’两穴之间入手。9 r& R6 k$ u- Y) R) I
  在这两穴间刺以一剑,九翼道人自必举牌护胸,同时以雷公挡使一招‘春雷乍动’,斜劈敌人。对手既是高手,自然会乘机斩他后背。我猜这一招多半是用‘白虹贯日’、‘白帝斩蛇势’这一类招式,斩他“悬枢”穴上的脊骨。以九翼道人武功之强,用剑本来不易伤他,最好是用判官笔、点穴橛之类短兵刃克制,既是用剑了,那么当以这一类招式最具灵效。”1 }9 ?  y- |3 n0 Y2 i2 I$ |+ ]
  乌老大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隔了半晌,才大拇指一竖,说道:“佩服!佩服!姑苏慕容门下,实无虚士!姑娘分擘入理,直如亲见。”! B) |& U. H1 d( N
  段誉忍不住插口:“这位姑娘姓王,她可不是……她可不是姑苏慕容……”8 e* o, D' v: Y" s0 w
  王语嫣微笑道:“姑苏慕容是我至亲,说我是姑苏慕容家的人,也无不可。”" x  O( Z) Y* ?* |
  段誉眼前一黑,身子摇晃,耳中嗡嗡然响着的只是一句话:“说我是姑苏慕容家的人,也无不可。”1 ~+ K5 v4 z0 c, i& u! Y, T. `
  那个口吃之人道:“原来如……如……如……”乌老大也不等他说出这个“此”字来,便道:“那九翼道人身上之伤,果如这位王姑娘的推测,右腿风市、伏兔两穴间中了一剑,后心悬枢穴间脊背斩断……”他兀自不放心,又问一句:“王姑娘,你确是凭武学的道理推断,并非目见耳闻?”王语嫣点了点头,说道:“是。”
6 U8 r& }3 k+ `9 T, Q  那口吃之人忽道:“如果你要杀……杀……杀乌老大,那便如……如……如……”* P4 u) n: Y4 I) m# T
  乌老大听他问王语嫣如何来杀自己,怒从心起,喝道:“你问这话,是什么居心?”但随即转念:“这姑娘年纪轻轻,说能凭武学推断,料知九翼道人的死法,实是匪夷所思,多半那时她躲在缥缈峰下,亲眼见到有人用此剑招。此事关涉太大,不妨再问个明白。”便道:“不错。请问姑娘,若要杀我,那便如何?”' j2 p, f9 [; b0 v8 ]) S0 M
  王语嫣微微一笑,凑到慕容复耳畔,低声道:“表哥,此人武功破绽,是在肩后天宗穴和肘后清冷渊,你出手攻他这两处,便能克制他。”
4 o2 M5 D" R1 G, P  慕容复当着这数百好手之前,如何能甘受一个少女指点?2 Z$ `( Q3 h* B! C
  他哼了一声,朗声道:“乌洞主既然问你,你大声说了出来,那也不妨。”
, C/ Y0 D4 \& `1 n& C) a. V  王语嫣脸上一红,好生羞惭,寻思:“我本想讨好于你,没想到这是当众逞能,掩盖了你的男子汉大丈夫的威风,我忒也笨了。”便道:“表哥,姑苏慕容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知,你说给乌老大听罢。”- }1 N( n  V# e5 b3 N
  慕容复不愿假装,更不愿借她之光,说道:“乌洞主武功高强,要想伤他,谈何容易?乌洞主,咱们不必再说这些题外之言,请你继续告知缥缈峰下的所见所闻。”7 f) O+ }0 _: n- @
  乌老大一心要知道当日缥缈峰下是否另有旁人,说道:“王姑娘,你既不知杀伤乌某之法,自也未必能知诛杀九翼道人的剑招,那么适才的言语,都是消遣某家的了。九翼道人的死法,到底姑娘如何得知,务请从实相告,此事非同小可,儿戏不得。”
# q- J1 f1 a4 R; f- V  段誉当王语嫣走到慕容复身边之时,全神贯注的凝视,瞧她对慕容复如何,又全神贯注的倾听她对慕容复说些什么。他内功深厚,王语嫣对慕容复说的这几句话声音虽低,他却也已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听乌老大的语气,简直便是直斥王语嫣撒谎,这位他敬若天神的意中人,岂是旁人冒渎得的?当下更不打话,右足一抬,已展开“凌波微步”,东一晃,西一转,蓦地里兜到乌老大后心。
6 H8 R0 S4 v! N  N# C" y  乌老大一惊,喝道:“你干什……”段誉伸出右手,已按在他右肩后的“天宗穴”上,左手抓住了他左肘后的“清冷渊”。这两处穴道正是乌老大罩门所在,是他武功中的弱点。
1 W: `0 Y0 i' x! @5 Q  大凡临敌相斗,于自己罩门一定防护得十分周密,就算受伤中招,也总不会是在罩门左近。段誉毛手毛脚,出手全无家数,但一来他步法精奇,一笑眼间便欺到了乌老大身后,二来王语嫣对乌老大武功的家数看得极准,乌老大反掌欲待击敌,两处罩门已同时受制,对方只须稍吐微劲,自己立时便成了废人。他可不知段誉空有一身内功,却不能随意发放,纵然抓住了他两处罩门,其实半点也加害他不得。他适才已在段誉手下吃过苦头,如何还敢逞强?只得苦笑道:“段公子武功神妙,乌某拜服。”
9 ^9 `/ i9 ]6 v; V. b, Q  段誉道:“在下不会武功,这全凭王姑娘的指点。”说着放开了他,缓步而回。
9 z; |& I/ A7 J  乌老大又惊又怕,呆了好一阵,才道:“乌某今日方知天下之大,武功高强者,未必便只天山童姥一人。”向段誉的背影连望数眼,惊疑不定。" g* A, U* x3 h- K6 Z& p% A* c
  不平道人道:“乌老大,你有这样大本领的高人拔刀相助,当真可喜可贺。”乌老大点点头道:“是,是!咱们取胜的把握,又多了几成。”不平道人道:“九翼道人既然身有两处剑伤,那就不是天山童姥下的手了。”$ U4 A  h7 j5 q9 C; w. P$ ^( s
  乌老大道:“是啊!当时我看到他身上居然有两处剑伤,便和道长一般的心思。天山童姥不喜远行,常人又怎敢到缥缈峰百里之内去撒野?她自是极少有施展武功的时候。因此在缥缈峰百里之内,若要杀人,定是她亲自出手。我们素知她的脾气,有时故意引一两个高手到缥缈峰下,让这老太婆过过杀人的瘾头。她杀人向来一招便即取了性命,哪有在对手身上连下两招之理?”
9 x7 \& \8 C: k: }: D0 |  慕容复吃了一惊,心道:“我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已是武林中惊世骇俗的本领,这天山童姥杀人不用第二招,真不信世上会有如此功夫。”
" g( y& O* `- }  包不同可不如慕容复那么深沉不露,心下也是这般怀疑,便即问道:“乌洞主,你说天山童姥杀人不用第二招,对付武功平庸之辈当然不难,要是遇到真正的高手,难道也能在一招之下送了对方性命?浮夸,浮夸!全然的难以入信。”
" S/ Q2 F9 U  V, T$ Q  乌老大道:“包兄不信,在下也无法可想。但我们这些人甘心受天山童姥的欺压凌辱,不论她说什么,我们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如果她不是有超人之能,这里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为什么这些年来服服贴贴,谁也不生异心?”1 f& ]& y/ G# Q" l
  包不同点头道:“这中间果然是有些古怪,各位老兄未必是甘心做奴才。”虽觉乌老大言之有理,仍道:“非也,非也!# c; A4 S! r' ~% o* z( ~4 v$ W" v
  你说不生异心,现下可不是大生异心、意图反叛么?”+ |( V4 L/ }& U. e% |. n! n
  乌老大道:“这中间是有道理的。当时我一见九翼道人有两伤,心下起疑,再看另外两个死者,见到那两人亦非一招致命,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斗,简直是伤痕累累。我当下便和安、钦等诸位兄弟商议,这事可实在透着古怪。难道九翼道人等三人不是童姥所杀?但如不是童姥下的手,灵鹫宫中童姥属下那些女人,又怎敢自行在缥缈峰下杀人,抢去了童姥一招杀人的乐趣?九翼道人这等好手,杀起来其乐无穷,这般机缘等闲不易遇到,那比之抢去童姥到口的美食,尤为不敬。我们心中疑云重重,走出数里后,安洞主突然说道:‘莫……莫非老夫人……生了……生了……’”! e/ y, t/ B' R; M
  慕容复知他指的是那个口吃之人,心道:“原来这人便是安洞主。”
& {  C. Z( ~3 C7 P- T; m2 v  只听乌老大续道:“当时我们离缥缈峰不远,其实就算是在万里之外,背后提到这老贼婆之时,谁也不敢稍有不敬之意,向来都以‘老夫人’相称。安兄弟说到莫非她是‘生了……生了……’这几个字,众人不约而同的都道:‘生了病?’”5 J  b; j  a6 A1 S! z  q# [
  不平道人问道:“这个童姥姥,究竟有多大岁数了?”* n: D* v( t9 z3 ?* N
  王语嫣低声道:“总不会很年轻罢。”
$ A& m" ^( t! S/ R6 o  段誉道:“是,是,既然用上了这个‘姥’字,当然不会年轻了。不过将来你就算做了‘姥姥’,还是挺年轻的。”眼见王语嫣留神倾听乌老大的话,全不理会自己说些什么,颇感没趣,心道:“这乌老大的话,我也只好听听,否则王姑娘问到我什么,全然接不上口,岂不是失却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4 u5 c" K$ _3 G% o4 \6 I  只听乌老大道:“童姥有多大年纪,那就谁也不知了。我们归属她的治下,少则一二十年,多则三四十年,只有无量洞洞主等少数几位,才是近年来归属灵鹫宫治下的。反正谁也没见过她面,谁也不敢问起她的岁数。”( c# z, T# o& u
  段誉听到这里,心想那无量洞洞主倒是素识,四下打量,果见辛双清远远倚在一块大岩之旁,低头沉思,脸上深有忧色。- Q7 p8 a) Y# u
  乌老大续道:“大伙儿随即想起:‘人必有死,童姥姥本领再高,终究不是修炼成精,有金刚不坏之身。这一次我们供奉的物品不齐,她不加责罚,已是出奇,而九翼道人等死在峰下,身上居然不止一伤,更加启人疑窦。’总而言之,其中一定有重大古怪。
9 y% q9 `5 c$ H# d5 S  “大伙儿各有各的心思,但也可说各人都是一样的打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有的又惊又喜,有的愁眉苦脸。各人都知这是我们脱却枷锁、再世为人的唯一良机,可是童姥姥治理我们何等严峻,又有谁敢倡议去探个究竟?隔了半天,钦兄弟道:‘安二哥的猜测是大有道理,不过,这件事也太冒险,依兄弟之见,咱们还是各自回去,静候消息,待等到了确讯之后,再定行止,也还不迟。’“钦兄弟这老成持重的法子本来十分妥善,可是……可是……我们实在又不能等。安洞主说道:‘这生死符……生死符……’他不用再说下去,各人也均了然。老贼婆手中握住我们的生死符,谁也反抗不得,倘若她患病身死,生死符落入了第二人手中,我们岂不是又成为第二个人的奴隶?这一生一世,永远不能翻身!倘若那人凶狠恶毒,比之老贼婆犹有过之,我们将来所受的凌辱荼毒,岂不是比今日更加厉害?这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知前途凶险异常,却也是非去探个究竟不可。! ~4 R" l, o, n6 f( a
  “我们这一群人中,论到武功机智,自以安洞主为第一,他的轻身功夫尤其比旁人高得多。那时寂静无声之中,八个人的目光都望到了安洞主脸上。”
  y2 @* V+ i9 I; z) h+ u7 h  慕容复、王语嫣、段誉、邓百川,以及不识安洞主之人,目光都在人群中扫来扫去,要见这位说话口吃而武功高强的安某,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众人又都记了起来,适才乌老大向慕容复与不平道人等引见诸洞主、岛主之时,并无安洞主在内。
0 s  ?2 ~% K) |% K0 `5 M) b( V9 [9 ]  乌老大道:“安洞主喜欢清静,不爱结交,因此适才没与各位引见,莫怪,莫怪!当时众望所归,都盼安洞主出马探个究竟。安洞主道:‘既是如此,在下义不容辞,自当前去察看。’”众人均知安洞主当时说话决无如此流畅,只是乌老大不便引述他口吃之言,使人讪笑;而他不愿与慕容复、不平道人相见,自也因口吃之故。) R% `: Q5 j) g- T5 s5 t8 i
  乌老大继续说道:“我们在缥缈峰下苦苦等候,当真是度日如年,生怕安洞主有什么不测。大家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固然担心安洞主遭了老贼婆的毒手,更怕的是,老贼婆一怒之下,更来向我们为难。但事到临头,那也只有硬挺,反正老贼婆若要严惩,大伙儿也是逃不了的。直过了三个时辰,安洞主才回到约定的相会之所。我们见到他脸有喜色,大家先放下了心头大石。他道:‘老夫人有病,不在峰上。’原来他悄悄重回缥缈峰,听到老贼婆的侍女们说话,得知老贼婆身患重病,出外采药求医去了!”( F! B4 M( [3 ]7 J* ?# ?
  乌老大说到这里,人群中登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天山童姥生病的讯息,他们当然早已得知,众人聚集在此,就是商议此事,但听乌老大提及,仍然不禁喝彩。
. J. N; K9 D" ]) F( W2 x  段誉摇了摇头,说道:“闻病则喜,幸灾乐祸!”他这两句话夹在欢声雷动之中,谁也没加留神。
4 W, K# B8 U; _% u6 E! h5 b) [  乌老大道:“大家听到这个讯息,自是心花怒放,但又怕老贼婆诡计多端,故意装病来试探我们,九个人一商议,又过了两天,这才一齐再上缥缈峰窥探。这一次乌某人自己亲耳听到了。老贼婆果然是身患重病,半点也不假。只不过生死符的所在,却查不出来。”6 q3 L2 ~- P9 L9 G
  包不同插嘴道:“喂,乌老兄,那生死符,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乌老大叹了口气,说道:“此东西说来话长,一时也不能向包兄解释明白。总而言之,老贼婆掌管生死符在手,随时可制我们死命。”包不同道:“那是一件十分厉害的法宝?”乌老大苦笑道:“也可这么说。”8 h& `, D* D6 T+ @0 G
  段誉心想:“那神农帮帮主、山羊胡子司空玄,也是极怕了天山童姥的‘生死符’,以致跳崖自尽,可见这法宝委实厉害。”; [6 z, T4 h$ d3 Q
  乌老大不愿多谈“生死符”,转头向众人朗声说道:“老贼婆生了重病,那是千真万确的了。咱们要翻身脱难,只有鼓起勇气,拚命干上一场。不过老贼婆目前是否已回去缥缈峰灵鹫宫,咱们无法知晓。今后如何行止,要请大家合计合计。尤其不平道长、慕容公子、王姑娘……段公子四位有何高见,务请不吝赐教。”
, _  \. p8 D2 f/ i( S  段誉道:“先前听说天山童姥强凶霸道,欺凌各位,在下心中不忿,决意上缥缈峰去跟这位老夫人理论理论。但她既然生病,乘人之危,君子所不取。别说我没有高见,就是有高见,我也是不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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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12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0 J+ B, }2 C, w5 a8 i
三十五 红颜弹指老 刹那芳华/ X4 M& x' t' P" ^% K
  乌老大脸色一变,待要说话,不平道人向他使个眼色,微笑道:“段公子是君子人,不肯乘人之危,品格高尚,佩服,佩服!乌兄,咱们进攻缥缈峰,第一要义,是要知道灵鹫宫中的虚实。安洞主与乌兄等九位亲身上去探过,老贼婆离去之后,宫中到底尚有多少高手?布置如何?乌兄虽不能尽知,想来总必听到一二,便请说出来,大家参详如何?”' a' K( y' P8 q9 e/ ]
  乌老大道:“说也惭愧,我们到灵鹫宫中去察看,谁也不敢放胆探听,大家竭力隐蔽,唯恐撞到了人。但在下在宫后花圃之中,还是给一个女童撞见了。这女娃儿似乎是个丫鬟之类,她突然抬头,我一个闪避不及,跟她打了个照面。在下深恐泄露了机密,纵上前去,施展擒拿法,便想将她抓住。
7 M( q# [3 f! Q( R4 w  那时我是甩出性命不要了。灵鹫宫中那些姑娘、太太们曾得老贼婆指点武功,个个非同小可,虽是个小小女童,只怕也十分了得。我这下冲上前去,自知是九死一生之举……”
) u" N  r/ {* j: U  他声音微微发颤,显然当时局势凶险之极,此刻回思,犹有余悸。众人眼见他现下安然无恙,那么当日在缥缈峰上纵曾遇到什么危难,必也化险为夷,但想乌老大居然敢在缥缈峰上动手,虽说是实逼处此,铤而走险,却也算得是胆大包天了。+ H; g4 U3 G( D' d8 s: @( K
  只听他继续说道:“我这一上去,便是施展全力,双手使的是‘虎爪功’,当时我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倘若这一招拿不到这女娃儿,给她张嘴叫喊,引来后援,那么我立刻从这数百丈的高峰上跃了下去,爽爽快快图个自尽,免得落在老贼婆手下那批女将手中,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哪知道……) w. v) U, ]# r6 ]5 F: Z
  哪知道我左手一搭上这女娃儿肩头,右手抓住她的臂膀,她竟毫不抗拒,身子一晃,便即软倒,全身没半点力气,却是一点武功也无。那时我大喜过望,一呆之下,两只脚酸软无比,不怕各位见笑,我是自己吓自己,这女娃儿软倒了,我这不成器的乌老大,险些儿也软倒了。”
. v+ P3 v3 ^8 I  他说到这里,人群中发出一阵笑声,各人心情为之一松,乌老大虽讥嘲自己胆小,但人人均知他其实极是刚勇,敢到缥缈峰上出手拿人,岂是等闲之事?6 a5 ^. J7 U1 o6 ]' d1 \! z
  乌老大一招手,他手下一人提了一只黑色布袋,走上前来,放在他身前。乌老大解开袋口绳索,将袋口往下一捺,袋中露出一个人来。
" m! V# N7 G0 r% y/ _/ r6 d  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只见那人身形甚小,是个女童。% p" C8 t2 G" o3 a
  乌老大得意洋洋的道:“这个女娃娃,便是乌某人从缥缈峰上擒下来的。”5 h1 C0 p+ }, c" b* c
  众人齐声欢呼:“乌老大了不起!”“当真是英雄好汉!”
: r9 A! }, U( A- Y5 G" x7 l, u7 h  “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群仙,以你乌老大居首!”( C" M; w+ F/ Z9 K# _0 l) w
  众人欢呼声中,夹杂着一声声咿咿呀呀的哭泣,那女童双手按在脸上,呜呜而哭。1 ]- L3 l9 J6 I" X5 t
  乌老大道:“我们拿到了这女娃娃后,生恐再耽搁下去,泄露了风声,便即下峰。一再盘问这女娃娃,可惜得很,她却是个哑巴。我们初时还道她是装聋作哑,曾想了许多法儿相试,有时出其不意在她背后大叫一声,瞧她是否惊跳,试来试去,原来真是哑的。”- E, g5 B: M$ A, n/ r
  众人听那女童的哭泣,呀呀呀的,果然是哑巴之声。人丛中一人问道:“乌老大,她不会说话,写字会不会?”乌老大道:“也不会。我们什么拷打、浸水、火烫、饿饭,一切法门都使过了,看来她不是倔强,却是真的不会。”
# _. h, @7 x# ^: x4 z  段誉忍不住道:“嘿嘿,以这等卑鄙手段折磨一个小姑娘,你羞也不羞?”乌老大道:“我们在天山童姥手下所受的折磨,惨过十倍,一报还一报,何羞之有?”段誉道:“你们要报仇,该当去对付天山童姥才是,对付她手下的一个小丫头,有什么用?”0 o6 e* u& R6 W+ T8 O- z& ?
  乌老大道:“自然有用。”提高声音说道:“众位兄弟,咱们今天齐心合力,反了缥缈峰,此后有福同享,有祸共当,大伙儿歃血为盟,以图大事。有没有哪一个不愿干的?”0 F: v6 z2 f# v/ H# k
  他连问两句,无人作声。问到第三句上,一个魁梧的汉子转过身来,一言不发的往西便奔。乌老大叫道:“剑鱼岛区岛主,你到哪里去?”那汉子不答,只拔足飞奔,身形极快,转眼间便转过了山坳。众人叫道:“这人胆小,临阵脱逃,快截住他。”霎时之间,十余人追了下去,个个是轻功上佳之辈,但与那区岛主相距已远,不知是否追赶得上。
/ ?. I/ I9 G% J3 H3 {% j  突然间“啊”的一声长声惨呼,从山后传了过来。众人一惊之下,相顾变色,那追逐的十余人也都停了脚步,只听得呼呼风响,一颗圆球般的东西从山坳后疾飞而出,掠过半空,向人丛中落了下来。0 B1 X3 l9 M0 N( k* `
  乌老大纵身跃前,将那圆物接在手中,灯光下见那物血肉模糊,竟是一颗首级,再看那首级的面目,但见须眉戟张,双目圆睁,便是适才那个逃去的区岛主,乌老大颤声道:“区岛主……”一时之间,他想不出这区岛主何以会如此迅速的送命,心底隐隐升起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莫非天山童姥到了?”4 v  I& `" L9 f4 g' W* E% m
  不平道人哈哈大笑,说道:“剑神神剑,果然名不虚传,卓兄,你把守得好紧啊!”3 ~* H+ a$ @, H% s/ j% j: d7 O- f
  山坳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道:“临阵脱逃,人人得而诛之。众家洞主、岛主,请勿怪责。”
' v% m. p# c! F  众人从惊惶中觉醒过来,都道:“幸得剑神除灭叛徒,才不致坏了咱们大事。”9 c# f0 i9 f( P! B' {; W
  慕容复和邓百川等均想:“此人号称‘剑神’,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你剑法再高,又岂能自称为‘神’?江湖上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却不知剑法到底如何高明?”; e) H' k1 K4 e
  乌老大自愧刚才自己疑神疑鬼,大声道:“众家兄弟,请大家取出兵刃,每人向这女娃娃砍上一刀,刺上一剑。这女娃娃年纪虽小,又是个哑巴,终究是缥缈峰的人物,大伙儿的刀头喝过了她身上的血,从此跟缥缈峰势不两立,就算再要有三心两意,那也不容你再畏缩后退了。”他一说完,当即擎鬼头刀在手。4 ^4 N$ Z8 I# U0 X1 H9 ]
  一干人等齐声叫道:“不错,该当如此!大伙儿歃血为盟,从此有进无退,跟老贼婆拚到底了。”
& Y7 l1 r2 R! r$ j0 u  段誉大声叫道:“这个使不得,大大的使不得。慕容兄,你务须出手,制止这等暴行才好。”慕容复摇了摇头,道:“段兄,人家身家性命,尽皆系此一举,咱们是外人,不可妄加干预。”段誉激动义愤,叫道:“大丈夫路见不平,岂能眼开眼闭,视而不见?王姑娘,你就算骂我,我也是要去救她的了,只不过……只不过我段誉手无缚鸡之力,要救这小姑娘的性命,却有点难以办到。喂,喂,邓兄、公冶兄,你们怎么不动手?包兄、风兄,我冲上前去救人,你们随后接应如何?”邓百川等向来唯慕容复马首是瞻,见慕容复不欲插手,都向段誉摇了摇头,脸上却均有歉然之色。( F1 ^- ^/ g- R0 T, l% b: ~9 |
  乌老大听得段誉大呼小叫,心想此人武功极高,真要横来生事,却也不易对付,夜长梦多,速行了断的为是,当即举起鬼头刀,叫道:“乌老大第一个动手!”挥刀便向那身在布袋中的女童砍了下去。
- M! x6 m; `( Z- `  段誉叫道:“不好!”手指一伸,一招“中冲剑”,向乌老大的鬼头刀上刺去。哪知他这六脉神剑不能收发由心,有时真气鼓荡,威力无穷,有时内力却半点也运不上来,这时一剑刺出,真气只到了手掌之间,便发不出去。+ v- J; T; d% h  P/ E+ P' T7 Z
  眼见乌老大这一刀便要砍到那女童身上,突然间岩石后面跃出一个黑影,左掌一伸,一股大力便将乌老大撞开,右手抓起地下的布袋,将那女童连袋负在背上,便向西北角的山峰疾奔上去。7 K8 H: ~) v: S
  众人齐声发喊,纷纷向他追去。但那人奔行奇速,片刻之间便冲入了山坡上的密林。诸洞主、岛主所发射的暗器,不是打上了树身,便是被枝叶弹落。
; [5 F9 r& O; o1 x2 @% i  段誉大喜,他目光敏锐,已认出了此人面目,那日在聪辩先生苏星河的棋会中曾和他会过,那个繁复无比的珍珑便是他解开的,大声叫道:“是少林寺的虚竹和尚。虚竹师兄,姓段的向你合十顶礼!你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果然名不虚传。”* w5 t* T( q6 [$ w, S
  众人见那人一掌便将乌老大推开,脚步轻捷,武功着实了得,又听段誉大呼赞好,说他是少林寺的和尚,少林寺盛名之下,人人心中存了怯意,不敢过分逼近。只是此事牵涉太过重大,这女孩被少林僧人救走,若不将他杀了灭口,众人的图谋立时便即泄漏,不测奇祸随之而至,各人呼啸叫嚷,疾追而前。+ l5 w% i6 b  W! Z8 }- @
  眼见这少林僧疾奔上峰,山峰高耸入云,峰顶白雪皑皑,要攀到绝顶,便是轻功高手,只怕也得四五天功夫。不平道人叫道:“大家不必惊惶,这和尚上了山峰,那是一条绝路,不怕他飞上天去。大伙儿守紧峰下通路,不让他逃脱便是。”, I" X- U# l: [' W# \* l  ?
  各人听了,心下稍安。当下乌老大分派人手,团团将那山峰四周的山路都守住了。唯恐那少林僧冲将下来,围守者抵挡不住,每条路上都布了三道卡子,头卡守不住尚有中卡,中卡之后又有后卡,另有十余名好手来回巡逻接应。分派已定,乌老大与不平道人、安洞主、桑土公、霍洞主、钦岛主等数十人上山搜捕,务须先除了这僧人,以免后患。
/ n2 _0 u* m: `9 R3 p+ r+ R4 |  慕容复等一群人被分派在东路防守,面子上是请他们坐镇东方,实则是不欲他们参与其事。慕容复心中雪亮,知道乌老大对自己颇有疑忌之意,微微一笑,便领了邓百川等人守在东路。段誉也不怕别人讨厌,不住口的大赞虚竹英雄了得。
; p6 i- d* c/ ?9 a* G2 e9 D0 R. |! B3 `  抢了布袋之人,正是虚竹。他在小饭店中见到慕容复与丁春秋一场惊心动魄的剧斗,只吓得魂不附体,乘着游坦之抢救阿紫、慕容复脱身出门、丁春秋追出门去的机会,立即从后门中溜了出去。他一心只想找到慧方等师伯叔,好听他们示下,他自从一掌打死师伯祖玄难之后,已然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他从无行走江湖的经历,又不识路径,自经丁春秋和慕容复恶斗一役,成了惊弓之鸟,连小饭店、小客栈也不敢进去,只在山野间乱闯。
  B. U& y  i! W1 @% K; k  其时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相约在此间山谷中聚会,每人各携子弟亲信,人数着实不少,虚竹在途中自不免撞到。他见这些人显然是江湖人物,便想向他们打听慧方等师叔伯的行踪,但见他们形貌凶恶,只怕与丁春秋是一伙,却又不敢,随即听得他们悄悄商议,似乎要干什么害人的勾当,心想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少林弟子责无旁贷,当即跟随其后,终于将当晚的情景一一瞧在眼里,听在耳中。他于江湖上诸般恩怨过节全然不懂,待见乌老大举起鬼头刀,要砍死一个全无抗拒之力的哑巴女孩,不由得慈悲心大动,心想不管谁是谁非,这女孩是非救不可的,当即从岩石后面冲将出来,抢了布袋便走。: Q5 ^6 [+ s" ^9 O3 U+ x; ^
  他上峰之后,提气直奔,眼见越奔树林越密,追赶者叫嚣呐喊之声渐渐轻了。他出手救人之时,只是凭着一番慈悲心肠,他发过菩提心,决意要做菩萨、成佛,见到众生有难,那是非救不可,但这时想到这些人武功厉害,手段毒辣,随便哪一个出手,自己都非其敌,寻思:“只有逃到一个隐僻之所,躲了起来,他们再也找我不到,才能保得住这女孩和我自己的性命。”其时真所谓饥不择食,慌不择路,见那里树林茂密,便钻了进去。8 H( l3 v* n) e) S# Z8 ^1 o
  好在他已得了那逍遥派老人七十余年的内功修为,内力充沛之极,奔了将近两个时辰,竟丝毫不累。又奔了一阵,天色发白,脚底下踏到薄薄的积雪,原来已奔到山腰,密林中阳光不到之处,已有未消的残雪。虚竹定了定神,观看四周情势,一颗心仍是突突乱跳,自言自语:“却逃到哪里去才好?”+ E6 M, J5 t8 ~& A8 z* g. t) ?
  忽听得背后一个声音说道:“胆小鬼,只想到逃命,我给你羞也羞死了!”虚竹吓了一跳,大叫:“啊哟!”发足又向山峰上狂奔。奔了数里,才敢回头,却不见有谁追来,低声道:“还好,没人追来。”  l" p6 c1 C$ Y/ s+ \
  这句话一出口,背后又有个声音道:“男子汉大丈夫,吓成这个样子,狗才!鼠辈!小畜生!”虚竹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迈步又向前奔,背后那声音说道:“又胆小,又笨,真不是个东西!”那声音便在背后一二尺之处,当真是触手可及。+ u3 d% M1 Q# S2 \. F' y
  虚竹心道:“糟糕,糟糕!这人武功如此高强,这一回定然难逃毒手了。”放开脚步,越奔越快。那声音又道:“既然害怕,便不该逞英雄救人。你到底想逃到哪里去?”, z' s8 W. D% _5 V8 Q4 E
  虚竹听那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双腿一软,险些便要摔倒,一个踉跄之后,回转身来,其时天色已明,日光从浓荫中透了进来,却不见人影。虚竹只道那人躲在树后,恭恭敬敬的道:“小僧见这些人要加害一个小小女童,是以不自量力,出手救人,决无自逞英雄之心。”
$ W! l2 _# g* m9 w5 m$ ~  那声音冷笑道:“你做事不自量力,便有苦头吃了。”
1 c' _0 r$ V: n6 h0 Q( n' H0 T  这声音仍是在他背后耳根外响起,虚竹更加惊讶,急忙回头,背后空荡荡地,却哪里有人?他想此人身法如此快捷,武功比自己高出何止十倍,若要伸手加害,十个虚竹的性命早就没有了,而且从他语气中听来,只不过责备自己胆小无能,似乎并非乌老大等人一路,当下定了定神,说道:“小僧无能,还请前辈赐予指点。”4 j3 _9 ~' [0 P6 G
  那声音冷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徒子徒孙,我怎能指点于你?”
1 F% q6 Y2 h5 u7 i- W$ W  虚竹道:“是,是!小僧妄言,前辈恕罪。敌方人众,小僧不是他们敌手,我……我这可要逃走了。”说了这句话,提气向山峰上奔去。5 f0 x* t* r7 y, b
  背后那声音道:“这山峰是条绝路,他们在山峰下把守住了,你如何逃得出去?”虚竹一呆,停了脚步,道:“我……
/ \% s; ]/ Y6 }  我……我倒没想到。前辈慈悲,指点一条明路。”那声音嘿嘿冷笑,说道:“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转身冲杀,将那些妖魔鬼怪都诛杀了。”虚竹道:“一来小僧无能,二来不愿杀人。”2 {" j9 B. {! p9 @( q7 V* e7 x
  那声音道:“那么便走第二条路,你纵身一跃,跳入下面的万丈深谷,粉身碎骨,那便一了百了,涅槃解脱。”' {7 I! [  r2 q& [3 C; S# J# T2 J
  虚竹道:“这个……”回头看了一眼,这时遍地已都是积雪,但雪地中除了自己的一行足印之外,更无第二人的足印,寻思:“此人踏雷无痕,武功之高,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 [" D# ~6 v/ f& X  那声音道:“这个那个的,你要说什么?”虚竹道:“这一跳下去,小僧固然死了,连小僧救了出来的那个女孩也同时送命。' t0 z+ [# Y2 a6 y4 @: s
  一来救人没有救彻,二来小僧佛法修为尚浅,清净涅槃梁是说不上的,势必又入轮回,重受生死流转之苦。”# v1 f0 u- X+ O' q' F
  那声音问道:“你和缥缈峰有什么渊源?何以不顾自己性命,冒险去救此人?”虚竹一面快步向峰上奔去,一面说道:“什么缥缈峰、灵鹫宫,小僧今日都是第一次听见。小僧是少林弟子,这一次奉命下山,与江湖上任何门派均无瓜葛。”那声音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个见义勇为的小和尚了。”虚竹道:“小和尚是实,见义勇为却不见得。小僧无甚见识,诸多妄行,胸中有无数难题,不知如何是好。”
" z( U, S2 v2 u+ g3 ^  那声音道:“你内力充沛,着实了得,可是这功力却全不是少林一派,是什么缘故?”2 B0 i. v: k! j: I) P
  虚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正是小僧胸中一个大大的难题。”那声音道:“什么说来话长,说来话短,我不许你诸多推诿,快快说来。”语气甚是严峻,实不容他规避。但虚竹想起苏星河曾说,“逍遥派”的名字极为隐秘,决不能让本派之外的人听到,他虽知身后之人是个武功甚高的前辈,但连面也没见过,怎能贸然便将这个重大秘密相告,说道:“前辈见谅,小僧实有许多苦衷,不能相告。”
; U: }% Y9 X: m. J  那声音道:“好,既然如此,你快放我下来。”虚竹吃了一惊,道:“什……什么?”那声音道:“你快放我下来,什么什么的,啰里啰唆!”
: q1 y$ Z" U3 I$ L0 z1 [; ?/ ^  虚竹听这声音不男不女,只觉甚是苍老,但他说“你快放我下来”,实不懂是何意,当下立定脚步,转了个身,仍见不到背后那人,正惶惑间,那声音骂道:“臭和尚,快放我下来,我在你背后的布装之中,你当我是谁?”8 `# G/ d( n8 v9 c* L9 u' q
  虚竹更是大吃一惊,双手不由松了,拍的一声,布袋摔在地上,袋中“啊哟”一声,传出一下苍老的呼痛之声,正是一直听到的那个声音。虚竹也是“啊哟”一声,说道:“小姑娘,原来是你,怎么你的口音这般老?”当即打开布袋口,扶了一人出来。
6 m; t5 |8 i; d* c4 N  只见这人身形矮小,便是那个八九岁女童,但双目如电,炯炯有神,向虚竹瞧来之时,自有一股凌人的威严。虚竹张大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N. }0 B( N# y, h  d  Y5 F) {
  那女童说道:“见了长辈也不行礼,这般没规矩。”声音苍老,神情更是老气横秋。虚竹道:“小……小姑娘……”那女童喝道:“什么小姑娘,大姑娘?我是你姥姥!”虚竹微微一笑,说道:“咱们陷身绝地,可别闹着玩了。来,你到袋子里去,我背了你上山。过得片刻,敌人便追到啦!”
, h1 Q  A6 }/ y  那女童向虚竹上下打量,突然见到他左手手指上戴的那枚宝石指环,脸上变色,问道:“你……你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 k& g9 K: ~. i
  虚竹本来不想把指环戴在手上,只是知道此物要紧,生怕掉了,不敢放在怀里,听那女童问起,笑道:“那也不是什么好玩的物事。”$ O2 c5 j* j4 Z" L
  那女童伸出手来,抓住他左腕,察看指环。她将虚竹的手掌侧来侧去,看了良久。虚竹忽觉她抓着自己的小手不住发颤,侧过头来,只见她一双清澈的大眼中充满了泪水。又过好一会,她才放开虚竹的手掌。
: L8 K: ~$ O* K# Q2 O+ p; b  那女童道:“这枚七宝指环,你是从哪里偷来的?”语音严峻,如审盗贼。虚竹心下不悦,说道:“出家人严守戒律,怎可偷盗妄取?这是别人给我的,怎说是偷来的?”那女童道:“胡说八道!你说是少林弟子,人家怎会将这枚指环给你?你若不从实说来,我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叫你受尽百般苦楚。”
# R" g4 `# b, h6 w  虚竹哑然失笑,心想:“我若不是亲眼目睹,单是听你的声音,当真要给你这小小娃儿吓倒了。”说道:“小姑娘……”突然拍的一声,腰间吃了一拳,只是那女童究竟力弱,却也不觉疼痛。虚竹怒道:“你怎么出手便打人?小小年纪,忒也横蛮无礼!”3 ^3 Z% C9 k/ i4 a7 a# @
  那女童道:“你法名叫虚竹,嗯,灵、玄、慧、虚,你是少林派中第三十七代弟子。玄慈、玄悲、玄苦、玄难这些小和尚,都是你的师祖?”
& ]' {) C* [" O" _  虚竹退了一步,惊讶无已,这个八九岁的女童居然知道自己的师承辈份,更称玄慈、玄悲等师伯祖、师叔祖为“小和尚”,出口吐属,哪里像个小小女孩?突然想起:“世上据说有借尸还魂之事,莫非……莫非有个老前辈的鬼魂,附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么?”1 e$ T# R$ c$ |7 |( [
  那女童道:“我问你,是便说是,不是便不是,怎地不答?”
/ B7 g- `6 A7 Q, C' W$ R& T  虚竹道:“你说得不错,只是称本寺方丈大师为‘小和尚’,未免太过。”那女童道:“怎么不是小和尚?我和他师父灵门大师平辈论交,玄慈怎么不是小和尚?又有什么‘太过’不‘太过’的?”虚竹更是惊讶,玄慈方丈的师父灵门禅师是少林派第三十四代弟子中杰出的高僧,虚竹自是知晓。他越来越信这女童是借尸还魂,说道:“那么……那么……你是谁?”2 C9 Z# P; T$ K# B
  那女童怫然道:“初时你口口声声称我‘前辈’,倒也恭谨有礼,怎地忽然你呀你的起来了?若不是念在你相救有功,姥姥一掌早便送了你的狗命!”虚竹听她自称“姥姥”,很是害怕,说道:“姥姥,不敢请教你尊姓大名。”那女童转怒为喜,说道:“这才是了。我先问你,你这枚七宝指环哪里得来的?”虚竹道:“是一位老先生给我的。我本来不要,我是少林弟子,实在不能收受。可是那位老先生命在垂危,不由我分说……”' B8 d% Y# ]# v8 X! Y
  那女童突然伸手,又抓住了他手腕,颤声道:“你说那……
/ L! k% t( m, _4 ]: _' }8 K# u  那老先生命在垂危?他死了么?不,不,你先说,那老先生怎般的相貌?”虚竹道:“他须长三尺,脸如冠玉,人品极是俊雅。”那女童全身颤抖,问道:“怎么他会命在垂危?他……. P/ y; m+ {: U
  他一身武功……”突然转悲为怒,骂道:“臭和尚,无崖子一身武功,他不散功,怎么死得了?一个人要死,便这么容易?”
  ?: H) l  d7 a+ p: ~9 L  虚竹点头道:“是!”这女童虽然小小年纪,但气势慑人,虚竹对她的话不敢稍持异议,只是难以明白:“什么叫做散功?
: E9 I6 Q, {0 B4 K8 N5 e3 z6 Z9 d  一个人要死,容易得紧,又有什么难了?”
' {2 Q1 [6 U7 ]& W* I% m  那女童又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的?”虚竹道:“你说的是那位容貌清秀的老先生,便是聪辩先生苏星河的师父么?”那女童道:“自然是了。哼,你连这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居然撒谎,说他将七宝指环给了你,厚颜无耻,大胆之极!”
* o" b2 b, k7 g- p  虚竹道:“你也认得这位无崖子老先生吗?”那女童怒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我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快快答来!”虚竹道:“那是在一个山峰之上,我无意间解破了一个‘珍珑’棋局,这才遇到这位老先生。”
. ~3 I4 L6 g7 [! l  那女童伸出拳头,作势要打,怒道:“胡说八道!这珍珑棋局数十年来难倒了天下多少才智之士,凭你这蠢笨如牛的小和尚也解得开?你再胡乱吹牛,我可不跟你客气了。”0 ]& G1 @0 D8 W
  虚竹道:“若凭小僧自己本事,自然是解不开的。但当时势在骑虎,聪辩先生逼迫小僧非落子不可,小僧只得闭上眼睛,胡乱下了一子,岂知误打误撞,自己填塞了一块白棋,居然棋势开朗,再经高人指点,便解开了,本来这全是侥幸。可是小僧一时胡乱妄行,此后罪业非小。唉,真是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着双手合十,连宣佛号。" V' f' l+ F6 N; S$ j
  那女童将信将疑,道:“这般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 G" v' f  z) D) v# V
  一言未毕,忽听得下面隐隐传来呼啸之声。虚竹叫道:“啊哟!”6 A- c5 x4 r9 Y8 ^1 B5 |  h
  打开布袋口,将那女童一把塞在袋中,负在背上,拔脚向山上狂奔。7 b: d7 n1 A: z5 U% \9 ?
  他奔了一会,山下的叫声又离得远了,回头一看,只见积雪中印着自己一行清清楚楚的脚印,失声呼道:“不好!”那女童问道:“什么不好?”虚竹道:“我在雪地里留下了脚印,不论逃得多远,他们终究找得到咱们。”那女童道:“上树飞行,便无踪迹,只可惜你武功太也低微,连这点儿粗浅的轻功也不会。小和尚,我瞧你的内力不弱,不妨试试。”; u" S6 g; E+ n- ]* v7 o
  虚竹道:“好,这就试试!”纵身一跃,老高的跳在半空,竟然高出树顶丈许,掉下时伸足踏向树干,喀喇一声,踩断树干,连人带树干一齐掉将下来。这下子一交仰天摔落,势须压在布袋之上,虚竹生恐压伤了女童,半空中急忙一个鹞子翻身,翻将过来,变成合扑,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一块岩石之上,登时皮破血流。虚竹叫道:“哎唷,哎唷!”挣扎着爬起,甚是惭愧,说道:“我……我武功低微,又笨得紧,不成的。”& i6 C* J' J& G0 |% H2 i% Q
  那女童道:“你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敢压我,总算对姥姥恭谨有礼。姥姥一来要利用于你,二来嘉奖后辈,便传你一手飞跃之术。你听好了,上跃之时,双膝微曲,提气丹田,待觉真气上升,便须放松肌骨,存想玉枕穴间……”当下一句句向他解释,又教他如何空中转折,如何横窜纵跃,教罢,说道:“你依我这法子再跳上去罢!”  k8 L4 v& b' R. O( f- k
  虚竹道:“是!我先独个儿跳着试试,别再摔一交,撞痛了你。”便要放下背上布袋。
; z" B( U- ~) h0 N  那女童怒道:“姥姥教你的本事,难道还有错的?试什么鬼东西?你再摔一交,姥姥立时便杀了你。”) t. D9 i; e7 u$ I# h' C
  虚竹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个冷战,想起身后负着一个借尸还魂的鬼魂,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只想将布袋摔得远远的,却又不敢,于是咬一咬牙齿,依着那女童所授运气的法门,运动真气,存想玉枕穴,双膝微曲,轻轻的向上一弹。
% `% X& z0 J+ y3 z; P6 m5 @  这一次跃将上去,身子犹似缓缓上升,虽在空中无所凭依,却也能转折自如,他大喜之下,叫道:“行了,行了!”不料一开口,泄了真气,便即跌落,幸好这次是笔直落下,双脚脚板底撞得隐隐生痛,却未摔倒。" t+ i5 k! k) y) E/ f& B5 s
  那女童骂道:“小蠢才,你要开口说话,先得调匀内息。
! L5 ~1 g: R+ r9 Q  第一步还没学会,便想走第五步、第六步了。”虚竹道:“是,是!是小僧的不是。”又再依法提气上跃,轻轻落在一根树枝之上,那树枝晃了几下,却未折断。- h! `4 p$ \  }  }4 B% ^
  虚竹心下甚喜,却不敢开口,依着那女童所授的法子向前跃出,平飞丈余,落在第二株树的枝干上,一弹之下,又跃到了第三株树上,气息一顺,只觉身轻力足,越跃越远。到得后来,一跃竟能横越二树,在半空中宛如御风而行,不由得又惊又喜。雪峰上树林茂密,他自树端枝梢飞行,地下无迹可寻,只一顿饭时分,已深入密林。" A; k7 O4 s, T( K, H4 U2 ^( K4 e/ E
  那女童道:“行了,下来罢。”虚竹应道:“是!”轻轻跃下地来,将女童扶出布袋。# m" W& |- C9 ?6 m1 [! c4 O
  那女童见他满面喜色,说不出的心痒难搔之态,骂道:“没出息的小和尚,只学到这点儿粗浅微末的功夫,便这般欢喜!”虚竹道:“是,是。小僧眼界甚浅,姥姥,你教我的功夫大是有用……”那女童道:“你居然一点便透,可见姥姥法眼无花,小和尚身上的内功并非少林一派。你这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怎么小小年纪,内功底子如此深厚?”
5 D1 S, y; @* Q. X* e" }" f  虚竹胸口一酸,眼眶儿不由得红了,说道:“这是无崖子老先生临死之时,将他……他老人家七十余年修习的内功,硬生生的逼入小僧体内。小僧实在不敢背叛少林,改投别派,但其时无崖子老先生不由分说,便化去小僧的内功,虽然小僧本来的内功低浅得紧,也算不了什么,不过……不过,小僧练起来却也费了不少苦功。无崖子老先生又将他的功夫传给了我,小僧也不知是祸是福,该是不该。唉,总而言之,小僧日后回到少林寺去,总而言之,总而言之……”连说几个“总而言之”,实在不知如何总而言之。
" q- @% ^0 O1 d0 w  那女童怔怔的不语,将布袋铺在一块岩石上,坐着支颐沉思,轻声道:“如此说来,无崖子果然是将逍遥派掌门之位传给你了。”
# a- E& m% B! Z# t  [7 G  虚竹道:“原来……原来你也知道‘逍遥派’的名字。”他一直不敢提到“逍遥派”三字,苏星河说过,若不是本派中人,听到了“逍遥派”三字,就决不容他活在世上。现下听那女童先说了出来,他才敢接口;又想反正你是鬼不是人,人家便要杀你,也无从杀起。/ l; I  q( g( I. Z' W
  那女童怒道:“我怎不知逍遥派?姥姥知道逍遥派之时,无崖子还没知道呢。”虚竹道:“是,是!”心想:“说不定你是个数百年前的老鬼,当然比无崖子老先生还老得多。”7 y1 d" q% w/ M- e; W. d* V
  只见那女童拾了一根枯枝,在地下积雪中画了起来,画的都是一条条的直线,不多时便画成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
! B" K) l1 w' U; _  虚竹一惊:“她也要逼我下棋,那可糟了。”却见她画成棋盘后,便即在棋盘上布子,空心圆圈是白子,实心的一点的黑子,密密层层,将一个棋盘上都布满了。只布到一半,虚竹便认了出来,正是他所解开的那个珍珑,心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个珍珑。”又想:“莫非你当年也曾想去破解,苦思不得,因而气死么?”想到这里,背上又感到一层寒意。3 E3 X0 g- q) c
  那女童布完珍珑,说道:“你说解开了这个珍珑,第一子如何下法,演给我瞧瞧。”虚竹道:“是!”当下第一子填塞一眼,将自己的白子胀死了一大片,局面登时开朗,然后依着段延庆当日传音所示,反击黑棋。那女童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喃喃道:“天意,天意!天下又有谁想得到这‘先杀自身,再攻敌人’的怪法?”1 ^2 w% U0 B  w/ k) W% ]2 p
  待虚竹将一局珍珑解完,那女童又沉思半晌,说道:“这样看来,小和尚倒也不是全然胡说八道。无崖子怎样将七宝指环传你,一切经过,你详细跟我说来,不许有半句隐瞒。”
: H+ j8 @0 V' f; Z  f  虚竹道:“是!”于是从头将师父如何派他下山,如何破解珍珑,无崖子如何传功传指环,丁春秋如何施毒暗杀苏星河和玄难,自己如何追寻慧方诸僧等情一一说了。
3 h5 [* ?& s. ?& {  那女童一言不发,直等他说完,才道:“这么说,无崖子是你师父,你怎地不称师父,却叫什么‘无崖子老先生’?”虚竹神色尴尬,说道:“小僧是少林寺僧人,实在不能改投别派。”; W7 B+ \- r6 b
  那女童道:“你是决意不愿做逍遥派掌门人的了?”虚竹连连摇头,道:“万万不愿。”那女童道:“那也容易,你将七宝指环送了给我,也就是了。我代你做逍遥派掌门人如何?”虚竹大喜,道:“那正是求之不得。”从指上除下宝石指环,交了给她。/ L6 M: ~. S1 T" ]0 K
  那女童脸上神色不定,似乎又喜又悲,接过指环,便往手上戴去。可是她手指细小,中指与无名指戴上了都会掉下,勉强戴在大拇指上,端相半天,似乎很不满意,问道:“你说无崖子有一幅图给你,叫你到大理无量山去寻人学那‘北冥神功’,那幅图呢?”
: T% M! Z& ^, J6 S2 A/ ?: E  虚竹从怀中取了图画出来。那女童打开卷轴,一见到图中的宫装美女,脸上倏然变色,骂道:“他……他要这贱婢传你武功!他……他临死之时,仍是念念不忘这贱婢,将她画得这般好看!”霎时间满脸愤怒嫉妒,将图画往地下一丢,伸脚便踩。6 Y7 p" f! U% D- B2 T
  虚竹叫道:“啊哟!”忙伸手抢起。那女童怒道:“你可惜么?”虚竹道:“这样好好一幅图画,踩坏了自然可惜。”那女童问道:“这贱婢是谁,无崖子这小贼有没跟你说?”虚竹摇头道:“没有。”心想:“怎么无崖子老先生又变成了小贼?”
) P1 `! Y3 y$ V" s2 ~9 Y/ K  那女童怒道:“哼,小贼痴心妄想,还道这贱婢过了几十年,仍是这等容貌!啊,就算当年,她又哪有这般好看了?”
7 p5 T6 W! h4 F" I/ Z0 o' m: `/ a  越说越气,伸手又要抢过画来撕烂。虚竹忙缩手将图画揣入怀中。那女童身矮力微,抢不到手,气喘吁吁的不住大骂:
6 H8 ~' `9 s7 t  “没良心的小贼,不要脸的臭贱婢!”虚竹惘然不解,猜想这女童附身的老鬼定然认得图中美女,两人向来有仇,是以虽然不过见到一幅图画,却也怒气难消。2 x4 P2 v6 q( W# t* z
  那女童还在恶毒咒骂,虚竹肚子突然咕咕咕的响了起来。
+ k5 w& Z; @+ O3 g5 V  他忙乱了大半天,再加上狂奔跳跃,粒米未曾进肚,已是十分饥饿。
/ Y# R+ e; ^# x8 ^  那女童道:“你饿了么?”虚竹道:“是。这雪峰之上只怕没什么可吃的东西。”那女童道:“怎么没有?雪峰上最多竹鸡,也有梅花鹿和羚羊。我来教你一门平地快跑的轻功,再教你捉鸡擒羊之法……”虚竹不等她说完,急忙摇手,说道:“出家人怎可杀生?我宁可饿死,也不沾荤腥。”那女童骂道:“贼和尚,难道你这一生之中从未吃过荤腥?”, U0 P9 K: Z" k" j$ {* B4 P9 J
  虚竹想起那日在小饭店中受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作弄,吃了一块肥肉,喝了大半碗鸡汤,苦着脸道:“小僧受人欺骗,吃过一次荤腥,但那是无心之失,想来佛祖也不见罪。
, ?5 [: S' u/ @8 z  但要我亲手杀生,那是万万不干的。”0 D" |; W$ _4 s+ H, k9 |
  那女童道:“你不肯杀鸡杀鹿,却愿杀人,那更是罪大恶极。”虚竹奇道:“我怎愿杀人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 p, G* k8 Y" n  那女童道:“还念佛呢,真正好笑。你不去捉鸡给我吃,我再过两个时辰,便要死了,那不是给你害死的么?”虚竹搔了搔头皮,道:“这山峰上想来总也有草菌、竹笋之类,我去找来给你吃。”* |2 U& ~6 K1 U4 x
  那女童脸色一沉,指着太阳道:“等太阳到了头顶,我若不喝生血,非死不可!”虚竹十分骇怕,惊道:“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喝生血?”心下发毛,不由得想起了“吸血鬼”。
' `" \+ {) I3 k: R  那女童道:“我有个古怪毛病,每日中午倘若不喝生血,全身真气沸腾,自己便会活活烧死,临死时狂性大发,对你大大不利。”虚竹不住摇头,说道:“不管怎样,小僧是佛门子弟,严守清规戒律,别说自己决计不肯杀生,便是见你起意杀生,也要尽力拦阻。”
5 P+ o  N/ O( x9 I9 X  那女童双目向他凝视,见他虽有惶恐之状,但其意甚坚,显示决不屈从,当下嘿嘿几声冷笑,问道:“你自称是佛门子弟,严守清规戒律,到底有什么戒律?”虚竹道:“佛门戒律有根本戒、大乘戒之别。”那女童冷笑道:“花头倒也真多,什么叫根本戒、大乘戒?”虚竹道:“根本戒比较容易,共分四级,首为五戒,其次为八戒,更次为十戒,最后为具足戒,亦即二百五十戒。五戒为在家居士所持,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邪,四不妄语,五不饮酒。至于出家比丘,须得守持八戒,十戒,以至二百五十戒,那比五戒精严得多了。总而言之,不杀生为佛门第一戒。”' h4 U4 k6 g: s. [; l6 p8 O
  那女童道:“我曾听说,佛门高僧欲成正果,须持大乘戒,称为十忍,是也不是?”虚竹心中一寒,说道:“正是。大乘戒注重舍己救人,那是说为了供养诸佛,普渡众生,连自己的生命也可舍了,倒也不是真的须行此十事。”那女童问道:“什么叫做十忍?”% Z# E0 ]8 M- f
  虚竹武功平平,佛经却熟,说道:“一割肉饲鹰,二投身饿虎,三斫头谢天,四折骨出髓,五挑身千灯,六挑眼布施,七剥皮书经,八刺心决志,九烧身供佛,十刺血洒地。”  f' G# i4 @4 c! w
  他说一句,那女童冷笑一声。待他说完,那女童问道:“割肉饲鹰是什么事?”虚竹道:“那是我佛释迦牟尼前生的事,他见有饿鹰追鸽,心中不忍,藏鸽于怀。饿鹰说道:‘你救了鸽子,却饿死了我,我的性命岂不是你害的?’我佛便割下自身血肉,喂饱饿鹰。”那女童道:“投身饿虎的故事,想来也差不多了?”虚竹道:“正是。”2 p4 I+ k( N* X( F! a/ |+ P/ @
  那女童道:“照啊,佛家清规戒律,博大精深,岂仅仅‘不杀生’三字而已。你如不去捉鸡捉鹿给我吃,便须学释迦牟尼的榜样,以自身血肉供我吃喝,否则便不是佛门子弟。”5 W8 |' {; i- G
  说着拉着虚竹左手的袖子,露出臂膀,笑道:“我吃了你这条手臂,也可挨得一日之饥。”5 P( y( u1 K; X4 \2 P# h' R
  虚竹瞥眼见到她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似乎便欲一口在他手臂上咬落。本来这个八九岁的女童人小力微,绝不足惧,但虚竹心中一想到她是个借尸还魂的女鬼,眼见她神情不正,不由得心胆俱寒,大叫一声,甩脱她手掌,拔步便向山峰奔去。7 _* D& g$ l9 O
  他心惊胆战之下,这一声叫得甚是响亮,只听得山腰中有人长声呼道:“在这里了,大伙向这边追啊。”呼声清朗洪亮,正是不平道人的声音。# H7 K; D  F9 r# ~$ @4 ^
  虚竹心道:“啊哟,不好!我这一声叫,可泄露了行藏,那便如何是好?”要待回去背负那女童,实是害怕,但说置之不理,自行逃走,又觉不忍,站在山坡之上,犹豫不定,向山腰中望下去,只见四五个黑点正向上爬来,虽然相距尚远,但终究必会追到,那女童落入了他们手中,自无幸理。他走下几步,说道:“喂,你如答应不咬我,我便背你逃走。”& G% D  `0 i0 e. q& U% k
  那女童哈哈一笑,说道:“你过来,我跟你说。上来的那五人第一个是不平道人,第二个是乌老大,第三个姓安,另外两人一个姓罗,一个姓利。我教你几手本领,你先将不平道人打倒。”她顿了一顿,微笑道:“只将他打倒,令他不得害人,却不是伤他性命,那并非杀生,不算破戒。”虚竹道:“为了救人而打倒凶徒,那自然是应该的。不过不平道人和乌老大武功甚高,我怎打得倒他们?你本事虽好,这片刻之间,我也学不会。”0 w: b$ H8 U, ]$ O, ~0 L  ^
  那女童道:“蠢才,蠢才!无崖子是苏星河和丁春秋二人的师父。苏丁二人武功如何,你亲眼见过的,徒弟已然如此,师父可想而知。他将七十多年来勤修苦练的功力全都传了给你,不平道人、乌老大之辈,如何能与你相比?你只是蠢得厉害、不会运用而已。你将那只布袋拿来,右手这样拿住了,张开袋口,真气运到左臂,左手在敌人后腰上一拍……”: E( e" ]( @: U3 I
  虚竹依法照学,手势甚是容易,却不知这几下手法,如何能打得倒这些武林高手。% |0 U$ S) H6 V2 ^4 v( S
  那女童道:“跟着下去,左手食指便点敌人这个部位。不对,不对,须得如此运气,所点的部位也不能有丝毫偏差。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临敌之际,务须镇静从事,若有半分参差,不但打不倒敌人,自己的性命反而交在对方手中了。”0 m4 M( e3 O* Y! ?: o
  虚竹依着她的指点,用心记忆。这几下手法一气呵成,虽只五六个招式,但每个招式之中,身法、步法、掌法、招法,均有十分奇特之处,双足如何站,上身如何斜,实是繁复之极。虚竹练了半天,仍没练得合式。他悟性不高,记性却是极好,那女童所教的法门,他每一句都记得,但要一口气将所有招式全都演得无误,却万万不能。# c! R  q/ {  _  f1 P: u/ y
  那女童接连纠正了几遍,骂道:“蠢才,无崖子选了你来做武功传人,当真是瞎了眼睛啦。他要你去跟那贱婢学武,倘若你是个俊俏标致的少年,那也罢了,偏偏又是个相貌丑陋的小和尚,真不知无崖子是怎么挑的。”6 t0 L8 X' f" m4 M4 ]9 p$ Z
  虚竹说道:“无崖子老先生也曾说过的,他一心要找个风流俊雅的少年来做传人,只可惜……这逍遥派的规矩古怪得紧,现下……现下逍遥派的掌门人是你当去了……”下面一句话没说下去,心中是说:“你这老鬼附身的小姑娘,却也不见得有什么美貌。”
' u6 ], F( g7 k1 e  说话之间,虚竹又练两遍,第一遍左掌出手太快,第二遍手指却点歪了方位。他性子却很坚毅,正待再练,忽听得脚步声响,不平道人如飞般奔上坡来,笑道:“小和尚,你逃得很快啊!”双足一点,便扑将过来。
' t, B- k# {0 G6 {  虚竹眼见他来势凶猛,转身欲逃。那女童喝道:“依法施为,不得有误。”虚竹不及细想,张开市袋的大口,真气运上左臂,挥掌向不平道人拍去。% q9 a: R& H2 I* V
  不平道人骂道:“小和尚,居然还敢向你道爷动手?”举掌一迎。虚竹不等双掌相交,出脚便勾。说也奇怪,这一脚居然勾中,不平道人向前一个踉跄,虚竹左手圈转,运气向他后腰拍落。这一下可更加奇了,这个将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浑没放在眼里的不平道人,竟然挨不起这一掌,身形一晃,便向袋中钻了进去。虚竹大喜,跟着食指径点他“意舍穴”。这“意舍穴”在背心中脊两侧,脾俞之旁,虚竹不会点穴功夫,匆忙中出指略歪,却点中了“意舍穴”之上的“阳纲穴”。# K7 |/ }" h9 s5 }6 y$ @  n4 y
  不平道人大叫一声,从布袋中钻了出来,向后几个倒翻筋斗,滚下山去。0 A: J& @( F5 Y+ a0 t# D5 h
  那女童连叫:“可惜,可惜!”又骂虚竹:“蠢才,叫你点意舍穴,便令他立时动弹不得,谁叫你去点阳纲穴?”
5 N. d6 X% o$ ^5 ~) N  虚竹又惊又喜,道:“这法门当真使得,只可惜小僧太蠢,不过这一下虽然点错了,却已将他吓得不亦乐乎!”眼见乌老大抢了上来,虚竹提袋上前,说道:“你来试试罢。”5 {9 ?2 v/ W5 C/ C( t, U
  乌老大见不平道人一招便即落败,滚下山坡,心下又是骇异,又是警惕,提起绿波香露刀斜身侧进,一招“云绕巫山”,向虚竹腰间削来,虚竹急忙闪避,叫道:“啊哟,不好!7 j2 i8 f9 k, b( i1 n  a3 Z
  这人用刀,我……我可对付不了。你没教我怎么对付。这会儿再教,也来不及了。”
3 `% {$ i/ |6 Z% }- s  那女童叫道:“你过来抱着我,跳到树顶上去!”这时乌老大已连砍了三刀,幸好他心存忌惮,不敢过份进逼,这三刀都是虚招。但虚竹抱头鼠窜,情势已万分危急,听得那女童这般叫唤,心中一喜:“上树逃命,这一法门我倒是学过的。”  d" e4 ?% x! \: ?5 k9 Z
  正待奔过去抱那女童,乌老大已刀进连环,迅捷如风,向他要害砍来。虚竹叫道:“不得了!”提气一跃,身子笔直上升,犹如飞腾一般,轻轻落在一株大松树顶上。
" X- M' p3 a) w5 U" X0 N  这松树高近三丈,虚竹说上便上,倒令乌老大吃了一惊。
1 R  M  M  T, a7 w  他武功精强,轻功却是平平,这么高的松树万万爬不上去,但他着眼所在,本不在虚竹而在女童,喝道:“死和尚,你便在树顶上呆一辈子,永远别下来罢!”说着拔足奔向那女童,伸手抓住她后颈。他还是要将这女童擒将下去,要大伙人人砍她一刀,饮她人血,歃血为盟,使得谁也不能再起异心。6 ^7 ~" I9 t, f' c$ y/ B
  虚竹见那女童又被擒住,心中大急,寻思:“她叫我抱她上树,我却自己逃到树顶,这轻身功夫是她传授我的,这不是忘恩负义之至吗?”一跃便从树顶纵下。他手中拿着布袋,跃下时袋口恰好朝下,顺手一罩,将乌老大的脑袋套在袋中,左手食指便向他背心上点去,这一指仍没能点中他“意舍穴”,却偏下寸许,戳到了他的“胃仓穴”上。
9 _# S7 p) ^4 E. d$ V  乌老大只听得头顶生风,跟着便目不见物,大惊之下,挥刀砍出,却砍了个空,其时正好虚竹伸指点中了他胃仓穴。乌老大并不因此而软瘫,双臂一麻,当的一声,绿波香露刀落地,左手也即放松了那女童后颈。他急于要摆脱罩在头上的布袋,忙翻身着地急滚。
) N9 E$ \! L8 r5 k3 [  虚竹抱起那女童,又跃上树顶,连说:“好险,好险!”那女童脸色苍白,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我老人家教了你功夫,却两次都搅错了。”虚竹好生惭愧,说道:“是,是!我点错了他穴道。”那女童道:“你瞧,他们又来了。”虚竹向下望去,只见不平道人和乌老大已回上坡来,另外还有三人,远远的指指点点,却不敢逼近。) w4 Y  P/ W, X
  忽见一个矮胖子大叫一声,急奔抢上,奔到离松树数丈外便着地滚倒,只见他身上有一丛光圈罩住,原来是舞动两柄短斧,护着身子,抢到树下,跟着铮铮两声,双斧砍向树根。此人力猛斧利,看来最多砍得十几下,这棵大松树便给他砍倒了。
0 P, Z  A- v' r* c  虚竹大急,叫道:“那怎么是好?”那女童冷冷的道:“你师父指点了你门路,叫你去求那图中的贱婢传授武功。你去求她啊!这贱婢教了你,你便可下去打倒这五只猪狗了。”虚竹急道:“唉,唉!”心想:“在这当口,你还有心思去跟这图中女子争强斗胜。”铮铮两响,矮胖子双斧又在松树上砍了两下,树干不住晃动,松针如雨而落。* B* k7 W& l; _- _  Q/ x. h: l
  那女童道:“你将丹田中的真气,先运到肩头巨骨穴,再送到手肘天井穴,然后送到手腕阳池穴,在阳豁、阳谷、阳池三穴中连转三转,然后运到无名指关冲穴。”一面说,一面伸指摸向虚竹身上穴道。她知虚竹连身上的穴道部位也分不清楚,单提经穴之名,定然令他茫然无措,非亲手指点不可。
( U1 F/ b! U6 p* n7 ?  D  虚竹自得无崖子传功后,真气在体内游走,要到何处便何处,略无窒滞,听那女童这般说,便依言运气,只听得铮铮两声,松树又晃了一晃,说道:“运好了!”那女童道:“你摘下一枚松球,对准那矮胖子的脑袋也好,心口也好,以无名指运真力弹出去!”虚竹道:“是!”摘下一枚松球,扣在无名指上。' a2 [; o! P+ V* x1 _. |1 B
  女童叫道:“弹下去!”虚竹右手大拇指一松,无名指上的松球便弹了下去。只听得呼的一声响,松球激射而出,势道威猛无俦,只是他从来没有学过暗器功夫,手上全无准头,松球拍的一声,钻入土中,没得无形无踪,离那矮子少说也有三尺之遥,力道虽强,却全无实效。那矮子吓了一跳,但只怔得一怔,又抡斧向松树砍去。! ^& C: F# c* P. q  f; Z( J
  那女童道:“蠢和尚,再弹一下试试!”虚竹心中好生惭愧,依言又运真气弹出一枚松球。他刻意求中,手腕发抖,结果离那矮子的身子更在五尺之外。/ b: p% |, n# h; L1 D9 q4 ?$ r
  那女童摇头叹息,说道:“此处距左首那株松树太远,你抱了我后跳不过去,眼前情势危急,你自己逃生去罢。”虚竹道:“你说哪里话来?我岂是贪生负义之辈?不管怎样,我总要尽心尽力救你。当真不成,我陪你一起死便了。”那女童道:“蠢和尚,我跟你非亲非故,何以要陪我送命?哼哼,他们想杀我二人,只怕没那么容易。你摘下十二枚松球,每只手握六枚,然后这么运气。”说着便教了他运气之法。
' y- L+ C0 X+ t- C0 e6 ?  虚竹心中记住了,还没依法施行,那松树已剧烈晃动,跟着喀喇喇一声大响,便倒将下来。不平道人、乌老大、那矮子以及其余二人欢呼大叫,一齐抢来。3 e2 I, {' D6 v3 M7 r5 k2 h
  那女童喝道:“把松球掷出去!”其时虚竹掌中真气奔腾,双手一扬,十二枚松球同时掷出,拍拍拍拍几响,四个人翻身摔倒。那矮子却没给松球掷中,大叫:“我的妈啊!”抛下双斧,滚下山坡去了。五人之中那矮子武功要算最低,但虚竹这十二枚松球射出时迅捷无比,声到球至,其余那四人绝无余暇闪避。3 S5 m% n% s( I
  虚竹掷出松球之后,生怕摔坏了那女童,抱住她腰轻轻落地,只见雪地上片片殷红,四人身上汩汩流出鲜血,不由得呆了。
" `, M5 J7 m+ g5 [  那女童一声欢呼,从他怀中挣下地来,扑到不平道人身上,将嘴巴凑上他额头伤口,狂吸鲜血。虚竹大惊,叫道:“你干什么?”抓住她后心,一把提起。那女童道:“你已打死他了,我吸他的血治病,有什么不可以?”
% o/ w) K2 l; S9 W$ s4 ?( i2 m  虚竹见她嘴旁都是血液,说话时张口狞笑,不禁心中害怕,缓缓将她身子放下,颤声道:“我……我已打死了他?”那女童道:“难道还有假的?”说着俯身又去吸血。
4 G" }; |. l* D9 Q# M  虚竹见不平道人额角上有个鸡蛋般大的洞孔,心下一凛:/ ~5 y! c: Q9 F1 N  Z/ x4 H( F
  “啊哟!我将松球打进了他脑袋!这松球又轻又软,怎打得破他脑壳?”再看其余三人时,一人心口中了两枚松球,一人喉头和鼻梁各中一枚,都已气绝,只乌老大肚皮上中了一枚,不住喘气呻吟,尚未毙命。/ H( ~" V2 e5 b. l0 j% ?
  虚竹走到他身前,拜将下去,说道:“乌先生,小僧失手伤了你,实非故意,但罪孽深重,当真对你不起。”乌老大喘气骂道:“臭和尚,开……开什么玩笑?快……快……一刀将我杀了。你奶奶的!”虚竹道:“小僧岂敢和前辈开玩笑?不过,不过……”突然间想起自己一出手便连杀三人,看来这乌老大也是性命难保,自是犯了佛门不得杀生的第一大戒,心中惊惧交集,浑身发抖,泪水滚滚而下。
# d* K. i6 E- a( R  那女童吸饱鲜血,慢慢挺直身子,只见虚竹手忙脚乱的正在替乌老大裹伤。乌老大动弹不得,却不住口的恶毒咒骂。
1 q; H# x, `: t: t. f9 m7 x  虚竹只是道歉:“不错,不错,确是小僧不好,真是一万个对不起。不过你骂我的父母,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知我父母是谁,因此你骂了也是无用。我不知我父母是谁,自然也不知我奶奶是谁,不知我十八代祖宗是谁了。乌先生,你肚皮上一定很痛,当然脾气不好,我决不怪你。我随手一掷,万万料想不到这几枚松球竟如此霸道厉害。唉!这些松球当真邪门,想必是另外一种品类,与寻常松球大大不同。”( [7 o! j* }: H4 ?% p
  乌老大骂道:“操你奶奶雄,这松球有什么与众不同?你这死后上刀山,下油锅,进十八层阿鼻地狱的臭贼秃,你……你……咳咳,内功高强,打死了我,乌老大艺不如人,死而无怨,却又来说……咳咳……什么消遣人的风凉话?说什么这松球霸道邪门?你练成了‘北冥神功’,也用不着这么强……强……凶……凶霸道……”一口气接不上来,不住大咳。
7 F# L; W( {5 o& l* C  虚竹奇道:“什么北……北……”) u& e( x. d: d% H0 q
  那女童笑道:“今日当真便宜了小和尚,姥姥这‘北冥神功’本是不传之秘,可是你心怀至诚,确是甘愿为姥姥舍命,已符合我传功的规矩,何况危急之中,姥姥有求于你,非要你出手不可。乌老大,你眼力倒真不错啊,居然叫得出小和尚这手功夫的名称。”  `* v! z- I2 ~# O6 ^
  乌老大睁大了眼睛,惊奇难言,过了半晌,才道:“你……你是谁?你本来是哑巴,怎么会说话了?”
: O+ a+ w. @, \! {! w7 ~6 z  那女童冷笑道:“凭你也配问我是谁?”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枚黄色药丸,交给虚竹道:“你给他服下。”虚竹应道:“是!”心想这是伤药当然最好,就算是毒药,反正乌老大已然性命难保,早些死了,也免却许多痛苦,当下便送到乌老大口边。" @6 P  \0 A% N+ m% e/ ^0 r6 u
  乌老大突然闻到一股极强烈的辛辣之气,不禁打了几个喷嚏,又惊又喜,道:“这……这是九转……九转熊蛇丸?”那女童点头道:“不错,你见闻渊博,算得是三十六洞中的杰出之士。这九转熊蛇丸专治金创外伤,还魂续命,灵验无比。”
+ C, B/ {3 b8 _* |' u" K# [- [  乌老大道:“你如何要救我性命?”他生怕失了良机,不等那女童回答,便将两颗药丸吞入了肚中。那女童道:“一来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须得给你点好处,二来日后还有用得着你之处。”乌老大更加不懂了,说道:“我帮过你什么忙?姓乌的一心想要取你性命,对你从来没安过好心。”* Z$ c: v( t% p& ^( {+ x
  那女童冷笑道:“你倒光明磊落,也还不失是条汉子……”抬头看了看天,见太阳已升到头顶,向虚竹道:“小和尚,我要练功夫,你在旁给我护法。倘若有人前来打扰,你便运起我授你的‘北冥神功’,抓起泥沙也好,石块也好,打将出去便是。”$ T! s$ y9 l* i3 A  ?- z' ?
  虚竹摇头道:“倘若再打死人,那怎么办?我……我可不干。”
7 p5 C5 R$ I4 [$ X$ h* W0 s8 W( Q  那女童走到坡边,向下望一望,道:“这会儿没有人来,你不干便不干罢。”当即盘膝坐下,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指地,口中嘿的一声,鼻孔中喷出了两条淡淡白气。; X7 ~% Q! |$ n. l* W( p( h
  乌老大惊道:“这……这是“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 ]7 N! v# ?5 x% w  ……”虚竹道:“乌先生,你服了药丸,伤势好些了么?”乌老大骂道:“臭贼秃,王八蛋和尚,我的伤好不好,跟你有什么相干?要你这妖僧来假惺惺的讨好。”但觉腹上伤处疼痛略减,又素知九转熊蛇丸乃天山缥缈峰灵鹫宫的金创灵药,实有起死回生之功,说不定自己这条性命竟能捡得回来,只是见这女童居然能练这功夫,心中惊疑万状,他曾听人说过,这‘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是灵鹫宫至高无上的武功,须以最上乘的内功为根基,方能修练,这女童虽然出自灵鹫宫,但不过九岁、十岁年纪,如何攀得到这等境界?难道自己所知有误,她练的是另外一门功夫?3 Z) g  @4 g2 M: Q+ b$ _! J
  但见那女童鼻中吐出来的白气缠住她脑袋周围,缭绕不散,渐渐愈来愈浓,成为一团白雾,将她面目都遮没了,跟着只听得她全身骨节格格作响,犹如爆豆。虚竹和乌老大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乌老大一知半解,这“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他得自传闻,不知到底如何。过了良久,爆豆声渐轻渐稀,跟着那团白雾也渐渐淡了,见那女童鼻孔中不断吸入白雾,待得白雾吸尽,那女童睁开双眼,缓缓站起。
7 u) M) Y5 c3 {; o/ c7 I/ T  虚竹和乌老大同时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眼花,只觉那女童脸上神情颇有异样,但到底有何不同,却也说不上来。那女童瞅着乌老大,说道:“你果然渊博得很啊,连我这‘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也知道了。”乌老大道:“你……你是什么人?是童姥的弟子吗?”
; E2 Q' }2 U! e, J, D$ Y  那女童道:“哼!你胆子确是不小。”不答他的问话,向虚竹道:“你左手抱着我,右手抓住乌老大后腰,以我教你的法子运气,跃到树上,再向峰顶爬高几百丈。”
2 h1 A0 z6 j  p$ ^* o  虚竹道:“只怕小僧没这等功力。”当下依言将那女童抱起,右手在乌老大后腰一抓,提起时十分费力,哪里还能跃高上树?那女童骂道:“干么不运真气?”7 p5 F  x* A9 ^( }( X4 u) A
  虚竹歉然笑道:“是,是!我一时手忙脚乱,竟尔忘了。”
  H9 o! O  M) n- c) Z2 ?0 H. x& `  一运真气,说也奇怪,乌老大的身子登时轻了,那女童竟是直如无物,一纵便上了高树,跟着又以女童所授之法一步跨出,从这株树跨到丈许外的另一株树上,便似在平地跨步一般。他这一步本已跨到那树的树梢,只是太过轻易,反而吓了一跳,一惊之下,真气回入丹田,脚下一重,立时摔了下来,总算没脱手摔下那女童和乌老大。他着地之后,立即重行跃起,生怕那女童责骂,一言不发的向峰上疾奔。
& ?# C6 U' g  K' }: K2 ~" N  初时他真气提运不熟,脚下时有窒滞,后来体内真气流转,竟如平常呼吸一般顺畅,不须存想,自然而然的周游全身。他越奔越快,上山几乎如同下山,有点收足不住。那女童道:“你初练北冥真气,不能使用太过,若要保住性命,可以收脚了。”虚竹道:“是!”又向上冲了数丈,这才缓住势头,跃下树来。
; |2 n( Y2 i! J4 e0 R  乌老大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又有几分艳羡,向那女童道:“这……这北冥真气,是你今天才教他的,居然已如此厉害。缥缈峰灵鹫宫的武功,当真深如大海。你小小一个孩童,已……已经……咳咳……这么了不起。”
+ l9 @  q; ^1 t  那女童游目四顾,望出去密密麻麻的都是树木,冷笑道:“三天之内,你这些狐群狗党们未必能找到这里罢?”乌老大惨然道:“我们已然一败涂地,这……这小和尚身负北冥真气神功,全力护你,大伙儿便算找到你,却也已奈何你不得了。”  P* t1 O' \2 C  R% a* V1 S) `" o6 w
  那女童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倚在一株大树的树干上,便即闭目睡去。, m3 q. ?# n9 `: C) h+ t
  虚竹这一阵奔跑之后,腹中更加饿了,瞧瞧那女童,又瞧瞧乌老大,说道:“我要去找东西吃,只不过你这人存心不良,只怕要加害我的小朋友,我有点放心不下,还是随身带了你走为是。”说着伸手抓起他后腰。3 \: [$ V3 {! d/ X1 {7 _! K6 ~
  那女童睁开眼来,说道:“蠢才,我教过你点穴的法子。: _0 Z, A: [  {- @! b+ ~% W
  难道这会儿人家躺着不动,你仍然点不中么?”虚竹道:“就怕我点得不对,他仍能动弹。”那女童道:“他的生死符在我手中,他焉敢妄动?”, ?1 k1 x/ k3 o3 s- Z! l
  一听到“生死符”三字,乌老大“啊”的一声惊呼,颤声道:“你……你……你……”那女童道:“你刚才服了我几粒药丸?”乌老大道:“两粒!”那女童道:“灵鹫宫九转熊蛇丸神效无比,何必要用两粒?再说,你这等猪狗不如的畜生,也配服我两粒灵丹么?”乌老大额头冷汗直冒,颤声道:“另……另外一粒是……是……”那女童道:“你天池穴上如何?”
, i: A  h/ j# u' f0 s7 g  乌老大双手发抖,急速解开衣衫,只见胸口左乳旁“天池穴”上现出一点殷红如血的朱斑。他大叫一声“啊哟!”险些晕去,道:“你……你……到底是谁?怎……怎……怎知道我生死符的所在?你是给我服下‘断筋腐骨丸’了?”那女童微微一笑,道:“我还有事差遣于你,不致立时便催动药性,你也不用如此惊慌。”乌老大双目凸出,全身簌簌发抖,口中“啊啊”几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f& }( ~, W- B% D- R+ w
  虚竹曾多次看到乌老大露出惊惧的神色,但骇怖之甚,从未有这般厉害,随口道:“断筋腐骨丸是什么东西?是一种毒药么?”5 n2 S1 v& C2 @% @7 Q9 p# N
  乌老大脸上肌肉牵搐,又“啊啊”了几声,突然之间,指着虚竹骂道:“臭贼秃,瘟和尚,你十八代祖宗男的都是乌龟,女的都是娼妓,你日后绝子绝孙,生下儿子没屁股,生下女儿来三条胳臂四条腿……”越骂越奇,口沫横飞,当真愤怒已极,骂到后来牵动伤口,太过疼痛,这才住口。
4 d% F9 T5 P( W3 j$ i: G. W5 a  虚竹叹道:“我是和尚,自然绝子绝孙,既然绝子绝孙了,有什么没屁股没胳臂的?”乌老大骂道:“你这瘟贼秃想太太平平的绝子绝孙么?却又没这么容易。你将来生十八个儿子、十八个女儿,个个服了断筋腐骨丸,在你面前哀号九十九天,死不成,活不得。最后你自己也服了断筋腐骨丸,叫你自己也尝尝这个滋味。”虚竹吃了一惊,问道:“这断筋腐骨丸,竟这般厉害阴毒么?”乌老大道:“你全身的软筋先都断了,那时你嘴巴不会张、舌头也不能动,然后……然后……”他想到自己已服了这天下第一阴损毒药,再也说不下去,满心冰凉,登时便想一头在松树上撞死。
, X% N1 y1 Y) m6 u% N) s  那女童微笑道:“你只须乖乖的听话,我不加催动,这药丸的毒性便十年也不会发作,你又何必怕得如此厉害?小和尚,你点了他的穴道,免得他发起疯来,撞树自尽。”+ z! G, {( Z* ]+ ^
  虚竹点头道:“不错!”走到乌老大背后,伸左手摸到他背心上的“意舍穴”,仔细探索,确实验明不错了,这才一指点出。乌老大闷哼一声,立时晕倒。此时虚竹对体内“北冥真气”的运使已摸到初步门径,这一指其实不必再认穴而点,不论戳在对方身上什么部位,都能使人身受重伤。虚竹见他晕倒,立时又手忙脚乱的捏他人中,按摩胸口,才将他救醒,乌老大虚弱已极,只是轻轻喘气,哪里还有半分骂人的力气?9 h3 Z) b! L  }; q) D7 r
  虚竹见他醒转,这才出去寻食。树林中麋鹿、羚羊、竹鸡、山兔之类倒着实不少,他却哪肯杀生?寻了多时,找不到可食的物事,只得跃上松树,采摘松球,剥了松子出来果腹。松子清香甘美,味道着实不错,只是一粒粒太也细小,一口气吃了二三百粒,仍是不饱。他腹饥稍解,剥出来的松子便不再吃,装了满满两衣袋,拿去给那女童和乌老大吃。
# N( {) L% B3 F  那女童道:“这可生受你了。只是这三个月中我吃不得素。
5 b5 ^4 O- ^, q; z  你去解开乌老大的穴道。”当下传了解穴之法。虚竹道:“是啊,乌老大也必饿得狠了。”依照那女童所授,解开乌老大的穴道,抓了一把松子给他,道:“乌先生,你吃些松子。”乌老大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起松子便吃,吃几粒,骂一句:“死贼秃!”再吃几粒,又骂一声:“瘟和尚!”虚竹也不着恼,心想:“我将他伤得死去活来,也难怪他生气。”那女童道:“吃了松子便睡,不许再作声了。”乌老大道:“是!”眼光始终不敢向她瞧去,迅速吃了松子,倒头就睡。
+ L4 j& P1 e( a7 D9 W' `  虚竹走到一株大树之畔,坐在树根上倚树休息,心想:& p( A: Z+ x, e; _; s& ^
  “可别跟那老女鬼坐得太近。”连日疲累,不多时便即沉沉睡去。2 n2 ^. k! z6 J! W, ]' f( Q" w
  次晨醒来,但见天色阴沉,乌云低垂。那女童道:“乌老大,你去捉一只梅花鹿或是羚羊什么来,限巳时之前捉到,须是活的。”乌老大道:“是!”挣扎着站起,捡了一根枯枝当作拐杖,撑在地下,摇摇晃晃的走去。虚竹本想扶他一把,但想到他是去捕猎杀生,连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又道:“鹿儿、羊儿、兔子、山鸡,一切众生,速速远避,别给乌老大捉到了。”那女童扁嘴冷笑,也不理他。4 s8 z7 G$ M) X/ a, p) Y# M# h
  岂知虚竹念经只管念,乌老大重伤之下,不知出了些什么法道,居然巳时未到,便拖着一头小小的梅花鹿回来。虚竹又不住口的念起佛来。
0 v  N: R6 k# O+ V  乌老大道:“小和尚,快生火,咱们烤鹿肉吃。”虚竹道:“罪过,罪过!小僧决计不助你行此罪孽之事。”乌老大一翻手,从靴筒里拔出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便要杀鹿。那女童道:“且慢动手。”乌老大道:“是!”放下了匕首。虚竹大喜,说道:“是啊!是啊!小姑娘,你心地仁慈,将来必有好报。”
' r& y8 X' r5 J* d  Q; z( u8 V  那女童冷笑一声,不去理他,自管闭目养神。那小鹿不住咩咩而叫,虚竹几次想冲过去放了它,却总是不敢。
; c. p2 {$ a" t- a: `6 A  眼见树枝的影子愈来愈短,其时天气阴沉,树影也是极淡,几难辨别。那女童道:“是午时了。”抱起小鹿,扳高鹿头,一张口便咬在小鹿咽喉上。小鹿痛得大叫,不住挣扎,那女童牢牢咬紧,口内咕咕有声,不断吮吸鹿血。虚竹大惊,叫道:“你……你……这也太残忍了。”那女童哪加理会,只是用力吸血。小鹿越动越微,终于一阵痉挛,便即死去。
  L. ?! l' P7 {. U+ W# z  那女童喝饱了鹿血,肚子高高鼓起,这才抛下死鹿,盘膝而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又练起那“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来,鼻中喷出白烟,缭绕在脑袋四周。过了良久,那女童收烟起立,说道:“乌老大,你去烤鹿肉罢。”( s) d$ A6 j1 n; z7 K. e+ k
  虚竹心下嫌恶,说道:“小姑娘,眼下乌老大听你号令,尽心服侍于你,再也不敢出手加害。小僧这就别过了。”那女童道:“我不许你走。”虚竹道:“小僧急于去寻找众位师叔伯,倘若寻不着,便须回少林寺复命请示,不能再耽误时日了。”2 K0 V) v; v. Z2 U4 Z- d  ]
  那女童冷冷的道:“你不听我话,要自行离去,是不是?”虚竹道:“小僧已想了个法子,我在僧袍中塞满枯草树叶,打个大包袱,负之而逃,故意让山下众人瞧见,他们只道包袱中是你,一定向我追来。小僧将他们远远引开,你和乌老大便可乘机下山,回到你的缥缈峰去啦。”那女童道:“这法子倒是不错,多亏你还替我设想。可是我偏不想逃走!”虚竹道:“那也好!你在这里躲着,这大雪山上林深雪厚,他们找你不到,最多十天八天,也必散去了。”
( R! F( L% W- S! _5 g  那女童道:“再过十天八天,我已回复到十八九岁时的功力,哪里还容他们走路?”虚竹奇道:“什么?”那女童道:“你仔细瞧瞧,我现在的模样,跟两天前有什么不同?”虚竹凝神瞧去,见她神色间似乎大了几岁,是个十一二岁的女童,不再像是八九岁,喃喃道:“你……你……好像在这两天之中,大了两三岁。只是……身子却没长大。”- Q* g& O/ k6 E$ V
  那女童甚喜,道:“嘿嘿,你眼力不错,居然瞧得出我大了两三岁。蠢和尚,天山童姥身材永如女童,自然是并不长大的。”
# Z) j" @2 y- b4 X: f" V  虚竹和乌老大都大吃一惊,齐声道:“天山童姥,你是天山童姥?”0 o) C4 r. \, F$ }
  那女童傲然道:“你们当我是谁?你姥姥身如女童,难道你们眼睛瞎了,瞧不出来?”
5 F6 y5 M7 _% J+ C! B4 c  乌老大睁大了眼向她凝视半晌,嘴角不住牵动,想要说话,始终说不出来,过了良久,突然扑倒在雪地之中,呜咽道:“我……我早该知道了,我真是天下第一号大蠢材。我……我只道你是灵鹫宫中一个个丫头、小女孩,哪知道……你……你竟便是天山童姥!”
+ r- F- n# J& [8 `/ v: ]/ B& `9 g  那女童向虚竹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9 |$ m5 }& `% g, H0 f" w  T
  虚竹道:“我以为你是个借尸还魂的老女鬼!”
# N$ |1 l" h% w8 v' z$ T# ]  那女童脸色一沉,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借尸还魂的老女鬼?”虚竹道:“你模样是个女娃娃,心智声音却是老年婆婆,你又自称姥姥,若不是老女人的生魂附在女孩子身上,怎么如此?”那女童嘿嘿一笑,说道:“小和尚异想天开。”, m1 V+ C7 r- u  L/ w9 h
  她转头向乌老大道:“当日我落在你手中,你没取我性命,现下好生后悔,是不是?”
& X* k7 W( z( s  乌老大翻身坐起,说道:“不错!我以前曾上过三次缥缈峰,听过你的说话,只是给蒙住了眼睛,没见到你的形貌。乌老大当真是有眼无珠,还当你……还当你是个哑巴女童。”! ^* @0 c  i6 T0 {  n: [
  那女童道:“不但你听见过我说话,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妖魔鬼怪之中,听过我说话的人着实不少。你姥姥给你们擒住了,若不装作哑巴,说不定便给你们听出了口音。”乌老大连声叹气,问道:“你武功通神,杀人不用第二招,又怎么给我手到擒来,毫不抗拒?”
0 b) `/ X& |% A5 J4 R# G0 |  那女童哈哈大笑,说道:“我曾说多谢你出手相助,那便是了。那日我正有强仇到来,姥姥身子不适,难以抗御,恰好你来用布袋负我下峰,让姥姥躲过了一劫。这不是要多谢你么?”说到这里,突然目露凶光,厉声道:“可是你擒住我之后,说我假扮哑巴,以种种无礼手段对付姥姥,实是罪大恶极,若非如此,我原可饶了你的性命。”
+ e% C4 }* e6 V  E  乌老大跃起身来,双膝跪倒,说道:“姥姥,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乌老大那时倘若知道你老人家便是我一心敬畏的童姥,乌某便是胆大包天,也决不敢有半分得罪你啊。”那女童冷笑道:“畏则有之,敬却未必。你邀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一众妖魔,决心叛我,却又怎么说?”乌老大不住磕头,额头撞在山石之上,只磕得十几下,额上已鲜血淋漓。* e( h$ V6 o/ C7 V4 e  p
  虚竹心想:“这小姑娘原来竟是天山童姥。童姥,童姥,我本来只道她是姓童,哪知这‘童’字是孩童之童,并非姓童之童。此人武功深渊,诡计多端,人人畏之如虎,这几天来我出力助她,她心中定在笑我不自量力。嘿嘿,虚竹啊虚竹,你真是个蠢笨之极的和尚!”眼见乌老大磕头不已,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行。# O( L6 C5 f# R" j( f
  天山童姥喝道:“你到哪里去?给我站住!”虚竹回身合十,说道:“三日来小僧做了无数傻事,告辞了!”童姥道:“什么傻事?”虚竹道:“女施主武功神妙,威震天下,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反来援手救人。女施主当面不加嘲笑,小僧甚感盛情,只是自己越想越惭愧,当真是无地自容。”
9 G6 O) c: F! @  童姥走到虚竹身边,回头向乌老大道:“我有话跟小和尚说,你走开些。”乌老大道:“是,是!”站起身来,一跷一拐的向东北方走去,隐身在一丛松树之后。
: O4 x* |6 w8 _% R  童姥向虚竹道:“小和尚,这三日来你确是救了我性命,并非做什么傻事。天山童姥生平不向人道谢,但你救我性命,姥姥日后更有补报。”虚竹摇手道:“你这么高强的武功,何须我相救?你明明是取笑于我。”童姥沉脸道:“我说是你救了我性命,便是你救了我性命,姥姥生平说话,决不喜人反驳。姥姥所练的内功,确是叫做‘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这功夫威力奇大,却有一个大大的不利之处,每三十年,我便要返老还童一次。”虚竹道:“返老还童?那……那不是很好么?”' `: U' V  D% F& K9 E# B+ \
  童姥叹道:“你这小和尚忠厚老实,于我有救命之恩,更与我逍遥派渊源极深,说给你听了,也不打紧。我自六岁起练这功夫,三十六岁返老还童,花了三十天时光。六十六岁返老还童,那一次用了六十天。今年九十六岁,再次返老还童,便得有九十天时光,方能回复功力。”虚竹睁大了眼睛,奇道:“什么?你……你今年已经九十六岁了?”
. ~9 v" B; J/ Q+ k! g  童姥道:“我是你师父无崖子的师姊,无崖子倘若不死,今年九十三岁,我比他大了三岁,难道不是九十六岁?”
% m, S0 \! t2 P6 F. m  虚竹睁大了眼,细看她身形脸色,哪有半点像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
; e8 m1 k( V7 P7 [" ^) h7 R0 N5 B  童姥道:“这‘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原是一门神奇无比的内家功力。只是我练得太早了些,六岁时开始修习,数年后这内功的威力便显了出来,可是我的身子从此不能长大,永远是八九岁的模样了。”4 W' s( L: O- Q3 F/ }2 @
  虚竹点头道:“原来如此。”他确也听师父说过,世上有些人躯体巨大无比,七八岁时便已高于成人,有些人却是侏儒,到老也不满三尺,师父说那是天生三焦失调之故,倘若及早修习上乘内功,亦有治愈之望,说道:“你这门内功,练的是手少阳三焦经脉吗?”3 u$ D" L8 D. `# h0 `5 b1 D/ g
  童姥一怔,点头道:“不错,少林派一个小小和尚,居然也有此见识。武林中说少林派是天下武学之首,果然也有些道理。”
# R. d% O1 S! G6 o+ i$ l/ ]  虚竹道:“小僧曾听师父说过一些‘手少阳三焦经’的道理,所知肤浅之极,那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又问:“你今年返老还童,那便如何?”
* G0 z# E  u- Y  童姥说道:“返老还童之后,功力全失。修练一日后回复到七岁时的功力,第二日回复到八岁之时,第三日回复到九岁,每一日便是一年。每日午时须得吸饮生血,方能练功。我生平有个大对头,深知我功夫的底细,算到我返老还童的日子,必定会乘机前来加害。姥姥可不能示弱,下缥缈峰去躲避,于是吩咐了手下的仆妇侍女们种种抵御之策,姥姥自管自修练。不料我那对头还没到,乌老大他们却闯上峰来。我那些手下正全神贯注的防备我那大对头,否则的话,凭着安洞主、乌老大这点三脚猫功夫,岂能大模大样的上得缥缈峰来?那时我正修练到第三日,给乌老大一把抓住。我身上不过有了九岁女童的功力,如何能够抗拒?只好装聋作哑,给他装在布袋中带了下山。此后这些时日之中,我喝不到生血,始终是个九岁孩童。这返老还童,便如蛇儿脱壳一般,脱一次壳,长大一次,但如脱到一半给人捉住了,实有莫大的凶险。倘若再耽搁得一二日,我仍喝不到生血,无法练功,真气在体内胀裂出来,那是非一命呜呼不可了。我说你救了我性命,那是半点也不错的。”% b' j2 n+ u) d+ h" {7 z7 f
  虚竹道:“眼下你回复到了十一岁时的功力,要回到九十六岁,岂不是尚须八十五天?还得杀死八十五头梅花鹿或是羚羊、兔子?”
0 m: w1 E+ W1 M( r4 m  童姥微微一笑,说道:“小和尚能举一反三,可聪明起来了。在这八十五天之中,步步艰危,我功力未曾全复,不平道人、乌老大这些幺麽小丑,自是容易打发,但若我的大对头得到讯息,赶来和我为难,姥姥独力难支,非得由你护法不可。”
( D0 r4 F, ~/ Y6 v  虚竹道:“小僧武功低微之极,前辈都应付不来的强敌,小僧自然更加无能为力。以小僧之见,前辈还是远而避之,等到八十五天之后,功力全复,就不怕敌人了。”
; m" c9 ]5 \7 F( z4 l  童姥道:“你武功虽低,但无崖子的内力修为已全部注入你体内,只要懂得运用之法,也大可和我的对头周旋一番。这样罢,咱们来做一桩生意,我将精微奥妙的武功传你,你便以此武功替我护法御敌,这叫做两蒙其利。”也不待虚竹答应,便道:“你好比是个大财主的子弟,祖宗传下来万贯家财,底子丰厚之极,不用再去积贮财货,只要学会花钱的法门就是了。花钱容易聚财难,你练一个月便有小成,练到两个月后,勉强可以和我的大对头较量了。你先记住这口诀,第一句话是‘法天顺自然’……”
& m  a$ A  |7 w2 @) b  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前辈,小僧是少林弟子,前辈的功夫虽然神妙无比,小僧却是万万不能学的,得罪莫怪。”童姥怒道:“你的少林派功夫,早就给无崖子化清光了,还说什么少林弟子?”虚竹道:“小僧只好回到少林寺去,从头练起。”; B2 k- S2 m4 L; h' P
  童姥怒道:“你嫌我旁门左道,不屑学我的功夫,是不是?”
  I# v, w. G0 Q/ m" a  虚竹道:“释家弟子,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志,讲究的是离贪去欲,明心见性。这武功嘛,练到极高明时,固然有助禅定,但佛家八万四千法门,也不一定非要从武学入手不可。我师父说,练武要是太过专心,成了法执,有碍解脱,那也是不对的。”
0 l$ Q4 X2 [6 [  f. }  r0 Z: p' k5 p  童姥见他垂眉低目,俨然有点小小高僧的气象,心想这小和尚迂腐得紧,却如何对付才好?一转念间,计上心来,叫道:“乌老大,去捉两头梅花鹿来,立时给我宰了!”
+ r. o& z4 m: _+ T5 r7 q  乌老大避在远处,童姥其时功力不足,声音不能及远,叫了三声,乌老大才听到答应。
* w. t$ t5 F  S" r% ?5 D+ q  ?
& s3 G$ \: s: ]* z' L* G$ Q  虚竹惊道:“为什么又要宰杀梅花鹿?你今天不是已喝过生血了么?”童姥笑道:“是你逼我宰的,何必又来多问?”虚竹更是奇怪,道:“我……怎么会逼你杀生?”童姥道:“你不肯助我抵御强敌,我非给人家折磨至死不可。你想我心中烦恼不烦恼?”虚竹点头道:“那也说得是,‘怨憎会’是人生七苦之一,姥姥要求解脱,须得去嗔去痴。”童姥道:“嘿嘿,你来点化我吗?这时候可来不及了。我这口怨气无处可出,我只好宰羊杀鹿,多杀畜生来出气。”虚竹合十道:“阿弥陀佛!
8 w5 Y; q$ o1 @1 ]  K  罪过,罪过!前辈,这些鹿儿羊儿,实是可怜得紧,你饶了它们的性命罢!”
5 r4 W7 q2 s4 K0 O# A  童姥冷笑道:“我自己的性命转眼也要不保,又有谁来可怜我?”她提高声音,叫道:“乌老大,快去捉梅花鹿来。”乌老大远远答应。- n' G2 N9 z6 v; T
  虚竹彷徨无计,倘若即刻离去,不知将有多少头羊鹿无辜伤在童姥手下,便说是给自己杀死的,也不为过,但若留下来学她武功,却又老大不愿。
  j' b% j0 R) ]$ y4 _2 g9 U: v: U  乌老大捕鹿的本事着实高明,不多时便抓住一头梅花鹿的鹿角,牵了前来。童姥冷冷的道:“今天鹿血喝过了。你将这头臭鹿一刀宰了,丢到山涧里去。”虚竹忙道:“且慢!且慢!”童姥道:“你如依我嘱咐,我可不伤此鹿性命。你若就此离去,我自然每日宰鹿十头八头。多杀少杀,全在你一念之间。大菩萨为了普渡众生,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陪伴老婆子几天,又不是什么入地狱的苦事,居然忍心令群鹿丧生,怎是佛门子弟的慈悲心肠?”虚竹心中一凛,说道:“前辈教训得是,便请放了此鹿,虚竹一凭吩咐便是!”童姥大喜,向乌老大道:“你将这头鹿放了!给我滚得远远地!”
, ~1 {2 n6 B5 @; c6 E  童姥待乌老大走远,便即传授口诀,教虚竹运用体内真气之法。她与无崖子是同门师姊弟,一脉相传,武功的路子完全一般。虚竹依法修习,进展甚速。
' F$ B# T. C# }- m3 B) b  次日童姥再练“八方六合唯我独尊功”时,咬破鹿颈喝血之后,便在鹿颈伤口上敷以金创药,纵之使去,向乌老大道:“这位小师父不喜人家杀生,从今而后,你也不许吃荤,只可以松子为食,倘若吃了鹿肉、羚羊肉,哼哼,我宰了你给梅花鹿和羚羊报仇。”; ?" L" A: J, B; U5 J9 q+ i* g6 i6 ]
  乌老大口中答应,心里直将虚竹十九代、二十代的祖宗也咒了个透,但知童姥此时对虚竹极好,一想到“断筋腐骨丸”的惨厉严酷,再也不敢对虚竹稍出不逊之言了。
" r9 p9 }% D9 c( {# j, |  如此过了数日,虚竹见童姥不再伤害羊鹿性命,连乌老大也跟着戒口茹素,心下甚喜,寻思:“人家对我严守信约,我岂可不为她尽心尽力?”每日里努力修为,丝毫不敢怠懈。% J$ ^% H) u+ t3 u3 q; c9 h! w
  但见童姥的容貌日日均有变化,只五六日间,已自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变为十六七岁的少女了,只是身形如旧,仍然是十分矮小而已。这日午后,童姥练罢功夫,向虚竹和乌老大道:“咱们在此处停留已久,算来那些妖魔畜生也该寻到了。9 h: d- b% B; ]% L# y4 V, j
  小和尚,你背我到这顶峰上去,右手仍是提着乌老大,免得在雪地中留下了痕迹。”" q4 j$ t7 T0 O' k5 V
  虚竹应道:“是!”伸手去抱童姥时,却见她容色娇艳,眼波盈盈,直是个美貌的大姑娘,一惊缩手,嗫嚅道:“小……小僧不敢冒犯。”童姥奇道:“怎么不敢冒犯?”虚竹道:“前辈已是一位大姑娘了,不再是小姑娘,男……男女授受不亲,出家人尤其不可。”* g: I$ M6 T& z9 w7 i% w
  童姥嘻嘻一笑,玉颜生春,双颊晕红,顾盼嫣然,说道:“小和尚胡说八道,姥姥是九十六岁的老太婆,你背负我一下打什么紧?”说着便要伏到他背上。虚竹惊道:“不可,不可!”
9 a  N( z1 u/ z4 t# h3 g* @  拔脚便奔。童姥展开轻功,自后追来。+ L- t: @) }! h- O$ d$ |' V: D% J
  其时虚竹的“北冥真气”已练到了三四成火候,童姥却只回复到她十七岁时的功力,轻功大大不如,只追得几步,虚竹便越奔越远。童姥叫道:“快些回来!”虚竹立定脚步,道:“我拉着你手,跃到树顶上去罢!”童姥怒道:“你这人迂腐之极,半点也无圆通之意,这一生想要学到上乘武功,那是难矣哉,难矣哉!”
+ ^3 Y& D- Z" U5 g0 h- {  虚竹一怔,心道:“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她是小姑娘也罢,大姑娘也罢,都是虚妄之相。”喃喃说道:“‘如来说人身长大,即非大身,是名大身。’如来说大姑娘,即非大姑娘,是名大姑娘……”走将回来。
3 P3 |; q, R# U: E  突然间眼前一花,一个白色人影遮在童姥之前。这人似有似无,若往若还,全身白色衣衫衬着遍地白雪,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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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13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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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竹吃了一惊,向前抢上两步。童姥尖声惊呼,向他奔来。那白衫人低声道:“师姊,你在这里好自在哪!”却是个女子的声音,甚是轻柔婉转。虚竹又走上两步,见那白衫人身形苗条婀娜,显然是个女子,脸上蒙了块白绸,瞧不见她面容,听她口称“师姊”,心想她们原来是一家人,童姥有帮手到来,或许不会再缠住自己了。但斜眼看童姥时,却见她脸色极是奇怪,又是惊恐,又是气愤,更夹着几分鄙夷之色。
# q7 ?# m$ j( z  童姥一闪身便到了虚竹身畔,叫道:“快背我上峰。”虚竹道:“这个……小僧心中这个结,一时还不大解得开……”
1 B1 H, A% I/ m0 K- ]  童姥大怒,反手拍的一声,便打了他一个耳光,叫道:“这贼贱人追了来,要不利于我,你没瞧见么?”这时童姥出手着实不轻,虚竹给打了这个耳光,半边面颊登时肿了起来。9 P* X: [3 L1 M
  那白衫人道:“师姊,你到老还是这个脾气,人家不愿意的事,你总是要勉强别人,打打骂骂的,有什么意思?小妹劝你,还是对人有礼些的好。”
( }3 A5 k2 r9 S1 k  }2 C  虚竹心下大生好感:“这人虽是童姥及无崖子老先生的同门,性情却跟他们大不相同,甚是温柔斯文,通情达理。”! K) r* `+ D7 R% ]; y$ D
  童姥不住催促虚竹:“快背了我走,离开这贼贱人越远越好,姥姥将来不忘你的好处,必有重重酬谢。”
  B; R* |1 v4 C% a+ a  那白衫人却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轻风动裾,飘飘若仙。6 @- [7 b: A% P9 B9 \! p
  虚竹心想这位姑娘文雅得很,童姥为什么对她如此厌恶害怕。' B3 ^7 d  U* H: f* I
  只听白衫人道:“师姊,咱们老姊妹多年不见了,怎么今日见面,你非但不欢喜,反而要急急离去?小妹算到这几天是你返老还童的大喜日子,听说你近年来手下收了不少妖魔鬼怪,小妹生怕他们乘机作反,亲到缥缈峰灵鹫宫找你,想要助你一臂之力,抗御外魔,却又找你不到。”% h, R- B9 h2 m4 Z8 Z4 [# }, F- j
  童姥见虚竹不肯负她逃走,无法可施,气愤愤的道:“你算准了我散气还功时日,摸上缥缈峰来,还能安着什么好心?
, T! P! E/ @. L1 T( y2 B5 e: O. A  你却算不到鬼使神差,竟会有人将我背下峰来。你扑了个空,好生失望,是不是?李秋水,今日虽然仍给你找上了,你却已迟了几日,我当然不是你敌手,但你想不劳而获,盗我一生神功,可万万不能了。”5 W* Z  j9 R$ k1 Z1 S1 X$ ~4 c
  那白衫人道:“师姊说哪里话来?小妹自和师姊别后,每日里好生挂念,常常想到灵鹫宫来瞧瞧师姊。只是自从数十年前姊姊对妹子心生误会之后,每次相见,姊姊总是不问情由的怪责。妹子一来怕惹姊姊生气,二来又怕姊姊出手责打,一直没敢前来探望。姊姊如说妹子有什么不良的念头,那真是太过多心了。”她说得又恭敬,又亲热。
6 P' a, f( d- ^% m, h0 I  虚竹心想童姥乖戾横蛮,这两个女子一善一恶,当年结下嫌隙,自然是童姥的不是。
7 g2 Z0 S! w$ Q2 C. K! ?8 y# M1 x  童姥怒道:“李秋水,事情到了今日,你再来花言巧语的讥刺于我,又有什么用?你瞧瞧,这是什么?”说着左手一伸,将拇指上戴着的宝石指环现了出来。
2 x2 d) d+ }0 |# O! Z  那白衫女子李秋水身子颤抖,失声道:“掌门七宝指环!你……你从哪里得来的?”童姥冷笑道:“当然是他给我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李秋水微微一怔,道:“哼,他……他怎会给你?你不是去偷来的,便是抢来的。”
' J  k" p: _" }" C& U* V6 l  童姥大声道:“李秋水,逍遥派掌门人有令,命你跪下,听由吩咐。”% y' x* ]& E7 X2 X7 [, F
  李秋水道:“掌门人能由你自己封的吗?多半……多半是你暗害了他,偷得这只七宝指环。”她本来意态闲雅,但自见了这只宝石戒指,说话的语气之中便大有急躁之意。8 m' _  D( B9 a/ W: U) i, a0 `
  童姥厉声道:“你不奉掌门人的号令,意欲背叛本门,是不是?”
- I. R2 }" z9 d, i- A0 U0 y  突然间白光一闪,砰的一声,童姥身子飞起,远远的摔了出去。虚竹吃了一惊,叫道:“怎么?”跟着又见雪地里一条殷红的血线,童姥一根被削断了的拇指掉在地下,那枚宝石指环却已拿在李秋水手中。显是她快如闪电的削断了童姥的拇指,抢了她戒指,再出掌将她身子震飞,至于断指时使的什么兵刃,什么手法,实因出手太快,虚竹根本无法见到。0 {+ Y% d! T( k) t8 h# G& K# Z7 \
  只听李秋水道:“师姊,你到底怎生害他,还是跟小妹说了罢。小妹对你情义深重,决不会过份的令你难堪。”她一拿到宝石指环,语气立转,又变得十分的温雅斯文。% b, K+ v; [+ V
  虚竹忍不住道:“李姑娘,你们是同门师姊妹,出手怎能如此厉害?无崖子老先生决计不是童姥害死的。出家人不打谎话,我不会骗你。”
1 G5 M( R" x4 E9 L7 {' S  李秋水转向虚竹,说道:“不敢请问大师法名如何称呼?
$ p; V5 m4 ]! r+ M! P" I  在何处宝刹出家?怎知道我师兄的名字?”虚竹道:“小僧法名虚竹,是少林寺弟子,无崖子老先生嘛……唉,此事说来话长……”突见李秋水衣袖轻拂,自己双膝腿弯登时一麻,全身气血逆行,立时便翻倒于地,叫道:“喂,喂,你干什么?$ C% J! ]- h! p% P
  我又没得罪你,怎……怎么连我……也……也……”
$ k" @* |) N) h. }9 r  李秋水微笑道:“小师父是少林派高僧,我不过试试你的功力。嗯,原来少林派名头虽响,调教出来的高僧也不过这么样。可得罪了,真正对不起。”
, n, p# C4 J7 t+ ~  虚竹躺在地下,透过她脸上所蒙的白绸,隐隐约约可见到她面貌,只见她似乎四十来岁年纪,眉目甚美,但脸上好像有几条血痕,又似有什么伤疤,看上去朦朦胧胧的,不由得心中感到一阵寒意,说道:“我是少林寺中最没出息的小和尚,前辈不能因小僧一人无能,便将少林派小觑了。”
$ d' Z) Y3 Y% A: O, T  李秋水不去理他,慢慢走到童姥身前,说道:“师姊,这些年来,小妹想得你好苦。总算老天爷有眼睛,教小妹再见师姊一面。师姊,你从前待我的种种好处,小妹日日夜夜都记在心上……”
4 v  j! s3 O7 }. U8 G. @/ `- a  突然间又是白光一闪,童姥一声惨呼,白雪皑皑的地上登时流了一大摊鲜血,童姥的一条左腿竟已从她身上分开。6 n  v/ N% }6 u) Y( ]8 a2 m
  虚竹这一惊非同小可,怒声喝道,“同门姊妹,怎能忍心下此毒手?你……你……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8 y+ h) K* v2 d# {" M% D
  李秋水缓缓回过头来,伸左手揭开蒙在脸上的白绸,露出一张雪白的脸蛋。虚竹一声惊呼,只见她脸上纵横交错,共有四条极长的剑伤,划成了一个“井”字,由于这四道剑伤,右眼突出,左边嘴角斜歪,说不出的丑恶难看。李秋水道:“许多年前,有人用剑将我的脸划得这般模样。少林寺的大法师,你说我该不该报仇?”说着又慢慢放下了面幕。
  z; r: {8 ~  D, D  虚竹道:“这……这是童姥害你的?”李秋水道:“你不妨问她自己。”% a" i9 h2 N$ ?  t; Q) X- v
  童姥断腿处血如潮涌,却没晕去,说道:“不错,她的脸是我划花的。我……我练功有成,在二十六岁那年,本可发身长大,与常人无异,但她暗加陷害,使我走火入魔。你说这深仇大怨,该不该报复?”
- f4 ?1 ~! T1 i1 x8 x9 ]5 N  虚竹眼望李秋水,寻思:“倘若此话非假,那么还是这个女施主作恶于先了。”+ |3 c; c# g5 v
  童姥又道:“今日既然落在你手中,还有什么话说?这小和尚是‘他’的忘年之交,你可不能动小和尚一根寒毛。否则‘他’决计不能放过你。”说着双眼一闭,听由宰割。
& d" ]# r8 M% y  李秋水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姊姊,你年纪比我大,更比我聪明得多,但今天再要骗信小妹,可也没这么容易了。你说的他……他……他要是今日尚在世上,这七宝指环如何会落入你手中?好罢!小妹跟这位小和尚无冤无仇,何况小妹生来胆小,决不敢和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派结下梁子。这位小师父,小妹是不会伤他的。姊姊,小妹这里有两颗九转熊蛇丸,请姊姊服了,免得姊姊的腿伤流血不止。”" X- W0 L9 [2 m0 a! h. Y
  虚竹听她前一句“姊姊”,后一句“姊姊”,叫得亲热无比,但想到不久之前童姥叫乌老大服食两颗九转熊蛇丸的情状,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 U( ]- z8 B7 W7 e; M  童姥怒道:“你要杀我,快快动手,要想我服下断筋腐骨丸,听由你侮辱讥刺,再也休想。”李秋水道:“小妹对姊姊一片好心,姊姊总是会错了意。你腿伤处流血过多,对姊姊身子大是有碍。姊姊,这两颗药丸,还是吃了罢。”
& Y) S( v4 s% C0 @0 q  虚竹向她手中瞧去,只见她皓如白玉的掌心中托着两颗焦黄的药丸,便和童姥给乌老大所服的一模一样,寻思:“童姥的业报来得好快。”
! l4 {! x! w7 k% {7 Y, Y  童姥叫道:“小和尚,快在我天灵盖上猛击一掌,送姥姥归西,免得受这贱人凌辱。”李秋水笑道:“小师父累了,要在地下多躺一会。”童姥心头一急,喷出了一口鲜血。李秋水道:“姊姊,你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若是给‘他’瞧见了,未免有点儿不雅,好好一个矮美人,变成了半边高、半边低的歪肩美人,岂不是令‘他’大为遗憾?小妹还是成全你到底罢!”说着白光闪动,手中已多了一件兵刃。1 ~% f% v0 C7 v% p8 K
  这一次虚竹瞧得明白,她手中握着一柄长不逾尺的匕首。
+ O1 T4 @$ j/ D/ R3 u  这匕首似是水晶所制,可以透视而过。李秋水显是存心要童姥多受惊惧,这一次并不迅捷出手,拿匕首在她那条没断的右腿前比来比去。2 ?/ y& J0 ~% Y8 S/ x
  虚竹大怒:“这女施主忒也残忍!”心情激荡,体内北冥真气在各处经脉中迅速流转,顿感双腿穴道解开,酸麻登止。
* \* b: ~" z! e) j/ y  他不及细思,急冲而前,抱起童姥,便往山峰顶上疾奔。
4 c  B8 ~* J9 n. }0 m  i, I  李秋水以“寒袖拂穴”之技拂倒虚竹时,察觉他武功十分平庸,浑没将他放在心上,只是慢慢炮制童姥,叫他在一旁观看,多一人在场,折磨仇敌时便增了几分乐趣,要直到最后才杀他灭口,全没料到他居然会冲开自己以真力封闭了的穴道。这一下出其不意,顷刻之间虚竹已抱起童姥奔在五六丈外。李秋水拔步便追,笑道:“小师父,你给我师姊迷上了么?你莫看她花容月貌,她可是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却不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呢。”她有恃无恐,只道片刻间便能追上,这小和尚能有多大气候?哪知道虚竹急奔之下,血脉流动加速,北冥真气的力道发挥了出来,愈奔愈快,这五六丈的相距,竟然始终追赶不上。
* [- s2 |6 y4 j  转眼之间,已顺着斜坡追逐出三里有余,李秋水又惊又怒,叫道:“小师父,你再不停步,我可要用掌力伤你了。”1 W2 P  f3 n3 \0 ~3 u3 Z
  童姥知道李秋水数掌拍将出来,虚竹立时命丧掌底,自己仍是落入她手中,说道:“小师父,多谢你救我,咱们斗不过这贱人,你快将我抛下山谷,她或许不会伤你。”
  s7 e2 H- {+ z! B4 i  虚竹道:“这个……万万不可。小僧决计不能……”他只说了这两句话,真气一泄,李秋水已然追近,突然间背心上一冷,便如一块极大的寒冰贴肉印了上来,跟着身子飘起,不由自主的往山谷中掉了下去。他知道已为李秋水阴寒的掌力所伤,双手仍是紧紧抱着童姥,往下直堕,心道:“这一下可就粉身碎骨,摔成一团肉浆了。阿弥陀佛!”
) `& K2 W# p0 Q; }% R1 W  隐隐约约听得李秋水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啊哟,我出手太重,这可便宜……”原来山峰上有一处断涧,上为积雪覆盖,李秋水一掌拍出,原想将虚竹震倒,再拿住童姥,慢慢用各种毒辣法子痛加折磨,没料到一掌震得虚竹踏在断涧的积雪之上,连着童姥一起掉下。
9 k) i: d0 m/ a. k: Q  虚竹只觉身子虚浮,全做不得主,只是笔直的跌落,耳旁风声呼呼,虽是顷刻间之事,却似无穷无尽,永远跌个没完。眼见铺满着白雪的山坡迎面扑来,眼睛一花之际,又见雪地中似有几个黑点,正在缓缓移动。他来不及细看,已向山坡俯冲而下。
' i8 B* Z0 K# T  蓦地里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一股力道从横里推将过来,撞在虚竹腰间。虚竹身子尚未着地,便已斜飞出去,一瞥间,见出手推他之人却是慕容复,一喜之下,运劲要将童姥抛出,让慕容复接住,以便救她一命。3 L, a9 F# h1 O- y6 l, V% U
  慕容复见二人从山峰上堕下,一时看不清是谁,便使出“斗转星移”家传绝技,将他二人下堕之力转直为横,将二人移得横飞出去。他这门“斗转星移”功夫全然不使自力,但虚竹与童姥从高空下堕的力道实在太大,慕容复只觉霎时之间头晕眼花,几欲坐倒。
3 n& z5 I0 Q$ K  虚竹给这股巨力一逼,手中的童姥竟尔掷不出去,身子飞出十余丈,落了下来,双足突然踏到一件极柔软而又极韧的物事,波的一声,身子复又弹起。虚竹一瞥眼间,只见雪地里躺着一个矮矮胖胖、肉球一般的人,却是桑土公。说来也真巧极,虚竹落地时双足踹在他的大肚上,立时踹得他腹破肠流,死于非命,也幸好他大肚皮的一弹,虚竹的双腿方得保全,不致断折。这一弹之下,虚竹又是不由自主的向横里飞去,冲向一人,依稀看出是段誉。虚竹大叫:“段相公,快快避开!我冲过来啦!”
8 D( Q9 B8 j! T. T4 C  段誉眼见虚竹来势奇急,自己无论如何抱他不住,叫道:“我顶住你!”转过身来,以背相承,同时展开凌波微步,向前直奔,一刹时间只觉得背上压得他几乎气也透不过来,但每跨一步,背上的力道便消去了一分,一口气奔出三十余步,虚竹轻轻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 }+ T6 a% P. r0 i6 _1 M+ }  他二人从数百丈高处堕下,恰好慕容复一消,桑土公一弹,最后给段誉负在背上一奔,经过三个转折,竟半点没有受伤。虚竹站直身子,说道:“阿弥陀佛!多谢各位相救!”他却不知桑土公已给他踹死,否则定然负疚极深。忽听得一声呼叫,从山坡上传了过来。童姥断腿之后,流血虽多,神智未失,惊道:“不好,这贱人追下来了。快走,快走。”虚竹想到李秋水的心狠手辣,不由得打个寒噤,抱了童姥,便向树林中冲了进去。8 A! e9 x" F% b* \5 a
  李秋水从山坡上奔将下来,虽然脚步迅捷,终究不能与虚竹的直堕而下相比,其实相距尚远,但虚竹心下害怕,不敢有片刻停留。他奔出数里,童姥说道:“放我下来,撕衣襟裹好我的腿伤,免得留下血迹,给那贱人追来。你在我‘环跳’与‘期门’两穴上点上几指,止血缓流。”虚竹道:“是!”
4 r* m- E. \: l6 @2 s* ]  依言而行,一面留神倾听李秋水的动静。童姥从怀中取出一枚黄色药丸服了,道:“这贱人和我仇深似海,无论如何放我不过。我还得有七十九日,方能神功还原,那时便不怕这贱人了。这七十九日,却躲到哪里去才好?”
9 Q% I0 n4 X; e: s6 h  虚竹皱起眉头,心想:“便要躲半天也难,却到哪里躲七十九日去?”童姥自言自语:“倘若躲到你的少林寺中去,倒是个绝妙地方……”虚竹吓了一跳,全身一震。童姥怒道:“死和尚,你害怕什么?少林寺离此千里迢迢,咱们怎能去得?”4 x$ P) |1 T$ d* e9 F% l2 e
  她侧过了头,说道:“自此而西,再行百余里便是西夏国了。
/ z2 c% v0 E+ z  这贱人与西夏国大有渊源,要是她传下号令,命西夏国一品堂中的高手一齐出马搜寻,那就难以逃出她的毒手。小和尚,你说躲到哪里去才好?”虚竹道:“咱们在深山野岭的山洞中躲上七八十天,只怕你师妹未必能寻得到。”童姥道:“你知道什么?这贱人倘若寻我不到,定是到西夏国去呼召群犬,那数百头鼻子灵敏之极的猎犬一出动,不论咱们躲到哪里,都会给这些畜生找了出来。”虚竹道:“那么咱们须得往东南方逃走,离西夏国越远越好。”
/ j7 }& p; Q1 Q3 w1 {. z. D8 f8 l  童姥哼了一声,恨恨的道:“这贱人耳目众多,东南路上自然早就布下人马了。”她沉吟半晌,突然拍手道:“有了,小和尚,你解开无崖子那个珍珑棋局,第一着下在哪里?”虚竹心想在这危急万分的当口,居然还有心思谈论棋局,便道:“小僧闭了眼睛乱下一子,莫名其妙的自塞一眼,将自己的棋子杀死了一大片。”- Z+ x: S( P" e% P1 f2 Z
  童姥喜道:“是啊,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聪明才智胜你百倍之人都解不开这个珍珑,只因为自寻死路之事,那是谁也不干的。妙极,妙极!小和尚,你负了我上树,快向西方行去。”虚竹道:“咱们去哪里?”童姥道:“到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地方去,虽是凶险,但置之死地而后生,只好冒一冒险。”1 U; V1 v' R: ~  h5 @) y
  虚竹瞧着她的断腿,叹了口气,心道:“你无法行走,我便不想冒险,那也不成了。”眼见她伤重,那男女授受不亲的顾忌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将她负在背上,跃上树梢,依着童姥所指的方向,朝西疾行。
7 s, U/ Q5 ~6 L+ q1 L; [& l2 U  一口气奔行十余里,忽听得远处一个轻柔宛转的声音叫道:“小和尚,你摔死了没有?姊姊,你在哪里呢?妹子想念你得紧,快快出来罢!”虚竹听到李秋水的声音,双腿一软,险些从树梢上摔了下来。
! F. ?. ?1 Y& e  童姥骂道:“小和尚不中用,怕什么?你听她越叫越远,不是往东方追下去了吗?”
. c, ^. Y9 r* @/ i& L  果然听叫声渐渐远去,虚竹甚是佩服童姥的智计,说道:“她……她怎知咱们从数百丈高的山峰上掉将下来,居然没死?”童姥道:“自然是有人多口了。”凝思半晌,道:“姥姥数十年不下缥缈峰,没想到世上武学进展如此迅速。那个化解咱们下堕之势的年轻公子,这一掌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当真出神入化。另外那个年轻公子是谁?怎地会得‘凌波微步’?”她自言自语,并非向虚竹询问。虚竹生怕李秋水追上来,只是提气急奔,也没将童姥的话听在耳里。' a$ ]# @# q* B( Z: ^! s0 T* l
  走上平地之后,他仍是尽拣小路行走,当晚在密林长草之中宿了一夜,次晨再行,童姥仍是指着西方。虚竹道:“前辈,你说西去不远便是西夏国,我看咱们不能再向西走了。”1 N5 _9 F- q9 G3 Z5 K
  童姥冷笑道:“为什么不能再向西走?”虚竹道:“万一闯入了西夏国的国境,岂非自投罗网?”童姥道:“你踏足之地,早便是西夏国的国土了!”) K  m' F7 f' n; [7 E! H6 v. h+ N: z
  虚竹大吃一惊,叫道:“什么?这里便是西夏之地?你说……你说你师妹在西夏国有极大的势力?”! ~% `* W$ p* A
  童姥笑道:“是啊!西夏是这贱人横行无忌的地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们偏偏闯进她的根本重地之中,叫她死也猜想不到。她在四下里拚命搜寻,怎料想得到我却在她的巢穴之中安静修练?哈哈,哈哈!”说着得意之极,又道:“小和尚,这是学了你的法子,一着最笨、最不合情理的棋子,到头来却大有妙用。”
! D3 B6 h9 Y2 m  H3 @. ]  虚竹心下佩服,说道:“前辈神算,果然人所难测,只不过……只不过……”童姥道:“只不过什么?”虚竹道:“那李秋水的根本重地之中,定然另有旁人,要是给他们发见了咱们的踪迹……”童姥道:“哼,倘若那是个无人的所在,还说得上什么冒险?历尽万难,身入险地,那才是英雄好汉的所为。”虚竹心想:“倘若是为了救人救世,身历艰险也还值得,可是你和李秋水半斤八两,谁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我又何必为你去甘冒奇险?”
9 l' }; H0 b0 l  V& _$ p* m  童姥见到他脸上的踌躇之意、尴尬之情,已猜到了他的心思,说道:“我叫你犯险,自然有好东西酬谢于你,决不会叫你白辛苦一场。现下我教你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法,这六路功夫,合起来叫做‘天山折梅手’。”
; R- `6 M3 j, C8 i  虚竹道:“前辈重伤未愈,不宜劳顿,还是多休息一会的为是。”童姥双目一翻,道:“你嫌我的功夫是旁门左道,不屑学么?”虚竹道:“这……这个……这个……晚辈绝无此意,你不可误会。”童姥道:“你是逍遥派的嫡派传人,我这‘天山折梅手’正是本门的上乘武功,你为什么不肯学?”虚竹道:“晚辈是少林派的,跟逍遥派实在毫无干系。”9 V7 }% q7 E: G4 F& d5 j3 ?9 @
  童姥道:“呸!你一身逍遥派的内功,还说跟逍遥派毫无干系,当真胡说八道之至。天山童姥为人,向来不做利人不利己之事。我教你武功,是为了我自己的好处,只因我要假你之手,抵御强敌。你若不学会这六路‘天山折梅手’,非葬身于西夏国不可,小和尚命丧西夏,毫不打紧,你姥姥可陪着你活不成了。”虚竹应道:“是!”觉得这人用心虽然不好,但什么都说了出来,倒是光明磊落的“真小人”。/ J6 }9 n* V) @& P" P8 U4 |% r
  当下童姥将“天山折梅手”第一路的掌法口诀传授了他。
& r) u2 K" r( L# ]. k. R- T. A) w  这口诀七个字一句,共有十二句,八十四个字。虚竹记性极好,童姥只说了三遍,他便都记住了。这八十四字甚是拗口,接连七个平声字后,跟着是七个仄声字,音韵全然不调,倒如急口令相似。好在虚竹平素什么“悉坦多,钵坦啰”、“揭谛,揭谛,波啰僧揭谛”等等经咒念得甚熟,倒也不以为奇。3 ^9 ^3 z. f! c+ @3 O" b+ t6 V
  童姥道:“你背负着我,向西疾奔,口中大声念诵这套口诀。”虚竹依言而为,不料只念得三个字,第四个“浮”字便念不出声,须得停一停脚步,换一口气,才将第四个字念了出来。童姥举起手掌,在他头顶拍下,骂道:“不中用的小和尚,第一句便背不好。”这一下虽然不重,却正好打在他“百会穴”上。虚竹身子一晃,只觉得头晕脑胀,再念歌诀时,到第四个字上又是一窒,童姥又是一掌拍下。& \4 K9 R- v+ ~% w8 E
  虚竹心下甚奇:“怎么这个‘浮’字总是不能顺顺当当的吐出?”第三次又念时,自然而然的一提真气,那‘浮’字便冲口喷出。童姥笑道:“好家伙,过了一关!”原来这首歌诀的字句与声韵呼吸之理全然相反,平心静气的念诵已是不易出口,奔跑之际,更加难以出声,念诵这套歌诀,其实是调匀真气的法门。
& v. f" T: B: v( O" @  到得午时,童姥命虚竹将她放下,手指一弹,一粒石子飞上天去,打下一只乌鸦来,饮了鸦血,便即练那“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她此时已回复到十七岁时的功力,与李秋水相较虽然大大不如,弹指杀鸦却是轻而易举。
) m" h* l- F( |# Q1 [7 H- I  童姥练功已毕,命虚竹负起,要他再诵歌诀,顺背已毕,再要他倒背。这歌诀顺读已拗口之极,倒读时更是逆气顶喉,搅舌绊齿,但虚竹凭着一股毅力,不到天黑,居然将第一路掌法的口诀不论顺念倒念,都已背得朗朗上口,全无窒滞。
4 k3 {3 K" m) G3 J  童姥很是喜欢,说道:“小和尚,倒也亏得你了……啊哟……啊哟!”突然间语气大变,双手握拳,在虚竹头顶上猛擂,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小贼,你……你一定和她做下了不可告人之事,我一直给你瞒在鼓里。小贼,你还要骗我么?你……你怎对得住我?”. I9 ?9 l9 r$ ^  ]! I
  虚竹大惊,忙将她放下地来,问道:“前辈,你……你说什么?”童姥的脸已涨成紫色,泪水滚滚而下,叫道:“你和李秋水这贱人私通了,是不是?你还想抵赖?还不肯认?否则的话,她怎能将‘小无相功’传你?小贼,你……你瞒得我好苦。”虚竹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小无相功’?”, }7 \, A# J! G2 ?. l: R* A
  童姥一呆,随即定神,拭干了眼泪,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你师父对我不住。”
- i1 f! J# z: k7 {& d; |  原来虚竹背诵歌诀之时,在许多难关上都迅速通过,倒背时尤其显得流畅,童姥猛地里想起,那定是修习了“小无相功”之故。她与无崖子、李秋水三人虽是一师相传,但各有各的绝艺,三人所学颇不相同,那“小无相功”师父只传了李秋水一人,是她的防身神功,威力极强,当年童姥数次加害,李秋水皆靠“小无相功”保住性命。童姥虽然不会此功,但对这门功夫行使时的情状自是十分熟悉,这时发现虚竹身上不但蕴有此功,而且功力深厚,惊怒之下,竟将虚竹当作无崖子,将他拍打起来。待得心神清醒,想起无崖子背着自己和李秋水私通勾结,又是恼怒,又是自伤。! e3 b: g- v0 L( }/ S) Q- u; L9 P
  这天晚上,童姥不住口的痛骂无崖子和李秋水。虚竹听她骂得虽然恶毒,但伤痛之情其实更胜于愤恨,想想也不禁代她难过,劝道:“前辈,人生无常,无常是苦,一切烦恼,皆因贪嗔痴而起。前辈只须离此三毒,不再想念你的师弟,也不去恨你的师妹,心中便无烦恼了。”童姥怒道:“我偏要想念你那没良心的师父,偏要恨那不怕丑的贱人。我心中越是烦恼,越是开心。”虚竹摇了摇头,不敢再劝了。- x: a" j: H* L4 M2 {
  次日童姥又教他第二路掌法的口诀。如此两人一面赶路,一面练功不辍。到得第五日傍晚,但见前面人烟稠密,来到了一座大城。童姥道:“这便是西夏都城灵州,你还有一路口诀没念熟,今日咱们要宿在灵州之西,明日更向西奔出二百里,然后绕道回来。”虚竹道:“咱们到灵州去么?”童姥道:“当然是去灵州,不到灵州,怎能说深入险地?”1 Q, p2 @8 F) E3 N; n) B. j
  又过了一日,虚竹已将六路“天山折梅手”的口诀都背得滚瓜烂熟。童姥便在旷野中传授他应用之法。她一腿已断,只得坐在地下,和虚竹拆招。这“天山折梅手”虽然只有六路,但包含了逍遥派武学的精义,掌法和擒拿手之中,含蕴有剑法、刀法、鞭法、枪法、抓法、斧法等等诸般兵刃的绝招,变法繁复,虚竹一时也学不了那许多。童姥道:“我这‘天山折梅手’是永远学不全的,将来你内功越高,见识越多,天下任何招数武功,都能自行化在这‘六路折梅手’之中。好在你已学会了口诀,以后学到什么程度,全凭你自己了。”
9 M1 U7 ]5 N+ j  虚竹道:“晚辈学这路武功,只是为了保护前辈之用,待得前辈回功归元大功告成,晚辈回到少林寺,便要设法将前辈所授尽数忘却,重练少林寺本门功夫了。”
  O* k0 c3 c+ j. {: ^  童姥向他左看右看,神色十分诧异,似乎看到了一件希奇已极的怪物,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这天山折梅手,岂是任何少林派的武功所能比得?你舍玉取瓦,愚不可及。但要你这小和尚忘本,可真不容易。你合眼歇一歇,天黑后,咱们便进灵州城去罢!”# D) n' {0 \4 J$ ?+ u7 s0 u
  到了二更时分,童姥命虚竹将她负在背上,奔到灵州城外,跃过护城河后,翻上城墙,轻轻溜下地来。只见一队队的铁甲骑兵高举火把,来回巡逻,兵强马壮,军威甚盛。虚竹这次出寺下山,路上见到过不少宋军,与这些西夏国剽悍勇武的军马相比,那是大大不及了。% ?6 x- h" P/ \( l7 N+ j& r
  童姥轻声指点,命他贴身高墙之下,向西北角行去,走出三里有余,只见一座高楼冲天而起,高楼后重重叠叠,尽是构筑宏伟的大屋,屋顶金碧辉煌,都是琉璃瓦。虚竹见这些大屋的屋顶依稀和少林寺相似,但富丽堂皇,更有过之,低声道:“阿弥陀佛,这里倒有一座大庙。”童姥忍不住轻轻一笑,说道:“小和尚好没见识,这是西夏国的皇宫,却说是座大庙。”虚竹吓了一跳,道:“这是皇宫么?咱们来干什么?”; ?5 @' M1 ?3 h- |! f% C2 c0 J
  童姥道:“托庇皇帝的保护啊。李秋水找不到我尸体,知我没死,便是将地皮都翻了过来,也要找寻我的下落。方圆二千里内,大概只有一个地方她才不去找,那便是她自己的家里。”虚竹道:“前辈真想得聪明,咱们多挨得一日,前辈的功力便增加一年。那么咱们便到你师妹的家里去罢。”童姥道:“这里就是她的家了……小心,有人过来。”3 v" F; x/ I3 g+ J) m
  虚竹缩身躲入墙角,只见四个人影自东向西掠来,跟着又有四个人影自西边掠来,八个人交叉而过,轻轻拍了一下手掌,绕了过去。瞧这八人身形矫捷,显然武功不弱。童姥道:“御前护卫巡查过了,快翻进宫墙,过不片刻,又有巡查过来。”虚竹见了这等声势,不由得胆怯,道:“皇宫中高手这么多,要是给他们见到了,那可糟糕。咱们还是到你师妹家里去罢。”童姥怒道:“我早说过,这里就是她家。”虚竹道:“你又说这里是皇宫。”8 _' E2 {; u6 ?2 S2 z
  童姥道:“傻和尚,这贱人是皇太妃,皇宫便是她的家了。”# Z' S/ O6 c4 j* R6 A" N
  这句话当真大出虚竹的意料之外,他做梦也想不到李秋水竟会是西夏国的皇太妃,一呆之下,又见有四个人影自北而南的掠来。待那四人掠过,虚竹道:“前……”只说出一个“前”字,童姥已伸手按住他嘴巴,一怔之下,只见高墙之后又转出四个人来,悄没声的巡了过去。这四人突如其来,教人万万料想不到这黑角落中竟会躲得有人。等这四人走远,童姥在他背上一拍,道:“从那条小弄中进去。”
4 [6 C/ U# h2 e! S3 `1 z5 f3 e  虚竹见了适才那十六人巡宫的声势,知已身入奇险之地,若没童姥的指点,便想立即退出,也非给这许多御前护卫发见不可,当下便依言负着她走进小弄。小弄两侧都是高墙,其实是两座宫殿之间的一道空隙。
* e  w; x- [2 N7 K  穿过这条窄窄的通道,在牡丹花丛中伏身片刻,候着八名御前护卫巡过,穿入了一大片假山之中。这一片假山蜿蜒而北,绵延五六十丈。虚竹每走出数丈,便依童姥的指示停步躲藏,说也奇怪,每次藏身之后不久,必有御前护卫巡过,倒似童姥是御前护卫的总管,什么地方有人巡查,什么时候有护卫经过,她都了如指掌,半分不错。如此躲躲闪闪的行了小半个时辰,只见前后左右的房舍已矮小简陋得多,御前护卫也不再现身。
- j, s3 X. g9 w, x0 O6 a2 o# i  童姥指着左前方的一所大石屋,道:“到那里去。”虚竹见那石屋前有老大一片空地,月光如水,照在这片空地之上,四周无遮掩之物,当下提一口气,飞奔而前。只见石屋墙壁均是以四五尺见方的大石块砌成,厚实异常,大门则是一排八根原棵松树削成半边而钉合。童姥道:“拉开大门进去!”虚竹心中怦怦乱跳,颤声道:“你……你师妹住……住在这里?”
! Y6 m" H) d4 H  @0 R! \! l  想起李秋水的辣手,实在不敢进去。童姥道:“不是。拉开了大门。”! I2 p& j& d+ n) @! ]4 U
  虚竹握住门上大铁环,拉开大门,只觉这扇门着实沉重。
( |# g1 b% ~* B7 n" o  大门之后紧接着又有一道门,一阵寒气从门内渗了出来。其时天时渐暖,高峰虽仍积雪,平地上早已冰融雪消,花开似锦绣,但这道内门的门上却结了一层薄薄白霜。童姥道:“向里推。”虚竹伸手一推,那门缓缓开了,只开得尺许一条缝,便有一股寒气迎面扑来。推门进去,只见里面堆满了一袋袋装米麦的麻袋,高与屋顶相接,显是一个粮仓,左侧留了个窄窄的通道。
& `2 \7 w8 F5 i) U1 E& E  他好生奇怪,低声问道:“这粮仓之中怎地如此寒冷?”童姥笑道:“把门关上。咱们进了冰库,看来是没事了!”虚竹奇道:“冰库?这不是粮仓么?”一面说,一面将两道门关上了。童姥心情甚好,笑道:“进去瞧瞧。”
$ t$ g  S" v, U  两道门一关上,仓库中黑漆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虚竹摸索着从左侧进去,越到里面,寒气越盛,左手伸将出去,碰到了一片又冷又硬、湿漉漉之物,显然是一大块坚冰。正奇怪间,童姥已晃亮火折,霎时之间,虚竹眼前出现了一片奇景,只见前后左右,都是一大块、一大块割切得方方正正的大冰块,火光闪烁照射在冰块之上,忽青忽蓝,甚是奇幻。
% s8 f7 T$ [  `( r3 d0 I/ p  童姥道:“咱们到底下去。”她扶着冰块,右腿一跳一跳,当先而行,在冰块间转了几转,从屋角的一个大洞中走了下去。虚竹跟随其后,只见洞下是一列石阶,走完石阶,下面又是一大屋子的冰块。童姥道:“这冰库多半还有一层。”果然第二层之下,又有一间大石室,也藏满了冰块。
* O# n' @' C  A7 @1 H1 R+ C6 p  童姥吹熄火折,坐了下来,道:“咱们深入地底第三层了,那贱人再鬼灵精,也未必能找得到童姥。”说着长长的吁了口气。几日来她脸上虽然显得十分镇定,心中却着实焦虑,西夏国高手如云,深入皇宫内院而要避过众高手的耳目,一半固须机警谨慎,一半却也全凭运气;直到此刻,方始略略放心。0 R5 p# a( Z$ e$ w+ S
  虚竹叹道:“奇怪,奇怪!”童姥道:“奇怪什么?”虚竹道:“这西夏国的皇宫,居然将这许多不值分文的冰块窖藏了起来,那有什么用?”童姥笑道:“这冰块这时候不值分文,到了炎夏,那便珍贵得很了。你倒想想,盛暑之时,太阳犹似火蒸炭焙,人人汗出如浆,要是身边放上两块大冰,莲子绿豆汤或是薄荷百合汤中放上几粒冰珠,滋味如何?”虚竹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妙极,妙极!只不过将这许多大冰块搬了进来贮藏,花的功夫力气着实不小,那不是太也费事么?”童姥更是好笑,说道:“做皇帝的一呼百诺,要什么有什么,他还会怕什么费事?你道要皇帝老儿自己动手,将这些大冰块推进冰库来吗?”
- `/ l5 k# O# y/ M+ ]. b7 d  虚竹点头道:“做皇帝也是享福得紧了。只不过此生享福太多,福报一尽,来生就未必好了。前辈,你从前来过这里么?怎么这些御前护卫什么时候到何处巡查,你一切全都清清楚楚?”童姥道:“这皇宫我自然来过的。我找这贱人的晦气,岂只来过一次?那些御前护卫呼吸粗重,十丈之外我便听见了,那有什么希奇。”虚竹道:“原来如此。前辈,你天生神耳,当真非常人可及。”童姥道:“什么天生神耳?那是练出来的功夫。”
. @) b# e7 Y0 i( K  虚竹听到“练出来的功夫”六字,猛地想起,冰库中并无飞禽走兽,难获热血,不知她如何练功?又想仓库中粮食倒极多,但冰库中无法举火,难道就以生米、生麦为食?, x1 J& x  r. q) \5 p# v' @7 z) i
  童姥听他久不作声,问道:“你在想什么?”虚竹说了,童姥笑道:“你道那些麻袋中装的是粮食么?那都是棉花,免得外边热气进来,融了冰块。嘿嘿,你吃棉花不吃?”虚竹道:“如此说来,我们须得到外面去寻食了?”童姥道:“御厨中活鸡活鸭,那还少了?不过鸡鸭猪羊之血没什么灵气,不及雪峰上的梅花鹿和羚羊。咱们这就到御花园去捉些仙鹤、孔雀、鸳鸯、鹦鹉之类来,我喝血,你吃肉,那就对付了。”3 S1 s( ]0 ~2 o5 s
  虚竹忙道:“不成,不成。小僧如何能杀生吃荤?”心想童姥已到了安全之所,不必再由自己陪伴,说道:“小僧是佛门子弟,不能见你残杀众生,我……我这就要告辞了。”童姥道:“你到哪里去?”虚竹道:“小僧回少林寺去。”童姥大怒,道:“你不能走,须得在这里陪我,等我练成神功,取了那贱人性命,这才放你。”
6 a+ a; G( ]. T1 g. t  虚竹听她说练成神功之后要杀李秋水,更加不愿陪着她造恶业,站起身来,说道:“前辈,小僧便要劝你,你也一定是不肯听的。何况小僧知识浅薄,笨嘴笨舌,也想不出什么话来相劝,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得放手时且放手罢。”一面说,一面走向石阶。
0 X1 p) H4 G5 n; ?1 \  童姥喝道:“给我站住,我不许你走。”5 L2 P2 ~# L8 w. c+ `7 `" k' P
  虚竹道:“小僧要去了!”他本想说“但愿你神功练成”,但随及想到她神功一成,不但李秋水性命危险,而乌老大这些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以及慕容复、段誉等等,只怕要个个死于非命,越想越怕,伸足跨上了石阶。/ H& |# A" d( \" V; l
  突然间双膝一麻,翻身跌倒,跟着腰眼里又是一酸,全身动弹不得,知道是给童姥点了穴道。黑暗中她身子不动,凌空虚点,便封住了自己要穴,看来在这高手之前,自己只有听由摆布,全无反抗的余地。他心中一静,便念起经来:“修道苦至,当念往劫,舍本逐末,多起爱憎。今虽无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无怨诉。经云:逢苦不忧,识达故也……”
: K# ~, `- W7 T  P  童姥插口道:“你念的是什么鬼经?”虚竹道:“善哉,善哉!这是菩提达摩的《入道四行经》。”童姥道:“达摩是你少林寺的老祖宗,我只道他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哪知道婆婆妈妈,是个没骨气的臭和尚。”虚竹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前辈不可妄言。”
& L+ d& c9 `7 u" w$ q$ I, V  童姥道:“你这鬼经中言道,修道时逢到困苦,那是由于往昔宿作,要甘心受之,都无怨诉。那么无论旁人如何厉害的折磨你,你都甘心受之、都无怨诉么?”虚竹道:“小僧修为浅薄,于外魔侵袭、内魔萌生之际,只怕难以抗御。”童姥道:“现下你本门少林派的功夫是一点也没有了,逍遥派的功夫又只学得一点儿,有失无得,糟糕之极。你听我的话,我将逍遥派的神功尽数传你,那时你无敌于天下,岂不光彩?”" |# b& T$ j! b) p) F6 d4 c
  虚竹双手合十,又念经道:“众生无我,苦乐随缘。纵得荣誉等事,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随缘,心无增减。”
( c% x1 i0 v+ ]9 J; n  童姥喝道:“呸呸,胡说八道。你武功低微,处处受人欺侮,好比现下你给我封住了穴道,我要打你骂你,你都反抗不得。又如我神功未成,只好躲在这里,让李秋水那贱人在外面强凶霸道。你师父给你这幅图画,还不是叫你求人传授武功,收拾丁春秋这小鬼?这世界上强的欺侮人,弱的受人欺侮,你想平安快乐,便非做天下第一强者不可。”
' N' m2 o# }4 U7 x6 e  虚竹念经道:“世人长迷,处处贪着,名之为求。禅师悟真,理与俗反,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三界皆苦,谁而得安?8 K" `1 o8 N6 r2 L+ y" j+ P0 m
  经曰: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Y* \5 C: H3 l- r
  虚竹虽无才辩,这经文却是念得极熟。这篇《入道四行经》是昙琳所笔录,那昙琳是达摩自南天竺来华后所收弟子,经中记的是达摩祖师的微言法语,也只寥寥数百字,是少林寺众僧所必读。他随口而诵,却将童姥的话都一一驳倒了。( j: p+ `2 E: ]8 o. u9 B
  童姥生性最是要强好胜,数十年来言出法随,座下侍女仆妇固然无人敢顶她一句嘴,而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桀傲不驯的奇人异士,也是个个将她奉作天神一般,今日却给这小和尚驳得哑口无言。她大怒之下,举起右掌,便向虚竹顶门拍了下去。手掌将要碰到他脑门的“百会穴”上,突然想起:“我将这小和尚一掌击毙,他无知无觉,仍然道是他这片歪理对而我错了,哼哼,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当即收回手掌,自行调息运功。) T% ]% w' X) O6 `5 W
  过得片刻,她跳上石阶,推门而出,折了一根树枝支撑,径往御花园中奔去。这时她功力已十分了得,虽断了一腿,仍然身轻如叶,一众御前护卫如何能够知觉?在园中捉了两头白鹤,两头孔雀,回入冰库。虚竹听得她出去,又听到她回来,再听到禽鸟的鸣叫之声,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既无法可施,也只有任之自然。3 V6 P$ }1 H" f% B. h- d
  次日午时将届,冰库中无昼无夜,一团漆黑。童姥体内真气翻涌,知道练功之时将届,便咬开一头白鹤的咽喉,吮吸其血。她练完功后,又将一头白鹤的喉管咬开。
) ~3 l0 i, Q( O  虚竹听到声音,劝道:“前辈,这头鸟儿,你留到明天再用罢,何必多杀一条性命?”童姥笑道:“我是好心,弄给你吃的。”虚竹大惊,道:“不,不!小僧万万不吃。”童姥左手伸出,拿住了他下颏,虚竹无法抗御,嘴巴自然而然的张了开来。童姥倒提白鹤,将鹤血都灌入了他口中。虚竹只觉一股炙热的血液顺喉而下,拚命想闭住喉咙,但穴道为童姥所制,实是不由自主,心中又气又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6 G. x) S5 {/ P" _% C8 d* C& F4 @
  童姥灌罢鹤血,右手抵在他背心的灵台穴上,助他真气运转,随即又点了他“关元”、“天突”两穴,令他无法呕出鹤血,嘻嘻笑道:“小和尚,你佛家戒律,不食荤腥,这戒是破了罢?一戒既破,再破二戒又有何妨?哼,世上有谁跟我作对,我便跟他作对到底。总而言之,我要叫你做不成和尚。”1 B7 d+ G& O: i& V( V/ i
  虚竹甚是气苦,说不出话来。
1 H3 T4 \2 D  k2 L! a+ K! Q  童姥笑道:“经云:有求皆苦,无求乃乐。你一心要遵守佛戒,那便是‘求’了,求而不得,心中便苦。须得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佛戒能遵便遵,不能遵便不遵,那才叫做‘无求’,哈哈,哈哈,哈哈!”* d8 \* Q5 f: O+ w  x2 X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童姥已回复到八十几岁时的功力,出入冰库和御花园时直如无形鬼魅,若不是忌惮李秋水,早就已离开皇宫他去了。她每日喝血练功之后,总是点了虚竹的穴道,将禽兽的鲜血生肉塞入他腹中,待过得两个时辰,虚竹肚中食物消化净尽,无法呕出,这才解开他穴道。虚竹在冰库中被迫茹毛饮血,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实是苦恼不堪,只有诵念经文中“逢苦不忧,识达故也”的句子,强自慰解。
/ P- s; U7 u0 d7 J3 P3 J  这一日童姥又听他在唠唠叨叨的念什么“修道苦至,当念往劫”,什么“甘心受之,都无怨诉”,冷笑道:“你是兔鹿鹤雀,什么荤腥都尝过了,还成什么和尚?还念什么经?”虚竹道:“小僧为前辈所逼迫,非出自愿,就不算破戒。”童姥冷笑道:“倘若无人逼迫,你自己是决计不破戒的?”虚竹道:“小僧洁身自爱,决不敢坏了佛门的规矩。”童姥道:“好,咱们便试一试。”这日便不逼迫虚竹喝血吃肉。虚竹甚喜,连声道谢。
. ~8 k# [; C- Q3 l6 l0 \- C  次日童姥仍不强他吃肉饮血。虚竹只饿得肚中咕咕直响,说道:“前辈,你神功即将练成,已不须小僧伺候了。小僧便欲告辞。”童姥道:“我不许你走。”虚竹道:“小僧肚饿得紧,那么相烦前辈找些青菜白饭充饥。”童姥道:“那倒可以。”便即点了他的穴道,使他无法逃走,自行出去。过不多时,回到冰库中来。7 U' ~" P+ `* R  k: y8 x3 {  E
  虚竹只闻到一阵香气扑鼻,登时满嘴都是馋涎。托托托三声,童姥将三只大碗放在他的面前,道:“一碗红烧肉,一碗清蒸肥鸡,一碗糖醋鲤鱼,快来吃罢!”虚竹惊道:“阿弥陀佛,小僧宁死不吃。”三大碗肥鸡鱼肉的香气不住冲到他鼻中,他强自忍住,自管念经。童姥挟起碗中鸡肉,吃得津津有味,连声赞美,虚竹却只念佛。
5 g- q2 R2 D! M+ q- y  第三日童姥又去御厨中取了几碗荤菜来,火腿、海参、熊掌、烤鸭,香气更是浓郁。虚竹虽然饿得虚弱无力,却始终忍住不吃。童姥心想:“在我跟前,你要强好胜,是决计不肯取食的。”于是走出冰库之外,半日不归,心想:“只怕你非偷食不可。”哪知回来后将这几碗菜肴拿到光亮下一看,竟然连一滴汤水也没动过。
& U6 N$ l6 N+ ~* T4 Z; ^; q4 G  到得第九日时,虚竹念经的力气也没了,只咬些冰块解渴,却从不伸手去碰放在面前的荤腥。童姥大怒,伸手抓住他的胸口,将一碗红烧肘子一块块的塞入他口中。她虽然强着虚竹吃荤,却知这场比拚终于是自己输了,狂怒之下,劈劈拍拍的连打了他三四十个耳光,喝骂:“死和尚,你和姥姥作对,要知道姥姥的厉害!”虚竹不嗔不怒,只轻轻念佛。
+ I8 d" y5 X4 `) W+ a  此后数日之中,童姥总是大鱼大肉去灌他。虚竹逆来顺受,除了念经,便是睡觉。" M8 a# ]1 ?; v  ]3 U6 c  V* f
  这一日睡梦之中,虚竹忽然闻到一阵甜甜的幽香,这香气既非佛像前烧的檀香,也不是鱼肉的菜香,只觉得全身通泰,说不出的舒服,迷迷糊糊之中,又觉得有一样软软的物事靠在自己胸前,他一惊而醒,伸手去一摸,着手处柔腻温暖,竟是一个不穿衣服之人的身体。他大吃一惊,道:“前辈,你……你怎么了?”& i6 p% R5 N6 m  z
  那人道:“我……我在什么地方啊?怎地这般冷?”喉音娇嫩,是个少女声音,绝非童姥。虚竹更加惊得呆了,颤声问道:“你……你……是谁?”那少女道:“我……我……好冷,你又是谁?”说着便往虚竹身上靠去。
9 K$ @6 P8 Y/ h  虚竹待要站起身来相避,一撑持间,左手扶住了那少女的肩头,右手却揽在她柔软纤细的腰间。虚竹今年二十四岁,生平只和阿紫、童姥、李秋水三个女人说过话,这二十四年之中,只在少林寺中念经参禅。但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天性,虚竹虽然谨守戒律,每逢春暖花开之日,亦不免心头荡漾,幻想男女之事。只是他不知女人究竟如何,所有想像,当然怪诞离奇,莫衷一是,更是从来不敢与师兄弟提及。此刻双手碰到了那少女柔腻娇嫩的肌肤,一颗心简直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却是再难释手。7 l$ s/ [# j* j6 S
  那少女嘤咛一声,转过身来,伸手勾住了他头颈。虚竹但觉那少女吹气如兰,口脂香阵阵袭来,不由得天旋地转,全身发抖,颤声道:“你……你……你……”那少女道:“我好冷,可是心里又好热。”虚竹难以自己,双手微一用力,将她抱在怀里。那少女“唔,唔”两声,凑过嘴来,两人吻在一起。' J. e6 w; V) t
  虚竹所习的少林派禅功已尽数为无崖子化去,定力全失,他是个未经人事的壮男,当此天地间第一大诱惑袭来之时,竟丝毫不加抗御,将那少女愈抱愈紧,片刻间神游物外,竟不知身在何处。那少女更是热情如火,将虚竹当作了爱侣。+ g9 L! T1 J" u"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虚竹欲火渐熄,大叫一声:“啊哟!”3 m7 q1 W( t7 ]
  要待跳起身来。! M6 t' W8 T1 s
  但那少女仍紧紧搂抱着他,腻声道:“别……别离开我。”$ h8 z& \: V" D: l6 Y4 O9 s
  虚竹神智清明,也只一瞬间事,随即又将那少女抱在怀中,轻怜密爱,竟无厌足。
4 K+ ~6 t9 X/ J  两人缠在一起,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那少女道:“好哥哥,你是谁?”这六个字娇柔婉转,但在虚竹听来,宛似半空中打了个霹雳,颤声道:“我……我大大的错了。”那少女道:“你为什么大大的错了?”
! Q+ E* V9 W7 l0 i  s  虚竹结结巴巴的无法回答,只道:“我……我是……”突然间胁下一麻,被人点中了穴道,跟着一块毛毡盖上来,那赤裸的少女离开了他的怀抱。虚竹叫道:“你……你别走,别走!”黑暗中一人嘿嘿嘿的冷笑三声,正是童姥的声音。虚竹一惊之下,险些晕去,瘫软在地,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耳听得童姥抱了那少女,走出冰库。
' k2 J( j- b8 a5 v  过不多时,童姥便即回来,笑道:“小和尚,我让你享尽了人间艳福,你如何谢我?”虚竹道:“我……我……”心中兀自浑浑沌沌,说不出话来。童姥解开他穴道,笑道:“佛门子弟要不要守淫戒?这是你自己犯呢?还是被姥姥逼迫?你这口是心非、风流好色的小和尚,你倒说说,是姥姥赢了,还是你赢了?哈哈,哈哈,哈哈!”越笑越响,得意之极。+ X* B' n' b( W! w
  虚竹心下恍然,知道童姥为了恼他宁死不肯食荤,却去掳了一个少女来,诱得他破了淫戒,不由得又是悔恨,又是羞耻,突然间纵起身来,脑袋疾往坚冰上撞去,砰的一声大响,掉在地下。( T: t6 t: P- g5 N
  童姥大吃一惊,没料到这小和尚性子如此刚烈,才从温柔乡中回来,便图自尽,忙伸手将他拉起,一摸之下,幸好尚有鼻息,但头顶已撞破一洞,汩汩流血,忙替他裹好了伤,喂以一枚“九转熊蛇丸”,骂道:“你发疯了?若不是你体内已有北冥真气,这一撞已然送了你的小命。”虚竹垂泪道:“小僧罪孽深重,害人害己,再也不能做人了。”童姥道:“嘿嘿,要是每个和尚犯了戒便图自尽,天下还有几个活着的和尚?”/ ]( ]% ?: e  e; `6 N: G: p
  虚竹一怔,想起自戕性命,乃是佛门大戒,自己愤激之下,竟又犯了一戒。
! l- L1 }  ^( A/ z  他倚在冰块之上,浑没了主意,心中自怨自责,却又不自禁的想起那少女来,适才种种温柔旖旎之事,绵绵不绝的涌上心头,突然问道:“那……那位姑娘,她是谁?”
3 C4 b( K* i: g* i9 m! Z  童姥哈哈一笑,道:“这位姑娘今年一十七岁,端丽秀雅,无双无对。”4 I/ v, \3 L/ ]* C8 q* c
  适才黑暗之中,虚竹看不到那少女的半分容貌,但肌肤相接,柔音入耳,想像起来也必是个十分容色的美女,听童姥说她“端丽秀雅,无双无对”,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童姥微笑道:“你想她不想?”虚竹不敢说谎,却又不便直承其事,只得又叹了一口气。
# i7 }1 M1 Y5 c& P  此后的几个时辰,他全在迷迷糊糊中过去。童姥再拿鸡鸭鱼肉之类荤食放在他面前,虚竹起了自暴自弃之心,寻思:
2 t0 \5 A, d5 P1 l) E' |9 y9 m  “我已成佛门罪人,既拜入了别派门下,又犯了杀戒、淫戒,还成什么佛门弟子?”拿起鸡肉便吃,只是食而不知其味,怔怔的又流下泪来。童姥笑道:“率性而行,是谓真人,这才是个好小子呢。”
) z1 {3 T/ V( ~5 X) t' h. [9 Y# _  再过两个时辰,童姥竟又去将那裸体少女用毛毡裹了来,送入他的怀中,自行走上第二层冰窖,让他二人留在第三层冰窖中。8 V# p. W6 W7 r# h* l: g/ Y+ a
  那少女悠悠叹了口气,道:“我又做这怪梦了,真叫我又是害怕,又是……又是……”虚竹道:“又是怎样?”那少女抱着他的头颈,柔声道:“又是欢喜。”说着将右颊贴在他左颊之上。虚竹只觉她脸上热烘烘地,不觉动情,伸手抱了她纤腰。那少女道:“好哥哥,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要说是梦,为什么我清清楚楚知道你抱着我?我摸得到你的脸,摸得到你的胸膛,摸得到你的手臂。”她一面说,一面轻轻抚摸虚竹的面颊、胸膛,又道:“要说不是做梦,我怎么好端端的睡在床上,突然间会……会身上没了衣裳,到了这又冷又黑的地方?这里寒冷黑暗,却又有一个你,有一个你在等着我、怜我、惜我?”  o6 n: O* `3 Z3 x6 O
  虚竹心想:“原来你被童姥掳来,也是迷迷糊糊的,神智不清。”只听那少女又柔声道:“平日我一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也要害羞,怎么一到了这地方,我便……我便心神荡漾,不由自主?唉,说是梦,又不像梦,说不像梦,又像是梦。昨晚上做了这个奇梦,今儿晚上又做,难道……难道,我真的和你是前世因缘么?好哥哥,你到底是谁?”虚竹失魂落魄的道:“我……我是……”要说“我是和尚”,这句话总是说不出口。+ R1 D8 V0 W0 Z* h. p
  那少女突然伸出手来,按住了他嘴,低声道:“你别跟我说,我……我心里害怕。”虚竹抱着她身子的双臂紧了一紧,问道:“你怕什么?”那少女道:“我怕你一出口,我这场梦便醒了。你是我的梦中情郎,我叫你‘梦郎’,梦郎,梦郎,你说这名字好不好?”她本来按在虚竹嘴上的手掌移了开去,抚摸他眼睛鼻子,似乎是爱怜,又似是以手代目,要知道他的相貌。那只温软的手掌摸上了他的眉毛,摸到了他的额头,又摸到了他头顶。
& D; j& j3 K$ m" j" b) [  虚竹大吃一惊:“糟糕,她摸到了我的光头。”岂知那少女所摸到的却是一片短发。原来虚竹在冰库中已二月有余,光头上早已生了三寸来长的头发。那少女柔声道:“梦郎,你的心为什么跳得这样厉害?为什么不说话?”+ F* z6 I$ z$ C( i
  虚竹道:“我……我跟你一样,也是又快活,又害怕。我玷污了你冰清玉洁的身子,死一万次也报答不了你。”那少女道:“千万别这么说,咱们是在做梦,不用害怕。你叫我什么?”/ w6 z9 [5 F) E8 x/ e
  虚竹道:“嗯,你是我的梦中仙姑,我叫你‘梦姑’好么?”那少女拍手笑道:“好啊,你是我的梦郎,我是你的梦姑。这样的甜梦,咱俩要做一辈子,真盼永远也不会醒。”说到情浓之处,两人又沉浸于美梦之中,真不知是真是幻?是天上人间?
. c8 B6 ]4 u( c8 T; Q- Y9 R; p; a  过了几个时辰,童姥才用毛毡来将那少女裹起,带了出去。1 q, E* D( _; e$ u
  次日,童姥又将那少女带来和虚竹相聚。两人第三日相逢,迷惘之意渐去,惭愧之心亦减,恩爱无极,尽情欢乐。只是虚竹始终不敢吐露两人何以相聚的真相,那少女也只当是身在幻境,一字不提入梦之前的情景。
% J" M  h! K' P' ]  这三天的恩爱缠绵,令虚竹觉得这黑暗的寒冰地窖便是极乐世界,又何必皈依我佛,别求解脱?( F( P0 O2 n1 s! B3 [2 w
  第四日上,虚竹吃了童姥搬来的熊掌、鹿肉等等美味之后,料想她又要去带那少女来和自己温存聚会,不料左等右等,童姥始终默坐不动。虚竹犹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坐立不定,几次三番想出口询问,却又不敢。, o5 e: n- O' P7 J+ v! \+ C
  如此挨了两个多时辰,童姥对他的局促焦灼种种举止,一一听在耳里,却毫不理睬。虚竹再也忍耐不住,问道:“前辈,那姑娘,是……是皇宫中的宫女么?”童姥哼了一声,并不答理。虚竹心道:“你不肯答,我只好不问了。”但想到那少女的温柔情意,当真是心猿意马,无可羁勒,强忍了一会,只得央求道:“求求你做做好事,跟我说了罢。”童姥道:“今日你别跟我说话,明日再问。”虚竹虽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再提。
% F0 D: `! F4 A  好容易挨到次日,食过饭后,虚竹道:“前辈……”童姥道:“你想知道那姑娘是谁,有何难处?便是你想日日夜夜都和她相聚,再不分离,那也是易事……”虚竹只喜得心痒难搔,不知说什么好。童姥又道:“你到底想不想?”虚竹一时却不敢答应,嗫嚅道:“晚辈不知如何报答才是。”6 j4 X0 J% e. z2 z; X9 f6 k/ U/ L
  童姥道:“我也不要你报答什么。只是我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再过几天便将练成,这几日是要紧关头,半分松懈不得,连食物也不能出外去取,所有活牲口和熟食我都已取来。你要会那美丽姑娘,须得等我大功告成之后。”
! _% ]# o* K1 L0 I) k% _  虚竹虽然失望,但知童姥所云确是实情,好在为日无多,这几天中只好苦熬相思了,当下应道:“是!一凭前辈吩咐。”
0 @; {! S. X4 S+ E6 B3 Y: W: ?  童姥又道:“我神功一成,立时便要去找李秋水那贱人算帐。本来那贱人万万不是我的敌手,但我不幸给这贱人断了一腿,真气大受损伤;大仇是否能报,也就没什么把握了。万一我死在她的手里,没法带那姑娘给你,那也是天意,无可如何。除非……除非……”虚竹心中怦怦乱跳,问道:“除非怎样?”& G; M% ]2 j$ ]6 v
  童姥道:“除非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虚竹道:“晚辈武功低微,又能帮得了什么?”
' \8 S# @. l9 @# T6 o1 j  童姥道:“我和那贱人决斗,胜负相差只是一线。她要胜我固然甚难,我要杀她,却也并不容易。从今日起,我再教你一套‘天山六阳掌’的功夫。待我跟那贱人斗到紧急当口,你使出这路掌法来,只须在那贱人身上一按,她立刻真气宣泄,非输不可。”
; U, j0 c, @4 o4 U9 G; L  虚竹心下好生为难,寻思:“我虽犯了戒,做不成佛门弟子,但要我助她杀人,这种恶事,大违良心,那是决计干不得的。”便道:“前辈要我相助一臂之力,本属应当,但你若因此而杀了她,晚辈却是罪孽深重,从此沉沦,万劫不得超生了。”3 K6 _1 b8 h. m! q- X
  童姥怒道:“嘿,死和尚,你和尚做不成了,却仍是存着和尚心肠,那像什么东西?像李秋水这等坏人,杀了她有什么罪孽?”虚竹道:“纵是大奸大恶之人,也应当教诲感化,不可妄加杀害。”童姥更加怒气勃发,厉声道:“你不听我话,休想再见那姑娘一面。你想想清楚罢。”虚竹黯然无语,心中只是念佛。
+ e" l9 b+ e8 E5 q! }/ ^/ ~" }  童姥听他半晌没再说话,喜道:“你为了那个小美人儿,只好答应了,是不是?”虚竹道:“要晚辈为了一己欢娱,却去损伤人命,此事决难从命。就算此生此世再也难见那位姑娘,也是前生注定的因果。宿缘既尽,无可强求。强求尚不可,何况为非作恶以求?那是更加不可了。”说了这番话后,便念经道:“宿因所构,缘尽还无。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话虽如此说,但想到从此不能再和那少女相聚,心下自是黯然。
  C. ^+ Z8 J8 g1 m8 ~9 d6 V  童姥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练不练天山六阳掌?”虚竹道:“实是难以从命,前辈原谅。”童姥怒道:“那你给我滚出去罢,滚得越远越好。”虚竹站起身来,深深一躬,说道:“前辈保重。”想起和她一场相聚,虽然给她引得自己破戒,做不成和尚,但也因此而得遇“梦姑”,内心深处,总觉童姥对自己的恩惠多而损害少,临别时又不禁有些难过,又道:“前辈多多保重,晚辈不能再服侍你了。”转过身来,走上了石阶。  Y# ~: R0 ?; L4 R8 B
  他怕童姥再点他穴道,阻他离去,一踏上石阶,立即飞身而上,胸口提了北冥真气,顷刻间奔到了第二层冰窖,跟着又奔上第一层,伸手便去推门。他右手刚碰到门环,突觉双腿与后心一痛,叫声:“啊哟!”知道又中了童姥的暗算,身子一晃之间,双肩之后两下针刺般的疼痛,登时翻身摔倒。- k- o$ a) o0 c. i( p
  只听童姥阴恻恻的道:“你已中了我所发的暗器,知不知道?”虚竹但觉伤口处阵阵麻痒,又是针刺般的疼痛,直如万蚁咬啮,说道:“自然知道。”童姥冷笑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暗器?这是‘生死符’!”: J1 l, |* E% P9 h  J* |0 |
  虚竹耳朵中嗡的一声,登时想起了乌老大等一干人一提到“生死符”便吓得魂不附体的情状。他只道“生死符”是一张能制人死命的文件之类,哪想到竟是一种暗器,乌老大这群人个个凶悍狠毒,却给“生死符”制得服服贴贴,这暗器的厉害可想而知。
% c  U+ W  y/ D/ K8 f/ U  只听童姥又道:“生死符入体之后,永无解药。乌老大这批畜生反叛缥缈峰,便是不甘永受生死符所制,想要到灵鹫宫去盗得破解生死符的法门。这群狗贼痴心妄想,发他们的狗屁春秋大梦,你姥姥生死符的破解之法,岂能偷盗而得?”. ~0 h' r# {4 D3 }
  虚竹只觉伤处越痒越厉害,而且奇痒渐渐深入,不到一顿饭时分,连五脏六腑也似发起痒来,真想一头便在墙上撞死了,胜似受这煎熬之苦,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 Q; t$ `& [/ {' @. f9 v$ @" W1 Y: V. z  童姥说道:“你想生死符的‘生死’两字,是什么意思?
$ O$ O4 V; V  E0 V$ A" z7 }  这会儿懂得了罢?”虚竹心中说道:“懂了,懂了!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意。”但除了呻吟之外,再也没说话的丝毫力气。童姥又道:“适才你临去之时,说了两次要我多多保重,言语之中,颇有关切之意,你小子倒也不是没有良心。
0 g; U( ]! _* {/ e8 ]  何况你救过姥姥的性命,天山童姥恩怨分明,有赏有罚,你毕竟跟乌老大他们那些混蛋大大不同。姥姥在你身上种下生死符,那是罚,可是又给你除去,那是赏。”' `9 ]+ k4 t( N- t: L4 _& {% `
  虚竹呻吟道:“咱们把话说明在先,你若以此要挟,要我干那……干那伤天害理之事,我……我宁死不……不……不……不……”这“宁死不屈”的“屈”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6 N: F6 f1 L0 ^* C7 z, n" k0 z  童姥冷笑道:“哼,瞧你不出,倒是条硬汉子。可是你为什么哼哼唧唧的,说不出话?你可知那安洞主为什么说话口吃?”虚竹惊道:“他当年也是中了你的生……生……以致痛得口……口……口……”童姥道:“你知道就好了。这生死符一发作,一日厉害一日,奇痒剧痛递加九九八十一日,然后逐步减退,八十一日之后,又再递增,如此周而复始,永无休止。每年我派人巡行各洞各岛,赐以镇痛止痒之药,这生死符一年之内便可不发。”: [% g- |' B: v9 ]
  虚竹这才恍然,众洞主、岛主所以对童姥的使者敬若神明,甘心挨打,乃是为了这份可保一年平安的药剂。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终身也只好受她如牛马一般的役使?- k; Y# X7 ]& t0 g4 t/ ?
  童姥和他相处将近三月,已摸熟了他的脾气,知他为人外和内刚,虽然对人极是谦和,内心却十分固执,决不肯受人要胁而屈服,说道:“我说过的,你跟乌老大那些畜生不同,姥姥不会每年给你服一次药镇痛止痒,使你整日价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你身上一共给我种了九张生死符,我可以一举给你除去,斩草除根,永无后患。”
( P6 c! E5 W0 L& X( ?* T& U) m1 x  虚竹道:“如此,多……多……多……”那个“谢”字始终说不出口。
" T: F$ G1 r) ~+ _  当下童姥给他服了一颗药丸,片刻间痛痒立止。童姥道:“要除去这生死符的祸胎,须用掌心内力。我这几天神功将成,不能为你消耗元气,我教你运功出掌的法门,你便自行化解罢。”虚竹道:“是。”
$ t' e( ]0 g5 l" G& t8 k0 I, Y  童姥便即传了他如何将北冥真气自丹田经由天枢、太乙、梁门、神封、神藏诸穴,通过曲池、大陵、阳豁而至掌心,这真气自足经脉通至掌心的法门,是她逍遥派独到的奇功,再教他将这真气吞吐、盘旋、挥洒、控纵的诸般法门。虚竹练了两日,已然纯熟。1 x, L  p8 i- r! h3 q: z
  童姥又道:“乌老大这些畜生,人品虽差,武功却着实不低。他们所交往的狐群狗党之中,也颇有些内力深湛的家伙,但没一个能以内力化解我的生死符,你道那是什么缘故?”她顿了一顿,明知虚竹回答不出,接着便道:“只因我种入他们体内的生死符种类既各各不同,所使手法也大异其趣。他如以阳刚手法化解了一张生死符,未解的生死符如是在太阳、少阳、阳明等经脉中的,感到阳气,力道剧增,盘根纠结,深入脏腑,即便不可收拾。他如以阴柔之力化解罢,太阴、少阴、厥阴经脉中的生死符又会大大作怪。更何况每一张生死符上我都含有分量不同的阴阳之气,旁人如何能解?你身上这九张生死符,须以九种不同的手法化解。”当下传了他一种手法,待他练熟之后,便和他拆招,以诸般阴毒繁复手法攻击,命他以所学手法应付。
' b) X8 [6 B3 A7 b) Z( r7 Q2 t  童姥又道:“我这生死符千变万化,你下手拔除之际,也须随机应变,稍有差池,不是立刻气窒身亡,便是全身瘫痪。) [( ~8 _) c# @7 J1 S9 I  {& ?
  须当视生死符如大敌,全力以赴,半分松懈不得。”7 ~' n+ ?+ H: f2 k6 L! `
  虚竹受教苦练,但觉童姥所传的法门巧妙无比,气随意转,不论她以如何狠辣的手法攻来,均能以这法门化解,而且化解之中,必蕴猛烈反击的招数。他越练越佩服,才知道“生死符”所以能令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魂飞魄散,确有它无穷的威力,若不是童姥亲口传授,哪想得到天下竟有如此神妙的化解之法?+ d4 f9 @. [& g1 r9 j
  他花了四日功夫,才将九种法门练熟。3 N2 T2 r* ~  m
  童姥甚喜,说道:“小……小子倒还不笨,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要制服生死符,便须知道种生死符之法,你可知生死符是什么东西?”虚竹一怔,道:“那是一种暗器。”童姥道:“不错,是暗器,然而是怎么样的暗器?像袖箭呢,还是像钢镖?像菩提子呢,还是像金针?”虚竹寻思:
+ c$ s: Z. P) n6 E  “我身上中了九枚暗器,虽然又痛又痒,摸上去却无影无踪,实在不知是什么形状。”一时难以回答。7 ?( F3 t2 Q8 _7 C/ a) `
  童姥道:“这便是生死符了,你拿去摸个仔细。”
+ y% F, @& {0 q8 V  想到这是天下第一厉害的暗器,虚竹心下惴惴,伸出手去接,一接到掌中,便觉一阵冰冷,那暗器轻飘飘地,圆圆的一小片,只不过是小指头大小,边缘锋锐,其薄如纸。虚竹要待细摸,突觉手掌心中凉飕飕地,过不多时,那生死符竟然不知去向。他大吃一惊,童姥又没伸手来夺,这暗器怎会自行变走?当真是神出鬼没,不可思议,叫道:“啊哟!”心想:“糟糕,糟糕!生死符钻进我手掌心去了。”+ A0 h% {8 ?) t  S
  童姥道:“你明白了么?”虚竹道:“我……我……”童姥道:“我这生死符,乃是一片圆圆的薄冰。”虚竹“啊”的一声叫,登时放心,这才明白,原来这片薄冰为掌中热力所化,因此顷刻间不知去向,他掌心内力煎熬如炉,将冰化而为汽,竟连水渍也没留下。
5 d( T1 ^8 ?9 J, M! P/ n. w  童姥说道:“要学破解生死符的法门,须得学会如何发射,而要学发射,自然先须学制炼。别瞧这小小的一片薄冰,要制得其薄如纸,不穿不破,却也大非容易。你在手掌中放一些水,然后倒运内力,使掌心中发出来的真气冷于寒冰数倍,清水自然凝结成冰。”当下教他如何倒运内力,怎样将刚阳之气转为阴柔。无崖子传给他的北冥真气原是阴阳兼具,虚竹以往练的都是阳刚一路,但内力既有底子,只要一切逆其道而行便是,倒也不是难事。% b1 g) t2 r+ u8 {6 J
  生死符制成后,童姥再教他发射的手劲和认穴准头,在这片薄冰之上,如何附着阳刚内力,又如何附着阴柔内力,又如何附以三分阳、七分阴,或者是六分阴、四分阳,虽只阴阳二气,但先后之序既异,多寡之数又复不同,随心所欲,变化万千。虚竹又足足花了三天时光,这才学会。童姥喜道:“小子倒也不笨,学得挺快,这生死符的基本功夫,你已经学会了。说到变化精微,认穴无讹,那是将来的事了。”
, @5 R- d4 ^7 s) U( U) d) E  第四日上,童姥命他调匀内息,双掌凝聚真气,说道:“你一张生死符中在右腿膝弯内侧‘阴陵泉’穴上,你右掌运阳刚之气,以第二种法门急拍,左掌运阴柔之力,以第七种手法缓缓抽拔。连拔三次,便将这生死符中的热毒和寒毒一起化解了。”虚竹依言施为,果然“阴陵泉”穴上一团窒滞之意霍然而解,关节灵活,说不出的舒适。
) ~- f+ y" ]1 j# u3 L" U  童姥一一指点,虚竹便一一化解。终于九张生死符尽数化去,虚竹不胜之喜。" c# L: \4 K! g+ B; c4 t+ p" i
  童姥叹了口气,说道:“明日午时,我的神功便练成了。
4 m- B% r& t! h% U& J7 q. s( V  收功之时,千头万绪,凶险无比,今日我要定下心来好好的静思一番,你就别再跟我说话,以免乱我心曲。”虚竹应道:“是。”心想:“日子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居然整整三个月过去了。”) I- y% t& i& e/ L1 v) I3 ~
  便在这时候,忽听得一个蚊鸣般的微声钻入耳来:“师姊,师姊,你躲在哪里啊?小妹想念你得紧,你怎地到了妹子家里,却不出来相见?那不是太见外了吗?”0 G$ m. T4 V% j0 {" u% O; T4 [
  这声音轻细之极,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晰异常。却不是李秋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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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15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 ]2 m0 w/ Z4 G* j/ Y/ [: d' ]5 b三十七 同一笑 到头万事俱空/ u$ L: e0 w- O! S$ V0 T% H
  虚竹一惊之下,叫道:“啊哟,不好了,她……她……”+ T; p3 h2 H5 \4 t
  童姥喝道:“大惊小怪干什么?”虚竹低声道:“她……她寻到了。”童姥道:“她虽知道我进了皇宫,却不知我躲在何处。皇宫中房舍千百,她一间间的搜去,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搜得到这儿。”虚竹这才放心,舒了口气,说道:“只消挨过明日午时,咱们便不怕了。”果然听得李秋水的声音渐渐远去,终于声息全无。
# v5 S; |0 H' G& c  \# C  但过不到半个时辰,李秋水那细声呼叫又钻进冰窖来:
* Q7 s- U" Z+ q3 k6 h/ m6 r  “好姊姊,你记不记得无崖子师哥啊?他这会儿正在小妹宫中,等着你出来,有几句要紧话儿,要对你说。”
: F% w& ~: \# d  虚竹低声道:“胡说八道,无崖子前辈早已仙去了,你……你别上她的当。”% d0 {. P" a0 H  S! x, V# f' L
  童姥说道:“咱们便在这里大喊大叫,她也听不见。她是在运使‘传音搜魂大法’,想逼我出去。她提到无崖子什么的,只是想扰乱我的心神,我怎会上她的当?”4 }5 U1 N$ e; K7 ]( p6 R$ H1 C! ?7 l
  但李秋水的说话竟无休无止,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的说下去,一会儿回述从前师门同窗学艺时的情境,一会儿说无崖子对她如何铭心刻骨的相爱,随即破口大骂,将童姥说成是天下第一淫荡恶毒、泼辣无耻的贱女人,说道那都是无崖子背后骂她的话。
( F3 f4 o3 `, T7 M5 w  虚竹双手按住耳朵,那声音竟会隔着手掌钻入耳中,说什么也拦不住。虚竹只听得心情烦躁异常,叫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不信!”撕下衣上布片塞入双耳。
& w3 a. {* w; G$ i4 q' e$ A; J7 B  童姥淡淡的道:“这声音是阻不住的。这贱人以高深内力送出说话。咱们身处第三层冰窖之中,语音兀自传到,布片塞耳,又有何用?你须当平心静气,听而不闻,将那贱人的言语,都当作是驴鸣犬吠。”虚竹应道:“是。”但说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定力,逍遥派的功夫比之少林派的禅功可就差得远了,虚竹的少林派功夫既失,李秋水的话便不能不听,听到她所说童姥的种种恶毒之事,又不免将信将疑,不知是真是假。
( T# E7 ~7 A: ]& B: z; `* C  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前辈,你练功的时刻快到了罢?这是你功德圆满的最后一次练功,事关重大,听到这些言语,岂不要分心?”童姥苦笑道:“你到此刻方知么?
! j4 b1 {* S1 E0 @* s* P1 u3 R  这贱人算准时刻,知道我神功一成,她便不是我的敌手,是以竭尽全力来阻扰。”虚竹道:“那么你就暂且搁下不练,行不行?在这般厉害的外魔侵扰之下,再练功只怕有点……有点儿凶险。”童姥道:“你宁死也不肯助我对付那贱人,却如何又关心我的安危?”虚竹一怔,道:“我不肯助前辈害人,却也决计不愿别人加害前辈。”# x& {" G7 x! y, x! e+ d" K7 y# G
  童姥道:“你心地倒好。这件事我早已千百遍想过了。这贱人一面以‘传音搜魂大法’乱我心神,一面遣人率领灵獒,搜查我的踪迹,这皇宫四周早已布置得犹如铜墙铁壁相似。逃是逃不出去的。可是多躲得一刻,却又多一分危险。唉,也幸亏咱们深入险地,到了她家里来,否则只怕两个月之前便已给她发见了,那时我的功力低微,无丝毫还手之力,一听到她的‘传音搜魂大法’,早已乖乖的走了出去,束手待缚。傻小子,午时已到,姥姥要练功了。”说着咬断了一头白鹤的头颈,吮吸鹤血,便即盘膝而坐。
) V' Z1 G1 X2 D3 D: b3 b9 E  虚竹只听得李秋水的话声越来越惨厉,想必她算准时刻,今日午时正是她师姊妹两人生死存亡的大关头。突然之间,李秋水语音变得温柔之极,说道:“好师哥,你抱住我,嗯,唔,唔,再抱紧些,你亲我,亲我这里。”虚竹一呆,心道:“她怎么说起这些话来?”8 t* v" N( R  s$ R. ^- P! ?1 E5 X' z
  只听得童姥“哼”了一声,怒骂:“贼贱人!”虚竹大吃一惊,知道童姥这时正当练功的紧要关头,突然分心怒骂,那可凶险无比,一个不对,便会走火入魔,全身经脉迸断。却听得李秋水的柔声昵语不断传来,都是与无崖子欢爱之辞。虚竹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和那少女欢会的情景,欲念大兴,全身热血流动,肌肤发烫。3 q* ?' V  \. ?5 u& @% i' T
  但听得童姥喘息粗重,骂道:“贼贱人,师弟从来没真心喜欢你,你这般无耻勾引他,好不要脸!”虚竹惊道:“前辈,她……她是故意气你激你,你千万不可当真。”; X: @% Z* _% M
  童姥又骂道:“无耻贱人,他对你若有真心,何以临死之前,巴巴的赶上缥缈峰来,将七宝指环传了给我?他又拿了一幅我十八岁那年的画像给我看,是他亲手绘的,他说六十多年来,这幅画像朝夕陪伴着他,跟他寸步不离。嘿,你听了好难过罢……”4 S+ R( @8 n4 ^7 K* m: r
  她滔滔不绝的说将下去,虚竹听得呆了。她为什么要说这些假话?难道她走火入魔,神智失常了么?" T: g; B" Z: R: }2 k1 j" m" ~
  猛听得砰的一声,冰库大门推开,接着又是开复门、关大门、关复门的声音。只听得李秋水嘶哑着嗓子道:“你说谎,你说谎。师哥他……他……他只爱我一人。他绝不会画你的肖像,你这矮子,他怎么会爱你?你胡说八道,专会骗人……”
* Q6 \8 h: T( w$ |  L2 |  只听得砰砰砰接连十几下巨响,犹如雷震一般,在第一层冰窖中传将下来。虚竹一呆,听得童姥哈哈大笑。叫道:“贼贱人,你以为师弟只爱你一人吗?你当真想昏了头。我是矮子,不错,远不及你窈窕美貌,可是师弟早就什么都明白了。你一生便只喜欢勾引英俊潇洒的少年。师弟说,我到老仍是处女之身,对他始终一情不变。你却自己想想,你有过多少情人了……”这声音竟然也是在第一层冰窖之中,她什么时候从第三层飞身而至第一层,虚竹全没知觉。又听得童姥笑道:“咱们姊妹几十年没见了,该当好好亲热亲热才是。
# Q. j& n! i" q; ]; z1 j+ Y  冰库的大门是封住啦,免得别人进来打扰。哈哈,你喜欢倚多为胜,不妨便叫帮手进来。你动手搬开冰块啊!你传音出去啊!”
% Z2 B# \# n+ R. U  一霎时间,虚竹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童姥激怒了李秋水,引得她进了冰窖,随即投掷大冰块,堵塞大门,决意和她拚个生死。这一来,李秋水在西夏国皇宫中虽有偌大势力,却已无法召人入来相助。但她为什么不推开冰块?为什么不如童姥所说,传音出去叫人攻打进来?想来不论是推冰还是传音,都须分心使力,童姥窥伺在侧,自然会抓住机会,立即加以致命的一击;又不然李秋水生性骄傲,不愿借助外人,定要亲手和情敌算帐。虚竹又想:往日童姥练功之时,不言不动,于外界事物似乎全无知觉,今日却忍不住出声和李秋水争斗,神功之成,终于还差一日,岂不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不知今日这场争斗谁胜谁败,倘若童姥得胜,不知是否能逃出宫去,明日补练?
8 z) n, \  U! n2 q( `: C$ \  但听得第一层中砰砰嘭嘭之声大作,显然童姥和李秋水正在互掷巨冰相攻。虚竹与童姥相聚三月,虽然老婆婆喜怒无常,行事任性,令他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但朝夕都在一起,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意,生怕她遭了李秋水的毒手,当下走上第二层去。$ ^$ ]' A( T! h) b" J
  他刚上第二层,便听李秋水喝道:“是谁?”砰嘭之声即停。虚竹屏气凝息,不敢回答。童姥说道:“那是中原武林的第一风流浪子,外号人称‘粉面郎君武潘安’,你想不想见?”
2 c. g' S9 a2 S: r# V  虚竹心道:“我这般丑陋的容貌,哪里会有什么‘粉面郎君武潘安’的外号?唉,前辈拿我来取笑了。”
$ x) I1 a1 C# a' F" I2 E  却听李秋水道:“胡说八道,我是几十岁的老太婆了,还喜欢少年儿郎么?什么‘粉面郎君武潘安’,多半便是背着你东奔西跑的那个丑八怪小和尚。”提高声音叫道:“小和尚,是你么?”虚竹心中怦怦乱跳,不知是否该当答应。童姥叫道:“梦郎,你是小和尚吗?哈哈,梦郎,人家把你这个风流俊俏的少年儿郎说成是个小和尚,真把人笑死了。”$ I# g- {  E3 p4 _
  “梦郎”两字一传入耳中,虚竹登时满脸通红,惭愧得无地自容,心中只道:“糟糕,糟糕,那姑娘跟我所说的话,都给童姥听去了,这些话怎可给旁人听到?啊哟,我跟那姑娘说的那些话,只怕……多半……或许……也给童姥听去了。那……那……”
$ L' |+ ~5 P2 I5 m$ x$ {: t& k  只听童姥又道:“梦郎,你快回答我,你是小和尚么?”虚竹低声道:“不是。”他这两个字说得虽低,童姥和李秋水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7 T) k) G/ \1 E& x. Y8 j: J  童姥哈哈一笑,说道:“梦郎,你不用心焦,不久你便可和你那梦姑相见。她为你相思欲狂,这几天茶饭不思,坐立不安,就是在想念着你。你老实跟我说,你想她不想?”8 a: W8 C. {2 b& e+ }$ O" B
  虚竹对那少女一片情痴,这几天虽在用心学练生死符的发射和破解之法,但一直想得她神魂颠倒,突然听童姥问起,不禁脱口而出:“想的!”. u5 F6 N# N$ S2 ~- L7 ?; B0 @& j
  李秋水喃喃的道:“梦郎,梦郎,原来你果然是个多情少年!你上来,让我瞧瞧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是何等样的人物!”0 k! T# w" J, `  t2 W
  李秋水虽比童姥和无崖子年轻,终究也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了,但这句话柔腻宛转,虚竹听在耳里,不由得怦然心动,似乎霎时之间,自己竟真的变成了“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但随即哑然:“我是个丑和尚,怎说得上是什么风流浪子,岂不是笑死人么?”跟着想起:“童姥大敌当前,何以尚有闲情拿我来作弄取笑?其中必有深意。啊,是了,当日无崖子前辈要我继承逍遥派掌门人之时,一再嫌我相貌难看,后来苏星河前辈又道,要克制丁春秋,必须觅到一个悟性奇高而英俊潇洒的美少年,当时我大惑不解,此刻想来,定是跟李秋水有些关连。无崖子前辈要我去找一个人指点武艺,莫非便是找她?苏星河前辈曾说,这人只喜欢美貌少年。”) K' W8 s6 H( T% L
  正凝思间,突然火光一闪,第一层冰窖中传出一星光亮,接着便是呼呼之声大作。虚竹抢上石阶,向上望去,只见一团白影和一团灰影都在急剧旋转,两团影子倏分倏合,发出密如联珠般的拍拍之声,显是童姥和李秋水斗得正剧。冰上烧着一个火折,发出微弱的光芒。虚竹见二人身手之快,当真是匪夷所思,哪里分得出谁是童姥,谁是李秋水?
& x7 w2 g1 L2 E) `3 G  火折燃烧极快,片刻间便烧尽了,一下轻轻的嗤声过去,冰窖中又是一团漆黑,但闻掌风呼呼。虚竹心下焦急:“童姥断了一腿,久斗必定不利,我如何助她一臂之力才好?不过童姥心狠手辣,占了上风,一定会杀了她师妹,这可又不好了。何况这两人武功这样高,我又怎能插得手下去?”
( l, K  p( f& l8 E) p  只听得拍的一声大响,童姥“啊”的一声长叫,似乎受了伤。李秋水哈哈一笑,说道:“师姊,小妹这一招如何?请你指点。”突然厉声喝道:“往哪里逃!”" `8 ?/ T4 M$ x4 f: y- B
  虚竹蓦觉一阵凉风掠过,听得童姥在他身边说道:“第二种法门,出掌!”虚竹不明所以,正想开口询问:“什么?”只觉寒风扑面,一股厉害之极的掌力击了过来,当下无暇思索,便以童姥所授破解生死符的第二种手法拍了出去,黑暗中掌力相碰,虚竹身子剧震,胸口气血翻涌,甚是难当,随手以第七种手法化开。% p! u: ?' q# T9 L
  李秋水“咦”的一声,喝道:“你是谁?何以会使天山六阳掌?是谁教你的?”虚竹奇道:“什么天山六阳掌?”李秋水道:“你还不认么?这第二招‘阳春白雪’和第七招‘阳关三叠’,乃本门不传之秘,你从何处学来?”虚竹又道:“阳春白雪?阳关三叠?”心中茫然一片,似懂非懂,隐隐约约间已猜到是上了童姥的当。
5 _- j9 U, t/ B, R  童姥站在她身后,冷笑道:“这位梦郎,既负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之名,自然琴棋书画,医卜星相,斗酒唱曲,行令猜谜,种种子弟的勾当,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因此才投合无崖子师弟的心意,收了他为关门弟子,要他去诛灭丁春秋,清理门户。”& x. `' P5 O* A/ r2 {9 j& `. o
  李秋水朗声问道:“梦郎,此言是真是假?”
2 h5 G  W( c9 N* d% }  虚竹听她两人都称自己为“梦郎”,又不禁面红耳赤,童姥这番话前半段是假,后半段是真,既不能以“真”字相答,却又不能说一个“假”字。那几种手法,明明是童姥教了他来消解生死符的,岂知李秋水竟称之为“天山六阳掌”?童姥要自己学“天山六阳掌”来对付她师妹,自己坚决不学,难道这几种手法,便是“天山六阳掌”么?3 |5 i! c4 }+ ?  M3 N& C
  李秋水厉声道:“姑姑问你,如何不理?”说着伸手往他肩头抓来。虚竹和童姥拆解招数甚熟,而且尽是黑暗中拆招,听风辨形,随机应变,一觉到李秋水的手指将要碰到自己肩头,当即沉肩斜身,反手往她手背按去。李秋水立即缩手,赞道:“好!这招‘阳歌钩天’内力既厚,使得也熟。无崖子师哥将一身功夫都传给了你,是不是?”虚竹道:“他……他把功力都传给了我。”
3 S, R: J! n  d5 d. j  c  他说无崖子将“功力”都传给了他,而不是说“功夫”,这“功力”与“功夫”,虽只一字之差,含义却是大大不同。
% l" V, d9 z" y& V/ p  但李秋水心情激动之际,自不会去分辨这中间的差别,又问:
  L  S9 e# R5 T- J: r  “我师兄既收你为弟子,你何以不叫我师叔?”
+ x5 N. u  F; ^- [  虚竹劝道:“师伯、师叔,你们两位既是一家人,又何必深仇不解,苦苦相争?过去的事,大家揭过去也就是了。”
+ e1 P3 a, i/ c0 U  李秋水道:“梦郎,你年纪轻,不知道老贼婆用心的险恶,你站在一边……”' i( u8 }! V+ l+ [4 N8 o6 g* A
  她话未说完,突然“啊”的一声呼叫,却是童姥在虚竹身后突施暗袭,向她偷击一掌。这一掌无声无息,纯是阴柔之力,两人相距又近,李秋水待得发觉,待欲招架,童姥的掌力已袭到胸前,急忙飘身退后,但终于慢了一步,只觉气息闭塞,经脉已然受伤。童姥笑道:“师妹,姊姊这一招如何?/ s  u/ C$ t; l9 p1 `
  请你指点。”李秋水急运内力调息,竟不敢还嘴。: c5 O& K; X* r0 h- M9 |
  童姥偷袭成功,得理不让人,单腿跳跃,纵身扑上,掌声呼呼的击去,虚竹叫道:“前辈,休下毒手!”便以童姥所传的手法,挡住她击向李秋水的三掌。童姥大怒,骂道:“小贼,你用什么功夫对付我?”原来虚竹坚拒学练“天山六阳掌”,童姥知道来日大难,为了在缓急之际多一个得力助手,便在教他破解生死符时,将这六阳掌传授于他,并和他拆解多时,将其中的精微变化、巧妙法门,一一倾囊相授。哪料得到此刻自己大占上风,虚竹竟会反过来去帮李秋水?虚竹道:“前辈,我劝你顾念同门之谊,手下留情。”童姥怒骂:8 ?3 I* ~- a" S0 b+ @: j! w4 T
  “滚开,滚开!”+ {% @; W& |' M+ X; S1 p# Z, I
  李秋水得虚竹援手,避过了童姥的急攻,内息已然调匀,说道:“梦郎,我已不碍事,你让开吧。”左掌拍出,右掌一带,左掌之力绕过虚竹身畔,向童姥攻去。童姥心下暗惊:
0 a4 D7 ^+ I" c$ o+ }. V3 r  “这贱人竟然练成了‘白虹掌力’,曲直如意,当真了得。”当即还掌相迎。4 b2 }# Y$ k8 J$ L
  虚竹处身其间,知道自己功夫有限,实不足以拆劝,只得长叹一声,退了开去。. n8 S% Q8 M1 w! F" z$ n4 {/ s
  但听得二人相斗良久,劲风扑面,锋利如刀,虚竹抵挡不住,正要退到第一二层冰窖之间的石阶上,猛听得噗的一声响,童姥一声痛哼,给李秋水推得撞向坚冰。虚竹叫道:“罢手,罢手!”抢上去连出两招“六阳掌”,化开了李秋水的攻击。童姥顺势后跃,蓦地里一声惨呼,从石阶上滚了下去,直滚到二三层之间的石阶方停。* I# u/ G; z* p4 r
  虚竹惊道:“前辈,前辈,你怎么了?”急步抢下,摸索着扶起童姥上身。只觉她双手冰冷,一探她的鼻息,竟然已没了呼吸。虚竹又是惊惶,又是伤心,叫道:“师叔,你……你……你将师伯打死了,你好狠心。”忍不住哭了出来。0 }- I5 ]0 B( Z9 Z
  李秋水道:“这人奸诈得紧,这一掌未必打得死她!”虚竹哭道:“还说没有死?她气也没有了,前辈……师伯,我劝你不要记恨记仇……”李秋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一晃而燃,只见石阶上洒满了一滩滩鲜血,童姥嘴边胸前也都是血。
% q$ J5 A4 S7 y: V, H+ r$ ]  修练那“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每日须饮鲜血,但若逆气断脉,反呕鲜血,只须呕出小半酒杯,立时便气绝身亡,此刻石阶上一滩滩鲜血不下数大碗。李秋水知道这个自己痛恨了数十年的师姊终于是死了,自不禁欢喜,却又有些寂寞怆然之感。+ Y$ S5 S  n$ a; n0 ^  i; _0 K
  过了好一刻,她才手持火折,慢慢走下石阶,幽幽的道:“姊姊,你当真死了么?我可还不大放心。”走到距童姥五尺之处,火折上发出微弱光芒,一闪一闪,映在童姥脸上,但见她满脸皱纹,嘴角附近的皱纹中都嵌满了鲜血,神情甚是可怖。李秋水轻声道:“师姊,我一生在你手下吃的苦头太多,你别装假死来骗我上当。”左手一挥,发掌向童姥胸口拍了过去,喀喇喇几声响,童姥的尸身断了几根肋骨。+ T' T, U6 w: w) p4 u9 M! Y* h
  虚竹大怒,叫道:“她已命丧你手,又何以再戕害她遗体?”
: u4 f) \8 z8 K8 j" H3 D3 N  眼见李秋水第二掌又已拍出,当即挥掌挡住。李秋水斜眼相睨,但见这个“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眼大鼻大,耳大口大,广额浓眉,相貌粗野,那里有半分英俊潇洒,一怔之下,认出便是在雪峰上负了童姥逃走的那个和尚,右手一探,便往虚竹肩头抓来。虚竹斜身避开,说道:“我不跟你斗,只是劝你别动你师姊的遗体。”* O) K' J5 t; L
  李秋水连出四招,虚竹已将天山六阳掌练得甚熟,竟然一一格开,挡架之中,还隐隐蓄有坚实浑厚的反击之力。李秋水忽道:“咦!你背后是谁?”虚竹几乎全无临敌经验,一惊之下,回头去看,只觉胸口一痛,已给李秋水点中了穴道,跟着双肩双腿的穴道也都给她点中,登时全身麻软,倒在童姥身旁,惊怒交集,叫道:“你是长辈,却使诈骗人。”3 u0 B* _5 R  R( D+ z* u5 t
  李秋水格格一笑,道:“兵不厌诈,今日教训教训你这小子。”跟着又指着他不住娇笑,说道:“你……你……你这丑八怪小和尚,居然自称什么‘中原第一风流浪子’……”
* D; ?: M# u  P3 Y7 y* w  突然之间,拍的一声响,李秋水长声惨呼,后心“至阳穴”上中了一掌重手,正是童姥所击。童姥跟着左拳猛击而出,正中李秋水胸口“膻中”要穴。这一掌一拳,贴身施为,李秋水别说出手抵挡,斜身闪避,仓卒中连运气护穴也是不及,身子给一拳震飞,摔在石阶之上,手中火折也脱手飞出。+ E4 V# w$ M6 m9 h# I
  童姥蓄势已久,这一拳势道异常凌厉,火折从第三层冰窖穿过第二层,直飞上第一层,方才跌落。霎时之间,第三层冰窖中又是一团漆黑,但听得童姥嘿嘿嘿冷笑不止。虚竹又惊又喜,叫道:“前辈,你没死么?好……好极了!”0 D9 H: y9 i- N# n4 D. ?: e& P; w
  原来童姥功亏一篑,终于没能练成神功,而在雪峰顶上又被李秋水断了一腿,功力大受损伤,此番生死相搏,斗到二百招后,便知今日有败无胜,待中了李秋水一掌之后,劣势更显,偏偏虚竹两不相助,虽然阻住了李秋水乘胜追击,却也使自己的诡计无法得售;情知再斗下去,势将败得惨酷不堪,一咬牙根,硬生生受了一掌,假装气绝而死。至于石阶上和她胸口嘴边的鲜血,那是她预先备下的鹿血,原是要诱敌人上钩之用。不料李秋水十分机警,明明见她已然断气,仍是再在她胸口印上一掌。童姥一不做,二不休,只得又硬生生的受了下来,倘不是虚竹在旁阻拦,李秋水定会接连出掌,将她“尸身”打得稀烂,那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了。幸得虚竹仁心相阻,而李秋水见到这“中原第一风流浪子”的真面目后,既感失望,又是好笑,疏了提防,她虽知童姥狡狠,却万万想不到她竟能这般坚忍。# P9 d4 c) E& ^! n4 j
  李秋水前心后背,均受重伤,内力突然间失却控制,便如洪水泛滥,立时要溃堤而出。逍遥派武功本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但若内力失制,在周身百骇游走冲突,却又宣泄不出,这散功时的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顷刻之间,只觉全身各处穴道中同时麻痒,惊惶之余,已知此伤绝不可治,叫道:“梦郎,你行行好,快在我百会穴上用力拍击一掌!”" T, w) k3 n4 q& ]+ h
  这时上面忽然隐隐有微光照射下来,只见李秋水全身颤抖,一伸手,抓去了脸上蒙着的白纱,手指力抓自己面颊,登时血痕斑斑,叫道:“梦郎,你……你快一拳打死了我。”童姥冷笑道:“你点了他穴道,却又要他助你,嘿嘿,自作自受,眼前报,还得快!”李秋水支撑着想要站起身来,去解开虚竹的穴道,但全身酸软,便要动一根小指头儿也是不能。# H4 E2 Z) f& J9 E; \) Y" v
  虚竹瞧瞧李秋水,又瞧瞧童姥,见她受伤显然也极沉重,伏在石阶之上,忍不住呻吟出声。虚竹只觉越瞧越清楚,似乎冰窖中渐渐的亮了起来,侧头往光亮射来处望去,见第一层冰窖中竟有一团火光,脱口叫道:“啊哟!有人来了!”- {1 a1 M* [( w, y. V
  童姥吃了一惊,心想:“有人到来,我终究栽在这贱人手下了。”勉强提了一口气,想要站起,却无论如何站不起身,腿上一软,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她双手使劲,向李秋水慢慢爬过去,要在她救兵到达之前,先行将她扼死。
0 L+ u+ D- k/ q  突然之间,只听得极细微的滴答滴答之声,似有水滴从石阶上落下。李秋水和虚竹也听到了水声,同时转头瞧去,果见石阶上有水滴落下。三人均感奇怪:“这水从何而来?”
. Q/ ?, d! {9 N1 x  冰窖中越来越亮,水声淙淙,水滴竟变成一道道水流,流下石阶。第一层冰窖中有一团火焰烧得甚旺,却没人进来。李秋水道:“烧着了……麻袋中的……棉花。”原来冰库进门处堆满麻袋,袋中装的都是棉花,使热气不能入侵,以保冰块不融。不料李秋水给童姥一拳震倒,火折脱手飞出,落在麻袋之上,登时烧着了棉花,冰块融化,化为水流,潺潺而下。* {3 g3 S+ K2 F2 k
  火头越烧越旺,流下来的冰水越多,淙淙有声。过不多时,第三层冰窖中已积水尺余。但石阶上的冰水还在不断流下,冰窖中积水渐高,慢慢浸到了三人腰间。
& D# R; P. I* C- \  李秋水叹道:“师姊,你我两败俱伤,谁也不能活了,你……你解开梦郎的穴道,让他出……出去罢。”三人都十分明白,过不多时,冰窖中积水上涨,大家都非淹死不可。2 C0 F7 N3 r: }& `3 b
  童姥冷笑道:“我自己行事,何必要你多说?我本想解他穴道,但你这么一说,想做好人,我可偏偏不解了。小和尚,你是死在她这句话之下的,知不知道?”转过身来,慢慢往石阶上爬去。只须爬高几级,便能亲眼见到李秋水在水中淹死。# m! j2 D+ R( W  E
  虽然自己仍然不免一死,但只要亲眼见到李秋水毙命的情状,这大仇便算是报了。7 @% r8 f' v- o- l6 O
  李秋水见她一级级的爬了上去,而寒气彻骨的冰水也已涨到了自己的胸口,她体内真气激荡,痛苦无比,反盼望冰水愈早涨到口边愈好,溺死于水,那比之如万虫咬啮、千针钻刺的散功舒服百倍了。! E3 \6 p$ M- ^; y3 ~
  忽听得童姥“啊”的一声,一个筋斗倒翻了下来,扑通一响,水花四溅,摔跌在积水之中。原来她重伤之下,手足无力,爬了七八级石阶,一块拳头大的碎冰顺水而下,在她膝盖上一碰,童姥稳不住身子,仰后便跌。这一摔跌,正好碰在虚竹身上,弹向李秋水的右侧。积水之中,三人竟挤成了一团。
. A% ]' a. }2 m; i  童姥身材远比虚竹及李秋水矮小,其时冰水尚未浸到李秋水胸口,却已到了童姥颈中。童姥也正在苦受散功的煎熬,心想:“无论如何,要这贱人比我先死。”要想出手伤她,但两人之间隔了个虚竹,此刻便要将手臂移动一寸两寸也是万万不能,眼见虚竹的肩头和李秋水肩头相靠,心念一动,便道:“小和尚,你千万不可运力抵御,否则是自寻死路。”不待他回答,催动内力,便向虚竹攻去。童姥明知此举是加速自己死亡,内力多一分消耗,便早一刻毙命,但若非如此,积水上涨,三人中必定是她先死。
9 |: x. t; a+ {  李秋水身子一震,察觉童姥以内力相攻,立运内力回攻。) i9 L9 o1 a! `2 |8 w5 n: O- d
  虚竹处身两人之间,先觉挨着童姥身子的臂膀上有股热气传来,跟着靠在李秋水肩头的肩膀上也有一股热气入侵,霎时之间,两股热气在他体内激荡冲突,猛烈相撞。童姥和李秋水功力相若,各受重伤之后,仍是半斤八两,难分高下。两人内力相触,便即僵持,都停在虚竹身上,谁也不能攻及敌人。这么一来,可就苦了虚竹,身受左右夹攻之厄。幸好他曾蒙无崖子以七十余年的功力相授,三个同门的内力旗鼓相当,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他倒也没有在这两大高手的夹击下送了性命。6 q8 M9 }: r9 u7 i
  童姥只觉冰水渐升渐高,自头颈到了下颏,又自下颏到了下唇。她不绝催发内力,要尽快击毙情敌,偏偏李秋水的内力源源而至,显然不致立时便即耗竭。但听得水声淙淙,童姥口中一凉,一缕冰水钻入了嘴里。她一惊之下,身子自然而然的向上一抬,无法坐稳,竟在水中浮了起来。她少了一腿,远比常人容易浮起。这一来死里逃生,她索性仰卧水面,将后脑浸在积水之中,只露出口鼻呼吸,登时心中大定,寻思水涨人高,我这断腿人在水中反占便宜,手上内力仍是不住送出。
5 |# n& I8 v9 [& W  虚竹大声呻吟,叫道:“唉,师伯、师叔、你们再斗下去,终究难分高下,小侄可就活生生的给你们害死了。”但童姥和李秋水这一斗上了手,成为高手比武中最凶险的比拚内力局面,谁先罢手,谁先丧命。何况两人均知这场比拚不伦胜败,终究是性命不保,所争者不过是谁先一步断气而已。两人都是十分的心高气傲,怨毒积累了数十年,哪一个肯先罢手?再者内力离体他去,精力虽越来越衰,这散功之苦却也因此而得消解。
$ m9 T+ D/ }; w1 X- j+ a) h  又过一顿饭时分,冰水涨到了李秋水口边,她不识水性,不敢学童姥这么浮在水面,当即停闭呼吸,以“龟息功”与敌人相拚,任由冰水涨过了眼睛、眉毛、额头,浑厚的内力仍是不绝发出。& L: O* \% \- ~, I
  虚竹咕嘟、咕嘟、咕嘟的连喝了三口冰水,大叫:“啊哟,我……我不……咕嘟……咕嘟……我……咕嘟……”正惊惶间,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急忙闭嘴,以鼻呼吸,吸气时只觉胸口气闷无比。原来这冰库密不通风,棉花烧了半天,外面无新气进来,燃烧不畅,火头自熄。虚竹和童姥呼吸艰难,反是李秋水正在运使“龟息功”,并无知觉。4 T( H7 n& v7 @4 d& |0 Y3 V$ p  F
  火头虽熄,冰水仍不断流下。虚竹但觉冰水淹过了嘴唇,淹过了人中,渐渐浸及鼻孔,只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7 L& ~" B/ }; g7 n; E; F
  而童姥与李秋水的内力仍是分从左右不停攻到。# X! L$ S, v5 X
  虚竹只觉窒闷异常,内息奔腾,似乎五脏六腑都易了位,冰水离鼻孔也已只一线,再上涨得几分,便无法吸气了,苦在穴道被封,头颈要抬上一抬也是不能。但说也奇怪,过了良久,冰水竟不再上涨,一时也想不到棉花之火既熄,冰块便不再融。又过一会,只觉人中有些刺痛,跟着刺痛渐渐传到下颏,再到头颈。原来三层冰窖中堆满冰块,极是寒冷,冰水流下之后,又慢慢凝结成冰,竟将三人都冻结在冰中了。
4 Y0 a; T$ }& |; x: X) ?  坚冰凝结,童姥和李秋水的内力就此隔绝,不能再传到虚竹身上,但二人十分之九的真气内力,却也因此而尽数封在虚竹体内,彼此鼓荡冲突,越来越猛烈。虚竹只觉全身皮肤似乎都要爆裂开来,虽在坚冰之内,仍是炙热不堪。+ S2 Z, n: e: J.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间全身一震,两股热气竟和体内原有的真气合而为一,不经引导,自行在各处经脉穴道中迅速无比的奔绕起来。原来童姥和李秋水的真气相持不下,又无处宣泄,终于和无崖子传给他的内力归并。三人的内力源出一门,性质无异,极易融合,合三为一之后,力道沛然不可复御,所到之处,被封的穴道立时冲开。' Z) M  L, p3 X: r, m9 c! }+ d7 J
  顷刻之间,虚竹只觉全身舒畅,双手轻轻一振,喀喇喇一阵响,结在身旁的坚冰立时崩裂,心想:“不知师伯、师叔二人性命如何,须得先将她们救了出去。”伸手去摸时,触手处冰凉坚硬,二人都已结在冰中。他心中惊惶,不及细想,一手一个,将二人连冰带人的提了起来,走到第一层冰窖中,推开两重木门,只觉一阵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只吸得一口气,便说不出的受用。门外明月在天,花影铺地,却是深夜时分。
- T2 c6 J# |6 |  他心头一喜:“黑暗中闯出皇宫,可就容易得多了。”提着两团冰块,奔向墙边,提气一跃,突然间身子冉冉向上升去,高过墙头丈余,升势兀自不止。虚竹不知体内真气竟有如许妙用,只怕越升越高,“啊”的一声叫了出来。0 N2 }& m8 |8 \" c' }
  四名御前护卫正在这一带宫墙外巡查,听到人声,急忙奔来察看,但见两块大水晶夹着一团灰影越墙而出,实不知是什么怪物。四人惊得呆了,只见三个怪物一晃,便没入了宫墙外的树林中,四人吆喝着追去,哪里还有踪影?四人疑神疑鬼,争执不休,有的说是山精,有的说是花妖。
8 F3 ~9 P8 h+ `( h$ R) j' \  虚竹一出皇宫,迈开大步急奔,脚下是青石板大路,两旁密密层层的尽是屋子。他不敢停留,只是向西疾冲。奔了一会,到了城墙脚下,他又是一提气便上了城头,翻城而过,城头上守卒只眼睛一花,什么东西也没看见。4 x$ \/ H5 }6 `2 b8 b, t, n
  虚竹直奔到离城十余里的荒郊,四下更无房屋,才停了脚步,将两团冰块放下,心道:“须得尽早除去她二人身外的冰块。”寻到一处小溪,将两团冰块浸在溪水之中。月光下见童姥的口鼻露在冰块之外,只是双目紧闭,也不知她是死是活。眼见两团冰块上的碎冰一片片随水流开,虚竹又抓又剥,将二人身外坚冰除去,然后将二人从溪中提出,摸一摸各人额头,居然各有微温,当下将二人远远放开,生怕她们醒转后又再厮拚。; ?" r4 @1 y/ I0 ^5 U
  忙了半日,天色渐明,当即坐下休息。待得东方朝阳升起,树顶雀鸟喧噪,只听得北边树下的童姥“咦”的一声,南边树下李秋水“啊”的一声,两人竟同时醒了过来。
/ a" L+ z! q/ W0 e% b! O  虚竹大喜,一跃而起,站在两人中间,连连合十行礼,说道:“师伯、师叔,咱们三人死里逃生,这一场架,可再也不能打了!”童姥道:“不行,贱人不死,岂能罢手?”李秋水道:“仇深似海,不死不休。”虚竹双手乱摇,说道:“千万不可,万万不可!”: S5 d4 a! S- D7 S2 ?* d1 ~
  李秋水伸手在地下一撑,便欲纵身向童姥扑去。童姥双手回圈,凝力待击。哪知李秋水刚伸腰站起,便即软倒。童姥的双臂说什么也圈不成一个圆圈,倚在树上只是喘气。
0 M  D) D2 d% V8 O, D# b2 s& r  虚竹见二人无力博斗,心下大喜,说道:“这样才好,两位且歇一歇,我去找些东西来给两位吃。”只见童姥和李秋水各自盘膝而坐,手心脚心均翻而向天,姿式一模一样,知道这两个同门师姊妹正在全力运功,只要谁先能凝聚一些力气,先发一击,对手绝无抗拒的余地。见此情状,虚竹却又不敢离开了。他瞧瞧童姥,又瞧瞧李秋水,见二人都是皱纹满脸,形容枯槁,心道:“师伯今年已九十六岁,师叔少说也有八十多岁了。二人都是这么一大把年纪,竟然还是如此看不开,火气都这么大。”! s; P* i; r" V+ m3 X' y
  他挤衣拧水,突然拍的一声,一物掉在地下,却是无崖子给他的那幅图画。这轴画乃是绢画,浸湿后并未破损。虚竹将画摊在岩石上,就日而晒。见画上丹青已被水浸得颇有些模糊,心中微觉可惜。5 i" d7 I+ X, T
  李秋水听到声音,微微睁目,见到了那幅画,尖声叫道:“拿来给我看!我才不信师哥会画这贱婢的肖像。”
& f6 K! l# @3 W6 I  童姥也叫道:“别给她看!我要亲手炮制她。倘若气死了这贱人,岂不便宜了她?”
. |9 w( R2 z0 d: e. V  李秋水哈哈一笑,道:“我不要看了,你怕我看画!可知画中人并不是你。师哥丹青妙笔,岂能图传你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侏儒?他又不是画钟馗来捉鬼,画你干什么?”0 V3 C/ n+ U2 I
  童姥一生最伤心之事,便是练功失慎,以致永不长大。此事正便是李秋水当年种下的祸胎,当童姥练功正在紧要关头之时,李秋水在她脑后大叫一声,令她走火,真气走入岔道,从此再也难以复原。这时听她又提起自己的生平恨事,不由得怒气填膺,叫道:“贼贱人,我……我……我……”一口气提不上来,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险些便要昏过去。  A) k. B6 \, D9 Z6 ]' P
  李秋水冷笑相嘲:“你认输了罢?当真出手相斗……”突然间连声咳嗽。
7 \# e5 H- h" L3 u- ]0 r/ P  虚竹见二人神疲力竭,转眼都要虚脱,劝道:“师伯、师叔,你们两位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儿,别再劳神了。”童姥怒道:“不成!”
+ F1 W9 T" ^+ b( Q0 |  便在这时,西南方忽然传来叮当、叮当几下清脆的驼铃。/ {1 v$ {; D, N" F9 {8 x  p+ u! d
  童姥一听,登时脸现喜色,精神大振,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短管,说道:“你将这管子弹上天去。”李秋水的咳嗽声却越来越急。虚竹不明原由,当即将那黑色小管扣在中指之上,向上弹出,只听得一阵尖锐的哨声从管中发出。这时虚竹的指力强劲非凡,那小管笔直射上天去,几乎目不能见,仍呜呜呜的响个不停。虚竹一惊,暗道:“不好,师伯这小管是信号。她是叫人来对付李师叔。”忙奔到李秋水面前,俯身低声说道:“师叔,师伯有帮手来啦,我背了你逃走。”
3 Y* x% r/ m+ o* w; }# M  只见李秋水闭目垂头,咳嗽也已停止,身子一动也不动了。虚竹大惊,伸手去探她鼻息时,已然没了呼吸。虚竹惊叫:“师叔,师叔!”轻轻推了推她肩头,想推她醒转,不料李秋水应手而倒,斜卧于地,竟已死了。
5 Q4 K% G9 ~. e8 [  童姥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小贱人吓死了,哈哈,我大仇报了,贱人终于先我而死,哈哈,哈哈……”她激动之下,气息难继,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 k. E: m8 V7 W% W/ q  但听得呜呜声自高而低,黑色小管从半空掉下,虚竹伸手接住,正要去瞧童姥时,只听得蹄声急促,夹着叮当、叮当的铃声,虚竹回头望去,但见数十匹骆驼急驰而至。骆驼背上乘者都披了淡青色斗篷,远远奔来,宛如一片青云,听得几个女子声音叫道:“尊主,属下追随来迟,罪该万死!”
5 \  G0 i3 [% c! ~9 h3 q  数十骑骆驼奔驰近前,虚竹见乘者全是女子,斗篷胸口都绣着一头黑鹫,神态狰狞。众女望见童姥,便即跃下骆驼,快步奔近,在童姥面前拜伏在地。虚竹见这群女子当先一人是一个老妇,已有五六十岁年纪,其余的或长或少,四十余岁以至十七八岁的都有,人人对童姥极是敬畏,俯伏在地,不敢仰视。) r( L. U! {, `6 @
  童姥哼了一声,怒道:“你们都当我已经死了,是不是?谁也没把我这老太婆放在心上了。没人再来管束你们,大伙儿逍遥自在,无法无天了。”她说一句,那老妇便在地下重重磕一个头,说道:“不敢。”童姥道:“什么不敢?你们要是当真还想到姥姥,为什么只来了……来了这一点儿人手?”那老妇道:“启禀尊主,自从那晚尊主离宫,属下个个焦急得了不得……”童姥怒道:“放屁,放屁!”那老妇道:“是,是!”童姥更加恼怒,喝道:“你明知是放屁,怎地胆敢……胆敢在我面前放屁?”那老妇不敢作声,只有磕头。7 k* I! }4 w4 o8 \; X  m
  童姥道:“你们焦急,那便如何?怎地不赶快下山寻我?”" I$ W& b- q# o6 |
  那老妇道:“是!属下九天九部当时立即下山,分路前来伺候尊主。属下昊天部向东方恭迎尊主,阳天部向东南方、赤天部向南方、朱天部向西南方、成天部向西方、幽天部向西北方、玄天部向北方、鸾天部向东北方,钧天部把守本宫。属下无能,追随来迟,该死,该死!”说着连连磕头。, H5 x9 ]% N7 c" ?0 B/ N1 T& c( D# T
  童姥道:“你们个个衣衫破烂,这三个多月之中,路上想来也吃了点儿苦头。”那老妇听得她话中微有奖饰之意,登时脸现喜色,道:“若得为尊主尽力,赴汤蹈火,也所甘愿。些少微劳,原是属下该尽的本分。”童姥道:“我练功未成,忽然遇上了贼贱人,给她削去了一条腿,险些儿性命不保,幸得我师侄虚竹相救,这中间的艰危,实是一言难尽。”! k8 w1 \2 [4 x" z9 b' V
  一众青衫女子一齐转过身来,向虚竹叩谢,说道:“先生大恩大德,小女子虽然粉身碎骨,亦难报于万一。”突然间许多女人同时向他磕头,虚竹不由得手足无措,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忙也跪下还礼。童姥喝道:“虚竹站起!她们都是我的奴婢,你怎可自失身分?”虚竹又说了几句“不敢当”,这才站起。+ @* k7 k3 M9 K7 E  R/ i
  童姥向虚竹道:“咱们那只宝石指环,给这贼贱人抢了去,你去拿回来。”虚竹道:“是。”走到李秋水身前,从她中指上除下了宝石指环。这指环本来是无崖子给他的,从李秋水手指上除下,心中倒也并无不安。$ A" l$ f8 B" p: Q
  童姥道:“你是逍遥派的掌门人,我又已将生死符、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等一干功夫传你,从今日起,你便是缥缈峰灵鹫宫的主人,灵鹫宫……灵鹫宫九天九部的奴婢,生死一任你意。”虚竹大惊,忙道:“师伯,师伯,这个万万不可。”童姥怒道:“什么万万不可。这九天九部的奴婢办事不力,没能及早迎驾,累得我屈身布袋,竟受乌老大这等狗贼的虐待侮辱,最后仍是不免断腿丧命……”
, @! @& P2 q# k  那些女子都吓得全身发抖,磕头求道:“奴婢该死,尊主开恩。”童姥向虚竹道:“这昊天部诸婢,总算找到了我,她们的刑罚可以轻些,其余八部的一众奴婢,断手断腿,由你去处置罢。”那些女子磕头道:“多谢尊主。”童姥喝道:“怎地不向新主人叩谢?”众女忙又向虚竹叩谢。虚竹双手乱摇,道:“罢了,罢了!我怎能做你们的主人?”
, h) O6 a. F7 ]5 b2 R3 @  H  童姥道:“我虽命在顷刻,但亲眼见到贼贱人先我而死,生平武学,又得了个传人,可说死也瞑目,你竟不肯答允么?”9 {* b7 N7 r" c/ J& \
  虚竹道:“这个……我是不成的。”童姥哈哈一笑,道:“那个梦中姑娘,你想不想见?你答不答允我做灵鹫宫的主人?”虚竹一听她提到“梦中姑娘”,全身一震,再也无法拒却,只得红着脸点了点头。童姥喜道:“很好!你将那幅图画拿来,让我亲手撕个稀烂。我再无挂心之事,便可指点你去寻那梦中姑娘的途径。”
' A, I# ^9 A" W  虚竹将图画取了过来。童姥伸手拿过,就着日光一看,不禁“咦”的一声,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再一审视,突然间哈哈大笑,叫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声中,两行眼泪从颊上滚滚而落,头颈一软,脑袋垂下,就此无声无息。/ D" O! u  w& \1 Z7 V. @8 l
  虚竹一惊,伸手去扶时,只觉她全身骨骼如绵,缩成一团,竟已死了。
4 a0 d( C  [& b# ^+ u' O  一众青衫女子围将上来,哭声大振,甚是哀切。这些女子每一个都是在艰难困危之极的境遇中由童姥出手救出,是以童姥御下虽严,但人人感激她的恩德。4 z# |3 I/ L% r
  虚竹想起三个多月中和童姥寸步不离,蒙她传授了不少武功,她虽脾气乖戾,对待自己可说甚好,此刻见她一笑身亡,心中难过,也伏地哭了起来。. X1 K* f( A0 z
  忽听得背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嘿嘿,师姊,终究是你先死一步,到底是你胜了,还是我胜了?”虚竹听得是李秋水的声音,大吃一惊,心想:“怎地死人又复活了?”急忙跃起,转过身来,只见李秋水已然坐直,背靠树上,说道:“贤侄,你把那幅画拿过来给我瞧瞧,为什么姊姊又哭又笑,啼笑皆非的西去?”9 y8 d$ S: `; m' w# Z, S
  虚竹轻轻扳开童姥的手指,将那幅画拿了出来,一瞥之下,见那画水浸之后又再晒干,笔划略有模糊了,但画中那似极了王语嫣的宫装美女,仍是凝眸微笑,秀美难言,心中一动:“这个美女,眉目之间与师叔倒也颇为相似。”走向李秋水,将那画交了给她。. B8 l6 d1 p' _
  李秋水接过画来,向众女横了一眼,淡淡一笑,道:“你们主人和我苦拚恶斗,终于不敌,你们这些萤烛之光,也敢和日月相争么?”# o9 F9 U6 P3 c# U) `
  虚竹回过头来,只见众女手按剑柄,神色悲愤,显然是要一拥而上,杀李秋水而为童姥报仇,只是未得新主人的号令,不敢贸然动手。  L+ J9 y9 F) m" F" G
  虚竹说道:“师叔,你,你……”李秋水道:“你师伯武功是很好的,就是有时候不大精细。她救兵一到,我哪里还有抵御的余地,自然只好诈死。嘿嘿,终于是她先我而死。她全身骨碎筋断,吐气散功,这样的死法,却是假装不来的。”
. R" J( H. j7 b. P  虚竹道:“在那冰窖中恶斗之时,师伯也曾假死,骗过了师叔一次,大家扯直,可说是不分高下。”" r4 X  m& P3 F
  李秋水叹道:“在你心中,总是偏向你师伯一些。”一面将那画展开,只看得片刻,脸上神色便即大变,双手不住发抖,连得那画也簌簌颤动,李秋水低声道:“是她,是她,是她!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愁苦伤痛。; K4 u' Z5 x" B( O* v
  虚竹不自禁的为她难过,问道:“师叔,怎么了?”心下寻思:“一个说‘不是她’,一个说‘是她’,却不知到底是谁?”4 v: ^+ i9 J* v$ Q9 K! `
  李秋水向画中的美女凝神半晌,道:“你看,这人嘴角边有颗酒窝,右眼旁有个黑痣,是不是?”虚竹看了看画中美女,点头道:“是!”李秋水黯然道:“她是我的小妹子!”虚竹更是奇怪,道:“是你的小妹子?”李秋水道:“我小妹容貌和我十分相似,只是她有酒窝,我没有,她右眼旁有颗小小的黑痣,我也没有。”虚竹“嗯”了一声。李秋水又道:“师姊本来说道:师哥为她绘了一幅肖像,朝夕不离,我早就不信,却……却……却料不到竟是小妹。到底……到底……这幅画是怎么来的?”
" B* ?& n: a1 O# B8 _0 }$ ?  虚竹当下将无崖子如何临死时将这幅画交给自己、如何命自己到大理无量山去寻人传授武艺、童姥见了这幅画如何发怒等情,一一说了。* u) c+ Z; ?$ K' \# d
  李秋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师姊初见此画,只道画中人是我,一来相貌甚像,二来师哥一直和我很好,何况……何况师姊和我相争之时,我小妹子还只十一岁,师姊说什么也不会疑心到是她,全没留心到画中人的酒窝和黑痣。师姊直到临死之时,才发觉画中人是我小妹子,不是我,所以连说三声‘不是她’。唉,小妹子,你好,你好,你好!”跟着便怔怔的流下泪来。! s( L9 t2 H0 l8 J
  虚竹心想:“原来师伯和师叔都对我师父一往情深,我师父心目之中却另有其人。却不知师叔这个小妹子是不是尚在人间?师父命我持此图像去寻师学艺,难道这个小妹子是住在大理无量山中吗?”问道:“师叔,她……你那个小妹子,是住在大理无量山中?”
" o7 ?# E7 r) d7 q' z  李秋水摇了摇头,双目向着远处,似乎凝思往昔,悠然神往,缓缓道:“当年我和你师父住在大理无量山剑湖之畔的石洞中,逍遥快活,胜过神仙。我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D" u6 }1 i$ u9 t' |8 X& N( v0 T
  我们二人收罗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只盼创一门包罗万有的奇功。那一天,他在山中找到了一块巨大的美玉,便照着我的模样雕刻一座人像,雕成之后,他整日价只是望着玉像出神,从此便不大理睬我了。我跟他说话,他往往答非所问,甚至是听而不闻,整个人的心思都贯注在玉像身上。你师父的手艺巧极,那玉像也雕刻得真美,可是玉像终究是死的,何况玉像依照我的模样雕成,而我明明就在他身边,他为什么不理我,只是痴痴瞧着玉像。目光中流露出爱恋不胜的神色?那为什么?那为什么?”她自言自语,自己问自己,似乎已忘了虚竹便在身旁。/ x8 `: S' P0 J/ H6 N, o/ x1 {
  过了一会,李秋水又轻轻说道:“师哥,你聪明绝顶,却又痴得绝顶,为什么爱上了你自己手雕的玉像,却不爱那会说、会笑、会动、会爱你的师妹?你心中把这玉像当成了我小妹子,是不是?我喝这玉像的醋,跟你闹翻了,出去找了许多俊秀的少年郎君来,在你面前跟他们调情,于是你就此一怒而去,再也不回来了。师哥,其实你不用生气,那些美少年一个个都给我杀了,沉在湖底,你可知道么?”
; w& e; f1 o6 R! l% l! Y  她提起那幅画像又看了一会,说道:“师哥,这幅画你在什么时候画的?你只道画的是我,因此叫你徒弟拿了画儿到无量山来找我。可是你不知不觉之间,却画成了我的小妹子,你自己也不知道罢?你一直以为画中人是我。师哥,你心中真正爱的是我小妹子,你这般痴情地瞧着那玉像,为什么?为什么?现下我终于懂了。”
1 }2 |9 [( [) o- @. S  虚竹心道:“我佛说道,人生在世,难免痴嗔贪三毒。师伯、师父、师叔都是大大了不起的人物,可是纠缠在这三毒之间,尽管武功卓绝,心中的烦恼痛苦,却也和一般凡夫俗子无异。”
. n8 l0 r9 l. ?/ f0 W( f8 q  李秋水回过头来,瞧着虚竹,说道:“贤侄,我有一个女儿,是跟你师父生的,嫁在苏州王家,你几时有空……”忽然摇了摇头,叹道:“不用了,也不知她此刻是不是还活在世上,各人自己的事都还管不了……”突然尖声叫道:“师姊,你我两个都是可怜虫,都……都……教这没良心的给骗了,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三声,身子一仰,翻倒在地。6 ]0 F" C# w* S' N4 Z" p
  虚竹俯身去看时,但见她口鼻流血,气绝身亡,看来这一次再也不会是假的了。他瞧着两具尸首,不知如何是好。2 o2 w6 M8 _6 D. _8 p
  昊天部为首的老妇说道:“尊主,咱们是否将老尊主的遗体运回灵鹫宫隆重安葬?敬请尊主示下。”虚竹道:“该当如此。”指着李秋水的尸身道:“这位……这位是你们尊主的同门师妹,虽然她和尊主生前有仇,但……但死时怨仇已解,我看……我看也……不如一并运去安葬,你们以为怎样?”那老妇躬身道:“谨遵吩咐。”虚竹心下甚慰,他本来生怕这些青衣女子仇恨李秋水,不但不愿运她尸首去安葬,说不定还会毁尸泄愤,不料竟半分异议也无。他浑不知童姥治下众女对主人敬畏无比,从不敢有半分违拗,虚竹既是他们新主人,自是言出法随,一如所命。
, @; W+ W3 ]% s& A" I: A5 v2 }0 Y6 ]4 p  那老妇指挥众女,用毛毡将两具尸首裹好,放上骆驼,然后恭请虚竹上驼。虚竹谦逊了几句,心想事已如此,总得亲眼见到二人遗体入土,这才回少林寺去待罪。问起那老妇的称呼,那老妇道:“奴婢夫家姓余,老尊主叫我‘小余’,尊主随便呼唤就是。”童姥九十余岁,自然可以叫她“小余”,虚竹却不能如此叫法,说道:“余婆婆,我法号虚竹,大家平辈相称便是,尊主长,尊主短的,岂不折杀了我么?”1 ^: n0 B7 q/ C' y  |4 S% `# k
  余婆拜伏在地,流泪道:“尊主开恩!尊主要打要杀,奴婢甘受,求恳尊主别把奴婢赶出灵鹫宫去。”
9 [" V- o4 B: z: K& z4 Q* c2 T4 h  虚竹惊道:“快请起来,我怎么会打你、杀你?”忙将她扶起。其余众女都跪下求道:“尊主开恩。”虚竹大为惊诧,忙问原因,才知童姥怒极之时,往往口出反语,对人特别客气,对方势必身受惨祸,苦不堪言。乌老大等洞主、岛主逢到童姥派人前来责打辱骂,反而设宴相庆,便知再无祸患,即因此故。这时虚竹对余婆谦恭有礼,众女只道他要重责。虚竹再三温言安慰,众女却仍是惴惴不安。/ x" ?) W) s/ V% }
  虚竹上了骆驼,众女说什么也不肯乘坐,牵了骆驼,在后步行跟随。虚竹道:“咱们须得尽快赶回灵鹫宫去,否则天时已暖,只怕……只怕尊主的遗体途中有变。”众女这才不敢违拗,但各人只在他坐骑之后远远随行。虚竹要想问问灵鹫宫中情形,竟是不得其便。
' H$ j( L( b9 B- o* k  一行人径向西行,走了五日,途中遇到了朱天部的哨骑。. X2 a$ W, T+ J
  余婆婆发出讯号,那哨骑回去报信,不久朱天部诸女飞骑到来,一色都是紫衫,先向童姥遗体哭拜,然后参见新主人。朱天部的首领姓石,三十来岁年纪,虚竹便叫她“石嫂”。他生怕众女起疑,言辞间便不敢客气,只淡淡的安慰了几句,说她们途中辛苦。众女大喜,一齐拜谢。虚竹不敢提什么“大家平辈称呼”之言,只说不喜听人叫他“尊主”,叫声“主人”,也就是了。众女躬身凛遵。
% d& |. q4 |0 p; a, n  如此连日西行,昊天部、朱天部派出去的联络游骑将赤天、阳天、玄天、幽天、成天五部众女都召了来,只有鸾天部在极西之处搜寻童姥,未得音讯。灵鹫宫中并无一个男子,虚竹处身数百名女子之间,大感尴尬,幸好众女对他十分恭敬,若非虚竹出口相问,谁也不敢向他说一句话,倒使他免了许多为难。
5 g3 E' E# [2 g& |3 o0 y$ [. T) x. \  这一日正赶路间,突然一名绿衣女子飞骑奔回,是阳天部在前探路的哨骑,摇动绿旗,示意前途出现了变故。她奔到本部首领之前,急语禀告。8 U* a# g. l" q7 X: `. ?5 A
  阳天部的首领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名叫符敏仪,听罢禀报,立即纵下骆驼,快步走到虚竹身前,说道:“启禀主人:
  ?4 A* v, Y( ^4 {2 o$ Z  属下哨骑探得,本宫旧属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众奴才,乘老尊主有难,居然大胆作反,正在攻打本峰。钧天部严守上峰道路,一众妖人无法得逞,只是钧天部派下峰来求救的姊妹却给众妖人伤了。”
! y' n; X/ u* e  众洞主、岛主起事造反之事,虚竹早就知道,本来猜想他们既然捉拿不到童姥,不平道人命丧己手,乌老大重伤后生死未卜,谅来知难而退,各自散了,不料事隔四月,仍是聚集在一起,而且去攻打缥缈峰。他自幼生长于少林寺中,从来不出山门,诸般人情世故,半分不通,遇上这件大事,当真不知如何应付才是,沉吟道:“这个……这个……”
) k! ^7 n0 A/ K6 b  Z3 g9 M  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奔来,前面的是阳天部另一哨骑,后面马背上横卧一个黄衫女子,满身是血,左臂也给人斩断了。符敏仪神色悲愤,说道:“主人,这是钧天部的副首领程姊妹,只怕性命难保。”那姓程的女子已晕了过去,众女忙替她止血施救,眼见她气息微弱,命在顷刻。  `( I3 l8 g; n
  虚竹见了她的伤势,想起聪辩先生苏星河曾教过他这门治伤之法,当即催驼近前,左手中指连弹,已封闭了那女子断臂处的穴道,血流立止。第六次弹指时,使的是童姥所教的一招“星丸跳掷”,一股的北冥真气射入她臂根“中府穴”中。那女子“啊”的一声大叫,醒了转来,叫道:“众姊妹,快,快,快去缥缈峰接应,咱们……咱们挡不住了!”
0 T3 r2 f2 F, m; U. S  虚竹使这凌空弹指之法,倒不是故意炫耀神技,只是对方是个花信年华的女子,他虽已不是和尚,仍谨守佛门子弟远避妇女的戒律,不敢伸手和她身子相触,不料数弹之下,应验如神。他此刻身集童姥、无崖子、李秋水逍遥派三大名家的内力,实已非同小可。+ f+ N" M9 E8 H( y$ I( |5 U
  诸部群女遵从童姥之命,奉虚竹为新主人,然见他年纪既轻,言行又有点呆头呆脑,傻里傻气,内心实不如何敬服,何况灵鹫宫中诸女十之八九是吃过男人大亏的,不是为男人始乱终弃,便是给仇家害得家破人亡,在童姥乖戾阴狠的脾气薰陶之下,一向视男人有如毒蛇猛兽。此刻见他一出手便是灵鹫宫本门的功夫,功力之纯,竟似尚在老尊主之上。众女震惊之余,齐声欢呼,不约而同的拜伏在地。虚竹惊道:“这算什么?快快请起,请起。”
( P9 b7 i5 n9 I& b  有人向那姓程女子告知:尊主已然仙去,这位青年既是尊主恩人,又是她的传人,乃是本宫新主。那女子名叫程青霜,挣扎着下马,对虚竹跪拜参见,说道:“谢尊主救命之恩,请……请……尊主相救峰上众姊妹,大伙儿支撑四月,寡不敌众,实在已经是危……危殆万分。”说了几句话,伏在地下,连头也抬不起来。  }" B! m) y. Y) T: I
  虚竹急道:“石嫂,你快扶她起来。余婆婆,你……你想咱们怎么办?”/ G$ `; m% g% D. [9 M- l
  余婆和这位新主人同行了十来日,早知他忠厚老实,不通世务,便道:“启禀主人,此刻去缥缈峰,尚有两日行程,最好请主人命奴婢率领本部,立即赶去应援救急。主人随后率众而来。主人大驾一到,众妖人自然瓦解冰消,不足为患。”" @% A- T# `9 |- u9 n
  虚竹点了点头,但觉得有点不妥,一时未置可否。+ G1 ^7 N4 d8 l8 x4 d7 x
  余婆转头向符敏仪道:“符妹子,主人初显身手,镇慑群妖,身上法衣似乎未足以壮观瞻。你是本宫针神,便给主人赶制一袭法衣罢!”符敏仪道:“正是!妹子也正这么想。”
1 `/ X1 @7 t* {' I1 B: x  虚竹一怔,心想在这紧急当口,怎么做起衣衫来了?当真是妇人之见。
: m$ w+ ?' ~, [  众女眼光都望着虚竹,等他下令。虚竹一低头,见到身上那件僧袍破烂肮脏,四个月不洗,自己也觉奇臭难当。他幼受师父教导,须时时念着五蕴皆空,不可贪爱衣食,因此对此事全未着心在意,此刻经余婆一提,又见到属下众女衣饰华丽,不由得甚感惭愧,何况自己已经不是和尚,仍是穿着僧衣,大是不伦不类。其实众女既已奉他为主,哪里还会笑他衣衫的美丑?各人群相注目,也决不是看他的服色,但虚竹自惭形秽,神色忸怩。( W4 p& i; I8 Z( n/ Y5 T) {4 ?7 |. d+ e
  余婆等了一会,又问:“主人,奴婢这就先行如何?”* l; o2 m6 x7 t( Y- z
  虚竹道:“咱们一块儿去罢,救人要紧。我这件衣服实在太脏,待会我……我去洗洗,莫要让你们闻着太臭……”一催骆驼,当先奔了出去。众女敌忾同仇,催动坐骑,跟着急驰。骆驼最有长力,快跑之时,疾逾奔马,众人直奔出数十里,这才觅地休息,生火做饭。
% y" a4 b' H) W- ~* g6 u4 `  余婆指着西北角上云雾中的一个山峰,向虚竹道:“主人,这便是缥缈峰了。这山峰终年云封雾锁,远远望去,若有若无,因此叫作缥缈峰。”虚竹道:“看来还远得很,咱们早到一刻好一刻,大伙儿乘夜赶路罢。”众女都应道:“是!多谢主人关怀钧天部奴婢。”用过饭后,骑上骆驼又行。6 D& a! u: E) h( u1 N$ m
  急驰之下,途中倒毙了不少骆驼,到得缥缈峰脚下时,已是第二日黎明。
! Y; F9 H% |0 }+ V  符敏仪双手捧着一团五彩斑斓的物事,走到虚竹面前,躬身说道:“奴婢工夫粗陋,请主人赏穿。”虚竹奇道:“那是什么?”接过抖开一看,却是件长袍,乃是以一条条锦缎缝缀而成,红黄青紫绿黑各色锦缎条纹相间,华贵之中具见雅致。原来符敏仪在众女的斗篷上割下布料,替虚竹缝了一件袍子。
. r6 a* e# [  l9 ^& e  虚竹又惊又喜,说道:“符姑娘当真不愧称为‘针神’,在骆驼急驰之际,居然做成了这样一件美服。”当即除下僧衣,将长袍披在身上,长短宽窄,无不贴身,袖口衣领之处,更镶以灰色貂皮,那也是从众女皮裘上割下来的。虚竹相貌虽丑,这件华贵的袍子一上身,登时大显精神,众人尽皆喝彩。/ P: k& r1 D- m
  虚竹神色忸怩,手足无措。- }; [+ l; b1 Z
  这时众人已来到上峰的路口。程青霜在途中已向众女说知,她下峰之时,敌人已攻上了断魂崖,缥缈峰上的十八天险已失十一,钧天部群女死伤过半,情势万分凶险。虚竹见峰下静悄悄地无半个人影,一片皑皑积雪之间,萌出青青小草,若非事先得知,哪想得到这一片宁静之中,蕴藏着无穷杀机。众女忧形于色,挂念钧天部诸姊妹的安危。
3 _, Y) F$ l# N6 W3 E# \  石嫂拔刀在手,大声道:“‘缥缈九天’之中,八天部下峰,只余一部留守,贼子乘虚而来,无耻之极。主人,请你下令,大伙儿冲上峰去,和群贼一决死战。”神情甚为激昂。: k7 c5 o/ V. s& s) T
  余婆却道:“石家妹子且莫性急,敌人势大,钧天部全仗峰上十八处天险,这才支持了这许多时日。咱们现今是在峰下,敌人反客为主,反而占了居高临下之势……”石嫂道:“依你说却又如何?”余婆道:“咱们还是不动声色,静悄悄的上峰,教敌人越迟知觉越好。”& s$ h) K1 T% b8 x; C. ]
  虚竹点头道:“余婆之言不错。”他既这样说,当然谁也没有异言。
, c9 a- y( t% @$ \; C& P$ X( K  八部分列队伍,悄无声息的上山。这一上峰,各人轻功强弱立时便显了出来。虚竹见余婆、石嫂、符敏仪等几个首领虽是女流,足下着实快捷,心想:“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师伯的部属甚是了得。”
3 K3 y' \9 G0 L9 h; ~  一处处天险走将过去,但见每一处都有断刀折剑、削树碎石的痕迹,可以想见敌人通过之时,曾经过一场场惨酷的战斗。过断魂崖、失足岩、百丈涧,来到接天桥时,只见两片峭壁之间的一条铁索桥已被人用宝刀砍成两截。两处峭壁相距几达五丈,势难飞渡。
' U9 w8 r, @4 w% h$ l: h  群女相顾骇然,均想:“难道钧天部的众姊妹都殉难了?”
' }' C$ K6 Q6 L) B2 D$ X! G3 x  众女均知,接天桥是连通百丈涧和仙愁门两处天险之间的必经要道,虽说是桥,其实只一根铁链,横跨两边峭壁,下临乱石嶙峋的深谷。来到灵鹫宫之人,自然个个武功高超,踏索而过,原非难事。这次程青霜下峰时,敌人尚只攻到断魂崖,距接天桥尚远,但钧天部早已有备,派人守御铁链,一等敌人攻到,便即开了铁链中间的铁锁,铁链分为两截,这五丈阔的深谷说宽不宽,但要一跃而过,却也非世间任何轻功所能。这时众女见铁链为利刃所断,多半敌人斗然攻到,钧天部诸女竟然来不及开锁断链。
: c5 C0 P) H+ B9 k. ~& C9 L  石嫂将柳叶刀挥得呼呼风响,叫道:“余婆婆,快想个法子,怎生过去才好。”余婆婆道:“嗯,怎么过去,那倒不大容易……”  U/ [5 M6 ]: D4 T7 ~
  一言未毕,忽听得对面山背后传来“啊,啊”两声惨呼,乃是女子的声音。群女热血上涌,均知是钧天部的姊妹遭了敌人毒手,恨不得插翅飞将过去,和敌人决一死战,但尽管叽叽喳喳的大声叫骂,却无法飞渡天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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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16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9 _7 z6 n6 u' k1 z+ O+ a
三十八 胡涂醉 情长计短9 l2 P* x7 y0 v3 O8 `5 q7 l" D! [
  虚竹眼望深谷,也是束手无策,眼见到众女焦急的模样,心想:“她们都叫我主人,遇上了难题,我这主人却是一筹莫展,那成甚么话?经中言道:‘或有来求手足耳鼻、头目肉血、骨髓身分,菩萨摩诃萨见来求者,悉能一切欢喜施与。’菩萨六度,第一便是布施,我又怕什么了?”于是脱下符敏仪所缝的那件袍子,说道:“石嫂,请借兵刃一用。”石嫂道:“是!”8 g" e  N% r- S
  倒转柳叶刀,躬身将刀柄递过。
3 s6 a7 `/ [# X2 Q( N6 C  虚竹接刀在手,北冥真气运到了刃锋之上,手腕微抖之间,刷的一声轻响,已将扣在峭壁石洞中的半截铁链斩了下来。柳叶刀又薄又细,只不过锋利而已,也非什么宝刀,但经他真气贯注,切铁链如斩竹木。这段铁链留在此岸的约有二丈二三尺,虚竹抓住铁链,将刀还了石嫂,提气一跃,便向对岸纵了过去。
1 p! E+ \/ N$ A: ^& n  群女齐声惊呼。余婆婆、石嫂、符敏仪等都叫:“主人,不可冒险!”
/ ~9 ?# ~( ?( N3 E  ?7 E  一片呼叫声中,虚竹已身凌峡谷,他体内真气滚转,轻飘飘的向前飞行,突然间真气一浊,身子下跌,当即挥出铁链,卷住了对岸垂下的断链。便这么一借力,身子沉而复起,落到了对岸。他转过身来,说道:“大家且歇一歇,我去探探。”9 i8 o: {+ A' J/ ^5 E% K
  余婆等又惊又佩,又是感激,齐道:“主人小心!”
) T* Y6 m2 R5 ?8 {; `9 s# @  虚竹向传来惨呼声的山后奔去,走过一条石弄堂也似的窄道,只见两女尸横在地,身首分离,鲜血兀自从颈口冒出。* {. @; p! }: g  q1 ^+ H  Q
  虚竹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对着两具尸体匆忙忙的念了一遍“往生咒”,顺着小径向峰顶快步而行,越走越高,身周白雾越浓,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了缥缈峰绝顶,云雾之中,放眼都是松树,却听不到一点人声,心下沉吟:
0 i3 O* p5 z  S  “难道钧天部诸女都给杀光了?当真作孽。”摘了几枚松球,放在怀里,心道:“松球会掷死人,我出手千万要轻,只可将敌人吓走,不可杀人。”
4 N1 k5 w/ \5 M: g3 A( a  只见地下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每块青石都是长约八尺,宽约三尺,甚是整齐,要铺成这样的大道,工程浩大之极,似非童姥手下诸女所能。这青石大道约有二里来长,石道尽处,一座巨大的石堡巍然耸立,堡门左右各有一头石雕的猛鹫,高达三丈有余,尖喙巨爪,神骏非凡,堡门半掩,四下里仍是一人也无。: B( S: l$ E% L$ o
  虚竹闪身进门,穿过两道庭院,只听得一人厉声喝道:“贼婆子藏宝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你们说是不说?”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狗奴才,事到今日,难道我们还想活吗?你可别痴心妄想啦。”另一个男子声音说道:“云岛主,有话好说,何必动粗?这般的对付妇道人家,未免太无礼了罢?”
/ l7 m; ], |9 I- p" w- w  虚竹听出那劝解的声音是大理段公子所说,当乌老大要众人杀害童姥之时,也是这段公子独持异议,心想:“这位公子似乎不会武功,但英雄肝胆,侠义心肠,远在一众武学高手之上,令人好生钦佩。”9 g! I7 q  u9 {0 ^  c( {3 J. x  N& z% U
  只听那姓云岛主道:“哼哼,你们这些鬼丫头想死,自然容易,可是天下岂有这等便宜事?我碧石岛有一十七种奇刑,待会一件件在你们这些鬼丫头身上试个明白。听说黑石洞、伏鲨岛的奇刑怪罚,比我碧石岛还要厉害得多,也不妨让众兄弟开开眼界。”许多人轰然叫好,更有人道:“大伙儿尽可比划比划,且看哪一洞、哪一岛的刑罚最先奏效。”
4 W/ H* }7 h9 }  从声音中听来,厅内不下数百人之多,加上大厅中的回声,极是嘈杂噪耳。虚竹想找个门缝向内窥望,但这座大厅全是以巨石砌成,竟无半点缝隙。他一转念间,伸手在地下泥尘中擦了几擦,满手污泥都抹在脸上,便即迈步进厅。
* [1 c/ w7 Y4 C  只见大厅中桌上、椅上都坐满了人,一大半人没有座位,便席地而坐,另有一些人走来走去,随口谈笑。厅中地下坐着二十来个黄衫女子,显是给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其中一大半都是身上血渍淋漓,受伤不轻,自是钧天部诸女了。厅上本来便乱糟糟地,虚竹跨进厅门,也有几人向他瞧了一眼,见他不是女子,自不是灵鹫宫的人,只道是哪一个洞主、岛主带来的门人子弟,谁也没多加留意。% [, c; b- L& Z7 f. H/ a7 e; K
  虚竹在门槛上一坐,放眼四顾,只见乌老大坐在西首一张太师椅上,脸色憔悴,但剽悍乖戾之气仍从眼神中流露出来。一个身形魁梧的黑汉手握皮鞭,站在钧天部诸女身旁,不住喝骂,威逼她们吐露童姥藏宝的所在。诸女却抵死不说。. @, O& }! g! }. S" y
  乌老大道:“你们这些丫头真是死心眼儿,我跟你们说,童姥早就给她师妹李秋水杀死了,这是我亲眼目睹,难道还有假的?你们乘早降服,我们决计不加难为。”
5 ]) I5 ?# U2 r: G6 D8 J! g( C  一个中年黄衫女子尖声叫道:“胡说八道!尊主武功盖世,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有谁还能伤得她老人家?你们妄想夺取破解‘生死符’的宝诀,乘早别做这清秋大梦。别说尊主必定安然无恙,转眼就会上峰,惩治你们这些万恶不赦的叛徒,就算她老人家仙去了,你们‘生死符’不解,一年之内,个个要哀号呻吟,受尽苦楚而死。”
9 n$ m1 V- f. Y7 U# q" z$ f6 ~  X5 i4 J  乌老大冷冷的道:“好,你不信,我给你们瞧一样物事。”* t" y( e; }( H) A/ V) A& _% X
  说着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打了开来,赫然露出一条人腿。虚竹和众女认得那条腿上的裤子鞋袜,正是童姥的下肢,不禁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乌老大道:“李秋水将童姥斩成了八块,分投山谷,我随手拾来了一块,你们不妨仔细瞧瞧,是真是假。”3 k% Q. v4 ]: P& A
  钧天部诸女认明确是童姥的左腿,料想乌老大此言非虚,不禁放声大哭。
- P- ~+ \6 G* y. A  一众洞主、岛主大声欢呼,都道:“贼婆子已死,当真妙极!”有人道:“普天同庆,薄海同欢!”有人道:“乌老大,你耐心真好,这般好消息,竟瞒到这时候,该当罚酒三大杯。”' x9 i4 F0 }% i( q; ?
  却也有人道:“贼婆子既死,咱们身上的生死符,倘若世上无人能够破解……”8 Y& i9 E; S/ V8 D
  突然之间,人丛中响起几下“呜呜”之声,似狼嗥,如犬吠,声音甚是可怖。众人一听之下,齐皆变色,霎时之间,大厅中除了这有如受伤猛兽般的呼号之外,更无别的声息。只见一个胖子在地下滚来滚去,双手抓脸,又撕烂了胸口衣服,跟着猛力撕抓胸口,竟似要挖出自己的心肺一般。只片刻间,他已满手是血,脸上、胸口,也都是鲜血,叫声也越来越惨厉。众人如见鬼魅,不住的后退。有几人低声道:“生死符催命来啦!”
; f# }) i* H$ X- q  虚竹虽也中过生死符,但随即服食解药,跟着得童姥传授法门化解,并未经历过这等惨酷的熬煎,眼见那胖子如此惊心动魄的情状,才深切体会到众人所以如此畏惧童姥之故。
. j! @  ^. j/ @7 F- k' }5 \1 Q  众人似乎害怕生死符的毒性能够传染,谁也不敢上前设法减他痛苦。片刻之间,那胖子已将全身衣服撕得稀烂,身上一条条都是抓破的血痕。
! B; s1 p' y* a4 Z+ e- _$ ]  人丛中有人气急败坏的叫道:“哥哥!你静一静,别慌!”6 q3 G9 M( Q# E1 T7 i
  奔出一个人来,又叫:“让我替你点了穴道,咱们再想法医治。”
) G% A, G3 H# w' T1 q' m  那人和那胖子相貌有些相似,年纪较轻,人也没那么胖,显是他的同胞兄弟。那胖子双眼发直,宛似不闻。那人一步步的走过去,神态间充满了戒慎恐惧,走到离他三尺之处,陡出一指,疾点他“肩井穴”。那胖子身形一侧,避开了他手指,反过手臂,将他牢牢抱住,张口往他脸上便咬。那人叫道:“哥哥,放手!是我!”那胖子只是乱咬,便如疯狗一般。他兄弟出力挣扎,却哪里挣得开,霎时间脸上给他咬下一块肉来,鲜血淋漓,只痛得大声惨呼。* s* X3 B6 w5 p# }- Z6 n4 ^" A
  段誉向王语嫣道:“王姑娘,怎地想法子救他们一救?”王语嫣蹙起眉头,说道:“这人发了疯,力大无穷,又不是使什么武功,我可没法子。”段誉转开向慕容复道:“慕容兄,你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神技,可用得着么?”慕容复不答,脸有不愉之色。包不同恶狠狠的道:“你叫我家公子学做疯狗,也去咬他一口吗?”! T* A' O* R% X2 X
  段誉歉然道:“是我说得不对,包兄莫怪。慕容兄莫怪!”
! _) E4 P) f" ?; t( O  走到那胖子身边,说道:“尊兄,这人是你的弟弟,快请放了他罢。”那胖子双臂却抱得更加紧了,口中兀自发出犹似兽吼般的荷荷之声。, S) E' t( y, ]- M- J/ c; g
  云岛主抓起一名黄衫女子,喝道:“这里厅上之人,大半曾中老贼婆的生死符,此刻聚在一起,互受感应,不久人人都要发作,几百个人将你全身咬得稀烂,你怕是不怕?”那女子向那胖子望了一眼,脸上现出十分惊恐的神色。云岛主道:“反正童姥已死,你将她秘藏之处说了出来,治好众人,大家感激不尽,谁也不会为难你们。”那女子道:“不是我不肯说,实在……实在是谁也不知道。尊主行事,不会让我们……我们奴婢见到的。”$ X8 n& t1 ^8 S7 G8 {
  慕容复随众人上山,原想助他们一臂之力,树恩示惠,将这些草泽异人收为己用。此刻眼见童姥虽死,她种在各人身上的生死符却无可破解,看来这“生死符”乃是一种剧毒,非武功所能为力,如果一个个毒发毙命,自己一番图谋便成一场春梦了。他和邓百川、公冶乾相对摇了摇头,均感无法可施。& E( v, v& H) q# A) q, x
  云岛主虽知那黄衫女子所说多半属实,但觉自身中了生死符的穴道中隐隐发酸,似乎也有发作的征兆,急怒之下,喝道:“好,你不说!我打死你这臭丫头再说!”提起长鞭,夹头夹脑往那女子打去,这一鞭力道沉猛,眼见那女子要被打得头碎脑裂。/ q# E; x8 ]) B  I5 [
  忽然嗤的一声,一件暗器从门口飞来,撞在那女子腰间,那女子被撞得滑出丈余,拍的一声大响,长鞭打上地下石板,石屑四溅。只见地下一个黄褐色圆球的溜溜滚转,却是一枚松球。众人都大吃一惊:“用一枚小小松球便将人撞开丈余,内力非同小可,那是谁?”
, T2 ~/ F5 l4 r/ [& X  乌老大蓦地里想起一事,失声叫道:“童姥,是童姥!”
6 \5 _) O0 @  `  那日他躲在岩石之后,见到李秋水斩断了童姥的左腿,便将断腿包在油布之中,带在身边。他想童姥多半已给李秋水追上杀死,但没目睹她的死状,总是心下惴惴。当日虚竹用松球掷穿他肚子,那手法便是童姥所授。乌老大吃过大苦,一见松球又现,第一个便想到是童姥到了,如何不吓得魂飞魄散?
2 r  z# @9 J: K5 K  众人听得乌老大狂叫“童姥”,一齐转身朝外,大厅中刷刷、擦擦、叮当、呛啷诸般拔兵刃之声响成一片,各人均取兵刃在手,同时向后退缩。% m& D* q  J& R4 q) ]
  慕容复反而向着大门走了两步,要瞧瞧这童姥到底是什么模样。其实那日他以“斗转星移”之术化解虚竹和童姥从空下堕之势,曾见过童姥一面,只是决不知那个十八九岁、颜如春花的姑娘,竟会是众魔头一想到便胆战心惊的天山童姥。, V6 C; @: |& S) z% K4 i: p
  段誉挡在王语嫣身前,生怕她受人伤害。王语嫣却叫:
4 ^' M; F- \$ {, d5 i  “表哥,小心!”
0 x& H4 |, O9 b2 H& _, f" s  众人目光群注大门,但过了好半晌,大门口全无动静。8 O3 t( o. X- q1 y  e, t4 Z
  包不同叫道:“童姥姥,你要是恼了咱们这批不速之客,便进来打上一架罢!”过了一会,门外仍是没有声息。风波恶道:“好罢,让风某第一个来领教童姥的高招,‘明知打不过,仍要打一打’,那是风某至死不改的臭脾气。”说着舞动单刀护住面前,便冲向门外。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和他情同手足,知他不是童姥的对手,一齐跟出。  n, u6 W! ?) S4 `
  众洞主、岛主有的佩服四人刚勇,有的却暗自讪笑:“你们没见过童姥的厉害,却来妄逞好汉,一会儿吃了苦头,那可后悔莫及了。”只听得风恶波和包不同两人声音一尖一沉,在厅外向童姥大声挑战,却始终无人答腔。% b) R6 _7 g, f1 C4 k  o& u
  适才搭救黄衫女子这枚松球,却是虚竹所发。他见自己竟害得大家如此惊疑不定,好生过意不去,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不是。童姥确已逝世,各位不用惊慌。”见那胖子还在乱咬他的兄弟,心想:“再咬下去,两人都活不成了。”
9 a) K' Z( M8 l* P; s/ r  走过去伸手在那胖子背心上一拍,使的是“天山六阳掌”功夫,一股阳和内力,登时便将那胖子体内生死符的寒毒镇住了,只是不知他生死符的所在,却无法就此为他拔除。+ e% o8 G8 m) Y' ]2 p1 r% l4 T
  那胖子双臂一松,坐在地下,呼呼喘气,神情委顿不堪,说道:“兄弟,你怎么了?是谁伤得你这等模样?快说,快说,哥哥给你报仇雪恨。”他兄弟见兄长神智回复,心中大喜,顾不得脸上重伤,不住口的道:“哥哥,你好了,哥哥,你好了!”: u) ?0 Y3 N( ~# H9 c
  虚竹伸手在每个黄衫女子肩头上拍了一记,说道:“各位是均天部的么?你们阳天、朱天、昊天各部姊妹,都已到了接天桥边,只因铁链断了,一时不得过来。你们这里有没有铁链或是粗索?咱们去接她们过来罢。”他掌心中北冥真气鼓荡,手到之处,钧天部之女不论被封的是哪一处穴道,其中阻塞的经脉立被震开,再无任何窒滞。
) t& \2 G! q) E9 G+ d" K  众女惊喜交集,纷纷站起,说道:“多谢尊驾相救,不敢请教尊姓大名。”有几个年轻女子性急,拔步便向大门外奔去,叫道:“快,快去接应八部姊妹们过来,再和反贼们决一死战。”% \+ u& d$ V" B- c5 J4 k5 S' F+ O
  一面回头挥手,向虚竹道谢。* F* v5 z# T& a3 Y  I2 b" S
  虚竹拱手答谢,说道:“不敢,不敢!在下何德何能,敢承各位道谢?相救各位的另有其人,只不过是假手在下而已。”
% N* `  x( Y4 G  |1 N; Z  他意思是说,他的武功内力得自童姥等三位师长,实则是童姥等出手救了诸女。* d, ~; S, z" k. K$ H5 p9 n1 W1 |4 P
  群豪见他随手一拍,一众黄衫女子的穴道立解,既不须查问何处穴道被封,亦不必在相应穴道处推宫过血,这等手法不但从所未见,抑且从所未闻,眼见他貌不惊人,年纪轻轻,决无这等功力,听他说是旁人假手于他,都信是童姥已到了灵鹫宫中。
* [' b: m9 ~( ?# R  乌老大曾和虚竹在雪峰上相处数日,此刻虽然虚竹头发已长,满脸涂了泥污,但一开口说话,乌老大猛地省起,便认了出来,一纵身欺近他身旁,扣住了他右手脉门,喝道:“小和尚,童……童姥已到了这里么?”
# D% Q$ W# P# K1 p  虚竹道:“乌先生,你肚皮上的伤处已痊愈了吗?我……我现在已不能算是佛门弟子了,唉!说来惭愧……当真惭愧得紧。”说到此处,不禁满脸通红,只是脸上涂了许多污泥,旁人也瞧不出来。7 x" B# L1 q( q
  乌老大一出手便扣住他脉门,谅他无法反抗,当下加运内力,要他痛得出声讨饶,心想童姥对这小和尚甚好,我一袭得手,将他扣为人质,童姥便要伤我,免不了要投鼠忌器。
+ c* w, t% m/ @' [  哪知他连催内力,虚竹恍若不知,所发的内力都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乌老大心下害怕,不敢再催内力,却也不肯就此放开了手。# L0 k$ i/ {9 n# L! d* i) K
  群豪一见乌老大所扣的部位,便知虚竹已落入他的掌握,即使他功夫比乌老大为高,也已无可抗御,唯有听由乌老大宰割,均想:“这小子倘若真是高手,要害便决不致如此轻易的为人所制。”各人七张八嘴的喝问:“小子,你是谁?怎么来的?”“你叫什么名字?你师长是谁?”“谁派你来的?童姥呢?她到底是死是活?”! J3 ~, y( P( f; |7 P
  虚竹一一回答,神态甚是谦恭:“在下道号……道号虚竹子。童姥确已逝世,她老人家的遗体已运到了接天桥边。我师门渊源,唉,说来惭愧,当真……当真……在下铸下大错,不便奉告。各位若是不信,待会大伙儿便可一同瞻仰她老人家的遗容。在下到这里来,是为了替童姥办理后事。各位大都是她老人家的旧部,我劝各位不必再念旧怨,大家在她老人家灵前一拜,种种仇恨,一笔勾消,岂不是好?”他一句句说来,一时羞愧,一时伤感,东一句,西一句,即不连贯,语气也毫不顺畅,最后又尽是一厢情愿之辞。
: D' U" J: d2 t4 h3 w) g  群豪觉这小子胡说八道,有点神智不清,惊惧之心渐去,狂傲之意便生,有人更破口叱骂起来:“小子是什么东西,胆敢要咱们在死贼婆的灵前磕头?”“他妈的,老贼婆到底是怎样死的?”“是不是死在他师妹李秋水手下?这条腿是不是她的?”
, `; V$ x' b$ H; z$ v4 C  虚竹道:“各位就算真和童姥有深仇大恨,她既已逝世,那也不必再怀恨了,口口声声‘老贼婆’未免太难听了一点。) M+ ?  w  {% q5 h# ~$ b
  乌先生说得不错,童姥确是死于她师妹李秋水手下,这条腿嘛,也确是她老人家的遗体。唉,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童姥她老人家虽然武功深湛,到头来终于功散气绝,难免化作黄土。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音菩萨,南无大势至菩萨,接引童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莲池净土!”; s! Q: A& i4 `% s
  群豪听他唠唠叨叨的说来,童姥已死倒是确然不假,登时都大感宽慰。有人问道:“童姥临死之时,你是否在她身畔?”
& V& N6 \! Y4 T6 h  虚竹道:“是啊。最近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服侍她老人家。”群豪对望一眼,心中同时飞快的转过了一个念头:“破解生死符的宝诀,说不定便在这小子的身上。”
! L& K% i6 R8 |% L  青影一晃,一人欺近身来,扣住了虚竹左手脉门,跟着乌老大觉得后颈一凉,一件利器已架在他项颈之中,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乌老大,放开了他。”5 s( o" z( p9 _
  乌老大一见扣住虚竹左腕那人,便料到此人的死党必定同时出击,待要出掌护身,却已慢了一步。只听得背后那人道:“再不放开,这一剑便斩下来了。”乌老大松指放开虚竹手腕,向前跃出数步,转过身来,说道:“珠崖双怪,姓乌的不会忘了今日之事。”2 [+ M  M6 {0 F  I! n* D+ b
  那用剑逼他的是个瘦长汉子,狞笑道:“乌老大,不论出什么题目,珠崖双怪都接着便是。”大怪扣着虚竹的脉门,二怪便来搜他的衣袋。虚竹心想:“你们要搜便搜,反正我身边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事。”二怪将他怀中的东西一件件摸将出来,第一件便摸到无崖子给他的那幅图画,当即展开卷轴。  |; W6 O1 ?: D( ?6 h: v' a
  大厅上数百对目光,齐向画中瞧去。那画曾被童姥踩过几脚,后来又在冰窖中被浸得湿透,但图中美女仍是栩栩如生,便如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丹青妙笔,实是出神入化。众人一见之下,不约而同都向王语嫣瞧去。有人说:“咦!”有人说“哦!”有人说:“呸!”有人说:“哼!”咦者大出意外,哦者恍然有悟,呸者甚为愤怒,哼者意存轻蔑。
3 G/ w$ ~8 [5 n. h2 H1 ~  f  群豪本来盼望卷轴中绘的是一张地图又或是山水风景,便可循此而去找寻破解生死符的灵药或是秘诀,哪知竟是王语嫣的一幅图像,咦、哦、呸、哼一番之后,均感失望。只有段誉、慕容复、王语嫣同时“啊”的一声,至于这一声“啊”的含意,三人却又各自不同。王语嫣见到虚竹身边藏着自己的肖像,惊奇之余,晕红双颊,寻思:“难道……难道这人自从那日在珍珑棋局旁见了我一面之后,便也像段公子一般,将我……将我这人放在心里?否则何以图我容貌,暗藏于身?”段誉却想:“王姑娘天仙化身,姿容绝世,这个小师父为她颠倒倾慕,那也不足为异。唉,可惜我的画笔及不上这位小师父的万一,否则我也来画一幅王姑娘的肖像,日后和她分手,朝夕和画像相对,倒也可稍慰相思之苦。”慕容复却想:“这小和尚也是个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之人。”, p  e( N" q/ O) R2 ~7 [+ J
  二怪将图像往地下一丢,又去搜查虚竹衣袋,此后拿出来的是虚竹在少林寺剃度的一张度牒,几两碎银子,几块干粮,一双布袜,看来看去,无一和生死符有关。' Z4 z+ _# i* Y' m3 U- J
  珠崖二怪搜查虚竹之时,群豪无不虎视眈眈的在旁监视,只要见到有什么特异之物,立时涌上抢夺,不料什么东西也没搜到。
- o5 R: n  {* Q6 W, [5 a) A  珠崖大怪骂道:“臭贼,老贼婆临死之时,跟你说什么来?”
8 R; L+ M6 Y/ E& f  虚竹道:“你问童姥临死时说什么话?嗯,她老人家说:‘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声,就此断气了。”群豪莫名其妙,心思缜密的便沉思这句“不是她”和大笑三声有什么含义,性情急躁的却都喝骂了起来。, e7 ~  O/ U: L' e1 ^3 Y! ^
  珠崖大怪喝道:“他妈的,什么不是她,哈哈哈?老贼婆还说了什么?”虚竹道:“前辈先生,你提到童姥她老人家之时,最好稍存敬意,可别胡言斥骂。”珠崖大怪大怒,提起左掌,便向他头顶击落,骂道:“臭贼,我偏要骂老贼婆,却又如何?”# Y) v  |4 m& |+ S6 r
  突然间寒光一闪,一柄长剑伸了过来,横在虚竹头顶,剑刃竖立。珠崖大怪这一掌倘若继续拍落,还没碰到虚竹头皮,自己手掌先得在剑锋上切断了。他一惊之下,急忙收掌,只是收得急了,身子向后一仰,退出三步,一拉之下没将虚竹拉动,顺手放脱了他手腕,但觉左掌心隐隐疼痛,提掌一看,见一道极细的剑痕横过掌心,渗出血来,不由得又惊又恐,心想这一下只消收掌慢了半分,这手掌岂非废了?怒目向出剑之人瞪去,见那人身穿青衫,五十来岁年纪,长须飘飘,面目清秀,认得他是“剑神”卓不凡。从适才这一剑出招之快、拿捏之准看来,剑上的造诣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又记起那日剑鱼岛区岛主离众而去,顷刻间便给这“剑神”斩了首级,他性子虽躁,却也不敢轻易和这等厉害的高手为敌,说道:“阁下出手伤我,是何用意?”
/ u, U2 l6 c& ]1 }/ f; t4 Z  卓不凡微微一笑,说道:“大伙儿要从此人口中,查究破解生死符的法门,老兄却突然性起,要将这人杀死。众兄弟身上的生死符催起命来,老兄如何交代?”珠崖大怪语塞,只道:“这个……这个……”卓不凡还剑入鞘,微微侧身,手肘在二怪肩头轻轻一撞,二怪站立不定,腾腾腾腾,向后退出四步,胸腹间气血翻涌,险些摔倒,好容易才站定脚步,却不敢出声喝骂。
7 U4 Q3 a+ O) N: P, A& D  卓不凡向虚竹道:“小兄弟,童姥临死之时,除了说‘不是她’以及大笑三声之外,还说了什么?”" h+ B3 s' s  Y, @
  虚竹突然满脸通红,神色忸怩,慢慢的低下头去,原来他想起童姥那时说道:“你将那幅画拿来,让我亲手撕个稀烂,我再无挂心之事,便可指点你去寻那梦中姑娘的途径。”岂知童姥一见图画,发现画中人并非李秋水,又是好笑,又是伤感,竟此一瞑不视。他想:“童姥突然逝世,那位梦中姑娘的踪迹,天下再无一人知晓,只怕今生今世,我是再也不能和她相见了。”言念及此,不禁黯然魂销。
& U# P, i3 F0 j5 g  卓不凡见他神色有异,只道他心中隐藏着什么重大机密,和颜悦色的道:“小兄弟,童姥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跟我说好了,我姓卓的非但不会为难你,并且还有大大的好处给你。”虚竹连耳根子也红了,摇头道:“这件事,我是万万……万不能说的。”卓不凡道:“为什么不能说?”虚竹道:“此事说来……说来……唉,总而言之,我不能说,你便杀了我,我也不说。”卓不凡道:“你当真不说?”虚竹道:“不说。”9 V' I9 _4 ]* T: k4 t5 w9 w
  卓不凡向他凝视片刻,见他神气十分坚决,突然间刷的一声,拔出长剑,寒光闪动,嗤嗤嗤几声轻响,长剑似乎在一张八仙桌上划了几下,跟着拍拍几响,八仙桌分为整整齐齐的九块,崩跌在地。在这一霎眼之间,他纵两剑,横两剑,连出四剑,在桌上划了一个“井”字。更奇的是,九块木板均成四方之形,大小阔狭,全无差别,竟如是用尺来量了之后再慢慢剖成一般。大厅中登时彩声雷动。
0 Z5 {1 U+ P" |7 D  王语嫣轻声道:“这一手周公剑,是福建建阳‘一字慧剑门’的绝技,这位卓老先生,想必是‘一字慧剑门’的高手耆宿。”群豪齐声喝彩之后,随即一齐向卓不凡注目,更无声息,她话声虽轻,这几句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
/ }8 e& N0 M* p  卓不凡哈哈一笑,说道:“这位姑娘当真好眼力,居然说得出老朽的门派和剑招名称。难得,难得。”众人都想:“从来没听说福建有个‘一字慧剑门’,这老儿剑术如此厉害,他这门派该当威震江湖才是,怎地竟是没没无闻?”只听卓不凡叹了口气,说道:“我这门派之中,却只老夫孤家寡人、光杆儿一个。‘一字慧剑门’三代六十二人,三十三年之前,便给天山童姥杀得干干净净了。”/ G% q( O+ e0 p/ A% ?5 l
  众人心中一凛,均想:“此人到灵鹫宫来,原来是为报师门大仇。”
3 q5 \  w& k9 Z3 Z7 g7 b  只见卓不凡长剑一抖,向虚竹道:“小兄弟,我这几招剑法,便传了给你如何?”7 g, `$ b2 O, O0 e: K3 a; ?
  此言一出,群豪有的现出艳羡之色,但也有不少人登时显出敌意。学武之人若得高人垂青,授以一招两式,往往终身受用不尽,天下扬名,立身保命,皆由于此。但歹毒之徒习得高招后反噬恩师,亦屡见不鲜,是以武学高手择徒必严。
6 q9 s1 y( x, j) Y" B1 [$ _  卓不凡毫没来由的答允以上乘剑术传授虚竹,自是为了要知道童姥的遗言,以取得生死符。# z& p# |% V; ^. w9 m
  虚竹尚未答复,人丛中一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卓先生,你也是中了生死符么?”
) E7 e% Y/ ~$ K: ]; X0 s( G! t  卓不凡向那人瞧去,见说话的是个中年道姑,便道:“仙姑何出此问?”
  g& X8 W* c4 {$ A  段誉认得这道姑是大理无量洞洞主辛双清,她本是无量剑西宗的掌门人,给童姥的部属收服,改称为无量洞洞主。这些日子来,他一直不敢和辛双清正眼相对,也不敢走近她属下的左子穆,生怕他们要算旧帐,这时见她发话,急忙躲在包不同身后。" g/ s6 v+ g+ V, q
  辛双清道:“卓先生若非身受生死符的荼毒,何以千方百计,也来求这破解之道?倘若卓先生意在挟制我辈,那么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诸兄弟甫脱狮吻,又入虎口,只怕也未必甘心。卓先生虽然剑法通神,但如逼得我们无路可走,众兄弟也只好不顾死活的一搏了。”这番话不亢不卑,但一语破的,揭穿了卓不凡的用心,辞锋咄咄逼人。( m- U8 g' g: f+ V% L) Y; f6 U
  群豪中登时有十余人响应:“辛洞主的话是极。”更有人道:“小子,童姥到底有什么遗言,你快当众说出来,否则大伙儿将你乱刀分尸,味道可不太妙。”" G7 d6 t( x0 y$ u4 _% n4 C. h
  卓不凡长剑抖动,嗡嗡作响,说道:“小兄弟不用害怕,你在我身边,瞧有谁能动了你一根寒毛?童姥的遗言你只能跟我一个人说,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剑法便不能传你了。”; |8 b4 i' X/ q
  虚竹摇头道:“童姥的遗言,只和我一个人有关,跟另外一个人也有关,但跟各位实在没半点干系。再说,不管怎样,我是决计不说的。你的剑法虽好,我也不想学。”( e2 N: P0 T1 q) s: z+ l' w
  群豪轰然叫好,道:“对,对!好小子,挺有骨气,他的剑法学来有甚么用?”“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句话便将他剑招的来历揭破了,可见并无希奇之处。”又有人道:“这位姑娘既然识得剑法的来历,便有破他剑法的本事。小兄弟,若要拜师,还是拜这个小姑娘为妙。何况你怀中藏了她的画像,哈哈,自然是该当拜她为师才是。”  v! B' F  r5 C3 T( a9 l- ]* P
  卓不凡听到各人的冷嘲热讽,甚感难堪,斜眼向王语嫣望去,过了半晌,见她始终默不作声,卓不凡大怒,心道:“有人说你能破得我的剑法,你竟并不立即否认,难道你是默认确能破得吗?”其实王语嫣心中在想:“表哥为什么神色不大高兴,是不是生我的气啊?我什么地方得罪他了?莫非……莫非那位小师父画了我的肖像藏在身边,表哥就此着恼!”于旁人的说话,一时全没听在耳中。
! j. b% J& [0 X  卓不凡一瞥眼又见到丢在地下的那轴图画,陡然想起:
# l( `- e1 l, k% C7 S, [& y  “这小子画了她肖像藏在怀中,自然对她有万分情意。我要他吐露童姥遗言,非从这小妞儿身上着手不可,有了!”拾起图画,塞入虚竹怀中,说道:“小兄弟,你的心事,我全知道,嘿嘿,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不过有人从中作梗,你想称心如意,却也不易。这样罢,由我一力主持,将这位姑娘配了给你作妻房,即刻在此拜天地,今晚便在灵鹫宫中洞房如何?”说着笑吟吟的伸手指着王语嫣。. s* p" I0 z9 P0 S: L2 m, W
  “一字慧剑门”满门师徒给童姥杀得精光,当时卓不凡不在福建,幸免于难,从此再也不敢回去,逃到长白山中荒僻极寒之地苦研剑法,无意中得了前辈高手遗下来的一部剑经,勤练三十年,终于剑术大成,自信已然天下无敌,此番出山,在河北一口气杀了几个赫赫有名的好手,更是狂妄不可一世,只道手中长剑当世无人与抗,言出法随,谁敢有违?
2 ~0 o. }: X1 r8 ?  虚竹脸上一红,忙道:“不,不!卓先生不可误会。”. B- {! O! e" ]: j' {0 k
  卓不凡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知好色则慕少艾,原是人之常情,又何必怕丑?”+ Q2 \% [( |2 R3 X  m% e# B9 C1 C/ [
  虚竹不由得狼狈万状,连说:“这个……这个……不是的……”
3 n4 Q. x, H+ B8 P  卓不凡长剑抖动,一招“天如穹庐”,跟着一招“白雾茫茫”,两招混一,向王语嫣递去,要将她圈在剑光之中拉过来,居为奇货,以便与虚竹交换,要他吐露秘密。
* ?- X* H' j  {: t7 z7 p# t& w4 x  王语嫣一见这两招,心中便道:“‘天如穹庐’和‘白雾茫茫’,都是九虚一实。只须中宫直进,捣其心腹,便逼得他非收招不可。”可是心中虽知其法,手上功夫却使不出来,眼见剑光闪闪,罩向自己头上,惊惶之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 C# L4 o! y0 M
  慕容复看出卓不凡这两招并无伤害王语嫣之意,心想:7 v3 O( Z$ }. b6 M9 N
  “我不忙出手,且看这姓卓的老儿捣什么鬼?这小和尚是否会为了表妹而吐露机密?”' {- f1 F* M' [
  但段誉一见到卓不凡的剑招指向王语嫣,他也不懂剑招虚实,自然是大惊失色,情急之下,脚下展开“凌波微步”,疾冲过去,挡在王语嫣身前。卓不凡剑招虽快,段誉还是抢先了一步。长剑寒光闪处,嗤得一声轻响,剑尖在段誉胸口划了一条口子,自颈至腹,衣衫尽裂,伤及肌肤。总算卓不凡志在逼求虚竹心中的机密,不欲此时杀人树敌,这一剑手劲的轻重恰到好处,剑痕虽长,伤势却甚轻微。段誉吓得呆了,一低头见到自己胸膛和肚腹上如此长的一条剑伤,鲜血迸流,只道已被他开膛破腹,立时便要毙命,叫道:“王姑娘,你……你快躲开,我来挡他一阵。”
9 O6 C( a6 J6 c0 K) ~2 r  卓不凡冷笑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居然不自量力,来做护花之人。”转头向虚竹道:“小兄弟,看中这位姑娘的人可着实不少,我先动手给你除去一个情敌如何?”长剑剑尖指着段誉心口,相距一吋,抖动不定,只须轻轻一送,立即插入他的心脏。7 {( P4 s4 ^8 M+ I$ K
  虚竹大惊,叫道:“不可,万万不可!”生怕卓不凡杀死段誉,左手伸出,小指在他右腕“太渊穴”上轻轻一拂。卓不凡手上一麻,握着剑柄的五指便即松了。虚竹顺手将长剑抓在掌中。这一下夺剑,乃是“天山折梅手”中的高招,看似平平无奇,其实他小指的一拂之中,含有最上乘的“小无相功”,卓不凡的功力便再深三四十年,手中长剑一样的也给夺了下来。虚竹道:“卓先生,这位段公子是好人,不可伤他的性命。”顺手又将长剑塞还在卓不凡手中,低头去察看段誉伤势。
4 W# ^/ K2 c: N3 p: C: ^7 }$ j/ c  段誉叹道:“王姑娘,我……我要死了,但愿你与慕容兄百年齐眉,白头偕老。爹爹,妈妈……我……我……”他伤势其实并不厉害,只是以为自己胸膛肚腹给人剖开了,当然是非死不可,一泄气,身子向后便倒。% t5 i+ F1 L( ~  ^, w% j
  王语嫣抢着扶住,垂泪道:“段公子,你这全是为了我……”# s5 u* }, B( d/ e+ H2 \
  虚竹出手如风,点了段誉胸腹间伤口左近的穴道,再看他伤口,登时放心,笑道:“段公子,你的剑伤不碍事,三四天便好。”
2 a3 W. q) j, Q  B) d, @  段誉身子给王语嫣扶住,又见她为自己哭泣,早已神魂飘荡,欢喜万分,问道:“王姑娘,你……你是为我流泪么?”6 @3 ?8 Y  }6 [$ h6 z8 B
  王语嫣点了点头,珠泪又是滚滚而下。段誉道:“我段誉得有今日,他便再刺我几十剑,我便为你死几百次,也是甘心。”
; T. L' f: b! \3 ~9 p0 S( v  虚竹的话,两人竟都全没听进耳中。王语嫣是心中感激,情难自己。段誉见到了意中人的眼泪,又知这眼泪是为自己所流,哪里还关心自己的生死?6 ?/ {3 `2 l0 }! ]! \( A
  虚竹夺剑还剑,只是一瞬间之事,除了慕容复看得清楚、卓不凡心中明白之外,旁人都道卓不凡手下留情,故意不取段誉性命。可是卓不凡心中惊怒之甚,实是难以形容,一转念间,心道:“我在长白山中巧得前辈遗留的剑经,苦练三十年,当世怎能尚有敌手?是了,想必这小子误打误撞,刚好碰到我手腕上的太渊穴。天下十分凑巧之事,原是有的。倘若他真是有意夺我手中兵刃,夺了之后,又怎会还我?瞧这小子小小年纪,能有多大气候,岂能夺得了卓某手中长剑?”7 h2 G; o6 z' r  ~( m* `+ ~5 ~& `
  心念及此,豪气又生,说道:“小子,你忒也多事!”长剑一递,剑尖指在虚竹的后心衣上,手劲轻送,要想刺破他的衣衫,便如对付段誉一般,令他也受些皮肉之苦。
. F* n. G( c* L. x0 F1 h" v' H, m  虚竹这时体内北冥真气充盈流转,宛若实质,卓不凡长剑刺到,撞上了他体内真气,剑尖一歪,剑锋便从他身侧滑开。卓不凡大吃一惊,变招也真快捷,立时横剑削向虚竹胁下。这一招“玉带围腰”一剑连攻他前、右、后三个方位,三处都是致命的要害,凌厉狠辣。这时他已知虚竹武功之高,大出自己意料之外,这一招已是使上了全力。. l9 R7 ]+ L3 H) K' L( t4 E
  虚竹“咦”的一声,身子微侧,不明白卓不凡适才还说得好端端地,何以突然翻脸,陡施杀手?嗤得一声,剑刃从他腋下穿过,将他的旧僧袍划破了长长的一条。卓不凡第二击不中,五分惊讶之外,更增了五分惧怕,身子滴溜溜的打了半个圈子,长剑一挺,剑尖上突然生出半尺吞吐不定的青芒。群众中有十余人齐声惊呼:“剑芒,剑芒!”那剑芒犹似长蛇般伸缩不定,卓不凡脸露狞笑,丹田中提一口真气,青芒突盛,向虚竹胸口刺来。/ o! i6 J; f" @8 S8 X- J
  虚竹从未见过别人的兵刃上能生出青芒,听得群豪呼喝,料想是一门厉害武功,自己定然对付不了,脚步一错,滑了开去。卓不凡这一剑出了全力,中途无法变招,刷的一声响,长剑刺入了大石柱中,深入尺许。这根石柱乃极坚硬的花岗石所制,软身的长剑居然刺入一尺有余,可见他附在剑刃上的真力实是非同小可,群豪又忍不住喝彩。9 {" g  M8 @$ N4 c; |. ?& p
  卓不凡手上运劲,将长剑从石柱中拔出,仗剑向虚竹赶去,喝道:“小兄弟,你能逃到哪里去?”虚竹心下害怕,滑脚又再避开。
! N6 d; s- N/ n9 q  左侧突然有人嘿嘿一声冷笑,说道:“小和尚,躺下罢!”
& a4 g5 q3 X# Q5 z5 z' ~! P. P  是个女子声音。两道白光闪处,两把飞刀在虚竹面前掠过。虚竹虽只在最初背负童姥之时,得她指点过一些轻功,但他内力深湛浑厚,举手投足之际,自然而然的轻捷无比,身随意转,飞刀来得虽快,他还是轻轻巧巧的躲过了。但见一个身穿淡红衣衫的中年美妇双手一招,便将两把飞刀接在手中。她掌心之中,倒似有股极强的吸力,将飞刀吸了过去。  R0 d) i+ ?- w' U
  卓不凡赞道:“芙蓉仙子的飞刀神技,可教人大开眼界了。”
  Y, B8 A8 |, ?" R' L  虚竹蓦地想起,那晚众人合谋进攻缥缈峰之时,卓不凡、芙蓉仙子二人和不平道人乃是一路,不平道人在雪峰上被自己以松球打死,难怪二人要杀自己为同伴报仇。他自觉内疚,停了脚步,向卓不凡和芙蓉仙子不住作揖,说道:“我确是犯了极大的过错,当真该死,虽然当时我并非有意,唉,总之是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大错。两位要打要骂,我……我这个……再也不敢躲闪了。”
: N7 l6 |0 q- X& Z/ O  卓不凡和芙蓉仙子崔绿华对望了一眼,均想:“这小子终于害怕了。”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不平道人是死在虚竹的手下,即使知道,也不拟杀他为不平道人报仇。两人一般的心思,同时欺近身去,一左一右,抓住了虚竹的手腕。0 v  |5 f) A% E9 H$ |
  虚竹想到不平道人死时的惨状,心中抱憾万分,不住讨饶:“我做错了事,当真后悔莫及。两位尽管重重责罚,我心甘情愿的领受,就是要杀我抵命,那也不敢违抗。”$ r( e- A; b" Y9 K
  卓不凡道:“你要我不伤你性命,那也容易,你只须将童姥临死时的遗言,原原本本的说与我听,便可饶了你。”崔绿华微笑道:“卓先生,小妹能不能听?”卓不凡道:“咱们只要寻到破解生死符的法门,这里众位朋友人人都受其惠,又不是在下一人能得好处。”他既不说让崔绿华同听秘密,亦不说不让她听,但言下之意,显然是欲独占成果。
5 c5 p0 e8 ]) V- ]0 n  崔绿华微笑道:“小妹却没你这么好良心,我便是瞧着这小子不顺眼。”左手紧紧抓着虚竹的手腕,右手一扬,两柄飞刀便往虚竹胸口插了下来。% L4 x$ k% T6 _+ ?
  童姥既死,卓不凡的师门大仇已难以得报,这时他只想找到破解生死符的法门,挟制群豪,作威作福。崔绿华的用意却全然不同。她兄长为三十六洞的三个洞主联手所杀,她想只要杀了虚竹,无人知道童姥的遗言,那三个洞主身上的生死符就永远难以破解,势必比她兄长死得惨过百倍,远胜于自己亲手杀人报仇,是以突然之间,猛施杀手。她这下出手好快,卓不凡长剑本已入鞘,忙去拔剑,眼看已然慢了一步。7 N, v+ O0 d1 Y: `
  虚竹一惊之下,不及多想,自然而然的双手一振,将卓不凡和崔绿华同时震开数步。
8 E( @, _$ b& j  X( Q. R  A  崔绿华一声呼喝,飞刀脱手,疾向虚竹射去。她虽跌出数步,但以投掷暗器而论,仍可说相距极近。卓不凡怕虚竹被杀,举剑往飞刀上撩去。崔绿华早料到卓不凡定会出剑相救,两柄飞刀脱手,跟着又有十柄飞刀连珠般掷出,其中三刀掷向卓不凡,志在将他挡得一挡,其余七刀都是向虚竹射去,面门、咽喉、胸膛、小腹,尽在飞刀的笼罩之下。
3 ~% H6 o" |9 W5 a+ b2 u  虚竹双手连抓,使出“天山折梅手”来,随抓随抛,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霎时之间,将十三件兵刃投在脚边。! I3 ~3 w/ f/ `) [) d1 M6 E
  十二柄是崔绿华的飞刀,第十三件却是卓不凡的长剑。原来他一使上这“天山折梅手”,惶急之下,没再细想对手是谁,只是见兵刃便抓,顺手将卓不凡的长剑也夺了下来。
7 A/ b0 s) @! Q6 t+ \3 t- f  他夺下十三件兵刃,一抬头见到卓不凡苍白的脸色,回过头来,再见到崔绿华惊惧的眼神,心道:“糟糕,糟糕,我又得罪了人啦。”忙道:“两位请勿见怪,在下行事卤莽。”俯身拾起地下十三件兵刃,双手捧起,送到卓崔二人身前。3 a6 Z: K9 V7 Y& H
  崔绿华还道他故意来羞辱自己,双掌运力,猛向他胸膛上击去。但听得拍的一声响,一股猛烈无比的力道反击而来,崔绿华“啊”的一声惊呼,身子向后飞去,砰的一下,重重撞在石墙之上,喷出两口鲜血。
8 N1 d  k. M8 H7 j8 S7 B  卓不凡此次与不平道人、崔绿华联手,事先三人暗中曾相互伸量过武功内力,虽然卓不凡较二人为强,但也只稍胜一筹而已,此刻见虚竹双手捧着兵刃,单以体内的一股真气,便将崔绿华弹得身受重伤,自己万万不是对手。他知道今日已讨不了好去,双手向虚竹一拱,说道:“佩服,佩服,后会有期。”
- [' v* c) L( H  虚竹道:“前辈请取了剑去。在下无意冒犯,请前辈不必介意。前辈要打要骂,为不平道长出气,我……我决计不敢反抗。”: N9 F9 u) O% E1 z5 W
  在卓不凡听来,虚竹这几句话全成了刻毒的讥讽。他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大踏步向厅外走去。& y& T* p6 Y8 A( {, m4 [
  忽听得一声娇叱,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站住了!灵鹫宫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吗?”卓不凡一凛,顺手便按剑柄,一按之下,却按了个空,这才想起长剑已给虚竹夺去,只见大门外拦着一块巨岩,二丈高,一丈宽,将大门密不透风的堵死了。这块巨岩不知是何时无声无息的移来,自己竟全然没有警觉。: F& a. q& u! U; G/ Z) p
  群豪一见这等情景,均知已陷入了灵鹫宫的机关之中。众人一路攻战而前,将一干黄衫女子杀的杀,擒的擒,扫荡得干干净净,进入大厅之后,也曾四下察看有无伏兵,但此后有人身上生死符发作,各人触目惊心,物伤其类,再加上一连串变故接踵而来,竟没想到身处险地,危机四伏,待见得到巨岩堵死了大门,心中均是一凛:“今日要生出灵鹫宫,只怕大大的不易了。”
( K; m! A; F4 Z; {  忽听得头顶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童姥姥座下四使婢,参见虚竹先生。”虚竹抬起头来,只见大厅靠近屋顶之处,有九块岩石凸了出来,似乎是九个小小的平台,其中四块岩石上各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正自盈盈拜倒。四女一拜,随即纵身跃落,身在半空,手中已各持一柄长剑,飘飘而下。四女一穿浅红,一穿月白,一穿浅碧,一穿浅黄,同时跃下,同时着地,又向虚竹躬身拜倒,说道:“使婢迎接来迟,主人恕罪。”虚竹作揖还礼,说道:“四位姊姊不必多礼。”
! W  Q! B& J( {& X0 j  四个少女抬起头来,众人都是一惊。但见四女不但高矮秾纤一模一样,而且相貌也没半点分别,一般的瓜子脸蛋,眼如点漆,清秀绝俗,所不同的只是衣衫颜色。) k7 X) n2 {, Z% @' D
  那穿浅红衫的女子道:“婢子四姊妹一胎孪生,童姥姥给婢子取名为梅剑,这三位妹子是兰剑、竹剑、菊剑。适才遇到昊天、朱天诸部姊妹,得知诸般情由。现下婢子已将独尊厅大门关上了,这一干大胆作反的奴才如何处置,便请主人发落。”
# k8 Q( O, e/ P  群豪听她自称为四姊妹一胎孪生,这才恍然,怪不得四人相貌一模一样,但见她四人容颜秀丽,语音清柔,各人心中均生好感,不料说到后来,那梅剑竟说什么“一干大胆作反的奴才”,实是无礼之极。两条汉子抢了上来,一人手持单刀,一人拿着一对判官笔,齐声喝道:“小妞儿,你口中不干不净的放……”
" w& g( y) B( x' @  突然间青光连闪,兰剑、竹剑姊妹长剑掠出,跟着当当两声响,两条汉子的手腕已被截断,手掌连着兵刃掉在地下,这一招迅捷无伦,那二人手腕已断,口中还在说道:“……什么屁!哎唷!”齐声大叫,向后跃开,只洒得满地都是鲜血。
2 H! Z# z- s# s  二女一出手便断了二人手腕,其余各人虽然颇有自忖武功比那两条大汉要高得多的,却也不敢贸然出手,何况眼见这座大厅四壁都是厚实异常的花岗岩,又不知厅中另有何等厉害机关,各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作声。
$ A: C" I5 C8 c$ |# ~  寂静之中,忽然人丛中又有一人“荷荷荷”的咆哮起来。$ s) H7 E1 N% e! W7 o
  众人一听,都知又有人身上的生死符催命来了。+ E$ ?4 G5 h8 x% \4 P: A( a4 `9 n
  群豪相顾失色之际,一条铁塔般的大汉纵跳而出,双目尽赤,乱撕自己胸口衣服。许多人叫了起来:“铁鳌岛岛主!$ p* i4 A  g# V* O& b) T( s# s
  铁鳌岛岛主哈大霸!”那哈大霸口中呼叫,直如一头受伤了的猛虎,他提起铁钵般的拳头,砰的一声,将一张茶几击得粉碎,随即向菊剑冲去。8 Q+ d% [  c6 B* h- V2 y, V  b1 |( S
  菊剑见到他可怖的神情,忘了自己剑法高强,心中害怕,一钻头便缩入了虚竹的怀中。哈大霸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向梅剑抓来。这四个孪生姊妹心意相通,菊剑吓得浑身发抖,梅剑早受感应,眼见哈大霸扑到,“啊”的一声惊呼,躲到了虚竹背后。. h5 B0 p6 ?0 H5 D5 ?) Z' r
  哈大霸一抓不中,翻转双手,便往自己两只眼睛中挖去。( L/ e1 m; \, d* R
  虚竹叫道:“使不得!”衣袖挥出,拂中他的臂弯,哈大霸双手便即垂下。虚竹道:“这位兄台体内所种的生死符发作,在下来想法子给你解去。”当即使出“天山六阳掌”中的一招“阳歌天钧”,在哈大霸背心“灵台穴”上一拍。哈大霸几下剧震,全身宛如虚脱。
6 S+ V: W6 Y9 N, l, X  青光闪处,两柄长剑分别向哈大霸刺到,正是兰剑、竹剑二姝乘机出手。虚竹道:“不可!”夹手将双剑夺过,喃喃念道:“糟糕,糟糕!不知他的生死符在何处?”他虽学会了生死符的破解之法,究竟见识浅陋,看不出哈大霸身上生死符的所在,这一招“阳歌天钧”又出力太猛,哈大霸竟然受不起。2 _% X6 O" C* `: `; `5 j
  哈大霸说道:“中……中在……悬枢……气……气海……丝……丝空竹……”适才虚竹一招“阳歌天钧”,已令他神智恢复。/ Q$ _+ G: e# }  A( E, R/ l
  虚竹喜道:“你自己知道,那就好了。”当即以童姥所授法门,用天山六阳掌的纯阳之力,将他悬枢、气海、丝空竹三处穴道中的寒冰生死符化去。! L' @. {3 O6 |8 }4 E
  哈大霸站起身来,挥拳踢腿,大喜若狂,突然扑翻在地,砰砰砰的向虚竹磕头,说道:“恩公在上,哈大霸的性命,是你老人家给的,此后恩公但有所命,哈大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虚竹对人向来恭谨,见哈大霸行此礼,忙跪下还礼,也砰砰砰的向他磕头,说道:“在下不敢受此重礼,你向我磕头,我也得向你磕头。”哈大霸大声道:“恩公快快请起,你向我磕头,可真折杀小人了。”为了表示感激之意,又多磕几个头。虚竹见他又磕头,当下又磕头还礼。# S5 k/ p0 u6 R9 |/ j
  两人趴在地下,磕头不休。猛听得几百人齐声叫了起来:
) |' C7 Y3 @7 {  ]. U  “给我破解生死符,给我破解生死符。”身上中了生死符的群豪蜂拥而前,将二人团团围住。一名老者将哈大霸扶起,说道:“不用磕头啦,大伙儿都要请恩公疗毒救命。”' @/ Q' D+ b  T9 R+ I
  虚竹见哈大霸站起,这才站起身来,说道:“各位别忙,听我一言。”霎时之间,大厅上没半点声息。虚竹说道:“要破解生死符,须得确知所种的部位,各位自己知不知道?”
9 |8 M" K0 j/ n" ~, {8 ?( Q2 S  霎时间众人乱成一团,有的说:“我知道!”有的说:“我中在委中穴、内庭穴!”有的说:“我全身发疼,他妈的也不知中在什么鬼穴道!”有的说:“我身上麻痒疼痛,每个月不同,这生死符会走!”
4 j, x4 V* {5 |' X6 E  突然有人大声喝道:“大家不要吵,这般嚷嚷的,虚竹子先生能听得见么?”出声呼喝的正是群豪之首的乌老大,众人便即静了下来。0 Y9 h+ e4 z' G3 v% Q
  虚竹道:“在下虽蒙童姥授了破解生死符的法门……”七八个人忍不住叫了起来:“妙极,妙极!”“吾辈性命有救了!”
6 y$ M- @# h4 |  S- N  只听虚竹续道:“……但辨穴认病的本事却极肤浅。不过各位也不必担心,若是自己确知生死符部位的,在下逐一施治,助各位破解。就算不知,咱们慢慢琢磨,再请几位精于医道的朋友来一同参详,总之是要治好为止。”6 t' e  I$ U7 a( l/ J- r: _
  群豪大声欢呼,只震得满厅中都是回声。过了良久,欢呼声才渐渐止歇。
2 h% \0 N0 g& N* o( D- v/ G, z5 {3 j  梅剑冷冷的道:“主人应允给你们取出生死符,那是他老人家的慈悲。可是你们大胆作乱,害得童姥离宫下山,在外仙逝,你们又来攻打缥缈峰,害死了我们钧天部的不少姊妹,这笔帐却又如何算法?”
( f$ [$ D/ N: u" M/ L% K  此言一出,群豪面面相觑,心中不禁冷了半截,寻思梅剑所言确是实情,虚竹既是童姥的传人,对众人所犯下的大罪不会置之不理。有人便欲出言哀恳,但转念一想,害死童姥、倒反灵鹫宫之罪何等深重,岂能哀求几句,便能了事?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d4 q( L" _7 n4 p# d( }# R
  乌老大道:“这位姊姊所责甚是有理,吾辈罪过甚大,甘领虚竹子先生的责罚。”他摸准了虚竹的脾气,知他忠厚老实,绝非阴狠毒辣的童姥可比,若是由他出手惩罚,下手也必比梅兰菊竹四剑为轻,因之向他求告。
8 [' t' i4 |$ @2 G- T6 a* b" O! |0 P# W  群豪中不少人便即会意,跟着叫了起来:“不错,咱们罪孽深重,虚竹子先生要如何责罚,大家甘心领罪。”有些人想到生死符催命时的痛苦,竟然双膝一曲,跪了下来。
# P# K! h/ c2 ?2 u7 O  虚竹浑没了主意,向梅剑道:“梅剑姊姊,你瞧该当怎么办?”梅剑道:“这些都不是好人,害死了钧天部这么多姊妹,非叫他们偿命不可。”
- O. C0 R* Q9 M! U& U  T9 z# q" S2 E! L  无量洞副洞主左子穆向梅剑深深一揖,说道:“姑娘,咱们身上中了生死符,实在是惨不堪言,一听到童姥姥她老人家不在峰上,不免着急,以致做错了事,实在悔之莫及。求你姑娘大人大量,向虚竹子先生美言几句。”
3 P) k6 y1 K1 y  d) B# _  梅剑脸一沉,说道:“那些杀过人的,快将自己的右臂砍了,这是最轻的惩戒了。”她话一出口,觉得自己发号施令,于理不合,转头向虚竹道:“主人,你说是不是?”虚竹觉得如此惩罚太重,却又不愿得罪梅剑,嗫嚅道:“这个……这个……嗯……那个……”) a% _4 m. O7 s$ {8 J1 K7 t! l+ k
  人群中忽有一人越众而出,正是大理国王子段誉。他性喜多管闲事,评论是非,向虚竹拱了拱手,笑道:“仁兄,这些朋友们来攻打缥缈峰,小弟一直极不赞成,只不过说干了嘴,也劝他们不听。今日大伙儿闯下大祸,仁兄欲加罪责,倒也应当。小弟向仁兄讨一个差使,由小弟来将这些朋友们责罚一番如何?”. D0 Y8 l/ o# m& a4 x0 `
  那日群豪要杀童姥,歃血为盟,段誉力加劝阻,虚竹是亲耳听到的,知道这位公子仁心侠胆,对他好生敬重,自己负了童姥给李秋水从千丈高峰打下来,也曾得他相救,何况自己正没做理会处,听他如此说,忙拱手道:“在下识见浅陋,不会处事。段公子肯出面料理,在下感激不尽。”
" p, N4 m& N% @+ A7 l0 D9 X( e: M! G  群豪初听段誉强要出头来责罚他们,如何肯服?有些脾气急躁的已欲破口大骂,待听得虚竹竟一口应允,话到口边,便都缩回去了。4 h4 a/ q! q  G. }: e( U
  段誉喜道:“如此甚好。”转身面对群豪说道:“众位所犯过错,实在太大,在下所定的惩罚之法,却也非轻。虚竹子先生既让在下处理,众位若有违抗,只怕虚竹子老兄便不肯给你们拔去身上的生死符了。嘿嘿,这第一条嘛,大家需得在童姥灵前,恭恭敬敬的磕上八个响头,肃穆默念,忏悔前非,磕头之时,倘若心中暗咒童姥者,罪加一等。”9 I$ m% t# L7 ~; H4 @1 W% h
  虚竹喜道:“甚是!甚是!这第一条罚得很好。”
% m; q. [. f" `5 C, {  群豪本来都怕这书呆子会提出什么古怪难当的罚法来,都自惴惴不安,一听他说在童姥灵前磕头,均想:“人死为大,在她灵前磕几个头,又打甚紧?何况咱们心里暗咒老贼婆,他又怎会知道,老子一面磕头,一面暗骂老贼婆便是。”当即齐声答应。
& D8 U1 i+ o7 |$ B4 R# K  @8 D  段誉见自己提出的第一条众人欣然同意,精神一振,说道:“这第二条,大家需得在钧天部诸死难姊姊的灵前行礼。
  Y: o+ l4 i7 P: {' Y3 p# ^  杀伤过人的,必须磕头,默念忏悔,还得身上挂块麻布,服丧志哀。没杀过人的,长揖为礼,虚竹子仁兄提早给他们治病,以资奖励。”
& l4 D- ~$ n- ]) v8 \; F  群豪之中,一大半手上没在缥缈峰顶染过鲜血,首先答应。杀伤过钧天部诸女之人,听他说不过是磕头服丧,比之梅剑要他们自断右臂,惩罚轻了万倍,自也不敢异议。
. T9 |+ t5 J/ a  段誉又道:“这第三条吗,是要大家永远臣服灵鹫宫,不得再生异心。虚竹子先生说什么,大家便得听从号令。不但对虚竹子先生要恭敬,对梅兰竹菊四位姊姊妹妹们,也得客客气气,化敌为友,再也不得动刀弄枪。倘若有哪一位不服,不妨上来跟虚竹子先生比上三招两式,且看是他高明呢,还是你厉害!”
( L  t9 q7 W, F. A  群豪听段誉这么说,都欢然道:“当得,当得!”更有人道:“公子订下的罚章,未免太便宜了咱们,不知更有什么吩咐?”" Z9 W8 Y3 B* J. q
  段誉拍了拍手,笑道:“没有了!”转头向虚竹道:“小弟这三条罚章订得可对?”
9 N) p8 T  h+ ?9 _2 J" `) k  虚竹拱手连说:“多谢,多谢,对之极矣。”他向梅剑等人瞧了一眼,脸上颇有歉然之色。兰剑道:“主人,你是灵鹫宫之主,不论说什么,婢子们都得听从。你气量宽宏,饶了这些奴才,可也不必对我们有什么抱歉。”虚竹一笑,道:“不敢!嗯,这个……我心中还有几句话,不知……不知该不该说?”4 H5 b$ \0 D; O8 U+ O
  乌老大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向是缥缈峰的下属,尊主有何吩咐,谁也不敢违抗。段公子所定的三条罚章,实在是宽大之至。尊主另有责罚,大伙儿自然甘心领受。”& U7 E. v' E% _3 m) o! M; B
  虚竹道:“我年轻识浅,只不过承童姥姥指点几手武功,‘尊主’什么的,真是愧不敢当。我有两点意思,这个……这个……也不知道对不对,大胆说了出来,这个……请各位前辈琢磨琢磨。”他自幼至今一直受人指使差遣,向居人下,从来不会自己出什么主意,而当众说话更是窘迫,这几句话说得吞吞吐吐,语气神色更是谦和之极。0 W; U" J$ y0 A+ ]4 a/ b
  梅兰菊竹四姝均想:“主人怎么啦,对这些奴才也用得着这么客气?”$ X  z+ I$ }$ z3 b  Z
  乌老大道:“尊主宽宏大量,赦免了大伙儿的重罪,更对咱们这般谦和,众兄弟便肝脑涂地,也难报恩德于万一。尊主有命,便请吩咐罢!”# Z8 ^. l6 Z* c2 T
  虚竹道:“是,是!我若说错了,诸位不要……不要这个见笑。我想说两件事。第一件嘛,好像有点私心,在下……在下出身少林寺,本来……本是个小和尚,请诸位今后行走江湖之时,不要向少林派的僧俗弟子们为难。那是我向各位求一个情,不敢说什么命令。”
3 y4 {+ L, G: D  乌老大大声道:“尊主有令:今后众兄弟在江湖上行走,遇到少林派的大师父和俗家朋友们,须得好生相敬,千万不可得罪了,否则严惩不贷。”群豪齐声应道:“遵命。”
+ G/ X+ X9 ?4 c  {' K! y3 p6 V9 D  虚竹见众人答允,胆子便大了些,拱手道:“多谢,多谢!1 U- a/ i& r& p/ O$ Q$ R7 M
  这第二件事,是请各位体念上天好生之德,我佛慈悲为怀,不可随便伤人杀人。最好是有生之物都不要杀,蝼蚁尚且惜命,最好连腥荤也不吃,不过这一节不大容易,连我自己也破戒吃荤了。因此……这个……那个杀人嘛,总之不好,还是不杀人的为妙,只不过我……我也杀过人,所以嘛……”" v, B! l' r% \) j
  乌老大大声道:“尊主有令:灵鹫宫属下一众兄弟,今后不得妄杀无辜,胡乱杀生,否则重重责备。”群豪又齐声应道:“遵命!”
  Z) M. e) Z" |3 \  虚竹连连拱手,说道:“我……我当真感激不尽,话又说回来,各位多做好事,不做坏事,那也是各位自己的功德善业,必有无量福报。”向乌老大笑道:“乌先生,你几句话便说得清清楚楚。我可不成,你……你的生死符中在哪里?我先给你拔除了罢!”; g, D/ L2 ~5 f" ^3 A$ N% o. U, q( B
  乌老大所以甘冒奇险,率众谋叛,为来为去就是要除去体内的生死符,听得虚竹答应为他拔除,从此去了这为患无穷的附骨之蛆,当真是不胜之喜,心中感激。双膝一曲,便即拜倒。虚竹急忙跪倒还礼,又问:“乌先生,你肚子上松球之伤,这可痊愈了么?你服过童姥的什么‘断肠腐骨丸’,咱们也得想法子解了毒性才是。”
- }& O0 d! {, K, t* F  梅剑四姊妹开动机关,移开大门上的巨岩,放了朱天、昊天、玄天九部诸女进入大厅。' a* M9 c( G, ?: D
  风波恶和包不同大呼小叫,和邓百川、公冶乾一齐进来。* B* i* `, B+ ]
  他四人出门寻童姥相斗,却撞到八部诸女。包不同言词不逊,风波恶好勇斗狠,三言两语,便和诸女动起手来。不久邓百川、公冶乾加入相助,他四人武功虽强,但终究寡不敌众,四人且斗且走,身上都带了伤,倘若大门再迟开片刻,梅兰菊竹不出声喝止,他四人若不遭擒,便难免丧生了。
1 _4 A- E! k; w% Q& p& H5 Q$ ^9 C" X  慕容复自觉没趣,带同邓百川等告辞下山。卓不凡和芙蓉仙子崔绿华却不别而行。" H, H% N0 p$ F7 ], w  @4 u7 v! z
  虚竹见慕容复等要走,竭诚挽留。慕容复道:“在下得罪了缥缈峰,好生汗颜,承兄台不加罪责,已领盛情,何敢再行叨扰?”虚竹道:“哪里,哪里?两位公子文武双全,英雄了得,在下仰慕得紧,只想……只想这个……向两位公子领教。我……我实在笨得……那个要命。”8 O% @/ x! k* }- Z% F4 i* V$ m
  包不同适才与诸女交锋,寡不敌众,身上受了好几处剑伤,正没好气,听虚竹啰里啰唆的留客,又听慕容复低声说他怀中藏了王语嫣的图像,寻思:“这小贼秃假仁假义,身为佛门子弟,却对我家王姑娘暗起歹心,显然是个不守清规的淫僧。”便道:“小师父留英雄是假,留美人是真,何不直言要留王姑娘在缥缈峰上?”! s& Q  n; Z& N) f8 w* |' x
  虚竹愕然道:“你……你说什么?我要留什么美人?”包不同道:“你心怀不轨,难道姑苏慕容家的都是白痴么?嘿嘿,太也可笑!”虚竹搔了搔头,说道:“我不懂先生说些什么,不知什么事可笑。”& g& X- w! y2 G' K
  包不同虽然身在龙潭虎穴之中,但一激发了他的执拗脾气,早将生死置于度外,大声叫道:“你这小秃贼,你是少林寺的和尚,既是名门弟子,怎么又改投邪派,勾结一众妖魔鬼怪?我瞧着你便生气。一个和尚,逼迫几百名妇女做你妻妾情妇,兀自不足,却又打起我家王姑娘的主意来!我跟你说,王姑娘是我家慕容公子的人,你癞虾蟆莫想吃天鹅肉,乘早收了歹心的好!”怒火上冲,拍手顿足,指着虚竹的鼻子大骂。
: E9 s+ g+ Y- |5 B, {  虚竹莫名其妙,道:“我……我……我……”忽听得呼呼两声,乌老大挺起绿波香露鬼头刀,哈大霸举起一柄大铁椎,齐声大喝,双双向包不同扑来。
" b5 n4 @/ ^6 |* ^  慕容复知道虚竹既允为这些人解去生死符之毒,已得群豪死力,若是混战起来,凶险无比,眼见乌老大和哈大霸同时扑到,身形一晃,抢上前去,使出“斗转星移”的功夫,一带之间,鬼头刀砍向哈大霸,而大铁椎砸向乌老大,当的一声猛响,两般兵刃激得火花四溅。慕容复反手在包不同肩头轻轻一推,将他推出丈余,向虚竹拱手道:“得罪,告辞了!”! j+ K: W8 Y6 z) L8 D; [
  身形晃处,已到大厅门口。他适才见过门口的机关,倘若那巨岩再移过来挡住了大门,那便只有任人宰杀了。9 a! i( `1 }' Q+ e0 D: j
  虚竹忙道:“公子慢走,决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慕容复双眉一挺,转身过来,朗声道:“阁下是否自负天下无敌,要指点几招么?”虚竹连连摇手,道:“不……不敢……”慕容复道:“在下不速而至,来得冒昧,阁下真的非留下咱们不可么?”虚竹摇头道:“不……不是……是的……唉!”6 S, R# I/ O7 Z1 T, T, {
  慕容复站在门口,傲然瞧着虚竹、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群豪,以及梅兰菊竹四剑、九天九部诸女。群豪诸女为他气势所慑,一时竟然无人敢于上前。隔了半晌,慕容复袍袖一拂,道:“走罢!”昂然跨出大门。王语嫣、邓百川等五人跟了出去。+ J2 @8 H" _, h% C5 i  g
  乌老大愤然道:“尊主,倘若让他活着走下缥缈峰,大伙儿还用做人吗?请尊主下令拦截。”虚竹摇头道:“算了。我……我真不懂,为什么他忽然生这么大的气,唉,真是不明白……”乌老大道:“那么待属下去擒了那位王姑娘来。”虚竹忙道:“不可,不可!”
5 d! ]2 \* U! P; g2 ?- C  王语嫣见段誉未出大厅,回头道:“段公子,再见了!”' z9 z' p% N; G! |% s
  段誉一震,心口一酸,喉头似乎塞住了,勉强说道:“是,再……再见了。我……我还是跟你一起……”眼见她背影渐渐远去,更不回头,耳边只响着包不同那句话:“他说王姑娘是慕容公子的人,叫旁人趁早死了心,不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不错,慕容公子临出厅门之时,神威凛然,何等英雄气概!他一举手间便化解了两个劲敌的招数,又是何等深湛的武功!以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到处出丑,如何在她眼下?王姑娘那时瞧她表哥的眼神脸色,真是深情款款,既仰慕,又爱怜,我……我段誉,当真不过是一只癞虾蟆罢了。”
7 j+ F  ]  M( a& `- R  一时之间,大厅上怔住了两人,虚竹是满腹疑云,搔首踟蹰,段誉是怅惘别离,黯然魂销。两人呆呆的茫然相对。
" h5 k4 r0 I* E% @  过了良久,虚竹一声长叹。段誉跟着一声长叹,说道:“仁兄,你我同病相怜,这铭心刻骨的相思,却何以自遣?”虚竹一听,不由得满面通红,以为他知道自己“梦中女郎”的艳迹,嗫嚅问道:“段……段公子,你却又如……如何得知?”
: ^% D% P3 i. Y  段誉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不识彼姝之美者,非人者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仁兄,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恨绵绵绝无期!”说着又是一声长叹。他认定虚竹怀中私藏王语嫣的图像,自是和自己一般,对王语嫣倾倒爱慕,适才慕容复和虚竹冲突,当然也是为着王语嫣了,又道:“仁兄武功绝顶,可是这情之一物,只讲缘份,不论文才武艺,若是无缘,说什么也不成的。”- _% V- X$ {* P5 P0 u8 ?8 ]% u8 p
  虚竹喃喃道:“是啊,佛说万法缘生,一切只讲缘份……不错……那缘份……当真是可遇不可求……是啊,一别之后,茫茫人海,却又到哪里找去?”他说的是“梦中女郎”,段誉却认定他是说王语嫣。两人各有一份不通世俗的呆气,竟然越说越投机。- G' C7 z: X6 i8 F  D" e
  灵鹫宫诸女摆开筵席,虚竹和段誉便携手入座。诸洞岛群豪是灵鹫宫下属,自然谁也不敢上来和虚竹同席。虚竹不懂款客之道,见旁人不过来,也不出声相邀,只和段誉讲论。
, X' N* i6 X" l0 Q  段誉全心全意沉浸在对王语嫣的爱慕之中,没口子的夸奖,说她性情如何和顺温婉,姿容如何秀丽绝俗。虚竹只道段誉在夸奖他的“梦中女郎”,不敢问他如何认得,更不敢出声打听这女郎的来历,一颗心却是怦怦乱跳,寻思:“我只道童姥一死,天下便没人知道这位姑娘的所在,天可怜见,段公子竟然认得。但听他之言,对这位姑娘也充满了爱慕之情、思恋之意,我若吐露风声,曾和她在冰窖之中有过一段因缘,段公子势必大怒,离席而去,我便再也打听不到了。”听段誉没口子夸奖这位姑娘,正合心意,便也随声附和,其意甚诚。
- u" x7 i. p0 R1 j$ }. h  两人各说各的情人,缠夹在一起,只因谁也不提这两位姑娘名字,言语中的榫头居然接得丝丝入扣。虚竹道:“段公子,佛家道万法都是一个缘字。经云:‘诸法从缘生,诸法从缘灭。我佛大沙门,常作如是说。’达摩祖师有言:‘众生无我,苦乐随缘’,如有什么赏心乐事,那也是‘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段誉道:“是啊!‘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话虽如此说,但吾辈凡夫,怎能修得到这般‘得失随缘,心无增减’的境地?”9 n) J6 |! _! h4 u. C  u" o* S
  大理国佛法昌盛,段誉自幼诵读佛经,两人你引一句《金刚经》,我引一段《法华经》,自宽自慰,自伤自叹,惺惺相惜,同病相怜。梅兰菊竹四姝不住轮流上来劝酒。段誉喝一杯,虚竹便也喝一杯,唠唠叨叨的谈到半夜。群豪起立告辞,由诸女指引歇宿之所。虚竹和段誉酒意都有八九分了,仍是对饮讲论不休。5 M5 S4 L- I9 N" I7 K
  那日段誉和萧峰在无锡城外赌酒,以内功将酒水从指甲中逼出,此刻借酒浇愁,却是真饮,迷迷糊糊的道:“仁兄,我有一位结义金兰的兄长,姓乔名峰,此人当真是大英雄,真豪杰,武功酒量,无双无对。仁兄若是遇见,必然也爱慕喜欢,只可惜他不在此处,否则咱三人结拜为兄弟,共尽意气之欢,实是平生快事。”
1 d3 s6 Y- U- J6 W  虚竹从不喝酒,全仗内功精湛,这才连尽数斗不醉,但心中飘飘荡荡地,说话舌头也大了,本来拘谨胆小,忽然豪气陡生,说道:“段公子若是……那个不是……不是瞧不起我,咱二人便先结拜起来,日后寻到乔大哥,再拜一次便了。”段誉大喜,道:“妙极,妙极!兄长几岁?”& u7 ^2 ]- H7 L2 r. W6 z6 X$ X
  二人叙了年纪,虚竹大了三岁,段誉叫道:“二哥,受小弟一拜!”推开椅子,跪拜下去。虚竹急忙还礼,脚下一软,向前直摔。6 B8 D$ Q3 g' o! A
  段誉见他摔跌,忙伸手相扶,两人无意间真气一撞,都觉对方体中内力充沛,急忙自行收敛克制。这时段誉酒意已有十分,脚步踉跄,站立不定。突然之间,两人哈哈大笑,互相搂抱,滚跌在地。段誉道:“二哥,小弟没醉,咱俩再来喝他一百斤!”虚竹道:“小兄自当陪三弟喝个痛快。”段誉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会须立尽三百杯!”
  o0 b/ H7 B7 C; N" ^9 \7 e5 `  两人越说越迷糊,终于都醉得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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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19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 n+ b9 k2 W+ ^9 O+ H三十九 解不了 名缰系嗔贪4 @2 Q4 k9 ~1 A8 l
  虚竹次日醒转,发觉睡在一张温软的床上,睁眼向帐外看去,见是处身于一间极大的房中,空荡荡地倒与少林寺的禅房差不多,房中陈设古雅,铜鼎陶瓶,也有些像少林寺中的铜钟香炉。这时兀自迷迷糊糊,于眼前情景,惘然不解。+ ?. s( q1 [6 m8 H! B
  一个少女托着一只瓷盘走到床边,正是兰剑,说道:“主人醒了?请漱漱口。”( }9 ~: l+ X3 i! X6 J
  虚竹宿酒未消,只觉口中苦涩,喉头干渴,见碗中盛着一碗黄澄澄的茶水,拿起便喝,入口甜中带苦,却无茶味,便咕嘟咕嘟的喝个清光。他一生中哪里尝过什么参汤?也不知是什么苦茶,歉然一笑,说道:“多谢姊姊!我……我想起身了,请姊姊出去罢!”
$ P8 J) K3 g, t6 f% H  兰剑尚未答口,房门外又走进一个少女,却是菊剑,微笑道:“咱姊妹二人服侍主人换衣。”说着从床头椅上拿起一套淡青色的内衣内裤,塞在虚竹被中。
; ]$ p- n" J1 ]; p7 w% k  虚竹大窘,满脸通红,说道:“不,不,我……我不用姊姊们服侍。我又没受伤生病,只不过是喝醉了,唉,这一下连酒戒也犯了。经云:‘饮酒有三十六失’。以后最好不饮。三弟呢?段公子呢?他在哪里?”
0 D& E( J0 I  F7 U' c+ D  兰剑抿嘴笑道:“段公子已下山去了。临去时命婢子禀告主人,说道待灵鹫宫中诸事定当之后,请主人赴中原相会。”
0 I3 L: }3 k) z* O  虚竹叫声:“啊哟!”说道:“我还有事问他呢,怎地他便走了?”心中一急,从床上跳了起来,要想去追赶段誉,问他“梦中女郎”的姓名住处,突然见自身穿着一套干干净净的月白小衣,“啊”的一声,又将被子盖在身上,惊道:“我怎地换了衣衫?”他从少林寺中穿出来的是套粗布内衣裤,芽了半年,早已破烂污秽不堪,现下身上所服,着体轻柔,也不知是绫罗还是绸缎,但总之是贵重衣衫。3 ]- D, d6 {# `& g; h) U" B
  菊剑笑道:“主人昨晚醉了,咱四姊妹服侍主人洗澡更衣,主人都不知道么?”! n/ d/ L% a: L& S1 ?  F
  虚竹更是大吃一惊,一抬头见到兰剑、菊剑,人美似玉,笑靥胜花,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一伸臂间,内衣从手臂间滑了上去,露出隐隐泛出淡红的肌肤,显然身上所积的污垢泥尘都已被洗擦得干干净净,他兀自存了一线希望,强笑道:“我真醉得胡涂了,幸好自己居然还会洗澡。”兰剑笑道:“昨晚主人一动也不会动了,是我们四姊妹替主人洗的。”虚竹“啊”的一声大叫,险些晕倒,重行卧倒,连呼:“糟糕,糟糕!”% T# t3 R# v, w1 U% \% r% }
  兰剑、菊剑给他吓了一跳,齐问:“主人,什么事不对啦?”- P, P- R% _$ b5 @) P
  虚竹苦笑道:“我是个男人,在你们四位姊妹面前……那个赤身露体,岂不……岂不是糟糕之极?何况我全身老泥,又臭又脏,怎可劳动姊姊们做这等污秽之事?”兰剑道:“咱四姊妹是主人的女奴,便为主人粉身碎骨也所应当,奴婢犯了过错,请主人责罚。”说罢,和菊剑一齐拜伏在地。1 |( d+ Y/ N" s2 G5 V
  虚竹见她二人大有畏惧之色,想起余婆、石嫂等人,也曾为自己对她们以礼相待,因而吓得全身发抖,料想兰剑、菊剑也是见惯了童姥的词色,只要言辞稍和,面色略温,立时便有杀手相继,便道:“两位姊……嗯,你们快起来,你们出去罢,我自己穿衣,不用你们服侍。”兰菊二人站起身来,泪盈于眶,倒退着出去。虚竹心中奇怪,问道:“我……是我得罪了你们么?你们为什么不高兴,眼泪汪汪的?只怕我说错了话,这个……”
/ W! w7 c2 R4 n9 a1 m# F, h  菊剑道:“主人要我姊妹出去,不许我们服侍主人穿衣盥洗,定是讨厌了我们……”话未说完,珠泪已滚滚而下。虚竹连连摇手,说道:“不,不是的。唉,我不会说话,什么也说不明白。我是男人,你们是女的,那个……那个不太方便……的的确确没有他意……我佛在上,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决不骗你们。”/ }& ?- g$ m; O7 R( f) X
  兰剑、菊剑见他指手划脚,说得情急,其意甚诚,不由得破涕为笑,齐声道:“主人莫怪。灵鹫宫中向无男人居住,我们更从来没见过男子。主人是天,奴婢们是地,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别?”二人盈盈走近,服侍虚竹穿衣着鞋。不久梅剑与竹剑也走了进来,一个替他梳头,一个替他洗脸。虚竹吓得不敢作声,脸色惨白,心中乱跳,只好任由她四姊妹摆布,再也不敢提一句不要她们服侍的话。6 ?  P. l5 ?7 _2 v$ w% Y; Y; B
  他料想段誉已经去远,追赶不上,又想洞岛群豪身上生死符未除,不能就此猝然离去,用过早点后,便到厅上和群豪相见,替两个痛得最厉害之人拔除了生死符。% u! y# W+ L" w: r( r  d% c4 v
  拔除生死符须以真力使动“天山六阳掌”,虚竹真力充沛,纵使连拔十余人,也不会疲累,可是童姥在每人身上所种生死符的部位各不相同,虚竹细思拔除之法,却颇感烦难。他于经脉、穴道之学所知极浅,又不敢随便动手,若有差失,不免使受治者反蒙毒害。到得午间,竟只治了四人。食过午饭后,略加休息。* ?. v  D# q, x2 g  }9 n+ D
  梅剑见他皱起眉头,沉思拔除生死符之法,颇为劳心,便道:“主人,灵鹫宫后殿,有数百年前旧主人遗下的石壁图像,婢子曾听姥姥言道,这些图像与生死符有关,主人何不前去一观?”虚竹喜道:“甚好!”
/ Y9 X0 U7 }3 `  当下梅兰菊竹四姝引导虚竹来到花园之中,搬开一座假山,现出地道入口,梅剑高举火把,当先领路,五人鱼贯而进。一路上梅剑在隐蔽之处不住按动机括,使预伏的暗器陷阱不致发动。那地道曲曲折折,盘旋向下,有时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巨大的石窟,可见地道是依着山腹中天然的洞穴而开成。
  S8 _- t* e8 L) Q; z) U  竹剑道:“这些奴才攻进宫来,钧天部的姊姊们都给擒获,我们四姊妹眼见抵敌不住,便逃到这里躲避,只盼到得天黑,再设法去救人。”兰剑道:“其实那也只是我们报答姥姥的一番心意罢了。主人倘若不来,我们终究都不免丧生于这些奴才之手。”
* X" p) E/ R8 S" U% ]5 G  行了二里有余,梅剑伸手推开左侧一块岩石,让在一旁,说道:“主人请进,里面便是石室,婢子们不敢入内。”虚竹道:“为什么不敢?里面有危险么?”梅剑道:“不是有危险。$ ^; Q) C# m; E+ c8 c
  这是本宫重地,婢子们不敢擅入。”虚竹道:“一起进来罢,那有什么要紧?外边地道中这么窄,站着很不舒服。”四姝相顾,均有惊喜之色。
( k( ^$ K5 b' j  v' A  梅剑道:“主人,姥姥仙去之前,曾对我姊妹们说道,倘若我四姊妹忠心服侍,并无过犯,又能用心练功,那么到我们四十岁时,便许我们每年到这石室中一日,参研石壁上的武功。就算主人恩重,不废姥姥当日的许诺,那也是廿二年之后的事了。”虚竹道:“再等廿二年,岂不气闷煞人?到那时你们也老了,再学什么武功?一齐进去罢!”四姝大喜,当即伏地跪拜。虚竹道:“请起,请起。这里地方狭窄,我跪下还礼,大家挤成一团了。”
; \0 }4 A8 J3 Y+ [  四人走进石室,只见四壁岩石打磨得甚是光滑,石壁上刻满了无数径长尺许的圆圈,每个圈中都刻了各种各样的图形,有的是人像,有的是兽形,有的是残缺不全的文字,更有些只是记号和线条,圆圈旁注着“甲一”、“甲二”、“子一”、“子二”等数字,圆圈之数若不逾千,至少也有八九百个,一时却哪里看得周全?. C" V$ T1 I& k8 l; `) n
  竹剑道:“咱们先看甲一之图,主人说是吗?”虚竹点头称是。当下五人举起火把,端相编号“甲一”的圆圈,虚竹一看之下,便认出圈中所绘,是天山折梅手第一招的起手式,道:“这是‘天山折梅手’。”看甲二时,果真是天山折梅手的第二招,依次看下去,天山折梅手图解完后,便是天山六阳掌的图解,童姥在西夏皇宫中所传的各种歌诀奥秘,尽皆注在圆圈之中。2 ^5 q  k  E5 [! b$ f8 u
  石壁上天山六阳掌之后的武功招数,虚竹就没学过。他按着图中所示,运起真气,只学得数招,身子便轻飘飘地凌虚欲起,只是似乎还在什么地方差了一点,以致无法离地。, [* z! |8 G1 m+ H& u
  正在凝神运息、万虑俱绝之时,忽听得“啊、啊”两声惊呼,虚竹一惊,回过头来,但见兰剑、竹剑二姝身形晃动,跟着摔倒在地。梅菊二姝手扶石壁,脸色大变,摇摇欲坠。虚竹忙将兰竹二姝扶起,惊道:“怎么啦?”梅剑道:“主……主人,我们功力低微,不能看这里的……这里的图形……我……我们在外面伺候。”四姝扶着石壁,慢慢走出石室。9 a- X# I, _- P
  虚竹呆了一阵,跟着走出,只见四姝在甬道中盘膝而坐,正自用功,身子颤抖,脸现痛苦神色。虚竹知道她们已受颇重的内伤,当即使出天山六阳掌,在每人背心的穴道上轻拍几下。一股阳和浑厚的力道透入各人体内,四姝脸色登时平和,不久各人额头渗出汗珠,先后睁开眼来,叫道:“多谢主人耗费功力,为婢子治伤。”翻身拜倒,叩谢恩德。虚竹忙伸手相扶,道:“那……那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会受伤昏晕?”& y3 }8 l, z2 ^4 u
  梅剑叹了口气,说道:“主人,当年姥姥要我们到四十岁之后,才能每年到这石室中来看图一日,原来大有深意。这些图谱上的武功太也深奥,婢子们不自量力,照着‘甲一’图中所示一练,真气不足,立时便走入了经脉岔道。若不是主人解救,我四姊妹只怕便永远瘫痪了。”兰剑道:“姥姥对我们期许很切,盼望我姊妹到了四十岁后,便能习练这上乘武功,可是……可是婢子们资质庸劣,便算再练二十二年,也未必敢再进这石室。”' s  q" m' h) S( K
  虚竹道:“原来如此,那却是我的不是了,我不该要你们进去。”四剑又拜伏请罪,齐道:“主人何出此言?那是主人的恩德,全怪婢子们狂妄胡为。”4 y* g; ?  ~7 c& n- J' V
  菊剑道:“主人功力深厚,练这些高深武学却是大大有益。姥姥在石室之中,往往经月不出,便是揣摩石壁上的图谱。”
4 r! u* }% u! @) e) b  梅剑又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些奴才们逼问钧天部的姊妹们,要知道姥姥藏宝的所在。诸位姊姊宁死不屈。我四姊妹本想将他们引进地道,发动机关,将他们尽数聚歼在地道之中,只是深恐这些奴才中有破解机关的能手,倘若进了石室,见到石壁图解,那就遗祸无穷。早知如此,让他们进来反倒好了。”; @, S3 x5 ~# i
  虚竹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些图解若让功力不足之人见到了,那比任何毒药利器更有祸害,幸亏他们没有进来。”兰剑微笑道:“主人真是好心,依我说啊,要是让他们一个个练功而死,那才好看呢。”$ R% j) N/ U: I1 ]6 Q
  虚竹道:“我练了几招,只觉精神勃勃,内力充沛,正好去给他们拔除一些生死符。你们上去睡一睡,休息一会。”五人从地道中出来,虚竹回入大厅,拔除了三人的生死符。0 g% e( H6 X' a& e) C
  此后虚竹每日替群豪拔除生死符,一感精神疲乏,便到石室中去练习上乘武功。四姝在石室外相候,再也不敢踏进一步。虚竹每日亦抽暇指点四姝及九部诸女的武功。0 h1 T8 X' r' {/ @
  如此直花了二十余天时光,才将群豪身上的生死符拔除干净,而虚竹每日精研石壁上的图谱,武功也是大进,比之初上缥缈峰时已大不相同。0 {9 c# f0 x- M# t" [- V
  群豪当日臣服于童姥,是为生死符所制,不得不然,此时灵鹫宫易主,虚竹以诚相待,以礼相敬,群豪虽都是桀傲不驯的人物,却也感恩怀德,心悦诚服,一一拜谢而去。
( B3 d2 J3 I9 w, c& m  待得各洞主、各岛主分别下山,峰上只剩下虚竹一个男子。他暗自寻思:“我自幼便是孤儿,全仗寺中师父们抚养成人,倘若从此不回少林,太也忘恩负义。我须得回到寺中,向方丈和师父领罪,才合道理。”当下向四姝及九部诸女说明原由,即日便要下山,灵鹫宫中一应事务,吩咐由九部之首的余婆、石嫂、符敏仪等人会商处理。
- ^6 N1 ?% X0 i7 T6 x  四姝意欲跟随服侍,虚竹道:“我回去少林,重做和尚。和尚有婢女相随,天下焉有是理?”说之再三,四姝总不肯信。
7 x) l1 z' \* Y: C; v+ g  虚竹拿起剃刀,将头发剃个清光,露出顶上的戒点来。四姝无奈,只得与九部诸女一齐送到山下,洒泪而别。/ x" s" A3 g2 x: }
  虚竹换上了旧僧衣,迈开大步,东去嵩山。以他的性情,路上自然不会去招惹旁人,而他这般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和尚,盗贼歹人也决不会来打他的主意。一路无话,太太平平的回到了少林寺。
* t9 y& F! Z2 R2 w  [  他重见少林寺屋顶的黄瓦,心下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惭愧,一别数月,自己干了许许多多违反清规戒律之事,杀戒、淫戒、荤戒、酒戒,不可赦免的“波罗夷大戒”无一不犯,不知方丈和师父是否能够见恕,许自己再入佛门。
4 H% F0 q" T$ @3 M* S  他心下惴惴,进了山门后,便去拜见师父慧轮。慧轮见他回来,又惊又喜,问道:“方丈差你出寺下书,怎么到今天才回来?”2 `4 Q: `2 o- B- `! x
  虚竹俯伏在地,痛悔无已,放声大哭,说道:“师父,弟子……弟子真是该死,下山之后,把持不定,将师父……师父平素的教诲,都……都不遵守了。”慧轮脸上变色,问道:“怎……怎么?你沾了荤腥么?”虚竹道:“是,还不只沾了荤腥而已。”慧轮骂道:“该死,该死!你……喝了酒么?”虚竹道:“弟子不但喝酒,而且还喝得烂醉如泥。”慧轮叹了一口长气,两行泪水从面颊上流下来,道:“我看你从小忠厚老实,怎么一到花花世界之中,便竟堕落如此,咳,咳……”虚竹见师父伤心,更是惶恐,道:“师父在上,弟子所犯戒律,更有胜于这些的,还……还犯了……”还没说到犯了杀戒、淫戒,突然间钟声当当响起,每两下短声,便略一间断,乃是召集慧字辈诸僧的讯号。7 y6 A* P( W9 G/ I
  慧轮立即起身,擦了擦眼泪,说道:“你犯戒太多,我也无法回护于你。你……你……自行到戒律院去领罪罢!这一下连我也有大大的不是。唉,这……这……”说着匆匆奔出。0 a( x2 g) `- Q5 V# m0 e" o9 ~& e
  虚竹来到戒律院前,躬身禀道:“弟子虚竹,违犯佛门戒律,恭恳掌律长老赐罚。”他说了两遍,院中走出一名中年僧人来,冷冷的道:“首座和掌律师叔有事,没空来听你的,你跪在这里等着罢!”虚竹道:“是!”这一跪自中午直跪到傍晚,竟没人过来理他。幸好虚竹内功深厚,虽不饮不食的跪了大半天,仍是浑若无事,没丝毫疲累。
. h6 K+ I+ N+ ~5 R8 a7 V3 q( Z/ |  耳听得暮鼓响起,寺中晚课之时已届,虚竹低声念经忏悔过失。那中年僧人走将过来,说道:“虚竹,这几天寺中正有大事,长老们没空来处理你的事。我瞧你长跪念经,还真有虔诚悔悟之意。这样罢,你先到菜园子去挑粪浇菜,静候吩咐。等长老们空了之后,再叫你来问明实况,按情节轻重处罚。”虚竹恭恭敬敬的道:“是,多谢慈悲。”合十行礼,这才站起身来,心想:“不将我立即逐出寺门,看来事情还有指望。”心下甚慰。' D  R5 J' _" ?1 ]
  他走到菜园子中,向管菜园的僧人说道:“师兄,小僧虚竹犯了本门戒律,戒律院的师叔罚我来挑粪浇菜。”" l% v. v$ I+ C3 Q
  那僧人名叫缘根,并非从少林寺出家,因此不依“玄慧虚空”字辈排行。他资质平庸,既不能领会禅义,练武也没什么长进,平素最喜多管琐碎事务。这菜园子有两百来亩地,三四十名长工,他统率人众,倒也威风凛凛,遇到有僧人从戒律院里罚到菜园来做工,更是他大逞威风的时候。他一听虚竹之言,心下甚喜,问道:“你犯了什么戒?”虚竹道:“犯戒甚多,一言难尽。”缘根怒道:“什么一言难尽。我叫你老老实实,给我说个明白。莫说你是个没职司的小和尚,便是达摩院、罗汉堂的首座犯了戒,只要是罚到菜园子来,我一般要问个明白,谁敢不答?我瞧你啊,脸上红红白白,定是偷吃荤腥,是也不是?”
5 [8 b2 q# F- r0 N& Z1 E  虚竹道:“正是。”缘根道:“哼,你瞧,我一猜便着。说不定私下还偷喝酒呢,你不用赖,要想瞒我,可没这么容易。”
- A) M' q+ F' j+ z5 D/ b  虚竹道:“正是,小僧有一日喝酒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
+ i6 B1 r, M2 [% k0 F4 }9 ^3 j  L  缘根笑道:“啧啧啧,真正大胆。嘿嘿,灌饱了黄汤,那便心猿意马,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八个字,定然也置之脑后了。你心中便想女娘们,是不是?不但想一次,至少也想了七次八次,你敢不敢认?”说时声色俱厉。3 O( |; g1 `: o) I2 b- N1 N
  虚竹叹道:“小僧何敢在师兄面前撒谎?不但想过,而且犯过淫戒。”  d& r$ _! A" g7 ?. O# D8 c( }* }, a
  缘根又惊又喜,戟指大骂:“你这小和尚忒也大胆,竟敢败坏我少林寺的清誉。除了淫戒,还犯过什么?偷盗过没有?+ a5 s* F# {1 l2 l- s
  取过别人的财物没有?和人打过架、吵过嘴没有?”( o$ d4 U; l4 b0 M7 ]& Y
  虚竹低头道:“小僧杀过人,而且杀了不止一人。”
, ?2 k! r+ a: O& \- i. f  缘根大吃一惊,脸色大变,退了三步,听虚竹说杀过人,而且所杀的不止一人,登时心惊胆战,生怕他狂性发作动粗,自己多半不是敌手,当下定了定神,满脸堆笑,说道:“本寺武功天下第一,既然练武,难免失手伤人,师弟的功夫,当然是非常了得的啦。”' _3 M/ _  M+ m7 Q- u$ A/ K
  虚竹道:“说来惭愧,小僧所学的本门功夫,已全然被废,眼下是半点也不剩了。”' B5 k" b" d( e
  缘根大喜,连道:“那很好,那很好。好极,妙极!”听说他本门功夫已失,只道他犯戒太多,给本寺长老废去了武功,登时便换了一番脸色。但转念又想:“虽说他武功已废,但倘若尚有几分剩余,总是不易对付。”说道:“师弟,你到菜园来做工忏悔,那也极好。可是咱们这里规矩,凡是犯了戒律,手上沾过血腥的僧侣,做工时须得戴上脚镣手铐。这是列祖列宗传下来的规矩,不知师弟肯不肯戴?倘若不肯,由我去禀告戒律院便了。”虚竹道:“规矩如此,小僧自当遵从。”0 Z' w" u+ r" ~& U4 G
  缘根心下暗喜,当下取出钢铐钢镣,给他戴上。少林寺数百年来传习武功,自难免有不肖僧人为非做歹,而这些犯戒僧人往往武功极高,不易制服,是以戒律院、忏悔堂、菜园子各地,都备得有精钢铸成的铐镣,缘根见虚竹戴上铐镣,心中大定,骂道:“贼和尚,瞧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什么戒律都去犯上一犯。今日不重重惩罚,如何出得我心中恶气?”折下一根树枝,没头没脑的便向虚竹头上抽来。$ U$ n3 i* Q- g2 A, J7 Z
  虚竹收敛真气,不敢以内力抵御,让他抽打,片刻之间,便给打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他只是念佛,脸上无丝毫不愉之色。
- j: J. {, D2 l2 y, j  u) R! B  缘根见他既不闪避,更不抗辩,心想:“这和尚果然武功尽失,我大可作践于他。”想到虚竹大鱼大肉、烂醉如泥的淫乐,自己空活了四十来岁,从未尝过这种滋味,妒忌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下手更加重了,直打断了三根树枝,这才罢手,恶狠狠的道:“你每天挑一百担粪水浇菜,只消少了一担,我用硬扁担、铁棍子打断你的两腿。”
- J6 `% H* o- v2 l4 H  虚竹苦受责打,心下反而平安,自忖:“我犯了这许多戒律,原该重责,责罚愈重,我身上的罪孽便化去越多。”当下恭恭敬敬的应道:“是!”走到廊下提了粪桶,便去挑粪加水,在畦间浇菜。这浇菜是一瓢一瓢的细功夫,虚竹毫不马虎,匀匀净净、仔仔细细的灌浇,直到深夜一百桶浇完,这才在柴房中倒头睡觉。8 {* k+ j  e9 |4 O9 T
  第二日天还没亮,缘根便过来拳打脚踢,将他闹醒,骂道:“贼和尚,懒秃!青天白日的,却躲在这里睡觉,快起来劈柴去。”虚竹道:“是!”也不抗辩,便去劈柴。如此一连六七日,日间劈柴,晚上浇粪,苦受折磨,全身伤痕累累,也不知已吃了几千百鞭。/ `) f) F# D$ B5 M
  第八日早晨,虚竹正在劈柴,缘根走近身来,笑嘻嘻的道:“师兄你辛苦啦?”取过钥匙,便给他打开了铐镣。虚竹道:“也不辛苦。”提起斧头又要劈柴,缘根道:“师兄不用劈了,师兄请到屋里用饭。小僧这几日多有得罪,当真该死,还求师兄原宥。”9 y# U$ L; N+ h: o/ v6 t
  虚竹听他口气忽然大变,颇感诧异,抬起头来,只见他鼻青目肿,显是曾给人狠狠的打了一顿,更是奇怪。缘根苦着脸道:“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师兄,师兄倘若不原谅,我……我……我便大祸临头了。”虚竹道:“小僧自作自受,师兄责罪得极当。”- Z7 ]& k4 e/ A. C3 B
  缘根脸色一变,举起手来,拍拍拍拍,左右开弓,在自己脸上重重打了四记巴掌,求道:“师兄,师兄,求求你行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说着又是拍拍连声,痛打自己的脸颊。虚竹大奇,问道:“师兄此举,却是何意?”
, }+ [8 f; n! G, \( s5 i  缘根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拉着虚竹的衣裾,道:“师兄若不原谅,我……我一对眼珠便不保了。”虚竹道:“我当真半点也不明白。”缘根道:“只要师兄饶恕了我,不挖去我的眼珠子,小僧来生变牛变马,报答师兄的大恩大德。”虚竹道:“师兄说哪里话来?我几时说过要挖你的眼珠?”缘根脸如土色,道:“师兄既一定不肯相饶,小僧有眼无珠,只好自求了断。”说着右手伸出两指,往自己眼中插去。& C+ S& f# ~2 M
  虚竹伸手抓住他手腕,道:“是谁逼你自挖眼珠?”缘根满额是汗,颤抖道:“我……我不敢说,倘若说了,他……他们立即取我性命。”虚竹道:“是方丈么?”缘根道:“不是。”# ~' I4 o- I4 {( k' `" E; X" W. ]9 K
  虚竹又问:“是达摩院首座?罗汉堂首座?戒律院首座?”缘根都说不是,并道:“师兄,我是不敢说的,只求求你饶恕了我。他们说,我想要保全这双眼珠子,只有求你亲口答应饶恕。”说着偷眼向旁一瞥。满脸都是惧色。; E! U0 T8 |0 n- c3 l7 O
  虚竹顺着他眼光瞧去,只见廊下坐着四名僧人,一色灰布僧袍,灰布僧帽,脸孔朝里,瞧不见相貌。虚竹寻思:“难道是这四位师兄?想来他们必是寺中大有来头之人遣来,惩罚缘根擅自作威作福,责打犯戒的僧人。”便道:“我不怪师兄,早就原谅你了。”缘根喜从天降,当即跪下,砰砰磕头。
, c" ~' r$ U( h- b  虚竹忙跪下还礼,说道:“师兄快请起。”
: F5 u+ j, y* ?4 h; \* w  缘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将虚竹请到饭堂之中,亲自斟茶盛饭,殷勤服侍。虚竹推辞不得,眼见若不允他服侍,缘根似乎便会遭逢大祸,也就由他。( q5 n9 O# C& t1 C9 w
  缘根低声道:“师兄要不要喝酒?要不要吃狗肉?我去给师兄弄来。”虚竹惊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如何使得?”缘根眨一眨眼,道:“一切罪业,全由小僧独自承当便是。我这便去设法弄来,供师兄享用。”虚竹摇手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 v& p! O7 E- P) A9 I/ _  缘根赔笑道:“师兄若嫌在寺中取乐不够痛快,不妨便下山去,戒律院中问将起来,小僧便说是派师兄出去采办菜种,一力遮掩,决无后患。”虚竹听他越说越不成话,摇头道:“小僧诚心忏悔以往过误,一应戒律,再也不敢违犯。师兄此言,不可再提。”2 c( N+ N$ J! d# E9 I
  缘根道:“是。”脸上满是怀疑神色,似乎在说:“你这酒肉和尚怎么假惺惺起来,到底是何用意?”但不敢多言,服侍他用过素餐,请他到自己的禅房宿息。一连数日,缘根都是竭力伺候,恭敬得无以复加。: K9 L: F4 H- F8 _
  过了三日,这天虚竹食罢午饭,缘根泡了壶清茶,说道:“师兄,请用茶。”虚竹道:“小僧是待罪之身,师兄如此客气,教小僧如何克当?”站起身来,双手去接茶壶。
2 l6 j2 \! D( ~: n3 C  忽听得钟声镗镗大响,连续不断,是召集全寺僧众的讯号。除了每年佛诞、达摩祖师诞辰等几日之外,寺中向来极少召集全体僧众。缘根有些奇怪,说道:“方丈鸣钟集众,咱们都到大雄宝殿去罢。”虚竹道:“正是。”随同菜园中的十来名僧人,匆匆赶到大雄宝殿。: M, }+ H0 G% p/ {4 W
  只见殿上已集了二百余人,其余僧众不断的进来。片刻之间,全寺千余僧人都已集在殿上,各分行辈排列,人数虽多,却静悄悄地鸦雀无声。
" _; n  G, ?, _- X6 s: F  虚竹排在“虚”字辈中,见各位长辈僧众都是神色郑重,心下惴惴:“莫非我所犯戒律太大,是以方丈大集寺众,要重重的惩罚?瞧这声势,似乎要破门将我逐出寺去,那便如何是好?”正栗栗危惧间,只听钟声三响,诸僧齐宣佛号:“南无释迦如来佛!”
2 P8 \: ^1 u  V/ k6 P% z1 q  方丈玄慈与玄字辈的三位高僧,陪着七位僧人,从后殿缓步而出。殿上僧众一齐躬身行礼。玄慈与那七僧先参拜了殿上佛像,然后分宾主坐下。
! ^$ G0 {1 u; V, ^) |& E7 A" t0 Q9 y  虚竹抬起头来,见那七僧年纪都已不轻,服色与本寺不同,是别处寺院来的客僧,其中一僧高鼻碧眼,头发鬈曲,身形甚高,是一位胡僧。坐在首位的约有七十来岁年纪,身形矮小,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际极具威严。
! p+ w) T. L7 ?% }/ C' P  玄慈朗声向本寺僧众说道:“这位是五台山清凉寺方丈神山上人,大家参见了。”众僧听了,心中都是一凛。众僧大都知道神山上人在武林中威名极盛,与玄慈大师并称“降龙”8 \# R9 e+ F, \) a) c& n
  “伏虎”两罗汉,以武功而论,据说神山上人还在玄慈方丈之上。只是清凉寺规模较小,在武林中的地位更远远不及少林,声望却是不如玄慈了,均想:“听说神山上人自视极高,曾说僧人而过问武林中俗务,不免落了下乘,向来不愿跟本寺打什么交道,今日亲来,不知是为了什么大事。”当下各又都躬身向神山上人行礼。
/ O7 U3 @# F6 p$ j( h  玄慈伸手向着其余六僧,逐一引见,说道:“这位是开封府大相国寺观心大师,这位是江南普渡寺的道清大师,这位是庐山东林寺觉贤大师,这位是长安净影寺融智大师,这位是五台山清凉寺的神音大师,是神上山人的师弟。”观心大师等四僧都是来自名山古刹,只是大相国寺、普渡寺等向来重佛法而轻武功,这四僧虽然武林中大大有名,在其本寺的位份却并不高。少林寺众僧躬身行礼,观心大师等起身还礼。! L+ P* J; C. p% |9 W; ]0 t$ W
  玄慈方丈伸手向着那胡僧道:“这一位大师来自我佛天竺上国,法名哲罗星。”众僧又都行礼。那哲罗星还过礼后,说道:“少林寺好大,这么多的老……老和尚、中和尚、小和尚。”$ m' D5 Z) |; P2 c9 [7 K' ]
  说的华语音调不正,什么“中和尚、小和尚”,也有些不伦不类。( D, N  r) q: k" R8 p
  玄慈说道:“七位大师都是佛门的有道大德。今日同时降临,实是本寺大大的光宠,故此召集大家出来见见。甚盼七位大师开坛说法,宏扬佛义,合寺众僧,同受教益。”
( J* k5 Q4 X( b5 G4 m7 K8 e  神山上人道:“不敢当!”他身形矮小,不料话声竟然奇响,众僧不由得都是一惊,但他既不是放大了嗓门叫喊,亦非运使内力,故意要震人心魄,乃是自自然然,天生的说话高亢。他接着说道:“少林庄严宝刹,小僧心仪已久,六十年前便来投拜求戒,却被拒之于山门之外。六十年后重来,垣瓦依旧,人事已非,可叹啊可叹。”8 p2 u4 ~3 x; I
  众僧听了,心中都是一震,他说话颇有敌意,难道竟是前来寻仇生事不成?
1 H+ O* [8 T* S; E& |. ~) v  玄慈说道:“原来师兄昔年曾来少林寺出家。天下寺院都是一家,师兄今日主持清凉,凡我佛门子弟,无不崇仰。当年少林寺未敢接纳,得罪了师兄,小僧恭谨谢过。但师兄因此另创天地,弘法普渡,有大功德于佛门。当年之事,也未始不是日后的因缘呢。”说着双手合十,深深行了一礼。( [4 G: q  M6 f6 F9 R8 Y2 l- M
  神山上人合十还礼,说道:“小僧当年来到宝刹求戒,固然是仰慕少林寺数百年执武林牛耳,武学渊源,更要紧的是,天下传言少林寺戒律精严,处事平正。”突然双目一翻,精光四射,仰头瞧着佛祖的金像,冷冷的道:“岂知世上尽有名不副实之事。早知如此,小僧当年也不会有少林之行了。”* m, H# b% y6 K5 w" B$ x" I
  少林寺千余僧众一起变色,只是少林寺戒律素严,虽然人人愤怒,竟无半点声息。
' |4 K5 w; R; t) A4 w4 \% e( r  玄慈方丈道:“师兄何出此言?敝寺上下,若有行为乖谬之处,还请师兄明言。有罪当罚,有过须改。师兄一句话抹煞少林寺数百年清誉,未免太过。”神山上人道:“请问方丈师兄,佛门寺院,可是官府、盗寨?”玄慈道:“小僧不解师兄言中含意,还请赐示。”神山道:“官府逮人监禁,盗寨则掳人勒赎,事属寻常。可是少林寺一非官府,二非盗寨,何以擅自扣押外人,不许离去?请问师兄,少林寺干下这等残凶霸道的行径,还能称得上‘佛门善地’四字么?”, b2 {" d; `  m$ Q# x8 {
  玄慈向那天竺胡僧哲罗星瞧了一眼,心下隐约已明七僧齐至少林的原因,说道:“上人指摘敝寺‘强凶霸道’,这四字未免言重了。”  h$ l' z: Q/ n, w. C: I; |$ d% g
  神山望眼如来佛像,说道:“我佛在上,‘妄语’乃是佛门重戒!”转头向玄慈方丈道:“请问方丈,贵寺可是扣押了一位天竺高僧?这位哲罗星师兄的师弟,波罗星大师,可是给少林派拘禁在寺,数年不得离去吗?”说话时神色严峻,语气更是咄咄逼人。) l6 @/ \$ r& `: {) C1 L$ ?- H
  玄慈转头向戒律院首座玄寂大师道:“玄寂师弟,请你向七位高僧述说其中原因。”玄寂应道:“是。”向前走上两步。/ V3 B. y1 N! ^5 A8 ]- N8 u, _5 o
  他执掌戒律,向来铁面无私,合寺僧众见了他无不畏惧三分。
/ G4 O: |5 _6 p  虚竹更加不敢向他望上一眼。
( u3 q8 P% s* r5 X  只听玄寂大师朗声道:“七年之前,天竺高僧波罗星师兄光降敝寺,合寺僧众自方丈师兄以下,皆大欢喜,恭敬接待。
2 F# v, E2 S; U. R  波罗星师兄言道,数百年来,天竺国外道盛行,佛法衰微,佛经大半散失,因此他师兄哲罗星大师派他到中华来求经。敝寺方丈师兄言道:敝邦佛经原是从天竺国求来,现下上国转来东土取经,那是莫大的因缘,我们得以上报佛恩,少林寺深感荣幸。方丈师兄当即亲自陪同波罗星师兄前赴藏经楼,说道本寺藏经甚是齐备,源自天竺的经律论三藏译文,以及东土支那高僧大德的撰述,不下七千余卷,梵文原本亦复不少。* z  ?* _# J4 S6 K, L" h
  若有复本,波罗星师兄尽可取去一部,倘若只有孤本的,本寺派出三十名僧人帮同钞录副本。方丈师兄又道,此去天竺路途遥远,经卷繁多,途中恐有失散。波罗星师兄取经回国之时,敝寺当派十名僧众,随同护送,务令全部经典平安返抵佛国。”
1 S) i  \3 M8 H- M  普渡寺道清大师合十道:“善哉,善哉!方丈师兄此举真是莫大的功德,可与当年鸠摩罗什大师、玄奘大师先后辉映。”& M  u2 m& w! i1 r: m& b8 ]6 ~
  玄慈欠身道:“敝寺此举是应有之义,师兄赞叹,愧不敢当。”) W( [: l' n' ~3 a( [# U$ \
  玄寂续道:“这位波罗星师兄便在藏经楼翻阅经卷。本寺玄惭师兄奉方丈师兄之命,督率僧众帮同钞经,不敢稍有怠懈。岂知四个月之后,玄惭师兄竟然发觉,这位波罗星师兄每晚深夜,悄悄潜入藏经楼秘阁,偷阅本寺所藏的武功秘笈。”
6 {0 \. v/ A* ^9 K( |0 M/ R  观心、道清、觉贤、融智四僧不约而同的都惊噫一声。
/ w7 {+ Y' _! s+ w2 s  玄寂续道:“玄惭师兄禀告方丈师兄。方丈师兄便向波罗星师兄劝谕,说道这些武功秘笈是本寺历代高僧所撰,既非天竺传来,亦与佛法全无干系,本寺数百年来规矩,不能泄示于外人。波罗星师兄既已看了一部分,那也罢了,此后请他不可再去秘阁。波罗星师兄一口答允,又连声致歉,说道不知少林寺的规矩,此后决不再去偷看武功秘笈。哪知道过得几个月,波罗星师兄假装生病,却偷偷挖掘地道,又去秘阁偷阅。待得玄惭师兄发觉,已是在数年之后,波罗星师兄已偷阅了不少本寺的武学珍典,玄惭师兄出手阻止,交手之下,更察觉波罗星师兄不但偷阅本寺武功秘笈,更已学了本寺七十二项绝技中的三项武功。”
# N2 T5 l& Q+ o  c  m  观心等四僧都是“哦”的一声,同时瞧向哲罗星,眼色中都露出责备之意。
9 r; Y1 }% |# h* t2 L( i  玄寂向神山瞧了一眼,说道:“方丈师兄当下召集玄字辈的诸位师兄会商,大家都说,我少林派武功虽然平平无奇,但列祖列宗的规矩,非本派弟子不传。武林中千百年的规矩,偷学别派武功,实是大忌。何况我中土武功传到了天竺,说不定后患无穷。这位波罗星师兄的所作所为,决非佛门弟子的清净梵行,说不定他并非释家比丘,却是外道邪徒,此举不但于我少林派不利,于中土武林不利,而且也于天竺佛门不利。当下众位师兄弟提出诸般主张。方丈师兄言道:我佛慈悲为怀,这位波罗星师兄的真正来历,咱们无法查知,就算是外道邪徒,也不便太过严厉对付,还是请他长自驻锡本寺,受佛法熏陶,一来盼望他终于能够开悟证道,二来也免得种种后患。几年来敝寺对这位波罗星师兄好好供养,除了请他不必离寺之外,不敢丝毫失了恭敬之意。”$ d# P2 b( T- s# I* B6 q
  观心等四僧微微点头。神山却道:“这位玄寂师兄的话,只是少林寺的一面之词,真相到底如何,我们谁也不知。但少林寺将这位天竺高僧扣押在寺,七年不放,总是实情。老衲听这位哲罗星师兄言道,他在天竺数年不得师弟音讯,放心不下,派了两名弟子前来少林寺探问,少林寺却不许他们和波罗星师兄相见,此事可是有的?”) k5 }' A1 y6 ?" Y$ J) A
  玄慈点头道:“不错。波罗星师兄既已偷学了敝寺的武功,敝寺势不能任由他将武功转告旁人。”
2 Y! U2 E" x5 k, T# |. F  神山哈哈一笑,声震屋瓦,连殿上的大钟也嗡嗡作声,良久不绝。
! P& R( G* s/ p2 o1 F7 C  玄慈见他神色傲慢,却也不怒,说道:“师兄,老衲有一事不明,敬请师兄指教。倘若有外人来到五台山清凉寺,偷阅了贵寺的《伏虎拳拳谱》、《五十一招伏魔剑》的剑经,以及《心意气混元功》和《普门杖法》的秘奥,师兄如何处置?”, D- R! Y4 E9 l4 y) M) s* b% g
  神山上人微笑道:“武功高下,全凭各人修为,拳经剑谱之类,实属次要。要是有哪一位英雄好汉能来到清凉寺中,盗去了敝寺的拳经剑谱,老衲除了自认无能,更有什么话说?难道人家瞧一瞧你的武学法门,还能要人家性命么?还能将人家关上一世吗?嘿嘿,那也太过岂有此理了。”/ e9 Z- E) G3 _
  玄慈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倘若这些武功典籍平平无奇,公之于世又有何碍?但贵派的拳经剑谱内容精微,武林中素所钦仰,要是给旁人盗去传之于外,辗转落入狂妄自大、心胸狭窄之辈手中,那未免贻患无穷,决非武林之福。”这几句话仍是意语平和,但“狂妄自大,心胸狭窄”八字评语,显然是指神山上人而言。各人都听了出来,玄慈简直是明斥神山居心叵测,所以来索波罗星,主旨在于自己想看看少林派的武功秘笈。
0 b0 @7 K5 |& ~. b) r* x* h  神山一听,登时脸上变色,玄慈这几句话,正是说中了他的心事。" d  J' ]* [- H4 n: i; V* e
  当年神山上人到少林寺求师,还只一十七岁。少林寺方丈灵门禅师和他接谈之下,便觉他锋芒太露,我慢贡高之气极盛,器小易盈,不是传法之人,若在寺中做个寻常僧侣,他又必不能甘居人下,日后定生事端,是以婉言相拒。神山这才投到清凉寺中,只三十岁时便技盖全寺,做了清凉寺的方丈。神山上人天资颖悟,识见卓超,可算得是武林中的奇才,只是清凉寺的武学渊源远逊于少林,寺中所藏的拳经剑谱、内功秘要等等,不但为数有限,而且大部分粗疏简陋,不是第一流功夫。四十多年来他内功日深,早已远远超过清凉寺上代所传的武学典籍中所载,但拳剑功夫,终究有所不足,每当想起少林派的七十二项绝技,总不自禁又是艳羡,又是恼恨。
" V* D* s" a4 V  这一日事有凑巧,他师弟神音引了一名天竺胡僧来到清凉寺,那胡僧便是哲罗星。
0 Y  Y, o& H0 \. g& h6 E% m  哲罗星倒确是佛门弟子,在天竺算得是武学中的一流高手,与人动手,受了挫折,想起素闻东土少林寺有七十二项绝技,便心生一计,派遣记心奇佳的师弟波罗星来到少林,以求经为名,企图盗取武功绝技。不料波罗星行径为人揭破,被少林寺扣留不放。哲罗星派遣弟子前来少林探问,也不得与波罗星相见,于是哲罗星亲自东来,只盼能接回师弟,少林绝技既然盗不成,也只有罢手了。
' A- ^7 i" ?0 p' o, ~" p' m  他来到东土后,径向少林寺进发,途中遇到一个老僧,手持精钢禅杖,不住向他打量。哲罗星不明东土武林情状,只道凡是会武功的僧人便是少林僧,一见便心中有气,便喝令老僧让道,言词极是无礼。那老僧反唇相讥,三言两语,便即斗了起来。斗了一个多时辰,兀自不分高下,两人内功各有所长,兵刃上也是互相克制,谁也胜不了谁。
3 O2 ~: m0 {* S6 ^! N  又斗良久,天已昏黑,那老僧喝令罢斗,说道:“兀那番僧,你武功甚高,只可惜脾气太也暴躁,忒少涵养。”哲罗星道:“你我半斤七两,你的脾气难道好了?”他的华语学得不甚到家,本想说“半斤八两”,却说成了“半斤七两”。那老僧甚奇,问道:“什么叫做‘半斤七两’?”哲罗星脸上一红,道:“啊,我说错了,是八斤半两。”  ^9 K/ h+ m! Q1 N2 K& Q2 v
  那老僧哈哈大笑,道:“我教你罢,是半斤八两。这样寻常的话也说不上,我们的中国话,你还得好好学几年再说不迟。”哲罗星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那老僧笑道:“嘿嘿,书袋你倒会掉,却不知半斤乃是八两。”哲罗星、波罗星师兄弟一意到中土盗取武功秘诀,读了不少中国书,所知的华语都是来自书本子的,于“半斤八两”这些俗语反而一知半解,记不清楚。) j1 H, p( I6 ^2 i4 C: v
  两僧打了半天,都已有惺惺相惜之意,言笑之间,互通姓名。那老僧便是清凉寺方丈神山的师弟神音。哲罗星得知他不是少林寺的,更加全无嫌隙。神音问道他东来的原由。哲罗星便说师弟来到中土,往少林寺挂单,不知何故,竟为少林寺扣留不放。神音一来好事,二来对少林寺的威名远扬本就心中不服,三来要在这位新交的朋友之前逞逞威风,便道:“我师兄神山武功天下无敌,从来就没将少林寺瞧在眼里。我带你去见我师兄,定有法子救你师弟出来。”当下神音将哲罗星带到清凉寺去,会见了神山。
0 Q5 p+ x/ s( a  ]9 g# M* l. I  神山心想少林寺方丈玄慈为人宽和,好端端地为什么扣留波罗星,其中定有重大缘由,当下善加款待,慢慢套问,不到半个月,便将哲罗星心中隐藏的言语套了出来,只不过他咬定说想取佛经,用以在天竺弘扬佛法。
: \, k1 U6 M: y+ F  神山寻思:“波罗星去少林寺,志在盗经,如在刚盗到手时便被发觉,少林寺也不过将原经夺回,不致再加难为。现下将他扣留不放,定是他不但盗到了手,而且已记熟于心。再说,这番僧所盗的若是经论佛典,少林寺非但不会干预,反而会慎择善本,欣然相赠。所以将他监留于寺,七年不放,定然他所盗的不是佛经,而是武学秘笈。”一想到“少林寺的武学秘笈”,不由得心痒难搔。数日筹思,打定了主意:“我去代他出头,将波罗星索来。少林寺中高手虽多,但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去。少林派是武林领袖,又是佛门弟子,难道真能逞强压人么?只要波罗星到手,不愁他不吐露少林寺的武学秘要。”+ h8 R! e4 r1 v. i+ u9 a
  当下派遣弟子持了自己名帖,邀请开封大相国寺观心大师、江南普渡寺道清大师、庐山东林寺觉贤大师、长安净影寺融智大师,随同神音和哲罗星,一同到少林寺来。邀请这四位武林中大有名望的高僧到场,是要少林寺碍于佛门与武林中的清议,非讲理放人不可。3 {& n5 U% z  k  |+ G! r
  这时神山听得玄慈语带讥刺,勃然说道:“哲罗星师兄万里东来,难道方丈连他师兄弟相会一面,也是不许么?”
' B1 L" j% p6 X8 W2 r  玄慈心想:“倘若坚决不许波罗星出见,反而显得少林理屈了,普渡、东林诸寺高僧也必不服。”便道:“有请波罗星师兄!”/ p3 n0 E; y8 X/ m: b& \* Y
  执事僧传下话去,过不多时,四名老僧陪同波罗星走上殿来。那波罗星身形矮小,面容黝黑,他见到师兄,悲喜交集,涌身而前,抱住哲罗星,泪水潸潸而下。两人咭咭呱呱的说得又响又快,不知是天竺哪一处地方的方言土语,旁人也无法听懂,料想是波罗星述说盗经遭擒,被少林扣押不放的情由。9 j2 G7 ~7 q2 R* R, k* H& R
  哲罗星和师弟说了良久,大声用华语道:“少林寺方丈说假话,波罗星没有盗武功书,只偷看佛家书。佛家书,本来是我天竺来的,看看,又不犯戒!达摩祖师,是我天竺人,他教你们武功,你们反而关住了天竺比丘,这是忘恩负……负……那个,总之是不好!”1 D5 R) H. D; W% ^  o3 ]; u* u
  他的华语虽不流畅,理由倒十分充分,少林僧众一时无言可驳,他抵死不认偷盗武学经籍,此时并无赃物在身,实难逼他招认。6 G7 x4 z/ M- m9 o" }
  玄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波罗星师兄,你若说谎,不怕堕阿鼻地狱么?”波罗星道:“我决不说谎!”玄慈道:“我少林派的《大金刚拳经》,你偷看过没有?”波罗星道:“没有,我只借看一部《金刚经》。”玄慈道:“我少林派的《般若掌法》,你偷看过没有?”波罗星道:“没有,我只借看过一部《小品般若经》。”玄慈道:“那么我少林派的《摩诃指诀》,难道你也没偷看么?那日我玄惭师弟在藏经楼畔遇到你之时,你不是正偷了这部指法要诀,从藏经楼的秘阁中溜出来么?”: I* D" v& E4 h) N% e8 A" o
  波罗星道:“小僧只在贵寺藏经楼借阅过一部《摩诃僧祗律》。贵国晋朝隆安三年,高僧法显来我天竺取经,得经书宝典多部,《摩诃僧祗律》即其一也。小僧借阅此书,不知犯了贵寺何等戒律?”他聪明机变,学问渊博,否则他师兄也不会派他来担任盗经的重任了,此刻侃侃道来,竟将盗阅武术秘笈之事推得干干净净,反而显得少林寺全然理亏。
% h7 f' S! b, L  R, ?  J, u  玄慈眉头一皱,口宣佛号:“阿弥陀佛!”一时倒难以和他辩驳。
1 J# X' b3 `& P  突然身旁风声微动,黄影闪处,一人呼的一拳向波罗星后心击去,这一拳迅速沉猛,凌厉之极。拳风所趋,正对准了波罗星后心的至阳穴要害。
% S- r( V' G6 c$ f! `9 m5 C  这一招来得太过突然;似乎已难解救。波罗星立即双手反转,左掌贴于神道穴,右掌贴于筋缩穴,掌心向外,掌力疾吐,那神道穴是在至阳穴之上,筋缩穴在至阳穴之下,双掌掌力交织成一片屏障,刚好将至阳要穴护住,手法巧妙之极。" H- X1 b% D8 }! W' G! r
  大雄宝殿上众高手见他这一招配合得丝丝入扣,倒似发招者故意凑合上去,要他一显身手一般,又似是同门师兄弟拆招,试演上乘掌法,忍不住都喝一声:“好掌法!”
* s% _# `: B& k0 I  波罗星双掌之力将那人来拳挡过,那人跟着变拳为掌,斩向波罗星的后颈。这时众人已看清偷袭之人是少林寺中一名中年僧人。这和尚变招奇速,等波罗星回头转身,右掌跟着斩下。波罗星左指挥出,削向他掌缘。那僧人若不收招,刚好将小指旁的后豁穴送到他的指尖上去,其时波罗星全身之力聚于一指,立时便能废了那僧人的手掌。这一指看似平平无奇,但部位之准,力道之凝,的是非同凡俗。又有人叫道:“好指法!”& K" f5 e  l. x- }/ l! x7 d
  那僧人立即收掌,双拳连环,瞬息间连出七拳。这七拳分击波罗星的额、颚、颈、肩、臂、胸、背七个部位,快得难以形容。波罗星无法闪避,也是连出七拳,但听得砰砰砰砰砰砰砰连响七下,每一拳都和那僧人的七拳相撞。他在这电光石火般的刹那之间,居然每一拳都刚好撞在敌人的来拳之上,要不是事先练熟,凭你武功再高,那也是决不可能之事。
) }, ?' p5 I) u7 U. J/ X1 }  七拳一击出,波罗星蓦地想起一件事,“啊”的一声惊呼,向后跃开。那中年僧人却也不再进击,缓缓退开三步,合十向玄慈与神山行礼,说道:“小僧无礼,恕罪则个。”
% r/ T7 p4 n# u9 l1 Y0 A  玄慈笑吟吟的合十还礼。神山脸有怒色,哼了一声。玄慈向观心、道清、觉贤、融智四僧说道:“还请四位师兄主持公道。”一时大殿之中,肃静无声。
. y4 L4 U# y  K4 b9 G6 ~  自从神山上人提到少林寺扣押天竺僧波罗星之事,虚竹便知眼前的事与己无涉,已放了一大半心;待见一位师叔祖出手袭击而波罗星一一化解,两人拆了招之后分开,但觉攻守双方所使招数,也并不如何了不起,却不知何以本寺方丈等人颇有得色,对方却有理屈惭愧之意,他只觉得波罗星在这三招上实在半点也没有吃亏。* Q6 a5 g2 b" r: U$ \4 C. F, @
  观心大师咳嗽一声,说道:“三位意下如何?”道清大师道:“适才波罗星师兄所使的三招,第一招似乎是《般若掌法》中的‘天衣无缝’;第二招似乎是《摩诃指》的‘以逸待劳’;第三招似乎是《大金刚拳》中的‘七星聚会’。”* n8 q. g. |$ j
  神山上人接口道:“哈哈,中土佛门果然受惠于天竺佛国不浅。当年达摩祖师挟天竺武技东来,传于少林,天竺武技流传至今,少林高僧的出手,居然和天竺高僧的天竺武功仍然若合符节,实乃可喜可贺。‘般若’、‘摩诃’是梵语,‘金刚’是梵神,东西为一,万法同源,可说是武学中的无分别境界了,哈哈,哈哈。”- m  j- t, q9 Q+ L
  少林群僧一听之下,均有怒色。适才波罗星矢口不认偷看过少林寺的武功秘录,倒也难以指证其非。那中年少林僧法名玄生,是玄慈的师弟,武功既高,性情亦复刚猛,突然间出其不意的向波罗星袭击。他事先盘算已定,所使招数以及袭向的部位,逼得波罗星不得不以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中的三招来拆解。倘若波罗星从未学过这三门功夫,当然另有本门功夫拆解,但新学乍练,这些时日心中所想,手上所习,定然都是少林派功夫,仓卒之际不及细想,定会顺手以这三招最方便的招数应付。不料神山强辞夺理,反说这是天竺武技。但少林派的武功源自达摩祖师。达摩是天竺僧人,梁朝时自天竺东来与梁武帝讲论佛法,话不投机,于是驻锡少林,传下禅宗心法与绝世武功,那也是天下皆知之事。; Q+ ?: e) e! R6 v7 d$ J
  神山上人机变绝伦,一口咬定少林派的武功般若掌、摩诃指、与大金刚拳系从天竺传来,那么波罗星会使这三种武功便毫不希奇,决不能因此而证明他曾偷看过少林寺的武功秘录。
/ y. O/ {/ g+ e  G2 C9 o4 s  玄慈缓缓说道:“本寺佛法与武功都是传自达摩祖师,那是一点不假。来于天竺,还于天竺,原也合情合理。波罗星师兄只须明言相求,本寺原可将达摩祖师所遗下的武经恭录以赠。但这般若掌创于本寺第八代方丈元元大师,摩诃指系一位在本寺挂单四十年的七指头陀所创。那大金刚拳法,则是本寺第十一代通字辈的六位高僧,穷三十六年之功,共同钻研而成。此三门全系中土武功,与天竺以意御劲、以劲发力的功夫截然不同。众位师兄都是武学高人,其中差别一见而知,原不必老衲多所饶舌。”( ]7 H; x- A( V4 p( }
  观心大师、融智大师均觉玄慈之言不错,齐声向神山上人道:“师兄你意下如何?”# d; L# p: ?6 {' {3 n
  神山上人微微一笑,说道:“少林方丈所言,当然高明,不过未免有一点故意分别中华与天竺的门户之见。其实我佛眼中,众生无别,中华、天竺,皆是虚幻假名。日前哲罗星师兄与小僧讲论天竺中土武功异同之时,也曾提到般若掌、摩诃指、和大金刚拳的招数。他说那一招‘天衣无缝’,梵文叫做‘阿伐岂耶’,翻成华语,是‘莫可名状’之意,这一招右掌力微而实,左掌力沉而虚,虚实交互为用,敌人不察,极易上当。方丈师兄,哲罗星师兄这句话,不知对也不对?”& |/ u3 S  ~- Y" R# C
  玄慈脸上黄气一闪而过,说道:“师兄眼光敏锐,佩服,佩服。”
5 k' y# o( I% n  神山聪明颖悟,武学上识见又高,只见到波罗星和玄生对了那一掌,便瞧出了“天衣无缝”这招的精义所在,假言闻之于哲罗星,总之是要证明此乃天竺武学。他见波罗星与玄生对拆的三招变化奇巧,对少林武功又增几分向慕之情,心下只想:“少林寺这些和尚都是饭桶,上辈传下来这么高明的武学,只怕领悟到的还不到三成。只要能让我好好的钻研,再加变化,数年之内,便可压得少林派从此抬不起头来。”/ \6 x5 p& L+ x8 C& G5 K
  玄慈自然知道,神山这番话,是适才见了波罗星的招数而发,什么哲罗星早就跟他说过云云,全是欺人之谈,但他于一瞥之间便看破了这一招高深掌法中的秘奥,此人天份之高,眼力之利,确也是世所罕见。他微一沉吟,便道:“玄生师弟,烦你到藏经楼去,将记载这三门武功的经籍,取来让几位师兄一观。”
9 V* r# J/ E+ ^  玄生道:“是!”转身出殿,过不多时,便即取到,交给玄慈。大雄宝殿和藏经楼相距几达三里,玄生在片刻间便将经书取到,身手实是敏捷之极。外人不知内情,也不以为异,少林寺僧众却无不暗自赞叹。
0 g6 }5 }3 Y- j3 v/ [5 t8 z  那三部经书纸质黄中发黑,显是年代久远。玄慈将经书放在方桌之上,说道:“众位师兄请看,三部经书中各自叙明创功的经历。众位师兄便不信老衲的话,难道少林寺上代方丈大师这等高僧硕德,也会妄语欺人?又难道早料到有今日之事,在数百年前便先行写就了,以便此刻来强辞夺理?”
* m: X) X, m- V' l7 r2 s  神山装作没听出他言外之意,将《般若掌法》取了过来,一页页的翻阅下去。观心大师便取阅《摩诃指秘要》,道清大师取阅《大金刚拳神功》。观心、道清二人只随意看了看序文、跋记,便交给觉贤、融智二位。这四位高僧均觉一来这是少林派的武功秘本,自己是别派高手名宿,身份有关,不便窥探人家的隐秘;二来玄慈大师是一代高僧,既然如此说,决无虚假,若再详加审阅,不免有见疑之意,礼貌上颇为不敬。
. \8 o9 P8 Y3 [+ N6 x  神山上人却是认真之极,一页页的慢慢翻阅,显是在专心找寻其中的破绽疑窦,要拿来反驳玄慈。一时大殿上除了众人轻声呼吸之外,便是书页的翻动之声。神山上人翻完《般若掌法》,接看《摩诃指秘要》,再看《大金刚拳神功》,都是一页页的慢慢阅读。
/ z8 U- m9 \/ g3 f  少林群僧注视神山上人的脸色,想知道他是否能在这三本古籍之中找到什么根据,作为强辩之资,但见他神色木然,既无喜悦之意,亦无失望之情。眼见他一页页的慢慢翻完,合上了最后一本《大金刚拳神功》,双手捧着,还给了玄慈方丈,闭眼冥想,一言不发。玄慈见他这等模样,倒是莫测高深。4 h9 r6 t" E, D" n
  过了好一会,神山上人张开眼来,向哲罗星道:“师兄,那日你将般若掌的要诀念给我听,我记得梵语是:因苦乃罗斯,不尔甘儿星,柯罗波基斯坦,兵那斯尼,伐尔不坦罗……$ ~( ^) T& }6 [
  翻成华语是:‘如或长夜不安,心念纷飞,如何慑伏,乃练般若掌内功第一要义。’是这句话么?”哲罗星一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随口答道:“是啊,师兄翻得甚是精当。”
, X0 ~* Q$ }: {  少林众高僧面面相觑,无不失色,辈份较低之众僧却都侧耳倾听。2 Q% [8 V* b. q0 ~0 V2 H+ g
  神山又叽哩咕噜的说了一大篇梵语,说道:“这段梵文译成华语,想必如此: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究之无处,则纷飞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则能究之心安在?能照之智本空,所缘之境亦寂,寂而非寂者,盖无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盖无所照之境也。境智俱寂,心虑安然。外不寻尘,内不住定,二途俱泯,一性怡然,此般若掌内功之要也。”
: G3 f. X) t2 M+ A8 I  哲罗星这时已猜到了他的用意,欣然道:“正是,正是!& [8 v, G3 g, o$ T9 S
  那日小僧与师兄在五台山清凉寺谈佛法,论武功,所说我天竺佛门般若掌的内功要诀,确是如此。”/ m& p+ h# d: ]. B9 C3 B
  神山上人道:“那日师兄所说的大金刚拳要旨和摩诃指秘诀,小僧倒也还记得。”说着又滔滔不绝的说一段梵语,背一段武经的经文。
. V  F+ L1 c. z0 E3 H5 d  玄慈及少林众高僧听神山所背诵的虽非一字不错,却也大致无误,正是那三部古籍中所记录的要诀,不由得都脸色大变。想不到此人居然有此奇才,适才默默翻阅一过,竟将三部武学要籍暗记在心,而且又精通梵语,先将经诀译成梵语,再依华语背诵。道清、融智、玄慈等均通梵文,听来华梵语义甚合,倒似真的先有梵文,再有华文译本一般。这么一来,波罗星偷阅经书的罪名固然洗刷得干干净净,而元元大师、七指头陀等少林上辈高僧,反成了抄袭篡窃、欺世盗名之徒。这件事若要据理而争,那神山伶牙俐齿,未必辩他得过。玄慈气恼之极,一时却也想不出对付之策。  r' W2 I& f2 U" h, a. U
  玄生忽又越众而出,向哲罗星道:“大师,你说这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都是本寺传自天竺,大师自然精熟无比。: \$ L/ @/ U- O; p1 P
  此事真假极易明白。小僧要领教大师这三门武功的高招,小僧所使招数,决不出这三门武功之外。大师下手指点时,也请以这三门武功为限。”说着身形一晃,已站到哲罗星的身前。
; g; p+ X& Q+ \3 K0 W  玄慈暗叫:“惭愧!这法子甚是简捷,只须那胡僧一出手,真伪便即立判,怎么我竟然念不及此?”神山上人也是心中一凛:“这一着倒也厉害,哲罗星自然不会什么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却教他如何应付?”
$ e' B3 q0 T6 U" ~" i. l& s  哲罗星神色尴尬,说道:“天竺武功,著名的约有三百六十门,小僧虽然都约略知其大要,却不能每一门皆精。据闻少林寺武功有七十二门绝技,请问师兄,是不是七十二门绝技件件精通?倘若小僧随便请师兄施展七十二门绝技中的三项,师兄是不是都能施展得出?”
3 c; G$ w# B2 T4 J1 c  这番话一说,倒令玄生怔住了。少林寺绝技,每位高僧所会者最多不过五六门,倘若有人任意指定三门,要哪一位高僧施展,那确是无人能够办到。玄生于武学所知算得甚博,但七十二门绝技中所会者亦不过六门而已。哲罗星的反驳甚是有理,确也难以应付。
7 \; f- D7 p. p  突然外面一个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说道:“天竺大德、中土高僧,相聚少林寺讲论武功,实乃盛事。小僧能否有缘做个不速之客,在旁恭聆双方高见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送入了各人耳中。声音来自山门之外,入耳如此清晰,却又中正平和,并不震人耳鼓,说话者内功之高之纯,可想而知;而他身在远处,却又如何得知殿中情景?" o$ a* O; ~$ c  d# b0 _
  玄慈微微一怔,便运内力说道:“既是佛门同道,便请光临。”又道:“玄鸣、玄石两位师弟,请代我迎接嘉宾。”玄鸣、玄石二人躬身道:“是!”刚转过身来,待要出殿,门外那人已道:“迎接是不敢当。今日得会高贤,实是不胜之喜。”- Q* F& T7 _$ c5 g# k# I6 v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近了数丈,刚说完“之喜”两个字,大殿门口已出现了一位宝相庄严的中年僧人,双手合十,面露微笑,说道:“吐蕃国山僧鸠摩智,参见少林寺方丈。”
  ~$ F+ ?- M& T+ N8 |) G) [' ?  群僧见到他如此身手,已是惊异之极,待听他自己报名,许多人都“哦”的一声,说道:“原来是吐蕃国师大轮明王到了!”
& |& j2 n) F3 D5 d  玄慈站起身来,抢上两步,合十躬身,说道:“国师远来东土,实乃有缘。敝寺今日正有一事难以分剖,便请国师主持公道,代为分辨是非。”说着便替神山、哲罗星师兄弟、观心等诸大师逐一引见。) q5 J  O% `' Z3 w4 J
  众僧相见罢,玄慈在正中设了一个座位,请鸠摩智就座。
: M) j. K. O5 M/ n7 s  鸠摩智略一谦逊,便即坐了,这一来,他是坐在神山的上首。
  c, p2 p. |. ]7 U0 y% x  旁人倒也没什么,神山却暗自不忿:“你这番僧装神弄鬼,未必便有什么真实本领,待会倒要试你一试。”
9 `1 `  w; i. H' h  鸠摩智道:“方丈要小僧主持公道,分辨是非,那是万万不敢。只是小僧适才在山门外听到玄生大师和哲罗星大师讲论武功,颇觉两位均有不是之处。”
  \" d. T# m) y6 l6 R! M8 M  群僧都是一凛,均想:“此人口气好大。”玄生道:“敬请国师指点开示。”* p1 Y4 `5 i( n. s( F& t% {; s( w- X8 ?
  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哲罗星师兄适才质询大师,言下之意似乎是说,少林派有七十二门绝技,未必有人每一门都能精通,此言错矣。大师以为摩诃指、般若掌、大金刚拳是少林派秘传,除了贵派嫡传弟子之外,旁人便不会知晓,否则定是从贵派偷学而得,这句话却也不对。”他这番话连责二人之非,群僧只听得面面相觑,不知他其意何指。
" V& H' `/ i; u6 b" M0 M2 G* q  玄生朗声道:“据国师所言,有人以一身而能兼通敝派七十二门绝技?”鸠摩智点头道:“不错!”玄生道:“敢问国师,这位大英雄是谁?”鸠摩智道:“殊不敢当。”玄生变色道:“便是国师?”鸠摩智点头合十,神情肃穆,道:“正是。”
/ x- y! K7 c4 o; h: d& U8 F! H- F  这两字一出,群僧尽皆变色,均想:“此人大言炎炎,一至于此,莫非是疯了?”
+ _9 X  \/ c/ y* F& F) P  少林七十二门绝技有的专练下盘,有的专练轻功,有的以拳掌见长,有的以暗器取胜,或刀或棒,每一门各有各的特长,使剑者不能使禅杖,擅大力神拳者不能收发暗器。虽有人同精五六门绝技,那也是以互相并不抵触为限。玄生与波罗星都练了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三门功夫,那均是手上的功夫。故老相传,上代高僧之中曾有人兼通一十三门绝技,号称“十三绝神僧”,少林寺建寺数百年,只此一人而已。少林诸高僧固所深知,神山、道清等也皆洞晓。要说一身兼擅七十二绝技,自是欺人之谈。
, o4 _  j" b. Z5 |3 ]  少林七十二门绝技之中,更有十三四门异常难练,纵是天资极高之人,毕生苦修一门,也未必一定能够练成。此时少林全寺僧众千余人,以千余僧众所会者合并,七十二绝技也数不周全。眼看鸠摩智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就说每年能成一项绝技,一出娘胎算起,那也得七十二年功夫,这七十二项绝技每一项都是艰深繁复之极,难道他竟能在一年之中练成数种?
" y- K2 z- W1 a8 n- [8 a  玄生心中暗暗冷笑,脸上仍不脱恭谨之色,说道:“国师并非我少林派中人,然则摩诃指、般若掌、大金刚拳等几项功夫,却也精通么?”
- C( A, O4 `3 A2 M5 F) V$ j' o7 l  鸠摩智微笑道:“不敢,还请玄生大师指教。”身形略侧,左掌突然平举,右拳呼的一声直击而出,如来佛座前一口烧香的铜鼎受到拳劲,镗的一声,跳了起来,正是大金刚拳法中的一招“洛钟东应”。拳不着鼎而铜鼎发声,还不算如何艰难,这一拳明明是向前击出,铜鼎却向上跳,可见拳力之巧,实已深得“大金刚拳”的秘要。" u& T4 B( O  I8 x% t9 \& x
  鸠摩智不等铜鼎落下,左手反拍出一掌,姿势正是般若掌中的一招“慑伏外道”,铜鼎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拍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只是鼎中有许多香灰跟着散开,烟雾弥漫,一时看不清是什么物件。其时“洛钟东应”这一招余力已尽,铜鼎急速落下,鸠摩智伸出大拇指向前一捺,一股凌厉的指力射将过去,铜鼎突然向左移开了半尺。鸠摩智连捺三下,铜鼎移开了一尺又半,这才落地。/ O% E" x! f8 v* p; |
  少林众高僧心下叹服,知他这三捺看似平凡无奇,其中所蕴蓄的功力实已到了超凡入圣的境地,正是摩诃指的正宗招数,叫做“三入地狱”。那是说修习这三捺时用功之苦,每捺一下,便如入了一次地狱一般。
( x. c! z: {. K+ [  香灰渐渐散落,露出地下一块手掌大的物事来,众僧一看,不禁都惊叫一声,那物事是一只黄铜手掌,五指宛然,掌缘闪闪生光,灿烂如金,掌背却呈灰绿色。! |* |0 m. }1 `1 o
  鸠摩智袍袖一拂,笑道:“这‘袈裟伏魔功’练得不精之处,还请方丈师兄指点。”一句话方罢,他身前七尺外的那口铜鼎竟如活了一般,忽然连打几个转,转定之后,本来向内的一侧转而向外,但见鼎身正中剜去了一只手掌之形,割口处也是黄光灿然。辈份较低的群僧这才明白,鸠摩智适才使到般若掌中“慑伏外道”那一招之时,掌力有如宝刀利刃,竟在鼎上割下了手掌般的一块。) [7 t( N) H. k
  玄生见他这三下出手,无不远胜于己,霎时间心丧若死:
) `& l3 o+ d4 S3 Z  “只怕这位神僧所言不错,我少林派七十二门绝技确是传自天竺,他从原地习得秘奥,以致比我中土高明得多。”当即合十躬身,说道:“国师神技,令小僧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Z* F; Q  o) a- y; N- e) O0 Q
  鸠摩智最后所使的“袈裟伏魔功”,玄慈方丈毕生在这门武功上花的时日着实不少,以致颇误禅学进修,有时着实后悔,觉得为了一拂之纯,穷年累月的练将下去,实甚无谓。但想到自己这门袖功足可独步天下,也觉自慰,此刻一见鸠摩智随意拂袖,潇洒自在,而口中谈笑,袍袖已动,竟不怕发声而泄了真气,更非自己所能,不由得百感交集。
) d; f, L5 J& L; |$ R& X- |  霎时之间,大殿上寂静无声,人人均为鸠摩智的绝世神功所镇慑。) s; A$ o2 K0 j2 ]/ U' B# X0 d4 b
  过了良久,玄慈长叹一声,说道:“老衲今日始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老衲数十年苦学,在国师眼中,实是不足一哂。波罗星师兄,少林寺浅水难养蛟龙,福薄之地,不足以留佳客,你请自便罢!”0 @- s2 ?- L" u  S
  玄慈此言一出,哲罗星与波罗星二人喜动颜色。神山上人却是又喜又怒,喜的是波罗星果然精熟少林派绝技,而玄慈方丈准他离寺;愁的是此事自己实在无甚功绩,全是鸠摩智一力促成,此人武功高极,既已控制全局,自己再要想从波罗星手中转得少林绝技,只怕难之又难,何况波罗星所盗到的少林武功秘笈,不过寥寥数项,又如何能与鸠摩智所学相比?世上既有鸠摩智其人,则自己一切图谋,不论成败,都已殊不足道。3 P' W+ j9 x: p0 Y
  鸠摩智不动声色,只合十说道:“善哉,善哉!方丈师兄何必太谦?”/ o8 l4 F5 j4 S1 F) E
  少林合寺僧众却个个垂头丧气,都明白方丈被逼到要说这番话,乃是自认少林派武功技不如人。少林派数百年来享誉天下,执中原武学之牛耳。这么一来,不但少林寺一败涂地,亦使中土武人在番人之前大大的丢了脸面。观心、道清、觉贤、融智、神音诸僧也均觉面目无光,事情竟演变到这步田地,实非他们初上少林寺时所能逆料。* F+ `7 A1 M6 d5 r+ P7 [, ?. c+ |4 r
  玄慈实已熟思再三。他想少林寺所以要扣留波罗星,全是为了不令本寺武功绝技泄之于外,但眼见鸠摩智如此神功,虽然未必当真能尽本寺七十二门绝技,总之为数不少,则再扣留波罗星又有何益?波罗星所记忆的本寺绝技,不过三门,比诸鸠摩智所知,实不可同日而语。这位大轮明王武功深不可测,本寺诸僧无一能是他敌手,若说寺中诸高手一拥而上,倚多为胜,那变成了下三滥的无赖匪类,岂是少林派所能为?
" C7 _  @9 i+ @3 K4 y  这波罗星今日下山,不出一月,江湖上少不免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少林寺再不能领袖武林,自己也无颜为少林寺的方丈。这一切他全了然于胸,但形格势禁,若非如斯,又焉有第二条路好走?
6 H9 J0 M6 b) F1 M! o3 I4 c5 c  殿上诸般事故,虚竹一一都瞧在眼里,待听方丈说了那几句话后,本寺前辈僧众个个神色惨然。他斜眼望看师父慧轮时,但见他泪水滚滚而下,实是伤心已极,更有几位师叔连连捶胸,痛哭失声。他虽不明其中关节,但也知鸠摩智适才显露的武功,本寺无人能敌,方丈无可奈何,只有让他将波罗星带走。% Z+ S9 d6 k% q3 W) w
  可是他心中却有一事大惑不解。眼见鸠摩智使出大金刚拳拳法、般若掌掌法、摩诃指指法,招数是对是错,他没有学过这几门功夫,自是无法知晓,但运用这拳法、掌法、指法的内功,他却瞧得清清楚楚,那显然是“小无相功”。
/ v' V/ o: x& {+ _! C  这个无相功他得自无崖子,后来天山童姥在传他天山折梅手的歌诀之时,发觉他身有此功,曾大为恼怒伤心,因此功她师父只传李秋水一人,虚竹既从无崖子身上传得,则无崖子和李秋水之间的干系,自是不问可知了。天山童姥息怒之后,曾对他说过“小无相功”的运用之法,但童姥所知也属有限,直到后来他在灵鹫宫地下石室的壁上圆圈之中,才体会到不少“小无相功”的秘奥。. Y$ g" r2 ^" x% ^* e( ]4 j; C" J. X
  “小无相功”是道家之学,讲究清静无为,神游太虚,较之佛家武功中的“无色无相”之学,名虽略同,实质大异。虚竹一听到鸠摩智在山门外以中气传送言语,心中便已一凛,知他的“小无相功”修为甚深,此后见他使动拳法、掌法、指法、袖法,招数虽变幻多端,却全是以小无相功催动。玄生师叔祖以及波罗星所使的“天衣无缝”等招,却从内至外全是佛门功夫,而且般若掌有般若掌的内功,摩诃指有摩诃指的内功,大金刚拳有大金刚拳的内功,泾渭分明,截不相混。
* W2 _3 M( n/ }) e! z; F- x6 a  他听鸠摩智自称精通本派七十二门绝技,然而施展之时,明明不过是以一门小无相功,使动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等招数,只因小无相功威力强劲,一使出便镇慑当场,在不会这门内功之人眼中,便以为他真的精通少林派各门绝技。
9 V$ W# \* r0 W$ B' e: r  这虽非鱼目混珠,小无相功的威力也决不在任何少林绝技之下,但终究是指鹿为马,混淆是非。虚竹觉得奇怪的是,此事明显已极,少林寺自方丈以下,千余僧众竟无一人直斥其非。
1 B9 Z+ U0 i. d# V3 L; k, e  他可不知这小无相功博大精深,又是道家的武学,大殿上却无一个不是佛门弟子,武功再高,也不会去修习道家内功,何况“小无相功”以“无相”两字为要旨,不着形相,无迹可寻,若非本人也是此道高手,决计看不出来。玄慈、玄生等自也察觉鸠摩智的内功与少林内功颇有不同,但想天竺与中土所传略有差异,自属常情。地隔万里,时隔数百年,少林绝技又多经历代高僧兴革变化,两者倘若仍是全然一模一样,反而不合道理了。是以丝毫不起疑心。2 u" E0 g' g$ A! g
  虚竹初时只道众位前辈师长别有深意,他是第三辈的小和尚,如何敢妄自出头?但眼见形势急转直下,众师长尽皆悲怒沮丧,无可奈何,本寺显然面临重大劫难,便欲挺身而出,指明鸠摩智所施展的不是少林派绝技。但二十余年来,他在寺中从未当众说过一句话,在大殿中一片森严肃穆的气象之下,话到口边,不禁又缩了回去。
) y9 l( k  `% w8 w! Z6 \  只听鸠摩智道:“方丈既如此说,那是自认贵派七十二门绝技,实在并非贵派自创,这个‘绝’字,须得改一改了。”5 E0 P, z3 {: p. r6 M1 o2 q
  玄慈默然不语,心中如受刀剜。4 K* D* G  c+ M0 m# _( W
  玄字班中一个身形高大的老僧厉声说道:“国师已占上风,本寺方丈亦许天竺番僧自行离去,何以仍如此咄咄逼人,不留丝毫余地?”" T$ s' h( g. b: V
  鸠摩智微笑道:“小僧不过想请方丈应承一句,以便遍告天下武林同道。以小僧之见,少林寺不妨从此散了,诸位高僧分投清凉、普渡诸处寺院托庇安身,各奔前程,岂非胜在浪得虚名的少林寺中苟且偷安?”
  `5 x  n% V: X2 s" r  他此言一出,少林群僧涵养再好,也都忍耐不住,纷纷大声呵斥。群僧这时方始明白,这鸠摩智上得少室山来,竟是要以一人之力将少林寺挑了,不但他自己名垂千古,也使得中原武林从此少了一座重镇,于他吐蕃国大有好处。
4 K: u7 N; w" P' t9 W3 b, X  只听他朗声说道:“小僧孤身来到中土,本意想见识一下少林寺的风范,且看这号称中原武林泰山北斗之地,是怎样一副庄严宏伟的气象。但听了诸位高僧的言语,看了各位高僧的举止,嘿嘿嘿,似乎还及不上僻处南疆的大理国天龙寺。唉!这可令小僧大大失望了。”7 y2 k) t* K: ?# G+ m
  玄字班中有人说道:“大理天龙寺枯荣大师和本因方丈佛法渊深,凡我释氏弟子,无不仰慕。出家人早无竞胜争强之念,国师说我少林不及天龙,岂足介意?”那人一面说,一面缓步而出,乃是个满面红光的老僧。他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搭住,脸露微笑,神色温和。
- q& S2 O8 |1 S/ Q7 M: [# s) v  鸠摩智也即脸露笑容,说道:“久慕玄渡大师的‘拈花指’绝技练得出神入化,今日得见,幸何如之。”说着右手食中两指也是轻轻搭住,作拈花之状。二僧左手同时缓缓伸起,向着对方弹了三弹。: O$ a) c  b" ?8 N4 k
  只听得波波波三响,指力相撞。玄渡大师身子一晃,突然间胸口射出三支血箭,激喷数尺,两股指力较量之下,玄渡不敌,给鸠摩智三股指力都中在胸口,便如是利刃所伤一般。) ~6 x. S/ y9 A
  这玄渡大师为人慈和,极得寺中小辈僧侣爱戴。虚竹十六岁那年,曾奉派替玄渡扫地烹茶,服侍了他八个月。玄渡待他十分亲切,还指点了他一些罗汉拳的拳法。此后玄渡闭关参禅,虚竹极少再能见面,但往日情谊,长在心头。这时见他突为指力所伤,知道救援稍迟,立有性命之忧,他曾得聋哑老人苏星河授以疗伤之法,后来又学了破解生死符的秘诀,熟习扶伤救死之道,眼见玄渡胸口鲜血喷出,不暇细想,身子一晃之间,已抢到玄渡对面,虚托一掌。
2 T/ o- o. w' Z: z  其时相去只一瞬之间,三股血水未及落地,在他掌力一逼之下,竟又迅速回入了玄渡胸中。虚竹左手如弹琵琶,一阵轮指虚点,顷刻间封了玄渡伤口上下左右的十一处穴道,鲜血不再涌出,再将一粒灵鹫宫的治伤灵药九转熊蛇丸喂入他口中。4 ^8 [) G& P) ^+ V+ i
  当日虚竹得段延庆指点,破解无崖子所布下的珍珑棋局之时,鸠摩智曾见过他一面,此刻突然见他越众而出,以轮指虚点,封闭玄渡的穴道,手法之妙,功力之强,竟是自己生平所未见,不由得大吃一惊。
$ w& E4 _* N* u+ g  Q  慧方等六僧那日见虚竹一掌击死玄难,又见他做了外道别派的掌门人,种种怪异之处,无法索解,当即负了玄难尸身,回到少林寺中。玄慈方丈与众高僧详加查询,得悉玄难是死于丁春秋“三笑逍遥散”的剧毒,久候虚竹不归,派了十多名僧人出外找寻,也始终未见他的踪影。
0 E7 H2 U3 o) U- f4 W* a' j  虚竹回寺之日,适逢少林寺又遇重大变故,丐帮帮主庄聚贤竟然遣人下帖,要少林奉他为中原武林盟主。玄慈连日与玄字辈、慧字辈群僧筹商对策,实不知那名不见经传的庄聚贤是何等样人物。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实力既强,向来又以侠义自任,与少林派互相扶持,主持江湖上正气、武林中公道,突然要强居于少林派之上,倒令众高僧不知如何应付才是。虚竹的师父慧轮见方丈和一众师伯、师叔有要务在身,便不敢禀告虚竹回寺、连犯戒律之事。是以他在园中挑粪浇菜,众高僧也均不知,这时突然见他显示高妙手法,倒送鲜血回入玄渡体内,自是人人惊异。. H# }6 @: a  _$ P# n
  虚竹说道:“太师伯,你且不要运气,以免伤口出血。”撕下自己僧袍,裹好了他胸口伤处。玄渡苦笑道:“大轮明王……的……拈花指功……如此……如此了得!老衲拜……拜服。”) x7 ]+ g1 d; ^
  虚竹道:“太师伯,他使的不是拈花指,也不是佛门武功。”
; O# q: V) o+ t  群僧一听,都暗暗不以为然,鸠摩智的指法固然和玄渡一模一样,连两人温颜微笑的神情也是毫无二致,却不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拈花指”是什么?群僧都知鸠摩智是吐蕃国的护国法师,敕封大轮明王,每隔五年,便在大雪山大轮寺开坛,讲经说法,四方高僧居士云集聆听,执经问难,无不赞叹。他是佛门中天下知名的高僧,所使的如何会不是佛门武功?  o% B* r8 J: u5 \6 F7 Q
  鸠摩智心中却又是一惊:“这小和尚怎知我使的不是拈花指?不是佛门武功?”一转念间,便即恍然:“是了!那拈花指本是一门十分王道和平的功夫,只点人穴道,制敌而不伤人,我急切求胜,指力太过凌厉,竟在那老僧胸口戳了三个小孔,便不是迦叶尊者拈花微笑的本意了。这小和尚想必由此而知。”; x- @2 k9 K1 r7 v" X5 H
  他天生睿智,自少年时起便迭逢奇缘,生平从未败于人手,一离吐蕃,在大理国天龙寺中连胜枯荣、本因、本相等高手,此番来到少林,原是想凭一身武功,单枪匹马的斗倒这座千年古刹,眼见虚竹只不过二十来岁,虽然适才“轮指封穴”之技颇为玄妙,料想武功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当下便微笑道:“小师父竟说我这拈花指不是佛门武学,却令少林绝技置身何地?”
; a( v8 v1 W" l1 W. s4 U+ v  虚竹不善言辩,只道:“我玄渡太师伯的拈花指,自然是佛门武学,你……你大师所使这个……却不是……”一面说,一面提起左手,学着玄渡的手法,也弹了三弹,指力中使上了小无相功。他对人恭谨,这三弹不敢正对鸠摩智,只是向无人处弹去,只听得镗、镗、镗三响,大殿上一口铜钟发出巨声。虚竹这三下指力都弹在钟上,便如以钟槌用力撞击一般。5 a9 I4 {( h" C" y# G* B) c+ y
  鸠摩智叫道:“好功夫!你试我一招般若掌!”说着双掌一立,似是行礼,双掌却不合拢,呼的一声,一股掌力从双掌间疾吐而出,奔向虚竹,正是般若掌的“峡谷天风”?/ g6 _% g' _6 d( Y
  虚竹见他掌势凶猛,非挡不可,当即以一招“天山六阳掌”将他掌力化去。7 H( G8 c& r4 W5 _. I% A
  鸠摩智感到他这一掌之中隐含吸力,刚好克制自己这一招的掌力,宛然便是小无相功的底子,心中一凛,笑道:“小师父,你这是佛门功夫么?我今日来到宝刹,是要领教少林派的神技,你怎么反以旁门功夫赐招?少林武功在大宋国向称数一数二,难道徒具虚名,不足以与异邦的武功相抗么?”% b2 m+ S& h' i" o1 c
  他一试出虚竹的内功特异,自己没有制胜把握,便以言语挤兑,要他只用少林派的功夫。
' D# n9 T& C3 Z. J* T' Y+ F) y  虚竹怎明白他的用意,直言相告:“小僧资质愚鲁,于本派武功只学了一套罗汉拳,一套韦陀掌,那是本派扎根基的入门功夫,如何能与国师过招?”鸠摩智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倒也有自知之明,不是我的对手,那便退下罢!”+ R& q' l. ?1 o0 ^+ k- b
  虚竹道:“是!小僧告退。”合十行礼,退入虚字辈群僧的班次。& ?! U  F2 {! o, K
  玄慈方丈却精明之极,虽不明白虚竹武功的由来,但看他适才所演的几招,招数精奇,内功深厚,足可与鸠摩智相匹敌,少林寺今日面临存亡荣辱的大关头,不如便遣他出去抵挡一阵,纵然落败,也总是一个转机,胜于一筹莫展,当即说道:“国师自称精通少林派七十二门绝技,高明渊博,令人佩服之至。少林派的入门粗浅功夫,自是更加不放在国师眼里了。虚竹,本寺僧众现今以‘玄、慧、虚、空’排行,你是本派的第三代弟子,本来决无资格跟吐蕃国第一高手国师过招动手,但国师万里远来,良机难逢,你便以罗汉拳和韦陀掌的功夫,请国师指点几招。”他将话说在头里,虚竹只不过是少林寺第三代“虚”字辈的小僧,败在鸠摩智手下,于少林寺威名并无所损,但只要侥幸勉强支持得一炷香、两炷香的时刻,自己乘势喝止双方,鸠摩智便无颜再纠缠下去了。
: F& R' j* w& w) o( }# d! ^/ Q  虚竹听得方丈有令,自是不敢有违,躬身应道:“是。”走上几步,合十说道:“国师手下留情!”心想对方是前辈高人,决不会先行出招,当即双掌一直拜了下去,正是韦陀掌的起手式“灵山礼佛”。他在少林寺中半天念经,半天练武,十多年来,已将这套罗汉拳和韦陀掌练得纯熟无比。这招“灵山礼佛”本来不过是礼敬敌手的姿式,意示佛门弟子礼让为先,决非好勇斗狠之徒。但他此刻身上既具逍遥派三大高手深厚内力,复得童姥尽心点拨,而灵鹫宫地下石窖中数月面壁揣摩,更是得益良多,双掌一拜下,身上僧衣便即微微鼓起,真气流转,护住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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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6 16:20 | 只看该作者
天龙八部
. q% K& L& V# o! g9 N7 M/ D四 十 却试问 几时把痴心断
$ n  L$ e/ D9 w4 l1 O  鸠摩智明知跟这小僧动手,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但情势如此,已不由得自己避战,当即挥掌击出,掌风中隐含必必卜卜的轻微响声,姿式手法,正是般若掌的上乘功夫。
- n3 K* K, l2 p/ D9 {6 w  韦陀掌是少林派的扎根基武功,少林弟子拜师入门,第一套学“罗汉拳”,第二套学的便是“韦陀掌”。般若掌却是最精奥的掌法,自韦陀掌学到般若掌,循序而进,通常要花三四十年功夫。般若掌既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练将下去,永无穷尽,掌力越练越强,招数愈练愈纯,那是学无止境。自少林创派以来,以韦陀掌和般若掌过招,实是从所未有。两者深浅精粗,正是少林武功的两个极端,会般若掌的前辈僧人,决不致和只会韦陀掌的本门弟子动手,就算师徒之间喂招学艺,师父既然使到般若掌,做弟子的至少也要以达摩掌、伏虎掌、如来千手法等等掌法应接。* Z) ~+ K' R" Y
  虚竹眼见对方掌到,斜身略避,双掌推出,仍是韦陀掌中一招,叫做“山门护法”,招式平平,所含力道却甚是雄浑。
+ x8 y  a" {4 {1 ~& q9 {, `  鸠摩智身形流转,袖里乾坤,无相劫指点向对方。虚竹斜身闪避,鸠摩智早料到他闪避的方位,大金刚拳一拳早出,砰的一声,正中他肩头。虚竹踉踉跄跄的退了两步。鸠摩智哈哈一笑,说道:“小师父服了么?”料想这一掌开碑裂石,已将他肩骨击成碎片。哪知虚竹有“北冥真气”护体,只感到肩头一阵疼痛,便即猱身复上,双掌自左向右划下,这一招叫做“恒河入海”,双掌带着浩浩真气,当真便如洪水滔滔、东流赴海一般。: C$ t; H8 ~0 B: y: b  h# b
  鸠摩智见他吃了自己一拳恍若不觉,两掌击到,力道又如此沉厚,不由得暗自惊异,出掌挡过,身随掌起,双腿连环,霎时之间连踢六腿,尽数中在虚竹心口,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如影随形腿”,一腿既出,第二腿如影随形,紧跟而至,第二腿随即自影而变为形,而第三腿复如影子,跟随踢到,直踢到第六腿,虚竹才来得及仰身飘开。
2 {$ R' E* Z- f/ Q  鸠摩智不容他喘息,连出两指,嗤嗤有声,却是“多罗指法”。虚竹坐马拉弓,还击一拳,已是“罗汉拳”中的一招“黑虎偷心”。这一招拳法粗浅之极,但附以小无相功后,竟将两下穿金破石的多罗指指力消于中途。- [4 l' y- }7 E+ a+ \# _1 C
  鸠摩智有心炫耀,多罗指使罢,立时变招,单臂削出,虽是空手,所使的却是“燃木刀法”。这路刀法练成之后,在一根干木旁快劈九九八十一刀,刀刃不能损伤木材丝毫,刀上发出的热力,却要将木材点燃生火,当年萧峰的师父玄苦大师即擅此技,自他圆寂之后,寺中已无人能会。“燃木刀法”' Q- }- o3 q# `3 m) Q
  是单刀刀法,与鸠摩智当日在天龙寺所使“火焰刀法”的凌虚掌力全然不同,他此刻是以手掌作戒刀,狠砍狠斫,全是少林派武功的路子。他一刀劈落,波的一响,虚竹右臂中招。7 j& V3 g5 f  \
  虚竹叫道:“好快!”右拳打出,拳到中途,右臂又中一刀。鸠摩智真力贯于掌缘,这一斩已不逊钢刀,一样的能割首断臂,但虚竹右臂连中两刀,竟浑若无事,反震得他掌缘隐隐生疼。
5 Y# N2 X9 f0 n8 F  鸠摩智骇异之下,心念电转,寻思:“这小和尚便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功夫,也经不起我这几下重手,却是何故?啊,是了,此人僧衣之内是穿了什么护身宝甲。”一想到此节,出招便只攻击虚竹面门,“大智无定指”、“去烦恼指”、“寂灭抓”、“因陀罗抓”,接连使出六七门少林神功,对准虚竹的眼目咽喉招呼。1 r6 u' }$ P+ }# b6 k4 x) x3 a4 m
  鸠摩智这么一轮快速的抢攻,虚竹手忙足乱,无从招架,惟有倒退,这时连“韦陀掌”也使不上了,一拳一拳的打出,全是那一招“黑虎偷心”,每发一拳,都将鸠摩智逼退半尺,就是这么半尺之差,鸠摩智种种神妙的招数,便都不能及身。
8 d# U. {# Y1 I+ o1 V) l  顷刻之间,鸠摩智又连使十六门少林绝技,少林群僧只看得目眩神驰,均想:“此人自称一身兼通本派七十二绝技,果非大言虚语。”但虚竹用以应付的,却只一门“罗汉掌”,而且在对方迅若闪电的急攻之下,心中手上全无变招的余裕,打出一招“黑虎偷心”,又是一招“黑虎偷心”,来来去去,便只依样葫芦的一招“黑虎偷心”,拳法之笨拙,纵然是市井武师,也不免为之失笑。但这招“黑虎偷心”中所含的劲力,却竟不断增强,两人相去渐远,鸠摩智手指手爪和虚竹的面门相距已逾一尺。4 T2 L, F: x' {
  鸠摩智早已发觉,虚竹拳力中隐隐也有小无相功,而且还远在自己之上,只是似乎不大会使,未能发挥威力而已。眼见虚竹又是一招“黑虎偷心”打到,突然间掌一沉,双手陡探,已抓住虚竹拳头,正是少林绝技“龙爪功”中的一招,左手拿着虚竹的小指,右手拿住他拇指,运力向上急拗,准拟这一下立时便拗断他的两根手指。& {+ N; H3 `# P. }, Q# h7 G! Y
  虚竹两指被拗,不能再使“黑虎偷心”,手指剧痛之际,自然而然的使出“天山折梅手”来,右腕转个小圈,翻将过来,拿住了鸠摩智的左腕。
9 f- T: j! V% }* J) `; E2 _! }  鸠摩智一抓得手,正欣喜间,万料不到对方手上突然会生出一般怪异力道,反拿己腕。他所知武学甚为渊博,但这“天山折梅手”却全然不知来历,心中一凛,只觉左腕已如套在一只铁箍之中,再也无法挣脱。总算虚竹惊惶中只求自解,不暇反攻,因此牢牢抓住鸠摩智的手腕,志在不让他再拗自己手指,忘了抓他脉门。便这么偏了三分,鸠摩智内力已生,微微一收,随即激迸而出,只盼震裂虚竹的虎口。: u! f& P9 }8 o& s; r# \
  虚竹手上一麻,生怕对方脱手之后,又使厉害手法,忙又运劲,体内北冥真气如潮水般涌出。他和段誉所练的武功出于同源,但没如段誉那般练过吸人内力的法门,因此虽抓住了鸠摩智手腕,却没能吸他内力。饶是如此,鸠摩智三次运劲未能挣脱,不由得心下大骇,右手成掌,斜劈虚竹项颈。3 T: s$ X$ O9 z9 z8 F
  他情急之下,没想到再使少林派武功,这一劈已是他吐蕃的本门武学。虚竹左手以一招天山六阳掌化解。鸠摩智次掌又至,虚竹的六阳掌绵绵使出,将对方势若狂飚的攻击一一化解。, K/ M; d/ [+ _
  其时两人近身肉搏,呼吸可闻,出掌时都是曲臂回肘,每发一掌都只七八寸距离,但相距虽近,掌力却仍是强劲之极。- o5 F! i* |, }5 N0 Q) V! k
  鸠摩智掌声呼呼,群僧均觉这掌力刮面如刀,寒意侵体,便似到了高山绝顶,狂风四面吹袭。少林寺辈份较低的僧侣渐渐抵受不住,一个个缩身向后,贴墙而立。玄字辈高僧自不怕掌力侵袭,但也各运内力抗拒。/ B& p& a- M/ M- d9 W
  虚竹为了要替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群豪解除生死符,在这天山六阳掌上用功甚勤,种种精微变化全已了然于胸,而灵鹫宫地底石壁上的图谱,更令他大悟其中奥妙。不过他从未用之与人过招对拆,少了练习,一上来便与一位当今数一数二的高手生死相搏,掌法虽高,内力虽强,使得出来的却不过二三成而已。
1 B4 g+ b- ^) h  鸠摩智掌力越来越凌厉,虚竹心无二用,但求自保,每一招都是守势。他决不是想拿住鸠摩智,只是眼见对方武功胜己十倍,单掌攻击已这般厉害,倘若任他双掌齐施,自己非命丧当场不可,因此死命拿住他左腕,要令他左掌无法出招。虚竹这个念头虽笨,竟也大有用处。鸠摩智左手被抓,双掌连环变化、交互为用的诸般妙着便使不出来。虚竹本来掌法不甚纯熟,使单掌较使双掌为便。一个打了个对折,十成掌法只剩五成,一个却将二三成的功夫提升到了四五成。一炷香时刻过去,两人已交拆数百招,仍是僵持之局。
6 E1 }3 o  [' j1 _  玄慈、玄渡、神山、观心、哲罗星等诸高僧都已看出,鸠摩智左腕受制,挣扎不脱,但虚竹的左掌却全然处于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无丝毫还手之力,两人都是右优左劣。这般打法,众高僧虽见多识广,却是生平从所未见。其中少林众僧更多了一份惊异,一份忧心,虚竹自幼在本寺长大,下山半年,却不知从何处学了这一身惊人技艺回来,又见他抓住敌人,并不能制敌,但鸠摩智每一掌中都含着摧筋断骨、震破内家真气的大威力,只要给击中了一下,非气绝身亡不可。8 `+ o3 z* t) D% }( x. a
  此刻少林众僧中,不论哪一个出手相助,只须轻轻一指,都能取了鸠摩智的性命,但这番相斗,并非志在杀了对方,而是为了维护少林一派的声誉,若有人上前杀了鸠摩智,只有大损少林派令誉。群僧个个提心吊胆,手心中捏一把汗,瞧着二人激斗。( l5 `- g7 ?7 M( d4 ~3 x( H& f
  又拆百余招,虚竹惊恐之心渐去,于天山六阳掌的精妙处领悟越来越多,十招中于九招守御之余,已能还击一招。他既还击一招,鸠摩智便须出招抵御,攻势不免略有顿挫。其间相差虽然甚微,消长之势,却是渐渐对虚竹有利。又过了一顿饭时分,虚竹已能在十招中反攻两三招。少林群僧见他渐脱困境,无不暗暗欢喜。" r, I" c9 r/ s  G$ p* R
  神山上人自从鸠摩智一现身,心情便甚矛盾,既盼鸠摩智杀灭少林派的威风,又不愿异邦僧人到中土来横行无忌,自己却无力将之制服;待见鸠摩智与虚竹相持不决,只盼两人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自己即使无法从波罗星手中再取其他少林绝技,但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三门绝技的秘诀,总已记在心中,回寺后详加参研,凭着一己的聪明智慧,当可将这三门武功大加变通,要旨虽同,招式外形却可大异,那时便成为清凉寺的三门绝技,而自己便是创建这三门绝技的鼻祖了。& Z- F) a  N9 x& k* ?9 K/ t
  波罗星却又是另一番心情。他这些时日中研习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三门武功,但觉其中奥妙无穷。今日师兄哲罗星来接他出寺,自忖心中所得记忆者,还不到少林武功的半成,回归故乡虽然欢喜,但眼见寺中宝藏如此丰富,一出少林山门,从此再无缘得窥,却也是不胜遗憾。其后见到虚竹与鸠摩智相斗,两人内力之强,招数之奇,自己连半点边儿也摸不到。他却不知虚竹所使的并非少林武功,只觉少林寺中一个青年僧人已如此了得,自己万里奔波,好容易有缘出入藏经阁,却只记得几部武学经书回去,虽不是如入宝山空手而回,但所得者决非真正贵重之物,只怕此后一生之中,不免日日夜夜,悔恨无尽。
0 n8 h0 p( W) S  I0 S  武学之道,便和琴棋书画,以及佛学、易理等等繁难奥妙的功夫学问无异,愈是钻研,愈是兴味盎然,只要得悉世上另有比自己所学更高一层的功夫学问,千方百计的也要观摩一番。波罗星是天竺高僧中大有才智之士,初到少林寺时,一意在盗取武经,回去光大天竺武学,但见到少林寺中的武学竟如此浩如烟海,不由得恋恋不舍,不肯遽此离去了。
% h, _0 g0 J& l8 p9 Y  这时虚竹已能占到四成攻势,虽然兀自遮拦多,进攻少,但内力生发,逍遥派武学的诸般狠辣招数自然而然的使了出来。旁观者不禁胆战心惊,均想:“我若中了这一招,不免死得惨酷无比。”少林派僧俗弟子,数百年来并无一个女子,历代创建全是走刚阳路子,因系佛门武功,出手的用意均是制敌而非杀人,与童姥、李秋水的招数截然相反。玄慈等少林高僧见虚竹所使招数渐趋阴险刻毒,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
  A7 {- u$ m" i0 m# v0 A  鸠摩智连运三次强劲,要挣脱虚竹的右手,以便施用“火焰刀”绝技,但己力加强,对方的指力亦相应而增,情急之下,杀意陡盛,左手呼呼呼连拍三掌,虚竹挥手化解。鸠摩智缩手弯腰,从布袜中取出一柄匕首,陡向虚竹肩头刺去。
- Y" u9 h* S9 K/ d( ?. U  虚竹所学全是空手拆招,突然间白光闪处,匕首刺到,不知如何招架才是,抢着便去抓鸠摩智的右腕,这一抓是“天山折梅手”的擒拿手法,既快且准,三根手指一搭上他手腕,大拇指和小指跟着便即收拢。便在这时,鸠摩智掌心劲力一吐,匕首脱手而出,虚竹双手都牢牢抓着对方的手腕,噗的一声,匕首插入了他肩头,直没至柄。' g" K& @% [+ q; P
  旁观群僧齐声惊呼。观心等都不自禁的摇头,均想:“以鸠摩智如此身份,斗不过少林寺一个青年僧人,已然声名扫地,再使兵刃偷袭,简直不成体统。”
- p* d; B* o) ~. o5 O  突然人丛中抢出四名僧人,青光闪闪,四柄长剑同时刺向鸠摩智咽喉。四僧一齐跃出,一齐出手,四柄长剑指的是同一方位,剑法奇快,狠辣无伦。鸠摩智双足运力,要待向后跃避,一拉之下,虚竹竟丝纹不动,但觉喉头一痛,四剑的剑尖已刺上了肌肤。只听四僧齐声喝道:“不要脸的东西,快纳命罢!”声音娇嫩,竟似是少女的口音。
7 ]- v2 _4 T' K" }  虚竹转头看时,这四僧居然是梅兰菊竹四剑,只是头戴僧帽,掩住了头上青丝,身上穿的却是少林寺僧衣。他惊诧无比,叫道:“休伤他性命!”四剑齐声答应:“是!”剑尖却仍然不离鸠摩智的咽喉。
1 W/ g" }/ ~- R  鸠摩智哈哈一笑,说道:“少林寺不但倚多为胜,而且暗藏春色,数百年令誉,原来如此,我今日可领教了!”( L5 w3 O* q, C% e
  虚竹心下惶恐,不知如何是好,当即松手放开了鸠摩智手腕。菊剑替他拔下肩头匕首,鲜血立涌。菊剑忙摔下长剑,从怀中取出手帕,替他裹好伤口。梅兰竹三姝的长剑仍指在鸠摩智喉头。虚竹问道:“你……你们,是怎么来的?”6 J' }2 P6 u7 w6 R# s: _% I
  鸠摩智右掌一划,“火焰刀”的神功使出,当当当三声,三柄长剑从中断绝。三姝大吃一惊,向后飘跃丈许,看手中时,长剑都只剩下了半截。鸠摩智仰天长笑,向玄慈道:“方丈大师,却如何说?”
6 m) p% I: P$ X2 ~+ Z  玄慈面色铁青,说道:“这中间的缘由,老衲委实不知,即当查明,按本寺戒律处置。国师和众位师兄远来辛苦,便请往客舍奉斋。”
1 c+ h) o+ l. S1 }, g1 f/ w  鸠摩智道:“如此有扰了。”说着合十行礼,玄慈还了一礼。3 h6 ~% B5 k) _( ^
  鸠摩智合着双手向旁一分,暗运“火焰刀”神功,噗噗噗噗四响,梅兰菊竹四姝齐声惊呼,头上僧帽无风自落,露出乌云也似的满头秀发,数百茎断发跟着僧帽飘了下来。
/ a% B+ \/ ]' y  鸠摩智显这一手功夫,不但炫耀己能,断发而不伤人,表示手下留情,同时明明白白的显示于众,四姝乃是女子,要少林僧无可抵赖。
7 t- C0 t2 N8 r0 o9 v2 t  玄慈面色更是不豫,说道:“众位师兄,请!”
  F1 ~" }* k/ w6 `* g' f$ \  神山、观心、道清、融智等诸高僧陡见少林寺中竟会有僧装女子出现,无不大感惊讶,别说少林寺是素享清誉的名山古刹,就是寻常一座小小的庙宇,也决不容许有这等大违戒律的行径,听到玄慈方丈一个“请”字,都站了起来。知客僧分别迎入客舍,供奉斋饭。
+ k9 [- p' Y- j6 v' r; q  一众外客刚转过身子,还没走出大殿,梅剑便道:“主人,咱姊妹私自下山,前来服侍你,你可别责怪。”兰剑道:“那缘根和尚对主人无礼,咱姊妹狠狠的打了他几顿,他才知道好歹,唉,没料想这西域和尚又伤了主人。”3 {$ w: X7 d+ @2 R' G! F( _$ ^' p
  虚竹“哦”了一声,这才恍然,缘根所以前倨后恭,原来是受她四姊妹的胁迫,如此说来,她四人乔装为僧,潜身寺中,已有多日,不由得跺脚道:“胡闹,胡闹!”随即在如来佛像前跪倒,说道:“弟子前生罪业深重,今生又未能恪守清规戒律,以致为本寺惹下无穷祸患,恭请方丈重重责罚。”. I& m; L/ C3 i* l9 L" M% z0 X5 }$ |
  菊剑道:“主人,你也别做什么劳什子的和尚啦,大伙儿不如回缥缈峰去罢,在这儿青菜豆腐,没半点油水,又得受人管束,有什么好!”竹剑指着玄慈道:“老和尚,你言语中对我们主人若有得罪,我四姊妹对你可也不客气啦,你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L) S5 \3 |5 j/ }! B  P
  虚竹连连喝止,说道:“你们不得无礼,怎么到寺里胡闹?唉,快快住嘴。”2 j; o* _+ C% D1 ^: W/ ?( B0 F
  四姊妹却你一言我一语,咭咭呱呱的,竟将玄慈等高僧视若无物。少林群僧相顾骇然,眼见四姊妹相貌一模一样,明媚秀美,娇憨活泼,一派无法无天,实不知是什么来头。
& t6 S, f+ k" U9 |& _( @  原来四姝是大雪山下的贫家女儿,其母已生下七个儿女,再加上一胎四女,实在无力养育,生下后便弃在雪地之中。适逢童姥在雪山采药,听到啼哭,见是相貌相同的四个女婴,觉得有趣,便携回灵鹫宫抚养长大,授以武功。四姝从未下过缥缈峰一步,又怎懂得人情世故、大小辈份?她们生平只听童姥一人吩咐。待虚竹接为灵鹫宫主人,她们也就死心塌地的侍奉。只是虚竹温和谦逊,远不如童姥御下有威,她们对之就不怎么惧怕,只知对主人忠心耿耿,浑不知这些胡闹妄为有什么不该。
6 X* i- {& o/ D9 ~  玄慈说道:“除玄字辈众位师兄弟外,余僧各归僧房。慧轮留下。”众僧齐声答应,按着辈份鱼贯而出。片刻之间,大雄宝殿上只留着三十余名玄字辈的老僧,虚竹的师父慧轮,以及虚竹和灵鹫宫四女。
) C, S1 q3 x' Y& O- b! `  [  慧轮也在佛像前跪倒,说道:“弟子教诲无方,座下出了这等孽徒,请方丈重罚。”
6 v8 t) H% ^- m( j  竹剑噗哧一笑,说道:“凭你这点儿微末功夫,也配做我主人的师父?前天晚上松树林中,连绊你八交的那个蒙面人,便是我二姊了,我说呢,你的功夫实在稀松平常。”虚竹暗暗叫苦:“糟糕,糟糕!她们连我师父也戏弄了。”又听兰剑笑道:“我听缘根说,你是咱们主人的师父,便来考较考较你。
2 u7 ^4 N. L! C: {6 k- S; V, e  三妹今日倘若不说,只怕你永远不知道前晚怎么会连摔八个筋斗,哈哈,嘻嘻,有趣,有趣!”
5 D  f& Q; x: `& d+ p7 o' e5 ?  玄慈道:“玄惭、玄愧、玄念、玄净四位师弟,请四位女施主不可妄言妄动。”+ e" j* a! O* T" C+ y0 N
  四名老僧躬身道:“是!”转身向四女道:“方丈法旨,请四位不可妄言妄动。”
& P# J( ~" ^% g; _  ?1 i  梅剑笑道:“我们偏偏要妄言妄动,你管得着么?”四僧齐声道:“如此得罪了!”僧袍一扬,双手隔着衣袖分拿四女的手腕。玄惭使的是“龙爪功”,玄愧使的是“虎爪手”,玄念使的是“魔爪功”,玄净使的则是“少林擒拿十八打”,招数不同,却均是少林派的精妙武功。四女中除了菊剑外,三女的长剑都已被鸠摩智削断。菊剑长剑抖动,护住了三个姊妹。梅兰竹三女各使断剑,从菊剑的剑光下攻将过来。+ a# U# ~& I/ z' J
  虚竹叫道:“抛剑,抛剑!不可动手!”0 [& `4 a: y9 L2 W1 ^
  四姝听得主人呼喝,都是一怔,手中兵刃便没敢全力施为。四女的武功本来远不及四位玄字辈高僧,一失先机,立时便分给四僧拿住。梅剑用力一挣,没能挣脱,嗔道:“咱们听主人的话,才对你们客气,哎哟,痛死了,你捏得这么重干什么?”兰剑叫道:“小贼秃,快放开我。”抓住她手腕的玄愧大师须眉皆白,已七十来岁年纪,她却呼之为“小贼秃”。3 C1 k3 Y# u. z3 |7 F6 a
  竹剑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骂你老婆了。”菊剑道:“我吐他口水。”一口唾液,向玄净喷去。玄净侧头让过,手指加劲,菊剑只痛得“哎唷,哎唷”大叫。大雄宝殿本来是庄严佛地,霎时间成了小儿女的莺啼燕叱之场。% @: j  i; u1 Y
  玄慈道:“四位女施主安静毋躁,若再出声,四位师弟便点了她们的哑穴。”四姝一听要点哑穴,都觉不是玩的,嘟起了嘴不敢作声。玄惭等四位大师便也放开了她们手腕,站在一旁监视。, _  \' V- [' H' y& I' K1 Z  _& @; F
  玄慈道:“虚竹,你将经过情由,从头说来,休得稍有隐瞒。”
( T: t. C- _( Q  虚竹道:“是。弟子诚心禀告。”当下将如何奉方丈之命下山投帖,如何遇到玄难、慧方等众僧,如何误打误撞的解开珍珑棋局而成为逍遥派掌门人,玄难如何死于丁春秋的剧毒之下,如何为阿紫作弄而破戒开荤,直说到如何遇到天山童姥,如何深入西夏皇宫的冰窖,而致成为灵鹫宫的主人。这段经历过程繁复,他口齿笨拙,结结巴巴的说来,着实花了老大时光,虽然拖泥带水,不大清楚明白,但事事交代,毫无避漏,在冷窖内与梦中女郎犯了淫戒一事,也吞吞吐吐的说了。
) W4 q7 q' G& {; Q  众高僧越听越感惊讶,这个小弟子遇合之奇之巧,武林中实是前所未闻。众僧适才见到了他剧斗鸠摩智的身手,对他所述均无怀疑,身想:“若不是他一身而集逍遥派三大高手的神功,又在灵鹫宫石壁上领悟了上乘武技,如何能敌得住吐蕃国师的绝世神通?”
. j# Z) y* F# R( a' J3 b7 X, Y  虚竹说罢,向着佛像五体投地,稽首礼拜,说道:“弟子无明障重,尘垢不除,一遇外魔,便即把持不定,连犯荤戒、酒戒、杀戒、淫戒,背弃本门,学练旁门外道的武功,又招致四位姑娘入寺,败坏本寺清誉,罪大恶极,罚不胜罚,只求我佛慈悲,方丈慈悲。”他越想越难过,不由得痛哭失声。
) b8 v! a* X: k- z  梅剑和菊剑同时哼的一声,要想说话,劝他不必再做什么和尚了。玄惭、玄净二僧立即伸手,隔衣袖扣住了二女脉门。二女无可奈何,话到口边复又缩回,向两个老僧狠狠白了一眼,心中暗骂:“死和尚,臭贼秃!”) k- t8 N8 @! g" m
  玄慈沉吟良久,说道:“众位师兄、师弟,虚竹此番遭遇,委实大异寻常,事关本寺千年的清誉,本座一人也不便擅自作主,要请众位共同斟酌。”6 B+ j+ M; M( ]6 U
  玄生大声道:“启禀方丈,虚竹过失虽大,功劳也是不小。& l1 n* L7 I% a5 h
  若不是他在危急之际出手镇住那个番僧,本寺在武林中哪里还有立足余地?那番僧叫咱们各自散了,去托庇于清凉、普渡诸寺,这等奇耻大辱,全仗虚竹一人挽救。依小僧之见,命他忏悔前非,以消罪业,然后在达摩院中精研武技,此后不得出寺,不得过问外务,也就是了。”进达摩院研技,是少林僧一项尊崇之极的职司,若不是武功到了极高境界,决计无此资格。玄字辈三十余高僧中,得进达摩院的也只八人而已,玄生自己便尚未得进。他倡议虚竹进达摩院,非但不是惩罚,反而是大大的奖赏了。0 e, k' g, G( E$ V1 X6 L: a
  戒律院首座玄寂说道:“依他武功造诣,这达摩院原也去得。但他所学者乃旁门武功,少林达摩院中,可否容得这旁们高手?玄生师弟,可曾细思过此节没有?”
" X/ x0 Q, Z% C* r, g+ v) R9 G  此言一出,群僧便均觉玄生之议颇为不妥。玄生道:“以师兄之见,那便如何?”5 q5 ?3 w$ i+ j0 K: U0 V
  玄寂道:“唔,这个嘛,我实在也打不定主意。虚竹有功有过,有功当奖,有过当罚。这四个姑娘来到本寺,乔装为僧,并非出于虚竹授意,咱们坦诚向鸠摩智、神山诸位说明真相,也就是了。他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咱们无愧于心,也不必理会旁人妄自猜测,那倒不在话下。但虚竹背弃本门,另学旁门武功,少林寺中,只怕再也容不了他。”他这么说,竟是要驱逐虚竹出寺。“破门出教”是佛教最重要的惩罚。群僧一听,都是相顾骇然。
) I# Q& i% t: d4 n  玄寂又道:“虚竹仗着武功,连犯诸般戒律,本当废去他的武功,这才逐出山门。但他原练的武功早已为人化去。他目下身上所负功夫并非学自本门,咱们自也无权废去。”2 G4 m) X: T$ j& m9 t! p
  虚竹垂泪求道:“方丈,众位太师伯、太师叔,请瞧在我佛面上,慈悲开恩,让弟子有一条改过自新之路。不论何种责罚,弟子都甘心领受,就是别把弟子赶出寺去。”
; {) f3 V6 W" E$ n4 s. Q/ f9 \9 M6 H2 M  众老僧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拿不定主意,耳听虚竹如此说法,确是悔悟之意甚诚。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门广大,普渡众生,于穷凶极恶、执迷不悟之人,尚且要千方百计的点化于他,何况于这个迷途知返、自幼出家的本寺弟子,岂可绝了他向善之路?少林寺属于禅宗,向来讲究“顿悟”,呵佛骂祖尚自不忌,本不如律宗等宗斤斤于严守戒律。今日若无外人在场,众僧眼见他真心忏悔,决不致将他破门逐出。但眼前之事,不但牵涉鸠摩智、哲罗星等番邦胡僧,而中土的清凉、普渡等诸大寺也各有高僧在座,若对虚竹责罚不严,天下势必都道少林派护短,但重门户,不论是非,只讲武功,不管戒律。这等说法流传出外,却也是将少林寺的清誉毁了。
+ g" U7 d  ~8 f3 k6 ^5 \8 I+ R  便在此时,一位老僧在两名弟子搀扶之下,从后殿缓步走了出来,正是玄渡。他被鸠摩智指力所伤,回入僧房休息,关心大殿上双方争斗的结局,派遣弟子不断回报,待听得鸠摩智已暂时退开,群僧质讯虚竹,大有见罚之意,当即扶伤又到大雄宝殿,说道:“方丈,我这条老命,是虚竹所救的。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 c8 H3 c, D7 Y. r( f' x  玄渡年纪较长,品德素为合寺所敬。玄慈方丈忙道:“师兄请坐,慢慢的说,别牵动了伤处。”
  f* k' h5 G) u% m" k$ h( D" P" ]  玄渡道:“救我一命不算什么。可是眼前有六件大事,尚未办妥,若留虚竹在寺,大有助益,倘若将他逐了出去,那……那……那可难了。”4 M" W- k) ]" i) [
  玄寂道:“师兄所说六件大事,第一件是指鸠摩智未退;第二件,当是指波罗星偷盗本寺武经;那第三件,是丐帮新任帮主庄聚贤欲为武林盟主。其余三件,师兄何指?”
* y; [3 K. {2 z' z" D" x  玄渡长叹一声,道:“玄悲、玄苦、玄痛、玄难四位师弟的性命。”他一提到四僧,众僧一齐合十念佛:“阿弥陀佛!”) I( V# L, H4 N% {! D6 W, T
  众僧认定玄苦死于乔峰之手,玄痛、玄难为丁春秋所害,这两个对头太强,大仇迄未得报,而杀害玄悲大师的凶手究竟是谁也还不知。大家只知玄悲是胸口中了“韦陀杵”而死,“韦陀杵”乃少林七十二门绝技之一,正是玄悲苦练了四十年的功夫。以前均以为是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下毒手,后来慧方、慧镜等述说与邓百川、公冶乾等人结交的经过,均觉慕容氏显然无意与武林中人为敌,而慕容氏门下诸人也均非奸险之辈。适才又看到鸠摩智的身手,他既能使诸般少林绝技,则这一招“韦陀杵”是他所击固有可能,就算另有旁人,也不为奇。四位高僧分别死在三个对头手下,因此玄渡说是三件大事。
% \& y6 n- b5 R* t9 [2 ^8 U$ F  玄慈说道:“老衲职为本寺方丈,于此六件大事,无一件能善为料理,实是汗颜无地。可是虚竹身上功夫,全是逍遥派的武学,难道……难道少林寺的大事……”% q( `) }# r- j( e2 \+ `6 y/ c
  他说到这里,言语已难以为继,但群僧都明白他的意思:  f7 [; O# k4 ?0 V
  虚竹武功虽高,却全是别派旁门功夫,即使他能出手将这六件大事都料理了,有识之士也均知道少林派是因人成事,非依靠逍遥派武功不可,不免为少林派门户之羞;就算大家掩饰得好,旁人不知,但这些有道高僧,岂能作自欺欺人的行径?
8 G# ^" H2 g% H  m3 U  一时之间,众高僧都默不作声。隔了半晌,玄渡道:“以方丈之见,却是如何?”
, e' @) \1 \" t, P+ o! w  玄慈道:“阿弥陀佛!我辈接承列祖列宗的衣钵,今日遭逢极大难关,以老衲之见,当依正道行事,宁为玉碎,不作瓦全。倘若大伙尽心竭力,得保少林令誉,那是我佛慈悲,列祖列宗的遗荫;设若魔盛道衰,老衲与众位师兄弟以命护教,以身殉寺,却也问心无愧,不违我佛教的止理。少林寺千年来造福天下不浅,善缘深厚,就算一时受挫,也决不致一败涂地,永无兴复之日。”这番话说得平平和和,却是正气凛然。: N5 Q# n# [* e+ _
  群僧一齐躬身说道:“方丈高见,愿遵法旨。”  N( l0 `: G4 y0 J. e: Q" Y7 _
  玄慈向玄寂道:“师弟,请你执行本寺戒律。”玄寂道:“是!”转头向知客僧侣道:“有请吐蕃国师与众位高僧。”知客僧侣躬身答应,分头去请。2 G: Y% V' I: x; l
  玄渡、玄生等暗暗叹息,虽有维护虚竹之意,但方丈所言,乃是以大义为重,不能以一时的权宜利害,毁了本寺戒律清誉。各人都已十分明白,倘若赦免虚竹的罪过,那是虽胜亦败,但如秉公执法,则虽败犹荣,方丈已说到了“以命护教,以身殉寺”的话,那是破釜沉舟,不存任何侥幸之想,虚竹如何受罚,反而不是怎么重要之事了。/ M" I# C" U  X
  虚竹也知此事已难挽回,哭泣求告,都是枉然,心想:% n$ e' I3 l8 B! F  X' h+ ?
  “人人都以本寺清誉为重,我是自作自受,决不可在外人之前露出畏缩乞怜之态,教人小觑了少林寺的和尚。”: g+ d1 g2 n& E6 b8 S, @* E
  过不多时,鸠摩智、神山、哲罗星等一干人来到大殿。钟声响起,慧字辈、虚字辈、空字辈群僧又列队而入,站立两厢。1 s' F4 T3 T3 @6 N3 q" I( U$ M
  玄慈合十说道:“吐蕃国国师、列位师兄请了。少林寺虚字辈弟子虚竹,身犯杀戒、淫戒、荤戒、酒戒四大戒律,私学旁门别派武功,擅自出任旁门掌门人,少林寺戒律院首座玄寂,便即依律惩处,不得宽贷。”. F# f- Y* ?# m* t* `
  鸠摩智和神山等一听之下,倒也大出意料之外,眼见梅兰菊竹四女乔装为僧,只道虚竹胆大妄为,私自在寺中窝藏少女,所犯者不过淫戒而已,岂知方丈所宣布的罪状尚过于此。; H% H, v  f8 Y3 M7 R* s/ h" F% ^0 e
  普渡寺道清大师中年出家,于人情世故十分通达,兼之性情慈祥,素喜与人为善,说道:“方丈师兄,这四位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显是守身如玉的处女,适才向国师出手,使的又是童贞功剑功,咱们学武之人一见便知,虚竹小师兄行为不检,容或有之,‘淫戒’二字,却是言重了。”% U9 ^5 s& W# [# q4 |: w* o* }& G
  玄慈道:“多谢师兄点明。虚竹所犯淫戒,非指此四女而言。虚竹投入别派,作了天山缥缈峰灵鹫宫的主人,此四女是灵鹫宫旧主的侍婢,私入本寺,意在奉侍新主,虚竹并不得知。少林寺疏于防范,好生惭愧,倒不以此见罪于他。”
; b- C9 Q# H: c  |+ R  童姥武功虽高,但从不履足中土,只是和边疆海外诸洞、诸岛的旁门异士打交道,因此“灵鹫宫”之名,群僧都是首次听到。只有鸠摩智在吐蕃国曾听人说过,却也不明底细。
: G" x( f7 r; {5 Q* N% B  道清大师道:“既然如此,外人不便多所置喙了。”鸠摩智、哲罗星和神山上人等对少林寺本来不怀善意,但见玄慈一秉至公,毫不护短,虚竹所犯戒律外人本来不知,他却当众宣示,心下也不禁钦佩。0 }# ~; {1 }5 r' H7 i8 t+ H8 Q9 g
  玄寂走上一步,朗声问道:“虚竹,方丈所指罪业,你都承认么?有何辩解?”虚竹道:“弟子承认,罪重孽大,无可辩解,甘领太师叔责罚。”* Z. X2 j$ v* L. x( I& |7 A
  群僧心下悚然,眼望玄寂,听他宣布如何处罚。4 P# t0 O& m1 g4 t" L
  玄寂朗声说道:“虚竹擅犯杀、淫、荤、酒四大戒律,罚当众重打一百棍。虚竹,你心服么?”虚竹听说只罚打他一百棍子,衡之自己所犯四大戒律,实在一点也不算重,忙道:“多谢太师叔慈悲,虚竹心服。”玄寂又道:“你未得掌门方丈和受业师父许可,擅学旁门武艺,罚你废去全身少林派武功,自今而后,不得再为少林派弟子。你心服么?”5 Y: `' a1 m# b+ v
  虚竹心中一酸,情知此事已无可挽救,道:“弟子该死,太师叔罚得甚是公平。”2 e0 ?* N! B' H- L8 V* Y
  别派群僧适才见他和鸠摩智激斗,以“韦陀掌”和“罗汉拳”少林武功大显神威,谁都不知虚竹的真正武功,其实已不是少林一派。鸠摩智自称一身兼七十二门绝技,实则所通者不过表面招式而已,真正的少林派内功他所知极少。虚竹和他相斗时所使的小无相功,他自然是懂的,但北冥真气、天山六阳掌、天山折梅手等高深武功,他却也以为是少林派功夫,听得玄寂说要废去他的少林派武功,不由得大喜,心想:“你们自毁长城,去了我的心腹之患,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6 ?" Z% {1 u( }  觉贤、道清等高僧心中却连呼:“可惜,可惜!”4 [0 e0 R& c4 P* F. ]  v
  玄寂又道:“你既为逍遥派掌门人,为缥缈峰灵鹫宫的主人,便当出教还俗,不能再作佛门弟子,从今而后,你不再是少林寺僧侣了。如此处置,你心服么?”
3 V/ V6 ~' n2 j) ~7 i  虚竹无爹无娘,童婴入寺,自幼在少林寺长大,于佛法要旨虽然领悟不多,但少林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安身立命之地,一旦被逐出寺,不由得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伏地而哭,哽咽道:“少林寺自方丈大师以次,诸位太师伯、太师叔,诸位师伯、师叔以及恩师,人人对弟子恩义深重,弟子不肖,有负众位教诲。”
+ s) w+ ~8 w4 i# N  道清大师忍不住又来说情,说道:“方丈师兄,玄寂师兄,依老衲看来,这位小佛兄迷途知返,大有悔改之意,何不给他一条自新之路?”- c- n) ?7 ^+ Z5 L' F
  玄慈道:“师兄指点得是。但佛门广大,何处不可容身?虚竹,咱们罚你破门出寺,却非对你心存恶念,断你皈依我佛之路。天下庄严宝刹,何止千千万万。倘若你有皈依三宝之念,还俗后仍可再求剃度。盼你另投名寺,拜高僧为师,发宏誓愿,清净身心,早证正觉。就算不再出家为僧,在家的居士只须勤修六度万行,一般也可证道,为大菩萨成佛。”说到后来,言语慈和恳切,甚有殷勤劝诫之意。
6 c+ p- `, ?) X4 y* ^  b% Y  虚竹更是悲切,行礼道:“方丈太师伯教诲,弟子不敢忘记。”
6 ?/ K) y9 i, i0 Q8 k- V+ Y  玄寂又道:“慧轮听者。”慧轮走上几步,合十跪下。玄寂道:“慧轮,你身为虚竹的业师,平日惰于教诲,三毒六根之害,未能详予指点,致成今日之祸。罚你受杖三十棍,入戒律院面壁忏悔三年。你可心服么?”慧轮颤声道:“弟子……弟子心服。”
# g3 b# C! H* {+ u2 |  虚竹说道:“太师伯,弟子愿代师父领受三十杖责。”
5 N6 a& C% f3 v  玄寂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虚竹共受杖责一百三十棍。掌刑弟子,取棍侍候。此刻虚竹尚为少林僧人,加刑不得轻纵。出寺之后,虚竹即为别派掌门,与本寺再无瓜葛,本派上下,须加礼敬。”. K8 K: H9 W, @, F* [, }  U, e; |+ E
  四名掌刑弟子领命而出,不久回入大殿,手中各执一条檀木棍。. U& M- K6 p2 F9 C! E; e7 Y
  玄寂正要传令用刑,突然一名僧人匆匆入殿,手中持了一大叠名帖,双手高举,交给玄慈,说道:“启禀方丈,河朔群雄拜山。”
/ Q! U, N8 S& q' P9 i( w  玄慈一看名帖,共有三十余张,列名的都是北方一带成名的英雄豪杰,突于此刻同时赶到,却不知为了何事。只听得寺外话声不绝,群豪已到门口。玄慈说道:“玄生师弟,请出门迎接。”又道:“列位师兄,嘉宾光临,本派清理门户之事,只好暂缓一步,以免待慢了远客。”当即站起身来,走到大殿檐下。
' V: ]1 A' }! U  过不多时,便见数十位豪杰在玄生及知客僧陪同下,来到大殿之前。1 g- Z- {3 w/ }- s% O: l5 \% ^
  玄慈、玄寂、玄生等虽是勤修佛法的高僧,但究是武学好手,遇到武林中的同道,都有惺惺相惜的亲近之意,这时突见这许多成名的英豪到来,虽然正当清理门户之际,心头十分沉重,也不禁精神为之一振。少林群僧在外行道,结交方外朋友甚多,所来的英豪之中,颇有不少是玄字辈、慧字辈僧侣的至交,各人执手相见,欢然道故,迎入殿中,与鸠摩智、哲罗星等人引见。神山、观心等威名素著,群豪若非旧识,也是仰慕已久。6 J7 ^5 h4 e9 U* G$ A; w! e
  玄慈正欲问起来意,知客僧又进来禀报,说道山东、淮南有数十位武林人物前来拜山。
3 g, J. k2 ^; |1 K  玄惭出去迎进殿来。一条黑汉子大声说道:“丐帮庄帮主邀咱们来瞧热闹,他自己还没到么?”一个阴声细气的声音说道:“老兄你急什么?既然来了,要瞧热闹,还少得了你一份么?当然咱们小脚色先上场,正角儿慢慢再出台。”
9 z/ J6 H# G0 v# T  玄慈朗声说道:“诸位不约而同的降临敝寺,少林寺至感荣幸。只是招待不周,还请原谅则个。”群豪都道:“好说,好说,方丈不必客气。”
& U4 M/ p: y1 _  这时和少林僧交好的豪客,早已说知来寺原委,各人都接到丐帮帮主庄聚贤的英雄帖,说道少林寺和丐帮向来并峙中原,现庄聚贤新任丐帮帮主,意欲立一位中原的武林盟主,并定下若干规章,以便同道一齐遵守,定六月十五亲赴少林寺,与玄慈方丈商酌。各人出示英雄帖,帖上言语虽颇谦逊,但摆明了是说,武林盟主舍我其谁?庄聚贤要来少林寺,显然是要凭武功击败少林群僧,压下少林派数百年享誉武林的威风。
& v' n. c+ _) H  帖中并未邀请群雄到少林寺,但武林人物个个喜动不喜静,对于丐帮与少林派互争雄长的大事,哪一个不想亲自目睹,躬与其盛?是以不约而同的纷纷到来。这时殿中众人说得最多的便是一句话:“那庄聚贤是谁?”人人都问这句话,却没一人能答。& T. L. r  c5 _/ j) h% G
  玄慈方丈与师兄弟会商数日,都猜测这庄聚贤多半便是乔峰的化名,以他的武功机谋,要杀了丐帮中与他为敌的长老,夺回帮主之位,自不为难,否则丐帮与少林寺素来交好,怎地忽有此举?乔峰大战聚贤庄,天下皆知,他化名为庄聚贤,其实已是点明了自己来历。+ Y2 q: Q, p; P+ R; l  P
  过不多时,两湖、江南各地的英雄到了,川陕的英雄到了,两广的英雄也到了。群雄南北相隔千里,却都于一日中络绎到来,显然丐帮准备已久,早在一两个月前便已发出英雄帖。玄慈和诸僧口中不言,心下却既感愤怒,又是担忧,仅在数日之前,自称丐帮帮主的庄聚贤才有书信到来,说到要选武林盟主之事,并说日内将亲来拜山,恭聆玄慈方丈教益,信中既未说明拜山日期,更未提到邀请天下英雄。哪知突然之间,群贤毕集,少林寺竟被闹了个手忙脚乱。丐帮发动已久,少林派虽在江湖上广通声气,居然事先绝无所闻,尚未比试,已然先落下风。丐帮此举,更是胜券已握的模样,所以不言明邀请群雄,只不过不便代少林寺作主人,但大撒英雄帖,实是不邀而邀。群僧又想:“丐帮不邀咱们赴他总舵,面子上是对咱们礼敬,他帮主亲自移步,实则是要令少林派事先全无准备,攻咱们一个措手不及。”1 d- [9 q4 R! n8 j( \( }! h4 v
  玄生向他好友河北神弹子诸葛中发话:“好啊,诸葛老儿,你得到讯息,也不捎个信来给我,咱们三十年的交情,就此一笔勾销。”诸葛中老脸涨得通红,连连解释:“我……我是三天前才接帖子,一碗饭也没得及吃完,连日连夜的赶来,途中累死了两匹好马,唯恐错过了日子,不能给你这臭贼秃助一臂之力。怎……怎么反怪起我来?”玄生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一片好心了!”诸葛中道:“怎么不是好心?你少林派武功再高,老哥哥来呐喊助威,总不见得是坏心啊!你们方丈本来派出英雄帖,约我九月初九来少林寺,会一会姑苏慕容氏,现下哥哥早来了几个月,可没对你不起。”
7 E- Q; `: A4 o) O( J5 M  玄生这才释然,一问其他英豪,路远的接帖早,路近的接帖迟,但个个是马不停蹄的趱路,方能及时赶到。倒不是这许多朋友没一个事先向少林寺送信,而是丐帮策划周详,算准了各人到达少林寺的日程,令他们无法早一日赶到少林寺。
- R$ d. x' D. m) x8 e4 @  K  群僧想到此节,都觉得丐帮谋定而后动,帮主和帮众未到,已然先声夺人,只怕尚有不少厉害后着。) h. i1 o9 U" G1 |: E  d. g2 \
  这一日正是六月十五,天气炎热。少林群僧先是应付神山上人和哲罗星等一众高僧,跟着与鸠摩智相斗,盘问虚竹,已耗费了不少精神,突然间四面八方各路英雄豪杰纷纷赶到,寺中僧人虽多,但事出仓卒,也不免手忙脚乱。幸好知客院首座玄净大师是位经理长才,而寺产素丰,物料厚积,群僧在玄净分派之下,接待群豪,却也礼数不缺。7 _5 x/ Y# Z$ P0 n
  玄慈等迎接宾客,无暇屏人商议,只有各自心中嘀咕。忽听知客僧报道:“大理国镇南王段殿下驾到。”
3 u$ r4 E' Q& F2 z- I1 {+ o  为了少林寺玄悲大师身中“韦陀杵”而死之事,段正淳曾奉皇兄之命,前来拜会玄慈方丈。大理段氏是少林寺之友,此刻到来,实是得一强助,玄慈心下一喜,说道:“大理段王爷还在中原吗?”率众迎了出去。玄慈与段正淳以及他的随从范骅、华赫艮、巴天石、朱丹臣等已是二度重会,寒暄得几句,便即迎入殿中,与群雄引见。& K2 n$ G' u( \9 D6 `) y0 ^
  第一个引见的便是吐蕃国国师鸠摩智。段正淳立时变色,抱拳道:“犬子段誉蒙得明王垂青,携之东来,听犬子言道,一路上多聆教诲,大有进益,段某感激不尽,这里谢过。”鸠摩智微笑道:“不敢!段公子怎么不随殿下前来?”段正淳道:“犬子不知去了何处,说不定又落入了奸人恶僧之手,正要向国师请教。”鸠摩智连连摇头,说道:“段公子的下落,小僧倒也知道。唉!可惜啊可惜!”
' [/ ?( z. N: V7 D' m! S  段正淳心中怦的一跳,只道段誉遭了什么不测,忙问:
2 d1 u( j% V' h  “国师此言何意?”他虽多经变故,但牵挂爱子安危,不由得声音也颤了。
# p2 T& U% y) f+ A5 m6 p( q  数月前他父子欢聚,其后段誉去参与聋哑先生棋会,不料归途中自行离去,事隔数月,段正淳不得丝毫音讯,生怕他遭了段延庆、鸠摩智或丁春秋等人的毒手,一直好生挂念。! }) j% ^0 r' p" S) A! d# H
  这日听到讯息,丐帮新任帮主庄聚贤要和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当即匆匆赶来,主旨便在寻访儿子。他段氏是武林世家,于丐帮、少林争夺中原盟主一事自也关心。* P' R. g" f3 l; Z( ]
  鸠摩智道:“小僧在天龙宝刹,得见枯荣大师、本因方丈以及令兄,个个神定气闲,庄严安详,真乃有道之士。镇南王威名震于天下,却何以舐犊情深,大有儿女之态?”: V! G: E5 B* }+ U! d6 |% D
  段正淳定了定心神,寻思:“誉儿若已身遭不测,惊慌也已无益,徒然教这番僧小觑了。”便道:“爱惜儿女,人之常情。世人若不生儿育女,呵之护之,举世便即无人。吾辈凡夫俗子,如何能与国师这等四大皆空、慈悲有德的高僧相比?”* T. a+ ?1 y$ O, Z
  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小僧初见令郎,见他头角峥嵘,知他必将光大段门,为大理国日后的有道明君,实为天南百万苍生之福。”段正淳道:“不敢!”心想:“这贼秃好不可恶,故意这般说话不着边际,令我心急如焚。”
) l! z4 T8 B9 {" @/ f/ F  鸠摩智长叹一声,道:“唉,真是可惜,这位段君福泽却是不厚。”他见段正淳又是脸上变色,这才微微一笑,说道:“他来到中原,见到一位美貌姑娘,从此追随于石榴裙边,什么雄心壮志,一古脑儿的消磨殆尽。那位姑娘到东,他便随到东;那姑娘到西,他便跟到西。任谁看来,都道他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轻薄子弟,那不是可惜之至么?”
* |: m! Y" Z7 Y) E- R+ r) G3 W  只听得嘻嘻一声,一人笑了出来,却是女子的声音。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却是个面目猥琐的中年汉子。此人便是阮星竹,这几个月来,她一直伴着段正淳。段正淳来少林寺,她也跟着来了。知道少林寺规矩不许女子入寺,便改装成男子。她是阿朱之母,天生有几分乔装改扮的能耐,此刻扮成男子,形容举止,无一不像,决不似灵鹫宫四姝那般一下子便给人瞧破,只是她声音娇嫩,却不及阿朱那般学男人说话也是维妙维肖。她见众人目光向自己射来,便即粗声粗气的道:“段家小皇子家学渊源,将门虎子,了不起,了不起。”$ u) l: \. E2 i( H, L
  段正淳到处留情之名,播于江湖,群雄听她说段誉苦恋王语嫣乃是“家学渊源,将门虎子”,都不禁相顾莞尔。
; Y& ?5 N' A1 v4 k4 G9 a! ^6 C6 m  段正淳也哈哈一笑,向鸠摩智道:“这不肖孩子……”鸠摩智道:“并非不肖,肖得很啊,肖得紧!”段正淳知他是讥讽自己风流放荡,也不以为忤,续道:“不知他此刻到了何方,国师若知他的下落,便请示知。”鸠摩智摇头道:“段公子勘不破情关,整日价憔悴相思。小僧见到他之时,已是形销骨立,面黄肌瘦,此刻是死是活,那也难说得很。”7 E% u" g! a  W7 j" Y7 D
  忽然一个青年僧人走上前来,向段正淳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王爷不必忧心,我那三弟精神焕发,身子极好。”段正淳还了一礼,心下甚奇,见他形貌打扮,是少林寺中的一个小辈僧人,却不知如何称段誉为“三弟”,问道:“小师父最近见过我那孩儿么?”那青年僧人便是虚竹,说道:“是,那日我跟三弟在灵鹫宫喝得大醉……”  C8 H% j& B, [* e2 `! G# T
  突然段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爹爹,孩儿在此,你老人家身子安好!”声音甫歇,一人闪进殿来,扑在段正淳的怀里,正是段誉。他内功深厚,耳音奇佳,刚进寺便听得父亲与虚竹的对答,当下迫不及待,展开“凌波微步”,抢了进来。
0 t( B- ~' d$ b  父子相见,都说不出的欢喜。段正淳看儿子时,见他虽然颇有风霜之色,但神采奕奕,决非如鸠摩智所说的什么“形销骨立,面黄肌瘦”。
. T0 h. a1 k- r" Q5 o0 V3 ~- m  段誉回过头来,向虚竹道:“二哥,你又做和尚了?”
) e; o- L% P' n# M2 {  虚竹在佛像前已跪了半天,诚心忏悔以往之非,但一见段誉,立时便想起“梦中姑娘”来,不由得面红耳赤,神色甚是忸怩,又怎敢开口打听?/ D- p9 S2 q; s! H$ ^* v- {
  鸠摩智心想,此刻王语嫣必在左近,否则少林寺中便有天大的事端,也决难引得段誉这痴情公子来到少室山上,而王语嫣对她表哥一往情深,也决计不会和慕容复分手,当即提气朗声说道:“慕容公子,既已上得少室山来,怎地还不进寺礼佛?”5 U5 w3 L8 _9 l- T4 K
  “姑苏慕容”好大的声名,群雄都是一怔,心想:“原来姑苏慕容公子也到了。是跟这番僧事先约好了,一起来跟少林寺为难的吗?”. s% E4 H9 u( t2 w0 G/ d* P6 X
  但寺门外声息全无,过了半晌,远处山间的回音传来:
* P8 f% ]# G5 x. ~4 P. W2 a  “慕容公子……少室山来……进寺礼佛?”
! q: A& g$ ~4 ]2 \' b/ @  鸠摩智寻思:“这番可猜错了,原来慕容复没到少室山,否则听到了我的话,决无不答之理!”当下仰天打个哈哈,正想说几句话遮掩,忽听得门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慕容公子和丁老怪恶斗方酣,待杀了丁老怪,再来少林寺敬礼如来。”1 Y4 G4 ^, ^: }* `
  段正淳、段誉父子一听,登时脸上变色,这声音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
3 L7 F1 o5 B: F! V# L, m  便在此时,身穿青袍、手拄双铁杖的段延庆已走进殿来,他身后跟着“无恶不作”叶二娘,“凶神恶煞”南海鳄神,“穷凶极恶”云中鹤。四大恶人,一时齐到。( I& d7 O' G* X% ~+ y
  玄慈方丈对客人不论善恶,一般的相待以礼。少林寺规矩虽不接待女客,但玄慈方丈见到叶二娘后只是一怔,便不理会。群僧均想:“今日敌人众多,相较之下,什么不接待女客的规矩只是小事一桩,不必为此多起纠纷。”
3 U" W: p0 R5 A- e4 g. L, b6 }! Y. G7 n  南海鳄神一见到段誉,登时满脸通红,转身欲走。段誉笑道:“乖徒儿,近来可好?”南海鳄神听他叫出“乖徒儿”三字,那是逃不脱的了,恶狠狠的道:“他妈的臭师父,你还没死么?”殿上群雄多数不明内情,眼见此人神态凶恶,温文儒雅的段誉居然呼之为徒,已是一奇,而他口称段誉为师,言辞却无礼之极,更是大奇。# j- G6 n; X+ k+ s- q* g
  叶二娘微笑道:“丁春秋大显神通,已将慕容公子打得全无招架之功。大伙可要去瞧瞧热闹么?”
0 K+ q# l2 Z0 f, E' Q# n  段誉叫声:“啊哟!”首先抢出殿去。
1 K# P/ s: z+ |% J' m2 u$ x# A$ E  那一日慕容复、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王语嫣六人下得缥缈峰来。慕容复等均觉没来由的混入了灵鹫宫一场内争,所谋固然不成,脸上也没什么光彩,好生没趣。% V4 ^0 K6 Y. K* M) t  {
  只有王语嫣却言笑晏晏,但教能伴在表哥身畔,便是人间至乐。2 k! M4 D  H/ b! d+ i( @9 ?. B2 u
  六人东返中原。这日下午穿过一座黑压压的大森林,风波恶突然叫道:“有血腥气。”拔出单刀,循着气息急奔过去,心想:“有血腥气处,多半便有架打。”越奔血腥气越浓,蓦地里眼前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首,兵刃四散,鲜血未干,这些人显是死去并无多时,但一场大架总是已经打完了。风波恶顿足道:“糟糕,来迟了一步。”9 [( c' `* u' O9 Q
  慕容复等跟着赶到,见众尸首衣衫褴褛,背负布袋,都是丐帮中人。公冶乾道:“有的是四袋弟子,有的是五袋弟子,不知怎地遭了毒手?”邓百川道:“咱们把尸首埋了罢。”公冶乾道:“正是。公子爷、王姑娘,你们到那边歇歇。我们四个来收拾。”拾起地下一根铁棍,便即掘土。4 s! m! I* k  Z! b; z/ m" X
  忽然尸首堆中有呻吟声发出。王语嫣大惊,抓住了慕容复左手。
8 ~  Y4 p& n/ k- W  风波恶抢将过去,叫道:“老兄,你这还没死透吗?”尸首堆中一人缓缓坐起,说道:“还没死透,不过……那也差不多……差不多啦。”这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丐,头发花白,脸上和胸口全是血渍,神情甚是可怖。风波恶忙从手中取出一枚伤药,喂在他口中。
2 U5 }4 y" J% U  那老丐咽下伤药,说道:“不……不中用啦。我肚子上中了两刀,活……活不成了。”风波恶道:“是谁害了你们的?”
6 v  f  {3 B- w+ M# J2 p  那老丐摇了摇头,说道:“说来惭愧,是……是我们丐帮内哄……”风波恶、包不同等都“啊”的一声。那老丐道:“这事……这事本来不便跟外人说,但……但是闹到这步田地,也已隐瞒不了。不知各位尊姓大名,多……多谢救援,唉,丐帮弟子自相残杀,反不及素不相识的武林同道。适才……适才听得几位说要掩埋我们的尸体,仁侠为怀,老儿感激之极……”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还没死,不算死尸,我们不会埋你,那就不用感激。”那老丐道:“丐帮自己兄弟杀了我们,连……连尸首也不掩埋,那……那还算是什么好兄弟?; V9 a" r: y0 r
  简直禽兽也不如……”包不同欲待辩说,禽兽不会掩埋尸体,见慕容复使眼色制止,便住口不说了。4 ~" y- ^' _" H# ?  p
  那老丐道:“老儿请各位带一个讯息给敝帮……敝帮吴长老,说新帮主庄聚贤这小子只是个傀儡,全……全是听全冠清这……这……这奸贼的话。我们不服这姓庄的做帮主,全冠清派……派人来杀……我们。他们这就要去对付吴长老,请他老人家千……千万小心。”
8 c; h' x2 U) U& H2 B; T0 E! h  慕容复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说道:“老兄放心好了,这讯息我们必当设法带到,但不知贵帮吴长老此刻在哪里?”
$ |5 l- y+ t  B" s  C  那老丐双目无神,茫然瞧着远处,缓缓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2 h: C# J% [0 {; ]2 g' v
  慕容复道:“那也不妨。我们只须将这讯息在江湖上广为传布,自会传入吴长老耳中,说不定全冠清他们听到之后,反而不敢向吴长老下手了。”那老丐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多谢!”慕容复问道:“贵帮那新帮主庄聚贤,却是什么来头?我们孤陋寡闻,今日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那老丐气愤愤的道:“这铁头小子……”8 w! d% ^+ o5 B& ?- }8 j0 P, l9 ^
  慕容复等都是一惊,齐声道:“便是那铁头怪人?”
& I) K0 c' H9 o: u  那老丐道:“我刚从西夏回来,也没见过这小子,只听帮中兄弟们说,这小子本来……本来头上镶着个铁套子,后来全冠清给他设法除去了,一张脸……唉,弄得比鬼怪还难看。2 K' n7 S( t, o/ P' J( c& y
  那也不用说了。这小子武功很厉害,几个月前丐帮君山大会,大伙儿推选帮主,争持不决,终于说好凭武功而定,这铁头小子打死了帮中十一名高手,便……便当上了……帮主,许多兄弟不服,全冠清这奸贼……全冠清这奸贼……”越说声音越低,似乎便要断气。
! {* G! x4 O- V0 Z7 C; n  邓百川道:“老兄,待兄弟瞧瞧你伤口,咱们想法子治好伤再说。”那老丐道:“肚子穿了,肠子也流出来啦……多谢,不过……”说着伸手要到怀中去掏摸什么东西,却是力不从心,道:“劳……劳驾……”公冶乾猜到他心意,问道:“尊驾要取什么物事?”那老丐点点头。公冶乾便将他怀中物事都掏了出来,摊在双手手掌之中,什么火刀、火折、暗器、药物、干粮、碎银之类,着实不少,都沾满了鲜血。0 N9 k& J) r- n6 o& A3 D
  那老丐道:“我……我不成了。这一张……一张榜文,甚是要紧,恳请恩公念在江湖一脉,交到……交到丐帮随便哪一位长老手中……就是不能交给那铁头小子和……和全冠清那奸贼。小老儿在九泉之下,也是感激不尽。”说着伸出不住颤抖的右手,从公冶乾掌中抓起了一张折叠着的黄纸。
' W; O2 u2 Y+ Q" b2 `7 X  慕容复道:“阁下放心,你伤势倘若当真难愈,这张东西,我们担保交到贵帮长老手中便是。”说着将黄纸接了过去。
. Q3 `9 K, y: p/ Z  I! G7 V  那老丐低声道:“在下姓易,名叫易大彪。相烦……相烦足下传言,我自西夏国来,这是……西夏国国王招婿的榜文。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有关大宋的安危气运。可是我刚回中原,便遇上帮中这等奸谋,只盼见到吴长老才跟他……跟他说,哪知……哪知却再也见他不着了。只盼足下瞧在天下千万苍生……苍生……苍生……”连说了三个“苍生”,一口气始终接不上来。他越焦急,越说不出话,猛地里喷出一大口鲜血,眼睛一翻,突然见到慕容复俊雅的形相,想起一个人来,问道:“阁下……阁下是谁?是姑苏……姑苏……”" M1 X/ d! c& E5 \' \
  慕容复道:“不错,在下姑苏慕容复。”
/ }" F$ F$ A3 e! b/ L  那老丐惊道:“你……你是本帮的大仇人……”伸手抓住慕容复手中黄纸,用力回夺。
" b5 t& f7 \) |0 H3 \$ @  慕容复任由他抢了回去,心想:“丐帮一直疑心我害死他们副帮主马大元,近来虽谣言稍戢,但此人仍然认定我是他们的大仇人。他是临死之人,也不必跟他计较。”9 |9 d& i: B' f, B  K9 w
  只见那老丐双手用力,想扯破黄纸,蓦地里双足一挺,鲜血狂喷,便已毙命。9 X( ^7 t$ p; y1 ^
  风波恶扳开那老丐手指,取过黄纸,见纸上用朱笔写着弯弯曲曲的许多外国文字,文末还盖着一个大章。公冶乾颇识诸国文字,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说道:“果然是西夏国王招驸马的榜文。文中言道:西夏国文仪公主年将及笄,国王要征选一位文武双全、俊雅英伟的未婚男子为驸马,定放今年八月中秋起选拔,不论何国人士,自信为天下一等一人才者,于该日之前投文晋谒,国王皆予优容接见。即令不中驸马之选,亦当量才录用,授以官爵,更次一等者赏以金银……”, p& l2 d1 x5 I3 Y2 ^* T
  公冶乾还未说完,风波恶已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位丐帮仁兄当真好笑,他巴巴的从西夏取了这榜文来,难道要他帮中哪一个长老去应聘,做西夏国的驸马爷么?”
: F; }" X5 f7 p" ?6 q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四弟有所不知,丐帮中那几个长老固然既老且丑,但帮中少年弟子,自也有不少文武双全、英俊聪明之辈。要是哪一个丐帮弟子当上了西夏国的驸马,丐帮那还不飞黄腾达么?”
2 Y, z6 G, y! }, f4 {  邓百川皱眉道:“素闻丐帮好汉不求功名富贵,何以这易大彪却如此利欲薰心?”公冶乾道:“大哥,这人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有关大宋的安危气运。’又说瞧在天下苍生什么的,他未必是为了求丐帮的功名富贵。”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
, Q! y) h- [. h; b- @  公冶乾道:“三弟又有什么高见?”包不同道:“二哥,你问我‘又’有什么高见,这个‘又’字,乃是说我已经表露过高见了。但我并没说过什么高见,可知你实在不信我会有什么高见。你问我又有什么高见,真正含意,不过是说:‘包老三又有什么胡说八道了?’是也不是?”风波恶虽爱和人打架,自己兄弟究竟是不打的。包不同爱和人争辩,却不问亲疏尊卑,一言不合,便争个没了没完。公冶乾自是深知他的脾气,微微一笑,说道:“三弟已往说过不少高见,我这个‘又’字,是真的盼望你再抒高见。”
) g- u+ z8 S2 C6 X" q" Y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我瞧你说话之时嘴角含笑,其意不诚……”他还待再说,邓百川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三弟,这易大彪拿了这张西夏国招驸马的榜文回来,如此郑重拜托,请我们交到丐帮长老手中,以你之见,他有什么用意?”包不同道:“这个,我又不是易大彪,怎知他有什么用意?”
9 \  F3 e7 x0 o  慕容复眼光转向公冶乾,征询他的意见。% y8 }! \( k3 n# y# J
  公冶乾微笑道:“我的想法,和三弟大大不同。”他明知不论自己说什么话,包不同一定反对,不如将话说在头里。包不同道:“非也,非也!这一次你可猜错了,我的想法恰巧和你一模一样,全然没有差别。”公冶乾笑道:“这可妙之极矣!”. ~  z) B- r  z2 D
  慕容复道:“二哥,到底你以为如何?”公冶乾道:“当今之世,大辽、大宋、吐蕃、西夏、大理五国并峙,除了大理一国僻处南疆,与世无争之外,其余四国,都有混一宇内、并吞天下之志……”" m0 C) a5 M& ~! p
  包不同道:“二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大燕虽无疆土,但公子爷时时刻刻以兴复为念,焉知我大燕日后不能重振祖宗雄风,中兴复国?”% J% y$ y! e  u" s, z, g% q# h  }# D
  慕容复、邓百川、公冶乾、风波恶一齐肃立,容色庄重,齐声道:“复国之志,无时或忘!”五人或拔腰刀,或提长剑,将兵刃举在胸前。
2 m8 w  B. F! w% r  }4 A4 a4 H9 L% a  慕容复的祖宗慕容氏,乃是鲜卑族人。当年五胡乱华之世,鲜卑慕容氏入侵中原,大振威风,曾建立前燕、后燕、南燕、西燕等好几个朝代。其后慕容氏为北魏所灭,子孙散居各地,但祖传孙、父传子,世世代代,始终存着这中兴复国的念头。中经隋唐各朝,慕容氏日渐衰微,“重建大燕”的雄图壮志虽仍承袭不替,却眼看越来越渺茫了。: t8 Y1 U+ h* }. q2 K
  到了五代末年,慕容氏中出了一位武学奇才慕容龙城,创出“斗转星移”的高妙武功,当世无敌,名扬天下。他不忘祖宗遗训,纠合好汉,意图复国,但天下分久必合,赵匡胤建立大宋,四海清平,人心思治,慕容龙城武功虽强,终于无所建树,郁郁而终。) b  {; V9 X# a5 Z
  数代后传到慕容复手中,慕容龙城的武功和雄心,也尽数移在慕容复身上。大燕图谋复国,在宋朝便是大逆不道,作乱造反,是以慕容氏虽暗中纠集人众,聚财聚粮,却半点不露风声。武林中说起“姑苏慕容”,只觉这一家人武功极高,而行踪诡秘,似是妖邪一路。慕容氏心怀大志,与一般江湖人物所作所为大大不同,在寻常武人看来,自是极不顺眼,再加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名头流传,渐渐的竟致众恶所归。
9 S& Q: O3 S; I, N5 k" O$ n' |+ X  其时旷野之中,四顾无人,包不同提到了中兴燕国的大志,各人情不自禁,拔剑而起,慷慨激昂的道出胸中意向。
6 b' ^& ]* D6 d5 Z" D# r/ j) O  王语嫣却缓缓的转过了身去,慢慢走开,远离众人。她母亲向来反对慕容氏作乱造反的图谋,认为称王称帝,只是慕容氏数百年来的痴心妄想,复国无望,灭族有份。是以她母亲一直不许慕容复上门,自行隐居在菱湖深处,不愿与慕容家有纠葛来往。; @9 m6 g& u8 c& @2 {6 b: S
  公冶乾向王语嫣的背影瞧了一眼,说道:“辽宋两国连年交兵,大辽虽占上风,但要灭却宋国,却也万万不能。西夏、吐蕃雄居西陲,这两国各拥精兵数十万,不论是西夏还是吐蕃,助辽则大宋岌岌可危,助宋则大辽祸亡无日。”0 @! R8 K5 M% e
  风波恶大声道:“二哥此言有理。丐帮对宋朝向来忠心耿耿,这易大彪取榜文回去,似是盼望大宋有什么少年英雄,去应西夏驸马之征。倘若宋夏联姻,那就天下无敌了。”, W  c2 q7 ]/ p' G* K
  公冶乾点了点头,道:“当真天下无敌,那也未必尽然,不过大宋财粮丰足,西夏兵马精强,这两国一联兵,大辽、吐蕃皆非其敌,小小的大理自是更加不在话下。据我推测,宋夏联兵之后,第一步是并吞大理,第二步才进兵辽国。”邓百川道:“易大彪的如意算盘,只怕当真如此,但宋夏联婚,未必能如此顺利。辽国、吐蕃、大理各国得知讯息,必定设法破坏。”公冶乾道:“不但设法破坏,而且各国均想娶了这位西夏公主。”9 @7 \+ J& V" }, M* k
  邓百川道:“不知这位西夏公主是美是丑,是性情和顺,还是骄纵横蛮。”包不同哈哈一笑,说道:“大哥何以如此挂怀,难道你想去西夏应征,弄个驸马爷来做做吗?”. ~9 A, Z- X# r1 W" t
  邓百川笑道:“倘若你邓大哥年轻二十岁,武功高上十倍,人品俊上百倍,我即刻便飞往西夏去了。”随即正色道:“我大燕复国,图谋了数百年,始终是镜花水月,难以成功。归根结底,毕竟是在于少了个有力的强援。倘若西夏是我大燕慕容氏的姻亲,慕容氏在中原一举义旗,西夏援兵即发,大事还有不成么?”  l6 b9 L+ j. v+ X
  公冶乾道:“正是。当年春秋之季,秦晋两国世为婚姻,晋公子重耳失国,出亡于外,秦穆公发兵纳之于晋,卒成晋文公一代霸业。”
2 T# z4 U% H/ h  包不同本来事事要强词夺理的辩驳一番,但此刻听了邓百川和公冶乾的话,居然连连点头,说道:“不错!只要此事有助于我大燕中兴复国,那就不管那西夏公主是美是丑,是好是坏,只要她肯嫁我包老三,就算她是一口老母猪,包老三硬起头皮,这也娶了。”
/ d) t7 d6 _9 P1 h' n  众人哈哈一笑,眼光都望到了慕容复脸上。" _" v% t3 I; {
  慕容复心中雪亮,四人是要自己上西夏去,应驸马之选。( n4 ^+ L6 T" r" U
  说到容貌人品,文才武功,当世恐怕也真没哪一个青年男子能胜过自己。自己去西夏求亲,这七八成把握自是有的。但若西夏国国王讲究家世门第,自己虽是大燕的王孙贵族,毕竟衰败已久,在大宋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如果大宋、大理、大辽、吐蕃四国各派亲王公侯前去求亲,自己这没半点爵禄的白丁却万万比不上人家了。他思念及此,向那张榜文望了一眼。7 w7 l+ W$ b0 ]+ N* v4 s/ j/ V
  公冶乾跟随他日久,很能猜测他的心意,说道:“榜文上说得明明白白,应选者不论爵位门第,但论人品本事。既成驸马,爵位门第随之而至,但人品本事,却非帝王的一纸圣旨所能颁赐。公子爷,慕容氏数百年来的雄心,要……要落在你身上了……”他说到后来,心神激荡,声音也发颤了。
1 l) H! j7 b+ l( T  q" C3 E2 L4 r  包不同道:“公子爷做晋文公,咱四兄弟便是狐毛、狐偃、介子推……”忽然想到介子推后来为晋文公放火烧死,此事大大不祥,便即一笑住口。
, z4 ]* p" u) w6 _6 e* A. a) s# t  慕容复脸色苍白,手指微微发抖,他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自来公主征婚,总是由国君命大臣为媒,选择功臣世家的子弟,封为驸马,决无如此张榜布告天下的公开择婿。他不由自主向王语嫣的背影望去,只见她站在一株柳树下,右手拉着一根垂下来的柳条,眼望河水,衣衫单薄,楚楚可怜。( n2 L' C: P" y9 K( v
  慕容复自然深知表妹自幼便对自己钟情,虽然舅母与自己父母不睦,多方阻她与自己相见,但她一个身无武功的娇弱少女,竟毅然出走,流浪江湖,前来寻找自己,这番情意,实是世上少有。慕容复四方奔走,一心以中兴复国为念,连武功的修为也不能专心,于儿女之情更是看得极淡。但表妹对自己如此深情款款,岂能无动于衷?这时突然间要舍她而去,另行去向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公主求婚,他虽觉理所当然,却是于心不忍。2 \8 t2 o; {  m* i5 Q
  公冶乾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公子,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英雄大豪杰须当勘破这‘情’字一关。”
! E! S! g# t# C2 }0 \  包不同道:“大燕若得复国,公子成了中兴之主,三宫六院,何足道哉?西夏公主是正宫娘娘,这位王家姑娘,封她个西宫娘娘便是。公子心中要偏向她些,宠爱她些,又有谁管得着了?”他平时说话专门与人顶撞,这时临到商量大事,竟说得头头是道。  X1 v- l# I& o9 S0 M* V5 E( V2 ~
  慕容复点了点头,心想父亲生前不断叮嘱自己,除了中兴大燕,天下更无别般大事,若是为了兴复大业,父兄可弑,子弟可杀,至亲好友更可割舍,至于男女情爱,越加不必放在心上。王语嫣虽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却素来当她小妹妹一般,并无特别钟情之处,虽然在他心中,早就认定他日自必娶表妹为妻,但平时却极少想到此节,只因那是顺理成章之事,不必多想。只要大事可成,正如包不同所云,将来表妹为妃为嫔,自己多加宠爱便是。他微一沉吟,便不再以王语嫣为意,说道:“各位言之有理,这确是复兴大燕的一个良机,只不过大丈夫言而有信,这张榜文,咱们却要送到丐帮手中。”0 A( I: z/ H( c, O+ R  O8 a3 a
  邓百川道:“不错,别说丐帮之中未必有哪一号人物能比得上公子,就算真有劲敌,咱们也不能私藏榜文,做这等卑鄙无耻之事。”风波恶道:“这个当然。大哥、二哥保公子爷到西夏求亲,三哥和我便送这张榜文去丐帮。到八月中秋,时候还长着呢,丐帮要挑人,尽来得及,也不能说咱们占了便宜。”
; R5 L1 ~2 H$ }7 L  慕容复道:“咱们行事须当光明磊落,索性由我亲自将榜文交到丐帮长老手中,然后再去西夏。”邓百川鼓掌道:“公子爷此言极是。咱们决不能让人在背后说一句闲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三人一齐点头称是,当下将丐帮众人的尸体安葬了。
+ c+ t3 r& M/ c5 A# Q  慕容复招呼王语嫣过来,道:“表妹,这些丐帮弟子为人所杀,其中牵涉到一件大事,我须得亲赴丐帮总舵。我想先送你回曼陀山庄。”王语嫣吃了一惊,忙道:“我……我不回家去,妈见了我,非杀了我不可。”慕容复笑道:“姑母虽然性子暴躁,她跟前只你一个女儿,怎舍得杀你?最多不过责备几句,也就是了。”王语嫣道:“不……不,我不回家去,我跟你一起去丐帮。”1 A% y6 j$ s* p2 [8 f/ u+ f# g# [
  慕容复既已决意去西夏求亲,心中对她颇感过意不去,寻思:“暂且顺她之意,将来再说。”便道:“这样罢!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着咱们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很是不妥,丐帮总舵嘛,你就别去啦。你既不愿去曼陀山庄,那就到燕子坞我家里去暂住,我事情一了,便来看你如何?”! d, ?# Q1 i, E
  王语嫣脸上一红,芳心窃喜,她一生愿望,便是嫁了表哥,在燕子坞居住,此刻听慕容复说要她去燕子坞住,虽非正式求亲,但事情显然是明明白白了。她不置可否,慢慢低下头来,眼睛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1 y* V+ V6 k1 c  k5 j% F! W
  邓百川和公冶乾对望了一下,觉得欺骗了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心中颇感内咎。忽听得拍的一声,风波恶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王语嫣抬起头来,奇道:“风四哥,怎么了?”) G8 k$ n* s" I5 N: s
  风波恶道:“一……一只蚊子叮了我一口。”: w9 y. h& F- l
  当下六人取道向东。走不到两天,段誉便贼忒嘻嘻的自后追到,说道:“啊哟,可也真巧,慕容公子,邓大爷,公冶二爷,包三爷、风四爷,王姑娘,又撞到你们了。大伙正要东归,这就一块儿走罢,道上也热闹些。”' d( F& Q5 k2 J9 H- V
  包不同对他虽感厌憎,但他曾先后救过风波恶、慕容复、王语嫣的性命,却也不便公然驱逐,不许同行,一路上少不免冷嘲热讽,而段誉或听而不闻,置之不理,或安之若素,顾而言他。
: `+ y4 `, w2 R/ M+ Q; S2 v5 R8 u4 @  一行人途中得到讯息,丐帮与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慕容复和邓百川等人悄悄商议,倘若丐帮与少林派斗了个两败俱伤,慕容氏渔翁得利,说不定能夺得武林盟主的名号,以此号令江湖豪杰,那是揭竿而起的一个大好机缘,决计不能放过,当即赶赴少林寺而来。不料甫到少室山下,便和星宿老怪丁春秋相遇。
0 I- Y3 P3 h# Q( e1 I) |; F  这数月中,丁春秋大开门户,广收徒众,不论黑道绿林、旁门妖邪,只要是投拜门下,听他号令,那便来者不拒,短短数月之间,中原江湖匪人如蚁附膻,奔竞者相接于道路。
  B! U2 y- ]0 R7 S& t( y9 J  慕容复在苏星河棋会中险为丁春秋所害,第二次客店大战,侥幸脱身,此刻又再相逢,眼见对方徒众云集,心下暗暗忌惮。风波恶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三言两语,便即冲入敌阵,和星宿派的门徒斗将起来。段誉要伴同王语嫣避开。但王语嫣关怀表哥,不肯离去。星宿派徒众潮水般的一冲,登时便将慕容复等一干人淹没其中。
% _7 e! {# D) B  O; |% }* W  段誉展开凌波微步,避开星宿派门人,接着便听到父亲的声音,入寺相见,待听叶二娘说慕容复已被打得无招架之功,心想:“我快去背负王姑娘脱险。”飞步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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