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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旧版); P* v0 K- y) m: ?! |* k
) M& L" N! Y P* R: I0 b第四回 花落花开
6 k3 g8 ]' F, l% z" i& {" J: e 那老僧见张君宝呆立不语,斗然间双眉竖起,满脸杀气,厉声道:“我是问你,你的罗汉拳是谁教的?”张君宝从怀中取出郭襄所赠的那对铁罗汉,说道:“弟子照着这两个铁罗汉所使的套子,依样葫芦的学几手,实是无人传授弟子武功。”那老僧踏上一步,声音突然放低,说道:“你再明明白白的说一遍:你的罗汉拳并非本寺那一位师傅所传授,乃是自己学的。”他语音虽低,但话中威吓之意又增加了数倍,那是人人都听得出来的。张君宝心中坦然,自忖并未做过什么坏事,虽见那老僧神态咄咄逼人,却也不畏惧,朗声道:“弟子只在藏经阁中扫地烹茶,服侍觉远师父,本寺并没有那一位师父传过弟子武功。这罗汉拳是弟子自己学的,想是使得不对,还请老师父指点。”那老僧“哼”的一声,目光中如欲喷出火来,狠狠的盯着张君宝,良久良久,一动也不动。" V; u/ @1 W. _, Z+ b! j" m
觉远知道这位心禅堂的老僧辈份甚高,乃是方丈天鸣禅师的师叔,见他对张君宝如此声色俱厉,大是不解,但见他眼色之中充满了怨毒,脑海中忽地一闪,疾似电光火石般,想起了不知那一年在藏经阁中偶然看到的一本小书。那是薄薄的一册手抄本,书中记载着本寺的一桩门户大事:
& l. K& X5 o5 U, w: R 距此七十余年之前,少林寺的方丈是苦乘禅师,乃是天鸣禅师的师祖。这一年中秋,寺中例行一年一度的达摩堂大校,由方丈及达摩堂、罗汉堂的两位首座考较合寺弟子的武功,看在过去一年之中,有何进境。岂知便在这一次中秋大校之中,发生了一桩惨变。各弟子献技已罢,达摩堂首座苦智禅师升座,品评诸弟子武功,突然间一个带发头陀越众而出,大声说道,苦智禅师的话狗屁不通,根本不知武功为何物,竟然妄居达摩堂首席之位,甚是可耻。众僧大惊之下,看这人时,原来是香积厨中灶下烧火的一个火工头陀。达摩堂诸弟子自是不等师父开言,早已齐声呵叱。那火工头陀喝道:“师父是狗屁不通,众弟子更是不通狗屁。”说着涌身往堂中一站。众弟子一一上前跟他动手,都被他三拳两脚,便击败了。本来达摩堂中过招,同门较艺,自是点到为止,人人手下留情。这火工头陀却出手极是狠辣,他连败达摩堂九大弟子,九个僧人不是断臂便是折腿,无不身受重伤。首座苦智禅师又惊又怒,见这火工头陀一身所学,全是少林派本门拳招,并非别家门派的高手故意混进寺来捣乱,当下强忍怒气,问他的武功是何人所传。那火工头陀说道:“无人传授过我武功,是我自己学的。”原来这头陀在灶下烧火,监管香积厨的僧人性子极是暴躁,动不动提拳便打,他又是身有武功之人,出手自重,那火工头陀三年间给他打得接连吐血三次。积怨之下,火工头陀暗中便去偷学武功。少林寺的弟子人人会武,他处心积虑的偷学,机会良多,一个人苦心孤诣的做一件事,所谓哀兵必胜,加上他又有过人之智,十余年间给他练到了极上乘的武功。但他深藏不露,仍是不声不响在灶下烧火,那监厨僧人拔拳相殴,他也总不还手,只是他内功已精,再也不会受伤了。他生性阴鸷,直到自忖武功已胜过全寺僧众,这才在中秋大校之日出来显露身手。
" E9 d& { y( ^# \4 k" J7 V3 \( ?1 ^ 数十年来的郁积,使他恨上了全寺的僧侣,因此一出手毫不容情。苦智禅师问明原委,冷笑三声,说道:“你有这番苦心,委实可敬!”当下离座而起,伸手和他较量。这苦智禅师当时在少林寺中武功可算第一,两人各出绝学,直斗到五百合开外。+ j) b0 @. E2 s% p+ d
一来苦智禅师年事高,那火工头陀方当壮年,二来苦智手下容情,火工头陀使的却是招招杀手,两人拆到一招“大缠丝”时,手足扭在一起,力强者胜,这中间已无丝毫假借余地。苦智爱惜他潜心自习,居然有此造诣,双掌一分,喝道:“退开吧!”岂知那火工头陀会错了意,只道对方施展的是“神掌八打”中的一招。这“神掌八打”乃是少林武功中绝学之一,火工头陀曾暗中瞧过罗汉堂的大弟子使过,见他双掌劈出,打断一根木桩,劲力非同小可。火工头陀武功虽强,究竟全部偷学,未得明师指点,少林武功博大精深,他在十余年中暗中窥看,岂能学得全了?苦智这一招其实是“分解掌”,借力卸力,双方一齐退开,乃是停手罢斗之意。火工头陀却看错成“神掌八打”中的第六掌“裂心掌”,心想:“你要取我性命,却没如此容易。”飞身扑上,双拳齐击。
5 Y* \4 q& }) V; p 这双拳之力如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苦智禅师一惊之下,急忙回掌相抵,其势却已不及,但听得喀喇喇数声,左臂臂骨和胸前四根肌骨一齐折断。旁观众僧惊惶变色,一齐抢上救护,只见苦智内脏震伤,气若游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看火工头陀时,早已在混乱中逃得不知去向。当晚苦智便即伤重逝世。合寺悲戚之际,那火工头陀又偷进寺来,将监管香积厨和平素和他有隙的五名僧人,一一使重手震死。合寺大震之下,派出几十位高手四下追索,但寻遍了江南江北,竟是丝毫不得火工头陀的踪迹。寺中众高僧更为此事而大起争执,互责互咎,罗汉堂首座苦慧禅师一怒而远赴西域,开创了西域少林一派,潘天耕、方天劳等三人,便是苦慧的再传弟子。 J w; e+ x5 q3 E6 ^
经此一役,少林寺的武学竟尔中衰数十年,自此定下寺规,凡是不得师授而自行偷学武功,发现后重则处死,轻则挑断全身筋脉,使之成为废人。数十年来,因寺中防范严密,再也无人偷学武功,这条寺规众人也渐渐淡忘了。这心禅堂的老僧正是当年苦智座下的小弟子,恩师惨死的情景,数十年来始终念念不忘,此时见张君宝又是不得师傅而偷学武功,触动前事,自是悲愤交集。
* l' N0 z2 g w) K1 Q9 ~ 觉远在藏经阁中管经,无书不读,猛地里记得这桩旧事,不禁背上出了一背冷汗,叫道:“老方丈,这——这须怪不得君宝——”一言未毕,只听得达摩堂首座无相禅师喝道:“达摩堂众弟子一齐上前,把他拿下了。”达摩堂十八弟子习练有素,一听首座令下,登时抢出,四面八方将觉远和张君宝团团围住。这十八人占的方位甚大,连郭襄也围在中间。那位心禅堂的老僧厉声高喝:“罗汉堂众弟子,何以不并力上前?”罗汉堂的一百零八名弟子暴雷也似的应了声:“是!”又在达摩堂十八弟子之外,围了三个圈子。( `3 y) [; X% s* X- s1 w
张君宝手足无措,还道自己出手打走何足道,乃是犯了寺规,说道:“师父,我—我—”觉远十年来和这徒儿相依为命,情若父子,知道张君宝只要一被擒住,便是侥幸不死,也必成了废人,但听得无相禅师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达摩堂十八弟子齐宣佛号,踏步而上。觉远不暇思索,蓦地里转了一个圈子,两只大铁桶舞了开来,一股劲风,逼得众僧人不能上前,跟着双桶一侧,左边铁桶兜起郭襄,右边铁桶兜起张君宝。他连转七八个圈子,那对大铁桶给他浑厚无比的内力使将开来,犹如流星锤相似,这股千斤之力,天下谁能挡得?达摩堂众弟子向旁一避,觉远健步如飞,挑着张君宝和郭襄大踏步下山而去。众僧人呐喊追赶,只听得铁炼拖地之声渐去渐远,追出七八里后,铁炼声半点也听不到了。9 C% x/ O9 J! U1 j' r, R7 s9 {
少林寺的寺规极严,达摩堂首座既然下令擒拿张君宝,众僧人虽见追赶不上,还是鼓勇疾追。时候一长,各僧脚底便分出了高下,轻功稍逊的渐渐落后,追到天黑,领头的只剩下了五名大弟子,眼前又出现了几条岔路,也不知觉远逃向了何方,此时便是追及,也决非觉远、张君宝之敌,只得垂头丧气,回寺覆命。
6 |% l( W0 A4 }3 f& H 且说觉远担一挑了两人,直奔出百里之外,方才止步,只见所到之处是在一座深山之中。暮霭四合,归鸦阵阵,觉远内功虽强,这一阵舍命急驰,却也是筋疲力竭,一时之间,再也无力从肩头将铁桶卸下。张君宝与郭襄双双从桶中跃出,各人托起一只铁桶,从他肩头放了下来。桶中还剩下小半桶水,两人身上全已湿透。张君宝道:“师父,你歇一歇,我去寻些吃的。”但在这荒山野地,那里有什么吃的,张君宝去了半日,只采得一大把草莓来。三人胡乱吃了,倚石休息。郭襄道:“大和尚,我瞧少林寺那些僧人,都有点儿古里古怪。”觉远“嗯”了一声,并不答话。郭襄道:“那个昆仑三圣何足道来到少林寺,寺中无人能敌,全仗你师徒二人将他打退,才保全了少林寺的令誉。他们不来谢你,反而恶狠狠的要来捉拿张兄弟,这般的不分是非黑白,当真是好没来由。”觉远叹了口气,道:“这事却也怪不得老方丈和无相师兄,少林寺有一条寺规——”说到这里,一口气提不上来,竟是咳嗽不止。郭襄轻轻替他捶背,说道:“你累啦,且睡一忽儿,明儿慢慢再说不迟。”觉远叹了口气,道:“不错,我也真的累啦。”. H1 H% |; O, \
张君宝拾些枯柴,生了个火,烤干郭襄和自己身上的衣服,三人便在大树之下睡了。郭襄睡到半夜,忽听得觉远喃喃自语,似在念经,郭襄从朦胧中醒来,只听他念道:“——彼之力方碍我之皮毛,我之意已入彼骨里。两手支撑,一气贯穿。左重则左虚,而右已去,右重则右虚,而左已去——”郭襄心中一凛:“他念的并不是什么『空却是色、色即是空』的佛经啊。什么左重左虚、右重右虚,倒似是武学拳经。”只听他顿了一顿,又念道:“——气如车轮,周身俱要相随,有不相随处,身便散乱,其病于腰腿求之——”听到“其病于腰腿求之”这句话,心下更无疑惑,知他念的自是一部武学之书,暗想:“这位大和尚全然不会武功,只读书成痴,凡是书中所载,他无不视为天经地义。昔年在华山绝顶初次和他相逢,听他言道,达摩老祖在亲笔所抄的楞伽经行缝之间,又写着一部九阳真经。他只道这是强身健体之术,便依照经中所示的修习,他师徒俩不经旁人传授,不知不觉间竟达到了天下一流高手的境界。那日潇湘子打他一掌,他挺受一招,反而使潇湘子身受重伤,如此神功,便是爹爹和大哥哥也未必能够。再看今日他师徒俩使何足道悄然败退,岂非又不是这部九阳真经之功?这时他口中喃喃念诵的,莫非便是九阳真经么?” x7 _/ N7 t- k+ d' _
她心中一想到此处,生怕岔乱了觉远的神思,悄悄坐起,听着他念诵,在心中暗暗记忆,自忖:“倘若他念的真是九阳真经,奥妙精微,自非片刻之间能解。我且心中记着,明日再请他指教不迟。”只听他念道:“——先以心使身,从人不从己,后身能从心,由己仍从人。由己则滞,从人则活。能从人,手上便有方寸。秤彼劲之大小,分厘不错;权彼来之长短,毫发无差。前进后退,处处恰合,工弥久而技弥精——”郭襄听至这里,不自禁的摇头,心中说道:“不对不对。爹爹和妈妈常说,临敌之际,须当制人而不可受制于人。这大和尚可说错了。”
) ^- Y& C6 f! F8 ?/ k4 m8 ^ 郭襄正自沉吟,只听觉远又念道:“彼不动,己不动,彼微动,己先动。劲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郭襄越听越是迷茫,要知她自幼学的武功,全是讲究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处处抢快,着着争先。觉远这时所说的拳经功诀,却说“由己则滞,从人则活”,与她平素所学,大相迳庭,心想:“倘若临敌动手之时,双方性命相搏,我竟舍己从人,敌人要我东便东,要我西便西,那不是听由挨打么?”这“后发制人”的拳理,要直到明季以后,武当派昌盛于世,才为武学之士所重视。其时才当宋末,郭襄乍然听来,自觉怪诞不经。
. i$ e+ z9 s& E1 w1 N" u 便是这么一迟疑,觉远说的话便溜了过去,竟是听而不闻,月光之下,忽见张君宝盘膝而坐,也在凝神倾听,郭襄心道:“不管他说的对与不对,我只管记着便了。这大和尚震伤潇湘子、气走何足道,乃是我亲眼目睹,他所说的武功,总是有几分道理。”于是又用心暗记。
: E% |; \. k3 J3 J! r \9 M 觉远随口背诵,断断续续,有时却又夹着几段楞伽经的经文,说到佛祖在楞伽岛登山说法的事。原来那九阳真经夹书在楞伽经的字旁行间,觉远读书又有点泥古不化,随口背诵之际,竟连楞伽经也背了出来。郭襄听着,更是觉得摸不着头脑,幸好她生来聪颍,觉远所念经文虽然颠三倒四,却也能记得了二三成。
" b: C" L2 f- p# I7 ~' K% _$ c$ Z 日轮西斜,人影渐长,觉远念经的声音渐渐低沉,口齿也有些糢糊不清。郭襄劝道:“大和尚,你累了一整天,再睡一忽儿。”觉远却似没听到她的话,继续念道:“——力从人借,气由脊发。胡能气由脊发?气向下沉,由两肩收入脊骨,注于腰间,此气之由上而下也,谓之合。由腰展于脊骨,布于两膊,施于手指,此气之由下而上也,谓之开。合便是收,开便是放。能懂得开合,便知阴阳——”他越念声音越低,到后来,终于寂然无声,似已沉沉睡去。郭襄和张君宝不敢惊动,只是默记他念过的经文。
$ G* N: y+ q1 k: a& |2 I 天上斗转星移,月落西山,蓦地里乌云四合,漆黑一片。又过一顿饭时分,东方渐明,只见觉远闭目垂眉,静坐不动,脸上微露笑容。张君宝悄声道:“郭姑娘,你饿不饿,我再去采些野莓来。”一回头,突见大树后人影一闪,依稀见到黄色袈裟的一角。张君宝吃了一惊,喝道:“是谁?”只见一个身材瘦长的老僧从树后转了出来,正是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
+ `9 n& `1 U/ k9 j- d8 g8 j 郭襄又惊又喜,说道:“大和尚,你怎地苦苦不舍,还是追了来?难道非擒他们师徒归寺不可么?”无色道:“善哉善哉,老僧尚分是非,岂是拘泥戒律之人?老僧到此已有半夜,若要动手,也不等到此时。觉远师弟,无相禅师率领达摩堂弟子,正向东追寻,你们快快往西去罢!”却见觉远闭目不醒,理也不理。张君宝上前道:“师父醒来,罗汉堂首座跟你说话。”觉远仍是不动。张君宝惊起来,伸手一摸他额头,触手冰冷,原来早已圆寂多时了。张君宝大悲,伏地叫道:“师父,师父!”却那里叫他得醒?
% ]; i. x, G3 r' s 无色禅师合什行礼,说偈道:“诸方无云翳,四面皆清明,微风吃香气,众山静无声。今日大欢喜,舍却危脆身,无嗔亦无忧,宁当不欣庆?”说罢,飘然而去。
% @4 j( C) z8 d- u% _7 g$ I 张君宝大哭一场,郭襄也流了不少眼泪。少林寺僧众圆寂,尽皆火化,当下两人捡些枯柴,将觉远的法身焚了。郭襄道:“张兄弟,少林寺僧众尚自放你不过,你诸多小心在意,咱们便此别过,后会有期。”张君宝垂泪道:“郭姑娘,你到那里去?我又到那里去?”
6 p6 c2 m7 B' {7 B- u 郭襄听他问自己到那里去,心中微觉一酸,说道:“我是天涯海角,行踪无定,自己也不知道到里去。张兄弟,你年纪小,又是江湖上阅历全无。少林寺的僧众正在到处追捕于你,这样吧。”说着从腕底上褪下一只金丝镯儿,递过去给他,道:“你拿着这镯儿到襄阳城去,见我爹爹妈妈,他们必能善待于你。只要在我爹妈跟前,少林寺的僧众再狠,也不能到襄阳来难为你。”张君宝含泪接了镯儿。郭襄又道:“你跟我爹爹妈妈说道我身子很好,请他们不用记挂。我爹爹最喜欢少年英雄,见你这等人才,说不定会收你做了徒儿。我弟弟忠厚老实,一定跟你很说得来。只是我姊姊脾气大些,一个不对,说话便不能给人留脸面,但你只须顺着她些儿,也就是了。”说着转身,飘然而去。
9 {5 h r% h2 a; @( m 张君宝但觉天地茫茫,竟无自己安身之处,在师父的火葬堆前呆立了半日,这才举步。走出十余丈,忽又回身,挑起师父所留的那对大铁桶,摇摇晃晃的缓步而行。荒山野岭之间,一个孤身少年,瘦骨棱棱的黯然西去,真是凄凄惶惶,说不尽的寂寞。% t' S) j3 L2 n1 o, K8 v k
行了半月,已到湖北境内,离襄阳已不在远。少林寺僧众却始终没追上他。原来无色禅师暗中眷顾,故意将僧众引向东方,以致反其道而行,和他越离越远。
, P8 x5 O1 }& y7 { 这一日午夜,他在一座大山脚下倚石休憩,一问过路的乡人,得知此山名叫武当,但见郁郁苍苍,林木茂密,山势甚是雄伟。正观赏间,忽见一男一女两个乡民从身旁山道上经过,两人并肩而行,神态甚是亲密,显是一对少年夫妻。那妇人口中唠唠叼叼,不住的责备丈夫,那男子却低下了头,只不作声。但听那妇人说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自立门户,却去依傍姐姐和姐夫,没来由自己讨这一场羞辱。咱俩又不是少了手脚,自己干活儿自己吃饭,便是青菜萝葡,粗茶淡饭,也何等逍遥自在?偏是你全身没一一根硬骨头,当真枉为生于世间了。常言道得好,除死无大事。难道非依靠别人不可?”那男子给妻子这一顿数说,不敢回一句嘴,一张脸胀得猪肝也似的成了紫酱之色。; f, e% J$ r! z7 E
当真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那妇人这一番话,句句都打进了张君宝心里:“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自立门户——没来由自己讨这一场羞辱——常言道得好,除死无大事,难道非依靠别人不可?”他望着这对乡下夫妻的背影,呆呆出神,心中翻来覆去,尽是想着那农妇这几句当头棒喝般的言语。只见那汉子挺直了腰板,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夫妻俩大声笑了起来,似乎那男子已决意自立,因此夫妻俩同感欢悦。6 D) o( _$ O' ]& Q: A3 o+ k
张君宝又想:“郭姑娘说道,她姊姊脾气不好,说话不留情面,要我顺着她些儿。我好好一个男子汉,又何必向人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这对乡农夫妇尚能奋发自强,我张君宝何必寄人篱下,瞧人眼色?”% M. b) Z9 Y$ r n. a6 D
言念及此,心意已决,当下挑了铁桶,便上武当山去,找了一个岩穴,渴饮山泉,饥餐野果,尽以余暇修习从觉远处听来的九阳真经。他天资过人,所学的又是武学奇书,十余年间竟是内力大进。某一日在山间闲游,见一蛇一鹊相互搏击,那鹊儿多方进逼,却始终输青蛇一筹,负创而去。张君宝心中若有所悟,在洞中苦思七日七夜,猛地里豁然贯通,领会了武功中以柔克刚的至理,忍不住仰天长笑。8 r+ s8 m6 O( Y# V8 r8 e# d
这一番大笑,竟笑出了一位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的大宗师。他以自悟的拳理和九阳真经中所载的内功相发明,创出了辉映后世,照耀千古的武当一派武功。后来他北游宝鸣,见到三峰挺秀,苍海卓立,于武学又有所悟,乃自号三丰,那便是中国武学史上不世出的奇人张三丰。
- O @0 o3 `7 q# p5 g 此后数十年中,郭襄足迹遍于天下,到处寻访杨过和小龙女夫妇,当真是情之所钟,至老不悔。但杨过夫妇竟是从此不知所终,再不在人间一现侠踪。这其间宋亡元兴,花落花开,不知经历了多少人事沧桑。郭襄在四十余岁那年,突然大澈大悟,在峨嵋山绝顶剃度出家,精研武功,其后稍收门徒,成为武学中峨嵋一派。
4 ?# E* e% w( }1 r. l; S 那昆仑三圣何足道在少林寺锻羽而归,回到西域,果然履行誓言,从此不再涉足中原,直到年老之时,才收了一个弟子,传以琴棋剑三项绝学。因此昆仑一派门人,虽然远在异域,却大都是风度翩翩,文武兼资。, y+ [+ h: O2 L0 R$ B
其后武林之中,以少林、武当、峨嵋、昆仑四派最为兴旺,人才辈出,各放异采。那日觉远大师在荒山中临终之时,背诵九阳真经,郭襄、张君宝、无色禅师三人虽均同时听闻,但因三人天资和根底不同,记忆和领会颇有差别,是以三人传下来的峨嵋、武当、少林三派武功,也是相异之处多而相同之处少。5 ]! Z& y5 s8 |, u8 M
郭襄家学渊源,所习最多,因此峨嵋一派弟子武功甚杂,往往只精一项,便足以成名。无色禅师听闻九阳真经时本身已是武学大师,这经文于他只是稍加启迪,令他于武学修为上进入更高的一层境界,但基本行功,却丝毫无变。只有张君宝除了杨过所授四招及一套罗汉拳外,从未学过武功,于九阳真经领悟最纯,但也因此缺了武功的根基,当时于经中精义,许多处所无法了解,到后来见蛇鹊相斗,自悟武功,却已在三十余年之后,少年时所听闻的经文,已不免记忆糢糊。8 C4 e: {( h2 x# d4 W, \
是以少林、武当、峨嵋三派的武功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三派的宗师分得九阳真经的若干章节,各凭自己的聪明智慧,钻研发扬。
4 l/ i( Z& k2 T; |3 e1 j; `) V& H. \7 M 元代中土沦于异族,百姓呻吟于蒙古的铁蹄之下,陷身于水深火热之中,为了抵抗官吏残暴,勉力自保,是以文事凋零,武学一道,反而更加光大。江湖间奇人异士,所在都有,比之宋末郭靖、黄蓉、杨过、小龙女之世,武功固更见精进,而惊心动魄,可歌可泣之事,也是书之不尽。其中西域奇士,大都出于昆仑,而中土豪侠,非少林、武当即属峨嵋。但这是指其卓荦大者,其余较小的门派山寨,又何下千百。
, h m! H/ W: S* T7 g 且说这一年是元顺帝至元二年,宋朝之亡,至此已整整六十年。其时正当暮春三月,江南海隅,一个三十来岁的蓝衫壮士,脚穿草鞋,迈开大步,正自沿着大道赶路。眼见天色向晚,一路上虽然桃红柳绿,江南春色正浓,那壮士却也无心赏玩,心中默默计算:“今日是三月廿四,到四月初九还有一十四天,须得道上丝毫没有耽搁,方能及时赶到武当山玉虚宫,庆贺恩师他老人家九十岁大寿。”. _2 z, e+ M- J6 D0 T# f& W
原来这壮士姓俞名岱岩,乃是武当派祖师张三丰的第三名弟子。张三丰直至七十岁后,武功大成,方收弟子,因之他自己虽已九十高龄,但七个弟子中年纪最大的宋远桥,也是四十岁未满,最小的莫谷声更只十余岁。七个弟子年纪虽轻,在江湖上却已闯出极大的万儿,武林人士提起那七弟子来,都是大姆指一翘,说道:“武当七侠,名门正派,那有什么说的。”( B% E' f, k7 g0 l1 X: H4 @: c: Y' |
俞岱岩在武当七侠中位居第三,这年年初奉师命前赴福建诛灭一个绑人勒赎戕害良民的剧盗。那剧盗武功既强,人又阴毒,一听到风声,立时隐伏不出。俞岱岩费了两个多月时光,才找到他的巢穴,上门挑战,使出师传太极玄虚刀法,在第十一招上将他杀了。当时预计十日可完的事,却耗了两个多月,屈指一算,距师父九十大寿的日子已经迫促,因此上急急忙忙的自福建赶回。
- A3 D+ |/ u5 R3 a3 l$ g& ^2 h 他迈着大步急行一阵,路径渐渐窄小,靠右近海一面,常见一片片光滑如镜的平地,往往七八丈见方,便是水磨的桌面,也无此平整滑溜。俞岱岩走遍大江南北,见闻可不在少,但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地状,一问土人,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那便是盐田。当地盐民引海水灌入盐田,晒干之后,刮下含盐泥土,化成卤水,再逐步晒成盐粒。俞岱岩心道:“我吃了三十年盐,却不知一盐之成,如此辛苦。”
I4 F$ Z* u# Q. s3 N5 d 正行之间,忽见西首小路上一行二十余人挑了担子,急步而来。俞岱岩只一瞥之间,便吃了一惊,但见这二十余人一色青布短衫裤,头戴斗笠,担子中装的显然都是海盐。他知道当政者暴虐,收取盐税极重,因之虽是滨海之区,一般百姓也吃不起官盐,只有向私盐贩子购买私盐。这一群人行动骠悍,身形壮实,看来似是一群盐枭,那原也不奇,奇怪的是每人肩头的扁担非竹非木,黑黝黝的全无弹性,便似是一条铁扁担。各人虽都挑着二百来斤的重物,但行路时犹似足不点地,霎时之间便抢在俞岱岩的前头。俞岱岩心想:“这帮盐枭,个个都是武林的好手。虽早听说江南海沙派贩卖私盐,声势极大,派中不乏武学名家,但二十余个好手聚在一起挑盐贩卖,绝无是理。”若在平时,早便要去探视一下其中究竟,但这时念着师父的九十大寿,心想决不能多管闲事,再有耽搁,当下提气急赶,追过了那群盐枭。那二十余人见他脚步如此轻捷,脸上均有诧异之色。
0 }) A8 Y' U) \' c- H 俞岱岩赶到傍晚,到了一个小镇上,一问之下,却是余姚县的庵东镇。由此过钱塘江,便到临安,再折而西北行,要经江西、湖南两省,才到武当。晚间无船渡江,只得在庵东镇上找一家小客店宿了。
7 S/ Q9 f) G, }( d4 a0 y6 l 刚用过晚饭,洗了脚要上床,忽听得店堂中一阵喧杂,一群人过来投宿。俞岱岩听那些人说的都是浙东乡音,但中气充沛,大非寻常,于是探头向门外一瞧,却便是那群盐枭前来住店。本来做私枭的大都生性豪迈,一投店便是大碗价喝酒,大块价吃肉,但这群盐枭只要了些青菜豆腐,白饭吃了个饱便睡,竟是滴酒不饮。俞岱岩也不在意,盘膝坐在床上,按着师授心法,练了三遍行功,即便着枕入睡。
* S8 k# [/ {8 G 睡到中夜,忽听得邻房中喀的一声轻响,俞岱岩此时已得师门心法真传,虽然睡梦之中,也是刻刻惊觉,登时便醒了。只听得一人低声道:“大家悄悄走吧!莫惊动了邻房那个客人,多生事端。”余人也不答应,轻轻推开房门,走到了院子中,俞岱岩从窗格子中向外一张,只见那二十个盐枭各自挑着担子,越墙跃出。这墙头虽不甚高,但人人挑着重担一跃而出,这一份功夫可当真轻视不得。俞岱岩自忖:“这些人的武功虽不及我,但难得二十余人,个个身手不弱。”又想起那人说道:“莫惊动了邻房那个客人,多生事端。”那人若不说这句话,俞岱岩虽然醒觉,也不会跟踪前往,只因这一句话,挑动了他的侠义之心,暗想:“这群私枭鬼鬼祟祟,显是要去干什么歹事,既教我撞见了,可不能不管。若能阻止他们伤天害理,救得一两个好人,便是误了恩师的千秋寿诞,他老人家也必喜欢。”. F! ?3 w5 l. ?) i: L
要知张三丰传艺之初,即向每个弟子谆谆告诫,学会武艺之后,务须行侠仗义,拯难济世。“武当七侠”所以名头响亮,不单因武艺高强,更由于慷慨任侠,急人之急,这才赢得武林中人人钦仰。这时俞岱岩想起师训,将藏着兵刃暗器的布囊往背上一缚,穿窗而出。一个“斜飞式”,轻轻巧巧的窜出墙外。 : x' c& U% {' `6 I. v
4 I5 o. Y! W: d2 j第五回 屠龙宝刀
; @# v: P9 t8 {: O& e 耳听得脚步声往东北方而去,俞岱岩吸一口气,展开轻身功夫,悄悄追去。当晚乌云满天,星月无光,沉沉黑夜之中,隐约可见那二十余名盐枭挑着担子,在田塍上飞步而行。俞岱岩见这群人迈动脚步,奔得快捷异常,肩头重负,竟似无物,心想:“私枭黑夜赶路,事属寻常。只是瞧这一干人个个身手不凡,若要作些非法勾当,别说偷盗富室,就是抢劫府库,一般官军那里阻挡得住,何必偷偷摸摸的贩卖私盐,赚一点蝇头微利?料来其中必有别样异谋。”
$ ?) p& Z# @% s: ] 不到半个时辰,那帮私枭已奔出二十余里,好在俞岱岩轻功了得,脚下无声无息,那帮私枭又似有要事在身,贪赶路程,竟不回顾,因此并没发觉。这时已行到海旁,波涛冲击岩石,轰轰之声不绝。正行之间,忽听得领头的一人一声低哨,众人都站定了脚步。领头人低声喝问:“是谁?”黑暗中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三个水旁的朋友么?”领头那人道:“不错。阁下是谁?”俞岱岩心下嘀咕:“三个水旁的朋友,那是什么?”一转念,登时醒悟:“嗯,那是海沙派。『海沙派』这三个字都是水旁的。”那嘶哑的声音道:“屠龙刀的事,我劝你们别插手啦。”领头那人一震,道:“尊驾也为屠龙刀而来?”那嗓子嘶哑的人一声冷笑。黑夜中但听他“嘿嘿嘿”几声,却不答话。6 n9 T5 y6 Q1 y9 G& |$ K& j9 e
俞岱岩只觉他这笑声大是古怪,听在耳中,令人心烦意乱,无法形容的不舒服,似乎十几条巨虫突然在背上搔爬,又似乎吞下了什么吐不掉,呕不出的异物。他心念一动,隐身在海旁的岩石之后,绕到前面,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子拦在路中。黑暗中瞧不清他的面貌,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根拐杖,身上衣服有点点闪光,显是一件锦袍。又听海沙派的领头人说道:“这屠龙刀原是本派镇派之宝,既给宵小盗去,自当索回。”那锦袍客又是“嘿嘿嘿”三声冷笑,仍是大模大样的拦在路中,那领头人身后一人厉声喝道:“快些让开,恶狗拦路,你不是自己找死——”他话声未毕,突然“啊”的一声惨叫,往后便倒。众人一惊,但见黑暗中锦袍上的闪光晃了几晃,拦道恶客已然不见。
6 [) ~, C) S7 } 海沙派众私枭瞧那跌倒的同伴时,但见他蜷成一团,早已气绝。各人又惊又怒,有几人放下担子向锦袍客去路急追,但那人奔行如电,黑暗之中那里还寻得到他的踪影。
" Q# s( Q, R# b" }* [- e 俞岱岩好生奇怪:“这锦袍客不知施放的是什么歹毒暗器,怎地手不抬、身不动,对方便已毙命?我跟他相距不远,居然没瞧出丝毫端倪。”他缩身在岩石之后,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给海沙派的帮众发见了,没来由的招惹祸端。只听那领头人道:“将老四的尸首放在一旁,我们料理大事要紧,回头再来收拾,这仇人是谁,将来总能查究得出。”众人答应了,挑上担子,又向前飞奔。俞岱岩待他们去远,走近那尸身察看,只见那人如死虾般弯弯蜷曲,显是中了异毒,俞岱岩但觉此事大是跷蹊,生怕沾上了毒,不敢伸手去扳那尸身,于是加快脚步,再跟踪那批私枭。
; N* z1 d# j- ?1 \8 V: @9 ^ 一行人又奔出数里,那领头人一声忽哨,二十余人四下散开,向东北方一座大屋慢慢逼近,俞岱岩心想;“他们说的是什么屠龙刀,难道便是在这屋中么?”只见那大屋的烟囱中一柱浓烟冲天而起,久聚不散,而烟囱中还是源源不绝的喷出黑烟来。众私枭放下担子,各人拿了一集木杓,在箩筐中抄起什么东西,四下散播。俞岱岩见他们拨撒的东西如粉如雪,显然便是海盐,心道:“今晚所见之事,当真是匪夷所思,日后说给师兄弟们知道,他们定是不信。”- r* i" q) o! Q/ q0 q. I) z0 p$ O
但见这帮盐枭撒盐之时,行动极之小心,似乎生怕将盐粒溅到了身上,俞岱岩久历江湖,登时恍然,知道盐上含有剧毒,这批人用毒盐围屋,当是对屋中人阴谋毒害。他见到此事,更激起了侠义之心,暗:“双方谁是谁非,我固不知情,但这批人干这种鬼域技俩,太不光明正中。无论如何,须得通知屋中之人,好教他不致为宵小所害。”眼见海沙派的盐枭逐步撒盐,尚未及到屋后,于是施展武当派的“千山缩地功”轻身绝技,兜个大圈子绕到屋后,轻轻跳到进了围墙。
6 u- q/ d+ K0 H1 N0 { 这座大屋前后五进,共有三四十间,屋内黑沉沉的,没一处有灯火。俞岱岩心想:“眼见浓烟是从中间一进屋中冒出,该处想必有人。”又怕屋中人误会自己是敌人,横加暗算,于是拾了一根木柴,晃火折点燃了,当作火把,高高举在手中,朗声说道:“武当派弟子俞岱岩有事奉告,绝无他意,请勿起疑。”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响。但中气充沛,传送极远,按理大屋中每一间房内都可听到,但他连说了两遍,屋中静悄悄的却无回音。
9 Z" q: V E) u5 c: G0 G 俞岱岩是名门英侠,虽见这大屋中阴沉沉的,鬼气森森,却决不示弱于人,也不拔出腰间单刀,只是潜引真气,周流全身,一面昂然直入。穿过一个天井,来到了后厅,一瞥之下,不由得凛然止步。只见厅侧两个人尸横就地,一个是道人装束,另一个是乡农打扮,两人年纪都不小,脸上五官扭曲,形容可怖,显是身死之时曾遭受极大痛苦。但身旁并无血迹,身上更不见伤痕,显非身中兵刃而死。
( o1 k, D3 i& Z7 B1 w 俞岱岩继续向前,但见每一处门户都是洞开,但厅房之中均是黑黝黝的不知藏着些什么,除了他手中火把照出一团光亮之外,四周全是黑漆一团。饶是他胆大气壮,见多识广,到了这等情景之下,背上也是不自禁的暗生凉意。
. t2 K5 B; K9 [! X3 `5 h5 l: u$ u 再穿过一个院子,又来到一个偏厅。这厅中的情景更是可怖,横七竖八,一共死着二十余人,有的相互扭成一团,有的手中刀剑各各砍在对方身上。这些人有的死去已久,面目早已变色,有的却是新死。俞岱岩心想:“这大屋之中,定是有着一桩武林惨变。瞧这些人所使的兵刃,很有许多是名家子弟。像点穴橛、五行轮、判官笔这些家伙,倘若不是精通点穴打穴之术,如何能使?却不知为了何事,一一丧命于此?”
( u( z; G# ?3 G# Q7 c& B 他初进屋时漫不在意,待得一见到这许多好手尸横就地,这才起戒惧之心,又朗声说道:“武当派弟子俞岱岩有事奉告,请前辈高人赐见。”只听得正厅中传出火焰燃烧的毕剥之声,又有人在呼呼吹气,却始终无人答话。俞岱岩转过一道照壁,一道屏风,跨步进了正厅,眼前突然一亮,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只见厅心一只岩石砌成的大炉子,火焰烧得正盛,炉旁分站三人,各运真气,向炉中吹火,火炉中横架着一柄四尺来长的单刀。火焰由红转青、由青转白,那单刀光茫闪闪,竟是镕炼不掉它半点。$ F+ X' U# r1 A' e- f
那三人都是六十来岁老者,一色青布袍子,满头满脸都是灰土,袍子上点点斑斑,到处是火星溅开来烧出的破洞。只见那三人头顶白雾缭绕,鼓起腮帮,缓缓吹气。三股气流吹入炉中,火焰登时升起五尺来高,绕着单刀,嗤嗤声响。俞岱岩瞧了三个老者的情景,知他们内功深厚,合力吹出来的气息之强,为任何风箱所不及,自己站立之处和那炉子相距数丈,已是热不可当,则炉中之热,可想而知,但那柄单刀始终青光照耀,竟没起半点发热而转红之色。便在此时,屋顶上忽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喝道:“损毁宝刀,伤天害理,快快给我住手。”
, U. L* T4 ~! }& L 俞岱岩听了这声音,心中一震,知道便是途中所遇的那个锦袍客到了。那三个鼓风炼剑的老者却恍若不闻,只是吹气更急。但听得屋顶那人嘿嘿嘿三声冷笑,檐前如一叶落地,眼前金光灿烂,那锦袍客已闪身而进。这时厅中炉火正旺,俞岱岩瞧得清清楚楚,见这锦袍客是个二十余岁的少年,面目俊秀,双眉斜飞,只是脸色惨白,隐隐透出一股青气,身上所穿的那件锦袍用金丝绣满了狮虎花草,华美辉煌之极。他双手空空,并无兵刃,冷然说道:“长白三禽,你们觊觎这把屠龙刀,那也罢了,却何以胆敢用炉火损毁这等神兵利器?”一面说,一面踏步上前。
6 g. V3 F4 k8 h3 ?2 B 长白三禽中西首一人身子一晃,左手倏出,伸出又瘦又尖的五根手指,往锦袍客脸上抓去。锦袍客侧身避过,又抢上一步,东首那老者见他逼近身来,提起炉子旁的大铁锤,呼的一声,往他头顶猛击下去。那锦袍客身手极是敏捷,身子微侧,铁锤一击落空,砰的一声猛响,铁锤落地,火星四溅,原来地下铺的不是寻常青砖,却是坚硬异常的花岗石。西首老者自旁夹攻,双手犹如鸡爪,上下飞舞,取的全是凌厉攻势。俞岱岩瞧得暗暗心惊:“这些人相互间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怨,何以出手竟是半点也不留情,招招全是意欲制人死命的杀手?”但见那锦袍客武功极是奇特,脸上露着诡笑,似还招似不还招,两个老者却丝毫奈何他不得。斗了数合,那使铁锤的老者厉声喝道:“阁下是谁?便要此宝刀,也须留个万儿。”锦袍客冷笑三声。只不答话,猛地里一个转身,喀喀两响,西首老者双腕齐折,东首老者机警异常,眼见情势不对,知道合三人之力,也阻挡他不住,当即拾起一柄火钳,便往炉中去挟那屠龙刀。4 B( s! [4 G5 t( _7 P
站在南首的老者手中扣着暗器,俟机伤敌,只是锦袍客转身迅速,一直没找着空子,这时眼见东首老者用火钳去挟宝刀,知道这刀一落他手,再也难以索回,他有了宝刀之后,自己那里还能是他敌手?危急中勇气倍增,突然伸手入炉,抢先抓住刀柄,提了出来。
2 h/ y; D9 ]7 v, s7 p9 F; g- L, J 炉中火势何等猛烈,那屠龙刀虽没给镕成铁汁,却是炙热无伦,那老者一握住刀柄。一股白烟冒起,各人鼻中闻到一阵焦臭,他手掌心登时烧焦,但他兀自不放,竟如疯子一般,一时也不知痛楚,提着屠龙刀尚后跃开。余人见了这等情景,尽皆骇然,一呆之下,但见那老者提着刀,向外狂奔。
+ K- j. U9 f6 U" O" ` {; f9 s) B 锦袍客冷笑道:“有这等便宜事?”手臂一长,已抓住了他背心。那老者顺手回掠,屠龙刀挥了过来。刀锋未到,却已热气扑面,瞬息之间,锦袍客的鬓发眉毛都卷曲起来。他微微一惊,不敢挡架,手上劲力一送,将老者连人带刀掷向洪炉。
; ?, o! ?" Y5 W9 n& j 俞岱岩一直在旁袖手观斗,但觉这一干人个个凶狠悍恶,无不带着几分邪气,事不关己,也就不必出手。斯时见老者命在顷刻,只要一入炉中,立时化成焦灰,且不理其中是非曲直,眼前救命要紧,于是纵身跃起,但见他轻如飞燕,矫若飞龙,一转一折,一挥一控,在半空中伸下手来,抓住那老者的发髻,向上一提,解救了他这洪炉之厄,跟着轻巧巧的落在一旁。这一手武当派的轻身神功,纵跃既高,在半空中又能回旋自如,名曰“梯云纵”,可说天下武林中诸派轻功之冠。锦袍客和长白三禽虽早见他站在一旁,一直也没在意,这时突然见他显示了这一手上乘轻功,这才吃惊。锦袍客长眉一挑,说道:“这一手便是闻名天下的『梯云纵』么?”
, c/ `6 A$ U8 Z" t% p 俞岱岩听他叫出了自己这路轻功的名目,先是微微一惊,但跟着不自禁的暗感得意:“武当派名扬天下,无人不知。”说道:“不敢请教尊驾贵姓大名?在下这点儿微末功夫,何足道哉?”那锦袍客道:“很好很好,武当派轻功号称并世无双,果然是有两下子。”他说话的口气甚是傲慢,虽是称道俞岱岩的轻功,但言下之意,却似是长辈奖许后辈练武有成,只差着没说出“小子可嘉”四个字而已。俞岱岩心头有气,但按捺住却不发作,说道:“尊驾途中一举手而毙海沙派高手,这份功夫神出鬼没,更是令人莫测高深。”那人心头一凛,暗想:“此事居然叫你看见了,我却没瞧见你啊。不知你这小子当时躲在何处?”却淡淡的道:“不错,这种武功,旁人原是不易领会,别说阁下,便是武当派掌门人张老头儿,也未必懂得。”俞岱岩向来甚有修养,别人再厉害的挺撞,他也不会反唇相稽,但这时听那锦袍客辱及恩师,这口气如何忍得下去?可是武当派弟子自来讲究修心养性的功夫,这性命双修之学,比习练武功更是来得重视,心想:“他有意挑衅,不知安着什么心眼儿?此人功夫怪异,不必为了几句无礼的言语,为本门多树强敌。”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天下武学无穷无尽,正派邪道,千千万万,武当派所学原是沧海一粟。如尊驾这等功夫,本师确是不会。”他这句话说得客气,但骨子中含义,却是说武当派实不屑懂得旁门左道的武功。
\' o' }. t* U% c. s# i$ ~( I 他二人一问一答,针锋相对。那南首老者赤手握着一柄炽热的屠龙刀,皮肉焦烂,几已烧到骨骼,东首西首两个老者躬身蓄势,各自想俟机抢夺。突然间呼的一声响,南首那老者挥动宝刀,向外急闯,他这一刀在身前挥动,不是向着何人而砍,但俞岱岩正站在他的身前,首当其冲,但见一股疾风,袭向腰间,其势好不凌厉。他更没料得自己救了这老者的性命,他竟然会忽施反噬,危急中向上一跃,避过刀锋。那老者双手握住刀柄,发疯般乱砍乱挥,冲了出去。锦袍客和其余两个老者忌惮刀势凌厉,不敢硬挡,只是连声呼叱,随后追去。
8 Z" N5 @1 g5 X }2 ^* j1 I7 Y 俞岱岩拔足跟随,他轻功远胜诸人,虽后发而先至,倏忽之间,已抢到那提刀老者身旁。只见他双手提刀,身形跌跌撞撞,似乎刀身极为沉重,猛力一纵,跃出了大门,但落下时脚下一个踉跄,竟尔摔了一跤,跟着一声惨呼,似乎莫名甚妙的身受重伤。
# z# d3 h4 p% b 锦袍客和另外两个老者一齐纵身过去,同时伸手去抢宝刀,但不约而同的叫了出来,似乎猛地里被什么奇蛇毒虫所咬中一般。那锦袍客武功最强,只打个跌,跟着便跃起身来,急向外奔,那所谓“长白三禽”的三个老者,却在地下不住翻滚,竟尔不能站起。
8 t5 e0 U g1 E' E5 B% _8 z 俞岱岩见了这等惨状,正要伸手救人,突然间心中一凛,想起了海沙派在屋外撤布毒盐之事,这些海盐定是以剧毒的药物煎熬过,因此沾体即生大害。此时屋周均是毒盐,自己也无法出去了,游目一瞥之间见大门内侧左右各放着一张长凳,心念一动,伸手抓起,将两凳竖直,一跃而上,一双脚勾着一只长凳,便似踩高蹻一般,踏着双凳走了出去。但见三个老者惨叫不停,在地上滚来滚去,模样甚是可怖。俞岱岩知道危机四伏,不及细思,扯下一片衣襟裹在手上,一长臂便抓起了那怀抱宝刀的老者后心,脚踩高蹻,向东急行。
, ]6 A+ n9 Y2 m. w& [" U3 X, d 这一下大出海沙派众人意料之外,眼见便可得手,却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来将宝刀抢走,众人那里甘心?纷纷涌出,大声呼叱,钢镖袖箭,十余种暗器一齐向俞岱岩后心射去。
' p! H: q, q* W% r: U" k" T4 c 俞岱岩双足使劲,在两张长凳上一蹬,身形跃起,向前窜出数丈,所有暗器尽皆落空。他脚上勾了长凳,双足便似斗然间加长了四尺,这一迈开步子,行路大是迅捷,只跨出四五步,早已将海沙派诸人远远抛在后面。耳听得各人大呼追来,俞岱岩提着那老者纵身跃起,双足向后反踢,两张长凳向身后飞了出去。但听得砰砰两响,跟着三四人大声呼叫,显是为长凳击中。就这么阻得一阻,俞岱岩的轻功何等了得,在黑暗之中早已奔出数十丈外,手中虽提着一个老者,却是越奔越远,海沙派诸人再也追他不上了。: l% m; e e) {0 F- n2 W
俞岱岩急赶一阵,耳听得潮声澎湃,后面无人追来,问道:“你怎样了?”那老者“哼”了一声,并不回答,跟着呻吟一下。这一下声音虽然不响,但犹似伤兽悲嗥,显是痛楚已极。俞岱岩心道:“他身上沾满毒盐,先给他洗去要紧。”于是走到海边,将他往浅水处浸了下去,自己手掌却不敢和海水相碰,生怕沾上了毒盐。1 M/ A/ d3 ^+ Q* Y
那老者半昏半醒,在海水中浸了一阵,自己不能爬起,俞岱岩正要伸手拉他,忽然一个巨浪打来,将老者冲上沙滩。俞岱岩道:“现下你已脱险境,在下身有要事,不能相陪,咱们便此别过。”那老者撑起身来,说道:“你——怎地——不抢这把宝刀?”俞岱岩一笑,道:“宝刀纵好,又不是我的,我怎能横加抢夺?”那老者心下大奇,不能相信,道:“你——你到底有何诡计,要怎样泡制我?”俞岱岩道:“我跟你无冤无仇,泡制你干么?我今晚路过此处,见你中毒受伤,因此出手相救。”那老者摇了摇头,厉声道:“我命在你手,要杀便杀,若是想用什么毒辣手段加害,我便是死了,也必化成厉鬼,放你不过。”俞岱岩知他受伤后神智不清,也不去跟他一般见识,只是微微一笑,正要举步走开,海中又是一个大浪打来,只溅得俞岱岩衣履尽湿,那老者呻吟一声,伏在海水之中,身子发颤。. q/ [% @& P' Y
俞岱岩心想,救人须救澈,这老者中毒不轻,我若于此时舍他而去,他还是葬身海底。于是伸手抓住他背心,提着他走上一个小丘,四下眺望,见东北角一块突出的山岩之上有一间屋子,瞧那模样,似是一所庙宇,当下抱着那老者奔了过去,凝目看屋前匾额,隐约可见是“海神庙”三字。俞岱岩推门进去,见这海神庙极是简陋,便只小小的一间,满地尘土,庙中也无庙祝居住。
1 C6 v) q/ f7 t: e 于是将老者放在神像前的木拜垫上,他怀中火折已被海水打湿,当下在神台上摸索,找到火绒火石,点燃了半截腊烛,再看那老者时,只见他满面青紫,显是中毒已深,不由得暗暗吃惊,从怀中取出一粒“天心解毒丹”来,说道:“你服了这粒解毒丹药。”那老者本来紧闭双目,一听他之言,突然睁开眼来,说道:“我宁死也不吃你害人的毒药。”
. t8 _; I+ V, i3 y9 M 俞岱岩脾气再好,这时也忍不住了,长眉一挑,说道:“你道我是谁?武当七侠纵然不肖,岂能干害人之事?这一粒是解毒丹药,只是你身中剧毒,这丹药也未必能够解救,但至少可延你三日之命。你还是将屠龙刀送去给海沙派,换得他们的本门解药救命吧。”那老者斗然间一跃而起,厉声道:“谁想要我的屠龙刀,那是万万不能。”俞岱岩道:“你性命也没有了,空有宝刀何用?”那老者颤声道:“我宁可不要性命,屠龙刀总是我的。”说着将刀牢牢抱着,脸颊贴着刀锋,当真是说不出的爱惜,一面却将那粒“天心解毒丹”吞入肚中。. S3 K* _9 v# i5 @: N. G" F1 b
俞岱岩好奇心起,想要问一问这刀到底有什么好处,但见这老者双眼之中充满着贪婪凶狠的神色,宛似饥兽要择人而噬,不禁大感厌恶,转身便出。忽听那老者厉声喝道:“站住!你要到那里去?”* z5 Y5 B# s1 [
俞岱岩笑道:“我到那里去,你又管得着么?”说着扬长便走。没行得几步,忽听那老者放声大哭,哭得甚是悲痛凄凉,有似伤兽夜嗥,充满着衷苦绝望之情。这一哭触动了俞岱岩的侠义心肠,转过头来,问道:“你为何悲哭?”那老者道:“我千辛万苦的得到了屠龙宝刀,但转眼间性命不保,要这宝刀何用?”俞岱岩“嗯”了一声,道:“你除了以此刀去换海沙派的独门解药,再无别法。”那老者哭道:“可是我不舍得啊,我不舍得啊。”这神态在可怖之中带着三分滑稽,俞岱岩想笑,却是笑不出来,隔了一会,说道:“武学之士,全凭本身功夫克敌制胜,行道仗义,显名声于天下后世,宝刀宝剑只是身外之物,得不足喜,失不足悲,老丈何必为此烦恼?”那老者怒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几句话你听见过么?”
# [2 C$ L( H' @2 Z( n* P5 h$ \0 D 俞岱岩哑然失笑,道:“这几句话我自然听见过,下面还有两句呢,什么『倚天不出,谁与争锋?』那说的是几十年前武林中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又不是说什么屠龙宝刀。”那老者道:“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且说来听听。”俞岱岩道:“此事武学之士人人皆知,说的是当年神雕大侠杨过杀死蒙古皇帝宪宗,为汉人扬名吐气。自此杨大侠有什么号令,天下英雄莫敢不从。『龙』便是蒙古皇帝,『屠龙』便是杀蒙古皇帝。难道世间还真有龙之一物么?”那老者冷笑道:“我问你,当年杨过大侠使什么兵刃?”俞岱岩一怔,道:“我听师父说过杨大侠断了一臂,平时不用兵刃。那日在襄阳城外恶斗金轮法王,却是使剑。”那老者道:“是啊,杨大侠怎生杀死蒙古皇帝的?”俞岱岩道:“他投掷石子打死宪宗,此事天下尽闻。”那老者大是得意,道:“杨大侠平时用掌使剑,杀蒙古皇帝用的又是石子,那么『宝刀屠龙』四字又从何说起。”+ H- ]; ^. G, ~, Y0 Y$ S! R
这一下问得俞岱岩无言可答,隔了片刻,才道:“那是武林中说得顺口而已,总不能说『石头屠龙』啊,那岂不难听?”那老者冷笑道:“强辞夺理,强辞夺理,我又问你,『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两句话,却又是作何解释?”俞岱岩沉吟道:“『倚天』或许是一个人吧?听说杨大侠的武艺学自他的妻子,那么『倚天』!或许便是他夫人的名字。又或许是死守襄阳城的郭靖郭大侠。”那老者道:“是吗?我料到你说不上来了,只好这么一阵胡扯,我跟你说,『屠龙』是一把刀,便是这把屠龙刀,『倚天』却是一把剑,叫作倚天剑。这六句话的意思是说,武林中至尊之物,是屠龙刀,谁得了这把刀,不管发施什么号令,天下英雄好汉都要听令而行。只要倚天剑不出,屠龙刀便是最厉害的神兵利器了。”
A3 x( _3 f* F* d3 s$ _ 俞岱岩将信将疑,道:“你将刀给我瞧瞧有什么神奇?”那老者紧紧抱住,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想骗我的宝刀。”他中毒之后,本已筋疲力衰,全仗服了俞岱岩给他的一粒解毒丹药,这才振奋了起来,这时一使劲,却又呻吟不止。俞岱岩笑道:“不给我瞧便不瞧。你虽得了屠龙宝刀,却号令得动谁?难道我见你怀里抱着这样一把刀,便非听你的话不可吗?当真是笑话奇谈了。我瞧你啊,好好一个人偏去相信这种荒诞不经的鬼话,到头来枉送性命,还是执迷不悟。你既号令我不得,便可知这刀其实是无什么神奇之处。”
# c7 {2 U& T: e: ~6 c 那老者呆了半晌,做声一得,隔了良久,才道:“老弟,我跟你订一个约,你救我性命,我将宝刀的好处分一半给你。”
0 T* D% K0 l( W8 u1 M7 s, I 俞岱岩仰天大笑,说道:“老丈,你可把我武当派的弟子瞧得小了。扶危济困,乃是我辈分内之事,岂难道是贪图报答?你身上沾了毒盐,我却不知盐上安的是什么毒药,你只有去求海沙派解救。”那老者道:“我这把屠龙刀,是从海沙派手中盗了出来的,他们恨我切骨,岂肯救我?”俞岱岩道:“你既将刀交还,怨仇即解,他们何必伤你性命?”老者道:“我瞧你武功甚强,大有本事到海沙派中去将解药盗来,救我一命。”俞岱岩道:“一来我身有要事,不能耽搁,二来你去偷盗人家宝刀,是你的不是,我怎能颠倒是非?老丈,你快快去找海沙派的人吧!再一耽搁,毒性发作起来,那便来不及了。”
: ^; { y b# @' ^ 那老者见他又是举步欲行,忙道:“好吧,我再问你一句话,你提着我身子之时,可觉得有什么异样?”俞岱岩道:“我确是有些奇怪,你的身子瘦瘦小小,却有二百来斤,不知是什么缘故,又没见你身上负着什么重物。”那老者将屠龙刀放在地下,道:“你再提一下我的身子。”俞岱岩抓住他肩头向上一提,手中登时轻了,只不过八十来斤,心下恍然:“原来这小小一柄单刀,竟有一百多斤之重,看来确是有点古怪,不同凡品。”于是将老者放在地下,说道:“这把刀倒是很重。”
3 ]- F2 C% b# k% y 那老者道:“岂仅沉重而已。老弟。你尊姓是姓俞还是姓张?”俞岱岩道:“敝姓俞,草字岱岩,老丈何以得知?”那老者笑道:“武当七侠中宋大侠年纪大了,殷莫两位不过二十左右,余下的二三两侠姓俞,四五两侠姓张,武林中谁人不知。原来是俞三侠,怪不得这么高的功夫。武当七侠威震天下,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俞岱岩年纪虽然不大,却也是老江湖了,听他这般当面谄谀,知他也不过是有求于已,只是微微一笑,心中反生厌恶之感,说道:“老丈尊姓大名?”那老者道:“小老儿姓德,单名一个成字,辽东道上的朋友们送我一个外号,叫作海东青。”那海东青是生于辽东的一种大鹰,凶狠鸷恶,捕食小兽,是关外著名的猛禽。1 S- C7 G1 j# V+ f
俞岱岩拱手道:“久仰,久仰。”抬头看了天色。德成知他急欲动身,若非动以大利,不能求得他伸手救命,说道:“你不懂得那『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八个字的含义,只道是谁捧着屠龙刀,只须张口发令,人人便得听从,不对,不对,这全盘想错了。”他说到这里,突然放低声音,说道:“俞老弟,这屠龙宝刀之中,藏着一部武学秘笈,有人说是九阳真经,有人说是九阴真经。只须取出来照着经书一练,那时候武功盖世,他说出来的话,有谁能违抗得?”9 \5 G8 {8 ]) ^
九阴九阳两部宝笈秘箓的名字,俞岱岩也曾听师父说过,只是当年觉远大师圆寂之后,少林、武当、峨嵋三派分得九阳真经中的若干章节,全书早已失传,至于九阴真经,更是数十年来少人提起,空余想像,当作是武林中一个可信可不信的传说而已。德成见俞岱岩脸上有不信之意,说道:“咱们长白三禽盗得宝刀,要用炉火镕开它来,取出刀中藏经,只是事机不秘,大功未成,而觊觎宝刀之徒纷纷沓来。俞老弟,你去盗了解药来解得我体内之毒,咱哥俩找了人迹不到的隐僻之处,镕刀取经,数年之后,武林中只容咱哥儿俩称霸,除了德成和俞岱岩,再没第三个人,你说妙不妙?”俞岱岩摇头道:“此事决不可信,别说刀中无经,即使藏得有经书,刀尚未镕,里面的纸草早已成灰。”德成道:“此刀坚硬无比,任你用多锋利的钢凿尖钻,对付不了它分毫,连一条细纹也划不出来,除了以火镕炼,休想剖得它开。” + _% i, c. j6 W+ d* 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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