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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 J% M$ H( N v! Y+ ~/ J二十 悄立雁门 绝壁无余字
8 Z* T" G, s% D- g# B 单正听到乔峰这震耳欲聋的怒吼,脑中斗然一阵晕眩,脚下踉跄,站立不定。群雄也都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单小山自旁抢上,挺刀刺出。- x6 M _# w6 P; M* n
眼见刀尖离乔峰胸口已不到一尺,而他浑无抵御之意,丐帮吴长老、白世镜等都闭上了眼睛,不忍观看。, ^& c. N! [% r2 G/ W# W1 Z
突然之间,半空中呼的一声,窜下一个人来,势道奇急,正好碰在单小山的钢刀之上。单小山抵不住这股大力,手臂下落。群雄齐声惊呼声中,半空中又扑下一个人来,却是头下脚上,一般的势道奇急,砰的一声响,天灵盖对天灵盖,正好撞中了单小山的脑袋,两人同时脑浆迸裂。. ^, v! X$ Y; I
群雄方始看清,这先后扑下的两人,本是守在屋顶防备乔峰逃走的,却给人擒住了,当作暗器般投了下来。厅中登时大乱,群雄惊呼叫嚷。蓦地里屋顶角上一条长绳甩下,劲道凶猛,向着众人的脑袋横扫过来,群雄纷举兵刃挡格。那条长绳绳头斗转,往乔峰腰间一缠,随即提起。
8 j. L) M2 w% b+ E7 ~ 此时乔峰三处伤口血流如注,抱着阿朱的左手已无丝毫力气,一被长绳卷起,阿朱当即滚在地下。众人但见长绳彼端是个黑衣大汉,站在屋顶,身形魁梧,脸蒙黑布,只露出了两只眼睛。2 f4 D' c# |: ?( \* J
那大汉左手将乔峰挟在胁下,长绳甩出,已卷住了大门外聚贤庄高高的旗杆。群雄大声呼喊,霎时之间钢镖、袖箭、飞刀、铁锥、飞蝗石、甩手箭,各种各样暗器都向乔峰和那大汉身上射去。那黑衣大汉一拉长绳,悠悠飞起,往旗杆的旗斗中落去。腾腾、拍拍、擦擦,响声不绝,数十件暗器都打在旗斗上。只见长绳从旗斗中甩出,绕向八九丈外的一株大树,那大汉挟着乔峰,从旗斗中荡出,顷刻间越过那株大树,已在离旗杆十余丈处落地。他跟着又甩长绳,再绕远处大树,如此几个起落,已然走得无影无踪。
+ t. P% s- x" I) r3 P) ~ 群雄骇然相顾,但听得马蹄声响,渐驰渐远,再也追不上了。
: ?: n' S! A- \. G; u: i3 F W 乔峰受伤虽重,神智未失,这大汉以长绳救他脱险,一举一动,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自是深感他救命之恩,又想:
% r3 r& t7 I; k5 S “这甩绳的准头膂力,我也能办到,但以长绳当作兵刃,同时挥击数十人,这一招‘天女散花’的软鞭功夫,我就不能使得如他这般恰到好处。”: K. g2 I3 Y# a8 q/ Y) w; I
那黑衣大汉将他放上马背,两人一骑,径向北行。那大汉取出金创药来,敷上乔峰三处伤口。乔峰流血过多,虚弱之极。几次都欲晕去,每次都是吸一口气,内息流转,精神便是一振。那大汉纵马直向西北,走了一会,道路越来越崎岖,到后来已无道路,那马尽是在乱石堆中踬蹶而行。, [0 @5 t9 y) I# S& W" u& r
又行了半个多时辰,马匹再也不能走了,那大汉将乔峰横抱手中,下马向一座山峰上攀去。乔峰身子甚重,那大汉抱着他却似毫不费力,虽在十分陡峭之处,仍是纵跃如飞。到得后来,几处险壁间都无容足之处,那大汉便用长绳飞过山峡,缠住树枝而跃将过去。那人接连横越了八处险峡,跟着一路向下,深入一个上不见天的深谷之中,终于站定脚步,将乔峰放下。
* [2 ]8 v9 h6 I0 T 乔峰勉力站定,说道:“大恩不敢言谢,只求恩兄让乔峰一见庐山真面。”9 ~6 `6 M+ H7 a: q, D4 A
那大汉一对晶光灿然的眼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过得半晌,说道:“山洞中有足用半月的干粮,你在此养伤,敌人无法到来。”% N5 f; C: V$ a) H
乔峰应道:“是!”心道:“听这人声音,似乎年纪不轻了。”5 U2 A9 h2 q1 e C# H/ K1 F
那大汉又向他打量了一会,忽然右手挥出,拍的一声,打了他一记耳光。这一下出手奇快,乔峰一来绝没想到他竟会击打自己,二来这一掌也当真打得高明之极,竟然没能避开。
$ d% H. ^+ W! ^% N! U 那大汉第二记跟着打来,两掌之间,相距只是电光般的一闪,乔峰有了这个余裕,却哪能再让他打中?但他是救命恩人,不愿跟他对敌,而又无力闪身相避,于是左手食指伸出,放在自己颊边,指着他的掌心。
! s! }. j" M7 z7 A, i" ` E 这食指所向,是那大汉掌心的“劳宫穴”,他一掌拍将过来,手掌未及乔峰面颊,自己掌上要穴先得碰到手指。这大汉手掌离乔峰面颊不到一尺,立即翻掌,用手背向他击去,这一下变招奇速。乔峰也是迅速之极的转过手指,指尖对住了他手背上的“二间穴”。% R1 x# a) u5 q4 Q
那大汉一声长笑,右手硬生生的缩回,左手横斩而至。乔峰左手手指伸出,指尖已对准他掌缘的“后豁穴”。那大汉手臂陡然一提,来势不衰,乔峰及时移指,指向他掌缘的“前谷穴”。顷刻之间,那大汉双掌飞舞,连换了十余下招式,乔峰只守不攻,手指总是指着他手掌击来定会撞上的穴道。那大汉第一下出其不意的打了他一记巴掌,此后便再也打他不着了。两人虚发虚接,俱是当世罕见的上乘武功。, q0 s8 e. L7 Y$ K2 G9 T# X. Y1 L
那大汉使满第二十招,见乔峰虽在重伤之余,仍是变招奇快,认穴奇准,陡然间收掌后跃,说道:“你这人愚不可及,我本来不该救你。”乔峰道:“谨领恩公教言。”
6 P: E% I# X/ S) `% _( A! g 那人骂道:“你这臭骡子,练就了这样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怎地为一个瘦骨伶仃的女娃子枉送性命?她跟你非亲非故,无恩无义,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貌佳人,只不过是一个低三下四的小丫头而已。天下哪有你这等大傻瓜?”
; S; H+ U5 v2 d$ B% B- F9 r3 `, i 乔峰叹了口气,说道:“恩公教训得是。乔峰以有用之身,为此无益之事,原是不当。只是一时气愤难当,蛮劲发作,便没细思后果。”: Q- | P- g/ P* o1 t
那大汉道:“嘿嘿,原来是蛮劲发作。”抬头向天,纵声长笑。8 @* E0 ~1 U9 [2 B9 E I
乔峰只觉他长笑声中大有悲凉愤慨之意,不禁愕然。蓦地里见那大汉拔身而起,跃出丈余,身形一晃,已在一块大岩之后隐没。乔峰叫道:“恩公,恩公!”但见他接连纵跃,转过山峡,竟远远的去了。乔峰只跨出一步,便摇摇欲倒,忙伸手扶住山壁。
! q" W$ u" h0 t, E( `- J 他定了定神,转过身来,果见石壁之后有个山洞。他扶着山壁,慢慢走进洞中,只见地下放着不少熟肉、炒米、枣子、花生、鱼干之类干粮,更妙的是居然另有一大坛酒。打开坛子,酒香直冲鼻端,伸手入坛,掬了一手上来喝了,入口甘美,乃是上等美酒。他心下感激:“难得这位恩公如此周到,知我贪饮,竟在此处备得有酒。山道如此难行,携带这个大酒坛,不太也费事么?”& L2 u, ~- F1 Z) Q0 N' i6 o
那大汉给他敷的金创药极具灵效,此时已止住了血,几个时辰后,疼痛渐减。他身子壮健,内功深厚,所受也只皮肉外伤,虽然不轻,但过得七八天,伤口已好了小半。
& \5 s. k$ t, J* a' k 这七八天中,他心中所想的只是两件事:“害我的那个仇人是谁?救我的那位恩公是谁?”这两人武功都十分了得,料想俱不在自己之下,武林之中有此身手者寥寥可数,屈着手指,一个个能算得出来,但想来想去,谁都不像。仇人无法猜到,那也罢了,这位恩公却和自己拆过二十招,该当料得到他的家数门派,可是他一招一式全是平平无奇,于质朴无华之中现极大能耐,就像是自己在聚贤庄中所使的“太祖长拳”一般,招式中绝不泄漏身分来历。
5 w2 O6 g2 e. m4 M 那一坛酒在头两天之中,便已给他喝了个坛底朝天,堪堪到得二十天上,自觉伤口已好了七八成,酒瘾大发,再也忍耐不住,料想跃峡逾谷,已然无碍,便从山洞中走了出来,翻山越岭,重涉江湖。$ X! g- b; _1 f$ S
心下寻思:“阿朱落入他们手中,要死便早已死了,倘若能活,也不用我再去管她。眼前第一件要紧事,是要查明我到底是何等人样。爹娘师父,于一日之间逝世,我的身世之谜更是难明,须得到雁门关外,去瞧瞧那石壁上的遗文。”! s' V7 a C! p0 E( _2 {" Z
盘算己定,径向西北,到得镇上,先喝上了二十来碗酒。
& w0 h- f3 b2 B 只过得三天,身边仅剩的几两碎银便都化作美酒,喝得精光。
v: q4 N2 _; l& Z6 Z/ R/ o 是时大宋抚有中土,分天下为一十五路。以大梁为都,称东京开封府,洛阳为西京河南府,宋州为南京,大名府为北京,是为四京。乔峰其时身在京西路汝州,这日来到梁县,身边银两已尽,当晚潜入县衙,在公库盗了几百两银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鸡鸭鱼肉、高粱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给他付钱。0 M- T* E7 p# N, A" E" Y# M D
不一日来到河东路代州。
* e, \+ F* y3 ^1 V; Q 雁门关在代州之北三十里的雁门险道。乔峰昔年行侠江湖,也曾到过,不过当时身有要事,匆匆一过,未曾留心。他到代州时已是午初,在城中饱餐一顿,喝了十来碗酒,便出城向北。 _1 L) T' o* w. [3 y4 s
他脚程迅捷,这三十里地,行不到半个时辰。上得山来,但见东西山岩峭拔,中路盘旋崎岖,果然是个绝险的所在,心道:“雁儿南游北归,难以飞越高峰,皆从两峰之间穿过,是以称为雁门。今日我从南来,倘若石壁上的字迹表明我确是契丹人,那么乔某这一次出雁门关后,永为塞北之人,不再进关来了。倒不如雁儿一年一度南来北往,自由自在。”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酸。+ d: C" `6 c" r
雁门关是大宋北边重镇,山西四十余关,以雁门最为雄固,一出关外数十里,便是辽国之地,是以关下有重兵驻守。* D w9 a' E1 G3 X& q
乔峰心想若从关门中过,不免受守关官兵盘查,当下从关西的高岭绕道而行。
# L& j# Y/ t8 x! W 来到绝岭,放眼四顾,但见繁峙、五台东耸,宁武诸山西带,正阳、石鼓挺于其南,其北则为朔州、马邑,长坡峻阪,茫然无际,寒林漠漠,景象萧索。乔峰想起当年过雁门关时,曾听同伴言道,战国时赵国大将李牧、汉朝大将郅都,都曾在雁门驻守,抗御匈奴入侵。倘若自己真是匈奴、契丹后裔,那么千余年来侵犯中国的,都是自己的祖宗了。" r5 |! b, L* \" v
向北眺望地势,寻思:“那日汪帮主、赵钱孙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定要选一处最占形势的山坡,左近十余里之内,地形之佳,莫过于西北角这处山侧。十之八九,他们定会在此设伏。”6 o7 c; w( m, a' j5 X/ L, N7 z
当下奔行下岭,来到该处山侧。蓦地里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怆,只见该山侧有一块大岩,智光大师说中原群雄伏在大岩之后,向外发射喂毒暗器,看来便是这块岩石。3 g! ^9 w1 ^7 m. k
山道数步之外,下临深谷,但见云雾封谷,下不见底。乔峰心道:“倘若智光大师之言非假,那么我妈妈被他们害死之后,我爹爹从此处跃下深谷自尽。他跃进谷口之后,不忍带我同死,又将我抛了上来,摔在汪帮主的身上。他……他在石壁上写了些什么字?”
! {# Y5 x8 o" T V 回过头来,往右首山壁上望去,只见那一片山壁天生的平净光滑,但正中一大片山石上,却尽是斧凿的印痕,显而易见,是有人故意将留下的字迹削去了。
6 i( b# m. S$ c8 X; e4 q 乔峰呆立在石壁之前,不禁怒火上冲,只想挥刀举掌乱杀,猛然间想起一事:“我离丐帮之时,曾断单正的钢刀立誓,说道:我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决计不杀一个汉人。可是我在聚贤庄上,一举杀了多少人?此刻又想杀人,岂不是大违誓言?唉,事已至此,我不犯人,人来犯我,倘若束手待毙,任人宰割,岂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w( ^ _# e5 |: s
千里奔驰,为的是要查明自己身世,可是始终毫无结果。
! ^1 S5 f: h U 心中越来越暴躁,大声号叫:“我不是汉人,我不是汉人!我是契丹胡虏,我是契丹胡虏!”提起手来,一掌掌往山壁上劈去。只听得四下里山谷鸣响,一声声传来:“不是汉人,不是汉人!……契丹胡虏,契丹胡虏!”) K# w' D1 b0 Q, t: W5 Y& f$ E
山壁上石屑四溅。乔峰心中郁怒难伸,仍是一掌一掌的劈去,似要将这一个多月来所受的种种委屈,都要向这块石壁发泄,到得后来,手掌出血,一个个血手印拍上石壁,他兀自不停。9 y2 V1 |+ F* Q
正击之际,忽听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给你击倒了。”
, O: B/ Y! Z; F: L3 j# A 乔峰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山坡旁一株花树之下,一个少女倚树而立,身穿淡红衫子,嘴角边带着微笑,正是阿朱。
" l5 m! w8 P# z2 @- r5 v 他那日出手救她,只不过激于一时气愤,对这小丫头本人,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自顾不暇,于她的生死存亡更是置之脑后了,不料她忽然在此处出现,乔峰惊异之余,自也欢喜,迎将上去,笑道:“阿朱,你身子大好了?”只是他狂怒之后,转愤为喜,脸上的笑容未免颇为勉强。* f- D7 N2 ]8 z- [
阿朱道:“乔大爷,你好!”她向乔峰凝视片刻,突然之间,纵身扑入他的怀中,哭道:“乔大爷,我……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佑,你终于安好无恙。”" g- N" T o. V2 ]* q# `, s! ^4 d8 t
她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话中充满了喜悦安慰之情,乔峰一听便知她对自己不胜关怀,心中一动,问道:“你怎在在这里等了我五日五夜?你……你怎知我会到这里来?”
+ y! g2 R" Z' Q 阿朱慢慢抬起头来,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一个男子的怀中,脸上一红,退开两步,再想起适才自己的情不自禁,更是满脸飞红,突然间反身疾奔,转到了树后。& V9 f h" b( Z* L+ j
乔峰叫道:“喂,阿朱,阿朱,你干什么?”阿朱不答,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过了良久,才从树后出来,脸上仍是颇有羞涩之意,一时之间,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乔峰见她神色奇异,道:“阿朱,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跟我说好了。5 u" b, n! K3 U, d0 [/ t
咱俩是患难之交,同生共死过来的,还能有什么顾忌?”阿朱脸上又是一红,道:“没有。”
3 E; d E1 X9 I! B; m$ |$ C 乔峰轻轻扳着她肩头,将她脸颊转向日光,只见她容色虽甚憔悴,但苍白的脸蛋上隐隐泛出淡红,已非当日身受重伤时的灰败之色,再伸指去搭她脉搏。阿朱的手腕碰到了他的手指,忽地全身一震。乔峰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舒服么?”
, o- B! G! r: b 阿朱脸上又是一红,忙道:“不是,没……没有。”乔峰按她脉搏,但觉跳动平稳,舒畅有力,赞道:“薛神医妙手回春,果真名不虚传。”: p& v {, h; @1 t/ \: ^
阿朱道:“幸得你的好老朋友白世镜长老,答允传他七招‘缠丝擒拿手’,薛神医才给我治伤。更要紧的是,他们要查问那位黑衣先生的下落,倘若我就此死了,他们可就什么也问不到了。我伤势稍稍好得一点,每天总有七八个人来盘问我:‘乔峰这恶贼是你什么人?’‘他逃到了什么地方?’‘救他的那个黑衣大汉是谁?’这些事我本来不知道,但我老实回答不知,他们硬指我说谎,又说不给我饭吃啦,要用刑啦,恐吓了一大套,于是我便给他们捏造故事,那位黑衣先生的事我编得最是荒唐,今天说他是来自昆仑山的,明天又说他曾经在东海学艺,跟他们胡说八道,当真有趣不过。”说到这里,回想到那些日子中信口开河,作弄了不少当世成名的英雄豪杰,兀自心有余欢,脸上笑容如春花初绽。
- H' J, x* ]' a3 k3 v2 z, [0 D 乔峰微笑道:“他们信不信呢?”阿朱道:“有的相信,有的却不信,大多数是将信将疑。我猜到他们谁也不知那位黑衣先生的来历,无人能指证我说得不对,于是我的故事就越编越希奇古怪,好教他们疑神疑鬼,心惊肉跳。”乔峰叹道:“这位黑衣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亦不知。只怕听了你的信口胡说,我也会将信将疑。”4 `' ~3 w. X8 V4 B I4 x; D8 G
阿朱奇道:“你也不认得他么?那么他怎么竟会甘冒奇险,从龙潭虎穴之中将你救了出来?嗯,救人危难的大侠,本来就是这样的。”: w# A$ Q1 n+ z9 e6 b
乔峰叹了口气,道:“我不知该当向谁报仇,也不知向谁报恩。不知自己是汉人,还是胡人,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乔峰啊乔峰,你当真枉自为人了。”
, u- I- s- H; K) G6 g. J 阿朱见他神色凄苦,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掌,安慰他道:“乔大爷,你又何须自苦?种种事端,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只要问心无愧,行事对得住天地,那就好了。”" X G# ?. M# a' R- r2 }3 S- T# w
乔峰道:“我便是自己问心有愧,这才难过。那日在杏子林中,我弹刀立誓,决不杀一个汉人,可是……可是……”
" M$ I# u K& V) J/ A4 K 阿朱道:“聚贤庄上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向你围攻,若不还手,难道便胡里胡涂的让他们砍成十七廿八块吗?天下没这个道理!”: P9 g6 @6 y( n- v, @' B$ |0 T, ~7 Z
乔峰道:“这话也说得是。”他本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好汉,一时悲凉感触,过得一时,便也撇在一旁,说道:“智光禅师和赵钱孙都说这石壁上写得有字,却不知是给谁凿去了。”! N3 e+ H1 O9 _3 x1 F
阿朱道:“是啊,我猜想你定会到雁门关外,来看这石壁上的留字,因此一脱险境,就到这里来等你。”1 v' \; b. K' S$ ?+ @2 I3 m
乔峰问道:“你如何脱险,又是白长老救你的么?”阿朱微笑道:“那可不是了。你记得我曾经扮过少林寺的和尚,是不是?连他们的师兄弟也认不出来。”乔峰道:“不错,你这门顽皮的本事当真不错。”阿朱道:“那日我的伤势大好了,薛神医说道不用再加医治,只须休养七八天,便能复元。我编造那些故事,渐渐破绽越来越多,编得也有些腻了,又记挂着你,于是这天晚上,我乔装改扮了一个人。”乔峰道:“又扮人?却扮了谁?”8 K: A( O' w) M) ^* L! P2 q
阿朱道:“我扮作薛神医。”
) T, c; k( ]+ i# l, X- N* P! ` 乔峰微微一惊,道:“你扮薛神医,那怎么扮得?”阿朱道:“他天天跟我见面,说话最多,他的模样神态我看得最熟,而且只有他时常跟我单独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假装晕倒,他来给我搭脉,我反手一扣,就抓住了他的脉门。他动弹不得,只好由我摆布。”9 S2 P" Y+ e5 B0 M' k
乔峰不禁好笑,心想:“这薛神医只顾治病,哪想到这小鬼头有诈。”
( s% ~5 N5 c4 {+ X* H 阿朱道:“我点了他的穴道,除下他的衣衫鞋袜。我的点穴功夫不高明,生怕他自己冲开穴道,于是撕了被单,再将他手脚都绑了起来,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了他,有人从窗外看见,只道我在蒙头大睡,谁也不会疑心。我穿上他的衣衫鞋帽,在脸上堆起皱纹,便有七分像了。只是缺一把胡子。”) u% s6 x% N' ~
乔峰道:“嗯,薛神医的胡子半黑半白,倒不容易假造。”
1 q* G6 f# q8 e8 R# _- P 阿朱道:“假造的不像,终究是用真的好。”乔峰奇道:“用真的?”阿朱道:“是啊,用真的。我从他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刀,将他的胡子剃了下来,一根根都黏在我脸上,颜色模样,没半点不对。薛神医心里定是气得要命,可是他有什么法子?他治我伤势,非出本心。我剃他胡子,也算不得是恩将仇报。何况他剃了胡子之后,似乎年轻了十多岁,相貌英俊得多了。”; A: K+ n# O6 F) H4 P+ B. N8 d9 X2 E
说到这里,两人相对大笑。
' L! K1 M# G. u& r6 w0 `0 |6 Y 阿朱笑着续道:“我扮了薛神医,大模大样的走出聚贤庄,当然谁也不敢问什么话,我叫人备了马,取了银子,这就走啦。离庄三十里,我扯去胡子,变成个年轻小伙子。那些人总得到第二天早晨,才会发觉。可是我一路上改装,他们自是寻我不着。”
' m3 X2 W% e; }' r) Q 乔峰鼓掌道:“妙极!妙极!”突然之间,想起在少林寺菩提院的铜镜之中,又忽起这不安之感,而且比之当日在少林寺时更加强烈,沉吟道:“你转过身来,给我瞧瞧。”阿朱不明他用意,依言转身。
3 k; r; X/ ?9 C. h5 i 乔峰凝思半晌,除下外衣,给她披在身上。, ?% p3 Y# ^* n# O, R+ U, l
阿朱脸上一红,眼色温柔的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冷。”) `% C3 N! h5 ]3 B/ f
乔峰见她披了自己外衣,登时心中雪亮,手掌一翻,抓住了她手腕,厉声道:“原来是你!你受了何人指使,快快说来。”阿朱吃了一惊,颤声道:“乔大爷,什么事啊?”乔峰道:“你曾经假扮过我,冒充过我,是不是?”
0 L( e/ r* X- z/ { 原来这时他恍然想起,那日在无锡赶去相救丐帮众兄弟,在道上曾见到一人的背影,当时未曾在意,直至在菩提院铜镜中见到自己背影,才隐隐约约想起,那人的背影和自己直是一般无异,那股不安之感,便由此而起,然而心念模糊,浑不知为了何事。
# ]9 ~ M+ E; i. T M! j7 u 他那日赶去相救丐帮群雄,到达之时,众人已然脱险,人人都说不久之前曾和他相见。他虽矢口不认,众人却无一肯信。当时他莫名其妙,相信除了有人冒充自己之外,更无别种原因。可是要冒充自己,连日常相见的白世镜、吴长老等都认不出来,那是谈何容易?此刻一见到阿朱披了自己外衣的背影,前后一加印证,登时恍然。虽然此时阿朱身上未有棉花垫塞,这瘦小娇怯的背影和他魁梧奇伟的模样大不相同,但要能冒充自己而瞒过丐帮群豪,天下除她之外,更能有谁?
7 E# h& A! ]2 o5 o 阿朱却毫不惊惶,格格一笑,说道:“好罢,我只好招认了。”便将自己如何乔装他的形貌、以解药救了丐帮群豪之事说了。
+ d$ G8 q! m0 a# m4 w 乔峰放开她手腕,厉声道:“你假装我去救人,有甚么用意?”
: Q+ ~' z) L1 E# @7 D9 l G, k 阿朱甚是惊奇,说道:“我只是开开玩笑。你从西夏人手里救了我和阿碧,我两个都好生感激。我又见那些叫化子待你这样不好,心想乔装了你,去解了他们身上所中之毒,让他们心下惭愧,也是好的。”叹了口气,又道:“哪知他们在聚贤庄上,仍然对你这般狠毒,全不记得旧日的恩义。”
1 _* N) f0 _3 ~( Y 乔峰脸色越来越是严峻,咬牙道:“那么你为何冒充了我去杀我父母?为何混入少林寺去杀我师父?”: ~$ G& ^, z2 P4 ^9 C
阿朱跳了起来,叫道:“哪有此事?谁说是我杀了你父母?杀了你师父?”
) j" m( _# C+ k* s+ ` 乔峰道:“我师父给人击伤,他一见我之后,便说是我下的毒手,难道还不是你么?”他说到这里,右掌微微抬起,脸上布满了杀气,只要她对答稍有不善,这一掌落将下去,便有十个阿朱,也登时毙了。8 y& Y( M9 y; L0 R7 `+ z
阿朱见他满脸杀气,目光中尽是怒火,心中十分害怕,不自禁的退了两步。只要再退两步,那便是万丈深渊。! d- o& T, D+ C8 y+ c7 K% a; o4 J
乔峰厉声道:“站着,别动!”1 }1 B. O9 c# q# }; X
阿朱吓得泪水点点从颊边滚下,颤声道:“我没……杀你父母,没……没杀你师父。你师父这么大……大的本事,我怎能杀得了他?”
+ H Y% \- S% G/ W 她最后这两句话极是有力,乔峰一听,心中一凛,立时知道是错怪了她,左手快如闪电般伸出,抓住她肩头,拉着她靠近山壁,免得她失足掉下深谷,说道:“不错,我师父不是你杀的。”他师父玄苦大师是玄慈、玄寂、玄难诸高僧的师兄弟,武功造诣,已达当世第一流境界。他所以逝世,并非中毒,更非受了兵刃暗器之伤,乃是被极厉害的掌力震碎脏腑。阿朱小小年纪,怎能有这般深厚的内力?倘若她内力能震死玄苦大师,那么玄慈这一记大金刚掌,也决不会震得她九死一生了。; ?- D. S: |& l
阿朱破涕为笑,拍了拍胸口,说道:“你险些儿吓死了我,你这人说话也太没道理,要是我有本事杀你师父,在聚贤庄上还不助你大杀那些坏蛋么?”6 q0 F! F& L& B8 A0 r3 Z
乔峰见她轻嗔薄怒,心下歉然,说道:“这些日子来,我神思不定,胡言乱语,姑娘莫怪。”2 I; `$ P9 J [( {0 J3 }( C
阿朱笑道:“谁来怪你啊?要是我怪你,我就不跟你说话了。”随即收起笑容,柔声道:“乔大爷,不管你对我怎样,我这一生一世,永远不会怪你的。”
2 W& p7 s6 p- F 乔峰摇摇头,淡然道:“我虽然救过你,那也不必放在心上。”皱起眉头,呆呆出神,忽问:“阿朱,你这乔装易容之术,是谁传给你的?你师父是不是另有弟子?”阿朱摇头道:“没人教的。我从小喜欢扮作别人样子玩儿,越是学得多,便越扮得像,这哪里有什么师父?难道玩儿也要拜师父么?”
# U( n: q8 k1 S2 v/ l) K4 x- [ 乔峰叹了口气,说道:“这可真奇怪了,世上居然另有一人,和我相貌十分相像,以致我师父误认是我。”阿朱道:“既然有此线索,那便容易了。咱们去找到这个人来,拷打逼问他便是。”乔峰道:“不错,只是茫茫人海之中,要找到这个人,实在艰难之极。多半他也跟你一样,也有乔装易容的好本事。”
4 Y" `! d1 c2 c$ d% G5 c 他走近山壁,凝视石壁上的斧凿痕迹,想探索原来刻在石上的到底是些什么字,但左看右瞧,一个字也辨认不出,说道:“我要去找智光大师,问他这石壁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2 Z6 X+ G2 q, N
不查明此事,寝食难安。”
: X1 G/ i, y9 R2 y9 r 阿朱道:“就怕他不肯说。”乔峰道:“他多半不肯说,但硬逼软求,总是要他说了,我才罢休。”阿朱沉吟道:“智光大师好像很硬气,很不怕死,硬逼软逼,只怕都不管用。还是……”乔峰点头道:“不错,还是去问赵钱孙的好。嗯,这赵钱孙多半也是宁死不屈,但要对付他,我倒有法子。”1 d2 I ?$ r8 m( ]9 ~; q2 G. F5 F
他说到这里,向身旁的深渊望了一眼,道:“我想下去瞧瞧。”阿朱吓了一跳,向那云封雾绕的谷口瞧了两眼,走远了几步,生怕一不小心便摔了下去,说道:“不,不!你千万别下去。下去有什么好瞧的?”乔峰道:“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这件事始终在我心头盘旋不休。我要下去查个明白,看看那个契丹人的尸体。”阿朱道:“那人摔下去已有三十年了,早只剩下几根白骨,还能看到什么?”乔峰道:“我便是要去瞧瞧他的白骨。我想,他如果真是我亲生父亲,便得将他尸骨捡上来,好好安葬。”
- t, W) A; A d 阿朱尖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仁慈侠义,怎能是残暴恶毒的契丹人后裔。” i1 I6 I, E# ~/ ]3 K$ Q
乔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天一晚,明天这时候我还没上来,你便不用等了。”
5 p: r* Q8 S- _% [# F2 z9 ` 阿朱大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乔大爷,你别下去!”
# v6 q' {2 o3 ]% O+ l @) U) L 乔峰心肠甚硬,丝毫不为所动,微微一笑,说道:“聚贤庄上这许多英雄好汉都打我不死。难道这区区山谷,便能要了我的命么?”7 }7 W9 r# T3 W, H9 L7 g
阿朱想不出什么话来劝阻,只得道:“下面说不定有很多毒蛇、毒虫,或者是什么凶恶的怪物。”# |. Q+ @, s$ k) G( Z/ `7 K5 Z; A
乔峰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肩头,道:“要是有怪物,那最好不过了,我捉了上来给你玩儿。”他向谷口四周眺望,要找一处勉强可以下足的山崖,盘旋下谷。: j& k8 W& t& m/ f- G, O
便在这时,忽听得东北角上隐隐有马蹄之声,向南驰来,听声音总有二十余骑。乔峰当即快步绕过山坡,向马蹄声来处望去。他身在高处,只见这二十余骑一色的黄衣黄甲,都是大宋官兵,排成一列,沿着下面高坡的山道奔来。1 L8 E) f0 y/ q6 ~, o: U
乔峰看清楚了来人,也不以为意,只是他和阿朱处身所在,正是从塞外进关的要道,当年中原群雄择定于此处伏击契丹武士,便是为此。心想此处是边防险地,大宋官兵见到面生之人在此逗留,多半要盘查结问,还是避开了,免得麻烦。回到原处,拉着阿珠往大石后一躲,道:“是大宋官兵!”/ }/ e6 k* s# ^! a# D
过不多时,那二十余骑官兵驰上岭来。乔峰躲在山石之后,已见到为首的一个军官,不禁颇有感触:“当年汪帮主、智光大师,赵钱孙等人,多半也是在这块大石之后埋伏,如此瞧着契丹众武士驰上岭岩。今日峰岩依然,当年宋辽双方的武士,却大都化作白骨了。”
5 d, [* R2 j/ ^$ M) j 正自出神,忽所得两声小孩的哭叫,乔峰大吃一惊,如入梦境:“怎么又有了小孩?”跟着又听得几个妇女的尖叫声音。
- V% y* L T" g; a- H5 d+ ~ 他伸首外张,看清楚了那些大宋官兵,每人马上大都还掳掠了一个妇女,所有妇孺都穿着契丹牧人的装束。好几个大宋官兵伸手在契丹女子身上摸索抓捏,猥亵丑恶,不堪入目。有些女子抗拒支撑,便立遭官兵喝骂殴击。乔峰看得大奇,不明所以。见这些人从大石旁经过,径向雁门关驰去。( C: v1 d: a+ T% Z) U
阿珠问道:“乔大爷,他们干什么?”乔峰摇了摇头,心想:“边关的守军怎地如此荒唐?”阿朱又道:“这种官兵就像盗贼一般。”0 C6 Y) |5 m+ C, w) j3 D5 `, l2 \' @
跟着岭道上又来了三十余名官兵,驱赶着数百头牛羊和十余名契丹妇女,只听得一名军官道:“这一次打草谷,收成不怎么好,大帅会不会发脾气?”另一名军官道:“辽狗的牛羊虽抢得不多,但抢来的女子中,有两三个相貌不差,陪大帅快活快活,他脾气就好了。”第一个军官道:“三十几个女人,大伙儿不够分的,明儿辛苦一些,再去抢些来。”一个士兵笑道:“辽狗得到风声,早就逃得清光啦,再要打草谷,须得等两三个月。”
8 i( j4 M& S8 I: a 乔峰听到这里,不由得怒气填胸,心想这些官兵的行径,比之最凶恶的下三滥盗贼更有不如。- [+ D9 {7 c+ k
突然之间,一个契丹妇女怀中抱着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来。; s+ O5 }) D" q9 t7 k
那契丹女子伸手推开一名大宋军官的手,转头去哄啼哭的孩子。那军官大怒,抓起那孩儿摔在地下,跟着纵马而前,马蹄踏在孩儿身上,登时踩得他肚破肠流。那契丹女子吓得呆了,哭也哭不出声来。众官兵哈哈大笑,蜂拥而过。
0 X$ V% N5 j- k7 c8 A+ [9 G 乔峰一生中见过不少残暴凶狠之事,但这般公然以残杀婴孩为乐,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气愤之极,当下却不发作,要瞧个究竟再说。
# m3 l& i( o2 m8 J' h* A F 这一群官兵过去,又有十余名官兵呼啸而来。这些大宋官兵也都乘马,手中高举长矛,矛头上大都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首级,马后系着长绳,缚了五个契丹男子。乔峰瞧那些契丹人的装束,都是寻常牧人,有两个年纪甚老,白发苍然,号外三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心下了然,这些大宋官兵出去掳掠,壮年的契丹牧人都逃走了,却将妇孺老弱捉了来。) P. U' {+ f/ B7 ]% O2 I3 L
只听得一个军官笑道:“斩得十四具首级,活捉辽狗五名,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升官一级,赏银一百两,那是有的。”另一人道:“老高,这里西去五十里,有个契丹人市集,你敢不敢去打草谷?”那老高道:“有什么不敢?你欺我新来么?老子新来,正要多立边功。”说话之间,一行人已驰到大石左近。
, P0 w) j4 _% ^$ D7 e) ?1 G 一个契丹老汉看到地下的童尸,突然大叫起来,扑过去抱住了童尸,不住亲吻,悲声叫嚷。乔峰虽不懂他言语,见了他这神情,料想被马踩死的这个孩子是他亲人。拉着那老汉的小卒不住扯绳,催他快走。那契丹老汉怒发如狂,猛地向他扑去。这小卒吃了一惊,挥刀向他疾砍。契丹老汉用力一扯,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张口往他颈中咬去,便在这时,另一名大宋军官从马上一刀砍了下来,狠狠砍在那老汉背上,跟着俯身抓住他后领,将他拉开,摔在地下的小卒方得爬起。& U8 [+ Q( x# t* Z/ t
这小卒气恼已极,挥刀又在那契丹老汉身上砍了几刀。那老汉摇晃了几下,竟不跌倒。众官兵或举长矛,或提马刀,团团围在他的身周。3 @! G( T4 N+ l9 \
那老汉转向北方,解开了上身衣衫,挺立身子,突然高声叫号起来,声音悲凉,有若狼嗥。一时之间,众军官脸上都现惊惧之色。& U+ S2 b, a4 y, \& ^) n
乔峰心下悚然,蓦地里似觉和这契丹老汉心灵相通,这几下垂死时的狼嗥之声,自己也曾叫过。那是在聚贤庄上,他身上接连中刀中枪,又见单正挺刀刺来,自知将死,心中悲愤莫可抑制,忍不住纵声便如野兽般的狂叫。) U0 {/ q- h- Y' F6 E0 M1 v$ M
这时听了这几声呼号,心中油然而起亲近之意,更不多想,飞身便从大石之后跃出,抓起那些大宋官兵,一个个都投下崖去。乔峰打得兴发,连他们乘坐的马匹也都一掌一匹,推入深谷,人号马嘶,响了一阵,便即沉寂。* y' {, ^! e- U' U9 }* Z0 D/ o
阿朱和那四个契丹人见他如此神威,都看得呆了。; D; ?! O0 w2 H" C% p
乔峰杀尽十余官兵,纵声长啸,声震山谷,见那身中数刀的契丹老汉兀自直立不倒,心中敬他是个好汉,走到他身前,只见他胸膛袒露,对正北方,却已气绝身死。乔峰向他胸口一看,“啊”的一声惊呼,倒退了一步,身子摇摇摆摆,几欲摔倒。
5 T+ C* e" A- t: \ 阿朱大惊,叫道:“乔大爷,你……你……你怎么了?”只听得嗤嗤嗤几声响过,乔峰撕开自己胸前衣衫,露出长毛茸茸的胸膛来。阿朱一看,见他胸口刺着花纹,乃是青郁郁的一个狼头,张口露牙,状貌凶恶,再看那契丹老汉时,见他胸口也是刺着一个狼头,形状神姿,和乔峰胸口的狼头一模一样。+ C" n0 q) j" y$ K/ g
忽听得那四个契丹人齐声呼叫起来。
* ^# o# C" \' q I- O 乔峰自两三岁时初识人事,便见到自己胸口刺着这个青狼之首,他因从小见到,自是丝毫不以为异。后来年纪大了,向父母问起,乔三槐夫妇都说图形美观,称赞一番,却没说来历。北宋年间,人身刺花甚是寻常,甚至有全身自颈至脚遍体刺花的。大宋系承继后周柴氏的江山。后周开国皇帝郭威,颈中便刺有一雀,因此人称“郭雀儿”。当时身上刺花,蔚为风尚,丐帮众兄弟中,身上刺花的十有八九,是以乔峰从无半点疑心。但这时见那死去的契丹老汉胸口青狼,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自是不胜骇异。
( }/ [; A( R5 Q/ y" Y7 ] 四个契丹人围到他身边,叽哩咕噜的说话,不住的指他胸口狼头。乔峰不懂他们说话,茫然相对,一个老汉忽地解开自己衣衫,露出胸口,竟也是刺着这么一个狼头。三个少年各解衣衫,胸口也均有狼头刺花。
a4 i5 A ]7 \+ f/ u 一霎时之间,乔峰终于千真万确的知道,自己确是契丹人。这胸口的狼头定是他们部族的记号,想是从小便人人刺上。他自来痛心疾首的憎恨契丹人,知道他们暴虐卑鄙,不守信义,知道他们惯杀汉人,无恶不作,这时候却要他不得不自认是禽兽一般的契丹人,心中实是苦恼之极。
# A+ D- N J7 b7 N 他呆呆的怔了半晌,突然间大叫一声,向山野间狂奔而去。
7 o& e: l7 `1 u6 n 阿朱叫道:“乔大爷!乔大爷!”随后跟去。
" S& T5 t7 T n6 k% L3 n. v# G# ~6 A 阿朱直追出十余里,才见他抱头坐在一株大树之下,脸色铁青,额头一根粗大的青节凸了出来。阿朱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坐。
. T+ X, ]5 g9 {- Z, L 乔峰身子一缩,说道:“我是猪狗也不如的契丹胡虏,自今而后,你不用再见我了。”
2 n+ H: ?: D6 R# N8 m 阿朱和所有汉人一般,本来也是痛恨契丹人入骨,但乔峰在她心中,乃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别说他只是契丹人,便是魔鬼猛兽,她也不愿离之而去,心想:“他这时心中难受,须得对他好好劝解宽慰。”柔声道:“汉人中有好人坏人,契丹人中,自然也有好人坏人。乔大爷,你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阿朱的性命是你救的,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对我全无分别。”7 [; G* G5 ?5 X6 \- \: c
乔峰冷冷的道:“我不用你可怜,你心中瞧不起我,也不必假惺惺的说什么好话。我救你性命,非出本心,只不过一时逞强好胜。此事一笔勾销,你快快去罢。”' `- C3 j# `# q0 z8 ~/ N1 \2 {4 B
阿朱心中惶急,寻思:“他既知自己确是契丹胡虏,说不定便回归漠北,从此不踏入中土一步。”一时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说道:“乔大爷,你若撇下我而去,我便跳入这山谷之中。阿朱说得出做得到,你是契丹的英雄好汉,瞧不起我这低三下四的丫鬟贱人,我还不如自己死了的好。”6 g9 d& }- E9 m d. C$ t+ W2 M- y, H
乔峰听她说得十分诚恳,心下感动,他只道自己既是胡虏,普天下的汉人自是个个避若蛇蝎,想不到阿朱对待自己仍是一般无异,不禁伸手拉住她手掌,柔声道:“阿朱,你是慕容公子的丫鬟,又不是我的丫鬟,我……我怎会瞧不起你?”$ L' t" D) U0 h2 U2 b$ `" q" V
阿朱道:“我不用你可怜,你心中瞧不起我,也不用假惺惺的说什么好话。”她学着乔峰说这几句话,语音声调,无一不像,眼光中满是顽皮的神色。% T5 B) Z% Y7 {; J: K8 A
乔峰哈哈大笑,他于失意潦倒之际,得有这样一位聪明伶俐的少女说笑慰解,不由得烦恼大消。/ L/ _$ h) \- F3 { d4 e/ e
阿朱忽然正色道:“乔大爷,我服侍慕容公子,并不是卖身给他的。只因我从小没了爹娘,流落在外,有一日受人欺凌,慕容老爷见到了,救了我回家。我孤苦无依,便做了他家的丫鬟。其实慕容公子也并不真当我是丫鬟,他还买了几个丫鬟服侍我呢。阿碧妹子也是一般,只不过她是她爹爹送她到燕子坞慕容老爷家里来避难的。慕容老爷和夫人当年曾说,哪一天我和阿碧想离开燕子坞,他慕容家欢欢喜喜的给我们送行……”说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红。原来当年慕容夫人说的是:“哪一天阿朱、阿碧这两个小妮子有了归宿,我们慕容家全副嫁妆、花轿吹打送她们出门,就跟嫁女儿没半点分别。”顿了一顿,又对乔峰道:“今后我服侍你,做你的丫鬟,慕容公子决计不会见怪。”; [# G3 r, ~! _
乔峰双手连摇,道:“不,不!我是个胡人蛮夷,怎能用什么丫鬟?你在江南富贵人家住得惯了,跟着我漂泊吃苦,有什么好处?你瞧我这等粗野汉子,也配受你服侍么?”! m$ ^# Z$ U1 P
阿朱嫣然一笑,道:“这样罢,我算是给你掳掠来的奴仆,你高兴时向我笑笑,你不开心时便打我骂我,好不好呢?”乔峰微笑道:“我一拳打下来,只怕登时便将你打死了。”阿朱道:“当然你只轻轻的打,可不能出手太重。”乔峰哈哈一笑,说道:“轻轻的打,不如不打。我也不想要什么奴仆。”阿朱道:“你是契丹的大英雄,掳掠几个汉人女子做奴仆,有什么不可?你瞧瞧那些大宋官兵,不也是掳掠了许多契丹人吗?”, e" n! {0 A5 V' D Z$ ?0 n
乔峰默然不语。阿珠见他眉头深皱,眼色极是阴郁,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惹他不快。
- e a( G6 S; b4 p7 H) F+ E 过了一会,乔峰缓缓的道:“我一向只道契丹人凶恶残暴,虐害汉人,但今日亲眼见到大宋官兵残杀契丹的老弱妇孺,我……我……阿朱,我是契丹人,从今而从,不再以契丹人为耻,也不以大宋为荣。”
$ D4 F) h; |5 ` u! n3 R 阿朱听他如此说,知他已解开了心中这个郁结,很是欢喜,道:“我早说胡人中有好有坏,汉人中也有好也有坏。胡人没汉人那样狡猾,只怕坏人还更少些呢。”1 y, f1 d* X' A) e; F
乔峰瞧着左首的深谷,神驰当年,说道:“阿朱,我爹爹妈妈被这些汉人无辜害死,此仇非报不可。”
0 X# y) W1 a0 q7 a$ r 阿朱点了点头,心下隐隐感到害怕。她知道这轻描淡写的“此仇非报不可”六字之中,势必包含着无数的恶斗、鲜血和性命。6 k' N( A: T7 m1 @" ]: I. N) Q
乔峰指着深谷,说道:“当年我妈妈给他们杀了,我爹爹痛不欲生,就从那边的岩石之旁,跃入深谷。他人在半空,不舍得我陪他丧生,又将我抛了上来,乔峰方有今日。阿朱,我爹爹爱我极深,是么?”阿朱眼中含泪,道:“是。”
$ P3 U& M; e. } M, L! K- U4 s4 d 乔峰道:“我父母这血海深仇,岂可不报?我从前不知,竟然认敌为友,那已是不孝之极,今日如再不去杀了害我父母的正凶,乔某何颜生于天地之间?他们所说的那‘带头大哥’,到底是谁?那封写给汪帮主的信上,有他署名,智光和尚却将所署名字撕下来吞入了肚里。这个‘带头大哥’显是尚在人世,否则他们就不必为他隐瞒了。”
) y" C) c2 L" J! m( @4 n. Z; T 他自问自答,苦苦思索,明知阿朱并不能助他找到大仇,但有一个人在身边听他说话,自然而然的减却不少烦恼。他又道:“这个带头大哥能率领中土豪杰,自是个武功既高,声望又隆的人物。他信中语气,跟汪帮主交情大非寻常,他称汪帮主为兄,年纪比汪帮主小些,比我当然要大得多。这样一位人物,应当并不难找,嗯,看过那封信的,有智光和尚、丐帮的徐长老和马夫人、铁面判官单正。那个赵钱孙,自也知道他是谁。赵钱孙已告知他师妹谭婆,想来谭婆也不会瞒他丈夫。智光和尚与赵钱孙,都是害死我父母的帮凶,那当然是要杀的,这个他妈的‘带头大哥’,哼,我……我要杀他全家,自老至少,鸡犬不留!”' e8 a% H# t" f% d4 L
阿朱打了个寒噤,本想说:“你杀了那带头的恶人,已经够了,饶了他全家罢。”但这几句话到得口边,却不敢吐出唇来,只觉得乔峰神威凛凛,对之不敢稍有拂逆。
7 D9 B' Y* m! a7 F 乔峰又道:“智光和尚四海云游,赵钱孙漂泊不定,要找这两个人甚是不易。那铁面判官单正并未参与害我父母之役,我已杀了他两个儿子,他小儿子也是因我而死,那就不必再去找他了。阿朱,咱们找丐帮的徐长老去。”
1 F7 [* {6 U% o( y. ?$ y# H h6 c 阿朱听到他说“咱们”二字,不由得心花怒放,那便是答应携她同行了,嫣然一笑,心想:“便是到天涯海角,我也和你同行。” ( o& H7 }9 `% D* S( y' D
: j, Y) g, U6 ~6 x二十一 千里茫茫若梦: I$ z/ M h6 L4 a) o9 M
当下两人折而向南,从山岭间绕过雁门关,来到一个小镇上,找了一家客店。阿朱不等乔峰开口,便命店小二打二十斤酒来。那店小二见他二人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似兄妹,本就觉得希奇,听说打“二十斤”酒,更是诧异,呆呆的瞧着他们二人,既不去打酒,也不答应。乔峰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那店小二吃了一惊,这才转身,喃喃的道:“二十斤酒?用酒来洗澡吗?”
6 S7 ?' K) D6 v 阿朱笑道:“乔大爷,咱们去找徐长老,看来再走得两日,便会给人发觉。一路打将过去,杀将过去,虽是好玩,就怕徐长老望风逃走,那便找他不着了。”7 Q. [- ~! c1 N3 C' I
乔峰哈哈一笑,道:“你也不用恭维我,一路打将过去,敌人愈来愈多,咱俩终究免不了送命……”阿朱道:“要说有什么凶险,倒不见得。只不过他们一个个的都望风而遁,可就难办了。”乔峰道:“依你说有什么法子?咱们白天歇店、黑夜赶道如何?”
/ G9 u. F: _' G% i 阿朱微笑道:“要他们认不出,那就容易不过。只是名满天下的乔大侠,不知肯不肯易容改装?”说到头来,还是“易容改装”四字。( U! |1 o1 T) K5 X: ^& Z
乔峰笑道:“我不是汉人,这汉人的衣衫,本就不想穿了。
! E' F& o. |9 U9 o- Z* X* ]9 O 但如穿上契丹人衣衫,在中原却是寸步难行。阿朱,你说我扮作什么人的好?”" ^! A3 {8 I% z0 x3 V( `4 j ~. p
阿朱道:“你身材魁梧,一站出去就引得人人注目,最好改装成一个形貌寻常、身上没丝毫特异之处的江湖豪士。这种人在道上一天能撞见几百个,那就谁也不会向你多瞧一眼。”1 X: w* L4 E+ ?1 _% ~; j: L. u# x0 A
乔峰拍腿道:“妙极!妙极!喝完了酒,咱们便来改扮罢。”8 _- O1 v' A- s# n0 m
他二十斤酒一喝完,阿朱当即动手,面粉、浆糊、墨胶,各种各样物事一凑合,乔峰脸容上许多与众不同之处一一隐没。阿朱再在他上唇加了淡淡一撇胡子。乔峰一照镜子,连自己也不认得了。阿朱跟着自己改装,扮成个中年汉子。
! O: ~, k6 N2 W+ J. u 阿朱笑道:“你外貌是全然变了,但一说话,一喝酒,人家便知道是你。”乔峰点头道:“嗯,话要少说,酒须少喝。”& C' a. u. Y4 |3 k8 f
这一路南行,他果然极少开口说话,每餐饮酒,也不过两三斤,稍具意思而已。
/ J5 r0 A# L8 v8 G$ H 这一日来到晋南三甲镇,两人正在一家小面店中吃面,忽听得门外两个乞丐交谈。一个道:“徐长老可死得具惨,前胸后背,肋骨尽断,一定又是乔峰那恶贼下的毒手。”乔峰一惊,心道:“徐长老死了?”和阿朱对望了一眼。 d' } l: u! _$ ]$ l
只听得另一名乞丐道:“后天在河南卫辉开吊,帮中长老、弟兄们都去祭奠,总得商量个擒拿乔峰的法子才是。”头一个乞丐说了几句帮中的暗语,乔峰自是明白其意,他说乔峰来势厉害,不可随便说话,莫要被他的手下人听去了。5 R+ \8 u5 L& |0 \$ f
乔峰和阿朱吃完面后离了三甲镇,到得郊外。乔峰道:“咱们该去卫辉瞧瞧,说不定能见到什么端倪。”阿朱道:“是啊,卫辉是定要去的。乔大爷,去吊祭徐长老的人,大都是你的旧部,你的言语举止之中,可别露出马脚来。”乔峰点头道:“我理会得。”当下折而东行,往卫辉而去。; N1 M% `+ w3 _
第三天来到卫辉,进得城来,只见满街满巷都是丐帮子弟。有的在酒楼中据案大嚼,有的在小巷中宰猪屠狗,有的随街乞讨,强索硬要。乔峰心中难受,眼见号称江湖上第一大帮的丐帮帮规废弛,无复当年自己主掌帮务时的森严兴旺气象,如此过不多时,势将为世人所轻。虽说丐帮与他已经是敌非友,然自己多年心血废于一旦,总觉可惜。
+ {# Y8 m' L. u8 z0 k8 S' f6 O 只听几名丐帮弟子说了几句帮中切口,便知徐长老的灵位设于城西一座废园之中。乔峰和阿朱买了些香烛纸钱、猪头三牲,随着旁人来到废园,在徐长老灵位前磕头。 N0 W' S; j0 V S1 _# P; ?/ G
但见徐长老的灵牌上涂满了鲜血,那是丐帮的规矩,意思说死者是为人所害,本帮帮众须得为他报仇血恨。灵堂中人人痛骂乔峰,却不知他便在身旁。乔峰见身周尽是帮中首脑人物,生怕给人瞧出破绽,不愿多耽,当即辞出,和阿朱并肩而行,寻思:“徐长老既死,这世上知道带头大哥之人可就少了一个。”6 k& G- e& _1 o5 j" \7 {) |# G8 z
忽然间小巷尽头处人影一闪,是个身形高大的女子,乔峰眼快,认出正是谭婆,心道:“妙极,她定是为祭奠徐长老而来,我正要找她。”只见跟着又是一人闪了过去,也是轻功极佳,却是赵钱孙。
4 _$ @/ W, U. V; o- E 乔峰一怔:“这两人鬼鬼祟祟的,有什么古怪?”他知这两人本是师兄妹,情冤牵缠,至今未解,心道:“二人都已六七十岁年纪,难道还在干什么幽会偷情之事?”本来不喜多管闲事,但想赵钱孙知道“带头大哥”是谁,谭公、谭婆夫妇也多半知晓,若能抓到他们一些把柄,便可乘机逼迫他们吐露真相,当下在阿朱耳边道:“你在客店中等我。”阿朱点了点头,乔峰立即向赵钱孙的去路追去。 j2 d2 O+ T, t1 |
赵钱孙尽拣隐僻处而行,东边墙角下一躲,西首屋檐下一缩,举止诡秘,出了东门。乔峰远远跟随,始终没给他发见,遥见他奔到浚河之旁,弯身钻入了一艘大木船中。乔峰提气疾行,几个起落,赶到船旁,轻轻跃上船篷,将耳朵贴在篷上倾听。, l5 @8 D/ m" e0 X: Q4 K0 p. C
船舱之中,谭婆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师哥,你我都这大把年纪了,小时候的事情,悔之已晚,再提旧事,更有何用?”赵钱孙道:“我这一生是毁了。后悔也已来不及啦。我约你出来非为别事,小娟,只求你再唱一唱从前那几首歌儿。”6 a% H( N' t' f, x- D
谭婆道:“唉,你这人总是痴得可笑。我当家的来到卫辉又见到你,已十分不快。他为人多疑,你还是少惹我的好。”赵钱孙道:“怕什么?咱师兄妹光明磊落,说说旧事,有何不可?”
2 }' ^6 L8 y/ _& O9 E4 u$ d u 谭婆叹了口气,轻轻的道:“从前那些歌儿,从前那些歌儿……”
h# N& z& A. I. Z2 o% G5 b 赵钱孙听她意动,加意央求,说道:“小娟,今日咱俩相会,不知此后何日再得重逢,只怕我命不久长,你便再要唱歌给我听,我也是无福来听的了。”谭婆道:“师哥,你别这么说。你一定要听,我便轻声唱一首。”赵钱孙喜道:“好,多谢你,小娟,多谢你。”
/ Z0 G0 y' Y+ H1 x% ]. b 谭婆曼声道:“当年郎从桥上过,妹在桥畔洗衣衫……”
0 O2 n& n' Y% A# I6 x 只唱得两句,喀喇一声,舱门推开,闯进一条大汉。乔峰易容之后,赵钱孙和谭婆都已认他不出。他二人本来大吃一惊,眼见不是谭公,当即放心,喝问:“是谁?”
* }$ [0 r& h2 _" c R+ D 乔峰冷冷的瞧着他二人,说道:“一个轻荡无形,勾引有夫之妇,一个淫荡无耻,背夫私会情郎……”
. w, t- Z% L4 ?2 K+ `$ T/ e4 ~3 p 他话未说完,谭婆和赵钱孙已同时出手,分从左右攻上。6 V" R/ p; L2 s
乔峰身形微侧,反手便拿谭婆手腕,跟着手肘撞出,后发先至,攻向赵钱孙的左胁。赵钱孙和谭婆都是武林高手,满拟一招之间便将敌人拾夺下来,万万料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武功竟是高得出奇,只一招之间便即反守为攻。船舱中地方狭窄,施展不开手脚,乔峰却是大有大斗,小有小打,擒拿手和短打近攻的功夫,在不到一丈见方的船舱中使得灵动之极。斗到第七回合,赵钱孙腰间中指,谭婆一惊,出手稍慢,背心立即中掌,委顿在地。( [9 c+ c! b& b5 v4 u" h0 p
乔峰冷冷的道:“你二位且在这里歇歇,卫辉城内废园之中,有不少英雄好汉,正在徐长老灵前拜祭,我去请他们来评一评这个道理。”
5 M) h8 z7 c4 f% a: d# k 赵钱孙和谭婆大惊,强自运气,但穴道封闭,连小指头儿也动弹不了。二人年纪已老,早无情欲之念,在此约会,不过是说说往事,叙叙旧情,原无什么越礼之事。但其时是北宋年间,礼法之防人人看得极重,而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如犯了色戒,更为众所不齿。一男一女悄悄在这船中相会,却有谁肯信只不过是唱首曲子?说几句胡涂废话?众人赶来观看,以后如何做人?连谭公脸上,也是大无光采了。( L- _6 L* H+ L6 O/ w; n
谭婆忙道:“这位英雄,我并无得罪阁下之处,若能手下容情,我……我必有补报。”乔峰道:“补报是不用了。我只问你一句话,请你回答三个字。只须你照实说了,在下立即解开你二人穴道,拍手走路,今日之事,永不向旁人提起。”6 b. v& p n) s5 [
谭婆道:“只须老身知晓,自当奉告。”
& _ [% S. @5 h0 q" c$ u* W/ v 乔峰道:“有人曾写信给丐帮汪帮主,说到乔峰之事,这写信之人,许多人叫他‘带头大哥’,此人是谁?”
" B) y$ Z' E* G- `5 P/ M* L 谭婆踌躇不答,赵钱孙大声叫道:“小娟,说不得,千万说不得。”乔峰瞪视着他,问道:“你宁可身败名裂,也不说的了?”赵钱孙道:“老子一死而已。这位带头大哥于我有恩,老子决不能说他名字出来。”乔峰道:“害得小娟身败名裂,你也是不管的了?”赵钱孙道:“谭公要是知道了今日之事,我立即在他面前自刎,以死相谢,也就是了。”
# h2 s) L8 {$ E6 w4 j/ @* p c: k d 乔峰向谭婆道:“那人于你未必有恩,你说了出来,大家平安无事,保全了谭公与你的脸面,更保全了你师哥的性命。”
* n t+ U& F/ i' S 谭婆听他以赵钱孙的性命相胁,不禁打了个寒战,道:“好,我跟你说,那人是……”2 @" d: c0 w! n4 O; `
赵钱孙急叫:“小娟,你千万不能说。我求求你,求求你,这人多半是乔峰的手下,你一说出来,那位带头大哥的性命就危险了。”2 O+ ?0 e: b4 h; C, G' \
乔峰道:“我便是乔峰,你们倘若不说,后患无穷。”: Y+ {0 u9 T, g- W# S$ n2 {# j- v
赵钱孙吃了一惊,道:“怪不得这般好功夫。小娟,我这一生从来没求过你什么,这是我唯一向你恳求之事,你说什么也得答允。”
' u% d; r8 t. |/ C& I7 u 谭婆心想他数十年来对自己眷恋爱护,情义深重,自己负他良多,他心中所求,从来不向自己明言,这次为了掩护恩人,不惜一死,自己决不能败坏他的义举,便道:“乔帮主,今日之事,行善在你,行恶也在你。我师兄妹俩问心无愧,天日可表。你想要知道之事,恕我不能奉告。”她这几句话虽说得客气,但言辞决绝,无论如何是不肯吐露的了。
8 R* m5 x, l1 h* q# t 赵钱孙喜道:“小娟,多谢你,多谢你。” Q" n* V& ^' [5 `+ v: C
乔峰知道再逼已然无用,哼了一声,从谭婆头上拔下一根玉钗,跃出船舱,径回卫辉城中,打听谭公落脚的所在。他易容改装,无人识得。谭公、谭婆夫妇住在卫辉城内的“如归客店”,也不是隐秘之事,一问便知。: {! D4 S( v, B7 K' N
走进客店,只见谭公双手背负身后,在房中踱来踱去,神色极是焦躁,乔峰伸出手掌,掌心中正是谭婆的那根玉钗。3 F, F0 t; E2 X/ E
谭公自见赵钱孙如影随形的跟到卫辉,一直便郁闷不安,这会儿半日不见妻子,正自记挂,不知她到了何处,忽然见到妻子的玉钗,又惊又喜,问道:“阁下是准?是拙荆请你来的么?不知有何事见教?”说着伸手便去取那玉钗。乔峰由他将玉钗取去,说道:“尊夫人已为人所擒,危在顷刻。”谭公大吃一惊,道:“拙荆武功了得,怎能轻易为人所擒?”乔峰道:“是乔峰。”
& p' V) M( h3 Y1 C5 g 谭公只听到“是乔峰”三字,便无半分疑惑,却更加焦虑记挂,忙问:“乔峰,唉!是他,那就麻烦了,我……我内人,她在哪里?”乔峰道:“你要尊夫人生,很是容易,要她死,那也容易。”谭公性子沉稳,心中虽急,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倒要请教。”3 Y( |" {( E3 z9 _8 t
乔峰道:“乔峰有一事请问谭公,你照实说了,即刻放归尊夫人,不敢损她一根毫发。阁下倘若不说,只好将她处死,将她的尸体,和赵钱孙的尸首同穴合葬。”1 t# l3 F' C; G. N7 k( ]. n# D I
谭公听到最后一句,哪里还能忍耐,一声怒喝,发掌向乔峰脸上劈去。乔峰斜身略退,这一掌便落了空。谭公吃了一惊,心想我这一掌势如奔雷,非同小可,他居然行若无事的便避过了,当下右掌斜引,左掌横击而出,乔峰见房中地位狭窄,无可闪避,当即竖起右臂硬接。拍的一声,这一掌打上手臂,乔峰身形不晃,右臂翻过,压将下来,搁在谭公肩头。
$ y9 t: [: h! X1 D 霎时之间,谭公肩头犹如堆上了数千斤重的大石,立即运劲反挺,但肩头重压,如山如丘,只压得他脊骨喀喀喀响声不绝,几欲折断,除了曲膝跪下,更无别法。他出力强挺,说什么也不肯屈服,但一口气没能吸进,双膝一软,噗的跪下。那实是身不由主,膝头关节既是软的,这般沉重的力道压将下来,不屈膝也是不成。
7 N- V! z3 q4 m3 r' @5 z4 M) k( k+ W 乔峰有意挫折他的傲气,压得他屈膝跪倒,臂上劲力仍是不减,更压得他曲背如弓,额头便要着地。谭公满脸通红,苦苦撑持,使出吃奶的力气与之抗拒,用力向上顶去。突然之间,乔峰手臂放开。谭公肩头重压遽去,这一下出其不意,收势不及,登时跳了起来,一纵丈余,砰的一声,头顶重重撞上了横梁,险些儿将横梁也撞断了。
$ ^1 m2 [) P% H$ Y' S- Z 谭公从半空中落将下来,乔峰不等他双足着地,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胸口。乔峰手臂极长,谭公却身材矮小,不论拳打脚踢,都碰不到对方身子。何况他双足凌空,再有多高的武功也使不出来。谭公一急之下,登时省悟,喝道:“你便是乔峰!”* z' z, Z9 U* o1 [
乔峰道:“自然是我!”7 Y, L2 R7 a; N6 G" [0 M$ _1 Q
谭公怒道:“你……你……他妈的,为什么要牵扯上赵钱孙这小子?”他最气恼的是,乔峰居然说将谭婆杀了之后,要将她尸首和赵钱孙合葬。
8 J1 Y/ [2 X& a 乔峰道:“你老婆要牵扯上他,跟我有什么相干?你想不想知道谭婆此刻身在何处?想不想知道她和谁在一起说情话,唱情歌?”谭公一听,自即料到妻子是和赵钱孙在一起了,忍不住急欲去看个究竟,便道:“她在哪里?请你带我去。”乔峰冷笑道:“你给我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带你去?”3 b( @* G7 T" f! Y7 B$ x
谭公记起他先前的说话,问道:“你说有事问我,要问甚么?”
& k* B. L6 X9 p9 u% W 乔峰道:“那日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徐长老携来一信,乃是写给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的。这信是何人所写?”
5 S6 [8 @, H- h# E, [5 K 谭公手足微微一抖,这时他兀自被乔峰提着,身子凌空,乔峰只须掌心内力一吐,立时便送了他的性命。但他竟是凛然不惧,说道:“此人是你的杀父大仇,我决计不能泄露他的姓名,否则你去找他报仇,岂不是我害了他性命。”乔峰道:“你若不说,你自己性命就先送了。”谭公哈哈一笑,道:“你当谭某是何等样人?我岂能贪生怕死,出卖朋友?”
3 n) V" N M3 y 乔峰听他顾全义气,心下倒也颇为佩服,倘若换作别事,早就不再向他逼问,但父母之仇,岂同寻常,便道:“你不爱惜自己性命,连妻子的性命也不爱惜?谭公谭婆声名扫地,贻羞天下,难道你也不怕?”+ ?& S8 Y2 J! j5 @9 t/ K5 i
武林中人最爱惜的便是声名,重名贱躯,乃是江湖上好汉的常情。谭公听了这两句话,说道:“谭某坐得稳,立得正,生平不做半件对不起朋友之事,怎说得上‘声名扫地,贻羞天下’八个字?”
- Z) j6 l; }- Z2 ^! R; D 乔峰森然道:“谭婆可未必坐得稳,立得正,赵钱孙可未必不做对不起朋友之事。”2 ]1 V4 ~ w$ H+ r* E( J: S7 P _
霎时之间,谭公满脸胀得通红,随即又转为铁青,横眉怒目,狠狠瞪视。
+ Y% E: S9 d9 b2 x4 R1 D- Y) ]% F 乔峰手一松,将他放下地来,转身走了出去。谭公一言不发的跟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卫辉城。路上不少江湖好汉识得谭公,恭恭敬敬的让路行礼。谭公只哼的一声,便走了过去。不多时,两人已到了那艘大木船旁。
# b' b) X' T! ]* n L 乔峰身形一晃,上了船头,向舱内一指,道:“你自己来看罢!”
" _6 O s( }. w- P, I 谭公跟着上了船头,向船舱内看去时,只见妻子和赵钱孙相偎相倚,挤在船舱一角。谭公怒不可遏,发掌猛力向赵钱孙脑袋击去。蓬的一声,赵钱孙身子一动,既不还手,亦不闪避。谭公的手掌和他头顶相触,便已察觉不对,伸手忙去摸妻子的脸颊,着手冰冷,原来谭婆已死去多时。谭公全身发颤,不肯死心,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却那里还有呼吸?
+ x1 c0 w2 ?5 F: d# s: a- c 他呆了一呆,一摸赵钱孙的额头,也是着手冰冷,谭公悲愤无已,回过身来,狠狠瞪视乔峰,眼光中如要喷出火来。
* l9 H+ e8 u# Y9 U# }/ g0 E 乔峰见谭婆和赵钱孙忽然间一齐死于非命,也是诧异之极。他离船进城之时,只不过点了二人的穴道,怎么两个高手竟尔会突然身死?他提起赵钱孙的尸身,粗粗一看,身上并无兵刃之伤,也无血渍;拉着他胸口衣衫,嗤的一声,扯了下来,只见他胸口一大块瘀黑,显然是中了重手掌力,更奇的是,这下重手竟极像是出于自己之手。
- A# p0 U" C7 {* r 谭公抱着谭婆,背转身子,解开她衣衫看她胸口伤痕,便和赵钱孙所受之伤一模一样。谭公欲哭无泪,低声向乔峰道:“你人面兽心,这般狠毒!”! y2 u5 U/ T9 ~+ B+ g, M: k, z
乔峰心下惊愕,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想:“是谁使重手打死了谭婆和赵钱孙?这下手之人功力深厚,大非寻常,难道又是我的老对头到了?可是他怎知这二人在此船中?”
5 M, r( a8 ]; g3 M W8 ] 谭公伤心爱妻惨死,劲运双臂,奋力向乔峰击去。乔峰向旁一让,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大响,谭公的掌力将船篷打塌了半边。乔峰右手穿出,搭上他肩头,说道:“谭公,你夫人决不是我杀的,你信不信?”谭公道:“不是你还有谁?”乔峰道:“你此刻命悬我手,乔某若要杀你,易如反掌,我骗你有何用处?”谭公道:“你只不过想查知杀父之仇是谁。谭某武功虽不如你,焉能受你之愚?”乔峰道:“好,你将我杀父之仇的姓名说了出来,我一力承担,替你报这杀妻大仇。”
0 ~6 |4 L# L1 j* a0 R7 b( u$ R7 c2 }2 L 谭公惨然狂笑,连运三次劲,要想挣脱对方掌握,但乔峰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头,随劲变化,谭公挣扎的力道大,对方手掌上的力道相应而大,始终无法挣扎得脱。谭公将心一横,将舌头伸到双齿之间,用力一咬,咬断舌头,满口鲜血向乔峰狂喷过来。乔峰急忙侧身闪避。谭公奔将过去,猛力一脚,将赵钱孙的尸身踢开,双手抱住了谭婆的尸身,头颈一软,气绝而死。
8 j* E: v& G s" U: X9 G4 U 乔峰见到这等惨状,心下也自恻然,颇为抱憾,谭氏夫妇和赵钱孙虽非他亲手所杀,但终究是为他而死。若要毁尸灭迹,只须伸足一顿,在船板上踩出一洞,那船自会沉入江底。但想:“我掩藏了三具尸体,反显得做贼心虚。”当下出得船舱,回上岸去,想在岸边寻找什么足迹线索,却全无踪迹可寻。
- P: V0 Z1 ]$ l; T' P1 l 他匆匆回到客店。阿朱一直在门口张望,见他无恙归来,极是欢喜,但见他神色不定,情知追踪赵钱孙和谭婆无甚结果,低声问道:“怎么样?”乔峰道:“都死了!”阿朱微微一惊,道:“谭婆和赵钱孙?”乔峰道:“还有谭公,一共三个。”( H2 b( f$ Q1 r& A+ r
阿朱只道是他杀的,心中虽觉不安,却也不便出责备之言,说道:“赵钱孙是害死你父亲的帮凶,杀了也……也没什么。”
3 D4 ^5 I$ j" h. T* u3 c; k/ Q 乔峰摇摇头,道:“不是我杀的。”阿朱吁了一口气,道:“不是你杀的就好。我本来想,谭公、谭婆并没怎么得罪你,可以饶了。却不知是谁杀的?”3 o/ p; b9 a1 [) g% [) i4 ^1 o
乔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他屈指数了数,说道:“知道那元凶巨恶姓名的,世上就只剩下三人了。咱们做事可得赶快,别给敌人老是抢在头里,咱们始终落了下风。”5 S) p( m0 @+ X9 |
阿朱道:“不错。那马夫人恨你入骨,无论如何是不肯讲的。何况逼问一个寡妇,也非男子大丈夫的行径。智光和尚的庙远在江南。咱们便赶去山东泰安单家罢!”8 D. V H6 l* i6 X7 p' T% O" P. @
乔峰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惜之色,道:“阿朱,这几天累得你苦了。”阿朱大声叫道:“店家,店家,快结帐。”乔峰奇道:“明早结帐不迟。”阿朱道:“不,今晚连夜赶路,别让敌人步步争先。”乔峰心中感激,点了点头。
+ W* K, ^) G3 ~, j2 V 暮色苍茫中出得卫辉城来,道上已听人传得沸沸扬扬,契丹恶魔乔峰如何忽下毒手,害死了谭公夫妇和赵钱孙。这些人说话之时,东张西望,唯恐乔峰随时会在身旁出现,殊不知乔峰当真便在身旁,若要出手伤人,这些人也真是无可躲避。
2 j) k1 i0 z7 C( \ 两人一路上更换坐骑,日夜不停的疾向东行。赶得两日路,阿朱虽绝口不说一个“累”字,但睡眼惺忪的骑在马上,几次险些摔下马背来,乔峰见她实在支持不住了,于是弃马换车。两人在大车中睡上三四个时辰,一等睡足,又弃车乘马,绝尘奔驰。如此日夜不停的赶路,阿朱欢欢喜喜的道:“这一次无论如何得赶在那大恶人的先头。”她和乔峰均不知对头是谁,提起那人时,总是以“大恶人”相称。
$ {1 s$ X) x5 @ 乔峰心中却隐隐担忧,总觉这“大恶人”每一步都始终占了先着,此人武功当不在自己之下,机智谋略更是远胜,何况自己直至此刻,瞧出来眼前始终迷雾一团,但自己一切所作所为,对方却显然清清楚楚。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这般厉害的对手。只是敌人愈强,他气慨愈豪,却也丝毫无惧怕之意。, l( M! c/ j; ], G7 R
铁面判官单正世居山东泰安大东门外,泰安境内,人人皆知。乔峰和阿朱来到泰安时已是傍晚,问明单家所在,当即穿城而过。出得大东门来,行不到一里,只见浓烟冲天,什么地方失了火,跟着锣声当当响起,远远听得人叫道:“走了水啦!走了水啦!快救火。”
! B. f; d8 F6 }$ z' G 乔峰也不以为意,纵马奔驰,越奔越近失火之处。只听得有人大声叫道:“快救火啊,快救火啊,是铁面单家!”! M: k5 s) X8 N6 l3 P6 B7 J
乔峰和阿朱吃了一惊,一齐勒马,两人对望了一眼,均想:“难道又给大恶人抢到了先着?”阿朱安慰道:“单正武艺高强,屋子烧了,决不会连人也烧在内。”' W, q6 [& z' }% e6 ^, V' l! l1 W
乔峰摇了摇头。他自从杀了单氏二虎之后,和单家结仇极深,这番来到泰安,虽无杀人之意,但想单正和他的子侄门人决计放自己不过,原是预拟来大战一场。不料未到庄前,对方已遭灾殃,心中不由得恻然生悯。. ?* X, c# [: t3 f; ]
渐渐驰近单家庄,只觉热气炙人,红焰乱舞,好一场大火。# H( ~# O0 w& W
这时四下里的乡民已群来救火,提水的提水,泼沙的泼沙。幸好单家庄四周掘有深壕,附近又无人居住,火灾不致蔓延。
( y+ E9 E/ K% h- F! U 乔峰和阿朱驰到灾场之旁,下马观看。只听一名汉子叹道:“单老爷这样的好人,在地方上济贫救灾,几十年来积下了多少功德,怎么屋子烧了不说,全家三十余口,竟一个也没能逃出来?”另一人道:“那定是仇家放的火,堵住了门不让人逃走。否则的话,单家连五岁小孩子也会武功,岂有逃不出来之理?”先一人道:“听说单大爷、单二大爷、单五爷在河南给一个叫什么乔峰的恶人害了,这次来放火的,莫非又是这个大恶人?”
( V! O: s i( I1 u1 ]2 l0 t- H% j* f 阿朱和乔峰说话中提到那对头时,称之为“大恶人”,这时听那两个乡人也口称“大恶人”,不禁互瞧了一眼。2 X. e! \& k, d0 c& [. I) ~
那年纪较轻的人道:“那自然是乔峰了。”他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说道:“他定是率领了大批手下闯进庄去,将单家杀得鸡犬不留。唉,老天爷真没眼睛。”那年纪大的人道:“这乔峰作恶多端,将来定比单家几位爷们死得惨过百倍。”
( i# \4 T1 F% K0 t" h 阿朱听他诅咒乔峰,心中着恼,伸手在马颈头一拍,那马吃惊,左足弹出,正好踢在那人臀上。那人“啊”的一声,身子矮了下去。阿朱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那人给马蹄踢了一脚,想起“大恶人”乔峰属下人手众多,吓得一声也不敢吭,急急走了。 j8 a0 }9 H4 a3 z
乔峰微微一笑,但笑容之中,带着三分凄苦的神色,和阿朱走到火场的另一边去。听得众人纷纷谈论,说话一般无异,都说单家男女老幼三十余口,竟没一个能逃出来。乔峰闻到一阵阵焚烧尸体的臭气,从火场中不断冲出来,知道各人所言非虚,单正全家男女老幼,确是尽数葬身在火窟之中了。' ~6 Y0 K0 N7 O* c; [7 @
阿朱低声道:“这大恶人当真辣手,将单正父子害死,也就罢了,何以要杀他全家?更何必连屋子也烧去了?”乔峰哼了一声,说道:“这叫做斩草除根。倘若换作了我,也得烧屋。”9 p' _) k, g8 P! L' ]+ v
阿朱一惊,问道:“为什么?”乔峰道:“那一晚在杏子林中,单正曾说过几句话,你想必也听到了。他说:“我家中藏得有这位带头大哥的几封信,拿了这封信去一对笔迹,果是真迹。’”阿朱叹道:“是了,他就算杀了单正,怕你来到单家庄中,找到了那几封书信,还是能知道这人的姓名。一把火将单家庄烧成了白地,那就什么书信也没有了。”
3 b1 \2 F" s; _ 这时救火的人愈聚愈多,但火势正烈,一桶桶水泼到火上,霎时之间化作了白气,却那里遏得住火头?一阵阵火焰和热气喷将出来,只冲得各人不住后退。众人一面叹息,一面大骂乔峰。乡下人口中的污言秽语,自是难听之极了。
3 l- M9 `3 V' w4 R. `' H& T 阿朱生怕乔峰听了这些无理辱骂,大怒之下竟尔大开杀戒,这些乡下人可就惨了,偷眼向他瞧去,只见他脸上神色奇怪,似是伤心,又似懊悔,但更多的还是怜悯,好似觉得这些乡下人愚蠢之至,不值一杀。只听他叹了口长气,黯然道:“去天台山罢!”
7 F. K8 ?+ N5 i4 y& x H6 z 他提到天台山,那确是无可奈何之事。智光大师当年虽曾参与杀害他父母这一役,但后来智光大发愿心,远赴异域,采集树皮,医治浙闽两广一带百姓的瘴气疟病,活人无数,自己却也因此而身染重病,痊愈后武功全失。这等济世救人的行径,江湖上无人不敬,提起智光大师来,谁都称之为“万家生佛”,乔峰若非万不得已,决计不肯去和他为难。
- m3 ^ M0 V3 U: `& D 两人离了泰安,取道南行。这一次乔峰却不拚命赶路了,心想自己好整以暇,说不定还可保得智光大师的性命,若是和先前一般的兼程而行,到得天台山,多半又是见到智光大师的尸体,说不定连他所居的禅寺也给烧成了白地。何况智光行脚无定,云游四方,未必定是在天台山的寺院之中。# @: d, E: d# [' f3 _- x
天台山在浙东。两人自泰安一路向南,这一次缓缓行来,恰似游山玩水一般,乔峰和阿朱谈论江湖上的奇事轶闻,若非心事重重,实足游目畅怀。
~/ t1 Y+ S8 F: ~$ y1 P2 N9 q+ i 这一日来到镇江,两人上得金山寺去,纵览江景,乔峰瞧着浩浩江水,不尽向东,猛地里想起一事,说道:“那个‘带头大哥’和‘大恶人’,说不定便是一人。”阿朱击掌道:“是啊,怎地咱们一直没想到此事?”乔峰道:“当然也或者是两个人,但这两人定然关系异常密切,否则那大恶人决不至于千方百计,要掩饰那带头大哥的身分。但那‘带头大哥’既连汪帮主这等人也甘愿追随其后,自是非同小可的人物。那‘大恶人’却又如此了得。世上难道有这么两个高人,我竟连一个也不知道?以此推想,这两人多半便是一人。只要杀了那‘大恶人’,便是报了我杀父杀母的大仇。”
g8 t1 H6 c+ l1 B/ p9 [- Y0 z1 Q 阿朱点头称是,又道:“乔大爷,那晚在杏子林中,那些人述说当年旧事,只怕……只怕……”说到这里,声音不禁有些发颤。7 |' m" C) f" Z" `
乔峰接口道:“只怕那大恶人便是在杏子林中?”阿朱颤然道:“是啊。那铁面判官单正说道,他家中藏有带头大哥的书信,这番话是在杏子林中说的。他全家被烧成了白地……
! L+ v( |% n m+ |0 x/ Y6 b. x 唉,我想起那件事来,心中很怕。”她身子微微发抖,震在乔峰的身侧。8 a0 u4 o. P) G( q9 V
乔峰道:“此人心狠手辣,世所罕有。赵钱孙宁可身败名裂,不肯吐露他的真相,单正又和他交好,这人居然能对他二人下此毒手。那晚杏子林中,又有什么如此厉害的人物?”
: L5 K* u/ B! ?5 F# W 沉吟半晌,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奇怪。”阿朱道:“什么事?”
$ \/ j8 I& u/ Y+ Q- S. K& R! U1 T* b 乔峰望着江中的帆船,说道:“这大恶人聪明机谋,处处在我之上,说到武功,似乎也不弱于我。他要取我性命,只怕也不如何为难。他又何必这般怕我得知我仇人是谁?”
& c, B; ?7 n5 R5 X9 W2 q 阿朱道:“乔大爷,你这可太谦了。那大恶人纵然了得,其实心中怕得你要命。我猜他这些日子中心惊胆战,生怕你得知他的真相,去找他报仇。否则的话,他也不必害死乔家二老,害死玄苦大师,又害死赵钱孙、谭婆,和铁面判官一家了。”
. f0 h6 H6 R9 C5 v% N2 ~1 G 乔峰点了点头,道:“那也说得是。”向她微微一笑,说道:“他既不敢来害我,自也不敢走近你身边。你不用害怕。”
' q5 F n1 ?) i, T9 w 过了半晌,叹道:“这人当真工于心计。乔某枉称英雄,却给人玩弄于掌股之上,竟无还手之力。”0 g, a3 b( ^8 [' @3 |+ [
过长江后,不一日又过钱塘江,来到天台县城。乔峰和阿朱在客店中歇了一宿。次日一早起来,正要向店伴打听入天台山的路程,店中掌柜匆匆进来,说道:“乔大爷,天台山止观禅寺有一位师父前来拜见。”; a; U9 \$ J: S$ |* J. ~5 W- F3 e
乔峰吃了一惊,他住宿客店之时,曾随口说姓关,便问:
2 f* ~% |4 S" V" x% }3 J1 Y “你干么叫我乔大爷?”那掌柜道:“止观寺的师父说了乔大爷的形貌,一点不错。”乔峰和阿朱对瞧一眼,均颇惊异,他二人早已易容改装,而且与在山东泰安时又颇不同,居然一到天台,便给人认了出来。乔峰道:“好,请他进来相见。”
3 O: J, E5 M# G* x# c0 X 掌柜的转身出去,不久带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矮胖僧人进来。那僧人合十向乔峰为礼,说道:“家师上智下光,命小僧朴者邀请乔大爷、阮姑娘赴敝寺随喜。”乔峰听他连阿朱姓阮也知道,更是诧异,问道:“不知师父何以得悉在下姓氏?”8 l5 @, H2 ?" ]( j
朴者和尚道:“家师吩咐,说道天台县城‘倾盖客店’之中,住得有一位乔英雄,一位阮姑娘,命小僧前来迎接上山。
' ?+ p8 t( g- M7 ^ 这位是乔大爷了,不知阮姑娘在哪里?”阿朱扮作个中年男子,朴者和尚看不出来,还道阮姑娘不在此处。
4 ?5 ~6 ~2 ~1 a3 Y 乔峰又问:“我们昨晚方到此间,尊师何以便知?难道他真有前知的本领么?”5 ~/ |" L; P% j( O+ C3 I8 J7 u1 _$ Z
朴者还未回答,那掌柜的抢着道:“止观寺的老神僧神通广大,屈指一算,便知乔大爷要来。别说明后天的事瞧得清清楚楚,便是五百年之后的事情,他老人家也算得出个十之六七呢。”
- j, l- p3 c; H+ d" N4 _ 乔峰知道智光大师名气极响,一般愚民更是对他奉若神明,当下也不多言,说道:“阮姑娘随后便来,你领我们二人先去拜见尊师罢。”朴者和尚道:“是。”乔峰要算房饭钱,那掌柜的忙道:“大爷是止观禅寺老神僧的客人,住在小店,我们沾了好大的光,这几钱银子的房饭钱,那无论如何是不敢收的。”8 s; v: I8 H' a2 S$ m$ t+ j6 z
乔峰道:“如此叨扰了。”暗想:“智光禅师有德于民,他害死我爹娘的怨仇,就算一笔勾销。只盼他肯吐露那‘带头大哥’和大恶人是谁,我便心满意足。”当下随着朴者和尚出得县城,径向天台山而来。) J# Y N8 }( B8 ^
天台山风景清幽,但山径颇为险峻,崎岖难行。相传汉时刘晨、阮肇误入天台山遇到仙女,可见山水固极秀丽,山道却盘旋曲折,甚难辨认。乔峰跟在朴者和尚身后,见他脚力甚健,可是显然不会武功,但他并不因此而放松了戒备之意,寻思:“对方既知是我,岂有不严加防范之理?智光禅师虽是有德高僧,旁人却未必都和他一般心思。”
, F& |9 i$ r6 P; T" s( p6 B 岂知一路平安,太平无事的便来到了止观寺外。天台山诸寺院中,国清寺名闻天下,隋时高僧智者大师曾驻锡于此,大兴“天台宗”,数百年来为佛门重地。但在武林之中,却以止观禅寺的名头响得多。乔峰一见之下,原来只是十分寻常的一座小庙,庙外灰泥油漆已大半剥落,若不是朴者和尚引来,如由乔峰和阿朱自行寻到,还真不信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止观禅寺了。
6 f1 e1 {8 P% A3 B* ?- O% C! x 朴者和尚推开庙门,大声说道:“师父,乔大爷到了。”0 b: m5 M; ]7 K* O& r5 O
只听得智光的声音说道:“贵客远来,老衲失迎。”说着走到门口,合十为礼。
7 m% F* X7 @. _" h' B) m1 | 乔峰在见到智光之前,一直担心莫要给大恶人又赶在头里,将他杀了,直到亲见他面,这才放心,当下和阿朱都抹去了脸上化装,以本来面目相见。乔峰深深一揖,说道:“打扰大师清修,深为不安。”
; a$ q4 }# F2 n9 ] 智光道:“善哉,善哉!乔施主,你本是姓萧,自己可知道么?”) r' B& c" d+ s2 h4 k
乔峰身子一颤,他虽然已知自己是契丹人,但父亲姓什么却一直未知,这时才听智光说他姓“萧”,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正在逐步显露,当即躬身道:“小可不孝,正是来求大师指点。”$ Q3 Z3 C, x, a
智光点了点头,说道:“两位请坐。”; X2 V2 S4 z5 W3 ^9 z4 p- x; B$ O( Y
三人在椅上坐定,朴者送上茶来,见两人相貌改变,阿朱更变作了女人,大是惊诧,只是师父在座,不敢多问。6 I% T8 c9 I) I7 Y C7 e- m
智光续道:“令尊在雁门关外石壁之上,留下字迹,自称姓萧,名叫远山。他在遗文中称你为‘峰儿’。我们保留了你原来的名字,只因托给乔三槐养育,须得跟他之姓。”6 I( x6 g2 o/ k3 s* Z4 b! ?& P
乔峰泪如雨下,站起身来,说道:“在下直至今日,始知父亲姓名,尽出大师恩德,受在下一拜。”说着便拜了下去。
U# I- F+ {% M' C. B7 R6 |$ R 阿朱也离座站起。+ K4 H4 u3 k, ]2 e8 z( S
智光合十还礼,道:“恩德二字,如何克当?”, a& N' E2 h/ J- F
辽国的国姓是耶律,皇后历代均是姓萧。萧家世代后族,将相满朝,在辽国极有权势。有时辽主年幼,萧太后执政,萧家威势更重。乔峰忽然获知自己乃是契丹大姓,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出神半晌,转头对阿朱喟然道:“从今而后,我是萧峰,不是乔峰了。”阿朱道:“是,萧大爷。”
+ r& k/ ?; Y/ ?- ]% p0 i. `/ d3 t$ J 智光道:“萧大侠,雁门关外石壁上所留的字迹,你想必已经见到了?”萧峰摇头道:“没有。我到得关外,石壁上的字迹已给人铲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3 B( r; l( ~
智光轻叹一声,道:“事情已经做下,石壁上的字能铲去,这几十条性命,又如何能够救活?”从袖中取出一块极大的旧布,说道:“萧施主,这便是石壁遗文的拓片。”$ {( w! a9 ^0 Q; Q
萧峰心中一凛,接过旧布,展了开来,只见那块大布是许多衣袍碎布缝缀在一起的,布上一个个都是空心白字,笔划奇特,模样与汉字也甚相似,却一字不识,知是契丹文字,但见字迹笔划雄伟,有如刀斫斧劈,听智光那日说,这是自己父亲临死前以短刀所刻,不由得眼前模糊,泪水潸潸而下,一点点都滴在布上,说道:“还求大师译释。”
3 l- D' f6 T# Q% ?1 h: n 智光大师道:“当年我们拓了下来,求雁门关内识得契丹文字之人解说,连问数人,意思都是一般,想必是不错的了。( W/ F4 i; t; Q! M
萧施主,这一行字说道:“峰儿周岁,偕妻往外婆家赴宴,途中突遇南朝大盗……’”萧峰听到这里,心中更是一酸,听智光继续说道:“‘……事出仓卒,妻儿为盗所害,余亦不欲再活人世。余受业恩师乃南朝汉人,余在师前曾立誓不杀汉人,岂知今日一杀十余,既愧且痛,死后亦无面目以见恩师矣。萧远山绝笔。”. |2 @# G5 Q( t: ?
萧峰听智光说完,恭恭敬敬的将大布拓片收起,说道:“这是萧某先人遗泽,求大师见赐。”智光道:“原该奉赠。”
, B4 G$ w5 T4 T 萧峰脑海中一片混乱,体会到父亲当时的伤痛之情,才知他投崖自尽,不但是由于心伤妻儿惨亡,亦因自毁誓言,杀了许多汉人,以致愧对师门。
: L7 F2 ?: ?. q2 I 智光缓缓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初时只道令尊率领契丹武士,前赴少林劫夺经书,待得读了这石壁遗文,方知道事出误会,大大的错了。令尊既已决意自尽,决无于临死之前再写假话来骗人之理。他若是前赴少林寺夺经,又怎会携带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夫人、怀抱一个甫满周岁的婴儿?事后我们有查究少林夺经这消息的来源,原来是出于一个妄人之口,此人存心戏弄那位带头大哥,要他千里奔波,好取笑他一番。” L. Z& A3 `( N5 Q
萧峰道:“嗯,原来是想开玩笑,这个妄人怎样了?”( h8 }& D5 T& M3 r' H: t. |
智光道:“带头大哥查明真相,自是恼怒之极,那妄人却逃了个不知去向,从此无影无踪。如今事隔三十年,想来也必不在人世了。”' Q+ _5 c4 q" z. S) c7 U2 o
萧峰道:“多谢大师告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使萧峰得能重新为人。萧某只想再问一件事。”智光道:“萧施主要问何事?”萧峰道:“那位带头大哥,究是何人?”1 G3 z& A8 p$ ~' ]9 x( T3 J
智光道:“老衲听说萧施主为了查究此事,已将丐帮徐长老、谭公、谭婆、赵钱孙四位打死,又杀了铁面判官单正满门,将单家庄烧成了白地,料得施主迟早要来此间。施主请稍候片刻,老衲请施主看一样物事。”说着站起身来。
3 W8 }1 a+ \+ R" ~) @% L" G9 M4 n# h 萧峰待要辩明徐长老等人非自己所杀,智光已头也不回的走入了后堂。& L8 e& K7 q9 q0 d8 r8 \' ^. r7 q- N& u
过了一会,朴者和尚走到客堂,说道:“师父请两位到禅房说话。”萧峰和阿朱跟着他穿过一条竹荫森森的小径,来到一座小屋之前。朴者和尚推开板门,道:“请!”萧峰和阿朱走了进去。4 R) s1 X# m; ?) A+ o M6 P( b3 M4 T
只见智光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向萧峰一笑,伸出手指,在地下写起字来。小屋地下久未打扫,积尘甚厚,只见他在灰尘中写道:“万物一般,众生平等。圣贤畜生,一视同仁。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在灰尘。”- W+ m2 Z& ?0 h, T( [, D
写毕微微一笑,便闭上了眼睛。9 w* s1 M8 z. m* N5 w' F) W
萧峰瞧着地下这八句话,怔怔出神,心想:“在佛家看来,不但仁者恶人都是一般,连畜生恶鬼,和帝皇将相亦无差别,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实在殊不足道。但我不是佛门子弟,怎么如他这般洒脱?”说道:“大师,到底那个带头大哥是谁,还请见示。”连问几句,智光只是微笑不答。, R: D& z6 ` U( Y0 a
萧峰定睛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见他脸上虽有笑容,却似是僵硬不动。, j; U0 y% B" p. h
萧峰连叫两声“智光大师”,见他仍无半点动静,伸手一探他的鼻端,原来呼吸早停,已然圆寂。萧峰凄然无语,跪下拜了几拜,向阿朱招招手,说道:“走罢!”% [ ^ C5 ~+ V" d& M# |( V7 ]9 L
两人悄悄走出止观寺,垂头丧气的回向天台县城。
% }' r8 f( G# F 走出十余里,萧峰说道:“阿朱,我全无加害智光大师之意,他……他……他又何苦如此?”阿朱道:“这位高僧看破红尘,大彻大悟,原已无生死之别。”萧峰道:“你猜他怎能料到咱们要到止观寺来?”阿朱道:“我想……我想,还是那个大恶人所干的好事。”萧峰道:“我也是这么推测,这大恶人先去告知智光大师,说我要找他寻仇。智光大师自忖难逃我的毒手,跟我说了那番话后,便即服毒自尽。”
5 H3 ^& K, E' n+ Z& i1 i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不语。
# S# \" z; Z4 Q1 m3 G" b2 O9 a 阿朱忽道:“萧大爷,我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说了你可别见怪。”萧峰道:“怎地这等客气起来?我当然不会见怪。”
( @/ ~: q$ t I 阿朱道:“我想智光大师写在地下的那几句话,倒也很有道理。
: D- R1 i$ _5 w- |$ ]& s* ^ 什么‘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化灰尘”。其实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又有什么分别?江湖上刀头上的生涯,想来你也过得厌了,不如便到雁门关外去打猎放牧,中原武林的恩怨荣辱,从此再也别理会了。”
3 M/ \ `6 f, L; c- d c/ @; F% y 萧峰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刀头上挣命的勾当,我的确过得厌了。在塞外草原中驰马放鹰,纵犬逐兔,从此无牵无挂,当真开心得多。阿朱,我在塞外,你来瞧我不瞧?”
' c" y) B7 b, K4 D" A 阿朱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是说‘放牧’么?你驰马打猎,我便放牛放羊。”说到这里,将头低了下去。
! }6 t* P9 C- |7 R8 j+ ?) B6 J4 M 萧峰虽是个粗豪汉子,但她这几句话中的含意,却也听得明明白白,她是说要和自己终身在塞外厮守,再也不回中原了。萧峰初时救她,只不过一时意气,待得她追到雁门关外,偕赴卫辉、泰安、天台,千里奔波,日夕相亲,才处处感到了她的温柔亲切,此刻更听到她直言吐露心事,不由得心意激荡,伸出粗大的手掌,握住了她小手,说道:“阿朱,你对我这么好,不以我是契丹贱种而厌弃我么?”, r1 S& c: p, m
阿朱道:“汉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么贵贱之分?8 {8 u2 g* r3 _3 j
我……我喜欢做契丹人,这是真心诚意,半点也不勉强。”说到后来,声音有如蚊鸣,细不可闻。
W' s% w" i( A' V 萧峰大喜,突然伸掌抓住她腰,将她身子抛上半空,待她跌了下来,然后轻轻接住,放在地下,笑眯眯的向她瞧了一眼,大声道:“阿朱,你以后跟着我骑马打猎、牧牛放羊,是永不后悔的了?”
0 Q' t7 F9 \' b6 W4 O: W 阿朱正色道:“便跟着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后悔。跟着你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熬煎,也是欢欢喜喜。”3 n! u7 Q! p4 m# p' ^+ p2 U7 ?
萧峰大声道:“萧某得有今日,别说要我重当丐帮帮主,就是叫我做大宋皇帝,我也不干。阿朱,这就到信阳找马夫人去,她肯说也罢,不肯说也罢,这是咱们最后要找的一个人了。一句话问过,咱们便到塞外打猎放羊去也!”0 x3 P) S5 H. }$ P8 g: h6 ^6 b4 A
阿朱道:“萧大爷……”萧峰道:“从今而后,你别再叫我什么大爷、二爷了,你叫我大哥!”阿朱满脸通红,低声道:“我怎么配?”萧峰道:“你肯不肯叫?”阿朱微笑道:“千肯万肯,就是不敢。”萧峰笑道:“你姑且叫一声试试。”阿朱细声道:“大……大哥!”5 ]0 ^' W2 }; H& ` T0 ]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是了!从今而后,萧某不再是孤孤单单、给人轻蔑鄙视的胡虏贱种,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
( ~; F1 y# U4 a, Q" j, o% \7 p2 ^ 有一个人……”一时不知如何说才是。4 r7 B5 ^$ v/ G5 M' t, H
阿朱接口道:“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说得诚挚无比。6 Y! I! \$ @8 N6 A' F v2 V9 b8 s
萧峰纵声长笑,四周山谷鸣响,他想到阿朱说“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她明知前途满是荆棘,却也甘受无悔,心中感激,虽满脸笑容,腮边却滚下了两行泪水。
E5 Y) H! j. a; @ 前任丐帮副帮主马大元的家住在河南信阳乡下。萧峰偕阿朱从江南天台山前赴信阳,千里迢迢,在途非止一日。
. I( H8 u- a! D1 ?+ i; c 两人自从在天台山上互通心曲,两情缱绻,一路上按辔徐行,看出来风光骀荡,尽是醉人之意。阿朱本来不善饮酒,为了助萧峰之兴,也总勉强陪他喝上几杯,娇脸生晕,更增温馨。萧峰本来满怀愤激,但经阿朱言笑晏晏,说不尽的妙语解颐,悲愤之意也就减了大半。这一番从江南北上中州,比之当日从雁门关外趋疾山东,心情是大不相同了。萧峰有时回想,这数千里的行程,迷迷惘惘,直如一场大梦,初时噩梦不断,终于转成了美梦,若不是这娇俏可喜的小阿朱便在身衅,真要怀疑此刻兀自身在梦中。, N: ` p, z+ w
这一日来到光州,到信阳已不过两日之程。阿朱说道:“大哥,你想咱们怎样去盘问马夫人才好?”
/ U: _+ P; f( _; s 那日在杏子林中、聚贤庄内,马夫人言语神态对萧峰充满敌意,萧峰虽甚不快,但事后想来,她丧了丈夫,认定丈夫是他所害,恨极自己原是情理之常,如若不恨,反而于理不合了。又想她是个身无武功的寡妇,若是对她恫吓威胁,不免大失自己豪侠身分,更不用说以力逼问,听阿朱这么问,不禁踌躇难答,怔了一怔,才道:“我想咱们只好善言相求,盼她能明白事理,不再冤枉我杀她丈夫。阿朱,不如你去跟她说,好不好?你口齿伶俐,大家又都是女子。只怕她一见我之面,满腔怨恨,立时便弄僵了。”' ]* G1 r8 L! ]3 t) E
阿朱微笑道:“我倒有个计较在此,就怕你觉得不好。”萧峰忙问:“什么计策?”阿朱道:“你是大英雄大丈夫,不能向她逼供,却由我来哄骗于她,如何?”
. w2 W) B" s- q* A7 `+ H9 Y( e 萧峰喜道:“如能哄她吐露真相,那是再好也没有了。阿朱,你知道我日思夜想,只盼能手刃这个杀父的大仇。我是契丹人,他揭穿我本来面目,那是应该的,令我得知自己的祖宗是什么人,我原该多谢他才是。可是他为何杀我养父养母?杀我恩师?迫我伤害朋友、背负恶名、与天下英雄为仇?/ ]# D! A M1 r9 J7 _' M, l. z7 e
我若不将他砍成肉酱,又怎能定得下心来,一辈子和你在塞上骑马打猎、牧牛放羊?”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高亢。近日来他神态虽已不如往时之郁郁,但对这大恶人的仇恨之心,决不因此而减了半分。# u7 d# s9 Y! N% Z' a. w& ?) q, r5 e
阿朱道:“这大恶人如此阴毒的害你,我只盼能先砍他几刀,帮你出一口恶气。咱们捉到他之后,也要设一个英雄大宴,招请普天下的英雄豪杰,当众说明你的冤屈,回复你的清白名声。”1 a2 p! {# a- [% D
萧峰叹道:“那也不必了。我在聚贤庄上杀了这许多人,和天下英雄结怨已深,已不求旁人谅我。萧峰只盼了断此事,自己心中得能平安,然后和你并骑在塞外驰骋,咱二人终生和虎狼牛羊为伍,再也不要见中原这些英雄好汉了。”
1 Y+ v/ y# H B$ U6 K 阿朱喜道:“那真是谢天谢地、求之不得。”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我想假扮一个人,去哄得马夫人说出那个大恶人的姓名来。”
, c9 f' v$ D8 l, _ 萧峰一拍大腿,叫道:“是啊,是啊!我怎地没想到这一节,你的易容神技用在这件事上,真再好也没有了。你想扮什么人?”; R1 [3 e: O5 Z$ @
阿朱道:“那就要请问你了。马副帮主在世之日,在丐帮中跟谁最为交好?我假扮了此人,马夫人想到是丈夫的知交好友,料来便不会隐瞒。”. c8 ~, `! M- Y( r5 R4 O) H( D0 d h% l
萧峰道:“嗯,丐帮中和马大元兄弟最交好的,一个是王舵主,一个是全冠清,一个是陈长老,还有,执法长老白世镜跟他交谊也很深。”阿朱嗯了一声,侧头想象这几人的形貌神态。萧峰又道:“马兄弟为人沉静拘谨,不像我这样好酒贪杯、大吵大闹。因此平时他和我甚少在一起喝酒谈笑。全冠清、白世镜这些人和他性子相近,常在一起钻研武功。”
, L/ P* c2 S8 y( `4 u) d 阿朱道:“王舵主是谁,我不识得。那个陈长老麻袋中装满毒蛇、蝎子,我一见身上就起鸡皮疙瘩,这门功夫可扮他不像。全冠清身材太高,要扮他半天是扮得像的。但如在马夫人家中耽得时候久了,慢慢套问她的口风,只怕露出马脚。
4 x5 C" ?, {7 F 我还是学白长老的好。他在聚贤庄中跟我说过几次话,学他最是容易。”
9 I/ _3 [1 q( V8 b 萧峰微笑道:“白长老待你甚好,力求薛神医给你治伤。
8 G6 V* E6 s7 B$ q 你扮了他的样子去骗人,不有点对他不起么?”
* T. G, _5 {' e$ m 阿朱笑道:“我扮了白长老后,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不累及他的名声,也就是了。”% F6 Y* g( _2 J; [6 R
当下在小客店中便装扮起来。阿朱将萧峰扮作了一名丐帮中的五袋弟子,算是白长老的随从,叫他越少说话越好,以防马夫人精细,瞧出了破绽。萧峰见阿朱装成白长老后,脸如寒霜,不怒自威,果然便是那个丐帮南北数万弟子既敬且畏的执法长老,不但形貌逼肖,而说话举止更活脱便是一个白世镜。萧峰和白长老相交将近十年,竟然看不出阿朱的乔装之中有何不妥。
5 m" s* K) l6 @ 两人将到信阳,萧峰沿途见到丐帮人众,便以帮中暗语与之交谈,查问丐帮中首脑人物的动向,再宣示白长老来到信阳,令马夫人先行得到讯息。只要她心中先入为主,阿朱的装扮中便露出了破绽,她也不易知觉。& D# E! S o( `2 |0 p
马大元家住信阳西郊,离城三十余里。萧峰向当地丐帮弟子打听了路途,和阿朱前赴马家。两人故意慢慢行走,挨着时刻,傍晚时分才到,白天视物分明,乔装容易败露,一到晚间,看出来什么都朦朦胧胧,便易混过了。
7 w1 @9 \( d" D4 d! V 来到马家门外,只见一条小河绕着三间小小瓦屋,屋旁两株垂杨,门前一块平地,似是农家的晒谷场子,但四角各有一个深坑。萧峰深悉马大元的武功家数,知道这四个坑是他平时练功之用,如今幽明异路,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正要上前打门,突然间啊的一声,板门开了,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妇人出来,正是马夫人。# ^/ n3 r' ^4 `9 \6 T7 T) g6 G
马夫人向萧峰瞥了一眼,躬身向阿朱行礼,说道:“白长老光临寒舍,真正料想不到,请进奉茶。”
6 q' w( `. a2 N( l, F# [ 阿朱道:“在下有一件要事须与弟妹商量,是以作了不速之客,还请恕罪。”& _# n9 P8 P& V% g' D: {* a. _
马夫人脸上似笑非笑,嘴角边带着一丝幽怨,满身缟素衣裳。这时夕阳正将下山,淡淡黄光照在她脸上。萧峰这次和她相见,不似过去两次那么心神激荡,但见她眉梢眼角间隐露皱纹,约莫有三十五六岁年纪,脸上不施脂粉,肤色白嫩,竟似不逊于阿朱。
2 f4 m; ^" ] p 当下两人随着马夫人走进屋去,见厅堂颇为窄小,中间放了张桌子,两旁四张椅子,便甚少余地了。一个老婢送上茶来。马夫人问起萧峰的姓名,阿朱信口胡诌了一个。 w8 A6 o/ M8 e0 u, y
马夫人问道:“白长老大驾光降,不知有何见教?”阿朱道:“徐长老在卫辉逝世,弟妹想已知闻。”马夫人突然一抬头,目光中露出讶异的神色,道:“我自然知道。”阿朱道:“我们都疑心是乔峰下的毒手,后来谭公、谭婆、赵钱孙三位前辈,又在卫辉城外被人害死,跟着山东泰安铁面判官单家被人烧成了白地。不久之前,我到江南查办一名七袋弟子违犯帮规之事,途中得到讯息,天台山止观寺的智光老和尚突然圆寂了。”马夫人身子一颤,脸上变色,道:“这……这又是乔峰干的好事?”
6 |# L9 C' {- f 阿朱道:“我亲到止观寺中查勘,没得到什么结果,但想十之八九,定是乔峰这厮干的好事,料来这厮下一步多半要来跟弟妹为难,因此急忙赶来,劝弟妹到别的地方去暂住一年半载,免受乔峰这厮加害。”
$ V, G; t2 b& `( _( h/ H9 n 马夫人泫然欲涕,说道:“自从马大爷不幸遭难,我活在人世本来也已多余,这姓乔的要害我,我正求之不得,又何必觅地避祸?” A% ]# p" L& u& q7 u
阿朱道:“弟妹说哪里话来?马兄弟大仇未报,正凶尚未擒获,你身上可还挑着一副重担。啊,马兄弟灵位设在何处,我当去灵前一拜。”) a$ ^% I2 ^; V# E5 r; e
马夫人道:“不敢当。”还是领着两人,来到后堂。阿朱先拜过了,萧峰恭恭敬敬的在灵前磕下头去,心中暗暗祷祝:
! l4 O4 A8 [0 ?. h( v7 E “马大哥,你死而有灵,今日须当感应你夫人,说出真凶姓名,好让我替你报仇伸冤。”
/ y% g2 S2 \, X1 g$ }5 z+ W 马夫人跪在灵位之旁还礼,面颊旁泪珠滚滚而下。萧峰磕过了头,站起身来,见灵堂中挂着好几副挽联,徐长老、白长老各人的均在其内,自己所送的挽联却未悬挂。灵堂中白布幔上微积灰尘,更增萧索气象,萧峰寻思:“马夫人无儿无女,数日唯与一个老婢为伍,这孤苦寂寞的日子,也真难为她打发。”
. N5 l. F! ^2 G; t2 ?- \2 F 只听得阿朱出言劝慰,说什么“弟妹保重身体,马兄弟的冤仇是大家的冤仇。你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跟我说,我自会给你作主。”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萧峰心下暗赞:“这小妞子学得挺到家。丐帮帮主被逐,副帮主逝世,徐长老被人害死,传功长老给我打死,剩下来便以白长老地位最为尊崇了。她以代帮主的口吻说话,身分确甚相配。”马夫人谢了一声,口气极为冷淡。萧峰暗自担心,见她百无聊赖,神情落寞,心想她自丈夫逝世,已无人生乐趣,只怕要自尽殉夫,这女子性格刚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l. I1 F' C3 i. ?) P' \ ]1 [
马夫人又让二人回到客堂,不久老婢开上晚饭,木桌上摆了四色菜肴,青菜、萝卜、豆腐、胡瓜,全是素菜,热腾腾的三碗白米饭,更无酒浆。阿朱向萧峰望了一眼,心道:“今晚你可没酒喝了。”萧峰不动声色,捧起饭碗便吃。0 z; l- w: C# F x! N
马夫人道:“先生去世之后,未亡人一直吃素,山居没备荤酒,可怠慢两位了。”阿朱叹道:“马兄弟人死不能复生,弟妹也不必太过自苦了。”萧峰见马夫人对亡夫如此重义,心下也是好生相敬。( n1 |6 z% g' [! i/ b2 p/ q$ e0 M
晚饭过后,马夫人道:“白长老远来,小女子原该留客,只是孀居不便,不知长老还有什么吩咐么?”言下便有逐客之意。阿朱道:“我这番来到信阳,是劝弟妹离家避祸,不知弟妹有什么打算?”马夫人叹了口气,说道:“那乔峰已害死了马大爷,他再来害我。不过是叫我从马大爷于地下。我虽是个弱质女子,不瞒白长老说,我既不怕死,那便什么都不怕了。”阿朱道:“如此说来,弟妹是不愿出外避难的了?”马夫人道:“多谢白长老的厚意。小女子实不愿离开马大爷的故居。”% b4 {7 j. h$ \
阿朱道:“我本当在这附近住上几日,保护弟妹。虽说白某决计不是乔峰那厮的对手,但缓急之际,总能相助一臂之力,只是我在途中又听到一个重大的机密讯息。”. ~4 C2 K+ d' B' g- P. I
马夫人道:“嗯,想必事关重大。”本来一般女子总是好奇心极盛,听到有什么重大机密,虽然事不关己,也必知之而后快,就算口中不问,脸上总不免露出急欲一知的神情。岂知马夫人仍是容色漠然,似乎你说也好,不说也好,我丈夫既死,世上已无任何令我动心之事。萧峰心道:“人家形容孀妇之心如槁木死灰,用在马夫人身上,最是贴切不过。”
, S& K4 N' }8 Y/ y0 C! B% S+ @: r6 C 阿朱向萧峰摆了摆手,道:“你到外边去等我,我有句机密话跟马夫人说。”7 K) H Z1 |' U
萧峰点了点头,走出屋去,暗赞阿朱聪明,心知若盼别人吐露机密,往往须得先说些机密与他,令他先有信任之心,明白阿朱遣开自己,意在取信于马夫人,表示连亲信心腹也不能听闻,则此事之机密可知。1 B8 G E5 a$ O& y1 i# K; c
他走出大门,黑暗中门外静悄悄地,但听厨下隐隐传出叮当微声,正是那老婢在洗涤碗筷,当即绕过墙角,蹲在客堂窗外,屏息倾听。马夫人纵然不说那人姓名,只要透露若干蛛丝马迹,也有了追查的线索,不致如眼前这般茫无头绪。2 B/ \. a& U% `# X) ?2 L Y' X$ j8 O
何况这假白长老千里告警,示惠于前,临去时再说一件机密大事,他又是本帮的首脑,马夫人多半不会对他隐瞒。
" ]7 [* Z& a8 n' V% l1 Q! ~$ L0 Z 过了良久,才听得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幽幽的道:“你……你又来做什么?”萧峰生怕坏了大事,不敢贸然探头到窗缝中去窥看客堂中情景,心中却感奇怪:“她这句话是什么用意?”! P4 \( K- `) ?' ^4 X
只听阿朱道:“我确是听到讯息,乔峰那厮对你有加害之意,因此赶来报讯。”马夫人道:“嗯,多谢白长老的好意。” m+ M/ {/ n. a5 E; M
阿朱压低了声音,说道:“弟妹,自从马兄弟不幸逝世,本帮好几位长老纪念他的功绩,想请你出山,在本帮担任长老。”- b |' ^# Y+ |" e
萧峰听她说得极是郑重,不禁暗暗好笑,但也心赞此计甚高,马夫人倘若答允,“白长老”立时便成了她的上司,有何询问,她自不能拒答,就算不允去当丐帮长老,她得知丐帮对她重视,至少也可暂时讨得她的欢喜。9 e* j3 W! m7 }# I9 X
只听马夫人道:“我何德何能,怎可担任本帮长老?我连丐帮的弟子也不是,‘长老’的位份极高,跟我是相距十万八千里了。”阿朱道:“我和吴长老他们都极力推荐,大伙儿都说,有马夫人帮同出些主意,要擒杀乔峰那厮,便易办得多。( e# Z, N+ Y# [6 I
我又得到一个重大之极的讯息,与马兄弟被害一事极有关连。”马夫人道:“是吗?”声音仍是颇为冷淡。* w; k% }! K8 _. r6 l& Y
阿朱道:“那日在卫辉城吊祭徐长老,我遇到赵钱孙,他跟我说起一件事,说他知道谁是下手害死马兄弟的真凶。”
! k7 k/ H# z; O' a6 O 突然间呛啷啷一声响,打碎了一只茶碗。马夫人惊呼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你开什么玩笑?”声音极是愤怒,却又带着几分惊惶之意。9 u. n, @# F9 O: L' x! Z( J% T
阿朱道:“这是正经大事,我怎会跟你说笑?那赵钱孙确是亲口对我说,他知道谁是害死马大元兄弟的真凶。他说决计不是乔峰,也不是姑苏慕容氏,他千真万确的知道,实是另有其人。”
$ t S' A2 Q5 \+ p7 K- P; K 马夫人颤声道:“他怎会知道?他怎会知道!你胡说八道,不是活见鬼么?”
6 f6 d, x6 @+ z, {) \2 N 阿朱道:“真的啊,你不用心急,我慢慢跟你说。那赵钱孙道:‘去年八月间……’”她话未说完,马夫人“啊”的一声惊呼,晕了过去。阿朱忙叫:“弟妹,弟妹!”用力捏她鼻下唇上的人中。马夫人悠悠醒转,怨道:“你……你何必吓我?”' {- o# }4 G. H+ Z% M
阿朱道:“我不是吓你。那赵钱孙确是这么说的,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否则我可以叫他前来对证。他说去年八月中秋,谭公、谭婆、还有那个下手害死马兄弟的凶手,一起在那位‘带头大哥’的家里过节。”* ?4 U6 @0 W. {7 n- R8 `4 @- O
马夫人嘘了一口气,道:“他真是这么说?”6 P! @6 k5 Y/ Z) l
阿朱道:“是啊。我便问那真凶是谁,他却说这人的名字不便从他口中说出来。我便去问谭公。谭公气虎虎的,瞪了我一眼不说。谭婆却道:一点也不错,便是她跟赵钱孙说的。
}5 Z3 k: B# V6 a 我想怪不得谭公要生气,定是恼他夫人什么事都去跟赵钱孙说了;而赵钱孙不肯说那凶手的名字,原来是为了怕连累到他的老情人谭婆。”马夫人道:“嗯,那又怎样?”' G- }% o- E u* t$ }
阿朱道:“赵钱孙说道,大家疑心乔峰和慕容复害死了马兄弟,却任由真凶不知报应,逍遥自在,马兄弟地下有知,也必含冤气苦。”马夫人道:“是啊,只可惜赵钱孙已死,谭公、谭婆也没跟你说罢?”阿朱道:“没有,事到如今,我只好问带头大哥去。”马夫人道:“好啊,你原该去问问。”阿朱道:“说来却也好笑,这带头大哥到底是谁,家住哪里,我却不知。”
: J4 A) i. p: k" G* B3 Z 马夫人道:“嗯,你远兜圈子的,原来是想套问这带头大哥的姓名。”9 s9 s; M% ?- E5 \ ~
阿朱道:“若是不便,弟妹也不用跟我说,不妨你自己去设法查明,咱们再找那正凶算帐。”萧峰明知阿朱有意显得漫不在乎,以免引起马夫人疑心,心下仍不禁十分焦急。
! z" \. x3 T9 ~- Z( F5 g& `* p, r 只听马夫人淡淡的道:“这带头大哥的姓名,对别人当然要瞒,免得乔峰知道之后,去找他报杀父杀母之仇,白长老是自己人,我又何必瞒你?他便是……”说了“他便是”这三个字,底下却寂然无声了。; W n" E3 S) a# c4 I) i- T( z
萧峰几乎连自己心跳之声也听见了,却始终没听到马夫人说那“带头大哥”的姓名,过了良久,却听得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天上月亮这样圆,又这样白。”萧峰明知天上乌云密布,并无月亮,还是抬头一望,寻思:“今日是初二,就算有月亮,也决不会圆,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听阿朱道:“到得十五,月亮自然又圆又亮,哎,只可惜马兄弟却再也见不到了。”马夫人道:“你爱吃咸的月饼,还是甜的?”萧峰更是奇怪,心道:“马夫人死了丈夫,神智有些不清楚了。”* d9 k7 F. A' o+ F1 |6 I8 C
阿朱道:“我们做叫化子的,吃月饼还能有什么挑剔?找不到真凶,不给马兄弟报此大仇,别说月饼,就是山珍海味,入口也是没半分滋味。”! w. E' k6 R$ ^1 y6 a) T
马夫人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冷冷的道:“白长老全心全意,只是想找到真凶,为你大元兄弟报仇雪恨,真令小女子感激不尽。”阿朱道:“这是我辈份所当为之事。丐帮数万兄弟,哪一个不想报此大仇?”马夫人道:“这位带头大哥地位尊崇,声势浩大,随口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他最喜庇护朋友,你去问他真凶是谁,他是无论如何不肯说的。”2 _% ~1 ~ g# r7 F) w5 ^; q
萧峰心下一喜,寻思:“不管怎样,咱们已不虚此行。马夫人便不肯说那人的姓名,单凭‘地位尊崇,声势浩大,随口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这句话,我总可推想得到武林中具有这等身分的又有几人?”: @ M5 v1 e/ u% |9 ^
他正在琢磨这人是谁,只听阿朱道:“武林之中,单是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的,以前有丐帮帮主,嗯,少林弟子遍天下,少林派掌门方丈一句话,那也能调动数万人众……”马夫人道:“你也不用胡猜了,我再给你一点因头,你只须往西南方猜去。”阿朱沉吟道:“西南方?西南方有什么大来头的人物?好像没有啊。”1 }2 n5 F T. `/ r/ L
马夫人伸出手指,拍的一声,戳破了窗纸,刺破处就在萧峰的头顶。只听她跟着说道:“小女子不懂武功,白长老你总该知道,天下是谁最擅长这门功夫。”阿朱道:“嗯,这门点六功夫么?少林派的金刚指,河北沧州郑家的夺魄指,那都是很厉害的了。”
( E N+ i; {& }3 O! | x- O3 v5 b: Y 萧峰心中却在大叫:“不对,不对!点穴功夫,天下以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为第一,何况她说的是西南方。”
* i. C0 L7 _! x+ F 果然听得马夫人道:“白长老见多识广,怎地这一件事却想不起来?难道是旅途劳顿,脑筋失灵,居然连大名鼎鼎的一阳指也忘记了?”话中颇有讥嘲之意。- R' {& L/ I- m; }% Y; _7 b
阿朱道:“段家一阳指我自然知道。但段氏在大理称皇为帝,早和中上武林不相往来。若说那位带头大哥和他家有什么干系牵连,定是传闻之误。”
( c$ d) V$ J4 J9 I9 S$ ]7 j3 [& t 马夫人道:“段氏虽在大理称皇,可是段家并非只有一人,不做皇帝之人便常到中原。这位带头大哥,乃大理国当今皇帝的亲弟,姓段名正淳,封为镇南王的便是。”
6 J, R& S$ ~5 H5 J5 p0 S1 g* f1 u 萧峰听到马夫人说出“段正淳”三字,不由全身一震,数月来千里奔波、苦苦寻访的名字,终于到手了。
7 ~& Y6 ^- k4 d1 I! n$ }% f 只听阿朱道:“这位段王爷权位尊崇,怎么会参与江湖上的斗殴仇杀之事?”马夫人道:“江湖上寻常的斗殴仇杀,段王爷自然不屑牵连在内,但若是和大理国生死存亡、国运盛衰相关的大事,你想他会不会过问?”阿朱道:“那当然是要插手的。”马夫人道:“我听徐长老言道:大宋是大理国北面的屏障,契丹一旦灭了大宋,第二步便非并吞大理不可。因此大宋和大理唇齿相依,大理国决计不愿大宋亡在辽国手里”阿朱道:“是啊,话是不错的。”
- e( P3 o8 }7 G# j6 Y0 S4 W 马夫人道:“徐长老说道,那一年这位段王爷在丐帮总舵作客,和汪帮主喝酒论剑,忽然听到契丹武士要大举到少林寺夺经的讯息,段王爷义不容辞,便率领众人,赶往雁门关外拦截,他此举名为大宋,其实是为了大理国。听说这位段王爷那时年纪虽轻,但武功高强,为人又极仁义。他在大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使钱财有如粪土,不用别人开口。几千几百两银子随手便送给朋友。你想中原武人不由他来带头,却又有谁?他日后是要做大理国皇帝的,身分何等尊贵,旁人都是草莽汉子,又怎能向他发号施令?”
' |) z* E: ^; S 阿朱道:“原来带头大哥竟是大理国的镇南王,大家死也不肯说出来,都是为了回护于他。”马夫人道:“白长老,这个机密,你千万不可跟第二人说,段王爷和本帮交情不浅,倘若泄露了出去。为祸非小。虽然大理段氏威镇一方,厉害得紧,但若那乔峰蓄意报仇,暗中等上这么十年八年,段正淳却也不易对付。”
$ u* A9 d) S6 s 阿朱道:“弟妹说得是,我守口如瓶,决不泄露。”马夫人道:“白长老,你最好立一个誓,以免我放心不下。”阿朱道:“好,段正淳便是‘带头大哥’这件事,白世镜倘若说与人知,白世镜身受千刀万剐的惨祸,身败名裂,为天下所笑。”; i o% A* e" i) F4 c9 \
她这个誓立得极重,实则很是滑头,口口声声都推在“白世镜”身上,身受千刀万剐的是白世镜,身败名裂的是白世镜,跟她阿朱可不相干。6 ~8 ?$ v, P5 V/ ^/ z4 i
马夫人听了却似甚感满意,说道:“这样就好了。”
& E0 v& \# a* g9 @: A/ s 阿朱道:“那我便到大理去拜访镇南王,旁敲侧击,请问他去年中秋,在他府上作客的有那几个人,便可查到害死马兄弟的真凶了。不过此刻我总还认定是乔峰。赵钱孙、谭公、谭婆三人疯疯颠颠,说话不大靠得住。”
0 p$ G; U' ~" \" m1 @ { 马夫人道:“查明凶手真相一事,那便拜托白长老了。”阿朱道:“马兄弟跟我便如亲兄弟一般,我自当尽心竭力。”马夫人泫然道:“白长老情义深重,亡夫地下有知,定然铭感。”
( z3 G) O" \" `1 t" E) z 阿朱道:“弟妹多多保重,在下告辞。”当即辞了出来。马夫人道:“小女子孀居,夜晚不便远送,白长老恕罪则个。”阿朱道:“好说,好说,弟妹不必客气。”( S; D2 H& _5 d u x3 J) H
阿朱到得门外,只见萧峰已站在远处等候,两人对望一眼,一言不发的向来路而行。
! R/ a" E- k" d$ n9 r 一钩新月,斜照信阳古道。两人并肩而行,直走出十余里,萧峰才长吁一声,道:“阿朱,多谢你啦。”. g# m0 ^5 q5 q+ A
阿朱淡淡一笑,不说什么,她脸上虽是满脸皱纹,化装成了白世镜的模样,但从她眼色之中,萧峰还是觉察到她心中深感担心焦虑,便问:“今日大功告成,你为什么不高兴?”
/ l) d5 R, w1 F. j; i8 F7 \ 阿朱道:“我想大理段氏人多势众,你孤身前去报仇,实是万分凶险。”& o \+ m6 S# Q5 m) F1 \5 ^
萧峰道:“啊,你是在为我担心。你放心好了,我在暗,他在明,三年五载报不了仇,正如马夫人所说,那就等上十年八载。总有一日,我要将段正淳斩成十七八块喂狗。”说到这里,不由得咬牙切齿,满腔怨毒都露了出来。
v% n7 c! z* L" V- n4 ] 阿朱道:“大哥,你千万得小心才好。”萧峰道:“这个自然,我送了性命事小,爹娘的血仇不能得报,我死了也不瞑目。”慢慢伸出手去,拉着她手,说道:“我若死在段正淳手下,谁陪你在雁门关外牧牛放羊呢?”
! E7 h/ w. h* X5 w 阿朱道:“唉,我总是害怕得很,觉得这件事情之中有什么不对,那个马夫人,那……马夫人,这般冰清玉洁的模样,我见了她,却不自禁的觉得可怕厌憎。”
8 K2 j. U' p: i" T+ s 萧峰笑道:“这女人很是精明能干,你生恐她瞧破你的乔装改扮,自不免害怕。”
1 q2 ?. @! e6 ? 两人到得信阳城客店之中,萧峰立即要了十斤酒,开怀畅饮,心中不住盘算如何报仇,想到大理段氏,自然而然记起了那个新结交的金兰兄弟段誉,不由得心中一凛,呆呆的端着酒碗不饮,脸上神色大变。* v- {4 F0 V; g+ V% h9 k
阿朱还道他发觉了什么,四下一瞧,不见有异,低声问道:“大哥,怎么啦?”萧峰一惊,道:“没……没什么。”端起酒来,一饮而尽,酒到喉头,突然气阻,竟然大咳起来,将胸口衣襟上喷得都是酒水。他酒量世所罕有,内功深湛,竟然饮酒呛口,那是从所未有之事,阿朱暗暗担心,却也不便多问。2 b. j% n% L: N) [/ P9 @
她哪里知道,萧峰饮酒之际,突然想起那日在无锡和段誉赌酒,对方竟以“六脉神剑”的上乘气功,将酒水都从手指中逼了出来。这等神功内力,萧峰自知颇有不及。段誉明明不会武功,内功便已如此了得,那大对头段正淳是大理段氏的首脑之一,比之段誉,想必更加厉害十倍,这父母大仇,如何能报?他不知段誉巧得神功、吸入内力的种种奇遇,单以内力而论,段誉比他父亲已不知深厚了多少倍,而“六脉神剑”的功夫,当世除段誉一人而外,亦无第二人使得周全。/ G2 a) f0 T3 M6 z
萧峰和阿朱虽均与段誉熟识,但大理国段氏乃是国姓,好比大宋姓赵的、西夏国姓李的、辽国姓耶律的都是成千成万,段誉从来不提自己是大理国王子,萧峰和阿朱决计想不到他是帝皇之裔。
3 I% D# A3 w. f- j 阿朱虽不知萧峰心中所想的详情,但也料到他总是为报仇之事发愁,便道:“大哥,报仇大事,不争一朝一夕,咱们谋定而后动,就算敌众我寡,不能力胜,难道不能智取么?”
9 [& G* F4 x& }3 f C: A; b* g4 x 萧峰心头一喜,想起阿朱机警狡猾,实是一个大大的臂助,当即倒了一满碗酒,一饮而尽,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报此大仇。已不用管江湖上的什么规矩道义,多恶毒的手段也使得上。对了,不能力胜,咱们就跟他智取。”9 |5 n% \; V- G
阿朱又道:“大哥,除了你亲生父母的大仇,还有你养父养母乔家老先生、老太太的血仇,你师父玄苦大师的血仇。”
5 @+ f' Z8 Z! j2 O0 G 萧峰伸手在桌上一拍,大声道:“是啊,仇怨重重,岂止一端?”
1 m5 P, h8 B$ Y2 [/ `+ O7 ~# {7 m 阿朱道:“你从前跟玄苦大师学艺,想是年纪尚小,没学全少林派的精湛内功,否则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便再厉害,也未必在少林派达摩老祖的《易筋经》之上。我曾听慕容老爷谈起天下武功,说道大理段氏最厉害的功夫,还不是一阳指,而是叫作什么‘六脉神剑’。”1 O8 f. C: I; i( _- t: |3 V5 m
萧峰皱眉道:“是啊,慕容先生是武林中的奇人,所言果然极有见地。我适才发愁,倒不是为了一阳指,而是为了这六脉神剑。” ~/ t# A7 D- Q' p& r. B, [
阿朱道:“那日慕容老爷和公子论谈天下武功,我站在旁斟茶,听到了几句,慕容老爷说道:‘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自然各有精妙之处,但克敌制胜,只须一门绝技便已足够,用不着七十二项。’”
& W- e8 t# c; Y' D! z 萧峰点头道:“慕容前辈所论甚是。”
& g/ Z( l! K$ I) w f, m' l/ ^ 阿朱又道:“那时慕容公子道:‘是啊,王家舅母和表妹就爱自夸多识天下武功,可是博而不精,有何用处。’慕容老爷道:‘说到这个“精”字,却又谈何容易?其实少林派真正的绝学,乃是一部《易筋经》,只要将这部经书练通了,什么平庸之极的武功,到了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6 i3 V7 P, b! Y5 {$ E. P+ E 根基打好,内力雄强,则一切平庸招数使将出来都能发挥极大威力,这一节萧峰自是深知,那日在聚贤庄上力斗群雄,他以一套众所周知的“太祖长拳”会战天下英雄好汉,任他一等一的高人,也均束手拜服。这时他听阿朱重述慕容先生的言语,不禁连喝了两大碗酒,道:“深得我心,深得我心。
8 p, l% ^2 z: o+ s0 W 可惜慕容先生已然逝世,否则萧峰定要到他庄上,见一见这位天下奇人。”( V5 K3 ?2 A" f* \7 n
阿朱嫣然一笑,道:“慕容老爷在世之日,向来不见外客,但你当然又作别论。”萧峰抬起头来一笑,知他“又作别论”$ q* |" Q8 a/ L$ k4 y& T" f- c
四字之中颇含深意,意思说:“你是我的知心爱侣,慕容先生自当另眼相看。”阿朱见到了他目光的神色,不禁低下头去,晕生双颊,芳心窃喜。( A0 |3 f5 W& f1 a. a( j- `' }
萧峰喝了一碗酒,问道:“慕容老爷去世时年纪并不太老罢?”阿朱道:“五十来岁,也不算老。”萧峰道:“嗯,他内功深湛,五十来岁正是武功登峰造极之时,不知如何忽然逝世?”阿朱摇头道:“老爷生什么病而死,我们都不知道。他死得很快,忽然早上生病,到得晚间,公子便大声号哭,出来告知众人,老爷死了。”
4 r5 V/ u9 Y! m8 M5 L7 c 萧峰道:“嗯,不知是什么急症,可惜,可惜。可惜薛神医不在左近,否则好歹也要请了他来,救活慕容先生一命。”% c8 l n5 @( m8 [/ W
他和慕容氏父子虽然素不相识,但听旁人说起他父子的言行性情,不禁颇为钦慕,再加上阿朱的渊源,更多了一层亲厚之意。1 j4 M% F8 n$ ~) E' O7 ]# F6 u
阿朱又道:“那日慕容老爷向公子谈论这部《易筋经》。他说道:‘达摩老祖的《易筋经》我虽未寓目,但以武学之道推测,少林派所以得享大名,当是由这部《易筋经》而来。那七十二门绝技,不能说不厉害,但要说凭此而领袖群伦,为天下武学之首,却还谈不上。’老爷加意告诫公子,说决不可自恃祖传武功,小觑了少林弟子,寺中既有此经,说不定便有天资颖悟的僧人能读通了它。?( k* ~) [ }! F# V
萧峰点头称是,心想:“姑苏慕容氏名满天下,却不狂妄自大,甚是难得。”
3 q% |( F9 Z$ j 阿朱道:“老爷又说,他生平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窥,只可惜没见到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剑谱,以及少林派的《易筋经》,不免是终身的大憾事。大哥,慕容老爷既将这两套武功相提并论,由此推想,要对付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似乎须从少林《易筋经》着手。要是能将《易筋经》从少林寺菩提院中盗了出来,花上几年功夫练它一练,那六脉神剑、七脉鬼刀什么的,我瞧也不用放在心上。”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
# d( [! }" w/ q6 J 萧峰跳起身来,笑道:“小鬼头……你……你原来……”
2 f4 }7 g% ^* P7 R: k4 \. | 阿朱笑道:“大哥,我偷了这部经书出来,本想送给公子,请他看过之后,在老爷墓前焚化,偿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愿。现今当然是转送给你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放在萧峰手里。) f: ^# a+ _ t+ Y: \+ m
那晚萧峰亲眼见她扮作止清和尚,从菩提院的铜镜之后盗取经书,没想到便是少林派内功秘笈的《易筋经》。阿朱在聚贤庄上为群豪所拘,众人以她是女流之辈,并未在她身上搜查,而玄寂、玄难等少林高僧,更是做梦也想不到本寺所失的经书便在她身上。( A1 a& A0 [3 y. x& H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你干冒奇险,九死一生的从少林寺中盗出这部经书来,本意要给慕容公子的,我如何能够据为己有?”* t0 ^ b9 k$ h0 L- j* l$ U' Y- n
阿朱道:“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萧峰奇道:“怎么又是我的不是?”阿朱道:“这经书是我自己起意去偷来的,又不是奉了慕容公子之命。我爱送给谁,便送给谁。何况你看过之后,咱们再送给公子,也还不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只求报得大仇,什么阴险毒辣、卑鄙肮脏之事,那也都干得了,怎地借部书来瞧瞧,也婆婆妈妈起来?”
% c4 P Y2 `3 v 这一番话只听得萧峰凛然心惊,向她深深一揖,说道:“贤妹责备得是,为大事者岂可拘泥小节?”
; E& T# j# u# l, V 阿朱抿嘴一笑,说道:“你本来便是少林弟子,以少林派的武功,去为恩师玄苦大师报仇雪恨,正是顺理成章之事,又有什么不对了?”
' D0 R4 Y0 F5 Q9 X s) U6 G3 H Y 萧峰连声称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当下便将那油布小包打了开来,只见薄薄一本黄纸的小册,封皮上写着几个弯弯曲曲的奇形文字。
: }. N X$ \/ E& A7 M 他暗叫:“不好!”翻开第一页来,只见上面写满了字,但这些字歪歪斜斜,又是圆圈,又是钩子,半个也不识得。
0 w1 I+ H3 o2 X" ] 阿朱“啊哟”一声,说道:“原来都是梵文,这就糟糕了。
1 `7 C: t+ k* `) | 我本想这本书是要烧给老爷的,我做丫鬟的不该先看,因此经书到手之后,一直没敢翻来瞧瞧。唉,无怪那些和尚给人盗去了武功秘笈,却也并不如何在意,原来是本谁也看不懂的天书……”说着唉声叹气,极是沮丧。$ X4 ^7 ?# H2 M( M* W* B5 \+ |" G6 W
萧峰劝道:“得失之际,那也不用太过介意。”将《易筋经》重行包好,交给阿朱。3 P/ P( i" u, u# }$ Q& N
阿朱道:“放在你身边,不是一样?难道咱们还分什么彼此?”. }; D; C; q3 |% |' K" i
萧峰一笑,将小包收入怀中,他又斟了一大碗酒,正待再喝,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有人大声吼叫。萧峰微感诧异,抢到门外,只见大街上一个大汉浑身是血,手执两柄板斧,直上直下的狂舞乱劈。 , K+ `# I4 _9 f* O1 G3 V!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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