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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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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0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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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回 来日大难
8 g8 I- Z3 u2 w! w    郭靖与黄蓉此刻心意欢畅,原不想理会闲事,但听到“老顽童”三字,心中一凛,同时跃起,忙随后跟去。前面两人武功平平,并未知觉。出镇后奔了五六里,那两人转入一个山坳,只听得呼喊叫骂之声,不断从山后传出。2 S! L  N- t- ]% R8 I8 S
  靖蓉二人足下加劲,跟入山坳,只见一堆人聚在一起,有两人手持火把,人丛中周伯通坐在地下,僵硬不动,不知生死;又见周伯通对面盘膝坐着一人,身披大红袈裟,正是灵智上人,也是一动不动。1 Y. q( B8 }9 }$ p' o
  周伯通左侧有个山洞,洞口甚小,只容一人弯腰而入。那堆人中有人向着洞口吆喝叫骂,却不敢走近,似乎怕洞中有甚么东西出来伤人。2 ?" p  ^" K6 h7 S# Q
  郭靖记起那夜行人曾说“老顽童上了彭大哥的当”,又见周伯通坐着宛如一具僵尸,只怕他已然遭难,心下惶急,纵身欲上。黄蓉拉住他手臂,低声道:“瞧清楚了再说。”二人缩身在山石之后,看那洞外几人时,原来都是旧相识:参仙老怪梁子翁,鬼门龙王沙通天,千手人屠彭连虎,少了一条手臂、额头却多了三个肉瘤的三头蛟侯通海,还有两人就是适才所见的夜行人,火光照在他们脸上,认得是梁子翁的弟子,郭靖初学降龙十八掌时曾和他们交过手。
1 T- B2 d( v- r! k5 Z2 t  黄蓉心想这几人现下已不是郭靖和自己对手,四下环望,不见再有旁人,低声道: “以老顽童的功夫,这几个家伙怎能奈何得了他?瞧这情势,西毒欧阳锋必定窥伺在旁。” 正想设法查探,只听彭连虎喝道:“狗贼,再不出来,老子用烟来薰了。”洞中一人沉着声音道: “有甚么臭本事,都抖出来罢。”
6 m! G, p: P7 W0 M  郭靖听声音正是大师父柯镇恶,哪里还理会欧阳锋是否在旁,大声叫道:“师父,徒儿郭靖来啦!”人随声至,手起掌落,已抓住侯通海的后心,将他身子甩了出去。; B& V% ~% Z9 k7 B1 z
  这一出手,洞外众人登时大乱。沙通天与彭连虎并肩攻上,梁子翁绕到郭靖身后,欲施偷袭。柯镇恶在洞中听得明白,扬手一枚毒菱往他背心打去。暗器破空,风声劲急,梁子翁急忙低头,毒菱从顶心掠过,割断了他头髻的几络头发,只吓得他背上冷汗直冒,知道柯镇恶的暗器喂有剧毒,当日彭连虎就险些丧生于此下,急忙跃开丈许,伸手一摸头顶,幸未擦破头皮,当即从怀中取出透骨钉,从洞左悄悄绕近,要想射入洞中还报;手刚伸出,突然腕上一麻,已被甚么东西打中,铮的一声,透骨钉落地,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笑道:“快跪下,又要吃棒儿啦!”$ S9 n# q9 X7 [' X1 `: D6 H
  梁子翁急忙回头,只见黄蓉手持竹棒笑吟吟的站着,惊怒交集,左手发掌击她肩头,右手径夺竹棒。黄蓉闪身避开他左手一掌,却不移动竹棒,让他握住了棒端。梁子翁大喜,伸手回夺,心想这小姑娘若不放手,定是连人带棒拖将过来。一夺之下,竹棒果然顺势而至,岂知棒端忽地抖动,滑出了他手掌。这时棒端已进入他守御的圈子,他双手反在棒端之外,急忙回手抓棒,哪里还来得及,眼前青影闪动,啪的一声,夹头夹脑给竹棒当头重重猛击了一下。总算他武功不弱,危急中翻身倒地,滚开丈余,跃起身来,怔怔望着这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头顶疼痛,心中胡涂,脸上尴尬。$ e$ G' P3 z' ?! Z3 {# G
  黄蓉笑道:“你知道这棒法的名字,既给我打中了,你可变成甚么啦?”梁子翁当年吃过这“打狗棒法”的苦头,曾给洪七公整治得死去活来,虽然事隔多年,仍是心有余悸。眼见棒是洪七公的打狗棒,棒法是洪七公的打狗棒法,打中的偏偏是自己身子,而自己似乎并不是狗。摸着头顶,不明所以,瞥眼见沙彭二人不住倒退,在郭靖掌力催迫下只剩招架之功,叫道:“冲着洪老帮主的面子,咱们就避一避罢!”招呼了两名弟子,转身便奔。( S9 A1 }" ]& Y" Y" H
  郭靖左肘回撞,把沙通天逼得倒退三步,左手随势横扫。彭连虎见掌风凌厉,不敢硬接,急忙避让。郭靖右手勾转,已抓住他后心提将起来。彭连虎身子矮小,登时双足凌空,想要挥拳踢足抗御,但四肢全没了力气,眼见郭靖左手握拳,就要如铁椎般当胸击来,这一下如何经受得起,忙叫:“今儿是八月初几?”郭靖一怔,问道:“甚么?”彭连虎又道:“你顾不顾信义?男子汉大丈夫说了话算不算数?”郭靖再问:“甚么?”右手仍将他身子提着。彭连虎道: “咱们约定八月十五在嘉兴烟雨楼比武,这里是不是嘉兴?今天是不是中秋?你怎能伤我?”
3 {4 r5 M1 ]" h5 b  郭靖心想不错,正要放开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们把我周大哥怎么了?” 彭连虎道:“老顽童跟那和尚赌赛谁先动弹谁输,关我甚事?”. P5 a/ a1 M6 l, ~% c4 {
  郭靖向地下坐着的两人望了一眼,登时宽怀,心道:“原来如此。”高声叫道: “大师父,您老人家安好罢?”柯镇恶在洞中哼了一声。郭靖怕放手时彭连虎突然出足踢己前胸,右手挥出,将他掷出丈许,叫道:“去罢!”
& O7 S. ]5 f" y1 D8 }+ v4 [  彭连虎借势纵跃,落在地下,见沙通天与梁子翁早已远远逃走,暗骂他们不够朋友,向郭靖抱拳道:“七日之后,烟雨楼头再决胜负。”转身施展轻功,疾驰而去。一路之上大惑不解:“每见一次这小子,他武功便增长了几分,那是甚么古怪?到底是服了灵丹妙药,还是得了神仙传授?”' t+ E- y5 N& B8 y7 |
  黄蓉走到周伯通与灵智上人身旁,见两人各自圆睁双眼,互相瞪视,当真连眼皮也不眨一眨。黄蓉见到这情势,再回想那夜行人的说话,已知是彭连虎使了奸计,他们忌惮老顽童武功了得,出言相激,让这和尚与他赌赛谁先动弹谁输。灵智上人的武功本来与他相去何止倍蓰,但用这法儿却可将他稳稳绊住,旁人就可分手去对付柯镇恶了。老顽童既喜有人陪他嬉耍,又无机心,自不免着了道儿,旁边虽然打得天翻地覆,他却坐得稳如泰山,连小指头儿也不动一动,说什么也不肯输了给灵智上人。
7 l5 D, T( F6 i- `( ~  黄蓉叫道:“老顽童,我来啦!”周伯通耳中听见,只怕输了赌赛,却不答应。黄蓉道:“你们俩这般对耗下去,再坐几个时辰,也难分胜败,那有甚么劲儿?这样罢,我同时在你们笑腰穴上呵痒,双手轻重一模一样,谁先笑出声来,谁就输了。”周伯通正坐得不耐烦,听黄蓉这么说,大合心意,只是不敢示意赞成。
6 ]( ~- N3 k( ?0 W  黄蓉更不打话,走到二人之间,蹲下身来,将打狗棒放在地下,伸直双臂,两手食指分别往两人笑腰穴上点去。' t$ \+ }, L. }! t: c9 v( M
  她知周伯通内功远胜和尚,是以并未使诈,双手劲力果真不分轻重,但说也奇怪,周伯通固然并未动弹,灵智上人竟也浑如不觉,毫不理会。黄蓉暗暗称奇,心想:“这和尚的闭穴功夫当真了得,若是有人如此相呵,我早已大笑不止了。”当下双手加劲。
! i* L  q1 ~7 M2 G3 x4 M  周伯通潜引内力,与黄蓉点来的指力相抗,那笑腰穴位于肋骨末端,肌肉柔软,最难运劲,但若挺腰反击,借力卸力,又怕动了身子,输了赌赛,但觉黄蓉的指力愈来愈强,只得拚命忍耐,到后来实在支持不住了,肋下肌肉一缩一放,将黄蓉手指弹开,跃起身来,呵呵大笑,说道:“胖和尚,真有你的,老顽童服了你啦!”
5 R1 N2 \7 l% M' D# h6 n  黄蓉见他认输,好生后悔:“早知如此,我该作个手脚,在胖和尚身上多加些劲。” 站直身子,向灵智上人道:“你既赢了,姑奶奶也不要你性命啦,快走,快走!”灵智上人浑不理会,仍是一动不动的坐着。黄蓉伸手往他肩头推去,喝道:“谁来瞧你这副蠢相,作死么?” 她这么轻轻一推,灵智上人胖大的身躯竟应手而倒,横在地下,双手互拢,仰面朝天,两腿盘起,凌空盘膝,浑似一尊泥塑木雕的佛像。+ C! q! h5 H- f3 [
  这一来周伯通和靖蓉二人都吃了一惊。黄蓉心道:“难道他用劲闭穴,功夫不到,竟把自己闭死了?”伸手探他的鼻息,好端端的却在呼吸,一转念间,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向周伯通道:“老顽童,你上了人家的大当还不知道,真是蠢才!”周伯通圆睁双眼,气鼓鼓的道:“甚么?”黄蓉笑道:“你先解开他的穴道再说。”
  P: X/ O' n, ?$ N9 ]$ N! F# ~  周伯通一楞,俯身在灵智上人身上摸了几下,拍了几拍,发觉他周身八处大穴都已被人闭住,跳起身来,大叫:“不算,不算!”黄蓉道:“甚么不算?”周伯通道:“他同党待他坐好后点了他的穴道,这胖和尚自然丝毫不会动弹。咱们便再耗三天三夜,他也决不会输。” 转头向弓身躺在地下的灵智上人叫道:“来来来,咱们再比过。”
6 u' l3 a% V& Z6 h! K2 O  郭靖见周伯通精神奕奕,并未受伤,心中记挂师父,不再听他胡说八道,径自钻进山洞中去看柯镇恶。
! I4 w) K1 v+ f1 ~( V* e  周伯通弯腰替灵智上人解开穴道,不住口的道:“来,再比,再比!”黄蓉冷冷的道: “我师父呢?你把他老人家丢到哪里去了?”周伯通一呆,叫声:“啊也!”转身就往山洞奔去。这一下去势极猛,险些与从洞中出来的郭靖撞个满怀。
* @! V. V6 s" z; Z* d' [# g  郭靖把柯镇恶从洞中扶出,见师父白布缠头,身穿白衣,不禁呆了,问道: “师父,您家里有丧事么?二师父他们哪里去啦?”柯镇恶抬头向天,并未回答,两行眼泪从面颊上簌簌流下。郭靖越发惊疑,不敢再问,忽见周伯通从山洞中又扶出一人,那人左手持葫芦,右手拿着半只白鸡,口里咬着条鸡腿,满脸笑容,不住点头,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靖蓉二人大喜,齐声叫道:“师父!”
1 _4 i2 a$ N: O% e  柯镇恶脸上突现煞气,举起铁杖,猛向黄蓉后脑击落。这一杖出手又快又狠,竟是“伏魔杖法”中的毒招,是他当年在蒙古大漠中苦练而成,用以对付失了目力的梅超风,叫她虽闻杖上风声,却已趋避不及。黄蓉乍见洪七公,惊喜交集,全没提防背后突然有人偷袭,待得惊觉,铁杖上的疾风已将她全身罩住。( Y6 u- l5 x( i  ^9 i2 P8 ?+ [
  郭靖眼见这一杖要打得她头破骨碎,情急之下,左手疾带,把铁杖拨在一边,右手伸出,已抓住杖头,只是他心慌意乱之际用力过猛,又没想到自己此时功力大进,以前出掌使力十分,留力二十分,内力大增之后,出掌劲力三十分,体内余力自然而然增至七十分,所谓“行有余力”、“举重若轻”,便是这个道理。他左掌这一带使的是“降龙十八掌”中的手法,柯镇恶只觉一股极大力量突然逼来,势不可当,登时铁杖撒手,站立不定,俯冲摔倒。7 j5 k$ A6 f0 \& T$ i; b4 D
  郭靖大惊,急忙弯腰扶起,连叫:“大师父!”只见他鼻子青肿,撞落了两颗门牙。柯镇恶呸的一声,把两颗门牙和血吐在手掌之中,冷冷的道:“给你!”郭靖一呆,双膝跪地,说道:“弟子该死,求师父重重责打。”柯镇恶仍是伸出了手掌,说道:“给你!”郭靖哭道: “大师父……”语音哽咽,不知如何是好。
( E* j  L+ w1 G# g  周伯通笑道:“自来只见师父打徒弟,今日却见徒弟打师父,好看啊好看!”柯镇恶听在耳里,怒火愈盛,说道:“好啊,常言道:打落牙齿和血吞。我给你作甚?”伸手将两颗牙齿抛入口中,仰头一咽,吞进了肚子。周伯通拍手大笑,高声叫好。
& v  y9 _  D, h0 k& Z- E  黄蓉眼见事出非常,柯镇恶神情悲痛决绝,又不知他何以要杀死自己,心下惊疑,慢慢靠向洪七公身畔,拉住了他手。
0 x5 J( t( Q) n4 M* v" O  郭靖磕头道:“弟子万死也不敢冒犯大师父,一时胡涂失手,只求大师父责打。”柯镇恶道:“师父长、师父短,谁是你的师父?你有了桃花岛主做岳父,还要师父作甚?江南七怪这点微末道行,哪配做你郭大爷的师父?”郭靖听他说得厉害,只有磕头。0 X# D' l$ h* v; u* _# x
  洪七公在旁瞧得忍不住了,松嘴放开鸡腿,右手急忙伸过抓住,说道:“柯大侠,师徒过招,一个失手也是稀松平常之事。适才靖儿带你这一招是我所授,算老叫化的不是,这厢跟你赔礼了。”说着作了一揖。周伯通听洪七公如此说,心想我何不也来说上几句,说道: “柯大侠,师徒过招,一个失手也是稀松平常之事,适才郭靖兄弟抓你铁杖这下的内力是我所授,算老顽童的不是,这厢跟你赔礼了。”说着也是一揖。3 `6 {: g. ]$ z
  他如此依样葫芦的说话原意是凑个热闹,但柯镇恶正当狂怒不可抑制,听来却似有意讥刺,连洪七公一片好心也当作了歹意,大声说道:“你们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自恃武艺盖世,就可横行天下了?哼,我瞧多行不义,必将自毙。”
9 w- r/ w" Q+ S- l% \0 i5 V  周伯通奇道:“咦,南帝又犯着你甚么了,连他也骂在里头?”& B/ {7 M* ^: @. J7 K0 O
  黄蓉在一旁听着,知道愈说下去局面愈僵,有这老顽童在这里纠缠不清,终难平伏柯镇恶的怒火,接口道:“老顽童,‘鸳鸯织就欲双飞’找你来啦,你还不快去见她?”
0 ~3 G) q% A, W. K" M  周伯通大惊,高跃三尺,叫道:“甚么?”黄蓉道:“她要和你‘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周伯通更惊,大叫:“在哪里?在哪里?”黄蓉手指向南,说道:“就在那边,快找她去。”周伯通道:“我永不见她。好姑娘,以后你叫我做甚么我就做甚么,可千万别跟她说曾见到过我……”话未说完,已拔足向北奔去。黄蓉叫道:“你说了话可要作数。” 周伯通远远的道:“老顽童一言既出,八马难追!”“难追”两字一出口,早已一溜烟般奔得人影不见。黄蓉本意是要骗他去找瑛姑,岂知他对瑛姑畏若蛇蝎,避之惟恐不及,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但不管怎样,总是将他骗开了。
) }( k5 ~9 L6 `5 [  这时郭靖仍跪在柯镇恶面前,垂泪道:“七位师父为了弟子,远赴绝漠,弟子纵粉身碎骨,也难报七位师父的大恩。这只手掌得罪了大师父,弟子也不能要啦!”从腰间拔出金刀,就往左腕上砍去。
! K- g- s' U( t) ^2 g/ w  柯镇恶铁杖横摆,挡开了这一刀,虽刀轻杖重,但两件兵刃相交,火花迸发,柯镇恶虎口隐隐发麻,知道郭靖这一刀出了全力,确是真心,说道:“好,既然如此,那就须得依我一件事。”郭靖大喜,道:“大师父但有所命,弟子岂敢不遵?”
( B  S: n+ l- `0 l: D3 ?  柯镇恶道:“你若不依,以后休得再见我面,咱们师徒之义,就此一刀两断。”
2 _6 M1 S2 Y5 V  郭靖道:“弟子尽力而为,若不告成,死而后已。”; l* z" _5 t3 L3 c6 R
  柯镇恶铁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喝道:“去割了黄老邪和他女儿的头来见我。”$ o% Z  n. G& c' e1 Z
  郭靖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道:“大……师……师父……”柯镇恶道:“怎么?” 郭靖道:“不知黄岛主怎生得罪了你老人家?”
* I4 O3 d. {$ L$ @- ]  柯镇恶叹道:“咳,咳!”咬牙切齿的道:“我真盼老天爷赐我片刻光明,让我见见你这忘恩负义小畜生的面目!”举起铁杖,当头往郭靖头顶击落。9 e9 n0 q) Y& g+ s2 u$ S
  黄蓉当他要郭靖依一件事时,便已隐约猜到,突见他举杖猛击,郭靖却不闪让,竹棒从旁递出,一招“恶狗拦路”,拦在铁杖与郭靖头顶之间,待铁杖击到,竹棒侧抖旁缠,向外斜甩。这“打狗棒法”精妙无比,她虽力弱,但顺势借力,将铁杖掠开。
. M" K! @% g& `( A6 K  o1 a& C7 Z  柯镇恶一个踉跄,不等站稳,便伸手在自己胸口猛捶两拳,向北疾驰而去。郭靖发足追上,叫道:“大师父慢走。”柯镇恶停步回头,厉声喝道:“郭大爷要留下我的老命么?”脸色狰狞。郭靖一呆,不敢拦阻,低垂了头,耳听得铁杖点地之声愈来愈远,终于完全消失,想起师父的恩义,不禁伏地大哭。/ t1 P! T7 L8 A9 H' a  e
  洪七公携着黄蓉的手,走到他身边,说道:“柯大侠与黄老邪的性子都古怪得紧,两人总是结了甚么极深的梁子。说不得,只好着落在老叫化身上给他们排解。”9 L: o( \& g, j' i' {
  郭靖收泪起身,说道:“师父,你可知……可知为了甚么?”: o/ z0 m6 s7 G9 m. ~* N
  洪七公道:“饿了好半天,师父得先吃个饱,才好说其他。”三人于是回到客店,黄蓉到厨房中找些菜肴酒肉,安排三人吃了,洪七公才说别来情由。1 b' C4 e5 Q$ v7 M% W) M
  洪七公缓缓说道:“老顽童受了骗,要跟人家赌赛身子不动。那些奸贼正要害我,你大师父在牛家村外撞见了,护着我躲进了这山洞之中,仗着他毒菱暗器厉害,众奸贼不敢强闯,才支撑了这些时候。唉,你大师父为人是极仗义的,他陪着我在洞中拒敌,明明是决意饶上了自己一条性命。”说到这里,喝了两大口酒,把一只鸡腿都塞入了口里,三咬两嚼,吞入肚中,伸袖一抹口边油腻,说道:“适才打得猛恶,我又失了功夫,不能插手相助,和你大师父见了面,还没空和他说甚么呢。瞧他这般着恼,决非为了你失手摔他一交。他是侠义英雄,岂能如此胸襟狭小?好在没几天就到八月中秋,待烟雨楼比武之后,老叫化给你们说开罢。”郭靖哽咽着连声称谢。
% ?& J/ Q4 z" L  i8 y: C  洪七公笑道:“你两个娃娃功夫大进了啊,柯大侠也算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脚色,两个娃娃一出手就叫他下不了台,那是怎么一回子事?”4 M8 ~1 E% @2 j. |- c. j( l5 ?
  郭靖一时说不出话来。黄蓉却咭咭咯咯的将别来诸般情由说了个大概。洪七公听得杨康杀死了欧阳克,大声叫好;听丐帮长老受杨康欺骗,连骂:“小杂种!四个老胡涂!鲁有脚有脚没脑子!那彭长老下次见到我把他杀了!”待听到一灯大师救治黄蓉、瑛姑子夜寻仇等事端,只呆呆出神;听到瑛姑在青龙滩上忽然发疯,不觉“噫”了一声。黄蓉道:“师父,怎么?你也识得瑛姑?”心想:“师父一生没娶妻,难道也给瑛姑迷上了?哼,这瑛姑又有甚么好了?阴阳怪气、疯疯癫癫的,却迷倒了这许多武林高手?她年轻之时,容貌美丽,娇滴滴的,但没我聪明,不知会不会烧得一手好菜?比我如何?”
" u% a7 [8 F* j8 [% q4 V& w  幸好听洪七公接下去道:“没甚么。我不识瑛姑,但段皇爷落发出家之时,我就在他身旁。那日他送信到北边来,邀我南下。我知他若无要事,决不致惊动老叫化,又想起云南火腿、过桥米线和饵块的美味,当即动身。会面之后,我瞧他神情颓伤,与华山论剑时那生龙活虎的模样已大不相同,心中好生奇怪。我到达后数日,他就借口切磋武功,要将先天功和一阳指传给我。老叫化心想:他当日以一阳指和我的降龙十八掌、老毒物的蛤蟆功、黄老邪的劈空掌与弹指神通打成平手,如今又得王重阳传授了先天功,二次华山论剑,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非他莫属,为甚么竟要将这两门绝技平白无端的传给老叫化?如说切磋武功,为甚么又不肯学我的降龙十八掌?其中必有蹊跷。后来老叫化细细琢磨,又背着他与他的四大弟子商量,终于瞧出了端倪,原来他把这两门功夫传了给我之后,就要自戕而死。至于他为甚么如此伤心,他的弟子却不知情。”
9 M$ l- i* d: }2 ?, J5 W  y  黄蓉道:“师父,段皇爷怕他一死之后,没人再制得住欧阳锋。”( E8 e' l; \( T- @8 A) w* v' D# \
  洪七公道:“是啊,我瞧出了这一节,说甚么也不肯学他的。他终于吐露真情,说他的四个弟子虽然忠诚勤勉,可是分心于国事政务,未能专精学武,又资质悟心不佳,难成大器。全真七子的武功似也不能臻登峰造极之境。一阳指我不肯学,那也罢了,先天功倘若失传,他却无面目见重阳真人于地下。我想此事他已深思熟虑,劝也无用,只有坚执不学,方能留得他的性命。段皇爷无法可施,只得退一步退位为僧。他落发那日,我就在他旁边。说起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唉,这场仇冤如此化解,那也很好。”
, a! o2 N2 Q2 `9 Z7 t; t# W  黄蓉道:“师父,我们的事说完了,现下要听你说啦。”# o) {) |) U  u: o- `7 b9 D) b# l
  洪七公道:“我的事么?嗯,在御厨里我连吃了四次鸳鸯五珍脍,算是过足了瘾,又吃了荔枝白腰子、鹌子羹、羊舌签、姜醋香螺、牡蛎酿羊肚……”不住口的将御厨中的名菜报将下去,说时不住价大吞馋涎,回味无穷。黄蓉插嘴道:“怎么后来老顽童找你不到啦?”
- q3 {6 h: b7 L: g$ _  洪七公笑道:“御厨众厨师见煮得好好的菜肴接二连三不见,都说又闹狐狸大仙啦,大家插香点烛的来拜我。后来给侍卫的头儿知道了,派了八名侍卫到御厨来捉狐狸。老叫化心想这可乖乖不得了,老顽童又人影不见,只得溜到个僻静处所躲了起来。那地方叫甚么 ‘萼绿华堂’,种满了梅树,瞧来是皇帝小子冬天赏梅花的地方,这大热天,除了每天早晨有几名老太监来扫扫地,平时鬼影儿也没一个,落得老叫化独个儿逍遥自在。皇宫中到处都是吃的,就是多一百个老叫化也饿不了,正好安安静静的养伤。每天好吃好住,比做皇帝还更清闲。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这一晚半夜里,忽听得老顽童装鬼哭,又装狗叫猫叫,在宫中吵得天翻地覆,又听得几个人大叫:‘洪七公洪老爷子,洪七公洪老爷子!’我出去一张,原来是彭连虎、沙通天、梁子翁这一伙鬼家伙。”
5 q+ L, J" H4 A( O7 Q- k3 k5 E  黄蓉奇道:“咦,他们找你干么?”洪七公道:“我也奇怪得很啊。我一见到他们,立刻缩身,却给老顽童瞧见了。他十分欢喜,奔上来抱住我,说道:‘谢天谢地,总算让老顽童找着啦。’他当即命梁子翁他们殿后……”
! {3 L1 V9 B& E# ?+ |$ X' V* |  黄蓉奇道:“梁子翁他们怎能听老顽童的指派?”洪七公笑道:“当时我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总之这伙奸贼见了老顽童害怕得紧,他说甚么,大家不敢违拗。他命梁子翁他们殿后,自己负了我到牛家村去,要来寻你们两个。在路上他才对我说起,他到处寻我不着,心中着急,却在城中撞到了梁子翁他们,情急无奈之际,便抓着那些人个个饱打一顿,叫他们白天夜晚不断在大街小巷中寻找。他说他们在皇宫中已搜寻了几遍,只是地方太大,我又躲得隐秘,始终找我不着。”; P! |% x* x2 L( t/ @9 [) g3 y
  黄蓉笑道:“瞧不出老顽童倒有这手,将众魔头制得服服贴贴,不知他们怎么又不逃走?”洪七公笑道:“老顽童自有他的顽皮法儿。他在身上推下许多污垢来,搓成了十几颗药丸,逼他们每人服上三颗,说道这是七七四十九天后发作的毒药,剧毒无比,除他之外,天下无人解得。他们若能听话,到第四十八天上就给解药。这些恶贼虽然将信将疑,但性命可不是闹着玩的,终于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得乖乖地听老顽童呼来喝去,不敢违抗。” 郭靖本来心里难过,听洪七公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c6 P" a% N; z+ ~3 S5 d5 z- F
  洪七公又道:“到牛家村后,找你们两个不见,老顽童逼他们四出寻找。昨儿晚上,个个又垂头丧气地回来,老顽童臭骂了他们一顿。他骂得兴起,忽然说道:‘倘若明天仍是找不到郭靖与黄蓉那两个娃娃,老子再撒泡尿搓泥丸给你们吃!’这句话引起了他们疑心,不住用话套问。老顽童越说越露马脚,他们才知上了当,所服药丸压根儿不是毒药。我知情势危险,这批奸贼留着终究后患不小,叫老顽童尽数杀了算啦。哪知彭连虎也瞧出情形不妙,便使诡计,要那青海胖和尚跟老顽童比试打坐的功夫。我拦阻不住,只得逃出牛家村,在村外遇到柯大侠,他护着我逃到这里,彭连虎他们一路追了下来。老顽童虽然胡涂,也知离了我不妥,忙赶到这里。那些奸贼不住用言语相激,老顽童终于忍不得,跟那和尚比赛起来了。”
( L1 D) Y! _3 H* y  黄蓉听了这番话,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若不是撞得巧,师父你的性命要送在老顽童手里啦。”洪七公道:“我的性命本就是捡来的,送在谁手里都是一样。”
7 v. c# D  a! t, ?" s' b8 a  黄蓉忽然想起一事,道:“师父,那日咱们从明霞岛回来……”洪七公道:“不是明霞岛,是压鬼岛。”黄蓉微微一笑,道:“好罢,压鬼岛就压鬼岛,那欧阳克这会儿是半点不假的成了鬼啦。那日咱们在木筏上救了欧阳锋叔侄,曾听老毒物说道,天下只一人能治得你的伤,可是此人武功盖世,用强固然不行,你又不愿损人利己,求他相救。当时你不肯说出此人姓名,现下我和靖哥哥湘西一行,自然知道此人除了当年的段皇爷、今日的一灯大师,再无别个。”& b6 Q1 {( G0 W9 F  s# ~
  洪七公叹道:“他若以先天功一阳指功夫打通我的奇经八脉,原可治我之伤,只是这一出手,他须得大伤元气,多则五年,少则三年,难以恢复。就算他把世情看得淡了,不在乎二次华山论剑的胜负,但他已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还能有几年寿数?老叫化又怎能出口相求?”. f& M4 G" J4 ]" s( K5 ~: a9 ]6 U
  郭靖喜道:“师父,原来不须旁人相助,奇经八脉自己也能通的。”洪七公奇道: “甚么?”黄蓉道:“靖哥哥背熟了的那篇叽哩咕噜、咕噜叽哩,一灯大师译出来教给了我们。他吩咐我们跟你老人家说,可以用这功夫打通自己的奇经八脉。”当下将一灯的译文念了个大概,又说了些一灯解说的真经秘奥。洪七公倾听之后,思索良久,大喜跃起,连叫:“妙,妙!这法儿准成,但至少也得一年半载才见功效。”7 i0 {, n0 S' K" v+ T7 |
  黄蓉道:“烟雨楼比武,对方定会邀欧阳锋前来压阵。老顽童的功夫虽不输于他,但此人疯疯癫癫,临场时难保不出乱子,须得到桃花岛去请我爹爹来助战,才有必胜把握。”洪七公道:“这话不错。我先赴嘉兴,你们两个同到桃花岛去罢。”+ z( n# b- b( n/ @5 }9 t
  郭靖不放心,定要先护送洪七公去嘉兴。洪七公道:“我骑你小红马去,要是路上有甚危难,老叫化拍马便走,任谁也追赶不上。”3 R4 X- z: `- I: [4 Q
  次日天明,洪七公吃了一大碗面,骨都都喝了一大碗酒,上了马,双腿一夹。小红马向靖蓉二人长嘶一声,似是道别,向北风驰而去。
$ q% D6 c- b2 N  郭靖望着洪七公影踪不见,又想起柯镇恶欲杀黄蓉之事,疑窦满腹,闷闷不乐。黄蓉也不相劝,自去雇了船,扬帆直赴桃花岛来。
) T. l2 \3 k9 q- B  到得岛上,打发船夫走后,黄蓉道:“靖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允?” 郭靖道:“你先说出来听听,别又是我做不到的。”黄蓉笑道:“我可不是要你去割你六位师父的头。”郭靖不悦道:“蓉儿,你还提这个干么?”黄蓉道:“我为甚么不提?这事你忘得了,我可忘不了。我虽然跟你好,却也不愿给你割下脑袋来。”
$ ]$ F2 Z+ X; \' u9 o5 t  郭靖叹道:“我真不明白大师父干么生这么大的气。他知道你是我最心爱之人,我宁可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宁可把脑袋让你割十七八次,也决不肯伤害你半点。”8 O6 }- \6 c- F
  黄蓉听他说得真诚,心里感动,拉住他手,轻轻靠在他身上,指着水边的一排柳树,轻声问道:“靖哥哥,你说这桃花岛美么?”郭靖道:“真像是神仙住的地方。”黄蓉叹道: “我只想在这儿活下去,不愿给你杀了。”郭靖抚着她的头发道:“好蓉儿,我怎会杀你?” 黄蓉道:“要是你六位师父、你的妈妈、你的好朋友们都逼你来杀我,你动不动手?”郭靖昂然道:“就是普天下的人要一齐跟你为难,我也始终护着你。”
- s" r! k% D$ G1 p  黄蓉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问道:“你为了我,肯把这一切人都舍下么?”郭靖迟疑不答。黄蓉微微仰头,望着他的双眼,脸上神色焦虑,等他回答。3 ^- [8 _& N) X; W; [4 |6 [
  郭靖道:“蓉儿,我说过要在这桃花岛上陪你一辈子,我说的时候,便已打定了主意,可不是一时兴起而信口说的。”黄蓉道:“好!那么从今天起,你就不离开这岛啦。”郭靖奇道:“打从今天起?”黄蓉道:“嗯,打从今天起!我会求爹爹去烟雨楼助战,我和爹爹去杀了完颜洪烈给你报仇,我和爹爹到蒙古去接你妈妈。甚至,我求爹爹去向你六位师父赔不是。我要叫你心里再没一件放不下的事。”
, z) u0 y$ g/ A1 S8 ]% \  郭靖见她神色奇特,说道:“蓉儿,我跟你说过的话,决没说了不作数的,你放心好啦,那又何必这样。”黄蓉叹道:“天下的事难说得很。当初你答允那蒙古公主的婚事,何尝想到日后会要反悔?从前我只知道自己爱怎么就怎么,现今才知道……唉!你想得好好的,老天偏偏尽跟你闹别扭。”说到这里不禁眼圈儿红了,垂下头去。/ D4 S) O/ Q" F
  郭靖不语,心中思潮起伏,见黄蓉对自己如此情深爱重,原该在这岛上陪她一辈子才是,但就此把世事尽数抛开,把世上旁的人尽数舍了,自己却又万万做不到,但为什么做不到,一时却又想不明白。1 ?! C7 P7 {/ K6 Z
  黄蓉轻轻的道:“我不是不信你,也不是定要强你留在这儿,只是,只是……我心里害怕得紧。”说到这里,忽然伏在他肩头啜泣了起来,身子轻轻颤抖。
' M" `0 R6 p/ f$ e0 [3 U) Q* [  这一下大出郭靖意料之外,呆了一呆,忙问:“蓉儿,你心里怕甚么?”黄蓉不语,只是低头哭泣。郭靖与她相识以来,一起经历过不少艰险困苦,始终见她言笑自若,这时她回到故居,立时就可与爹爹见面,怎么反而害怕起来?问道:“你怕你爹爹有甚不测么?”黄蓉摇摇头。郭靖再问:“你怕我离开此岛后,永远不再回来?”黄蓉又摇头。郭靖连问四五句,她总是摇头。- ^& W2 d3 J# V! _' @$ X
  过了好一阵,黄蓉抬起头来,说道:“靖哥哥,到底害怕甚么,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我想到你大师父要杀我的神情,便忍不住心中慌乱,总觉得有一天,你会听他话而杀了我的。因此我求你别再离开这里。你答允我吧!”8 b4 C' {; \% @3 b
  郭靖笑道:“我还道甚么大事,原来只为了这个。那日在北京,我六位师父不也骂你小妖女甚么的?后来我跟着你走了,到后来也没怎样。我六位师父好似严厉凶狠,心中却是再也慈祥不过。你跟他们熟络了,他们定会喜欢你的。二师父摸人家口袋的本事神妙无比,你跟他学学,一定有趣得紧。七师父更是温柔和气……”
8 g7 K; k9 |( y3 O  黄蓉截断他的话,问道:“这么说,你定是要离开这儿的了?”郭靖道:“咱俩一起离开,一起到蒙古去接我母亲,一起去杀完颜洪烈,再一起回来,岂不很好?”黄蓉怔怔的道:“若是这样,咱俩永远不会一起回来,永远不会厮守一辈子。”郭靖奇道:“为甚么?”黄蓉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见了你大师父的模样,我猜想得到的。他单是杀了我也还不够,他已把我恨到了骨头里去。”
6 W& h0 d# v( p4 \. _0 b! |* S" y  郭靖见她说这话时似乎心也碎了,脸上虽然还带着那股小女孩儿的稚气,但眉梢眼角间的神情,似乎已亲见了来日的不测大祸,心想她料事向来不错,这次我如不听她的话,日后若是有甚灾难降临到她头上,那便如何是好?言念及此,心中一酸,再也顾不得旁的,一句话冲口而出:“好!我不离开这里就是!”2 E; Q' \# j" Q
  黄蓉听了这话,向他呆望半晌,两道泪水从面颊上缓缓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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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1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8 z+ g% ^7 C$ R: p" F
    第三十四回 岛上巨变
* \4 P& W* A5 }# W    郭靖低声问道:“蓉儿,你还要甚么?”2 O" F7 d% U2 a( y
  黄蓉道:“我还要甚么?甚么也不要啦!”秀眉微扬,叫道:“若是再要甚么,老天爷也不容我。”长袖轻举,就在花树底下翩翩起舞。但见她转头时金环耀日,起臂处白衣凌风,到后来越舞越急,挥动衣袖,拂向身边花树,树上花瓣乱落,红花、白花、黄花、紫花,如一只只蝴蝶般绕着她身子转动。她舞了一会,忽地纵起,跃到一株树上,随即跳到另一株树上,舞蹈中央杂着“逍遥游”与“桃华落英掌”的身法,想见喜悦已极。$ i- q$ W+ h! _) A& L1 J$ Y0 ~
  郭靖心想:“妈妈从前给我讲故事,说东海里有座仙山,山上有许多仙女。难道世上还能有甚么仙山比桃花岛更好看,有甚么仙女比蓉儿还美?”: @8 q: n+ y6 t$ z
  黄蓉飞舞正急,忽然“咦”的一声低呼,跃下树来,向郭靖招招手,拔步向林中奔去。郭靖怕迷失道路,在后紧紧跟随,不敢落后半步。黄蓉曲曲折折的奔了一阵,突然停步,指着前面地下黄鼓鼓的一堆东西,问道:“那是甚么?”3 O) k! l  P# Q
  郭靖抢上几步,见一匹黄马倒在地下,忙奔近察看,认得是三师父韩宝驹的坐骑追风黄,伸手在马腹上一摸,着手冰凉,已死去多时。这马当年随韩宝驹远赴大漠,郭靖自小与它相熟,便似是老朋友一般,忽见死在这里,甚是难过,寻思:“此马口齿虽长,但神骏非凡,这些年来驰驱南北,脚步轻健,一如往昔,丝毫不见老态,怎么竟会倒毙在此?三师父定要十分伤心了。”
" Z6 {* x: W6 l( z2 j9 E  再定神看时,见那黄马并非横卧而死,却是四腿弯曲,瘫成一团。郭靖一凛,想起那日黄药师一掌击毙华筝公主的坐骑,那马死时也是这副神态,急忙运力左臂,搁在马项颈底下一抬,伸右手去摸死马的两条前腿,果觉腿骨都已碎裂,松手再摸马背,背上的脊骨也已折断了。他愈来愈是惊疑,提起手来,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满手是血。血迹已变紫黑,但腥气尚在,看来染上约莫已有三四天。他忙翻转马身细细审视,却见那马全身并无伤口,不禁坐倒在地,心道:“难道是三师父身上的血?那么他在哪里?”
! r3 ~/ [: r( y9 C8 A: s  黄蓉在旁瞧着郭靖看马,一言不发,这时才低声道:“你别急,咱们细细的查个水落石出。”拂开花树,看着地下,慢慢向前走去。郭靖见地下湿泥中留有足迹,再也顾不得迷路不迷路,侧身抢在黄蓉前面,顺着足迹急奔。
1 q% r2 W. v1 E9 v! r2 |4 Y  足迹时隐时现,道路变幻,好几次郭靖找错了路,都是黄蓉细心,重行在草丛中岩石旁找到,有时足迹消失,她又在路旁树身上寻到了兵器撞出的痕迹。追出数里,前面一片矮矮的花树,树丛中露出一座坟墓。黄蓉急奔而前,扑在墓旁。6 n$ }6 A9 u3 ^$ U/ A7 D9 J, ~
  郭靖初次来桃花岛时见过此墓,知是黄蓉亡母埋骨的所在,见墓碑已倒在地下,当即扶起,果见碑上刻着“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一行字。
. h9 k9 q9 R/ W0 w5 B  U  黄蓉见墓门洞开,隐约料知岛上已生巨变。她不即进坟,在坟墓周围察看,见墓左青草被踏坏了一片,墓门进口处有兵器撞击的痕迹。她在墓门口倾听半晌,没听到里面有甚响动,这才弯腰入门。郭靖恐她有失,亦步亦趋的跟随。
1 {- [" B! Q1 E# T  C) ~7 @  墓道中石壁到处碎裂,显见经过一番恶斗,两人更惊疑不定。走出数丈,黄蓉俯身拾起一物。墓道中虽然昏暗,仍隐约可辨正是全金发的半截秤杆。这秤杆乃镔铁铸成,粗若儿臂,却被人硬生生折成了两截。黄蓉与郭靖对望了一眼,谁也不敢开口,心知能空手折断这铁秤的,举世只寥寥数人而已,在这桃花岛上,自然除了黄药师外更无旁人。黄蓉拿着断秤,双手不住发抖。9 X! L& r4 Z7 k' _
  郭靖从黄蓉手里接过铁秤,插在腰带里,弯腰找寻另半截,心中只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又盼找到,又盼找不着。再走几步,前面愈益昏暗,他双手在地下摸索,口鼻中已忍不住发出呜咽之声,突然碰到一个圆鼓鼓的硬物,正是秤杆上的秤锤,全金发临敌之时用以飞锤打人的。3 J9 y. d! @( |
  郭靖放在怀里,继续摸索,手上忽觉冰凉,又软又腻,似乎摸到一张人脸。他大惊跃起,蓬的一声,头顶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墓道石顶,却也不知疼痛,忙取出火折晃亮,只叫得一声苦,脑中犹似天旋地转,登时晕倒在地。
  i5 N; s7 j% t- ]  火折拿在他手中,兀自燃着,黄蓉在火光下见全金发睁着双眼,死在地下,胸口插着另外半截秤杆。
) F/ R5 Q6 q- g9 Z; U  g' g/ E! ?  到此地步,真相终须大白,黄蓉定一定神,鼓起勇气从郭靖手里接过火折,在他鼻子下薰炙。烟气上冒,郭靖打了两个喷嚏,悠悠醒来,呆呆的向黄蓉望了一眼,站起身来径行入内。
/ Y1 R$ u, Y! B/ h  两人走进墓室,只见室中一片凌乱,供桌打缺了一角,墓室左角横卧一人,头戴方巾,鞋子跌落,瞧背影正是朱聪。! a) c; Y  s: w" i+ P# u
  郭靖默默走近,扳过朱聪身子,火光下见他嘴角仍留微笑,身上却早已冰凉。当此情此境,这微笑显得分外诡异,分外凄凉。郭靖低声道:“二师父,弟子郭靖来啦!”轻轻扶起他身子,只听得玎玎铮铮一阵轻响,他怀中落下无数珠宝,散了一地。
7 x& X/ a; r7 v) o  黄蓉捡起些珠宝来看了一眼,随即抛落,长叹一声,说道:“是我爹爹供在这里陪我妈妈的。”郭靖瞪视着她,眼中如要喷出血来,低沉着声音道:“你说……说我二师父来偷珠宝?你竟敢说我二师父……”4 `8 B1 |" r; U8 j% a. ^4 o/ z! y
  在这目光的逼视下,黄蓉毫不退缩,也怔怔的凝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愁苦。
5 M2 y( }0 h! r& M0 r1 X  郭靖又道:“我二师父是铁铮铮的汉子,怎会偷你爹爹的珠宝?更不会……更不会来盗你妈妈墓中的物事。”但眼看着黄蓉的神色,他语气渐渐从愤怒转为悲恨,眼前事物俱在,珠宝确是从朱聪怀中落下,又想二师父号称“妙手书生”,别人囊中任何物品,都能毫不费力的手到拿来。难道他当真会来偷盗这墓中的珠宝么?不,不,二师父为人光明磊落,素来不贪财宝,除了对付敌人之外,也不擅取旁人物事,决不能作此等卑鄙勾当,其中定然另有别情。他又悲又怒,脑门发胀,眼前一阵黑一阵亮,双掌只捏得格格直响。  A. M' }- F6 ~1 `5 Y
  黄蓉轻声道:“我那日见了你大师父的神色,已觉到你我终究难有善果。你要杀我,就下手罢。我妈妈就在这里,你把我葬在她身边。葬我之后,你快快离岛,莫让我爹爹撞见了。”郭靖不答,只是大踏步走来走去,呼呼喘气。  w- h5 T) o) ~& a
  她拉开供桌后的帷幕,露出亡母的玉棺,走到棺旁,不禁“啊”的一声,只见韩宝驹与韩小莹兄妹双双死在玉棺之后。韩宝驹半身伏在棺上,脑门正中清清楚楚的有五个指孔。韩小莹是横剑自刎,右手还抓着剑柄,当是她自知不敌,不愿像韩宝驹那样惨死敌手。只见韩小莹左手抚在玉棺的棺盖上,五根手指上都蘸满了血,也不知是韩宝驹伤处的还是她自刎后流出来的血,在白玉棺盖写了个小小的“十”字,似乎一个字没写完就此死了。8 h; U5 @; V: S9 t0 U3 C
  黄蓉之母的玉棺乃以楠木所制,棺盖朝天的一面镶以一块大白玉。韩小莹左手五根手指蘸血划出五条血痕,再加一个小小“十”字,晶莹白玉衬出凝结的鲜血,又是艳丽,又是恐怖。郭靖嘶声叫号:“七师父,你要写‘黄药师’,弟子知道了,说什么也要给你报仇。”; t3 y. W* J' D  J( b. m6 r% r
  郭靖走过去抱起韩宝驹的尸身,自言自语:“我亲眼见到梅超风已死,天下会使这九阴白骨爪的,除了你爹爹还会有谁?”把韩宝驹的尸身轻轻放在地下,又把韩小莹的尸身扶得端正,迈步向外走去,经过黄蓉时眼光茫然,竟似没见到她。2 G, C1 X# K' E4 R+ T
  黄蓉心中一阵冰凉,呆立半晌,突然眼前一黑,火折子竟已点完,这墓室虽是她来惯之地,但现下墓内多了四个死人,黑暗之中不由得又惊又怕,急忙奔出墓道,脚下一绊,险些摔了一交,奔出墓门后才想起是绊到了全金发的尸身。
% l# X" u% {+ w5 J8 {! y% E) k  眼见墓碑歪在一旁,伸手放正,待要扳动机括关上墓门,心念忽动:“我爹爹杀了江南四怪之后,怎能不关上墓门?他对妈妈情深爱重,即令当时匆忙万分,也决计不肯任由墓门大开。”想到此处,疑惑不定,随即又想:“爹爹怎能容三个男人的尸身留在墓内与妈妈为伴?此事万万不可。莫非爹爹也身遭不测了?”当下将墓碑向右推三下,又向左推三下,关上了墓门,急步往居室奔去。4 I7 B5 o3 v* i* K3 A: R
  郭靖虽比她先出,但只走了数十步,就左转右圈的迷失了方向,眼见黄蓉过来,当即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言不发的穿过竹林,跨越荷塘,到了黄药师所居的精舍之前,那精舍已给打得东倒西歪,遍地都是断梁折柱。
! L5 F$ q- C8 _& k% a6 T  黄蓉大叫:“爹爹,爹爹!”奔进屋中,室内也是桌倾凳翻,书籍笔砚散得满地,壁上悬着的几张条幅也给扯烂了半截,却哪里有黄药师的人影?
$ i9 T3 R. o! O$ W" u, u  黄蓉双手扶着翻转在地的书桌,摇摇欲倒,过了半晌,方才定神,心想:“这不对,不可能这样……”急步到众哑仆所居房中去找了一遍,竟一人不见。厨房灶中烟消灰冷,板桌上放着不少空碗,有的还盛着残羹冷菜,似是人们吃过后剩下来的,没洗过的箸匙到处都是。众人就算不死,也已离去多时,看来这岛上除了她与郭靖之外,更无旁人。
4 q9 t. P! i" p0 x  她慢慢回到精舍,只见郭靖仍直挺挺的站在房中,双眼发直,神情木然。黄蓉颤声道: “靖哥哥,你快哭罢,你先哭一场再说!”她知郭靖与他六位师父情若父子,此时心中伤痛已到极处,他内功已练至上乘境界,突然间大悲大痛而不加发泄,定致重伤。哪知郭靖宛似不闻不觉,只是呆呆的瞪视着她。黄蓉欲待再劝,自己却也已经受不起,只叫得一声“靖哥哥”,腿软欲倒,说话再也接不下去了。
% y8 W) r3 M& M$ c) P* b( v  黄蓉要想多找些真相的线索,拉开书桌的抽屉,逐一看去,在右上角的抽屉之中,见摊着一张白纸,写满了字。郭靖夹手抢过,展开看时,见纸上写道:
* p& n( P0 Z/ S0 D2 v( C  “江南下走柯镇恶、朱聪、韩宝驹、南希仁、全金发、韩小莹拜上桃花岛黄岛主前辈尊前:顷闻传言,全真六子误信人言,行将有事于桃花岛。晚生等心知实有疑误,唯恨人微言轻,不足为两家解憾言和耳。前辈当世高人,唯可与王重阳王真人争先决胜,岂能纡尊自降,与后辈较一日之短长耶?昔蔺相如让路以避廉颇,千古传为盛事。盖豪杰之士,胸襟如海,鸡虫之争,非不能为,自不屑为也。行见他日全真弟子负荆于桃花岛阶下,天下英雄皆慕前辈高义,岂不美哉?”
6 B4 e( D: D7 T" s7 C; a! L5 E  郭靖眼见二师父的笔迹,捧着纸笺的双手不住颤抖,心下沉吟:“全真七子与黄药师在牛家村相斗,欧阳锋暗使毒计,打死了长真子谭处端。当时欧阳锋一番言语,嫁祸于黄药师,这黄老邪目中无人,不屑分辩,全真教自然恨他入骨。想是我六位师父得知全真教要来大举寻仇,生怕两败俱伤,是以写这信劝黄药师暂且避开,将来再设法言明真相。六位师父师实是一番美意,黄药师这老贼怎能出手加害?”
4 _6 o/ l( u/ ~  转念又想:“六位师父既已送来此信,又到桃花岛来干什么?想是得知全真六子动身来岛,黄药师未必肯避,难免酿成大祸,为了好心解纷,匆匆赶来,要想拦阻双方争斗。” 随即又想:“黄老邪啊黄老邪,你必道我六位师父是全真教邀来的帮手,便不分青红皂白的痛下毒手。”
; s- v, p, P4 U5 p  黄蓉接过纸笺来仔细看了,心道:“他六位师父到桃花岛来,原是一番好意。只恨这妙手书生为德不卒,生平做惯了贼,见到我妈这许多奇珍异宝,不禁动心,终于犯了我爹爹的大忌……”怔怔的将纸笺放入抽屉。0 r. g6 S2 h0 L8 X
  两人呆了半晌,郭靖喃喃的道:“我不杀蓉儿,不杀蓉儿!”黄蓉心中又是一酸,说道:“你师父死了,你痛哭一场罢。”郭靖自言自语:“我不哭,我不哭。”
9 }; |2 N+ h! `; N0 k" W/ i  这两句话说罢,两人又沉寂无声。远远海涛之声隐隐传来,刹时之间,黄蓉心中转过了千百种念头,从儿时直到十五岁之间在这岛上的种种经历,突然清清楚楚的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但随即又一晃而回。只听得郭靖又自言自语:“我要先葬了师父。是吗?是要先葬了师父吗?” 黄蓉道:“对,先葬了师父。”: c" Q7 ^6 @; d9 [9 @, q9 x
  她当先领路,回到母亲墓前。郭靖一言不发的跟着。黄蓉伸手待要推开墓碑,郭靖突然抢上,飞起右腿,扫向碑腰。那墓碑是极坚硬的花岗石所制,郭靖这一腿虽使了十成力,也只把墓碑踢得微微歪斜,右足外侧却已碰得鲜血直流,他竟似未感疼痛,双掌在碑上一阵猛拍猛推,从腰间拔出全金发的半截秤杆,扑上去在墓碑上乱打。石碑上火星四溅,石屑纷飞,突然啪的一声,半截秤杆又再折断,郭靖双掌奋力齐推,石碑断成两截,露出碑中的一根铁杆来。他抓住铁杆使力摇晃, 铁杆尚未拗断,呀的一声,墓门却已开了。郭靖一呆,叫道:“除了黄药师,谁能知道这机关?谁能把我恩师骗入这鬼墓之中?不是他是谁?是谁?”仰天大喊一声,钻入墓中。8 v, [& E6 B1 @  ~- Z
  断碑上裂痕斑斑,铺满了鲜血淋漓的掌印。黄蓉见他对自己母亲的坟墓怨愤如此之深, 心意已决:“他若毁我妈妈玉棺出气,我先一头撞死在棺上。”正要走进墓去,郭靖已抱了全金发的尸身走出。! S! o, c  x. I1 z6 c0 a
  他放下尸身,又进去逐一将朱聪、韩宝驹、韩小莹的尸身恭恭敬敬的抱了出来。黄蓉偷眼望去,见他一脸虔诚爱慕的神色,登时心中冰凉:“他爱他众位师父,远胜于爱我。我要去找爹爹,我要去找爹爹!”. ^1 R) |3 }. x! ^1 j
  郭靖将四具尸身抱入树林,离坟墓数百步之遥,这才俯身挖坑。他先用韩小莹的长剑掘了一阵,到后来愈掘愈快,长剑啪的一声,齐柄而断,猛然间胸中一股热气上涌,一张口,吐出两大口鲜血,俯身双手使劲抓土,一把把的抓了掷出,势如发疯。
$ {$ F( j' F, i# k. q! W5 Q3 |+ t  黄蓉到种花哑仆的屋中去取了两把铲子,一把掷给了他,自己拿了一把帮着掘坑。郭靖一语不发的从她手中抢过铲子,一拗折断,抛在地下,拿另一把铲子自行挖掘。
; g/ [; L7 @, D/ Q4 B' s7 [  到此地步,黄蓉也不哭泣,只坐在地下观看。郭靖全身使劲,只一顿饭工夫,已掘了大小两坑。他把韩小莹的尸体放入小坑,跪下磕了几个头,呆呆的望着韩小莹的脸,瞧了半晌,这才捧土掩上,又去搬朱聪的尸身。
( C8 H0 @  `( }# M  他正要将尸体放入大坑,心念一动:“黄药师的肮脏珠宝,岂能陪我二师父入土?”左手抱着尸身,右手伸到朱聪怀内,将珠玉珍饰一件件的取了出来,看也不看,顺手抛在地下。黄蓉见郭靖又放下朱聪的尸身,扳开他左手紧握着的拳头,取出一物,托在手中。黄蓉凝目看去,见是一只翠玉琢成的女鞋,长约寸许,晶莹碧绿,虽然是件玩物,但雕得与真鞋一般无异,精致玲珑,确是珍品,只是在母亲墓中从未见过,不知朱聪从何处得来。
- |% Q$ f; g8 T! i  郭靖翻来翻去察看,见鞋底刻着一个“招”字,鞋内底下刻着一个“比”字,此外再无异处。他恨极了这些珍宝,卟的一声,出力抛在地下。( w3 b% n6 ]* k
  他呆立一阵,缓缓将朱聪、韩宝驹、全金发三人的尸身搬入坑中,要待掩土,瞧着三位师父的脸,终是不忍,叫道:“二师父、三师父、六师父,你们……你们死了!”声音柔和,仍是带着往昔和师父们说话时的尊敬语气。过了半晌,他斜眼见到坑边那堆珍宝,怒从心起,双手捧了,拔足往坟墓奔去。& d7 r8 F5 y6 u  X# u
  黄蓉怕他入墓侵犯母亲玉棺,忙急步赶上,张开双臂,拦在墓门之前,凛然道: “你待怎地?”郭靖不答,左臂轻轻推开她身子,右手用力往里摔出,只听得珠宝落地,琮铮之声好一阵不绝。黄蓉见那翠玉小鞋落在脚边,俯身拾起,说道:“这不是我妈的。” 说着将玉鞋递了过去。郭靖木然瞪视,也不理睬。黄蓉便顺手放在怀里,见郭靖转身又到坑边,铲了土将三人的尸体掩埋了。
5 g8 u. G# \! w1 A8 b  忙了半日,天渐昏暗,黄蓉见他仍是不哭,越来越是担忧,心想让他独自一人,或许能哭出声来,回到屋中找些腌鱼火腿,胡乱做了些饭菜,放在篮中提来,只见他仍站在师父坟边不动。她这一餐饭做了小半个时辰,可是他不但站立的处所未曾移动,连姿式亦未改变。黑暗中望着他石像一般的身子,黄蓉大是惊惧,叫道:“靖哥哥,你怎么了?”郭靖不理。黄蓉又道:“吃饭罢,你饿了一天啦!”郭靖道:“我饿死也不吃桃花岛上的东西。”
, [! v% Y$ N1 {  黄蓉听他答话,稍稍放心,知他性子执拗,这一次伤透了心,这岛上的东西说甚么也不吃的了,便缓缓放下饭篮,慢慢坐倒在地。一个站,一个坐,时光悄悄流转,半边月亮从海上升起,渐渐移到两人头顶。篮中饭菜早已冰凉,两人心中也是一片冰凉。
; A' Z4 f9 V( g; u( R9 s. S  就在这凄风冷月、涛声隐隐之中,突然远处传来了几声号叫,声音凄厉异常,似是狼嗥虎啸,却又似人声呼叫。
& d3 {7 P& `3 `4 c( V" u* C  叫声随风传来,一阵风吹过,呼号声随即消失。黄蓉侧耳倾听,隐约听到那声音是在痛苦挣扎,只不知是人是兽,当下辨明了方向,发足便奔。她本想叫郭靖同去,但一个念头在心中一转:“这多半不是好事,让他见了徒增烦恼。”身当此境,黑夜独行委实害怕,好在桃花岛上一草一木尽皆熟识,虽然心下惊惧,仍鼓勇前行。: N7 V5 N) T* b% a8 D
  走出十余步,突觉身边风声过去,郭靖已抢在前面。他不识道路,迅即迷了方向,只见他掌劈足踢,猛力摧打拦在身前的树木,似乎又失了神智。黄蓉道:“你跟我来。”郭靖大叫:“四师父,四师父!”他已认出这叫声是四师父南希仁所发。
9 v4 J0 h2 F# A- g0 j1 C: G$ W3 H6 {1 J  黄蓉在弯曲迂回的小路中缓缓前行,半轮明月初上,夜色朦胧,她察看路上情状,见路旁树木有些为铁器击断,路旁花草有些经人践踏,显是有人觅路而行,发觉道路不通时又折了回来。走出十余丈,见当路直插着一根黑黝黝之物,正是南希仁的铁扁担。郭靖抢上拔起扁担,拿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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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1 | 只看该作者
两人上岛之前,岛上曾经下雨,路上泥湿,黄蓉道:“有三个人的脚印。”郭靖道: “快去接应四师父。蓉儿,如见到你爹爹在打我四师父,我只好拼命。”黄蓉道:“好!你先杀我好啦。”郭靖道:“怎么有三个人的脚印?”前面南希仁沉重的脚印时时走错,后面两人却似熟识道路,步履轻快的跟随在后。郭靖心想追踪南希仁的必是黄药师无疑,世上只有他轻功既如此高明,又熟知桃花岛古怪曲折的道路。黄蓉道:“四师父的脚印干了,他已过去几天,后面两个脚印却是新的。”郭靖恨恨的道:“四师父几天前逃到了这偏僻的所在。你爹爹今天又追来杀他,快走,快走!救人要紧!”
, o" f* q) I- ^8 c- L& Y6 {) u  黄蓉心中又是一凉,寻思:“他四师父见了我,不要了我性命才怪。不知爹爹在不在?” 但这时她早已不顾一切,明知大祸在前,亦不想趋避,领着郭靖向前直奔,惨淡的月光之下,只见前面桃树下一个人扭曲着身子正在滚来滚去。" g/ R) D3 h  |0 p
  郭靖大叫一声,抢上抱起,只见南希仁脸露笑容,口中不住发出荷荷之声。郭靖又惊又喜,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叫:“四师父,四师父!”
1 S3 T+ k' |! f5 A  南希仁口中荷荷声不止,突然反手就是一掌。郭靖全没防备,不由自主的低头避开。南希仁一掌不中,左手跟着一拳,这一次郭靖想到是师父在责打自己,心中反而喜欢,一动不动的让他打了一拳。哪知南希仁这一拳力道大得出奇,砰的一声,把郭靖打了个筋斗。郭靖自幼与他过招练拳也不知已有几千百次,于他的拳力掌劲熟知于胸,料不到这一拳竟劲力突增,大是惊疑。他刚站定身子,南希仁跟着又是一拳,郭靖仍不闪避。这一拳劲力更大,郭靖眼前金星乱冒,险些晕去。南希仁俯身拾起一块大石,猛往他头顶砸下。
: ]4 B1 u3 J6 r- P1 U7 c  郭靖仍不闪避,这块大石击将下去,势要打得他脑浆迸裂。黄蓉在旁看得凶险,急忙飞身抢上,左手在南希仁臂上一推。南希仁连人带石摔倒,口中荷荷呼叫,竟然爬不起来了。郭靖怒喝:“你干么推我四师父?”# X/ m) P: L; q. u6 y
  黄蓉只是要救郭靖,不提防南希仁竟如此不济,一推便倒,忙伸手去扶,月光下见他满脸笑容,但这笑容似是强装,显得异样可怖。黄蓉惊呼一声,伸出了手,却不敢碰他身子。南希仁蓦然回手一拳,打中她的左肩,两人同声大叫。黄蓉虽身披软猬甲,这一拳也给打得隐隐作痛,跌开几步。南希仁的拳头被甲上尖刺戳得鲜血淋漓。
) ]- r' z5 ?6 J) U; m7 R: A  两人大叫声中夹着郭靖连呼“四师父”。南希仁向郭靖望了一眼,似乎忽然认出是他,张口要待说话,嘴边肌肉牵动,出尽了力气,仍是说不出话,脸上兀自带着笑容,眼神中却流露出极度失望之色。郭靖叫道:“四师父,你歇歇,是谁害你的?”
9 y. ?6 e- w6 Z7 A, H4 G  南希仁仰起脖子,竭力要想说话,但嘴唇始终无法张开,撑持片刻,头一沉,往后便倒。郭靖叫了几声“四师父”,抢着要去相扶。黄蓉在旁看得清楚,说道:“你师父要写字。” 郭靖眼光斜过,果见南希仁手指颤抖,要想在地下划字。: {& c! n- C, x6 X5 P8 I
  黄蓉看着他努力移动手指,却写不成字,心中怦怦乱跳,突然想起:“他身在桃花岛,就是最笨之人,也知道是我爹爹杀他。他命在顷刻,还要尽最后的力气来写杀他之人的姓名,难道凶手另有其人吗?”凝神瞧着他的手指,眼见手指越动越无力,心中不住祷祝:“如他要写别人姓名,千万快写出来。”只见他手指在湿泥上移动,一划一短直,又是一划连钩,写了个“西”,一个字没写完,手指一颤,就此僵直不动了。
2 D# b! H) j$ J6 u9 b  郭靖一直跪在地上抱着他,只觉得他身子一阵剧烈的抽搐,再无呼吸,眼望着这小小的“西”字,叫道:“四师父,我知道你要写个‘东’字,‘东邪’黄药师。”是了,在这岛上,能害你的凶手,自然是那可恶的老‘东邪’!”扑在南希仁身上,纵声大恸。
. ^5 |0 i" M" i0 @  这一场捶胸痛哭,才把他闷了整天的满腔悲愤尽情发泄,哭到后来,竟伏在南希仁的尸身上晕了过去。- W- z; k, V. e2 E) N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悠悠醒来,日光耀眼,原来天已大明。起身四望,黄蓉已不知去了哪里,南希仁的尸身仍是睁着双眼。郭靖想到“死不瞑目”那句话,不禁又流下泪来,伸手轻轻把他眼皮合下,想起他临终时神情奇特,不知受了甚么伤而致命,解开他衣服全身检视。除了昨晚拳击黄蓉而手上刺伤之外,自顶至踵竟然一无伤痕,前胸后心也无遭受内力拳掌击伤的痕迹,心想:“黄老邪弹指神通杀人不见血,这功夫我可不懂,他离去不久,迟早要杀他为师父报仇。”
, R0 |9 @+ }% c: ~  郭靖抱起南希仁的尸身,要想将他与朱聪等葬在一起,树林中道路怪异,脚印杂乱,走出数十步便已觅不到来路,只得重行折回,便在桃树下掘了个坑,将他葬了。
: S4 q% M: U: U# Y0 y( x( m  他一天不食,腹中饥饿,欲待觅路到海滨乘船回向大陆,却走得晕头转向。他坐着休息片刻,鼓起精神再走,这时打定主意,不管前面有路无路,只是笔直朝着太阳东行。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一片无法穿过的密林,这林子好不古怪,每株树上都生满了长藤钩刺,实难落脚,寻思:“今日有进无退!”纵身跃上树顶。
0 K: T* X* t$ Q" H) }; i  只在树上走得一步,就听得嗤的一声,裤脚被藤刺撕下一块,小腿上也被划了几条血痕。再走两步,几条长藤又缠住了左腿。他拔出金刀割断长藤,放眼远望,前面刺藤树密密层层,无穷无尽,叫道:“就算腿肉割尽了,也要闯出这鬼岛去!”正要纵身跃出,忽听黄蓉在下面叫道:“你下来,我带你出去。”低下头来,见她站在左首的一排刺藤树下。
3 c. X2 `4 M  W" S  郭靖也不答话,纵下地来,见黄蓉容颜惨白,全无血色,不由得一惊,想问是否旧伤复发,终于强行忍住。黄蓉见他似欲与自己说话,但嘴唇微微一动,随即转头。她等了片刻不见动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走罢!”两人曲折东行。
' l6 P  E  s. ~; \$ V  黄蓉伤势未愈,斗然遭此大变,一夜之间柔肠百转,心想这事怨不得靖哥哥,怨不得爹爹,只怕也怨不得江南六怪。可是自己好端端的,干么要受老天爷这等处罚?难道说老天爷当真妒恨自己太快活了么?她引着郭靖走向海滩,心知他此去永无回转之日,两人再难见面,每走一步,似乎自己的心便碎裂了一块。待穿出刺藤树丛,海滩就在面前,再也支持不住,不禁摇摇欲倒,忙伸竹杖在地下一撑,不料手臂也已酸软无力,竹杖一歪,身子往前直摔。0 f. R" G. i- ~
  郭靖疾伸右手去扶,手指刚要碰到她臂膀,师父的大仇猛地在脑海中闪过,左手疾出,啪的一声,在自己右腕上击了一拳。这是周伯通所授的双手左右互搏之术,右手被击,翻掌还了一招,随即向后跃开。黄蓉已一交摔倒。
  b* N) F* G. u" f+ z; ^  郭靖眼见她这一交摔下,登时悔恨、爱怜、悲愤,种种激情一时间涌向胸臆,他再心似铁石,也禁不住俯身抱了她起来,要待找个柔软的所在将她放下,四下一望,见东北岩石中有些青布迎风飘扬。
( Z0 \" M: r3 ?: v  黄蓉睁开眼来,见郭靖的眼光正凝望远处,顺着他眼光望去,也即见到了青布,惊呼一声:“爹爹!”郭靖抱她奔去,见一件青布长袍嵌在岩石之中,旁边还有一片人皮面具,正是黄药师的服饰。
$ N, J9 ^/ z1 q$ Y  Q: x: J  郭靖将黄蓉缓缓放下。黄蓉惊疑不定,俯身拾起,见长袍襟上清清楚楚有一张血掌之印,指痕宛然,甚是怕人。郭靖斗然想起:“这是黄药师使九阴白骨爪害了我三师父后揩拭的。” 他本来握着黄蓉的手,此际胸口热血上涌,使劲摔开她手,抢过长袍,嗤的一声,撕成了两截,又见袍角已被扯去了一块,瞧那模样,所缺的正是缚在雕足上的那块青布。
! N5 P7 {* z8 @5 j5 _  袍上血掌印清清楚楚,连掌中纹理也印在布面,在日光下似要从衣上跳跃而出,扑面打人一掌,只把郭靖看得惊心动魄,悲愤欲狂。1 j, y! v7 X8 E# w
  他卷起自己长袍的下摆塞入怀里,涉水走向海边一艘帆船。船上的聋哑水手早已尽数不知去向。他终不回头向黄蓉再瞧一眼,拔出金刀割断船缆,提起铁锚,升帆出海。  ^# F. a8 d# _" `, o
  黄蓉望着帆船顺风西去,起初还盼他终能回心转意,掉舵回舟,来接她同行,但见风帆越来越小,心中渐渐犹如一大块寒冰凝了起来。9 A! ^! Y2 t: a3 ]
  她呆呆望着大海,终于那帆船在海天相接处消失了踪影,突然想起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岛上,靖哥哥是见不到了,也不知爹爹是否还会回来,今后的日子永远过不完,难道就一辈子这样站在海边么?蓉儿,蓉儿,你可千万别寻死啊!
" W1 p: Q7 O- I8 x( y  郭靖独驾轻舟,离了桃花岛往西进发,驶出十数里,忽听空中雕鸣声急,双雕飞着追来,停在帆桁之上。郭靖心想:“雕儿随我而去,蓉儿一个儿在岛上,那可更加寂寞了!”怜惜之念,油然而生,忍不住转过了舵,要去接她同行,驶出一程,忽想:“大师父吩咐我割了黄药师与蓉儿的头去见他。大师父和二师父他们同到桃花岛,黄药师痛下毒手,他虽目不能见,却清清楚楚听到了。不知如何,他竟天幸逃得性命。他举铁杖要打死蓉儿,要我杀死蓉儿,这事还有甚么错?我不能杀蓉儿,二师父他们不是蓉儿害死的。可是我怎么还能跟她在一起?黄药师刚害了四师父,应当便在附近。我要割了黄药师的头,拿去见大师父。打不过黄老邪,我让他杀了便是。”当下又转过舵来。坐船在海面上兜了个圈子,又向西行。
6 V" e: d9 O! c6 K  第三日上,帆船靠岸,他恨极了桃花岛上诸物,举起铁锚在船底打了个大洞,这才跃上岸去,见帆船渐渐倾侧,沉入海底,似乎五位师父的遗体也跟着沉入了海底。西行找到农家,买米做饭吃了,问明路程,径向嘉兴而去。0 F+ s4 |" k+ M! y7 _+ `
  这一晚他宿在钱塘江边,眼见明月映入大江,水中冰轮已有团栾意,蓦地心惊,只怕错过了烟雨楼比武之约,一问宿处的主人,才知这日已是八月十三,急忙连夜过江,买了一匹健马,加鞭奔驰,午后到了嘉兴城中。" m  Z0 |. ^7 v$ a/ a9 N+ m
  他自幼听六位师父讲述当年与丘处机争胜的情景,醉仙楼头铜缸赛酒、逞技比武诸般豪事,六人都是津津乐道,是以他一进南门即问醉仙楼所在。
0 d2 \) I. e  k# x  醉仙楼在南湖之畔,郭靖来到楼前,抬头望去,依稀仍是韩小莹所述的模样。这酒楼在他脑中已深印十多年,今日方得亲眼目睹,但见飞檐华栋,果然好一座齐楚阁儿。店中竖立着一块大木牌,写着“太白遗风”四字,楼头匾额黑漆已有剥落,苏东坡所题的“醉仙楼”三个金字仍擦得闪闪生光。郭靖心跳加剧,三脚两步抢上楼去。
8 ]  ~( c. R2 b1 l; N/ f  一个酒保迎上来道:“客官请在楼下用酒,今日楼上有人包下了。”郭靖正待答话,忽听有人叫道:“靖儿,你来了!”郭靖抬起头来,见一个道人端坐而饮,长须垂胸,红光满脸,正是长春子丘处机。$ j5 E0 q& `* |4 U5 C# t
  郭靖抢上前去,拜倒在地,只叫了一句:“丘道长!”声音已然哽咽。+ k0 o2 I- o( g+ n
  丘处机伸手扶起,说道:“你早到了一天,那可好得很。我也早到了一天。我想明儿要跟彭连虎、沙通天他们动手,早一日到来,好跟你六位师父先饮酒叙旧。你六位师父都到了么?我已给他们定下了酒席。”郭靖见楼上开了九桌台面,除丘处机一桌放满杯筷外,其余八桌每桌都只放一双筷子、一只酒杯。丘处机道:“十八年前,我在此和你七位师父初会,他们的阵杖就这么安排。这一桌素席是焦木大师的,只可惜他老人家与你五师父两位已不能在此重聚了。”言下甚有怃然之意。郭靖转过头去,不敢向他直视。丘处机并未知觉,又道:“当日我们赌酒的铜缸,今儿我又去法华寺里端来了。待会等你六位师父到来,我们再好好喝上几碗。”
4 A6 t4 K' q! F- v  郭靖转过头去,见屏风边果然放着一口大铜缸。缸外生满黑黝黝的铜绿,缸内却已洗擦干净,盛满佳酿,酒香阵阵送来。郭靖向铜缸呆望半晌,再瞧着那八桌空席,心想: “除大师父之外,再也没人来享用酒席了,只要我能眼见七位恩师再好端端的在这里喝酒谈笑,尽一日之醉,就是我立刻死了,也是喜欢不尽。”8 s/ }" m. X/ K/ z( x- B  B& y
  丘处机又道:“当初约定今年三月廿四,你与杨康在这儿比武决胜。我钦服你七位师父云天高义,起始就盼你得胜,好教江南七怪名扬天下。我东西飘游,只顾锄奸杀贼,不曾在杨康身上花多少心血。他生长于金人王府,近墨者黑,我没让他学好武功,那也罢了,最不该没能将他陶冶教诲,成为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子,实是愧对你杨叔父了。虽说他现下已痛改前非,究属邪气难除,此刻想来,好生后悔。”: `/ [1 z9 Z/ ^. u( l4 _# [
  郭靖待要述说杨康行止不端之事,但说来话长,一时不知从何讲起。丘处机又道: “人生在世,文才武功都是末节,最要紧的是忠义二字。就算那杨康武艺胜你百倍,论到人品,醉仙楼的比武还是你各位师父胜了。嘿嘿,丘处机当真输得心服口服。”说着哈哈大笑,突见郭靖泪如雨下,奇道:“咦,干么这般伤心?”
- G1 D% r2 P/ u  郭靖放声大哭,抢上一步,拜伏在地,哭道:“我……我……我五位恩师都已不在人世了。”丘处机大惊,忙问:“甚么?”郭靖哭道:“除了大师父,其余五位……都不在了。”. i+ a: r- W4 D/ ~! N+ A$ {
  丘处机犹如焦雷轰顶,半晌做声不得。他只道指顾之间就可与旧友重逢欢聚,哪知蓦地里竟祸生不测。他与江南七怪虽聚会之时甚暂,但十八年来肝胆相照,早已把他们当作生死之交,这时惊闻噩耗,心中伤痛之极,大踏步走到栏干之旁,望着茫茫湖水,仰天长啸,七怪的身形面貌,一个个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他转身捧起铜缸,高声叫道:“故人已逝,要你这劳什子作甚?”双臂运劲,猛力往外摔去。扑通一声大响,水花高溅,铜缸带着满缸酒水跌入了湖中。4 Y4 h  q# |" q; U& T
  他回头抓住郭靖手臂,问道:“怎么死的?快说!”郭靖正要答话,突然眼角瞥处,见一人悄没声的走上楼头,一身青衣,神情潇洒,正是桃花岛主黄药师。郭靖眼睛一花,还道看错了人,凝神定睛,却不是黄药师是谁?
9 a; |2 h0 z- ?+ P" L  黄药师见他在此,也是一怔,突觉劲风扑面,郭靖一招“亢龙有悔”隔桌冲击而来。这一掌他当真使尽了平生劲力,声势猛恶惊人,只盼与死仇同归于尽,再也不留余力自保。黄药师身子微侧,左手推出,将他掌势卸在一旁。只听得喀喇喇几声响,郭靖收势不住,身子穿过板壁,向楼下直堕。也是醉仙楼合当遭劫,他这一摔正好跌在碗盏架上,乒乓乒乓一阵响,碗儿、碟儿、盘儿、杯儿,也不知打碎了几千百只。3 ]- M$ h# K/ H0 R3 l* L# e
  这日午间,酒楼的老掌柜听得丘处机吩咐如此开席,又见他托了大铜缸上楼,想起十八年前的旧事,心中早就惴惴不安,这时只听得楼上楼下响成一片,不由得连珠价的叫苦,颠三倒四的只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城隍老爷……”
6 O. o5 N" ~! W  郭靖怕碗碟碎片伤了手掌,不敢用手去按,腰背用劲,纵身跃起,立时又抢上楼来。见灰影闪动,接着青影一晃,丘处机与黄药师先后从窗口跃向楼下。郭靖心想:“这老贼武功在我之上,空手伤他不得。”从腰间刀鞘中拔出成吉思汗所赐金刀,心道:“拚着挨那老贼一拳一脚,好歹也要在他身上砍上两刀。”奔到窗口,涌身便跳。
* s/ d! B1 ?' e# n; ?  这时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听得酒楼有人跳下,都拥来观看,突见窗口又有人凌空跃落,手里握着一柄白光闪闪的短刀,众人发一声喊,互相推挤,早跌倒了数人。0 L0 n/ m+ k( L5 ~, w- N8 ~
  郭靖在人丛中望不见黄丘二人,向身旁一个老者问道:“楼上跳下来的两人哪里去了?” 那老者见他手握钢刀,神情凶狠,大吃一惊,只叫:“好汉饶命,不关老汉的事。”郭靖连问数声,只把那老者吓得大叫“救命”。郭靖展臂轻轻将他推开,闯出人丛,丘黄二人却已影踪不见。8 M2 v: R9 n* x  W( q
  他又奔上酒搂,四下瞭望,但见湖中一叶扁舟载着丘黄二人,正向湖心土洲上的烟雨楼划去。黄药师坐在船舱,丘处机坐在船尾荡桨。
; x: D7 T9 n$ e! A6 K4 m; p  郭靖见此情景,不由得一怔,心道:“二人必是到烟雨楼去拚个你死我活,丘道长纵然神勇,哪能敌此老贼?”当下急奔下楼,抢了一艘小船,拨桨随后跟去。眼见大仇在前,再也难以宁定,可是水上之事,实是性急不得,一下子使力大了,啪的一声,木桨齐柄折断。他又急又怒,抢起一块船板当桨来划,这时欲快反慢,离丘黄二人的船竟越来越远。好容易将小船拨弄到岸边,二人又已不见。( d3 J. p$ J# N( f# j* J' M5 M1 I
  郭靖自言自语:“得沉住了气,可别大仇未报,先送了性命。”深深吐纳三下,凝神侧耳,果听得楼后隐隐有兵刃劈风之声,夹着一阵阵吆喝呼应,却是不止丘黄二人。
% M1 Q9 O; g  t' |, E5 S9 k  郭靖四下观看,摸清了周遭情势,蹑足走进烟雨楼,楼下无人,奔上楼梯,见窗口一人凭栏而观,口中尚在嚼物,嗒嗒有声,正是洪七公。郭靖抢上去叫声:“师父!”洪七公点了点头,向窗下一指,举起手中半只熟羊腿来咬了一口。郭靖奔到窗边,见楼后空地上剑光耀眼,八九个人正把黄药师围在垓心,眼见敌寡己众,心中稍宽,待得看清了接战众人的面目,又不觉一惊。
5 n3 ~0 [- E0 [' G5 y8 p  只见大师父柯镇恶挥动铁杖,与一个青年道士靠背而立,再定睛看时,那青年道士是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手挺长剑,护定柯镇恶的后心。此外尚有六个道人,便是马钰,丘处机等全真六子了。
% b  N. I, Q- ^: Z0 c* W  郭靖看了片刻,已瞧出全真派是布了天罡北斗阵合战,但长真子谭处端已死, “天璇”之位便由柯镇恶接充,想是他武功较逊,眼睛盲了,又不谙阵法,再由尹志平守护背后,临时再加指点。全真六子各舞长剑,进退散合,围着黄药师斗得极是激烈。
0 ]5 ?6 x7 I2 w2 _  F. m8 ^  那日牛家村恶斗,全真七子中只二人出剑,余人俱赤掌相搏,战况已凶险万状,此时七柄长剑再加一根铁杖,更加猛恶惊人。黄药师却仍是空手,在剑光杖影中飘忽来去,似乎已给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数十招中尽避让敌刃,竟未还过一拳一脚。郭靖心中暗喜:“任你神通广大,今日也叫你难逃公道。”$ A0 Q0 m9 |& I, c, q
  突然见黄药师左足支地,右腿绕着身子横扫二圈,逼得八人一齐退开三步。郭靖暗赞: “好旋风扫叶腿法!”黄药师回过头来,向楼头洪郭两人扬了扬手,点头招呼。郭靖见他满脸轻松自在,浑不是给迫得喘不过气来的神气,不禁生疑,见黄药师左掌斜挥,向长生子刘处玄头顶猛劈下去,已从守御转为攻击。9 {( b) I, ?- [5 }
  这一掌劈到,刘处玄本来不该格挡,须由位当天权的丘处机和位当天璇的柯镇恶从旁侧击解救,但柯镇恶目不见物,与常人接战自可以耳代目,遇着黄药师这般来无影去无踪、迅如雷闪的高明掌法,哪里还能随机应变?丘处机剑光闪闪,直指黄药师的右腋,柯镇恶待得听到尹志平指点出杖,已然迟了一步。% N, x  H3 H; Z3 T
  刘处玄只觉风声飒然,敌人手掌已拍到顶门,但黄药师有意容让,掌到敌顶,稍有停滞,让刘处玄来得及倒地滚开。马钰与王处一在旁双剑齐出救援。刘处玄危难虽脱,天罡北斗之阵却也散乱了,黄药师哈哈一笑,向孙不二疾冲过去,冲出三步,突然倒退,背心撞向广宁子郝大通。郝大通从未见过这般怪招,微一迟疑,待要挺剑刺他脊梁,黄药师动如脱兔,已闯出圈子,在两丈外站定。9 `$ ?% f8 N1 H7 R7 v, W7 w/ @3 T
  洪七公笑道:“黄老邪这一手可帅得很啊!”郭靖叫道:“我去!”发足向楼梯奔去。洪七公道:“不忙,不忙!你岳丈初时老不还手,我很为你大师父担心,现在瞧来他并无伤人之意。”郭靖回到窗边,问道:“怎见得?”  p0 N1 J* R$ h& ^6 o* }
  洪七公道:“若是他有意伤人,适才那瘦皮猴道士哪里还有命在?小道士们不是对手,不是对手。”他咬了一口羊腿,又道:“你岳丈与丘处机还没到来之时,我见那几个老道和你大师父在那边排阵,可是这天罡北斗阵岂是顷刻之间便能学得成的?那几个老道劝你大师父暂不插手助阵,你大师父咬牙切齿,说什么也不答应。不知你大师父为了甚么事,跟你岳丈结下了那么大冤仇。他跟那小道士合守天璇,终究挡不住你岳丈的杀手。”4 {6 K3 f  _  y' h9 g
  郭靖恨恨的道:“他不是我岳丈。”洪七公奇道:“咦,怎么又不是岳丈了?”郭靖咬牙切齿的道:“他,他,哼!”洪七公道:“蓉儿怎么啦?你们小两口吵架了,是不是?”郭靖道:“不关蓉儿的事。这老贼,他,他害死了我五位师父,我跟他仇深似海。”洪七公吓了一跳,忙问:“这话当真?”' ?" }6 ~, s4 Y  X7 ~* \
  这句话郭靖却没听见,他全神贯注的正瞧着楼下恶斗。这时情势已变,黄药师使出劈空掌法,只听得呼呼风响,对手八人攻不近身。若论马钰、丘处机、王处一等人的武功,黄药师原不能单凭一对肉掌便将他们挡在丈许之外,但天罡北斗阵是齐进齐退之势,郝大通、孙不二、柯镇恶、尹志平四人武功较弱,只要有一人给逼退了,余人只得跟着后却。八人进一步退两步,和黄药师愈离愈远,但北斗之形仍维持不乱。. y6 g/ f/ F' q" D, p1 b- [) t& k  V
  到这时全真派的长剑已及不着黄药师身上,他却可以俟隙而攻。再拆数招,洪七公道: “嗯,原来如此。”郭靖忙问:“怎么?”洪七公道:“黄老邪故意引逗他们展开阵势,要看清楚阵法精奥。十招之内,他就要缩小圈子了。”
0 p  H' P0 g. o0 R  洪七公功力虽失,眼光仍是奇准,果然黄药师劈出去的掌力一招弱似一招,全真诸子逐渐合围,不到一盏茶功夫,众人似已挤成一团。眼见刘处玄、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四人的剑锋便可同时插在黄药师身上,不知怎的,四柄长剑却都贴身而过,毕竟差了数寸,若不是四人收剑迅捷,竟要相互在同门师兄弟身上刺个透明窟窿。% Q6 f; [8 I" D4 ?0 G3 n! g/ v& R
  在这小圈子中相斗,招招相差只在毫发之间。郭靖心知黄药师既熟识阵法,就不会再跟众人磨耗,破阵破弱,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大师父与尹志平两人,此处离众人太远,危急时不及相救,眼见阵中险象环生,向洪七公道:“弟子下去。”也不等他答话,飞奔下楼。
$ X& O; U0 C8 j3 b, j  待得奔近众人,却见战局又变,黄药师不住向马钰左侧移动,越移越远,似乎要向外逃遁。郭靖手执金刀,只待他转身发足,立时猛扑而上。忽听得王处一撮唇而啸,他与郝大通、孙不二三人组成的斗柄从左转了上去,仍将黄药师围在中间。黄药师连移三次方位,不是王处一转动斗柄,就是丘处机带动斗魁,始终不让他抢到马钰左侧,到第四次上,郭靖猛然醒悟:“啊,是了,他要抢北极星位。”
2 J1 o: r1 d5 m( X% E  那日他在牛家村疗伤,隔墙见到全真七子布“天罡北斗阵”,先后与梅超风、黄药师相斗,其后与黄蓉参详天上的北斗星宿与北极星,得知若将北斗星宿中“天枢”“天璇”两星联一直线,向北伸展,即遇北极星。此星永居正北,北斗七星每晚环之而转。其后他在洞庭湖君山为丐帮所擒,又再仰观天文,悟到天罡北斗阵的不少诀窍,但也只是将北斗阵连环救援、此击彼应的巧妙法门用入自己武功而已。黄药师才智胜于郭靖百倍,又精通天文术数、阴阳五行之学,牛家村一战未能破得全真七子的北斗阵,事后凝思多日,即悟到了此阵的根本破绽之所在。郭靖所想的只是“学”,黄药师不屑去学王重阳的阵法,所想的却是“破”,知道只须抢到北极星的方位,北斗阵散了便罢,否则他便坐镇中央,带动阵法,以逸待劳,立于不败之地。' j9 k. W0 z* }6 Y5 V* w6 S
  全真诸子见他窥破阵法的关键,都暗暗心惊,若谭处端尚在,七子浑若一体,决不容他抢到北极星位。此时“天璇”位上换了柯镇恶与尹志平,武功固然远逊,阵法又不熟,北斗阵的威力大减。马钰等明知缠斗下去必无善果,而且郭靖窥伺在旁,只要黄药师当真遇到危险,他翁婿亲情,岂有不救?但师叔与同门遭害之仇不能不报,重阳先师当年武功天下第一,他的弟子合六人之力尚且斗不过一个黄药师,全真派号称武学正宗,委实名不副实。
5 v! v& R( q2 l: x' u  黄药师笑道:“想不到重阳门下弟子,竟这般不知好歹!”斗然欺到孙不二面前,唰唰唰连劈三掌。马钰与郝大通挺剑相救。黄药师身子略侧,避开二人剑锋,唰唰唰,向孙不二又劈三掌。桃花岛主掌法何等精妙,这六掌劈将下来,纵然王重阳复生,洪七公伤愈,也得避其锋锐,孙不二如何抵挡得住?眼见掌来如风,只得连挽剑花,奋力守住门面。黄药师蓦地里双腿连环,又向她连踢六腿。这“桃华落英掌”与“旋风扫叶腿”齐施,正是桃花岛的“东风绝技”,六招之下敌人若是不退,接着又是六招,招术愈来愈快,六六三十六招,任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也要教他避过了掌击,躲不开腿踢。
: F- ?3 B& G+ B5 @6 {" R, y' r/ K  马钰等见他专对孙不二猛攻,团团围上相援,在这紧迫之际,阵法最易错乱。柯镇恶目不见物,斗魁横过时起步稍迟,黄药师一声长笑,已越过他的身后。忽然一人在半空中大叫 “啊哟”,飞向烟雨楼屋角,却是尹志平被他抓住背心,掷了上去。3 L; f. Q4 s& E; F' O) \5 m
  这一来阵法破绽更大,黄药师哪容对方修补,低头向马钰疾冲,满以为他必定避让,哪知马钰剑守外势,左手剑诀直取对手眉心,出手沉稳,劲力浑厚。黄药师侧身避过,赞了声: “好,不愧全真首徒。”猛地里回身起脚,把郝大通踢了个筋斗,俯身抢起长剑,当胸刺落。刘处玄大惊,挥剑来格。黄药师哈哈大笑,说道:“饶他一命!”手腕震处,啪的一声,双剑齐断。但见青影闪动,桃花岛主疾趋北极星位。
( z$ E# z" r5 I9 R* I  J1 U2 B' {  此时阵法已乱,无人能阻。诸子不住价叫苦,眼见他要以主驱宾,全真派溃于今日。3 \- e$ b2 v! {7 F! v) X8 {4 b
  马钰一声长叹,正要弃剑认输,任凭敌人处置,忽见青影闪晃,黄药师反奔而回,北极星位上多了一人,却是郭靖。丘处机大喜过望,他在醉仙楼上曾见郭靖与黄药师拚命。马钰与王处一识得郭靖,知他心地纯厚,纵然相助岳丈,也决不致向师父柯镇恶反噬。余下三子却惶急更甚,眼见郭靖已占住北极星位,他翁婿二人联手,全真派实无死所,正惊疑间,却见郭靖左掌右刀,已与黄药师斗在一起,不由得惊诧不已。, t, K( I" R  ]+ A, y2 H- t
  黄药师破乱了阵法,满拟能将全真派打得服输叫饶,哪知北极星位上突然出现了一人。他全神对付全真诸子,并未转身去看此人面目,反手施展劈空掌手段,当胸就是一掌。那人伸左掌卸开来势,身子稳凝不动。黄药师大吃一惊,心想:“世上能凭一人之力挡得住我一掌的,寥寥可数。此人是谁?”回过头来,却见是郭靖。
7 I* [# ^! ?# }# v/ m; y  此时黄药师后前受敌,若不能驱开郭靖,天罡北斗阵从后包抄上来,实是危险万分。他向郭靖连劈三掌,一掌猛似一掌,但每一掌都被郭靖运劲化开。第四掌他虚实并用,料着郭靖要乘隙还手,哪知郭靖仍是只守不攻,短剑竖挡胸口,左掌在自己下腹缓缓掠过,叫他虽是一招双攻,但双攻都失了标的。黄药师一惊更甚:“这傻小子竟也窥破了阵法的秘奥,居然稳守北极星位,竟不移动半步。是了,他必是受了全真诸子传授,在这里合力对我。”  s* X3 r$ E5 I' }, b  ?+ L' O0 M
  他自不知这一下只猜对了一半。郭靖确是通悉了天罡北斗阵的精要,然而是从《九阴真经》中习得,却非全真诸子所授。郭靖面对杀师大仇,却沉住了气坚守要位,双足犹似用铁钉在地下牢牢钉住,任凭黄药师故意露出多大的破绽诱敌,他只是视而不见。黄药师暗暗叫苦,心道:“傻小子不识进退!哼!拚着给蓉儿责怪,今日也只有伤你了,否则不能脱身。”他左掌划了个圈子,待划到胸前七寸之处,右掌斗地搭上了左掌,借着左掌这一划之劲,力道大了一倍,正要向郭靖面门拍去,心念忽动:“若是他仍然呆呆的不肯让开,这掌势必将他打成重伤。真要有甚么三长两短,蓉儿这一生可永远不会快活的了。”郭靖见他借劲出掌,眼看这一下来势非同小可,咬一咬牙,出一招“见龙在田”,只得以降龙十八掌的功夫硬拚,自知武功远为不及,硬碰硬的对掌有损无益,但若不强接对方这一招而闪身避开,他必占住北极星位,那时再要除他可就千难万难了。这一招出去,实是豁出了性命的蛮干,哪知黄药师掌出尺许,突然收回,叫道:“傻小子,快让开,你为甚么跟我过不去?” 郭靖弓背挺剑,凝神相望,防他有甚么诡计,却不答话。这时全真诸子已整顿了阵势,远远的围在黄药师身后,俟机攻上。黄药师又问:“蓉儿呢?她在哪里?”郭靖仍是不答,脸色阴沉,眼中喷出怒火。黄药师见了他的脸色,疑心大起,只怕女儿已有甚不测,喝道:“你把她怎么样了?快说!”郭靖牙齿咬得更紧,持剑的右手微微发抖。& F' [* r8 J/ h' ~# k0 n5 ]5 H
  黄药师凝目相视,郭靖每一个细微的举止都逃不过他的眼光,见他神色大异,更加惊疑,叫道:“你的手干么发抖?你为甚么不说话?”郭靖想起桃花岛上诸位师父惨死的情状,悲愤交迸,全身不由自主的剧烈颤动,眼眶也自红了。
& _8 Q; T2 h- W3 U% p" d" R4 w- |  \  黄药师见他始终不语,目中含泪,愈想愈怕,只道女儿与他因华筝之事起了争闹,伤心自尽,双足一点,直扑过去。丘处机长剑挥动,天罡北斗阵同时发难,王处一、郝大通两人一剑一掌,左右攻上。郭靖掌卸来势,金刀如电而出,还击一招。黄药师却不闪避,反手径拿他手腕夺刀。这一拿虽然既狠且准,但王处一长剑已抵后心,不得不扭腰躲过,就此一让,夺刀的五指差了两寸,郭靖已乘机回刀剁削。
' p# P$ E8 ~; _3 f1 ]# ?  这一番恶斗,比适才更是激烈数倍。全真诸子初时固欲杀黄药师而甘心,好为周伯通与谭处端报仇,但动手之后,见黄药师一再留情,不下杀手,己方敌意也就减了。黄药师自与江南六怪相见后,明知其中生了误会,只是他生性傲慢,又自恃长辈身分,不屑先行解释,满拟先将他们打得一败涂地、弃剑服输,再说明真相,重重教训他们一顿,是以动武之际手底处处留情。否则马钰、丘处机等纵然无碍,孙不二、尹志平哪里还有命在?哪知郭靖突然出现,不但不出手相助,反而舍死狠拚,心想他如不是逼死了黄蓉,何必如此惧怕自己?一意要抓住郭靖问个明白。; m8 M$ p4 S( w; |
  但此际郭靖占了北极星位,尹志平虽在烟雨楼顶上尚未爬下来,双方优劣之势已然倒转。天罡北斗阵法滚滚推动,攻势连绵不绝。黄药师连抢数次,始终不能将郭靖逼开,焦躁起来,每当用强猛冲,全真诸子必及时救援,欲待回身下杀手先破阵法,郭靖却又稳恃枢纽,居中策应。四、五十招下来,黄药师已给逼得难以施展,北斗阵渐渐缩小,合围之势已成。
  V) q5 V# d) F! z) Z5 e* E  斗到分际,马钰长剑一指,叫道:“且住!”全真诸子各自收势,牢牢守住方位。马钰说道:“黄岛主,你是当代武学宗主,后辈岂敢妄自得罪?今日我们恃着人多,占了形势,我周师叔、谭师弟的血债如何了断,请你说一句罢!”
. r# k$ X4 k2 k$ f9 P  黄药师冷笑一声,说道:“有甚么说的?爽爽快快将黄老邪杀了,以成全真派之名,岂不美哉?看招!”身不动,臂不抬,右掌已向马钰面门劈去。
+ r# |& \/ b! B# z; Q8 i: ^0 Z  马钰一惊闪身,但黄药师这一掌发出前毫无先兆,发出后幻不可测,虚虚实实,原是落英神剑掌法中的救命绝招,他精研十年,本拟在二次华山论剑时用以争胜夺魁,这一招群殴之际使用不上,单打独斗,丹阳子功力再深,如何能是对手?马钰不避倒也罢了,这向右一闪,刚好撞上他的后着,暗叫一声:“不好!”待要伸手相格,敌掌已抵在胸口,只要他劲力一发,心肺全被震伤。6 u. [  d) L4 y! j
  全真五子尽皆大惊,剑掌齐上,却哪里还来得及?眼见马钰立时要命丧当场,那知黄药师哈哈一笑,撤掌回臂,说道:“我如此破了阵法,谅你们输了也不心服。黄老邪死则死耳,岂能让天下英雄笑话?好道士,大伙儿齐上吧!”( c: W/ q1 S) }
  刘处玄哼了一声,挥拳便上,王处一长剑紧跟递出,天罡北斗阵又已发动。这时使的是第十七路阵法,王处一之后该由马钰攻上。王处一疾刺一剑后让出空档,但马钰不向前攻,反而退后两步,叫道:“且慢!”众人又各住手。' W6 Y0 ^* o1 U& J* t- j. R
  马钰道:“黄岛主,多承你手下容情。”黄药师道:“好说。”马钰道:“按理说,此时晚辈命已不在,先师遗下的这个阵法,已然为你破了,我们若知好歹,该当垂手服输,听凭处置。只是师门深仇,不敢不报,了结此事之后,晚辈自当刎颈以谢岛主。”黄药师脸色惨然,挥手道:“多说无益,动手罢。世上恩仇之事,原本难明。”" z. M5 M; k, A+ q5 Z/ a6 n
  郭靖心想:“马道长等与他动手,是为了要报师叔师弟之仇。其实周大哥好端端的活着,谭道长之死也与黄岛主无涉。但若我出言解释明白,全真诸子退出战团,单凭大师父和我二人,哪里是他对手?别说杀师大仇决计难报,连自己的性命也必不保。”转念一想: “我若隐瞒此事,岂非成了卑鄙小人?众位师父时时言道:头可断,义不可失。”朗声说道:“马道长,丘道长,王道长,你们的周师叔并没死,谭道长是欧阳锋害死的。”丘处机甚为诧异,问道:“你说甚么?”
& N4 i- S6 _/ j7 A# d* g$ k5 R7 }  郭靖于是述说当时如何在牛家村密室养伤,隔墙如何耳闻目睹裘千丈造谣、双方激斗、欧阳锋掌毙谭处端、偷袭黄药师、梅超风护师殒命等情。他虽口齿笨拙,于重大关节之处却也说得明明白白。
8 @+ h; T. \6 ?% h  全真诸子听得将信将疑。丘处机喝道:“你这话可真?”郭靖指着黄药师道:“弟子恨不得生啖这老贼之肉,岂肯谎言助他?但实情如此,弟子不得不言。”六子知他素来诚信,何况对黄药师这般切齿痛恨,所说自必属实。
! Z1 F+ l9 G8 H# K# \2 D8 O0 u  黄药师听他居然为自己分辩,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问道:“你干么如此恨我?蓉儿呢?”柯镇恶接口道:“你自己做的事难道不明白?靖儿,咱们就算打不赢,也得跟这老贼拚了。”说着举起铁杖,向黄药师横扫过去。, a, H. j8 M% C5 w+ t
  郭靖听了师父之言,知他已原谅了自己,心中一阵喜慰,随即眼泪流了下来,叫道:“大师父,二师父他们……他们五位,死得好惨!”
9 I! y/ r2 c4 v" H! V5 @* O  黄药师伸手抓住柯镇恶铁杖的杖头,问郭靖道:“你说甚么?朱聪、韩宝驹他们好好的在我岛上,怎会死了?”柯镇恶奋力回夺,铁杖纹丝不动。黄药师又问郭靖:“你目无尊长,跟我胡说八道,动手动脚,是为了朱聪他们么?”郭靖眼中如要出血,叫道:“你亲手将我五位师父害了,还要假作不知?”提起金刀,挺臂直削。黄药师挥手将铁杖甩出,当的一声,杖刀相交,火花四溅。
% N# [4 C8 y- b  Q" @" H  黄药师又道:“是谁见来?”郭靖道:“五位师父是我亲手埋葬,难道还能冤了你不成?”黄药师冷笑道:“冤了又怎样?黄老邪一生独来独往,杀几个人还会赖帐?不错,你那些师父通统是我杀的!”# s& o# q; _7 y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不,爹爹,不是你杀的,你千万别揽在自己身上。”
: @. z8 ]2 T0 }; H7 T1 s  众人一齐转头,只见说话的正是黄蓉。众人全神酣斗,竟未察觉她何时到来。
8 m! x7 U; J+ w* L% u# r0 }  郭靖乍见黄蓉,不禁一呆,霎时间不知是喜是愁。
! J* u9 a5 Y8 b2 G6 k3 B  黄药师见女儿无恙,大喜之下,痛恨郭靖之心全消,哈哈大笑,说道:“好孩子,过来,让爹疼你。”这几日来黄蓉受尽了煎熬,到此时才听到一句亲切之言,飞奔过去,投入父亲怀中,哭道:“爹,这傻小子冤枉你,他……他还欺负我。”
) {# w8 d5 ^. t* X' J  J7 Q  黄药师搂着女儿笑道:“黄老邪自行其是,早在数十年前,无知世人便已把天下罪孽都推在你爹头上,再加几桩,又岂嫌多了?江南五怪是你梅师姊的大仇人,当真是我亲手杀了。”黄蓉急道:“不,不,不是你,我知道不是你。”黄药师微微一笑,道:“傻小子这么大胆,竟敢欺侮我乖宝贝,你瞧爹爹收拾他。”一言甫毕,突然回手出掌,快似电闪,当真来无影、去无踪。郭靖正自琢磨他父女俩的对答,突然啪的一声,左颊热辣辣的吃了一记耳光,待要伸手挡架,黄药师的手掌早已回了黄蓉头上,轻轻抚摸她的秀发。这一掌打得声音甚响,劲力却弱,郭靖抚着面颊,茫然失措,不知该上前动手,还是怎地。
- d1 H* l) j. V. d0 I& @( w  柯镇恶听到郭靖被打之声,只怕黄药师已下毒手,急问:“靖儿,你怎么?”郭靖道: “没事。”柯镇恶道:“别听妖人妖女一搭一档的假撇清,我虽没有眼珠,但在坟墓外亲耳听到你六师父的秤杆给人夺去用手折断,桃花岛上,除了这老贼之外,更有谁有这高的功力……” 郭靖不等他说完,已和身猛向黄药师扑去。柯镇恶铁杖也已疾挥而出。1 |. i# C4 F- f+ w; _# H
  黄药师放下女儿,闪开郭靖手掌,抢步来夺铁杖,这次柯镇恶有了防备,便没给他抓到。师徒二人联手,刹时间已与黄药师斗得难解难分。郭靖虽屡逢奇人,学得不少神妙武功,但与这位武学大宗师的桃花岛主相较,毕竟相去尚远,纵有柯镇恶相助,亦是无济于事,只拆得二三十招,已被逼得难展手脚。) {1 b8 T4 U4 U, t9 {1 l
  丘处机心道:“全真派危急时他师徒出手相助,眼下二人落败,我们岂可坐视?且不管周师叔生死若何,先打服了黄老邪再定分晓。”长剑直指,叫道:“柯大侠请退回原阵!”此时尹志平已从烟雨楼顶爬下,虽摔得脸青鼻肿,却无大伤,奔到柯镇恶身后仗剑守护。天罡北斗阵再行推动,将黄药师父女围在垓心。
( f' z) O$ ]5 h, E- C# X; X! N  黄药师大是恼怒,心想:“先前误会,攻我尚有可说,傻小子既已说明真相,你这群杂毛仍是恃众胡来,黄老邪当真不会杀人吗?”身形闪处,直扑柯镇恶左侧。
7 L6 Z4 N  z- m5 i7 W4 ~& T  黄蓉见父亲脸露杀气,知他下手再不容情,心中一寒,却见王处一、马钰已挡开父亲掌势,柯镇恶的铁杖却恶狠狠的向自己肩头压下,口中还在骂:“十恶不赦的小贱人、鬼妖女!桃花岛上的贱货!”黄蓉从来不肯吃半点小亏,听他破口乱骂,怒从心起,叫道:“你有胆子再骂我一句?”2 T; V- l4 x  F
  江南七怪都是生长市井的屠沽之辈,出口伤人有甚难处?柯镇恶恨极了黄药师父女,听她如此说,当下甚么恶毒的言语都骂了出来。黄蓉自幼独居,哪里听到过这些粗言秽语,饶是她聪明绝顶,柯镇恶每骂一句,她都得一怔之后方明白言中之意,到后来越听越不成话,越听越是不解,啐了一口,说道:“亏你还做人家师父,也不怕说脏了嘴。”柯镇恶骂道: “老子跟干净人说干净话,跟臭贱人说臭话!你这人越脏,老子的话跟着也是越脏。”
/ Q9 r  u8 E( N; Z, W1 {8 K  黄蓉大怒,提起竹棒迎面直点。柯镇恶还了一杖,哪知打狗棒法神妙绝伦,数招一过,铁杖已被黄蓉用“引”字诀拖住,跟着她竹棒挥舞,棒东杖东,棒西杖西,全然不得自由。柯镇恶在北斗阵中位居“天璇”,他一受制,阵法登时呆滞。
3 L+ z1 [0 z) A: D( l  丘处机剑光闪闪,刺向黄蓉背后,本来这招原可解了柯镇恶之厄,可是黄蓉恃着身披宝甲,竟不理会,棒法一变,连打三招。丘处机长剑已指到她背心,心念一动:“丘某是何等样人,岂能伤这小小女孩?”剑尖触背,却不前送。就这么救援稍迟,黄蓉已抢到空隙,竹棒疾搭急回,借着伏魔杖法外崩之力,向左甩出。柯镇恶力道全使反了,铁杖不由自主的脱出掌握,飞向半空,噗通一声,跌入了南湖。
8 r" D; |, e& r  王处一怕她乘势直上,早已抢在柯镇恶身前,挺剑挡住。他虽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打狗棒法,不禁大是惊疑。
" o! ?: J! @0 F/ `' i6 A  E  郭靖见师父受挫,叫道:“大师父,你请歇歇,我来替你。”纵身离开北斗星位,抢到“天璇”。他此时武功已胜全真诸子,兼之精通阵法奥妙,一加推动,阵势威力大增。北斗阵本以“天权”为主,但他一入阵,枢纽移至“天璇”,阵法立时变幻。这奇势本来不及正势坚稳,但黄药师一时之间参详不透,虽有女儿相助,仍是难以抵挡,幸而全真诸子下手各守分寸,只郭靖一人性命相搏,黄药师勉强还可支撑。" p0 U' E: K% v) I' m" m5 _
  斗到分际,郭靖愈逼愈近。他有诸子为援,黄药师伤他不得,只得连使轻功绝技,方避开了郭靖势若疯虎的连环急攻。, p- g% ~; E, P$ \" `
  黄蓉见郭靖平素和善温厚的脸上这时笼罩着一层杀气,狰狞可怖,似乎突然换了一人,变得从不相识,心中又惊又怕,挡在父亲面前,向郭靖道:“你先杀了我罢!”郭靖怒目而视,喝道:“滚开!”黄蓉一呆,心道:“怎么你也这样对我呼喝?”郭靖抢上前去,伸臂将她推开,纵身直扑黄药师。
6 ^" J" l0 K7 O& t9 f8 r/ a  忽听得身后一人哈哈大笑,叫道:“药兄不用发愁,做兄弟的助你来啦!”语声铿铿然十分刺耳。众人不敢就此回身,将北斗阵转到黄药师身后,这才见到湖边高高矮矮的站着五六人,为首一人长手长腿,正是西毒欧阳锋。
2 L; V0 |6 B- R& e# G  全真六子齐声呼啸。丘处机道:“靖儿,咱们先跟西毒算帐!”长剑挥动,全真六子都围到了欧阳锋身周。/ l3 R- t. ]& U& ^! b0 Y! s1 q' K
  哪知郭靖全神贯注在黄药师身上,对丘处机这话恍然不闻。全真六子一抽身,他已扑到黄药师身前,两人以快打快,倏忽之间拆了五六招。双方互击不中,均各跃开,沉肩拔背,相向瞪视。只听郭靖大叫一声,攻将上去,数招一过,又分别退开。
" e8 r- \# o5 R  此时全真六子已布成阵势,看柯镇恶时,但见他赤手空拳,守在黄药师身旁,侧耳倾听,双掌张开,显是要不顾自己安危,扑上去牢牢将他抱住,让郭靖搏击他的要害。丘处机向尹志平一招手,命他占了“天璇”之位。马钰高声吟道:“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不吹箫!”这是谭处端临终之时所吟的诗句,诸子一听,敌忾之心大起,剑光霍霍,掌影飘飘,齐向欧阳锋攻去。
! u# Y. T2 |0 E8 c  欧阳锋手中蛇杖倏伸倏缩,把全真派七人逼开。他在牛家村见过全真派天罡北斗阵的厉害,心中好生忌惮,先守紧门户,以待敌方破绽。北斗阵一经展开,前攻后击,连环不断。欧阳锋遇招拆招,见势破势,片刻间已看出尹志平的“天璇”是阵法一大弱点,心想此阵少了一环,实不足畏,当下使开蛇杖坚守要害,游目四顾,观看周围情势。* X# l& G& t& T1 v/ i
  郭靖与黄药师贴身肉搏。黄蓉挥动竹棒,将柯镇恶挡在距两人丈余之外,连叫: “且慢动手,听我说几句话。”但郭靖充耳不闻,他将金刀还鞘,只用双掌,一掌接着一掌拍出,狠命扑击。黄蓉见父亲初时尚手下容情,但给郭靖缠得急了,脸上怒色渐增,出手愈重,眼见局势危急,只要他两人之中任谁稍有疏神,定有人遭致伤亡,一抬头见洪七公在烟雨楼头凭栏观战,忙叫:“师父,师父,你快来分说明白。”
7 B, e* K8 r, I4 ^  洪七公也早瞧出情形不妙,苦于武功全失,无力排难解纷,正自焦急,听得黄蓉叫唤,心想:“只要黄老邪对我有几分故人之情,此事尚有可为。”双手在栏干上一按,从半空轻飘飘的落下地来,叫道:“大家住手,老叫化有话说。”
! B2 P" t, {! J  九指神丐在江湖上何等威名,众人见他忽然现身,个个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住手罢斗。$ r2 x$ {7 ]2 Z! l$ ~3 l0 s
  欧阳锋第一个暗暗叫苦,心道:“怎么老叫化的武功回来了?”他不知洪七公听了黄蓉口述九阴真经中梵文书写的神功总旨之后,这几日来照法而行,自通奇经八脉。洪七公武功原已精绝,既得闻上乘内功诀窍,如法修为,自是效验如神,短短数日之中,已将八脉打通一脉,轻身功夫已回复了三四成。若论拳劲掌力、搏击厮斗,仍还不如一个初练武功的壮汉,但纵跃起伏,身法轻灵,即以欧阳锋如此眼力,亦瞧不出他徒具虚势,全无实劲。
6 L" `. [! v% P6 _" ~  N  洪七公见众人对自己竟仍如此敬畏,寻思:“老叫化若不装腔作势一番,难解今日危局,可是该当说些甚么话,方能让全真诸道俯首听命、叫老毒物知难而退?”一时无计,且仰天打个哈哈再说,猛抬头,却见明月初升,圆盘似的冰轮上缘隐隐缺了一边,心念忽动,说道:“眼前个个是武林高手,不意行事混帐无赖,说话如同放屁。”
# H) p4 Q$ T+ @" l) R& k0 W1 M  众人一怔,知他向来狂言无忌,也不以为忤,但既如此见责,想来必有缘故。马钰行了一礼,说道:“请前辈赐教。”洪七公怒道:“老叫化早听人说,今年八月中秋,烟雨楼畔有人打架,老叫化最怕耳根子不清净,但想时候还早,尽可在这儿安安稳稳睡个懒觉,哪知道今儿一早便听得砰砰嘭嘭的吵个不休。又是摆马桶阵、便壶阵啦,又是汉子打婆娘、女婿打丈人啦,杀猪屠狗一般,闹得老叫化睡不得个太平觉。你们抬头瞧瞧月亮,今儿是甚么日子?”1 Y# e& q4 V# U3 I- M4 Q4 ?& u
  众人听了他这几句话,斗然间都想起今天还是八月十四,比武之约尚在明日,何况彭连虎、沙通天等正主儿未到,眼下动手,确是有点儿于理不合。丘处机道:“老前辈教训得是。我们今日原是不该在此骚扰。”他转头向欧阳锋道:“欧阳锋,咱们换个地方去拚个死活。”欧阳锋笑道:“妙极,妙极,该当奉陪。”洪七公把脸一沉,说道:“王重阳一归天,全真教的一群杂毛闹了个乌七八糟。我跟你们说个好的,五个男道士加个女道姑,再凑上个武功低微的小道士,满不是老毒物对手。王重阳没留下甚么好处给我,全真教的杂毛死光了也不放在老叫化心上,可是我倒要问一声:你们订下了比武约会,明儿怎生践约啊?七个死道士跟人家打甚么?”- y" i% w' |7 Z7 i$ h
  这番话明里是嘲讽全真诸子,暗中却是好意点醒,与欧阳锋动上了手实是有死无生。他全真派七道斗不过黄药师,自也不是欧阳锋的对手。六子久历江湖,怎不明他话中含意,只是大仇当前,焉能退缩?洪七公眼角一横,见郭靖向黄药师瞪目怒视,黄蓉泫然欲泪,心知其中纠葛甚多,寻思:“待老顽童到来,凭他这身功夫,当可艺压全场,那时老叫化自有话说。”于是喝道:“老叫化要睡觉,谁再动手动脚,就是跟我过不去。到明晚任你们闹个天翻地覆,老叫化谁也不帮。马钰,你这伙杂毛都给我坐下来练练功夫,内力强得一分是一分,临时抱佛脚,也胜于不抱。靖儿、蓉儿,来跟我捶腿。”
7 F0 @5 R5 e5 l8 p" m/ \  欧阳锋对他心存忌惮,暗想他若与全真诸子联手,便难抵敌,当即说道:“老叫化,药兄与我哥儿俩跟全真教结上了梁子。九指神丐言出如山,今日给你面子,明儿你可得谁也不帮。”5 d2 i: D/ l. Z
  洪七公暗暗好笑:“现在你伸个小指头儿也推倒了我,居然怕我出手。” 大声道:“老叫化放个屁也比你说话香些,不帮就不帮,你准能胜么?”说着仰天卧倒,把酒葫芦枕在脑后,叫道:“两个孩儿,快捶脚!”
* ]" V3 m6 `2 [1 O  这时他啃着的羊腿已只剩下一根骨头,可是还在恋恋不舍的又咬又舔,似乎其味无穷,望着天边重重叠叠的云层,说道:“这云好不古怪,只怕要变天呢!”又见湖面上水气瀰漫,用力吸了几口气,摇摇头道:“好气闷!”转头对黄药师道:“药兄,借你闺女给我捶腿成不成?”黄药师微微一笑。黄蓉走过来坐在洪七公身畔,在他腿上轻轻捶着。洪七公叹道:“唉,这几根老骨头从来没享过这般福气!”瞪着郭靖道:“傻小子,你的狗爪子没给黄老邪打断罢?”郭靖应了一声:“是。”坐在另一边给他捶腿。0 g4 H0 f, m- G1 ?; ]4 Y
  柯镇恶倚着水边的一株柳树,一双无光的眼珠牢牢瞪着黄药师。他以耳代目,黄药师在湖边走来走去,走到东他转头跟到东,走到西也跟到西。黄药师并不理会,嘴角边微带冷笑。全真六子与尹志平各自盘膝坐在地下,仍是布成天罡北斗之阵,低目垂眉,静静用功。欧阳锋手下的蛇奴却在船中取出桌椅酒菜,安放在烟雨楼下。欧阳锋背向众人,饮酒吃菜,只是凝思洪七公中了自己沉重之极的掌力之后,何以能得迅速康复。0 J+ m0 {$ f, ^0 [
  其时天气闷热,小虫四下乱飞,湖面上白雾蒙蒙。洪七公道:“我大腿骨发酸,非有大风雨不可,明天中秋若有月亮,老子把大腿砍了给你们。” 斜眼看靖、蓉两人,见他们眼光始终互相避开,从没对望一次,他生性爽直,见了这般尴尬之事,心里怎别得住?但问了几次,两人支支吾吾的总是不答。: R$ K8 e9 t/ R8 w! T
  洪七公高声向黄药师道: “药兄,这南湖可还有个什么名称?”黄药师道:“又叫作鸳鸯湖。”洪七公道:“好啊!怎么在这鸳鸯湖上,你女儿女婿小两口闹别扭,老丈人也不给劝劝?”
& m8 d7 @  [1 N  郭靖一跃而起,指着黄药师道:“他……他……害死了我五位师父,我怎么还能叫他丈人?”黄药师冷笑道: “希罕么?江南七怪没死清,还剩一个臭瞎子。我要叫他也活不过明天……”柯镇恶没等他说完,已纵身扑将过去。郭靖抢在头里,竟是后发先至。黄药师还了一招,双掌相交,蓬的一声,将郭靖震得倒退了两步。
; o. F: S. x) A: {6 D7 Y: G- ]  洪七公喝道:“我说过别动手,老叫化说话当真是放屁么?”
! v2 w! f0 h+ C# P  郭靖不敢再上,恨恨的瞪视黄药师。洪七公道:“黄老邪,江南六怪英雄侠义,你干么杀害无辜?老叫化瞧着你这副样儿挺不顺眼。”黄药师道:“我爱杀谁就杀谁,你管得着么?”黄蓉叫道:“爹,他五个师父不是你害死的,我知道。你说不是你害的。”
; H' s4 j1 H0 _1 g  黄药师在月光下见女儿容色憔悴,不禁大为爱怜,横眼向郭靖一瞪,见到他满脸杀气,心肠又复刚硬,说道:“是我杀的。”黄蓉哽咽道:“爹,你为甚么硬要自认杀人?”黄药师大声道: “世人都说你爹邪恶古怪,你难道不知?歹徒难道还会做好事?天下所有的坏事都是你爹干的。江南六怪自以为是仁人侠士,我见了这些自封的英雄好汉们就生气。”
' W& Y9 z& T9 f! {* l$ y/ j. k  欧阳锋哈哈大笑,朗声道:“药兄这几句话真是痛快之极,佩服佩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药兄,兄弟送你一件礼物。”右手微扬,将一个包袱掷了过去。他与黄药师相隔数丈之遥,但随手挥掷,包袱便破空而至,旁观众人均感骇异。" U" r0 a$ C, v- Z5 ]
  黄药师接在手中,触手似觉包中是个人头,打将开来,赫然是个新割下的首级,头戴方巾,额下有须,面目却不相识。欧阳锋笑道:“兄弟今晨西来,在一所书院歇足,听得这腐儒在对学生讲书,说甚么要做忠臣孝子,兄弟听得厌烦,将这腐儒杀了。你我东邪西毒,可说是臭味相投了。”说罢纵声长笑。
- t1 z  U; T7 ?* J0 r  黄药师脸上色变,说道:“我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俯身抓土成坑,将那人头埋下,恭恭敬敬的作了三个揖。欧阳锋讨了个没趣,哈哈笑道:“黄老邪徒有虚名,原来也是个为礼法所拘之人。”黄药师凛然道:“忠孝乃大节所在,并非礼法!”2 Q! ?/ }& M7 T; [
  一言甫毕,半空突然打了个霹雳。众人一齐抬头,只见乌云遮没了半爿天,眼见雷雨即至。便在此时,只听得鼓乐声喧,七八艘大船在湖中划来,船上挂了红灯,船头竖着 “肃静”“回避”的硬牌,一副官宦的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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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1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 A/ F5 E& c* Y+ Z    第三十五回 铁枪庙中
( i* C1 C; Z$ ~! r" h    船靠岸边,走上二三十人来,彭连虎、沙通天等人均在其内。最后上岸的一高一矮,高的是大金国赵王完颜洪烈,矮的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完颜洪烈恃有欧阳锋、裘千仞两人出马,这番比武有胜无败,竟亲自再下江南。
5 Q7 u1 q% p% L# G1 v  黄蓉指着裘千仞道:“爹,女儿曾中了这老儿一掌,险些送了性命。”黄药师在归云庄及牛家庄外见过裘千仞出丑,却不知是裘千丈冒充,心想凭他这点微末道行,怎能把女儿打伤,颇觉奇怪。这时欧阳锋已与完颜洪烈等人会在一起,低声计议。
, u% }9 H) R* F  过了半晌,欧阳锋走到洪七公身前,说道:“七兄,待会比武,你两不相助,这可是你亲口说过的?”洪七公心想:“我是有心无力,要助也无从助起。”答道:“甚么待会不待会的,我是说八月十五。”欧阳锋道:“就是这样。药兄,全真派与江南七怪不识好歹,向你泰山头上动土,你是一代宗主,跟这些人动手失了身分,待兄弟给你打发,你只袖手旁观如何?”
! [' }4 y7 b7 V# C  黄药师眼看双方阵势:洪七公倘不出手,全真诸子势必尽遭欧阳锋毒手,全真派不免就此覆灭;要是郭靖助守“天璇”,欧阳锋就不是北斗阵的对手;但如这傻小子仍是一味与自己纠缠,形势又自不同,心想:“郭靖这小子乳臭未干,乃蠢笨少年,全真一派的存亡祸福却系于他一念之间,王重阳地下有知,也只有苦笑了。”
. c& K& N7 V' Y8 T1 }  欧阳锋见他神色漠然,不答自己的问话,心想时机稍纵即逝,若是老顽童周伯通到来,那可不易对付,长啸一声,叫道:“大家动手啊,还等甚么?”洪七公怒道:“你是说人话还是放狗屁?”欧阳锋向天上一指,笑道:“子时早过,现下已是八月十五清晨了。”洪七公抬起头来,只见月亮微微偏西,一半被乌云遮没,果然已是子末丑初。欧阳锋蛇杖点处,斗然间袭到了丘处机胸前。
: ~. d! r3 Q/ R; n+ l4 s  全真六子见大敌当前,彭连虎等在旁虎视眈眈,心想今日只要稍有不慎,势必一败涂地,当下抖擞精神,全力与欧阳锋周旋,只接战数合,六人不禁暗暗叫苦。这时西毒有意要在众人之前逞威,施展的全是凌厉杀手。丘处机、王处一等奋力抵挡,只因阵法不全,每一招都接得十分吃力。
/ V  I' |2 q& N+ i  ]& \  黄蓉见郭靖怒视父亲,只碍着洪七公,迟迟不敢出手,灵机一动,说道:“整日价嚷甚么报仇雪恨,哼,当真杀父仇人到了,却又害怕。”郭靖被她一言提醒,瞪了她一眼,心想:“先杀金狗,再找黄药师不迟。”拔出金刀,向完颜洪烈直奔过去。
/ _4 a- X/ O2 S: A  沙通天与彭连虎同时抢上,挡在完颜洪烈面前。郭靖金刀反腕斜砍,彭连虎举起判官双笔封架,铮的一响,只震得虎口发麻,郭靖却已抢过二人。沙通天疾施“移形换位”,没将他挡住,忙飞步追去。灵智上人与梁子翁各挺兵刃拦截。
. _) c8 _4 b, m1 I# Z- n  郭靖闪过梁子翁发出的两枚透骨钉,双手连刀带掌,使一招“羝羊触藩”,和身冲将过去。梁子翁见来势凌厉,急忙卧地滚避。灵智上人身驱肥大,行动不便,又想自己若也闪开,敌人便抢到赵王爷面前,当即举起双钹强挡他这一招,当当两声大响,双钹被掌力震得飞向半空,郭靖的掌风却又迎面劈到。灵智上人自恃掌力造诣深厚,兼之手上有毒,当即挥掌拍出,斗觉胸口气窒,臂膀酸麻,手掌软软垂下,腕上关节已被震脱,毒掌功夫竟是半点没能使上。灵智不明所以,既无灵,又无智,头脑中一团混乱,呆立不动。郭靖此时若乘势补上一掌,立时便要了他性命,但他志在击杀完颜洪烈,更不向灵智上人多瞧一眼。两面大铜钹从空中黄光闪闪的先后落将下来。嘡的一声大响,第一面铜钹正中灵智上人头顶,幸好是平平跌落,否则钹边锋利如刀,势须将他的光头一分为二,跟着又是嘡的一声,这一次更是响亮,却是第二面铜钹落下,双钹互击,响声嗡嗡不绝,从湖面上远远传送出去。
5 Z* N; m/ G* n- T  完颜洪烈见郭靖足不停步的连过四名高手,倏忽间抢到面前,不禁大骇,叫声: “啊也!”拔步飞奔。郭靖挥刀赶去,只追出数步,眼前黄影闪动,双掌从斜刺里拍到。郭靖侧身避过,金刀戳出,身子却被来掌带得一晃,急忙踏上一步,见敌人正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郭靖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顾不得再追杀仇人,当下右刀左掌,凝神接战。6 Q7 L1 w( h, x! d/ {/ O/ c: U
  彭连虎见郭靖被裘千仞挡住,梁子翁与沙通天双双守卫完颜洪烈,险境已过,纵到柯镇恶身前,笑问:“柯大侠,怎么江南七怪只来了一怪?”
) S  u, q/ N; P! h. U& v  柯镇恶的铁杖被黄蓉甩入南湖,耳听得敌人出言奚落,挥手发出一枚铁菱,随即后跃。月色朦胧下铁菱来势劲急,彭连虎吃过这剧毒暗器的大苦头,当真是惊弓之鸟,不敢挥判官笔去挡击,挺双笔在地下急撑,凭空跃起,嗤的一声,铁菱刚好从脚底擦过。他见柯镇恶手中没兵刃,一咬牙,提笔疾上。5 s! n; P" h* g2 N# z" Y; k
  柯镇恶足有残疾,平时行走全靠铁杖撑持,听得敌人如风而至,只得勉力再向旁跃开两步,落地时左足酸软,险些摔倒。彭连虎大喜,左笔护身,防他突施绝招反击,右笔便往他背心猛砸而下。柯镇恶听声辨形,打滚避开。彭连虎的镔铁判官笔打在地下石上,溅起数点火星,骂道:“贼瞎子,恁地奸滑!”左笔跟着递出。  n. L, @: a  x# n2 E" N- u
  柯镇恶又是一滚,嗤的一声,还了一枚铁菱。灵智上人左手捧着右手手腕,正自叽哩咕噜地骂人,陡见柯镇恶滚到身旁,便提脚踹落。柯镇恶听得风声,左手在地下一撑,斜斜窜出。他避开了灵智这一踹,再躲不开双笔齐至,只觉后心一痛,暗叫不好,只得闭目待死,却听一声娇叱:“去罢!”接着一声:“啊唷!”随即蓬的一声。原来黄蓉使打狗棒法带住铁笔,顺势旁甩,摔了彭连虎一交。这棒法便是适才甩去柯镇恶铁杖那一招,只是彭连虎紧抓兵刃,说甚么也不肯脱手,便连人带笔一齐摔出。
3 L4 M9 Z; y# l, ^  ]  彭连虎又惊又怒,爬起身来,见黄蓉使开竹棒护着柯镇恶,让他站起。柯镇恶骂道: “小妖女,谁要你救我?”黄蓉叫道:“爹,你照顾这瞎眼浑人,别让人伤了。”说着奔去相助郭靖,双战裘千仞。柯镇恶呆立当地,一时迷茫不知所措。, w% v* @" d% W! h1 I! @
  彭连虎见黄药师站得远远的,背向自己,似乎没听到女儿的话,悄悄掩到柯镇恶身后,判官笔斗然打出。这一招狠毒迅猛,兼而有之,即令柯镇恶眼能见物,铁杖在手,也未必招架得了,眼见得手,突听嗤的一声,一物破空飞至,撞在他笔上,炸得纷碎,却是小小一粒石子。这一下只震得他虎口疼痛,铁笔摔落。彭连虎大吃一惊,不知此石从何而至,怎地劲力大得这般出奇,但见黄药师双手互握,放在背后,头也不回的望着天边乌云。3 O; T9 ]9 n7 O' z7 L
  柯镇恶在归云庄上听到过这弹指神通的功夫,知是黄药师出手相救,反而怒火大炽,向他身后猛扑过去,叫道:“七兄弟死剩一个,留着何用?”黄药师仍不回头,待他欺近背心尚有三尺,左手向后轻轻挥出。柯镇恶但觉一股大力推至,不由自主的仰天坐倒,气血翻涌,站不起身。
; ^0 T$ V3 A( E% T3 R8 A  此时天空愈黑,湖上迷迷蒙蒙的起了一阵浓雾,涌上土洲,各人双脚都已没入雾中。# [- P8 L  }/ a* `% C, E
  郭靖得黄蓉相助,已与裘千仞战成平手。那边全真派却已迫蹙异常,郝大通腿上给蛇杖扫中,孙不二的道袍给撕去了半边。王处一暗暗心惊,知道再斗下去,过不多时己方必有人非死即伤,乘着马钰与刘处玄前攻之际,从怀中取出一个流星点起,嘶的一声,一道光芒划过长空。
+ \4 v* i3 N4 v. }  全真七子每人均收了不少门徒,教中第三代弟子人数众多,除尹志平外,如李志常、张志敬、王志坦、祁志诚、张志仟、赵志敬、甄志丙、宋德方等均是其中的佼佼者。这次嘉兴烟雨楼比武,七子深恐彭连虎、沙通天等携带大批门徒喽罗倚多为胜,命不少门下弟子也随来嘉兴,要他们候在南湖之畔,若见流星升起,便赶来应援。这时王处一见局面不利,便放出了流星。但突然间大雾弥漫,相隔数尺便即人形难辨,只怕众弟子未必能冲雾而至。
$ t. x2 w. x) r9 r. D  再斗一阵,白雾愈重,各人裹在湿气之中都感窒闷。天上黑云也越积越厚,穿过云层透射下来的月光渐渐微弱,终于全然消失。众人各自惊心,虽不罢斗,却是互相渐离渐远,出招之际护身多而相攻少。
% b" I# s# J  u+ T# W1 n  郭靖、黄蓉双斗裘千仞,突然一阵浓雾涌到,夹在三人之间。郭靖见裘黄二人身形忽隐,当即抽身去寻完颜洪烈。
( r( O# \, ]1 i0 B+ D: {  他睁大双目,要找完颜洪烈头顶金冠的闪光,但大雾密密层层,看不出三尺之外,正东奔西突寻找间,忽听雾中一人叫道:“我是周伯通,谁找我打架啊?”郭靖大喜,要待答话,丘处机已叫了起来:“周师叔,你老人家好啊?”
+ d* Q4 i# C7 ?+ l  就在此时,乌云中露出一个空隙,各人突见敌人原来近在咫尺,一出手就可伤到自己,不约而同的惊叫后跃。5 i+ n4 h* o5 H% U5 t
  周伯通笑嘻嘻的站在众人之间,高声说道:“人这么多啊,热闹得紧,妙极,妙极!” 右手在左臂弯里推了几下,搓下一团泥垢,说道:“给你吃毒药!”往身旁沙通天嘴里塞去。沙通天急闪,饶是他移形换位之术了得,仍是没能闪开,被周伯通左手揪住,将泥垢塞入了口中。他吃过老顽童的苦头,知道若是急忙吐出,势须挨一顿饱打,只得闷声不响的含在口里,料知此丸无毒,倒也并不害怕。9 l3 B. K" Z( Y  b4 y3 V, H
  王处一见周伯通突然到来,大喜过望,叫道:“师叔,原来你当真没给黄岛主害死。” 周伯通怒道:“谁说我死了?黄老邪一直想害我,十多年来从没成功。哈,黄老邪,你倒再试试看。”说着挥拳向黄药师肩头打去。
2 a) a9 o+ u3 f+ J9 t3 W' T2 w9 n; c5 m  黄药师不敢怠慢,还了一招桃华落英掌,叫道:“全真教的杂毛老道怪我杀了你,跟我缠夹不清,说是要为你报仇。”周伯通怒道:“你杀得了我?别吹牛!我几时给你杀死过了?好缠夹不清,你瞧清楚了,我是老顽童呢还是老顽鬼?”越打越快。黄药师见他不可理喻,真正缠夹不清的倒是此公,但出招却是精妙奇幻,只得全力接战。
- J" l0 \' C7 [" E$ Q2 N  全真诸子满以为师叔一到,他与黄药师就可联手对付欧阳锋,哪知这位师叔不会听话,霎时之间与黄药师斗了个难解难分。马钰连叫:“师叔,别跟黄岛主动手!”欧阳锋接口道: “对,老顽童,你决不是黄老邪敌手,快逃命要紧。快逃,快逃!”周伯通被他一激,越加不肯罢手。3 l; Q, [1 d0 B6 Z, f: l
  黄蓉叫道:“老顽童,你用《九阴真经》上的功夫与我爹爹过招,你师兄在九泉之下怎生说?”周伯通哈哈大笑,得意之极,说道:“你瞧我使的是经上功夫么?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经文忘记了。嘿嘿,学学容易,忘记可麻烦啦!我使的是七十二路空明拳,双手分搏顽童拳,老顽童自己想出来的,跟《九阴真经》有屁相干?”- c4 M# H6 A3 X, {* h
  黄药师在桃花岛上与他动手之时,觉到他拳脚劲力大得出奇,这时见他拳法虽极精奇,劲力却已较前减弱,只堪堪与自己打了个平手,正自奇怪,听他这么说,不禁暗暗纳闷,不知他使了甚么希奇古怪法子,竟能将一门上乘武功硬生生从心里忘记了去。7 _# d% o; }( x  g
  欧阳锋从雾中隐约见到周伯通与黄药师斗得紧急,暗自心喜,但又怕他打败黄药师后便与全真诸子联手对付自己,心想乘此良机,正好先破北斗阵,当下挥动蛇杖,着着进击,北斗阵顷刻间险象环生。王处一与刘处玄大叫:“周师叔,先杀欧阳锋!”" u% A, m$ j/ C5 [
  周伯通见众师侄情势危急,于是左掌右拳,横劈直攻,待打到黄药师面前时,忽地哈哈一笑,拳变掌,掌成拳,横直互易。黄药师万料不到他出此怪招,急伸臂相格时,眉梢已被他掌尖拂中,虽未受伤,却是热辣辣的一阵疼痛。周伯通一掌拂中对方,倏地惊觉,左手啪的一声,在自己右腕上打了一记,骂道:“该死,该死,这是《九阴真经》中的功夫!” 黄药师微微一怔,手掌已递了出去,这一招也是快速无伦,无声无息的在周伯通肩上一拍。周伯通弯腰沉肩,叫声:“哎唷!报应得好快。”. [9 {. Q& X  Q/ a: T, B
  浓雾瀰漫,越来越难见物。郭靖怕两位师父遭逢不测,伸手扶起柯镇恶,挽着他臂膀走到洪七公身旁,低声道:“两位师父且到烟雨楼上歇歇,等大雾散了再说。”8 f, Q2 N, s! s* y6 C7 x  A7 U5 \
  只听黄蓉叫道:“老顽童,你听不听我的话?”周伯通道:“我打不赢你爹爹,你放心。”黄蓉叫道:“我要你快去打老毒物,可不许杀了他。”周伯通道:“为甚么?”他口中不停,拳脚上丝毫不缓。黄蓉叫道:“你不听我吩咐,我可要将你的臭史抖出来啦。”周伯通道:“甚么臭史?胡说八道。”黄蓉拖长了声音道:“好,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这两句话只把周伯通吓得魂飞魄散,忙道:“行,行,听你话就是。老毒物,你在哪里?”只听马钰的声音从浓雾中透了出来:“周师叔,你占北极星位围他。”黄蓉又道: “爹,这裘千仞私通番邦,是个大大奸贼,快杀了他。”黄药师道:“孩子,到我身边来。”重雾之中,却不见裘千仞到了何处。但听得周伯通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快跪下来给你爷爷磕头,今日才饶你性命。”
! j. B  }9 e" e! X- d; a4 X  郭靖将洪柯二人送到楼边,回身又来寻找完颜洪烈,岂知适才只到烟雨楼边这一转身,不但完颜洪烈影踪不见,连沙通天、裘千仞等也不知去向。但听得周伯通叫道:“咦,老毒物呢?逃到哪里去啦?”
2 a( z: t( b( x0 q1 d' D2 q  此时湿雾浓极,实是罕见的异象,虽是中秋,却星月无光。各人互相近在身畔,却不见旁人面目,只影影绰绰的见到些模糊的人形,说话声音听来也是重浊异常,似是相互间隔了甚么东西。众人都屡经大敌,但这时斗然间都似变了瞎子,心中无不惴惴。黄蓉靠在父亲身旁,马钰低声发号施令,缩小阵势。人人侧耳倾听敌人的动静。
4 P7 @! _. |) T& O+ h  一时之间,四下里寂静无声。过了一会,丘处机忽然叫道:“听!这是甚么?” 只听得周围嗤嗤嘘嘘,异声自远而近。) u6 _+ H- r5 }: A; S! J' n
  黄蓉惊叫:“老毒物放蛇,真不要脸!”洪七公在楼头也已听到,高声叫道: “老毒物布蛇阵,大伙快到楼上来。”周伯通的武功在众人中算得第一,可是他生平怕极了蛇,发一声喊,抢先往烟雨楼狂奔。他怕毒蛇咬自己脚跟,楼梯也不敢上了,施展轻功跃上楼去,料想毒蛇不会跃高追咬,他坐在楼顶最高的屋脊之上,兀自心惊胆战。
4 q: Z4 b/ x0 S0 W% L( h3 k2 G  过不多时,蛇声愈来愈响。黄蓉拉着父亲的手奔上烟雨楼。全真诸子手牵着手,摸索上楼。尹志平踏了个空,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跌得头上肿了个大瘤,忙爬起来重新抢上。
* F# T$ ~; i, U' z  黄蓉没听到郭靖声音,心中挂念,叫道:“靖哥哥,你在哪里?”叫了几声,不听答应,更是担心,说道:“爹,我去找他。”只听郭靖冷冷的道:“何必你找?以后你也不用叫我。我不会应你的!”原来他就在身边。5 w% v3 l: y% z; y8 [
  黄药师大怒,骂道:“浑小子,臭美么?”横臂就是一掌。郭靖低头避开,正要还手,却听飕飕箭响,几枝长箭腾腾腾的钉上了窗格。众人吃了一惊,只听得四下里喊声大作,羽箭纷纷射来,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马,又听得楼外人声喧哗,高叫:“莫走了反贼!”
0 H+ ^3 U2 f2 [  E/ |/ T5 \# l  王处一怒道:“定是金狗勾结嘉兴府贪官,点了军马来对付咱们!”丘处机叫道: “冲下去杀他个落花流水。”郝大通叫道:“不好,蛇,蛇!”众人听得箭声愈密,蛇声愈近,才知完颜洪烈与欧阳锋暗中安排下了毒计,但这场大雾却不在众人意料之中。洪七公叫道: “挡得了箭,挡不了蛇;避得了蛇,又避不了箭!大伙儿快退。”只听周伯通在楼顶破口大骂毒蛇,双手接住了两枝长箭,不住拨打来箭。- @- c4 v: ~2 ?8 [
  那烟雨楼三面临水。官军乘了小舟围着烟雨楼放箭,只因雾大,一时却也不敢逼近。
5 ?, v2 L: }' G1 j/ n  洪七公叫道:“咱们向西,从陆路走。”他是天下第一大帮会的首领,随口两下呼喝,自有一股威势。混乱之中,众人都依言下楼,摸索而行,苦在睁目瞧不出半尺,哪里还辨东西南北?只得拣箭少处行走,各人手拉着手,只怕迷路落单。  a1 N" _( O! t8 j2 t) r& X
  丘处机、王处一手持长剑,当先开路,双剑合璧,舞成一团剑花,抵挡箭雨。
; I6 i% ?8 g5 D  郭靖右手拉着洪七公,左手伸出去与人相握,触手处温软细腻,握到的却是黄蓉的小手。他心中一怔,急忙放下,只听黄蓉冷冷的道:“谁要你来睬我?”
* p& r# u- j, E6 d  猛听得丘处机叫道:“快回头,前面遍地毒蛇,闯不过去!”黄药师与马钰殿后,阻挡追兵,听到丘处机叫声,急忙转头。黄药师折下两根竹枝,往外扫打。烟雾中只听得蛇声吱吱,一股腥臭迎面扑来。黄蓉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呕了出来。黄药师叹道:“四下无路可走,大家认了命罢!”掷下竹枝,把女儿横抱在手。1 M% {+ g1 Q. K! n6 q  j* n8 O  d
  以众人武功,官兵射箭原本挡不住去路,但西毒的蛇阵中毒蛇成千成万,只要给咬上一口,立时便送了性命。众人听到蛇声,无不毛骨悚然。黄药师玉箫已折,洪七公钢针难施,最难的还是大雾迷蒙,目不见物,虽有路可逃,也是无从寻找。* [5 d8 n8 P% x- }% `
  正危急间,忽听一人冷冷的道:“小妖女,竹棒给我瞎子。”却是柯镇恶的声音。黄蓉听他说到“瞎子”二字,即明其意,心中一喜,忙将打狗棒递了过去。柯镇恶不动声色,接棒点地,说道:“大伙儿跟着瞎子逃命罢!烟雨楼边向来多烟多雾,有啥希奇?否则又怎会叫作烟雨楼?/ f& N0 J" q1 P* u* @, f0 q. h9 {
  他是嘉兴本地人,于烟雨楼旁所有大道小路自幼便皆烂熟于胸,他双目盲了,平时不及常人,这时大雾瀰漫、乌云满天,众人伸手不见五指,对他却毫无障碍。他辨察蛇嘶箭声,已知西首有条小路并无敌人,便一跷一拐的领先冲出。岂知这小路近数年来种满青竹,其实已无路可通。柯镇恶幼时熟识此路,数十年不来,却不知小路已成竹林,只走出七八步便竹丛挡道,无法通行。丘处机、王处一双剑齐出,竹杆纷纷飞开,众人随后跟来。马钰大叫: “周师叔,快来,你在哪里?”周伯通坐在楼顶,听得四周都是蛇声,哪敢答应?只怕毒蛇最爱咬的便是老顽童身上之肉,若给群蛇听到自己声音,那还了得?
1 H; N! X' ]; j+ T/ J  众人行出十余丈,竹林已尽,前面现出小路,耳听得蛇声渐远,但官军呐喊声却愈来愈响,似是有人绕道从旁包抄。群雄怕的只是蛇群,区区官军怎放在眼内。刘处玄道:“郝师弟,你我去冲杀一阵,杀几名狗官出气。”郝大通应道:“好!”两人提剑欲上,突然箭如蝗至,两人忙舞剑挡架。
" T+ a6 t0 q8 l  再走一会,已至大路,电光乱闪,霹雳连响,大雨倾盆而下,只一阵急雨,雾气转瞬间给冲得干干净净,虽仍乌云满天,但人影已隐约可辨。众人都道:“好了,好了,大雾可散啦。”柯镇恶道:“危难已过,各位请便。”将竹棒递给黄蓉,头也不回的径向东行。
& u9 F' t) U, Q$ ]3 Q  郭靖叫道:“师父!”柯镇恶道:“你先送洪老侠往安稳处所养伤,再到柯家村来寻我。”郭靖应道:“是!”
1 b; p7 @; \0 {: [7 X  黄药师接住一枝射来的羽箭,走到柯镇恶面前,说道:“若非你今日救我性命,我也不愿对你明言……”柯镇恶不待他话完,迎面一口浓痰,向他脸孔正中吐去,骂道:“今日之事,我死后无面目对六位兄弟!”人声嘈杂,黄药师凑近他身子说话,两人相距不到一尺,这口痰突如其来,全没防备,黄药师一侧头,这口痰有一半碰到了他面颊。黄药师大怒举掌。郭靖见状大惊,飞步来救,心想这一掌拍了下去,大师父哪里还有性命?
$ K2 ^; O& F9 P  他与柯黄二人相距十余步,眼见相救不及,微光中却见黄药师举起了的手缓缓放下,哈哈一笑,说道:“我黄药师是何等样人,岂能跟你这等人一般见识?”举袖抹去脸上痰沫,转身向黄蓉道:“蓉儿,咱们走罢!”郭靖听了他这几句话,心下大疑,疑心甚么却是模糊难明,只隐隐觉得有甚么事情全然不对,霎时之间,又如眼前出现了一团浓雾。
5 |8 {2 j0 W) ^7 \. J! T5 x. o  猛听得喊声大作,一群官兵冲杀过来。全真六子各挺长剑,杀入阵去。; q  P+ j5 p9 ]; z2 Z* M, P9 r! D2 J
  黄药师不屑与官兵动手,回身挽着洪七公手臂,说道:“七兄,咱们老兄弟到前面喝几杯再说。”洪七公正合心意,笑道:“妙极,妙极!”转瞬间两人没入黑暗之中。
  m) y$ O; R4 m0 @  D% Y: ?  郭靖欲去相扶柯镇恶,一小队官兵已冲到跟前。他不欲多伤人命,伸双臂不住将官兵推开。混乱中听得丘处机等大呼酣斗,官兵队中杂着完颜洪烈带来的金兵,还有裘千仞手下的铁掌帮众,强悍殊甚,一时杀不退,郭靖怕师父在乱军中遭害,大叫:“大师父,大师父,你在哪里?”这时厮杀声乱成一片,始终不闻柯镇恶答应。. j/ V+ J' r0 x$ `4 y& o1 Z+ E+ M
  黄蓉从柯镇恶手中接过竹棒后,便一直在他身旁,见他唾吐父亲,争端又起,心想这事闹到这个地步,一生美梦,总是碎成片片了。此后军马冲杀过来,她却倚树悄然站立,大队兵马在她身旁奔驰来去,她恍似不闻不见,只是呆呆出神,忽听得“啊哟”一声呼叫,正是柯镇恶口音。她循声望去,见他倒在路边,一名军官举起长刀,向他后心砍落。
! U9 b2 v$ X% X6 D: H/ q3 R  柯镇恶滚地避开,坐起身子回手一拳,将那军官打得昏了过去,刚挺腰想要站起,又即摔倒。黄蓉奔近看时,原来他腿上中了一箭,当下拉住他臂膀扶起。柯镇恶用力摔脱她手,可是他一足本跛,另一足中箭后酸软无力,身子摇晃几下,向前扑出,又要跌倒。黄蓉伸右手抓住他后领,冷笑道:“逞甚么英雄好汉?”左手轻挥,已使“兰花拂穴手”拂中了他右肩“肩贞穴”,这才放开他衣领,抓住他左臂。柯镇恶待要挣扎,但半身酸麻,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她扶住,不住喃喃咒骂。, C7 D' [1 R. A6 b
  黄蓉扶着他走出十余步,躲在一株大树背后,只待喘息片刻再行,官兵忽然见到二人,十余枝羽箭飕飕射来。黄蓉抢着挡在前面,舞竹棒护住头脸,羽箭都射在她软猬甲上。柯镇恶听着箭声,知她以身子为自己挡箭,心中一软,低声道:“你不用管我,自己逃罢!”黄蓉哼了一声,道:“我偏要救你,偏要你承我的情。瞧你有甚么法子?”二人边说边行,避到了一座矮墙之后。羽箭已不再射来,但柯镇恶身子沉重,黄蓉只累得心跳气喘,没奈何倚墙稍息。柯镇恶叹道:“罢罢罢,你我之间,恩怨一笔勾销。你去罢,柯瞎子今后算是死了。”黄蓉冷冷的道: “你明明没死,干么算是死了?你不找我报仇,我偏要找你。”竹棒倏伸倏缩,点中了他双腿弯里的两处“委中穴”。这一下柯镇恶全没防备,登时委顿在地,暗暗自骂胡涂,不知这小妖女要用甚么恶毒法儿折磨自己,心中急怒交迸,只听得脚步细碎,她已转出矮墙。
/ _3 M5 w- P6 [0 c1 U  这时厮杀之声渐远渐低,似乎全真诸子已将这一路官兵杀散,人声远去之中,隐隐又听得郭靖在大叫“大师父”,只是呼声越来越远,想是找错了方向,待要出声招呼,自己伤后中气不足,料来他也难以听见。又过片刻,四下一片寂静,远处公鸡此起彼和。柯镇恶心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鸡啼了!明天嘉兴府四下里公鸡啼声仍是一般啼鸣,我却已死在小妖女手下,再也听不到了。”
) u2 H. ~& N0 e; t, V+ w8 S8 T  想到此处,忽听脚步声响,有三人走来,一人脚步轻巧,正是黄蓉,另外两人却落脚重浊,起步拖沓。只听黄蓉道:“就是这位大爷,快抬他起来。”说着伸手在他身上推拿数下,解开他被封的穴道。柯镇恶只觉身子被两个人抬起,横放在一张竹枝扎成的抬床之上,随即为人抬起行走。
/ N6 l' p* w& X0 V9 |7 X0 h  他大是诧异,便欲询问,忽想莫再给她抢白几句,自讨没趣,正迟疑间,只听唰的一响,前面抬他的那人“啊哟”叫痛,当是吃黄蓉打了一棒,又听她骂道:“走快些,哼哼唧唧的干么?你们这些当官军的就会欺侮老百姓,没一个好人!”接着唰的一响,后面那人也吃了一棒,那人可不敢叫出声了。
: d! }& l" ^: l& Z! P, [3 s$ P. ^  C; p' |  柯镇恶心想:“原来她去捉了两名官军来抬我,也真亏她想得出这主意。”这时他腿上箭伤越来越疼,只怕黄蓉出言讥嘲,咬紧了牙关半声不哼,但觉身子高低起伏,知是走上了一条崎岖的小道。又走一阵,树枝树叶不住拂到身上脸上,显是在树林之中穿行。两名官军跌跌撞撞,呼呼喘气,但听黄蓉挥竹棒不住鞭打,只赶得两人拚了命支撑,一脚高一脚低的努力赶路。
% l) |- \$ u6 J) ^3 O0 C  约莫行出三十余里,柯镇恶算来已是巳末午初。此时大雨早歇,太阳将湿衣晒得半干,耳听得蝉鸣犬吠,田间男女歌声遥遥相和,一片太平宁静,比之适才南湖恶斗,宛似到了另一个世界。$ s( k; f3 q5 e' c3 W
  一行人来到一家农家休息。黄蓉向农家买了两个大南瓜,和米煮了,端了一碗放在柯镇恶面前。柯镇恶道:“我不饿。”黄蓉道:“你腿疼,当我不知道么?甚么饿不饿的。我偏要你多痛一阵,才给你治。”6 C: ^: C: H, r/ _+ k7 q1 |
  柯镇恶大怒,端起那碗热腾腾的南瓜迎面泼去,只听她冷笑一声,一名官兵大声叫痛,想是她闪身避开,这碗南瓜都泼在官兵身上。黄蓉骂道:“嚷嚷甚么?柯大爷赏南瓜给你吃,不识抬举吗?快吃干净了。”那官兵给她打得怕了,肚中确也饥饿,当下忍着脸上烫痛,拾起地下南瓜,一块块的吃了下去。
1 t7 E, ?- X) A+ N% S  这一来,柯镇恶当真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半站半坐的倚在一只板凳边上,心下极为尴尬,要待伸手去拔箭,却怕创口中鲜血狂喷,她当然见死不救,多半还会嘲讽几句。正自沉吟,听黄蓉说道:“去倒一盆清水来,快快!”话刚说完,啪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一名官兵一个耳括子。柯镇恶心道:“小妖女不说话则已,一开口,总是叫人吃点苦头。”
% ~. Q, C2 p0 t/ h& k: @  黄蓉又道:“拿这刀子去,给柯大爷箭伤旁的下衣割开。”一名官兵依言割了。黄蓉道:“姓柯的,你有种就别叫痛,叫得姑娘心烦,可给你来个撒手不理。”柯镇恶怒道:“谁要你理了?快给我滚得远远的。”话未说完,突觉创口一阵剧痛,显是她拿住箭杆,反向肉里插入。柯镇恶又惊又怒,顺手一拳,创口又是一下剧痛,手里却多了一枝长箭。原来黄蓉已将箭枝拔出,塞在他手里。& X$ g) f0 @. A; w' R- E+ F* b0 l8 o
  只听她说道:“再动一动,我打你老大个耳括子!”柯镇恶知她说得出做得到,眼前不是小妖女的对手,给她一刀杀了,倒也干净爽脆,但若让她打上几个耳括子,临死之前却又多蒙一番耻辱,当下铁青着脸不动,听得嗤嗤声响,她撕下几条布片,在他大腿的创口上下用力缚住,止住流血,又觉创口一阵冰凉,知她在用清水洗涤。2 @; |* H7 A7 c8 Y& V' Y8 p
  柯镇恶惊疑不定,寻思:“她若心存恶念,何以反来救我?倘说并无歹意,哼,哼,桃花岛妖人父女还能安甚么好心?定是她另有毒计。唉,这种人诡计百出,要猜她的心思委实千难万难。”转念之间,黄蓉已在他伤处敷上金创药,包扎妥当;只觉创口清凉,疼痛减了大半,腹中却饿得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 ]- f# y0 I  X6 ?9 m& x  黄蓉冷笑道:“我道是假饿,原来当真饿得厉害,现下可没甚么吃的啦,好罢,走啦!” 啪啪两响,在两名官军头上各击一棒,押着两人抬起柯镇恶继续赶路。/ Q  r2 |  J+ y
  又走三四十里,天已向晚,只听得鸦声大噪,千百只乌鸦在空中飞鸣来去。
& o& g* K( k9 B  柯镇恶听得鸦声,已知到了铁枪庙附近。那铁枪庙祀奉的是五代时名将铁枪王彦章。庙旁有座高塔,塔顶群鸦世代为巢,当地乡民传说铁枪庙的乌鸦是神兵神将,向来不敢侵犯,以致生养繁殖,越来越多。5 w# e9 r0 Z% Y" d
  黄蓉问道:“喂,天黑啦,到哪里投宿去?”柯镇恶寻思:“若投民居借宿,只怕泄漏风声,引动官兵捉拿。”说道:“过去不远有座古庙。”黄蓉骂道:“乌鸦有甚么好看?没见过么?快走!”这次不闻棒声,两名官军却又叫痛,不知她是指戳还是足踢。
! }' j& P4 W& t2 z  不多时来到铁枪庙前,柯镇恶听黄蓉踢开庙门,扑鼻闻到一阵鸦粪尘土之气,似乎庙中久无人居,只怕她埋怨嫌脏,哪知她竟没加理会。耳听她命两名官军将地下打扫干净,又命两人到厨下去烧热水;耳听她轻轻唱着小曲,甚么“鸳鸯双飞”,又是甚么“未老头白”的。过了一会,官军烧来了热水。黄蓉先替柯镇恶换了金创药,这才自行洗脸洗脚。* B4 u! c1 P/ w2 X7 I
  柯镇恶躺在地下,拿个蒲团当作枕头,忽听她骂道:“你瞧我的脚干么?我的脚你也瞧得的?挖了你一对眼珠子!”那官军吓得魂不附体,咚咚咚的直磕响头。黄蓉道:“你说,你干么眼睁睁的瞧着我洗脚?”那官军不敢说谎,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见姑娘一双脚雪白粉嫩……生得好看,脚趾甲红红的……像观音菩萨……”
+ L9 [" W9 {% U4 L, \# J. K  ?! \0 u  柯镇恶一惊,心想:“这贼厮鸟死到临头,还起色心!小妖女不知要抽他的筋,还是剥他的皮。”哪知黄蓉笑道:“你这蠢才见过观音菩萨的脚吗?”砰的一声,伸棒绊了他一个筋斗,居然没再追究。两名官军躲向后院,再也没敢出来。
4 X! U; h. M2 t: g2 z  柯镇恶一语不发,静以待变。只听黄蓉在大殿上上下下走了一周,说道:“王铁枪威震当世,到头来还是落得个为人所擒,身首异处,又逞甚么英雄?说甚么好汉?嗯,这杆铁枪只怕还当真是铁铸的。”
  w# w3 R# J! [, g  柯镇恶幼时常与朱聪、韩宝驹、南希仁、张阿生等到这庙里来玩耍,几人虽是孩子,俱都力大异常,轮流抬了那杆铁枪舞动玩耍,这时听黄蓉如此说,接口道:“自然是铁打的,还能是假的么?”黄蓉“嗯”了一声,伸手抽起铁枪,说道:“倒有三十来斤。我弄丢了你的铁杖,一时也铸不及赔你。明儿咱们分手,各走各的,你没兵器防身,暂且就拿这杆枪当铁杖使罢。”也不等柯镇恶答话,到天井中拿了一块大石,砰砰嘭嘭的将铁枪枪头打掉,递在他手中。
6 `( P% D9 P7 Q7 \, R/ P  柯镇恶自兄长死后,与六个结义弟妹形影不离,此时却已无一个亲人,与黄蓉相处虽只一日,不知不觉之间已颇舍不得与她分离,听她说到“明儿咱们分手,各走各的”,不禁一阵茫然,迷迷糊糊的接过铁枪,觉得比用惯了的铁杖沉了些,却也将就用得,心想:“她给我兵器,那当真是不存恶意了。”
3 @5 k7 U8 [% j, M9 h  只听她又道:“这是我爹爹配制的田七鲨胆散,对你伤口很有好处。你恨极了我父女,用不用在你!”说着递了一包药过来。柯镇恶伸手接了,缓缓放入怀中,想说甚么话,却说不出来,只盼她再说几句,却听她道:“好啦,睡罢!”: O) B* r& {! p' H
  柯镇恶侧身而卧,将铁枪放在身旁,心中思潮起伏,哪里睡得着。但听塔顶群鸦噪声渐歇,终于四下无声,却始终不听黄蓉睡倒,听声音她一直坐着,动也不动。又过半晌,听她又轻轻吟道:“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听她翻覆低吟,似是咀嚼词中之意。柯镇恶不通文墨,不懂她吟的甚么,但听她语音凄婉,似乎伤心欲绝,竟不觉呆了。4 {  |" a2 d0 y  y+ B% r
  又过良久,听她拖了几个蒲团排成一列,侧身卧倒,呼吸渐细,慢慢睡熟,柯镇恶手抚身旁铁枪,儿时种种情状,突然清清楚楚的现在眼前。他见到朱聪拿着一本破书,摇头晃脑的诵读;韩宝驹与全金发骑在神像肩头,拉扯神像的胡子;南希仁与自己并力拉着铁枪一端,张阿生拉着铁枪另一端,三人斗力;韩小莹那时还只四五岁,拖着两条小辩子,鼓掌嘻笑。她小辫子上结着鲜红的头绳,在眼前一晃一晃的不住摇动。突然之间,眼前又是漆黑一团。六个结义弟妹,还有亲兄长,自己的一双眼珠,都是先后毁在黄药师和他门人的手下。胸中一丛仇恨之火,再也难以抑制。9 M: V9 C! [- N) z" L) s) U
  他提着铁枪,悄没声的走到黄蓉身前,只听她轻轻呼吸,睡得正沉,寻思:“我这么一枪下去,她就无知无觉的死了。嘿,若非如此,黄老邪武功盖世,我今生怎能报得深仇?他女儿睡在这里,正是天赐良机,教他尝一尝丧女之痛。”转念又想:“这女子救我性命,我岂能恩将仇报?咳,杀她之后,我撞死她身旁,以酬今日之情就是。”言念及此,意下已决,心道:“我柯镇恶一生正直,数十年来无一事愧对天地。此刻于人睡梦之中暗施偷袭,自非光明磊落的行径,但我一死以报,也对得住她了。”举起铁枪,正要向黄蓉当头猛击下去,忽听得远处有人哈哈大笑,声音极是刺耳,静夜之中更令人毛骨悚然。
. q+ \% ?2 b1 V* ~5 O" L& C; [: p, L  黄蓉给笑声惊醒,跃起身来,突见柯镇恶高举铁枪,站在身前,不觉吃了一惊,叫道: “欧阳锋!”
  ]- |' @/ I3 o' }" j8 Z  柯镇恶听她惊醒,这一枪再也打不下去,又听得有数人说着话渐渐行近,隔得远了,言语却听不清楚。再过片刻,脚步声也隐隐听到了,竟有三四十人之多。这庙中前殿后院他无一处不熟,低声道:“老毒物他们定是见到了鸦塔,向这边走来,咱们且躲一躲。” 黄蓉道:“是。”将睡过的一列蒲团踢散。柯镇恶牵着她手,走向后殿,伸手推门,通向后殿的门却给闩上了。柯镇恶骂道:“这两个贼官军!”料想两名官军乘黑逃走,怕黄蓉发觉,先行闩上了门。这时已不及举枪撞门,耳听得大门被人推开,知道大殿中无处可以躲藏,低声道: “神像背后。”; f7 E" A3 t; v9 y, c
  两人刚在神像后坐定,便有十余人走入殿中,跟着嗤的一响,柯镇恶闻到一阵硫磺气息,知道已有人晃亮火折。只听欧阳锋道:“赵王爷,今日烟雨楼之役虽然无功,但也已大挫敌人的锐气。”完颜洪烈笑道:“这全仗先生主持全局。”欧阳锋嘿嘿的笑了数声,说道: “小王爷安排下妙计,调集嘉兴府官兵,万箭齐发,本可将这批家伙一网打尽,不料迟不迟,早不早,刚好有这场大雾,却给群奸溜了。”
5 O" g' i0 _/ z8 F4 f  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有欧阳先生与裘帮主两位出马,群奸今日虽然逃走,日后终能一一歼灭。只恨晚辈来迟了一步,没能见到欧阳先生大展神威,可惜之极。” 柯镇恶认得是杨康的声音,不由得怒火填膺,又听梁子翁、彭连虎、沙通天等各出谀言,纷纷奉承欧阳锋,说他如何独斗全真群道,杀得众道士狼狈不堪。各人不提裘千仞,又不听到此人说话,猜想此人并未同来。
! \: H$ C# ~# n6 P+ [  柯镇恶听这许多高手群集于此,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适才他要与黄蓉同归于尽,不知怎的,此时却又惟恐给敌人发现,伤了黄蓉与自己的性命。只听完颜洪烈的从人打开铺盖,请完颜洪烈、欧阳锋、杨康三人安睡。
: R" t( g* s% Y" w$ V  杨康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欧阳先生,令侄武功既高,人品又潇洒俊雅,晚辈与他投缘得很,只盼从此结成好友,不料他竟为全真教众杂毛所害。晚辈每一想起,心头难过之极。全真教那群恶道,晚辈立誓要一个个亲手杀了,以慰欧阳世兄在天之灵。只可惜晚辈武功低微,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盼欧阳锋去杀了他师父丘处机以除后患,因此一路上力陈全真七子如何在牛家村杀死欧阳克,骗得欧阳锋深信不疑。
/ t  ]6 M9 r9 I  欧阳锋默然良久,缓缓的道:“我侄儿不幸惨死,先前我还道是郭靖这小子下的毒手,适才听你转述丘处机之言,方知是全真教一群恶道所为。现今我白驼山已无传人,我收了你做徒儿罢。”杨康高声叫道:“师父,徒儿磕头。”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跟着咚咚咚咚几声,想是爬在地下向欧阳锋磕头。
* @' \. Z! K' q% g( g  柯镇恶心想这人好好一个忠良之后,岂知不但认贼作父,更拜恶人为师,陷溺愈来愈深,只怕再难回头了,心中对他愈益鄙视。
, Y- h/ O, ?8 _# m- G  只听完颜洪烈道:“客地无敬师之礼,日后再当重谢。”欧阳锋喟然道:“珍珠宝物,白驼山也有一些,欧阳锋只是瞧着这孩子聪明,盼望我一身功夫将来能有个传人罢了。” 完颜洪烈道:“小王失言,先生勿罪。”梁子翁等纷纷向三人道喜。3 T: @. X# w5 U: j# r& j( ~
  正乱间,忽然一人叫了起来:“傻姑饿了,饿死啦,怎不给我吃的?”
# Z3 n/ v/ F0 x' t! T3 I" t  柯镇恶听得傻姑叫喊,大是惊诧,心想此人怎会与完颜洪烈、欧阳锋等人混在一起。只听杨康笑道:“对啦,快找些点心给大姑娘吃,莫饿坏了她。”过了片刻,傻姑大声咀嚼,吃起东西来。她一边吃,一边道:“好兄弟,你说带我回家去,叫我乖乖的听你话,怎么还不到家?”杨康道:“明儿就到啦,你吃得饱饱的睡觉罢。”
, A, E+ Z) o4 x; ]( G$ L$ T7 O  又过一会,傻姑忽道:“好兄弟,那宝塔上悉悉索索的,是甚么声音?”杨康道: “不是鸟儿,就是老鼠。”傻姑道:“我怕。”杨康笑道:“傻姑娘,怕甚么!”傻姑道: “我怕鬼。”杨康笑道:“这里这许多人,鬼怪不敢来的。”: ]7 D( ?& U$ j7 }  T% t: j
  傻姑道:“我就是怕那个矮胖子的鬼。”杨康强笑道:“别胡说八道啦,甚么矮胖子不矮胖子的。”傻姑道:“哼,我知道的。矮胖子死在婆婆坟里,婆婆的鬼会把矮胖子的鬼赶出来,不让他住在坟里。他要来找你讨命。”杨康喝道:“你再多嘴,我叫你爷爷来领你回桃花岛去。”傻姑不敢再说。忽听沙通天喝道:“喂,踏着我的脚啦。给我安安静静的坐着别动!”想是傻姑怕鬼,在人丛中乱挨乱挤。. Q, f- w8 y3 \! a$ h4 E# Y
  柯镇恶听了这番说话,疑云大起:傻姑所说的矮胖子,定是指三弟韩宝驹了,他命丧桃花岛上,明明是为黄药师所杀,他的鬼魂怎会来找杨康讨命?傻姑虽然痴呆,但这番话中必有原因,苦于强敌当前,无法出去问个明白。忽又想到:“黄药师在烟雨楼前对我言道: ‘我黄药师是何等样人,岂能跟你这等人一般见识?’他既不屑杀我,又怎能杀我五个弟妹?但若不是黄药师,四弟又怎说亲眼见他害死二弟、七妹?”
& ?6 n! y2 d4 A' q9 ]  正自心中琢磨,忽觉黄蓉拉过自己左手,伸手指在他掌心中写了一字:“求”,接着一字一字的写道:“……你一事”。柯镇恶在她掌心中写道:“何事”。黄蓉写道:“告我父何人杀我”。
& X: z. P+ `0 h+ o8 [  柯镇恶一怔,不明她用意何在,正想拉过她手掌来再写字询问,突觉身旁微风一动,黄蓉已跃了出去,只听她笑道:“欧阳伯伯,您好啊。”
! R$ ?5 ~8 c6 r7 u  众人万料不到神像后面竟躲得有人,只听得擦擦、铮铮一阵响处,各人抽出兵刃,将她团团围住,纷纷呼喝:“是谁?”“有刺客!”“甚么人?”' Q/ R- o# r; E) B# `
  黄蓉笑道:“我爹爹命我在此相候欧阳伯伯大驾,你们大惊小怪的干甚么?”% i8 x6 z4 ~4 L. O1 {9 k( Z' w
  欧阳锋道:“令尊怎知我会来此?”黄蓉道:“我爹爹医卜星相,无所不通,起个文王先天神课,自然知晓。”欧阳锋有九成不信,但知就算再问,她也不会说真话,便笑笑不语。沙通天等到庙外巡视了一遍,不见另有旁人,当下环卫在完颜洪烈身旁。: U( H' Z9 S: z4 t( n$ P  {  S8 A
  黄蓉坐在一个蒲团上,笑吟吟的道:“欧阳伯伯,你害得我爹爹好苦!”; _2 v& h  y/ h) m' o
  欧阳锋微笑不答,他知黄蓉虽然年幼,却机变百出,只要一个应对不善,给她抓住了岔子讥嘲一番,在众人之前可是难以下台。只听她说道:“欧阳伯伯,我爹爹在新塍镇小蓬莱给全真教的众老道围住啦,你若不去解救,只怕他难以脱身。”欧阳锋微微一笑,说道:“哪有此事?”黄蓉急道:“你说得好轻描淡写!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明明是你杀了全真教的谭处端,那些臭道士却始终纠缠着我爹爹。再加上个老顽童从中胡搅,我爹爹又不肯分辩是非,那怎么得了?”3 P5 v; Z0 h& M1 w; q4 e
  欧阳锋暗暗心喜,说道:“你爹爹武功了得,全真教几个杂毛,怎奈何得了他?” 黄蓉道:“全真教的牛鼻子再加上个老顽童,我爹爹便抵挡不住。我爹爹又命我前来对你说,他苦思了七日七夜,已参透了一篇文字的意思。”欧阳锋道:“甚么文字?”黄蓉道:“摩诃波罗,揭谛古罗,斯里星,昂依纳得。斯热确虚,哈虎文钵英。”
  @+ L- S0 J) B# h  这几句叽哩咕噜的话,柯镇恶与完颜洪烈等都听得不明所以,欧阳锋却大吃一惊,这是《九阴真经》下卷最后一篇中的古怪言语。真经本文他读了无数遍,几乎已可背诵,这些怪话却既难索解,更难记忆,难道黄药师当真参详透了?他心中虽怦然而动,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淡然说道:“小丫头就爱骗人,这些胡言乱语,谁又懂得了?”黄蓉道: “爹爹已把这篇古怪文字逐句译出,从头至尾,明明白白。我亲眼所见,怎会骗你?”欧阳锋素服黄药师之能,心想这篇古怪文字要是始终无人能解,那便罢了,若有一人解识得出,则普天下舍黄药师之外更无旁人,淡淡的道:“那可要恭贺你爹爹了。”
& N: i% h" `" r; j9 H1 J0 X  黄蓉听他言中之意,仍然将信将疑,又道:“我看了之后,现下还记得几句,不妨背给你听听。”念道:“或身搔动,或时身重如物镇压,或时身轻欲飞,或时如缚,或时奇寒壮热,或时欢喜躁动,或时如有恶物相触,身毛惊竖,或时大乐昏醉。凡此种种,须以下法导入神通。”  ?$ t( |. J7 E/ {/ Y, E5 K' e
  这几句经文只把欧阳锋听得心痒难搔。黄蓉所念的,正是一灯大师所译九阴真经总旨中的一段。这诸般怪异境界,原是修习上乘内功之人常所经历,修士每当遭逢此境,总是战战兢兢的镇慑心神,以防走火入魔,岂知竟有妙法将心魔导化而为神通,那真是无上宝诀了。只因黄蓉所念确是真经经文,并非胡乱杜撰,欧阳锋内功精湛,入耳即知真伪,至此更无疑念,问道:“下面怎样说?”) j* b( J# S0 _4 F5 h
  黄蓉道:“下面有一大段我忘了,只记得下面又说甚么‘遍身毛孔皆悉虚疏,即以心眼见身内三十六物,犹如开仓见诸麻豆等,心大惊喜,寂静安快。’”她所背经文,头一段是怪异境界,次一段是修习后的妙处,偏偏将中间修习之法漏了。+ m9 B" [  y; S7 E2 e6 t
  欧阳锋默然,心想凭你这等聪明,岂能忘了,必是故意不说,但不知你来说这番话是何用意。5 W' K+ Y; v% b. z
  黄蓉又道:“我爹爹命我来问欧阳伯伯,你是要得五千字呢,还是得三千字?” 欧阳锋道:“请道其详。”黄蓉道:“若是你去助我爹爹,二人合力,一鼓灭了全真数,那么这篇九阴神功的五千字经文,我尽数背给你听。”欧阳锋微笑道:“倘若我不去呢?” 黄蓉道:“爹爹请你去给他报仇,待杀了周伯通与全真六子后,我说三千字与你。”欧阳锋笑道:“你爹爹跟我交情向来平平,怎地这般瞧得起老毒物?”黄蓉道:“我爹爹说道:第一,害死你侄儿的,是全真教的嫡派门人,想来你该报仇……”! Y" a- Z! \) e6 R8 s3 `
  杨康听了这话,不由得打个寒噤,他是丘处机之徒,黄蓉这话明明说的是他。傻姑正在他的身旁,问道:“好兄弟,你冷么?”杨康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O% P# d4 ]; G* a1 z
  黄蓉接着道:“第二,他译出经文后就与全真道士动手,不及细细给我讲解,想这部奇书旷世难逢,岂能随他湮没?当今只有你与他性情相投,神通武功,足可与他并驾。承欧阳伯伯瞧得起,当日曾驾临桃花岛求亲,你侄儿虽不幸为全真派门人所害,但我爹爹说,谅来你也还会顾念你侄儿,因此要你修习神功之后再转而授我。”欧阳锋胸口一酸,心下琢磨: “这番话倒也可信,若无高人指点,谅这小丫头纵把经文背得滚瓜烂熟,也是无用。”转念一想,说道:“我怎知你背的是真是假?”% q( q7 o! I! [5 ~; B! x" P, p7 R
  黄蓉道:“郭靖这浑小子已将经文写与你了,我说了译文的关键决窍,你一加核对,自知真假。”欧阳锋道:“话倒不错,让我养养神,明儿赶去救你爹爹。”黄蓉急道:“救兵如救火,怎等得明日?”欧阳锋笑道:“那么我给你爹爹报仇,也是一样。”他算计已定,经文在自己掌握之中,将来逼着黄蓉说出经文关键,自能参详得透全篇文义,此时让黄药师与全真教斗个两败俱伤,岂不妙哉?8 g$ U3 t, D/ ~8 d
  柯镇恶在神像背后,听两人说来说去,话题不离九阴真经,寻思黄蓉在他掌中写了 “告我父何人杀我”七字,不知是何用意。只听黄蓉又道:“那你明日一早前去,好么?” 欧阳锋笑道:“这个自然,你也歇歇罢!”
$ w( h2 V* {1 r; _  只听黄蓉拖动蒲团,坐在傻姑身旁,说道:“傻姑,爷爷带了你到桃花岛上,怎么你在这里?”傻姑道:“我不爱跟着爷爷,我要回自己家去。”黄蓉道:“是这个姓杨的好兄弟到岛上来,带你坐船,一起来的,是不是?”傻姑道:“是啊,他待我真好。”3 w& Z  ~& k) D  W( `
  柯镇恶心念一动:“杨康几时到过桃花岛上?”只听黄蓉问道:“爷爷哪里去啦?” 傻姑惊道:“你别说我逃走啊,爷爷要打我的。”黄蓉笑道:“我不说,不过我问你甚么话,你须得好好回答。”傻姑道:“你可不能跟爷爷说,他要来捉我回去,教我认字。”黄蓉笑道:“我一定不说。你说爷爷要你认字?”傻姑道:“是啊,那天爷爷在书房里教我认字,说我爹爹姓曲曲儿,我也姓曲曲儿,他写了个曲曲儿的字,叫我记住。又说我爹爹的名字叫曲曲儿甚么风。我老是记不得,爷爷就生气了,骂我傻得厉害。我本来就叫傻姑嘛!”" t: W$ _1 O, E- {8 r
  黄蓉笑道:“傻姑自然是傻的。爷爷骂你,爷爷不好,傻姑好!”傻姑听了很是高兴。黄蓉道:“后来怎样?”傻姑道:“我说我要回家,爷爷更加生气。忽然一个哑巴仆人进来东指西指、咿咿啊啊的,爷爷说:‘我不见客,叫他们回去罢!’过了一会,那哑巴送了一张纸来,爷爷看了一看,放在桌上,就叫我跟哑巴出去接客人。哈哈,那矮胖子生得真难看,我向他瞪眼珠,他也向我瞪眼珠。”
+ ]; z+ T/ \* k  柯镇恶回想当日赴桃花岛求见之时,情景果真如此,初时黄药师拒见六人,待朱聪将事先写就的书信送入,傻姑才出来接待,可是三弟现时已不在人世,心中不禁酸痛。: b: [4 m1 b, t4 i4 R% N& l0 q
  只听黄蓉又问:“爷爷见了他们么?”傻姑道:“爷爷叫我带同哑巴佣人请客人吃饭,他自己走了。我不爱瞧那矮胖子,偷偷溜了出来,见爷爷坐在石头后面向海里张望,我也向海里张望,看见一艘船远远开了过来,船里坐的人,爷爷说都是牛鼻子道士。哈哈,牛鼻子!”
1 r3 d2 z4 }( d2 Z! T  柯镇恶心道:“当日我们得悉全真派大举赴桃花岛寻仇,抢在头里向黄药师报讯,请他暂行避让,由江南六怪向全真派说明原委。可是在岛上始终没见全真诸子到来,怎么这傻姑又说有道士坐船而来?”
' f- `. @2 f5 Q. d& _6 c% a  只听黄蓉又问:“爷爷就怎样?”傻姑道:“爷爷向我招手,叫我过去。我吓了一跳,先前我溜了出来玩,他早就瞧见啦。我不敢过去,怕他打。他说我不打你,你过来。我就过去。他说他要坐船出海钓鱼,叫我去对那些牛鼻子说:爷爷不在家,出海去了,叫他们回去,岛上的路他们不认得。那些牛鼻子上了岸,我就去对他们说:‘爷爷不在家,爷爷不喜欢见到牛鼻子。哈哈,牛鼻子,你们生了牛鼻子吗?我看倒像是猪鼻子!’他们瞪眼不理我,我也向他们的猪鼻子瞪眼睛。他们就回进船里去了。”黄蓉道:“后来呢?”, P" [7 F2 h1 t8 R) s5 }! w
  傻姑道:“后来爷爷就到大石头后面去开船,我知道的,那些牛鼻子生得难看,爷爷不爱见他们。”黄蓉赞道:“是啊,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爷爷甚么时候再回来?”傻姑道: “甚么回来?他没回来。”/ P7 `' j5 Q* K& m2 J8 F. o
  柯镇恶身子一震,只听黄蓉问道:“你记得清楚么?后来怎么?”只听她问话的声音也微微发颤,显是问到了重大的关节所在。: J( W1 l& E- d. \. L+ G3 Z
  傻姑道:“爷爷正要开船,忽然飞来了一对大鸟,就是你那对鸟儿啊。爷爷向鸟儿招手呼哨,这对鸟儿就飞了下来,鸟脚上还缚着甚么东西,那真好玩呢。我大叫:‘爷爷,给我,给我!’……”说到这里,当真大叫起来。杨康叱道:“别吵啦,大家要睡觉。”& [/ r( f( w5 @/ ~- s" j
  黄蓉道:“傻姑,你说下去好了。”傻姑道:“我轻轻的说。”果真放低了声音说道:“爷爷不理我,在袍子上撕下一块布来,缚在大鸟足上,把大鸟又放走了。”黄蓉嗯了一声,自言自语:“爹爹要避开全真诸子,怪不得没空去取金娃娃,但不知雌雕身上那枝短箭是谁射的?”问道:“谁射了鸟儿一箭?”傻姑道:“射箭?没有啊。”说着呆呆出神。黄蓉道:“好,再说下去。”傻姑道:“爷爷见袍子撕坏了,就脱了下来,叫我回去给他拿过一件。等我拿来,爷爷却不见啦,牛鼻子的船也不见啦,只有那件撕坏的袍子抛在地下。”
1 z; U" K& ^) [9 h# m  她说到这里,黄蓉不再询问,似在静静思索,过了半晌,才道:“他们去了哪里呢?” 傻姑道:“我瞧见的。我大叫爷爷,听不到他答应,就跳到大树顶上去张望,我见爷爷的小船在前面,道士的大船跟在后面,慢慢的就都开得不见了。我不爱去见那矮胖子,就在沙滩上踢石子玩,直到天黑,才领这爷爷和好兄弟回去。”黄蓉问道:“这爷爷,不是教你认字的那个爷爷罢?”傻姑嘻嘻笑了几声,说道:“这个爷爷好,不要我认字,还给我吃糕儿。”黄蓉道:“欧阳伯伯,你糕儿还有么?再给她几块。”欧阳锋干笑道:“有啊!”柯镇恶一颗心似乎要从腔子中跳跃而出:“原来欧阳锋那日也在桃花岛上。”猛听得傻姑“啊哟”一声叫,接着拍拍两响,有人交手,又是跃起纵落之声,只听黄蓉叫道:“你想杀她灭口吗?”欧阳锋笑道:“这事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你爹爹。我又何必杀这傻姑娘?你要问,痛痛快快的问个清楚罢。”但听得傻姑哼哼唧唧的不住呻吟,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想是被欧阳锋打中了甚么所在。黄蓉道:“我就是不问,也早已猜到,只是要傻姑亲口说出来罢了。”欧阳锋笑道:“你这小丫头也真鬼机伶,但你怎能猜到,倒说给我听听。”! P) Q, R: [. f' W
  黄蓉道:“我初时见了岛上的情形,也道是爹爹杀了江南五怪。后来想到一事,才知决然不是。你想,我爹爹怎能让这些臭男子的尸身留在我妈妈墓中陪她?又怎能从墓中出来之后不掩上墓门?”欧阳锋伸手在大腿上一拍,叫道:“啊哟,这当真是我们疏忽了。康儿,是不是?”
& G  n3 M# m2 a# x: g  柯镇恶只听得心胆欲裂,这时才悟到黄蓉原来早瞧出杀人凶手是欧阳锋、杨康二人,她突然出去,原是舍了自己性命揭露真相,好为她爹爹洗清冤枉。她明知这一出去凶多吉少,是以要柯镇恶将害死她之人去告知她爹爹。他又悲又悔,心道:“好姑娘,你只要跟我说明凶手是谁,也就是了,何必枉自送了性命?”转念一想:“我飞天蝙蝠性儿何等暴躁,瞎了眼珠,却将罪孽硬派在她父女身上。她纵然明说,我又岂肯相信?柯镇恶啊柯镇恶,你这杀千刀的贼厮鸟,臭瞎子,是你生生逼死这位好姑娘了!”
' U: {2 w. H4 `0 i( T! g: k  他自怨自艾,正想举手猛打自己耳光,只听欧阳锋又道:“你怎么又想到我身上?” 黄蓉道:“想到你并不难,掌毙黄马、手折秤杆,当世有这功力的寥寥无几。不过初时我还当是别人。靖哥哥问南希仁,是谁害他的,南希仁嘴里不能说话了,临死时用手指在地下划字,要写出杀他之人的姓名,只写了三笔,没写完就断了气。”
" ?2 J, M/ G! j% T  C  欧阳锋呵呵大笑,说道:“南希仁这汉子倒也硬朗,竟然等得到见你。南希仁先躲了起来,我们一点人数,少了一个,留下终是祸患,找了几天没找到,幸好康儿有一幅桃花岛的总图,什么古怪小路、机关布置,图中全部写得都有。我们按图索骥,找了几天才寻着他。”
) ]. Y  N4 e1 U# o9 Z0 r  黄蓉心道:“杨康怎会有我岛上总图?啊,是了,当日欧阳克来求婚,我爹爹将岛上总图借了给他,杨康在牛家村杀了欧阳克,自然在他身上将总图搜了出来。那么他们能开启我妈妈的墓门,全都不奇了。”说道:“我见南希仁临死时的情状,必是中了怪毒,我还猜想是裘千仞,这老儿练毒掌,当时便猜到了他身上。”欧阳锋笑道:“裘千仞武功了得,是在掌力不在掌毒。他掌上无毒,用毒物熬练手掌,不过是练掌力的法门,将毒气逼将出来,掌力自然增强。那南希仁死时口中呼叫,说不出话,脸上却露笑容,是也不是?”黄蓉道:“是啊,那是中了甚么毒?”欧阳锋不答,又问:“他身子扭曲,在地下打滚,力气却大得异乎寻常,是也不是?”黄蓉道:“是啊。如此剧毒之物,我想天下舍裘铁掌外,再也无人能有。”6 I+ f2 Z1 g1 w# p+ f
  黄蓉这话明着相激,欧阳锋虽心知其意,仍是忍耐不住,勃然怒道:“人家叫我老毒物,难道是白叫的吗?”蛇杖在地下重重一顿,喝道:“就是这杖上的蛇儿咬了他,是咬中了他的舌头,是以他身上无伤,说不出话。”柯镇恶听得热血直涌入脑,几欲晕倒。黄蓉听得神像后微有响动,急忙咳嗽数声,掩盖了下去,缓缓说道:“当时江南五怪给你尽数击毙,逃掉的柯镇恶又没眼珠,以致到底是谁杀人都辨不清楚。”/ U  O4 l: b8 J% u' d5 Z
  柯镇恶听了此言,心中一凛:“她这话是点醒于我,叫我不可轻举妄动,以免两人一齐送命,死得不明不白。”0 B( N2 G% q( w- i" y
  却听欧阳锋干笑道:“这个臭瞎子能逃得出我的手掌?我是故意放他走的。那南希仁见到我杀人,因此尽管他躲得好,我们就算多花几天,也非找到他灭口不可。至于柯瞎子吗,不妨饶他一条性命。”黄蓉道:“啊,是啦。你杀了五人,却教柯大侠误信是我爹爹杀的,让他出去宣扬此事,好令天下英雄群起而攻我爹爹。”欧阳锋笑道:“这倒不是我的主意,是康儿想出来的,是么?”杨康又含含糊糊的应了声。
' ]: f8 P2 M( d- }9 k  黄蓉道:“这当真是神机妙算,佩服,佩服。”欧阳锋道:“咱们可把话题岔开去啦。后来你怎么又想到是我?”黄蓉道:“我想裘千仞曾在荆湖北路和我交手,虽说他也可赶在头里,先到桃花岛,但要快过小红马,终究难能。我再想南希仁只写了三笔,一划、一短竖,再是一划连钩,说是‘东’字的起笔固然可以,是‘西’字也何尝不能?若非东邪,定是西毒了。这一点我在桃花岛上早就想到,但当时尚有许多枝节想不明白。想你们怎么能进我妈妈的墓室?当日你带侄儿来求婚,我爹爹将岛上总图借了给你侄儿,言明三个月交还,后来也没交还,这总图落入了谁的手里,现今自然推想得到了。”1 V$ X1 h8 M/ P) z! W3 z& ~3 f* d
  欧阳锋叹道:“我只道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原来仍留下了这许多线索。南希仁多半见到我们神色不对,进坟墓时故意落后,一见我杀全金发,立即逃出。”
7 O" i( f+ u8 z7 I1 X  黄蓉道:“南四侠平时不大说话,为人却十分机灵。我苦苦思索韩小莹在我妈玉棺上所写的那个小‘十’字,到底他想写甚么字。只因我想这位小王爷武艺低微,决没本事一举杀了江南五怪,是以始终想不到是他。”杨康哼了一声。
$ E+ @! p7 U! o5 {- e$ {  黄蓉道:“那天我孤身一人留在桃花岛上,迷迷糊糊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始终猜不透。我梦见了很多人,后来梦到穆家姊姊,梦见她在中都比武招亲。我突然从梦中惊醒,跳了起来,才知凶手原来是这位小王爷!”
" [+ }" s/ W3 K) A7 {3 U9 G  杨康听了她这几句语音尖锐颤抖的话,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强笑道:“难道是穆念慈托梦给你?”黄蓉道:“是啊,若不是这个梦,我怎会想到是你?你那只翡翠小鞋呢?”杨康一怔,厉声道:“你怎么知道?又是穆念慈在梦中说的?”黄蓉冷笑道:“那何用说?你们二人将朱聪打死后,把我妈妈墓里的珠宝放在他怀里,好教旁人见了,只道他盗宝被我爹爹见到,因而丧生。这栽赃之计原本大妙,只是你忘了一节,朱聪的外号叫作妙手书生。”
$ s  X& y  `" y; u& a; Y2 J' y8 P7 R- _  欧阳锋好奇心起,问道:“是妙手书生便又怎地?”黄蓉道:“哼,知道在他身上放宝,却不知从他身上取宝。”欧阳锋不解,问道:“甚么取宝?”黄蓉道:“朱聪武功虽不及你,但他在临死之前施展妙手,在这位小王爷身上取了一物,握在手中,你们居然始终不觉。若非此物,我万万料想不到小王爷竟曾光降过桃花岛。”$ l( }5 M! J3 r- W# @( Z
  欧阳锋笑道:“此事有趣得紧,这妙手书生倒也厉害,性命虽已不在,却能留下话来。他取的那物,想必是甚么翡翠小鞋了。”黄蓉道:“不错。妈妈墓中宝物,我自幼见熟,这翡翠小鞋却从未见过。朱聪死后仍是牢牢握住,其中必有缘故。这小鞋正面鞋底有个‘比’ 字,反面有个‘招’字,我苦苦思索,总是猜想不透,那晚做梦,见到穆家姊姊在北京街头卖艺,竖一面‘比武招亲’的锦旗,这一下教我豁然而悟,全盘想通了。”欧阳锋笑道: “这鞋底的两个字,原来尚有此香艳典故,哈哈,哈哈!”他笑得高兴,柯镇恶却愈听愈是忿怒,只是黄蓉如何想通,尚未全然明白。黄蓉料他不懂,当下明里说给欧阳锋听,实则向他解释:“那日穆姊姊在北京比武招亲,小王爷下场大显身手,我凑巧也赶上瞧这场热闹。比到后来,小王爷抢下了穆姊姊脚上一对绣鞋。这场比武是他胜了,说到招亲,却是纠葛甚多。”只因这场比武招亲,日后生出许多事来。当时梁子翁、沙通天等固在旁目睹,此后完颜洪烈丧妻、杨康会见本生亲父等等情由,亦均从此而起。众人听到此处,心中各生感慨。黄蓉道:“既然想到了此事,那就再也明白不过。小王爷与穆姊姊日后私订终身,定情之物,最好自然是雕一双玉鞋了。这双玉鞋想来各执一只,这一只有‘比、招’二字,那一只鞋上定是‘武、亲’二字。小王爷,我猜得不错罢?”杨康不答。黄蓉又道:“这个关节既然解开,其他更无疑难。韩宝驹身中九阴白骨爪身亡,世上练这武功的原只黑风双煞,可是这两人早已身故,旁人只道黑风双煞的师父亦必精擅,岂知我爹爹固然从未练过《九阴真经》中的任何武功,而铜尸梅超风生前却还收过一位高足。至于南希仁所写的那个小小 ‘十’字,自然是‘杨’字的起笔,想不到郭靖那浑小子定要说是个‘黄’字。”说到此处,不禁黯然。5 ~: f& e* R+ \. b' Y! D7 d
  欧阳锋纵声长笑,说道:“棺盖上这个小小‘十’字,我见了本想抹去,还是康儿脑筋动得快,他说:‘这不是“黄”字的起笔吗?’我想不错,就让这血字留下了。哈哈!怪不得郭靖那小子在烟雨楼前要和你爹爹拚命。”: H5 u( H6 z) z/ z7 Z& N6 z# H
  黄蓉叹道:“你们的计策原本大妙,那浑小子悲怒之中更难明是非。我先前还道是你逼着岛上哑仆带路,原来是傻姑领你们进内。想必小王爷答应带她回牛家村,傻姑喜欢之极,便对你们惟命是从。其实就算没傻姑带路,小王爷既有岛上总图,尽可任意来去。定是你们两人埋伏在我妈妈墓内,命傻姑托言是我爹爹邀请,骗江南六怪进墓。欧阳伯伯拦在墓门,那江南六怪如何能再脱毒手?这是个瓮中捉鳖之计啊。”+ U! b6 l/ k3 B6 p; V4 x, k
  柯镇恶听她所说,宛若亲见,当日在墓室门外给人堵门屠杀、自己和南希仁及时逃出的情况,立时又在脑中出现,只听黄蓉又道:“欧阳伯伯在海边捡了我爹爹的长袍,穿戴起来,墓室之中本甚昏暗,六怪一上来就给伤了几人,南希仁特别机警,他走在后面,听到欧阳伯伯折断全金发的秤杆,立刻拉了柯镇恶转身逃走,当时他还以为杀全金发的是我爹爹。其实朱聪与全金发是欧阳伯伯所杀,韩宝驹是小王爷所杀,韩小莹自刎而死,柯南二人却逃出墓穴。你们故意放柯镇恶逃命,南希仁也逃了出去,在偏僻处躲了数日,最后隔了几天,欧阳伯伯和小王爷才找到南希仁,使毒蛇咬死了他。0 h' P! a6 K/ c! x
  “你们在墓室中杀人之后,又回到我爹爹精舍,将桌椅门窗打得稀烂,好装得是我爹爹与六怪动手所打坏。欧阳伯伯,你要杀六怪,他们挡不住你的一招。我爹爹要杀他们,也不用使第二招,用不着在精舍里打得这么一塌糊涂吧。这真是欲盖弥彰了,当时我一见就知道不对。”
  y: v2 I( }9 W1 h  欧阳锋叹道:“小丫头也算得料事如神,此事机缘凑合,也是六怪命该如此。我与康儿前赴桃花岛之时,倒不知六怪是在岛上。”黄蓉道:“是啊,想江南六怪在江湖上名头虽响,却也只凭得侠义二字,若说到功夫武艺,如何在你欧阳伯伯眼里。你们两人这般大费周章,定是另有图谋。”欧阳锋笑道:“小丫头聪明机伶,料来也瞒你不过。”0 r6 ?' j% P/ @+ N3 ^
  黄蓉道:“我猜上一猜,若是错了,欧阳伯伯莫怪。我想你到岛上之初,本盼全真诸子和我爹爹斗得两败俱伤,你来个卞庄刺虎,一举而灭了全真教和桃花岛。哪知到得迟了一步,我爹爹和全真教道士都已离岛他往。小王爷盘问傻姑,得知六怪却在,嗯,于是你们两位大显身手杀了五怪,装作是我爹爹所为,再将岛上哑仆尽数杀死,毁尸灭迹,从此更无对证。日后事发,洪七公、段皇爷等岂能不与我爹爹为难?小王爷又怕我爹爹回桃花岛后毁去你们留下的种种痕迹,是以故意放柯镇恶逃生。这人眼睛瞎了,嘴里舌头却没烂掉。他真相瞧不见,胡言乱语却是会说的。”
2 U% S$ G$ x9 g) ~7 P3 s/ `# O0 O/ E# Y  柯镇恶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又是悲愤,又是羞愧。只听欧阳锋叹道:“我真羡慕黄老邪生了个好女儿。诸般经过,委实曲折甚多,你却一切猜得明明白白,有如亲眼目睹一般。小女娃儿,你当真聪明得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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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2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 ~  g2 n0 _3 u8 {. l9 A: o
    第三十六回 大军西征
: A) ^3 N% w; z" W$ I% a    黄蓉幽幽的道:“欧阳伯伯赞得我可太好了。现下郭靖中你之计,和我爹爹势不两立。等你明儿救了我爹爹,若是你侄儿尚在,唉,当日婚姻之约,难道不能旧事重提么?唉,真令人神伤!”欧阳锋心中一凛:“她忽提此事,是何用意?”
9 t$ ^3 k: ?' Q0 l8 J% M% T# a$ K  却听黄蓉说道:“傻姑,这个好兄弟待你好得很,是不是?”傻姑道:“是啊,他要带我回家去。我不爱在那个岛上玩。我要回家去。”黄蓉道:“你回家干甚么?你家里死过人,有鬼。”傻姑“啊”的一声,惊道:“啊,我家里有鬼,有鬼!我不回去啦。”黄蓉道:“那个人是谁杀的?”
9 y+ @+ y9 M: v& ]; B  O& S7 C$ f  傻姑道:“我见到的,是好兄弟……”只听叮当两响,两件暗器跌落在地。黄蓉笑道: “小王爷,你让她说下去好了,又何必用暗器伤她?”杨康怒道:“这傻子胡说八道,甚么鬼话都说得出来。”黄蓉道:“傻姑,你说好啦,这位爷爷爱听。”傻姑道:“不,好兄弟不许我说,我就不说。”
; W1 S5 w0 B1 u) K% e  杨康道:“是啊,快躺下睡觉,你再开口说一个字,我叫恶鬼来吃了你。”傻姑很是害怕,连声答应:“噢,噢。”只听得衣服悉索之声,她已蒙头睡倒。1 r* X) u6 [/ J: {6 v/ X! K6 |; w
  黄蓉道:“傻姑,你不跟我说话解闷儿,我叫爷爷来领你去。”傻姑叫道:“我不去,我不去。”黄蓉道:“那么你说,好兄弟在你家里杀人,他杀了个甚么人?”. o/ b1 _! {& @( o2 ]. V
  众人听她忽问杨康杀人之事,都觉诧异。杨康却心下怦怦乱跳,右手暗自运劲,心想这傻姑倘若当真要吐露他在牛家村的所作所为,纵然惹起欧阳锋疑心,也只得以九阴白骨爪杀手将她毙于当场,又想:“我杀欧阳克时,只穆念慈、程瑶迦、陆冠英三人见得,难道消息终于泄漏了出去?嗯,多半这傻姑当时也瞧见了,只我没留意到她。早知如此,在桃花岛上便该一并杀了她,免留祸胎。”
2 T* M9 `$ M5 _" Z. G4 C; m5 c( J2 r  这时古庙中寂静无声,只待傻姑开口。柯镇恶更连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过了半晌,傻姑始终不说,只听得鼾声渐响,她竟睡着了。杨康松了口气,手心中全是冷汗,寻思: “这傻姑留着终是祸殃,必当想个甚么法儿除了她。”斜目瞧欧阳锋时,见他闭目而坐,月光照着他半边脸面,显得神情漠然,似乎对适才的对答全未留意。
: M0 q7 r2 ?2 W6 M; F/ s: X  众人都道黄蓉信口胡说,傻姑既已睡着,此事当无下文,于是或卧或倚,渐入睡乡。正蒙胧间,忽听傻姑大喊一声,跃起身来,叫道:“别扭我?好痛啊!”+ t3 \/ r1 i8 t! ^$ Z
  黄蓉尖声叫道:“鬼,鬼,断了腿的鬼!傻姑,是你杀了那断腿的公子爷,他来找你讨命啦!”静夜之中,这几句话听来当真令人寒毛直竖。傻姑叫道:“不,不是我杀的,是好兄弟杀……”一言未毕,呼、蓬、啊哟三声连响,原来杨康突然跃起,伸手往傻姑天灵盖上抓落,却被黄蓉以打狗棒甩了个筋斗。
2 W7 l' u9 ^8 q, C8 o# z" o: C  这一动手,殿上立时大乱,沙通天等将黄蓉团团围住。
( [/ F4 x! A( ~2 Q' |( ]# D  黄蓉只如不见,伸左手指着庙门,叫道:“断腿的公子爷,你来,傻姑在这儿!” 傻姑向庙门望去,黑沉沉的不见甚么,但她自幼怕鬼,忙扯住黄蓉的袖子,急道:“别来找我讨命,是好兄弟用铁枪头杀的,我躲在厨房门后瞧见的……断腿鬼,你,你别找我啊!”; U7 w' o) M  g* F, M+ X$ h. r
  欧阳锋万料不到爱子竟是杨康所杀,但想别人能说谎,傻姑所言必定不假,悲怒之下,反而哈哈大笑,横目向杨康道:“小王爷,我侄儿当真该死,杀得好啊,杀得好!”笑声森寒,话声凄厉,各人耳中嗡嗡作响,似有无数细针同时在耳内钻刺一般,忍不住身子颤抖,牙齿相击。只听得群鸦乱噪,呀呀哑哑,夹着满空羽翼振扑之声,却是塔顶千百头乌鸦被欧阳锋笑声惊醒,都飞了起来。& y1 m. P. ~9 ?8 A) E1 T0 z
  杨康暗想此番我命休矣,双目斜睨,欲寻逃路。完颜洪烈也暗暗心惊,待鸦声稍低,说道:“这女子疯疯癫癫,欧阳先生怎能信她的话?令侄是小王礼聘东来,小王父子倚重得紧,岂能无缘无故的伤他?”
% i# a, e$ V4 n* e: m; Q+ Z  欧阳锋脚上微一用劲,人未站直,身子已斗然跃起,盘着双膝轻轻落在傻姑身畔,左手抓住她的臂膀,喝道:“他干么要杀我侄儿?快说!”傻姑猛吃一惊,叫道:“不是我杀的,别捉我,别捉我。”她用力挣扎,但欧阳锋手如钢钳,哪里挣扎得脱,又惊又怕,不由得哭出声来,大叫:“爹呀!”3 e2 I* J+ j# _1 X
  欧阳锋连问数声,只把傻姑吓得哭也不敢哭了,只瞪着一双眼睛发呆。黄蓉柔声道: “傻姑别怕,这位爷爷要给糕你吃。”这一语提醒了欧阳锋,想到越是强加威吓,傻姑越不敢说,从怀中掏出一个作干粮的冷馒头,塞在她手里,左手又松开了她手臂,笑道:“是啊!给你吃糕!”傻姑抓住了馒头,兀自惊惧,说道:“爷爷,你抓得我好痛啊,你别抓我。”欧阳锋温言道:“傻姑乖,傻姑听话,爷爷不抓你了。”
; ~: a9 C+ z7 t8 w. ~( r( e  黄蓉道:“那天断了腿的公子爷抱着一个姑娘,你说她长得标致么?”傻姑道: “标致得很啊,她到哪里去啦?”黄蓉道:“你知她是谁?你不知道的,是不是?”傻姑甚是得意,拍手笑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是好兄弟的老婆!”
# P$ Z' M" l6 I$ s5 K! y3 u' `' m2 M  此言一出,欧阳锋更无半点疑心,他素知自己的私生子生性风流,必因调戏穆念慈起祸,但欧阳克武功高强,虽然双腿受伤,杨康也远不是他敌手,不知如何加害,转头向杨康道:“我侄儿不知好歹,冒犯了小王妃,真正罪该万死了。”杨康道:“不……不……不是我杀的。”欧阳锋厉声喝问:“是谁杀的?”杨康只吓得手脚麻软,额头全是冷汗,平时的聪明机变突然消失,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C; H5 z5 [  Q. l; n. I
  欧阳锋道:“桃花岛的总图,本来在我侄儿身上,后来到了你手里,我问你原因,你说因和我侄儿交好,借了来想学五行八卦的变化。我当时还有些不信,原来你杀了他之后,据为己有,是不是?”杨康不住发抖,不敢回答。, p2 O# }8 q6 h2 `' {! F
  黄蓉叹道:“欧阳伯伯,你不须怪小王爷狠心,也不须怪你侄儿风流,只怪你自己本领太高。”欧阳锋奇道:“为甚么?”黄蓉道:“我也不知道为甚么。只是我在牛家村时,曾听得一男一女在隔壁说话,好生不解。”
- Q& u  r, U/ C; N2 B2 D  欧阳锋听了这几句浑没来由的话,如堕五里雾中,连问:“甚么话?”
$ f7 K: P2 D) ]; G$ r  黄蓉道:“我一字一句的说给你听,决不增减一字,请你解给我听。我没见两人的面,不知那男的是谁,也不知女的是谁。只听得那男的说道:‘我杀了欧阳克之事,若是传扬出去,那还了得。’那女的道:‘大丈夫敢作敢为,你既害怕,昨日就不该杀他。他叔父虽然厉害,咱们远走高飞,他也未必能找得着,而且他压根儿不知是你下的手。’”
9 c, |" D; _, U0 N5 P/ w5 k  欧阳锋听黄蓉说到这里便住了口,接着道:“这女子说得不错啊,那男的又怎么说?”. `% |! i) l% {$ z4 a8 G% f9 t2 D
  他们二人一问一答,只把杨康听得更加惊惧。这时月光从庙门中斜射进来,照在神像之前,杨康避开月光,悄悄走到黄蓉背后,但听她道:“那男的说道:‘妹子,我心中另有一个计较。他叔父武功盖世,我是想拜他为师。我早有此意,只他门中向来有个规矩,代代都是一脉单传。此人一死,他叔父就能收我啦!’”黄蓉虽未说出那说话之人是谁,但语言音调,将杨康的口吻学得维妙维肖。杨康自幼长于中都大兴府,母亲包惜弱却是临安府人氏,是以语言兼混南北,黄蓉这么一学,无人不知那人便是杨康。
" t9 ~5 C7 L0 g& x) ?$ x/ X: K0 y* w  欧阳锋嘿嘿冷笑,一转头不见了杨康所在,忽听啪的一响,又是“啊哟”一声惊呼,只见杨康站在月光之下,右手鲜血淋漓,脸色惨白。% u  S! F4 X, ?$ z0 q
  原来杨康听黄蓉揭破自己秘密,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跃起,伸手爪疾往她头顶抓下。黄蓉学着他腔调说话之时,料知他必来暗算,早有提防,她武功远比杨康为高,听得风声,当即向右侧避,这一抓便落在她左肩。杨康这一下“九阴白骨爪”用上了全力,五根手指全插在软猬甲的刺上,十指连心,痛得他险些立时昏晕。
1 ^( D" w% Q: M  O% A* ~3 i5 W2 P/ n6 i  旁人在黑暗中没看明白,都道他中了暗算,只不知是黄蓉还是欧阳锋所为。众人忌惮欧阳锋了得,谁也不敢出声。
; y& T, H1 }" S9 B: t% W  完颜洪烈上前扶住,问道:“康儿,怎么啦?哪里受了伤?”随手拔出腰刀,递在他的手里,料想欧阳锋决不能善罢,只盼仗着人多势众,父子俩今晚能逃得性命。杨康忍痛道:“没甚么。”刚接过腰刀,突然手麻无力,呛啷一响,腰刀跌落,忙弯腰去拾,说也奇怪,手臂僵直,已是不听使唤。这一惊非同小可,左手在右手背上用力一捏,竟丝毫没知觉。他抬头望着黄蓉,叫道:“毒!毒!你用毒针伤我。”* k4 t. V, N6 D( V
  彭连虎等虽碍着欧阳锋,但想完颜洪烈是金国王爷,欧阳克的仇怨总能设法化解,见杨康神色惶急,当下或抢上慰问,或奔至黄蓉眼前,连叫:“快取解药来救治小王爷。” 却都尽量离得欧阳锋远远地。4 J) ^& }) X  m' z" _( h
  黄蓉淡淡的道:“我软猬甲不喂毒,不必庸人自扰。这里自有杀他之人,我又何必伤他?”% u- ^3 p, p, F8 A, X. Z
  却听得杨康惨然大叫:“我……我……我动不来啦!”但见他双膝弯曲,身子慢慢垂下,口中发出似人似兽的荷荷之声。9 d, O+ ?: I' A2 I' S& q# l
  黄蓉好生奇怪,回头见欧阳锋也大有惊讶之色,再瞧杨康时,却见他满面堆欢,咧嘴嘻笑,银白色的月光映照之下,更显得诡异无伦,心念忽动,说道:“原来是欧阳伯伯下的毒手。”
, I2 ?/ D7 J8 _" @! x* t  欧阳锋奇道:“瞧他模样,确是中了我怪蛇之毒,我原是要他尝尝这个滋味,小丫头给我代劳,妙极,妙极。只是这怪蛇天下唯我独有,小丫头又从何处得来?”黄蓉道:“我哪有怪蛇?这原是你下的毒,说不定你自己也还不知。”欧阳锋道:“这倒奇了。”
3 k! z3 S( D2 \6 J; A5 Y  黄蓉道:“欧阳伯伯,我记得你曾跟老顽童打过一次赌。你将怪蛇的毒液给一条鲨鱼吃了,这鱼中毒死后,第二条鲨鱼吃它的肉,又会中毒,如此传布,可说得上流毒无穷,是也不是?”欧阳锋笑道:“我的毒物若无特异之处,那‘西毒’二字岂非浪得虚名?”黄蓉道:“是啊。南希仁是第一条鲨鱼。”3 I2 [6 m) C' Z; r  |; |( {
  这时杨康势如发疯,不住在地下打滚。梁子翁想抱住他,又怎能近身?* b  l9 c8 p) h4 ^% P3 P
  欧阳锋皱眉思索,仍是不解,说道:“请你说得明白些。”: U9 y, `/ i: s* H9 |) L
  黄蓉道:“嗯,你用怪蛇咬了南希仁,那日我在桃花岛上与他相遇,给他打了一拳。这拳打在我的左肩,软猬甲的尖刺上留了他的毒血。我这软猬甲便是第二条鲨鱼。适才小王爷出掌抓我,天网恢恢,正好抓在这些尖刺之上,南希仁的毒血刺进了他的血中。嘿嘿,他是第三条鲨鱼。”1 D- j- v* \  n2 Z
  众人听了这几句话,心想欧阳锋的怪蛇原来如此厉害,又想杨康设毒计害死江南五怪,到头来却沾上了南希仁的毒血,当真报应不爽,身上都感到一阵寒意。3 j; m1 P, J, `2 {  k
  完颜洪烈走到欧阳锋面前,突然双膝跪地,叫道:“欧阳先生,你救小儿一命,小王永感大德。”完颜洪烈虽知杨康不是他亲儿,但杨康一出世便叫他“爹爹”,自幼由他抚养长大,他钟爱包惜弱,爱屋及乌,对杨康一直如亲儿无异。
8 x3 y7 x% B  G9 j' O  欧阳锋哈哈大笑,说道:“你儿子的性命是命,我侄儿的性命就不是命!”目光在彭连虎等人脸上缓缓横扫过去,阴沉沉的道:“哪一位英雄不服,请站出来说话!”% R' Y8 B- f* v
  众人不由得同时后退,哪敢开口?2 P5 x; ^9 j0 X- f$ o, l1 [9 }
  杨康忽从地上跃起,砰的一声,发拳将梁子翁打了一个筋斗。完颜洪烈站起身来,叫道:“快扶小王爷去临安,咱们赶请名医给他治伤。”欧阳锋笑道:“老毒物下的毒,天下有哪一个名医治得?又有哪一个名医不要性命,敢来坏我的事?”
1 ]2 y  [; u1 b. Y* G- |5 y2 V* R  完颜洪烈不去理他,向手下的家将武师喝道:“还不快扶小王爷?”
4 Y) }2 Z% i( O1 E( }5 `6 W  杨康突然高高跃起,头顶险些撞着横梁,指着完颜洪烈叫道:“你又不是我爹爹,你害死我妈,又想来害我!”完颜洪烈急退几步,脚下一个踉跄。
2 _, {0 ]+ z7 C% a9 Y6 l2 L# d5 v  沙通天道:“小王爷,你定定神。”走上前去拿他双臂,哪知杨康右手反勾,拿住他左手手腕,伸手在他左臂上狠狠抓了一把。沙通天吃痛,急忙摔脱,呆了一呆,只觉左臂微微麻痒,不禁心胆俱裂。黄蓉冷冷的道:“第四条鲨鱼。”
6 \( n: ^4 P3 L3 v" [+ d% J- E2 |2 c  彭连虎与沙通天素来交好,他又善使毒药,知道沙通天也已中毒,危急中抽出腰刀,飕的一声,将沙通天左臂半条臂膀砍了下来。侯通海还未明白他的用意,大叫:“彭连虎,你敢伤我师哥?”和身扑上,要和他拚命。沙通天忍住疼痛,叫道:“傻子,站住!彭大哥是为我好!”
0 }' A- o. c) a& E' s. l  此时杨康神智更加胡涂了,指东打西,乱踢乱咬。众人见了沙通天的情景,哪里还敢逗留,齐声发喊,一拥出庙。这一阵大乱,又将塔上群鸦惊起,月光下只见庙前空地上鸦影飞舞,哑哑声中混杂着杨康的嘶叫。5 E7 l1 t& y! O0 J6 E
  完颜洪烈跨出庙门,回过头来,叫道:“康儿,康儿!”杨康眼中流泪,叫道: “父王,父王!”向他奔去。完颜洪烈大喜,伸出手臂,将他抱在怀里,说道:“孩子,你好些了?”月光下猛见杨康面目突变,张开了口,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咬将过来,完颜洪烈大骇,左手使劲推出。杨康力道全失,仰天摔倒,再也爬不起来。完颜洪烈不敢再看,急奔出庙,飞身上马,众家将前后簇拥,刹时间逃得影踪不见。8 W  ?5 j8 x. P7 A! ]
  欧阳锋与黄蓉瞧着杨康在地下打滚,各自转着念头,都不说话。过了一会,杨康全身一阵扭曲,就此不动。, b! {4 ?1 l. ~% E, N) [0 G
  欧阳锋冷冷的道:“闹了半夜,天也快亮啦。咱们瞧瞧你爹去。”黄蓉道: “这会儿爹爹已回桃花岛了罢,有甚么好瞧的?”
( U1 _1 \/ G+ w5 P9 O  欧阳锋一怔,冷笑道:“原来小丫头这番言语全是骗人。”黄蓉道:“起初那些话自然是骗你。我爹爹是何等样人,岂能给全真教的臭道士们困住了?我若不说《九阴真经》甚么的,谅你也不容我盘问傻姑。”- H9 v1 s3 y  S3 H
  此时柯镇恶对黄蓉又佩服,又怜惜,只盼她快些使个甚么妙计,脱身逃走,却听欧阳锋道:“你的谎话中夹着三分真话,否则老毒物也不能轻易上当。好罢,你将你爹爹的译文从头至尾说给我听,不许漏了半句。”黄蓉道:“要是我记不得呢?”欧阳锋道:“最好你能记得。否则你这般美貌伶俐的一个小丫头给我怪蛇咬上几口,可就大煞风景了。”
4 s* g' X6 ?, V+ }  j, h  {& d% o  黄蓉从神像后跃出之时,原已存了必死之心,但这时亲见杨康临死的惨状,不禁心惊胆战,寻思:“即使我将一灯大师所授的经文说与他知晓,他仍是不能放过我,怎生想个法儿得脱此难?”一时彷徨无计,心想只有先跟他敷衍一阵再作打算,说道:“我见了原来的经文,或能译解得出。你且一句句背来,让我试试。”
+ T, c" e# K! S: F0 M/ h" B  欧阳锋道:“这些叽哩咕噜的话,谁又背得了?你不用跟我胡混。”黄蓉听他背诵不出,灵机一动,已有了计较,心道:“他既背不出,自然将经文当作性命。”当即说道: “好罢,你取出来读。”欧阳锋一意要听她译解,当下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连接打开三层,这才取出郭靖所默写的经文。黄蓉暗暗好笑:“靖哥哥胡写一气,这老毒物竟然当作至宝。”欧阳锋晃亮火折,在神台上寻到半截残烛点着了,照着经文念道:“忽不尔,肯星多得,斯根六补。”黄蓉道:“善用观相,运作十二种息。”欧阳锋大喜,又念:“吉尔文花思,哈虎。”黄蓉道:“能愈诸患,渐入神通。”欧阳锋道:“取达别思吐,恩尼区。” 黄蓉沉吟片刻,摇头道:“错了,你读错啦!”欧阳锋道:“没错,确是这么写的。”黄蓉道:“那却奇了,这句浑不可解。”左手支颐,假装苦苦思索。欧阳锋甚是焦急,凝视着她,只盼她快些想通。过了片刻,黄蓉道:“啊,是了,想是郭靖这傻小子写错了,给我瞧瞧。”欧阳锋不虞有他,将经文递了过去。黄蓉伸右手接着,左手拿过烛台,似是细看经文,蓦地里双足急登,向后跃开丈余,将那几张纸放在离烛火半尺之处,叫道:“欧阳伯伯,这经文是假的,我烧去了罢。”
8 h5 k# q. }( u. i  欧阳锋大骇,忙道:“喂,喂,你干甚么?快还我。”黄蓉笑道:“你要经文呢,还是要我性命?”欧阳锋道:“要你性命作甚?快还我!”语音急迫,大异常时,作势扑上抢夺。黄蓉将经文又移近烛火两寸,说道:“站住了!你一动我就烧,只要烧去一个字,就要你终身懊悔。”欧阳锋心想不错,哼了一声,说道:“我斗不过你这鬼灵精,将经文放下,你走你的罢!”& X0 L4 M$ G. B6 F
  黄蓉道:“你是当代宗师,可不能食言。”欧阳锋沉着脸道:“我说快将经文放下,你走你的路。”黄蓉知他是大有身分之人,虽然生性歹毒,却不失信于人,当下将经文与烛台都放在地下,笑道:“欧阳伯伯,对不住啦。”提着打狗棒转身便走。
3 r6 o: B; j1 A( B3 W9 t$ ~  欧阳锋竟不回头,斗然跃起,反手出掌,蓬的一声巨响,已将铁枪王彦章的神像打去了半边,喝道:“柯瞎子,滚出来。”
7 l- M/ H" n, p  黄蓉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柯镇恶已从神像身后跃出,舞枪杆护住身前。黄蓉登时醒悟:“以老毒物的本领,柯大爷躲在神像背后,岂能瞒得了他?想来呼吸之声早给他听见了。只是他没将柯大爷放在眼里,是以一直隐忍不发。”当即纵身上前,竹棒微探,帮同守御,向欧阳锋道:“欧阳伯伯,我不走啦,你放他走。”- k1 l; h4 Y# ], v3 E
  柯镇恶道:“不,蓉儿你走,你去找靖儿,叫他给我们六兄弟报仇。”黄蓉凄然道: “他若肯相信我的话,早就信了。柯大爷,你若不走,我和爹爹的冤屈终难得明。你对郭靖说,我并不怪他,叫他别难过。”柯镇恶怎肯让她舍命相救自己,两人争持不已。
8 I; O5 x" x( c+ C1 Z  欧阳锋焦躁起来,骂道:“小丫头,我答应放你走,你又啰唣甚么?”黄蓉道:“我却不爱走啦。欧阳伯伯,你把这惹厌的瞎子赶走,我好好陪你说话儿解闷。可别伤了他。”
  Z+ A- G6 P0 |5 e; d8 r, P& f  欧阳锋心想:“你不走最好,这瞎子是死是活跟我有甚相干?”大踏步上前,伸手往柯镇恶胸口抓去。柯镇恶横过枪杆,挡在胸前。欧阳锋振臂一格,柯镇恶双臂发麻,胸口震得隐隐作痛,呛啷一声,铁枪杆直飞起来,戳破屋瓦,穿顶而出。
* S' o- G3 n( }" q  柯镇恶急忙后跃,人在半空尚未落地,领口一紧,身子已被欧阳锋提了起来。他久经大敌,虽处危境,心神不乱,左手微扬,两枚毒菱往敌人面门钉去。欧阳锋料不到他竟有这门败中求胜的险招,相距既近,来势又急,实是难以闪避,当即身子后仰,乘势一甩,将柯镇恶的身子从头顶挥了出去。& q# ^8 @( m- j
  柯镇恶从神像身后跃出时,面向庙门,被欧阳锋这么一抛,不由自主的穿门而出。这一掷劲力奇大,他身子反而抢在毒菱之前,两枚毒菱飞过欧阳锋头顶,紧跟着要钉在柯镇恶自己身上。黄蓉叫声:“啊哟!”却见柯镇恶在空中身子稍侧,伸右手将两枚毒菱轻轻巧巧的接了过去,他这听风辨形之术实已练至化境,竟似比有目之人还更看得清楚。; I! d: x- j$ a/ A4 r
  欧阳锋喝了声彩,叫道:“真有你的,柯瞎子,饶你去罢。”柯镇恶落下地来,犹是迟疑。黄蓉笑道:“柯大爷,欧阳伯伯要拜我为师,学练《九阴真经》。你还不走,也想拜我为师么?”柯镇恶知她虽然说得轻松自在,其实处境险恶之极,站着只不肯走。# }+ z6 c2 W6 g
  欧阳锋抬头望天,说道:“天已大明了,走罢!”拉着黄蓉的手,快步出门。黄蓉叫道:“柯大爷,记着我在你手掌里写的字。”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人已在数丈之外。
# R, P7 q: a- o  柯镇恶呆了良久,耳听得乌鸦一群群的扑入古庙啄食尸身,跃上屋顶,摸到了铁枪。拄枪在庙顶呆立片刻,心想天地茫茫,我这瞎子更到何处去安身?忽听得群鸦悲鸣,扑落落的不住从半空跌落,原来群鸦食了杨康尸身之肉,相继中毒而死,不由得叹了一口长气,纵下地来,绰枪北行。
. L: F" ~9 x- H. t( ]$ t) B  走到第三日上,忽听空中雕唳,心想双雕既然在此,只怕靖儿亦在左近,当下在旷野中纵声大呼:“靖儿,靖儿!”过不多时,果听马蹄声响,郭靖骑了小红马奔来。他与柯镇恶在混战中失散,此时见师父无恙,欣喜不已,不等马停,便急跃下马,奔上来抱住,连叫:“大师父!”$ C* e. ^+ g7 D; H' g1 K
  柯镇恶左右开弓,打了他两记耳光。郭靖不敢闪避,愕然放开了手。柯镇恶左手继续扑打郭靖,右手却连打自己耳光。这一来郭靖更加惊讶,叫道:“大师父,你怎么了?”柯镇恶骂道:“你是小胡涂,我是老胡涂!”他连打了十几下,这才住手,两人面颊都已红肿。柯镇恶破口将郭靖与自己痛骂半天,才将古庙中的经历一一说了出来。4 F& a, \4 K2 ?( B- X- N$ D+ O
  这中间原委曲折甚多,郭靖思索半天,这才从头至尾的明白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又心疼又惭愧,又是悲伤,心想:“原来真相如此,我当真是错怪蓉儿了。”柯镇恶喝道: “你说咱俩该不该死?”郭靖连声称是,又道:“是弟子该死。大师父眼睛不便,可怪不得你。” 柯镇恶怒道:“他妈的,我也该死!我眼睛瞎了,难道心里也瞎了?”郭靖道:“咱们得赶紧想法子搭救蓉儿。”柯镇恶道:“她爹呢?”郭靖道:“黄岛主护送洪恩师到桃花岛养伤去了。大师父,你说欧阳锋把蓉儿带去了哪里?”- N  A4 Y! j) O! I5 _: D
  柯镇恶默然不语,过了一阵方道:“蓉儿给他捉了去,就算不死,也不知给他折磨成甚么样子。靖儿,你快去救她,我是要自杀谢她的了。”郭靖惊叫:“不行!你千万别这么想。” 只是他素知师父性情刚愎,不听人言,说死就死,义无反顾,说道:“大师父,请你快到桃花岛报讯,请黄岛主急速来援,弟子决不是欧阳锋的对手。”
0 R' G+ _9 H% X! @) L  柯镇恶一想不错,持枪便行。郭靖恋恋不舍,跟在后面。柯镇恶横枪打去,骂道: “还不快去!你不把我乖蓉儿好好救回,我要了你的小命。”
2 A) H  N, W& ?: v0 X  郭靖只得止步,眼望着师父的背影在东边桑树丛中消失,实不知到哪里去找黄蓉,思索良久,策马携雕,寻路到铁枪庙来。只见庙前庙后尽是死鸦,殿上只余一摊白骨残尸。
' |9 V4 F' s9 ?1 P' B  郭靖虽恨杨康戕害五位师父,但想他既已身死,怨仇一笔勾消,念着结义一场,捡起骸骨到庙后葬了,拜了几拜,祝道:“杨兄弟,你若念我今日葬你之情,须当佑我找到蓉儿,以补你生前之过。”, b* B9 J8 h$ B2 H! W
  此后郭靖一路打听,找寻黄蓉的踪迹。这一找就是半年,秋去冬来,冬尽春回,他策红马,携双雕,到处探访,问遍了丐帮、全真教,以及各地武林同道,黄蓉的音讯竟是半点俱无。想到这半年中黄蓉不知已受了多少苦楚,当真心如刀割,决心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找到。他一赴中都,二至汴梁,三去桃花岛,黄药师固然没见到,连完颜洪烈竟也不知去向。丐帮群丐听得帮主有难,也是全帮出动寻访。这一日郭靖来到归云庄,见庄子已烧成一片白地,不知陆乘风、陆冠英父子已遭到了甚么劫难。
1 f" f8 ?6 X  G: M. B" l' t  一日行至山东境内,但见沿途十室九空,路上行人纷纷逃难,都说蒙古与金兵交战,金兵溃败,退下来的败兵残害百姓,无所不为。郭靖行了三日,越向北行,越见疮痍满目,心想兵凶战危,最苦的还是百姓。金兵南下,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残暴之极,蒙古兵虽然较好,但也好不了多少。幸好蒙古和宋境之间,夹了个金国,蒙古兵一时还不能侵入宋境。4 P: K/ C6 Q4 A9 {; x
  这天来到山东东路,过了沂州,在吕州歇了一晚,次日更向北行,来到密州乡下的一个村庄,正想借个地方饮马做饭,突然前面喧哗之声大作,人喊马嘶,数十名金兵冲进村来。兵士放火烧村,将众百姓逼出屋来,见有年轻女子,一个个用绳缚了,其余不问老幼,见人便砍。
3 [) V" P5 z4 A. H- X2 Z0 F, Q+ B8 _  郭靖见了大怒,纵马上前,夹手将带队军官手中大枪夺过,左手反掌挥出,正打在他太阳穴上。这些时日中他朝晚练功不辍,内力大进,这掌打去,那军官登时双睛突出而死。众金兵齐声呼喊,刀枪并举,冲杀上来。小红马见遇战阵,兴高采烈,如飞般迎将上去。郭靖左手又夺过一柄大砍刀,右刺左砍,竟以左右互搏之术,大呼酣战。1 J  g2 s- `8 E( L! b9 O
  众金兵见此人凶猛,败军之余哪里还有斗志,转过身来奔逃出村。突然迎面飘出一面大旗,烟雾中一小队蒙古兵急冲而至。金兵给蒙古兵杀得吓破了胆,不敢迎战,仗着人多,回头又斗郭靖,只盼夺路而逃。4 k$ L3 P. D# k; T# ]' x: G
  郭靖恼恨金兵残害百姓,纵马抢先出村,一人单骑,神威凛凛的守在山谷隘口。十余名金兵奋勇冲上,被他接连戳死数人。余众不敢上前,进又不得,退又不能,乱成一团。蒙古兵见前面突然有人相助,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一阵冲杀,将十几名金兵尽数歼于村中。带兵的百夫长正要询问郭靖来历,队中一名什长识得郭靖,大叫:“金刀驸马!”拜伏在地。百夫长听得是大汗的驸马爷,哪敢怠慢,急忙下马行礼,命人快马报了上去。! [0 n3 ?: L3 a8 C
  郭靖急传号令,命蒙古兵急速扑灭村中各处火头。众百姓扶老携幼,纷纷来谢。: ?  a2 x" V+ ?" {& v: q( W7 m  p1 |
  正乱间,村外蹄声急响,无数军马涌至。众百姓大惊,不由得面面相觑。只见一匹枣骝马如风驰到,马上一个少年将军大叫:“郭靖安答在哪里?”! z$ Q+ H9 S9 }( _
  郭靖见是拖雷,大喜叫道:“拖雷安答。”两人奔近,抱在一起。双雕识得拖雷,上前挨挨擦擦,十分亲热。拖雷命一名千夫长率兵追击金兵,下令在山坡上支起帐篷,与郭靖互道别来情事。0 c, d& A; w5 ?) |, T
  拖雷说起北国军务,郭靖才知别来年余,成吉思汗马不停蹄的东征西伐,拓地无数。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王子,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四杰,以及哲别、速不台等大将都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西夏转眼便可攻灭。现下拖雷与木华黎统兵攻打金国,河南、山东数场大战,将金兵打得溃不成军。金国余兵集于潼关,闭关而守,不敢出山东迎战。
% e) a  U- a( L9 v3 p$ F  郭靖在拖雷军中住了数日,快马传来急讯,成吉思汗召集诸王众将,大会漠北。拖雷与木华黎不敢怠慢,将令旗交了副将,连夜北上。郭靖想念母亲,便与拖雷同行。7 b  V. u  K1 b3 j
  不一日来到斡难河畔,极目远望,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之上,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成千成万的战马奔跃嘶叫,成千成万的矛头耀日生辉。千万座灰色的营帐之中,耸立着一座黄毡大帐,营帐顶子以黄金铸成,帐前高高悬着一枝九旄大纛。
# ~% ^3 s) {1 b6 o/ `  i  郭靖策马立在沙冈之上,望着这赫赫兵威,心想金帐威震大漠,君临绝域,想像成吉思汗在金帐中传出号令,快马一匹接着一匹,将号令送到万里外的王子和大将手中,于是号角鸣响,草原上烽火瀰天,箭如飞蝗,长刀闪动,烟尘中铁蹄奔践。
, L7 M; h8 N# F8 r5 `  他正想:“大汗要这许多土地百姓,不知有甚么用?”忽见尘头起处,一队骑兵驰来相迎。拖雷、木华黎、郭靖三人进金帐谒见大汗,但见诸王诸将都已群集在帐,排列两旁。
" ?8 e2 h7 U1 o( q8 T! e; X  成吉思汗见三人到来,心中甚喜。拖雷与木华黎禀报了军情。郭靖上前跪下请罪,说道:“大汗命我去割金国完颜洪烈的脑袋,但数次相见,都给他逃了,甘受大汗责罚。” 成吉思汗笑道:“小鹰长大了,终有一天会抓到狐狸,我罚你作甚?你来得正好,我时时记着你。”当下与诸将共议伐金大计。7 C$ B( I! k  n7 X$ ?% @
  木华黎进言:金国精兵坚守潼关,急切难下,上策莫如联宋夹击。成吉思汗道: “好,就是这么办。”当下命人修下书信,遣使南下。大会至晚间始散。' N; |8 X& r4 W: d7 t" h; B
  郭靖辞出金帐,暮色苍茫中正要去母亲帐中,突然间身后伸过一双手掌,掩向他眼睛。以他此时武功,哪能让人在身后偷袭,侧身正要将来人推开,鼻中已闻到一股香气,又觉那人是个女子,急忙缩手,叫道:“华筝妹子!”只见华筝公主似笑非笑的站在当地。: L! o  D; V3 C/ M
  两人睽别经年,此番重逢,只见她身材更高了些,在劲风茂草之中长身玉立,更显得英姿飒爽。郭靖又叫了一声:“妹子!”华筝喜极而涕,叫道:“你果然回来啦!”郭靖见她真情流露,心中也甚感动。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 q6 S4 @0 J3 n- X% ]  过了良久,华筝道:“去看你妈去。你活着回来,你猜是我欢喜多些呢,还是你妈欢喜多些?”郭靖道:“我妈定然欢喜万分。”华筝嗔道:“难道我就不欢喜了?”蒙古人性子直率,心中想到甚么,口里就说了出来。郭靖与南人相处年余,多历机巧,此时重回旧地,听到华筝这般说话口气,不禁深有亲切之感。( l" S, u( i" S, Y' y3 K
  两人手挽手的同到李萍帐中。郭靖母子相见,自有一番悲喜。
' P6 [/ k! T6 Z& M  又过数日,成吉思汗召见郭靖,说道:“你的所作所为,我都已听拖雷说了。你这孩子守信重义,我很欢喜。再过数日,我给你和我女儿成亲罢!”郭靖大吃一惊,心想: “蓉儿此时存亡未卜,我如何能背她与别人结亲?”但见成吉思汗仪容威严,满心虽想抗命,却结结巴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成吉思汗素知他朴实,只道他欢喜得傻了,当下赏了他一千户奴隶,一百斤黄金,五百匹马,五百头牛,二千头羊,三百匹骆驼,命他自去筹办成亲。
5 R" j; @* }6 J! q* u) m  华筝是成吉思汗的嫡生幼女,自小得父王钟爱。此时蒙古国势隆盛,成吉思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各族诸汗听得大汗嫁女,纷纷来贺,珍贵礼物堆满了数十座营帐。华筝公主喜上眉梢,郭靖却是满腹烦恼,一脸愁容。- k9 o- U, e* U5 s. m
  眼见喜期已在不远,郭靖垂头丧气,不知如何是好。李萍见儿子神色有异,这天晚上问起。郭靖当下将黄蓉的种种情由,从头细说了一遍。李萍听了,半晌做声不得。
$ [# P5 G# R- \8 O# B$ W  郭靖道:“妈,孩儿为难之极,不知该怎么办才是?”李萍道:“大汗对我们恩深义重,岂能相负?但那蓉儿,那蓉儿,唉,我虽未见过她,想来也是万般的惹人爱怜。” 郭靖忽道:“妈,如我爹爹遇上此事,他该怎地?”李萍不料他突然有此怪问,呆了半晌,想起丈夫生平的性情,昂然说道:“你爹爹一生甘愿自己受苦,决不肯有半点负人。”郭靖站起身来,凛然道:“孩儿虽未见过爹爹,但该学爹爹为人。如果蓉儿平安,孩儿当守旧约,与华筝公主成亲。倘若蓉儿有甚不测,孩儿是终身不娶的了。”
9 A0 [- ^6 G4 Y) q. j0 i# c  李萍心想:“当真如此,我郭氏宗嗣岂非由你而绝?但这孩子性儿与他爹爹一般,最是执拗不过,既经拿定了主意,旁人多说也是无用。”问道:“你如何去禀告大汗?” 郭靖道:“我跟大汗也是说这几句话。”李萍有心要成全儿子之义,说道:“好,此地也不能再留,你去谢过大汗,咱娘儿俩即日南归。”郭靖点头称是。
4 c% r  v8 z+ ~9 p  Q  母子俩当晚收拾行李,除了随身衣物和些少银两,其余大汗所赐,尽数封在帐中。
: j; U3 b/ ?! f9 @/ v/ F# d) D  郭靖收拾已毕,道:“我去别过华筝。”李萍踌躇道:“这话如何说得出口?你悄悄走了就是,免她伤心。”郭靖道:“不,我要亲口对她说。”出了营帐,径往华筝所住的帐中而来。" T( i' o5 h! h+ H
  华筝公主与母亲住在一个营帐之中,这几日喜气洋洋的正忙于筹办婚事,忽听郭靖在帐外叫唤,脸上一红,叫了声:“妈!”她母亲笑道:“没多几天就成亲啦,连一日不见也不成。好罢,你会会他去。”华筝微笑着出来,低声叫道:“郭靖哥哥。”郭靖道:“妹子,我有话跟你说。” 引着她向西走去。
1 ?( _/ C1 H4 d  两人走了数里,离大营远了,这才在草地上坐下。华筝挨着郭靖身子,低声道: “郭靖哥哥,我也正有话要跟你说。”郭靖微微一惊,道:“啊,你都知道了?”心想她知道了倒好,否则真不知如何启齿。华筝道:“知道甚么?我是要跟你说,我不是大汗的女儿。” 郭靖奇道:“甚么?”% R$ j- }9 m( l! p! D
  华筝抬头望着天边初升的眉月,缓缓道:“我跟你成亲之后,我就忘了是成吉思汗的女儿,我只是郭靖的妻子。你要打我骂我,你尽管打骂。别为了想到我爹爹是大汗,你就委屈了自己。”郭靖胸口一酸,热血上涌,道:“妹子,你待我真好,只可惜我配不上你。” 华筝道:“甚么配不上?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除了我爹爹,谁也及不上你。我的四位哥哥,连你的一半也没有。”郭靖呆了半晌,自己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蒙古南归的事,这当儿再也说不出口。$ Q$ ?( p% s0 q
  华筝又道:“这几天我真是高兴啦。那时候我听说你死了,真恨不得自己也死了方好。多亏拖雷哥哥拦阻,我才放下了刀子,不然这会儿我怎么还能嫁给你呢?郭靖哥哥,我若不能做你妻子,我宁可不活着。”郭靖心想:“蓉儿不会跟我说这些话,不过两人对我都是很好很好的。”想到黄蓉,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0 x3 J8 H6 _% n9 r  华筝奇道:“咦,你为甚么叹气?”郭靖迟疑道:“没甚么。”华筝道:“嗯,我大哥二哥不喜欢你,三哥四哥却同你好。我在爹爹面前,就老说大哥二哥不好,说三哥四哥好,你不用愁。”郭靖道:“为甚么?”华筝很是得意,说道:“我听妈妈说,爹爹年纪老了,这些时在想立汗太子,你猜会立谁?”郭靖道:“自然是你大哥术赤了。他年纪最长,功劳又最大。”华筝摇头道:“我猜不会立大哥,多半是三哥,再不然就是四哥。”
9 ]6 v- S# B& L1 ^  郭靖知道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勇悍善战,二子察合台精明能干,两人互不相下,素来争竞极烈。三子窝阔台却好饮爱猎,性情宽厚,他知将来父王死后,继承大汗位子的不是大哥就是二哥,而父王在四个儿子之中,最宠爱的却是幼弟拖雷,这大汗之位决计落不到自己身上,因此一向与人无争,三个兄弟都跟他好。郭靖听了华筝这话,难以相信,道:“难道凭你几句话,大汗就换立了汗太子?”华筝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瞎猜。不过就算大哥还是二哥将来做大汗,你也不用担心。他们若是难为你,我跟他们动刀子拚命。”7 m8 H9 O3 x3 G  U
  华筝自幼得成吉思汗宠爱,四个哥哥向来都让她三分。郭靖知她说得出做得到,微微一笑,道:“那也不必。”华筝道:“是啊,哥哥们如待咱们不好,咱俩就一起回南去。”郭靖冲口说出:“我正要跟你说,我要回南去。”5 v/ @. \( R, e7 G$ f
  华筝一呆,道:“就只怕爹爹妈妈舍不得我。”郭靖道:“是我一个人……”华筝道: “嗯,我永远听你的话。你说回南,我总是跟你走。爹妈要是不许,咱们偷偷的走。”郭靖再也忍耐不住,跳起身来,叫道:“是我和妈妈两个人回南边去。”此言一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四目交视,突然都似泥塑木雕一般,华筝满脸迷惘,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郭靖道:“妹子,我对不起你!我不能跟你成亲。”华筝急道:“我做错了甚么事吗?你怪我没为你自杀,是不是?”郭靖叫道:“不,不,不是你不好。我不知道是谁错了,想来想去,定然是我错了。”当下将黄蓉与他之间的根由一事不隐的说了。待说到黄蓉被欧阳锋擒去、自己寻她大半年不见诸般经过,华筝听他说得动情,也不禁掉下泪来。郭靖道:“妹子,你忘了我罢,我非去找她不可。”华筝道:“你找到她之后,还来瞧我不瞧?”郭靖道:“若是她平安无恙,我定然北归。若是你不嫌弃我,仍然要我,我就跟你成亲,决无反悔。”华筝缓缓的道:“你不用这么说,你知道我是永远想嫁给你的。你去找她罢,找十年,找二十年,只要我活着,我总是在这草原上等你。”郭靖心情激动,说道:“是的,找十年,找二十年,我总是要去找她。找十年,找二十年,我总时时刻刻记得你在这草原上等我。”华筝跃起身来,投入他的怀里,放声大哭。郭靖轻轻抱着她,眼圈儿也自红了。两人相偎相倚,更不说话,均知事已如此,若再多言,徒惹伤心。
) J, A) `  K4 m% t6 p" g4 T  过了良久,只见四乘马自西急奔而来,掠过两人身旁,直向金帐驰去。一匹马驰到离金帐数十丈时忽然扑地倒了,再也站不起来,显是奔得筋疲力尽,脱力倒毙。乘者从地下翻身跃起,对地下死马一眼也没看,毫不停留的向金帐狂奔。只过得片刻,金帐中奔出十名号手,分站东南西北四方,呜呜呜的吹了起来。郭靖知道这是成吉思汗召集诸将最紧急的号令,任他是王子爱将,若是大汗屈了十个手指还不赶到,立时斩首,决不宽赦,当即叫道: “大汗点将!”不及跟华筝多说,疾向金帐奔去,只听得四方八面马蹄急响。+ U* o9 I, v! @; g
  郭靖奔到帐里,成吉思汗刚屈到第三个手指,待他屈到第八根手指,所有王子大将全已到齐,只听他大声叫道:“那狗王摩诃末有这般快捷的王子么?有这么英勇的将军么?” 诸王众将齐声叫道:“狗王没有!”成吉思汗捶胸叫道:“你们瞧,这是我派到花剌子模去的使者的卫兵,那狗王摩诃末把我忠心的仆人怎么了?”诸将顺着大汗的手指瞧去,只见几名蒙古人个个面目青肿,胡子被烧得精光。胡子是蒙古武士的尊严,只要被人一碰都是莫大侮辱,何况烧光?诸将见到,都大声怒叫。( G* B1 U. ]1 Z2 x4 C8 ~
  成吉思汗叫道:“花剌子模虽国大兵多,咱们难道便害怕了?咱们为了一心攻打金狗,才对他万分容让。术赤我儿,你跟大伙儿说,摩诃末那狗王怎生对付咱们了。”
" m6 C6 [5 H$ m5 U$ G. h  术赤走上一步,大声道:“那年父王命孩儿征讨该死的蔑儿乞惕人,得胜班师。那摩诃末狗王派了大军,也来攻打蔑儿乞惕人。两军相通,孩儿命使者前去通好,说道父王愿与花剌子模交朋友。那红胡子狗王却道:‘成吉思汗虽命你们不打我,真主却命我打你们。’一场恶战,咱们打了胜仗,但因敌人十倍于我,咱们半夜里悄悄的退了兵。”
' M: W5 q1 b0 X( W% D) t9 z4 H  博尔忽说道:“虽然如此,大汗对这狗王仍礼敬有加。咱们派去商队,但货物被狗王抢了,商人被狗王杀了。这次派使者去修好,那狗王听了金狗王子完颜洪烈的唆使,把大汗的忠勇使者杀了,将使者的卫兵杀了一半,另一半烧了胡子赶回来。”9 Z5 Q0 q( [% U8 I& l
  郭靖听到完颜洪烈的名字,心中一凛,问道:“完颜洪烈在花剌子模么?”一个被烧了胡子的使者护卫道:“我认得他,他就坐在狗王身边,不住跟狗王低声说话。”
# T/ l$ R- L1 ?/ e# w9 b  成吉思汗叫道:“金狗联了花剌子模,要两边夹击我们,咱们害怕了么?”众将齐声叫道:“咱们大汗天下无敌。你领我们去打花剌子模,去攻破他们的城池,烧光他们的房屋,杀光他们的男人,掳走他们的女人牲口!”成吉思汗叫道:“要捉住摩诃末,要捉住完颜洪烈。” 众将齐声呐喊,喊声在大漠上远远传了出去,帐幕中的烛火也震得摇晃不已。
  D* b0 P6 S9 p% D  成吉思汗拔出佩刀,在面前虚砍一刀,奔出帐去,跃上马背。诸将蜂涌出帐,上马跟在后面。成吉思汗纵马奔了数里,驰上一个山冈。诸将知他要独自沉思,都留在冈下,绕着山冈围成圈子。
0 Z- ?/ l& G2 F- ~$ e  成吉思汗见郭靖在旁不远,叫道:“孩子,你来。”郭靖驰马上冈。2 ~, z% o, d  T
  成吉思汗望着草原上军营中繁星般的火堆,扬鞭道:“孩子,那日咱们给桑昆和札木合围在山上,我跟你说过几句话,你还记得么?”郭靖道:“记得。大汗说,咱们蒙古人有这么多好汉,只要大家不再自相残杀,联在一起,咱们能叫全世界都做蒙古人的牧场。” 成吉思汗挥动马鞭,吧的一声,在空中击了一鞭,叫道:“不错,现今蒙古人联在一起了,咱们捉那完颜洪烈去。”& K  K' K; c9 Q8 N
  郭靖本已决定次日南归,忽然遇上此事,杀父之仇如何不报,又想起自己母子受大汗厚遇,正好为他出力,以报恩德,叫道:“这次定要捉住完颜洪烈这狗贼。”
1 T8 k. }/ ?  M( a& d' u  成吉思汗道:“那花剌子模号称有精兵百万,我瞧六七十万总是有的。咱们却只有二十万兵,还得留下几万打金狗。十五万人敌他七十万,你说能胜么?”郭靖不懂战阵攻伐之事,但年少气盛,向来不避艰难,听大汗如此相询,昂然说道:“当然能胜!”9 F2 a# ~" Z) c( I. n
  成吉思汗叫道:“定然能胜。那天我说过要当你亲生儿子一般相待,铁木真说过的话,从来不会忘记。你随我西征,捉了摩诃末和完颜洪烈,再回来和我女儿成亲。”此言正合郭靖心意,当即连声答应。: {7 C; s  ^% O" A9 O7 ^
  成吉思汗纵马下冈,叫道:“点兵!”亲兵吹起号角,成吉思汗急驰而回。沿途只见人影闪动,战马奔腾,却不闻半点人声。待他到得金帐之前,三个万人队早已整整齐齐的列在草原上,明月映照一排排长刀,遍野闪耀银光。6 z0 P* _. O1 [9 ~( ?6 R, {  U) l9 o
  成吉思汗进入金帐,召来书记,命他修写战书。那书记在一大张羊皮纸上写了长长一大篇,跪在地下朗诵给大汗听:“上天立朕为各族大汗,拓地万里,灭国无数,自古德业之隆,未有如朕者。朕雷霆一击,汝能当乎?汝国祚存亡,决于今日,务须三思,若不输诚纳款,行见蒙古大军……”
$ _7 }4 e0 F; y  成吉思汗越听越怒,飞起一脚,将那白胡子书记踢了个筋斗,骂道:“你跟谁写信?成吉思汗跟这狗王用得着这么罗唆?”提起马鞭,夹头夹脑劈了他十几鞭,叫道:“你听着,我怎么念,你就怎么写。”那书记战战兢兢的爬起来,换了一张羊皮纸,跪在地下,望着大汗的口唇。  c' q# L6 ~1 X1 |% @
  成吉思汗从揭开着的帐门望出去,向着帐外三万精骑出了一会神,低沉着声音道: “这么写,只要六个字。”顿了一顿,大声道:“你要打,就来打!”, ]1 U- v5 P& ]1 [" X" O
  那书记吃了一惊,心想这牒文太也不成体统,但头脸上吃了这许多鞭子,兀自热辣辣的作痛,如何敢多说一句,当即依言在牒文上大大的写了这六个字。9 d7 F% }; f& E4 ^0 q" F; {
  成吉思汗道:“盖上金印,即速送去。”木华黎上来盖了印,派一名千夫长领兵送去。
4 ?, S8 Q' t9 X+ c' Y  诸将得悉大汗牒文中只写了这六个字,都意气奋扬,听得信使的蹄声在草原上逐渐远去,突然不约而同的叫道:“你要打,就来打!”帐外三万兵士跟声呼叫:“嗬呼,嗬呼!” 这是蒙古骑兵冲锋接战时惯常的呐喊。战马听到主人呼喊,跟着嘶鸣起来。. y; r: s+ ?. d# G
  刹时间草原上声震天地,似乎正经历着一场大战。
4 R7 O, R, K$ N  成吉思汗遣退诸将士兵,独自坐在黄金椅上出神。这张椅子是攻破金国中都时抢来的,椅背上铸着盘龙抢珠,两个把手上各雕有一只猛虎,原是金国皇帝的宝座。成吉思汗支颐沉思,想到自己多苦多难的年轻日子,想到母亲、妻子、四个儿子和爱女,想到无数美丽的妃子,想到百战百胜的军队,无边无际的帝国,以及即将面临的强敌。
: U# R& l7 `4 ^3 y  他年纪虽老,耳朵仍极灵敏,忽听得远处一匹战马悲鸣了几声,突无声息。他知道是一匹老马患了不治之症,主人不忍它缠绵痛苦,一刀杀了。他突然想起:“我年纪也老了,这次出征,能活着回来吗?要是我在战场上送命,四个儿子争做大汗,岂不吵得天翻地覆?唉,难道我就不能始终不死么?”
. |/ w5 y- O" R  任你是战无不胜、无所畏惧的大英雄,待得精力渐衰,想到这个“死”字,心中总也不禁有栗栗之感。他想:“听说南边有一批人叫做‘道士’,能教人成仙,长生不老,到底是不是真的?”手掌击了两下,召来一名箭筒卫士,命传郭靖入帐。
( N( O# B' B; b' S0 S  须臾郭靖到来,成吉思汗问起此事。郭靖道:“长生成仙,孩儿不知真假,若说练气吐纳,延年益寿,那确是有的。”成吉思汗大喜,说道:“你识得有这等人么?快去找一个来见我。”郭靖道:“这等有道之士,随便征召,他是决计不来的。”成吉思汗道:“不错,我派一个大官,去礼聘他北来。你说该去请谁?”郭靖心想:“天下玄门正宗,自是全真派。全真六子中丘道长武功最高,又最喜事,或许请得他动。”当下说了长春子丘处机的名字。
( C! p: ~' ?$ ^. q) D  成吉思汗大喜,当即召书记进来,将情由说了,命他草诏。那书记适才吃了他一顿打,想了良久,写诏道:“朕有事,就快来。”学着大汗的体裁,诏书上也只有六字,自以为这一次定然称旨。哪知成吉思汗一听大怒,挥鞭又打,骂道:“我跟狗王这生说,对有道之士也是这生说么?要写长的,恭恭敬敬的,有礼貌的。”- V! _8 P0 F6 R$ ]
  那书记不会写中华文字,当即去找了一个熟娴汉文的汉人来,要他写一通谦恭有礼、敦请丘处机的诏书。那汉人文士伏在地下,草诏道:“天厌中原骄华大极之性,朕局北野嗜欲莫生之情,反朴还淳,去奢从俭。每一衣一食,与牛竖马圉共弊同飨。视民如赤子,养士如兄弟,谋素和,恩素畜。练万众以身人之先,临百阵无念我之后,七载之中成大业,六合之内为一统。非朕之行有德,盖金之政无恒,是以受天之佑,获承至尊。南连赵宋,北接回纥,东夏西夷,悉称臣佐。念我单于国千载百世之来,未之有也。然而任大守重,治平犹惧有缺。且夫刳舟剡楫,将欲济江河也。聘贤选佐,将以安天下也。朕践祚已来,勤心庶政,而三九之位,未见其人。访闻丘师先生,体真履规,博物洽闻,探颐穷理,道冲德著,怀古君子之肃风,抱真上人之雅操,久栖岩谷,藏身隐形。阐祖宗之遗化,坐致有道之士,云集仙径,莫可称数。自干戈而后,伏知先生犹隐山东旧境,朕心仰怀无已。”
$ z$ {" f0 f7 |  那文士写到这里,抬头问道:“够长了么?”成吉思汗笑道:“这么一大橛,够啦。你再写我派汉人大官刘仲禄去迎接他,请他一定要来。”
; @3 O1 c; U, A0 W) y" Q  那文士又写道:“岂不闻渭水同车,茅芦三顾之事?奈何山川悬阔,有失躬迎之礼。朕但避位侧身,斋戒沐浴,选差近侍官刘仲禄,备轻骑素车,不远千里,谨邀先生暂屈仙步,不以沙漠悠远为念,或以忧民当世之务,或以恤朕保身之术。朕亲侍仙座,钦惟先生将咳唾之余,但授一言,斯可矣。今者,聊发朕之微意万一,明于诏章,诚望先生既著大道之端,要善无不应,亦岂违众生之愿哉?故兹诏示,惟宜知悉。”: W) i$ m4 c+ p5 E% j
  成吉思汗道:“好,就是这样。”赏了那文士五两黄金,又命郭靖亲笔写了一信,务恳丘处机就道,即日派刘仲禄奉诏南行。(按:成吉思汗征请丘处机之诏书,系根据史书所载原文。)
' E6 [/ ^0 r' [. u" t! M  次日,成吉思汗大会诸将,计议西征,会中封郭靖为“那颜”,命他统率一个万人队。“那颜”是蒙古最高的官衔,非亲贵大将,不能当此职称。5 s$ m8 p' s7 k) u' @. H- z8 @
  此时郭靖武功大进,但说到行军打仗,却是毫不通晓,只得向义兄拖雷以及哲别、速不台、博尔忽等大将请教。但他资质本不聪明,战阵之事又是变化多端,一时三刻之间哪能学会?眼见众大将点兵备粮,选马拣械,人人忙碌。十五万大军西征,远涉苦寒不毛之地,这番筹划的功夫却也非同小可。此等事务他全不通晓,只得吩咐手下十名千夫长分头办理。哲别与拖雷二人又时时提示指点。
6 v& ~: g& I+ n* n2 d5 I  过得月余,越想越是不妥,自知拙于用智使计,攻打敌军百万之师,降龙十八掌与《九阴真经》可全然用不上,只要一个号令不善,立时败军覆师,不但损折成吉思汗威名,而且枉自送了这一万人的性命。这一日正想去向大汗辞官,甘愿做个小兵,临敌之际只单骑陷阵杀将便是,忽然亲兵报道,帐外有一千多名汉人求见。
; m* }8 W7 S2 T/ U0 b  郭靖大喜,心道:“丘道长来得好快。”急忙迎出帐去,只见草原上站着一群人,都是化子装束,心中一怔。三个人抢上来躬身行礼,原来是丐帮的鲁有脚与简、梁两个长老。郭靖急问:“你们得知了黄蓉姑娘的讯息么?”鲁有脚道:“小人等到处访寻,未得帮主音讯,听说官人领军西征,特来相助。”郭靖大为奇怪,问道:“你们怎地得知?”鲁有脚道:“大汗派人去征召丘处机丘道长,我帮自全真教处得获官人消息。”郭靖呆了半晌,望着南边天上悠悠白云,心想:“丐帮帮众遍于天下,连他们也不知蓉儿下落,只怕是凶多吉少。”言念及此,眼圈儿不禁红了,当下命亲兵安顿了帮众,自去禀报大汗。成吉思汗道: “好,都编在你麾下就是。”郭靖说起辞官之事,成吉思汗怒道:“是谁生下来就会打仗的?不会嘛,打得几仗也就会了。你从小跟着我长大,怕甚么带兵打仗?成吉思汗的女婿岂有不会打仗的?”
7 Y  ]. a4 W5 U7 E; Q  郭靖不敢再说,回到帐中,只是烦恼。鲁有脚问知此事,劝慰了几句。到了傍晚,鲁有脚进帐说道:“早知如此,小人从南边带一部《孙子兵法》,或是《太公韬略》来,那就好了。”这一言提醒了郭靖,猛然想起自己身边有一部名为《破金要诀》的武穆遗书,此是军阵要诀,怎地忘了?当即从衣囊中取将出来,挑灯夜读,直读到次日午间,方始微有倦意。这书中诸凡定谋、审事、攻伐、守御、练卒、使将、布阵、野战,以及动静安危之势,用正出奇之道,无不详加阐述。当日郭靖在沅江舟中匆匆翻阅,全未留心,此刻当用之际,只觉无一而非至理名言。2 s' e1 B/ V3 L& {
  书中有些处所看不明白,便将鲁有脚请来,向他请教。鲁有脚道:“小人一时不明,待下去想想。”他只出帐片刻,立刻回来解释得清清楚楚。郭靖大喜,继续向他请教。但说也奇怪,鲁有脚当面总是回答不出,只要出去思索一会,便即心思机敏,疑难立解。郭靖初时也不在意,但一连数日,每次均是如此,不禁奇怪。
1 {% D, N: p6 c- C$ E. @# F4 w  这日晚间,郭靖拿书上一字问他。鲁有脚又说记不起了,须得出去想想。郭靖心道: “书上疑难,你慢侵的想也就罢了。一个字若是不识,岂难道想想就会识得的?”他虽身为大将,究属年轻,童心犹盛,等鲁有脚一出帐,立即从帐后钻出,伏在草长之中,要瞧他到底闹甚么玄虚。* u& s; f( f: L' E
  只见他匆匆走进一个小小营帐,不久便即回出。郭靖急忙回帐。鲁有脚跟着进来,说道:“小人想着了。”接着说了那字的音义。郭靖笑道:“鲁长老,你既另有师傅,何不请来见我?”鲁有脚一怔,说道:“没有啊。”郭靖握了他手掌,笑道: “咱们出去瞧瞧。”说着拉了他出帐,向那小帐走去。2 W6 e: r5 w( {/ h2 o% b
  小帐前有两名丐帮的帮众守着,见郭靖走来,同时咳嗽了一声。郭靖听到咳声,忙撇下鲁有脚,急步往小帐奔去。一掀开帐幕,只见后帐来回抖动,显是刚才有人出去。郭靖抢步上前,掀开后帐,但见一片长草,却无人影,不禁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2 t, i. s, M4 s% w, G  郭靖回身向鲁有脚询问,他说这营帐是他的居所,并无旁人在内。郭靖不得要领,再问他《武穆遗书》上的疑难,鲁有脚却直到第二日上方始回复。郭靖心知这帐中人对己并无恶意,只是不愿相见,料来必是江湖上的一位高人,也就不便强人所难,当下将这事搁在一边。
' b" i" k6 T0 N7 }8 @) R  他晚上研读兵书,日间就依书上之法操练士卒。蒙古骑兵素习野战,对这列阵为战之法深感不惯,但主帅有令,不敢违背,只得依法操练。又过月余,成吉思汗兵粮俱备,而郭靖所统的万人队,也已将天复、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八个阵势演习纯熟。这八阵原为诸葛亮依据古法而创,传到岳飞手里,又加多了若干变化。岳飞少年时只喜野战,上司宗泽说道:“尔勇智才艺,古良将不能过。然好野战,非万全计。”因授以布阵之法。岳飞说道:“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宗泽对他的话也颇为首肯。但岳飞后来征伐既多,也知执泥旧法固然不可,但以阵法教将练卒,再施之于战场,亦大有制胜克敌之功。这番经过也都记在《武穆遗书》之中。这日天高气爽,长空万里,一碧如洗。蒙古十五个万人队一列列的排在大草原之上。成吉思汗祭过天地,誓师出征,对诸王诸将道:“石头无皮,人命有尽。我头发胡子都白了,这次出征,未必能活着回来。我的妃子也于昨晚跟我提起,我想着不错,今日我要立一个儿子,在我死后高举我的大纛。”开国诸将随着成吉思汗东征西讨,到这时身经百战,尽已白发苍苍,听到大汗忽要立后,都不禁又惊又喜,一齐望着他的脸,静候他说出继承者的名字。; c7 G+ X# d! a# a- B' N* x9 `
  成吉思汗道:“术赤,你是我的长子,你说我该当立谁?”术赤心里一跳,他骁勇善战,立功最多,又是长子,向来便以为父王死后自然由他继位,这时大汗忽然相问,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成吉思汗的次子察合台性如烈火,与大哥向来不睦,听父王问他,叫了起来:“要术赤说话,要派他作甚?我们能让这蔑儿乞惕的杂种管辖么?”原来成吉思汗初起时众少力微,妻子曾遭仇敌蔑儿乞惕人掳去,数年后待得夺回,已然生了术赤,只是成吉思汗并不以此为嫌,对术赤自来视作亲子。! f7 o( y: R% v7 B8 m8 ^
  术赤听兄弟如此辱骂,哪里忍耐得住,扑上前去,抓住察合台胸口衣襟,叫道:“父王并不将我当作外人,你却如此辱我!你有甚么本事强过我?你只是暴躁傲慢而已。咱俩这就出去比个输赢。要是我射箭输给你,我将大姆指割掉。要是我比武输给你,我就倒在地上永远不起来!”转头向成吉思汗道:“请父王降旨!”两兄弟互扭衣襟,当场就要拚斗。8 [2 K% Y" `7 n
  众将纷纷上前劝解,博尔术拉住术赤的手,木华黎拉着察合台的手。成吉思汗想起少年之时数为仇敌所窘,连妻子也不能保,以致引起今日纷争,不禁默然。众将都责备察合台不该提起往事,伤了父母之心。成吉思汗道:“两人都放手。术赤是我长子,我向来爱他重他,以后谁也不许再说。”
5 v6 I) T! X5 Q  察合台放开了术赤,说道:“术赤的本事高强,谁都知道。但他不及三弟窝阔台仁慈,我推举窝阔台。”成吉思汗道:“术赤,你怎么说?”术赤见此情形,心知汗位无望,他与三弟向来和好,又知他为人仁爱,日后不会相害,便道:“很好,我也推举窝阔台。”四王子拖雷更无异言。窝阔台推辞不就。: r, D! v/ t: I6 b7 E
  成吉思汗道:“你不用推让,打仗你不如你大哥二哥,但你待人亲厚,将来做了大汗,诸王诸将不会自相纷争残杀。咱们蒙古人只要自己不打自己,天下无敌,还有甚么好担心的?” 当日成吉思汗大宴诸将,庆祝新立太子。. a4 a0 o# R5 P! R  G$ Z
  众将士直饮至深夜方散。郭靖回营时已微有酒意,正要解衣安寝,一名亲兵突然匆匆进帐,报道:“驸马爷,不好啦,大王子、二王子喝醉了酒,各自带了兵厮杀去啦。”郭靖吃了一惊,道:“快报大汗。”那亲兵道:“大汗醉了,叫不醒他。”郭靖知道术赤和察合台各有亲信,麾下都是精兵猛将,若是相互厮杀起来,蒙古军力非大伤元气不可,但日间两人在大汗之前尚且殴斗,此时又各醉了,自己去劝,如何拆解得开。一时徬徨无计,在帐中走来走去,以手击额,自言自语:“若是蓉儿在此,必能教我一个计策。”只听得远处呐喊声起,两军就要对杀,郭靖更是焦急,忽见鲁有脚奔进帐来,递上一张纸条,上写:“以蛇蟠阵阻隔两军,用虎翼阵围擒不服者。”这些日子来,郭靖已将一部《武穆遗书》读得滚瓜烂熟,斗然间见了这两行字,顿时醒悟,叫道:“怎地我如此愚拙,竟然计不及此,读了兵书何用?”当即命军中传下令去。蒙古军令严整,众将士虽已多半饮醉,但一闻号令,立即被甲上马,片刻之间,已整整齐齐的列成阵势。
# D* x, O# h6 A: e  郭靖令中军点鼓三通,号角声响,前阵发喊,向东北方冲去。驰出数里,哨探报道,大王子和二王子的亲军两阵对圆,已在厮杀,只听嗬呼、嗬呼之声已然响起。郭靖心中焦急: “只怕我来迟了一步,这场大祸终于阻止不了。”忙挥手发令,万人队的右后天轴三队冲上前去,右后地轴三队列后为尾,右后天冲,右后地冲,西北风,东北风各队居右列阵,左军相应各队居左,随着郭靖军中大纛,布成蛇蟠之阵,向前猛冲过去。
7 x  g1 W, e* g' W3 y  术赤与察合台属下各有二万余人,正手舞长刀接战,郭靖这蛇蟠阵突然自中间疾驰而至,军容严整。两军一怔之下,微见散乱。只听得察合台扬声大呼:“是谁?是谁?是助我呢,还是来助术赤那杂种?”郭靖不理,令旗挥动,各队旋转,蛇蟠阵登时化为虎翼阵,阵面向左,右前天冲四队居为前首,其余各队从察合台军两侧包抄了上来,只左天前冲二队向着术赤军,守住阵脚。
9 P* S! k" t0 o- N0 t) {/ H  察合台这时已看清楚是郭靖旗号,高声怒骂:“我早知贼南蛮不是好人。”下令向郭靖军冲杀。但那虎翼阵变化精微,两翼威力极盛,乃当年韩信在垓下大破项羽时所创。兵法云:“十则围之。”本来须有十倍兵力,方能包围敌军,但此阵极尽变幻,竟能以少围多。
; S2 K: M# A9 M/ I  察合台的部众见郭靖部一小队一小队的纵横来去,不知有多少人马,心中各存疑惧。片刻之间,察合台的二万余人已被割裂阻隔,左右不能相救。他们与术赤军相战之时,斗志原本极弱,一来对手都是族人,大半交好相识,二来又怕大汗责罚,这时被郭靖部冲得乱成一团,更加无心拚斗,只听得郭靖中军大声叫道:“咱们都是蒙古兄弟,不许自相残杀。快抛下刀枪弓箭,免得大汗责打斩首。”众将士正合心意,纷纷下马,投弃武器。0 u& v  Q4 y4 Z8 |
  察合台领着千余亲信,向郭靖中军猛冲,只听三声锣响,八队兵马从八方围到,霎时地下尽都布了绊马索,千余人一一跌下马来。那八队人四五人服侍一个,将察合台以及他的带兵亲信掀在地下,都用绳索反手缚了。
4 c" m5 Q: B" K4 j0 I  术赤见郭靖挥军击溃了察合台,不由得又惊又喜,正要上前叙话,突听号角声响,郭靖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四下里围了上来。术赤久经阵战,但见了这等阵仗,也是惊疑不已,急忙喝令拒战,却见郭靖的万人队分作十二小队,不向前冲,反向后却。术赤更是奇怪,哪知道这十二队分为大黑子、破敌丑、左突寅、青蛇卯、摧凶辰、前冲巳、大赤午、先锋未、右击申、白云酉、决胜戌、后卫亥,按着十二时辰,奇正互变,奔驰来去。十二队阵法倒转,或右军左冲,或左军右击,一番冲击,术赤军立时散乱。不到一顿饭工夫,术赤也是军溃被擒。术赤想起初遇郭靖时曾将他鞭得死去活来,察合台想起当时曾嗾使猛犬咬他,都怕他乘机报复,惊吓之下,酒都醒了,又怕父王重责,心中均悔恨不已。
0 H. B* c1 k0 C  郭靖擒了两人,心想自己究是外人,做下了这件大事,也不知是祸是福,正要去和窝阔台、拖雷协议,突听号角大鸣,火光中大汗的九旄大纛远远驰来。; d, p0 u0 V% `+ Q- |, p
  成吉思汗酒醒后得报二子统兵拚杀,惊怒交迸之下,不及穿衣披甲,散着头发急来阻止。驰到临近,只见两军将士一排排坐在地下,郭靖的骑军监视在侧,又见二子虽然骑在马上,但无盔无甲,手无兵刃,每人都被八名武士执刀围住,不禁大奇。$ k- o3 m5 S- Y% p- t# b8 r) }
  郭靖上前拜伏在地,禀明原由。成吉思汗见一场大祸竟被他消弭于无形,欣喜不已。他赶来之时,心想两子所统蒙古精兵自相残杀,必已死伤惨重,两个爱子说不定都已尸横就地,岂知两子无恙,三军俱都完好,实是喜出望外。当即大集诸将,把术赤与察合台狠狠责骂了一顿,重赏郭靖和他属下将士,对郭靖道:“你还说不会带兵打仗?这一仗的功劳,可比打下金国的中都还大。敌人的城池今天打不下,明天还可再打。我的爱子和精兵若是死了,怎么还活得转来?”
1 U% O; J5 j7 V: e. d6 _  郭靖将大汗所赏的金银牲口都分给了将士,一军之中,欢声雷动。诸将见郭靖立了大功,都到他营中贺喜。郭靖遵哲别之嘱,亲自去向术赤、察合台谢罪。二人见未酿大祸,免了大汗罪责,懊悔之余深自庆幸,反向郭靖诚心道谢。兄弟二人相互间虽嫌隙不消,对郭靖却反增情谊。
8 u* x* Z% B4 r  郭靖静下来后,在帐中取出鲁有脚先前交来的字条细看,见字迹扭曲,甚是拙劣,多半确是鲁有脚所写,但又起疑心:“蛇蟠、虎翼两阵,我虽用以教练士卒,却未和鲁长老说起过阵势的名字,我向他请教兵书上的疑难,也没和这几个阵势是有关的。他怎知有此两阵?难道是偷读了我的兵书?”当下将鲁有脚请到帐中,说道:“鲁长老,这兵书你若爱看,我借给你就是。”鲁有脚笑道:“穷叫化这一辈子是决计不会做将军的,带领些小叫化也不用讲兵法,兵书读了无用。”郭靖指着字条道:“你怎知蛇蟠、虎翼之阵?”鲁有脚道:“官人曾与小人说过,怎地忘了?”郭靖知他所言不实,越想越是奇怪,始终不明他隐着何事。
0 r. h4 q. I2 j0 h  次日成吉思汗升帐点将。前军先锋由察合台、窝阔台统领;左军由术赤统领;右军由郭靖统领。前、左、右三军各是三个万人队。成吉思汗带同拖雷,自将主军六个万人队随后应援。每名军士都携马数匹,交替乘坐,以节马力,将官携马更多。十五个万人队,马匹数逾百万。此外粮食、马秣装在骆驼及马车之上,更有牛羊无数。此去西行荒凉,军马给养,务须备足。
+ L9 i6 A7 p) F/ }: m7 l5 h  号角齐鸣,鼓声雷动,先锋前军三万,士壮马腾,浩浩荡荡的向西进发。
3 H. G8 Y: ^& z, f  蒙古人从宋人、金人处学得了炼铁、铸铁之术,兵甲锐利,举世无敌,成吉思汗天纵英明,用兵如神,战无不胜。
. d/ f. z" H, B- [+ r" Z: H. T3 _  大军渐行渐远,入花剌子模境后,一路势如破竹。摩诃末兵力虽众,却远不是蒙古军的敌手。郭靖攻城杀敌,立了不少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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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3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8 H& A4 D5 `( X/ c: J4 \
    第三十七回 从天而降
* I6 k/ J1 h8 u6 h8 |    这一日郭靖驻军那密河畔,晚间正在帐中研读兵书,忽听帐外喀的一声轻响,帐门掀处,一人钻了进来。帐前卫兵上前喝止,被那人手臂轻挥,一一点倒在地。那人抬头而笑,烛光下看得明白,正是西毒欧阳锋。郭靖离中土万里,不意在此异邦绝域之地竟与他相遇,不禁惊喜交集,跃起身来,叫道:“黄姑娘在哪里?”
4 z1 t% c5 H/ z; ~& j7 g  欧阳锋道:“我正要问你,那小丫头在哪里?快交出人来!”郭靖听了此言,喜不自胜,不由得满脸笑容,心道:“如此说来,蓉儿尚在人世,而且已逃脱他的魔手。”欧阳锋厉声又问:“小丫头在哪里?”郭靖道:“她在江南随你而去,后来怎样?她……她很好吗?你没害死她,这可真要多谢你啦!我……我真要谢谢你。”说着躬身道谢,忍不住喜极而泣。5 L6 c% Z4 }$ P2 r) _  j0 ^
  欧阳锋知他不会说谎,但从诸般迹象看来,黄蓉必在郭靖营中,何以他全然不知,一时思之不解,盘膝在地上铺着的毡上坐了。- m& e) z2 c! I& I! F  w
  郭靖拭了眼泪,解开卫兵穴道,命人送上乳酒酪茶。欧阳锋喝了一碗马乳酒,说道: “傻小子,我不妨跟你明言。那丫头在嘉兴府铁枪庙中确是给我拿往了,哪知过不了几天就逃走了。”郭靖大喜叫好,说道:“她聪明伶俐,若是想逃,定然逃得了。她是怎生逃了的?” 欧阳锋恨恨的道:“在太湖边归云庄上……,呸,说他作甚,总之是逃走了。”郭靖知他素来自负,这等失手受挫之事岂肯亲口说出,也不再追问,得知黄蓉无恙,喜乐不胜,不住大叫: “好极!好极!真正多谢你了!”欧阳锋和他有杀师大仇,决不可解,但他不害黄蓉,心中终究感激。
9 _; d4 X3 t( B* {, L  V7 a$ L  欧阳锋道:“谢甚么?她逃走之后,我紧追不舍,好几次差点就抓到了,总给她狡猾兔脱。但我追得紧急,这丫头却也没能逃回桃花岛去。我们两个一追一逃,到了蒙古边界,忽然失了她的踪迹。我想她定会到你军中,于是反过来使个守株待兔之计。”7 S( m7 j" G+ d) \5 w% U
  郭靖听说黄蓉到了蒙古,更加惊喜交集,忙问:“你见到了她没有?”
! H; K0 V! J) P* r8 {  欧阳锋怒道:“若是见到了,我还不抓回去?我日夜在你军中窥伺,始终不见这丫头人影。傻小子,你到底在捣甚么鬼?”郭靖呆了半晌,道:“你日夜在我军中窥伺?我怎地半点也不知道?”欧阳锋笑道:“我是你天前冲队中的一名西域小卒。你是主帅,怎认得我?” 蒙古军中本多俘获的敌军,欧阳锋是西域人,会说色目人言语,混在军中,确是不易为人察觉。
# `* E$ j' ]8 y" l  郭靖听他这么说,不禁骇然,心想:“他若要伤我,我这条命早已不在了。” 喃喃的道:“你怎说蓉儿在我军中?”
3 t' Y; V+ b; `  欧阳锋道:“你擒大汗二子,攻城破敌,若不是那丫头从中指点,凭你这傻小子就办得了?可是这丫头从不现身,那也当真奇了。现下只得着落在你身上交出人来。”郭靖笑道:“倘若蓉儿现身,我真求之不得。但你倒想想,我能不能将她交给你?”
& S. z# B! I' P: f0 C& S" N  欧阳锋道:“你不肯交人,我自有对付之道。你虽手绾兵符,统领大军,可是在我欧阳锋眼中,嘿嘿,这帐外帐内,就如无人之境,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又阻得了我?” 郭靖点点头,默然不语。) [8 n2 H, \2 _) ?
  欧阳锋道:“傻小子,咱俩订个约怎样?”郭靖道:“订甚么约?”欧阳锋道: “你说出她的藏身之处,我担保决不伤她一毫一发。你若不说,我慢慢总也能找到,那时候啊,哼哼,可就没甚么美事啦。”8 Q* `  g' M  q9 q4 D4 Q" c/ _
  郭靖素知他神通广大,只要黄蓉不在桃花岛藏身,总有一日能给他找着擒去,这番话却也非信口胡吹,沉吟了片刻,说道:“好,我跟你订个约,但不是如你所说。”欧阳锋道: “你要如何?”郭靖道:“欧阳先生,你现下功夫远胜于我,可是我年纪比你小,总有一天,你年老力衰,会打我不过。”郭靖以前叫他“欧阳世伯”,但他害死了五位恩师,仇深似海,那“世伯”两字是再也不会出口了。
& q9 B' ?5 S7 n" ?' V$ D  欧阳锋从未想到“年老力衰”四字,给他一提,心中一凛:“这傻小子这几句话倒也不傻。”说道:“那便怎样?”郭靖道:“你与我有杀师深仇,此仇不可不报,你便走到天边,我也总有一日要找上你。”  ?7 b9 F6 j6 ^: W
  欧阳锋仰头哈哈大笑,说道:“乘着我尚未年老力衰,今日先将你毙了!”语声甫毕,双腿一分,人已蹲起,双掌排山倒海般劈将过来。
- Z3 e: j2 Z( `  此时郭靖早已将九阴真经上的《易筋锻骨章》练成,既得一灯大师译授了真经总旨,他会背诵经文,经上其他的功夫也已练了不少,内力的精纯浑厚更是大非昔比,身子略侧,避开掌势,回了一招“见龙在田”。欧阳锋回掌接住,这降龙十八掌的功夫他本知之已稔,又知郭靖得洪七公真传,掌力甚强,但比之自己终究差着一截,不料这下硬接硬架,身子竟然微微晃动。他略有大意,险些输了,不由得一惊:“只怕不等我年老力衰,这小子就要赶上我了。”当即左掌拍出。
0 z% k/ U4 K% K0 s! C" F7 I  郭靖又侧身避过,回了一掌。这一招欧阳锋却不再硬接,手腕回勾,将他掌力卸开。郭靖不明他掌力运用的秘奥,只道他是消解自己去招,哪知欧阳锋寓攻于守,一勾之中竟是蓄有回力,郭靖只觉一股大力扑面而来,闪避不及,只得伸右掌抵住。
% h' \) j4 h: V" I$ M& p% q7 X  要论到两人功力,郭靖仍稍逊一筹,此时形势,已与当日临安皇宫水帘洞中抵掌相似,虽然郭靖已能支持较久,但时刻长了,终究非死即伤。欧阳锋依样葫芦,再度将他诱入彀中,心下正喜,突觉郭靖右掌微缩,势似不支,当即掌上加劲,哪知他右掌轻滑,竟尔避开,欧阳锋猛喝一声,掌力疾冲而去,心想:“今日是你死期到了。”) Z) p0 Q; R, v+ }
  眼见指尖要扫到他胸前,郭靖左掌横过,在胸口一挡,右手食指伸出,猛向欧阳锋太阳穴点去。这是他从一灯大师处见到的一阳指功夫,但一灯大师并未传授,他当日只见其形,全不知其中变化诀窍,此时危急之下,以双手互搏之术使了出来。一阳指正是蛤蟆功的克星,欧阳锋见到,如何不惊?立即跃后避开,怒喝:“段智兴这老儿也来跟我为难了?”& G) B, N+ k" `) v$ H
  其实郭靖所使指法并非真是一阳指,更未附有先天功,如何能破蛤蟆功,但欧阳锋大惊之下,不及细辨,待得跃开,才想起这一阳指后招无穷,怎么他一指戳过,就此缩手,想是并未学全,双掌一上一下,一放一收,斗然击出。这一下来得好快,郭靖念头未转,已纵身跃起,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帐中一张矮几已被西毒双掌劈成数块。/ \* }& X9 k0 P7 M. [
  欧阳锋重占上风,次掌继发,忽觉身后风声飒然,有人偷袭,当下竟不转身,左腿向后反踢。身后那人也是举腿踢来,双足相交,那人一交摔了出去,但腿骨居然并未折断,倒是大出欧阳锋意料之外。他回过身来,只见帐们处站着三个有须乞丐,原来是丐帮的鲁、简、梁三长老。鲁有脚纵身跃起,双臂与简梁二人手臂相挽,这是丐帮中聚众御敌、以弱抗强之术,当日君山大会选立帮主,丐帮就曾以这功夫结成人墙,将郭靖与黄蓉逼得束手无策。
/ `; d4 e3 C  [, g& [  U  欧阳锋从未和这三人交过手,但适才对了一脚,已试出鲁有脚内力不弱,其余二丐想来也都相类,自己与郭靖单打独斗虽稳操胜券,但加上一群臭叫化,自己就讨不了好去,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傻小子,你功夫大进了啊!”曲起双腿,双膝坐在毡上,对鲁有脚等毫不理会,说道:“你要和我订甚么约,且说来听听。”2 C) H4 k: M- @: }) ]) ^" @
  郭靖道:“你要黄姑娘给你解释九阴真经,她肯与不肯,只能由她,你不能伤她毫发。” 欧阳锋笑道:“她若肯说,我原本舍不得加害,难道黄老邪是好惹的么?小姑娘伶牙俐齿,作个伴儿,谈谈说说,再好不过。但她如坚不肯说,岂不许我小小用点儿强?”郭靖摇头道:“不许。” 欧阳锋道:“你要我答允此事,以甚么交换?”郭靖道:“从今而后,你落在我手中之时,我饶你三次不死。”3 t5 z, @* Z; T
  欧阳锋站起身来,纵声长笑。笑声尖厉奇响,远远传送出去,草原上的马匹听了,都嘶鸣起来,好一阵不绝。郭靖双眼凝视着他,低声道:“这没甚么好笑。你自己知道,总有一日,你会落入我的手中。”! ^" {( W  T; y# ]
  欧阳锋虽然发笑,其实却也当真忌惮,暗想这小子得知九阴真经秘奥,武功进境神速,委实轻视不得,口中笑声不绝,心下计议已定,笑道:“我欧阳锋竟要你这臭小子相饶?好罢,咱们走着瞧。”郭靖伸出手掌,说道:“丈夫一言。”欧阳锋笑道:“快马一鞭。”在他掌上轻拍一下,反过手掌,郭靖轻击一掌,反掌由欧阳锋再拍。这三击掌相约是宋人立誓的仪式,若负誓言,终身为人不齿。
/ S- q; x( Y( m& x  三掌击过,欧阳锋正要再盘问黄蓉的踪迹,一瞥眼间,忽在营帐缝中见有一人在外飞掠而过,身法快捷异常,心中一动,忙揭帐而出,却已不见人影。他回过头来,说道: “十日之内,再来相访,且瞧是你饶我,还是我饶你?”说罢哈哈大笑,倏忽之间,笑声已在十数丈外。$ ~; a4 G' ]) W+ ?8 b
  鲁简梁三长老相顾骇然,均想:“此人武功之高,世所罕有,无怪能与洪帮主齐名当世。”郭靖将欧阳锋来访的原由向三人说了。鲁有脚道:“他说黄帮主在咱们军中,全是胡说八道。倘若黄帮主在此,咱们岂能不知?再说……”  ^9 D: F9 E0 R+ M# R8 Z7 Q% a
  郭靖坐了下来,一手支颐,缓缓道:“我却想他的话也很有些道理。我常常觉得,黄姑娘就在我的身边,我有甚么疑难不决之事,她总是给我出个极妙的主意。只是不管我怎么想念,却始终见不着她。”说到这里眼眶中已充满泪水。鲁有脚劝道:“官人也不须烦恼,眼下离别一时,日后终能团聚。”郭靖道:“我得罪了黄姑娘,只怕她再也不肯见我。不知我该当如何,方能赎得此罪?”鲁简梁三人相顾无语。郭靖又道:“纵使她不肯和我说话,只须让我见上一面,也好令我稍解思念的苦楚。”简长老道:“官人累了,早些安歇。明儿咱们须得计议个稳妥之策,防那欧阳锋再来滋扰。”
; i2 Y* a- M2 l3 Y( c  次日大军西行,晚间安营后,鲁有脚进帐道:“小人年前曾在江南得到一画,想我这等粗野鄙夫,怎领会得画中之意?官人军中寂莫,正可慢慢鉴赏。”说着将一卷画放在案上。郭靖打开一看,不由得呆了,只见纸上画着一个簪花少女,坐在布机上织绢,面目宛然便是黄蓉,只是容颜瘦损,颦眉含眄,大见憔悴。
3 Z0 c% }1 q4 K  郭靖怔怔的望了半晌,见画边又题了两首小词。一词云:“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边衣。”另一词云:“九张机,双飞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3 V+ x. g- o6 A" s
  这两首词自是模仿瑛姑“四张机”之作,但苦心密意,语语双关,似又在“四张机” 之上。郭靖虽然难以尽解,但“薄情自古多离别”等浅显句子却也是懂的,回味半日,心想: “此画必是蓉儿手笔,鲁长老却从何处得来?”抬头欲问时,鲁有脚早已出帐。郭靖忙命亲兵传他进来。鲁有脚一口咬定,说是在江南书肆中购得。, J3 N4 ]2 ?6 k
  郭靖就算再鲁钝十倍,也已瞧出这中间定有玄虚,鲁有脚是个粗鲁豪爽的汉子,怎会去买甚么书画?就算有人送他,他也必随手抛弃。他在江南书肆中购得的图画,画中的女子又怎会便是黄蓉?只是鲁有脚不肯吐露真相,却也无可奈何。7 x, }6 C6 Y' I
  正沉吟间,简长老走进帐来,低声道:“小人适才见到东北角上人影一晃,倏忽间不知去向,只怕欧阳锋那老贼今晚要来偷袭。”郭靖道:“好,咱们四人在这里合力擒拿。” 简长老道:“小人有条计策,官人瞧着是否使得。”郭靖道:“想必是好的,请说罢。”简长老道: “这计策说来其实平常。咱们在这里掘个深坑,再命二十名士卒各负沙包,守在帐外。那老贼不来便罢,若是再来与官人啰唣,管教他有来无去。”7 L; c: P& C& S; D* V
  郭靖大喜,心想欧阳锋素来自负,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此计虽旧,对付他倒是绝妙。当下三长老督率士兵,在帐中掘了个深坑,坑上盖以毛毡,毡上放了张轻便木椅。二十名健卒各负沙包,伏在帐外。沙漠中行军常须掘地取水,是以帐中掘坑,毫不引人注目。安排已毕,郭靖秉烛相候。哪知这一晚欧阳锋竟不到来,次日安营后,三长老又在帐中掘下陷阱,这晚仍无动静。
1 K( X' b( E% r" h3 q# W  到第四天晚上,郭靖耳听得军中刁斗之声此起彼息,心中也思潮起伏。猛听得帐外如一叶落地,欧阳锋纵声长笑,踏进帐来,便往椅中坐落。
7 R. N6 }9 K+ n& T3 i  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他连人带椅跌入坑中。这陷阱深达七八丈,径窄壁陡,欧阳锋功夫虽高,落下后急切间哪能纵得上来?二十名亲兵从帐边蜂拥抢出,四十个大沙包迅即投入陷阱,尽数压在欧阳锋身上。
9 Y% ?* d1 z0 [! [  鲁有脚哈哈大笑,叫道:“黄帮主料事如神……”简长老向他瞪了一眼,鲁有脚急忙住口。郭靖忙问:“甚么黄帮主?”鲁有脚道:“小人说溜了嘴,我是说洪帮主。若是洪帮主在此,定然欢喜。”郭靖凝目瞧他,正要再问,突然帐外亲兵发起喊来。' `% u1 Y0 t, ^$ w# E
  郭靖与三长老急忙抢出,只见众亲兵指着地下,喧哗叫嚷。郭靖排众看时,见地下一个沙堆渐渐高起,似有甚么物事要从底下涌出,登时醒悟:“欧阳锋好功夫,竟要从地下钻将上来。”当即发令,数十名骑兵翻身上马,往沙堆上踹去。
# X7 @! R7 Y  L: _4 H/ v( @9 @5 m  众骑兵连人带马份量已然不轻,再加奔驰起落之势,欧阳锋武功再强,也禁受不起,只见沙堆缓缓低落,但接着别处又有沙堆涌起。众骑兵见何处有沙堆耸上,立时纵马过去践踏,过不多时,不再有沙堆隆起,想是他支持不住,已然闭气而死。
, l- w8 B% W* ^0 M: W  郭靖命骑兵下马掘尸。此时已交子时,众亲兵高举火把,围成一圈,十余名兵士举铲挖沙,挖到丈余深处,果见欧阳锋直挺挺站在沙中。此处离帐中陷坑已有数丈之遥,虽说沙地松软,但他竟能凭一双赤手,闭气在地下挖掘行走,有如鼹鼠一般,内功之强,确属罕见罕闻。众士卒又惊又佩,将他抬了起来,横放地下。  y, x8 b! U) p, r
  鲁有脚探他已无鼻息,但摸他胸口却尚自温暖,便命人取铁链来捆缚,以防他醒转后难制。欧阳锋在沙中爬行,头顶始终被马队压住,无法钻上,当下假装闷死,待上来时再图逃走。这时他悄没声的呼吸了几下,见鲁有脚站在身畔,大声命人取链,突然跃起,大喝一声,伸手扣住了鲁有脚右手脉门。
- B$ F8 s9 C) d9 `4 @0 q  这一下变起仓卒,死尸复活,众人都大吃一惊。郭靖却已左手按住欧阳锋背心 “陶道穴”,右手按住他腰间“脊中穴”。这两个穴道都是人身背后的大穴,他若非在沙下被压得半死不活,筋疲力尽,焉能轻易让人按中?他一惊之下,欲待反手拒敌,只觉穴道上微微一麻,心知郭靖留劲不发,若是他掌力送出,自己脏腑登时震碎,何况此时手足酸软,就算并非要穴被制,与郭靖平手相斗也必万万不敌,只得放开了鲁有脚手腕,挺立不动。
. n' J( T4 J0 G. L- {5 F  郭靖道:“欧阳先生,请问你见到了黄姑娘么?”欧阳锋道:“我见到她侧影,这才过来找她。”郭靖道:“你当真看清楚了?”欧阳锋恨恨的道:“若非鬼丫头在此,谅你也想不出这装设陷阱的诡计。”郭靖呆了半晌,道:“你去罢,这次饶了你。”右掌轻送,将他弹出丈余之外。他忌惮欧阳锋了得,若贸然放手,只怕他忽施反击。( Y2 U4 X. Q# ?' o2 b* [
  欧阳锋回过身来,冷然道:“我和小辈单打独斗,向来不使兵刃。但你有鬼丫头暗中相助,诡计多端,此例只好破了。十日之内,我携蛇杖再来。杖头毒蛇你亲眼见过,可须小心了。”说罢飘然而去。
6 Q+ u% J4 s# N  郭靖望着他的背影倏忽间在黑暗中隐没,一阵北风过去,身上登感寒意,想起他蛇杖之毒,杖法之精,不禁栗栗危惧,自己虽跟江南六怪学过多般兵刃,但俱非上乘功夫,欲凭赤手对付毒杖,那是万万不能,若使用兵器,又无一件当真擅长。一时徬徨无计,抬头望天,黑暗中但见白雪大片大片的飘下。; p% l* @( M' L2 I' Q  u
  回到帐中不久,寒气更浓。亲兵生了炭火,将战马都牵入营帐避寒。丐帮众人大都未携皮衣,突然气候酷寒,只得各运内力抵御。郭靖急令士卒宰羊取裘,不及硝制,只是擦洗了羊血,就令帮众披在身上。
, e7 ?  F, }  Q/ _/ [  次日更冷,地下白雪都结成了坚冰。花剌子模军乘寒来攻,郭靖早有防备,以龙飞阵大胜了一仗,连夜践雪北追。
* i' v0 t( g) r4 D  古人有诗咏寒风西征之苦云:“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又云:“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云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郭靖久在漠北,向习寒冻,倒也不以为苦,但想黄蓉若是真在军中,她生长江南,如何经受得起?不由得愁思倍增。翌晚宿营后他也不惊动将士,悄悄到各营察看,但查遍了每一座营帐,又哪里有黄蓉的影子?
. c. S2 h+ W; k  回到帅帐,却见鲁有脚督率士兵,正在地下掘坑,郭靖道:“这欧阳锋狡猾得紧,吃了一次亏,第二次又怎再能上钩?”鲁有脚道:“他料想咱们必使别计,哪知咱们却给他来个依样葫芦。这叫作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人不可测。”
) ~. n* A& [. i9 C# w  `6 H# v  郭靖横了他一眼,心道:“你说带领小叫化不用读兵法,这兵书上的话,却又记得好熟。”鲁有脚道:“但如再用沙包堆压,此人必有解法。咱们这次给他来个同中求异。不用沙包,却用滚水浇淋。”郭靖见数十名亲兵在帐外架起二十余只大铁锅,将冻成坚冰的一块块白雪用斧头敲碎,铲入锅中,说道:“那岂不活活烫死了他?”鲁有脚道:“官人与他相约,若是他落入官人手中,你饶他三次。但如一下子便烫死了,算不得落入官人手中,要饶也无从饶起,自不能说是背约。”" L9 t/ F, d! ~: x  l- v
  过不多时,深坑已然掘好,坑上一如旧状,铺上毛毡,摆了张木椅。帐外众亲兵也已在锅底生起了柴火,烧冰化水,只天时委实寒冷过甚,有几锅柴薪添得稍缓,锅面上转眼又结起薄冰。鲁有脚不住价催促:“快烧,快烧!”
" `/ A$ O5 `1 e/ `0 i8 o4 j  突然间雪地里人影一闪,欧阳锋举杖挑开帐门,叫道:“傻小子,这次再有陷阱,你爷爷也不怕了!”说着飞身而起,稳稳往木椅上一坐。
$ ], x1 Q+ E! `* q9 H  鲁简梁三长老料不到欧阳锋来得这般快法,此时锅中坚冰初熔,尚只是一锅锅冰凉的雪水,莫说将人烫死,即是用来洗个澡也嫌太冷,眼见欧阳锋往椅上一坐,不禁连珠价叫苦。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欧阳锋大骂声中,又是连人带椅的落入陷阱。
& e+ G& l0 H- S# T  _  此时连沙包也未就手,以欧阳锋的功夫,跃出这小小陷阱当真易如反掌,三长老手足无措,只怕郭靖受害,齐叫:“官人,快出帐来。”忽听背后一人低喝道:“倒水!”9 e* `, e% r4 B# f! N3 L& \% p
  鲁有脚听了这声音,不须细想,立即遵从,叫道:“倒水!”众亲兵抬起大锅,猛往陷阱中泼将下去。
2 l2 X4 Q/ S4 T! i. s  欧阳锋正从阱底跃起,几锅水忽从头顶泻落,一惊之下,提着的一口气不由得松了,身子立即下堕。他将蛇杖在阱底急撑,二次提气又上,这次有了防备,头顶灌下来的冷水虽多,却已冲他不落。哪知天时酷寒,冷水甫离铁锅,立即结冰,欧阳锋跃到陷阱中途,头上脚底的冷水都已凝成坚冰。他上跃之劲极为猛烈,但坚冰硬逾钢铁,咚的一下,头上撞得甚是疼痛,欲待落下后蓄势再冲,双脚却已牢牢嵌在冰里,动弹不得。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喝一声,运劲猛力挣扎,刚把双脚挣松,上半身又已被冰裹住。他只怕难以脱困,忙挥动衣袖,裹住了一团风,坚冰纵将头脸冻住,尚有一团空隙,可用龟息功呼吸延命。9 E% e+ w! U  I, ^) \$ y: C
  众亲兵于水灌陷阱之法事先曾演练纯熟,四人抬锅倒水后退在一旁,其余四人立即上前递补,此来彼去,犹如水车一般,迅速万分。只怕滚水溅泼开来烫伤了,各人手上脸上都裹布相护。岂知雪水不及烧滚,冷水亦能困敌,片刻之间,二十余大锅雪水灌满了陷阱,结成一条四五丈长、七尺圆径的大冰柱。+ a$ K# |7 q1 l6 b! I
  这一下误打误撞,竟一举成功,众人都惊喜交集。三长老督率亲兵,铲开冰柱旁的泥沙,垂下巨索缚住,赶了二十匹马结队拉索,将那冰柱拖上。* C. |/ j1 \) A$ h  @# N" n
  四营将士得讯,均到主帅帐前观看奇景。众人一齐用力,竖起冰柱。火把照耀下但见欧阳锋露齿怒目,挥臂抬足,却是困在冰柱中段,半点动弹不得。众将士欢声雷动。鲁有脚生怕欧阳锋内功精湛,竟以内力熔冰攻出,命亲兵继续浇水泼上,将那冰柱加粗。郭靖道: “我曾和他立约,要相饶三次不杀。打碎冰柱,放了他罢!”三长老都感可惜,但豪杰之士无不重信守义,当下也无异言。
! x" W0 d8 O8 p0 H8 E# W1 s: R! G( @  鲁有脚提起铁锤正要往冰柱上击去,简长老叫道:“且慢!”问郭靖道:“官人,以这欧阳锋的功力,在这冰柱中支持得几时?”郭靖道:“一个时辰谅可挨到,过此以外,只怕性命难保了。”简长老道:“好,咱们过一个时辰再放他。性命能饶,苦头却不可不吃。” 郭靖想起杀师之仇,点头称是。讯息传到,别营将士也纷纷前来观看。郭靖对三长老道: “自古道:士可杀不可辱。此人虽然奸恶,究是武学宗师,岂能任人嬉笑折辱?”当下命士卒用帐篷将冰柱遮住,派兵守御,任他亲贵大将亦不得启帐而观。6 u% A8 f* D0 S& ^) S
  过了一个时辰,三长老打碎冰柱,放欧阳锋出来。欧阳锋虽依靠口鼻前一团冰中空隙,以龟息法呼吸延命,亦已元气大伤,盘膝坐在地下,运功良久,呕出三口黑血,恨恨而去。郭靖与三长老见他在冰中困了整整一个时辰,虽然神情委顿,但随即来去自如,均各叹服。
9 ^8 f8 K8 o. C% I  这一个时辰之中,郭靖一直神情恍惚,当时只道是欧阳锋在侧,以致提心吊胆,但破冰释人之后,在帐中亦难宁静。他坐下用功,镇摄心神,约莫一盏茶时分,万念俱寂,心地空明,突然之间,想到了适才烦躁不安的原因。原来当鲁有脚下令倒水之前,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一人低喝:“倒水!”这声音熟悉异常,竟有八九分是黄蓉的口音,只是当时正逢欧阳锋落入陷阱,事势紧急,未及留心,但此后这“倒水”两个字的声音,似乎始终在耳边萦绕不去,而心中却又捉摸不着。3 U/ t* ], U0 u
  他跃起身来,脱口叫道:“蓉儿果然在军中。我尽集将士,不教漏了一个,难道还查她不着?”但随即转念:“她既不肯相见,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展开图画,呆望画中少女,心中悲喜交集。
/ S$ z- u, v2 M) F" E5 I  静夜之中,忽听远处快马驰来,接着又听得亲卫喝令之声,不久使者进帐,呈上成吉思汗的手令。原来蒙古大军分路进军,节节获胜,再西进数百里,即是花剌子模的名城撒麻尔罕。成吉思汗哨探获悉,花剌子模本以名城玉龙杰赤为都,撒麻尔罕建成后,迁为新都,结集重兵十余万守御,兵精粮足,城防完固,城墙之坚厚更是号称天下无双,料得急切难拔,是以传令四路军马会师齐攻。
1 d$ t1 v2 d# K& ]  次晨郭靖挥军沿那密河南行。军行十日,已抵撒麻尔罕城下。城中见郭靖兵少,全军开关出战,郭靖布下风扬、云垂两阵,半日之间,杀伤了敌人五千余名。花剌子模军气为之夺,败回城中。5 f! f! ^3 d5 K  B1 A5 _
  第三日成吉思汗大军,以及术赤、察合台两军先后到达。十余万人四下环攻,哪知撒麻尔罕城墙坚厚,守御严密,蒙古军连攻数日,伤了不少将士,始终不下。5 ^0 y" Z: `) T; S, t( D6 O
  又过一日,察合台的长子莫图根急于立功,奋勇迫城,城头上一箭射下,贯脑而死。成吉思汗素来钟爱此孙,见他阵亡,悲怒无已。亲兵将王孙的尸体抬来,成吉思汗眼泪扑簌而下,抱在怀中,将他头上的长箭用力拔出,只见那箭狼牙雕翎、箭杆包金,刻着“大金赵王” 四字。左右识得金国文字的人说了,成吉思汗怒叫:“啊,原来是完颜洪烈这奸贼!”跃上马背,传令道:“大小将士听着:任谁鼓勇先登,破城擒得完颜洪烈为王孙复仇,此城子女玉帛,尽数赏他。”
+ A3 p, u8 g4 G( O* P  一百名亲兵站在马背之上,将大汗的命令齐声喊出。三军听到,尽皆振奋踊跃,一时箭如飞蝗,杀声震天,或叠土抢登,或竖立云梯,或抛掷钩索攀援,或拥推巨木冲门。城中将士百计守御,攻到傍晚,蒙古军折了四千余人,撒麻尔罕城却仍是屹立如山。成吉思汗自进军花剌子模以来,从无如此大败,当晚在帐中悲痛爱孙之亡,怒如雷霆。7 k2 w4 a& U( {3 r
  郭靖回帐翻阅武穆遗书,要想学一个攻城之法,但撒麻尔罕的城防与中国大异,遗书所载的战法均无用处。心想兵困坚城之下,兵粮马秣,俱已渐渐不足,本拟取之于敌,但久攻不下,敌军如出城决战,蒙古军自当破敌如摧枯拉朽,但敌军坚守不出,欲一战而不可得。兼之天又严寒,军心急躁,似是全军覆没之象,不由得英雄气短。
, a1 J1 V$ H+ y& `1 b1 Q  郭靖请鲁有脚入帐商议,知他必去就教黄蓉,待他辞出后悄悄跟随,不料鲁有脚前后布满丐帮帮众,一见郭靖便都大声喝令敬礼。郭靖寻思:“这当然又是蓉儿的计谋,唉,她总有避我之法,我的一举一动,无不在她料中。”+ {% H( o! Z' j) j+ e! M* @- z0 e
  过了一个多时辰,鲁有脚回报道:“这大城急切难攻,小人也想不出妙计。且过几日,看敌军有无破绽,再作计较。”郭靖点头不语。3 U, D- }, e1 w: n' ]" e
  他初离蒙古南下之时,只是个浑浑噩噩、诚朴木讷的少年,但一年来迭经忧患,数历艰险,见识增进了不少,这晚在帐中细细咀嚼画上两首词的词义,但觉缠绵之情不能自已,心想:“蓉儿决非对我无情,定是在等我谢罪。只是我生来愚蠢,实不知如何补过,方合她的心意。”想到此处,烦恼不已。
# e: k! H8 p9 K0 x; G  这晚睡在帐中,翻来覆去思念此事,直到三更过后,才迷迷糊糊的睡去,梦中竟与黄蓉相遇,当即问她该当如何谢罪,只听她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郭靖大喜,便即醒转,却已记不起她说的是几句甚么话。他苦苦思索,竟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要待再睡,得以与黄蓉重在梦中相会,偏偏又睡不着了。焦急懊闷之下,连敲自己脑袋,突然间灵机一动: “我记不起来,难道不能再问她?”大叫:“快请鲁长老进帐。”% W& v$ x1 g, }; l+ M/ ?8 @7 Z/ z
  鲁有脚只道有甚么紧急军务,披着羊裘赤足赶来。郭靖道:“鲁长老,我明晚无论如何要与黄姑娘相见,不管是你自己想出来也好,还是去和别人商量也好,限你明日午时之前,给我筹划一条妙策。”鲁有脚吃了一惊,说道:“黄帮主不在此间,官人怎能与她相见?” 郭靖道:“你神机妙算,定有智计。明日午时若不筹划妥善,军法从事。”自觉这几句话太也蛮横,不禁暗暗好笑。
+ {; N/ b# C) v5 n  鲁有脚欲待抗辩,郭靖转头吩咐亲兵:“明日午时,派一百名刀斧手帐下伺候。” 亲兵大声应了。鲁有脚愁眉苦脸,转身出帐。
6 Q7 {7 v- \( L0 W7 {4 k  [- H/ M8 P  次日一早大雪,城墙上坚冰结得滑溜如油,如何爬得上去?成吉思汗收兵不攻,心想此时甫入寒冬,此后越来越冷,非至明春二三月不能转暖,如舍此城而去,西进时在后路留下这十几万敌军精兵,随时会被截断归路,腹背受敌;但若屯兵城下,只怕敌人援军云集,不幸寡不敌众,一战而溃,势不免覆军异域,匹马无归。他负着双手在帐外来回踱步,徬徨无计,望着城墙边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峰皱起了眉头出神。  X0 h1 K: K- A9 ?& X. H- \
  眼见这雪峰生得十分怪异,平地斗然拔起,孤零零的耸立在草原之上,就如一株无枝无叶的光干大树,是以当地土人称之为“秃木峰”。撤麻尔罕城倚峰而建,西面的城墙借用了一边山峰,营造之费既省,而且坚牢无比,可见当日建城的策划大匠极具才智。这山峰陡削异常,全是坚石,草木不生,纵是猿猴也决不能攀援而上。撒麻尔罕得此屏障,真是固若金汤。
/ q8 P. y0 D3 {  成吉思汗心想:“我自结发起事,大小数百战,从未如今日之困,难道竟是天绝我么?” 眼见大雪纷纷而下,驼马营帐尽成白色,城中却是处处炊烟,更增愁闷。# J9 y. y5 K/ I! Y: Z" `
  郭靖却另有一番心事,只怕这蛮干之策被黄蓉一举轻轻消解,再说鲁有脚如仍坚忍不说,也决不能当真将他斩首,心想与黄蓉斗智,那自来是有输无赢,连一分赢面也占不上。时近正午,他沉着脸坐在帐中,两旁刀斧手各执大刀侍立,只听得军中号角吹起,午时已届。鲁有脚走进帐来,说道:“小人已想得一个计策,但怕官人难以照计行事。”郭靖大喜,说道: “快说,就是要我性命也成,有甚么难行?”, [' Z3 w& k$ ?
  鲁有脚指着秃木峰的峰顶道:“今晚子时三刻,黄帮主在峰顶相候。”郭靖一呆,道:“她怎上得去?你莫骗我。”鲁有脚道:“我早说官人不肯依言,纵然想得妙计,也是枉然。”说罢打了一躬,转身出帐。
  q+ F2 {% s* T. `! ?  }  郭靖心想:“果然蓉儿随口一句话,就叫我束手无策。这秃木峰比铁掌山中指峰尚高数倍,蒙古的悬崖更是不能与之相比。难道峰上有甚么神仙,能垂下绳子吊我上去么?”
4 c, G' M, C5 n- H4 K: Q  当下闷闷不乐的遣去刀斧手,单骑到秃木峰下察看,见那山峰有若圆柱,上下便似一般粗细,峰周结了一层厚冰,晶光滑溜,就如当日冻困欧阳锋的那根大冰柱一般,名字叫做 “秃木峰”,山峰固然有如秃木,料想自有天地以来,除了飞鸟之外,决无人兽上过峰顶。他仰头望峰,忽地啪的一声,头上皮帽跌落雪地,刹那间心意已决:“我不能和蓉儿相见,生不如死。此峰虽险,我定当舍命而上,纵然失足跌死了,也是为她的一番心意。”言念及此,心下登时舒畅。
5 I) }( g. c' I8 N( h% b6 k" x8 Q  这晚他饱餐一顿,结束停当,腰中插了金刀,背负长索,天未全黑,便即举步出帐。只见鲁简梁三长老站在帐外,说道:“小人送官人上峰。”郭靖愕然道:“送我上峰?”鲁有脚道: “正是,官人不是与黄帮主有约,要在峰顶相会么?”郭靖大奇,心道:“难道蓉儿并非骗我?” 又惊又喜,随着三人来到秃木峰下。3 U# T0 Q% K/ [4 T
  只见峰下数十名亲兵赶着数十头牛羊相候。鲁长老道:“宰罢!”一名亲兵举起尖刀,将一头山羊的后腿割了下来,乘着血热,按在峰上,顷刻间鲜血成冰,将一条羊腿牢牢的冻在峰壁,比用铁钉钉住还要坚固。
# n8 T! J+ C! U# |2 y% m  郭靖尚未明白此举用意,另一名亲兵又已砍下一条羊腿,粘上峰壁,比先前那条羊腿高了约有四尺。郭靖大喜,才知三长老是用羊腿建搭梯级,当斯酷寒,再无别法更妙于此。只见鲁有脚纵身而起,稳稳站在第二条羊腿之上。简长老砍下一条羊腿,向上掷去,鲁有脚接住了又再粘上。& N3 c0 r5 `0 D+ p
  过不多时,这“羊梯”已高达十余丈,在地下宰羊传递上去,未及粘上峰壁,已然冻结。郭靖与三长老垂下长索,将活羊吊将上去,随杀随粘。待“羊梯”建至山峰半腰,罡风吹来比地下猛烈倍增,幸好四人均是武功高手,身子虽微微摇晃,双脚在羊腿上站得极稳,兀自生怕滑溜失足,四人将长索缚在腰间,互为牵援,直忙到半夜,这“羊梯”才建到峰顶。三长老固然疲累之极,郭靖也已出了好几身大汗。
9 a+ @0 s! l) X  s# h. F; e" k: w  鲁有脚喘了好几口气,笑道:“官人,这可饶了小人么?”郭靖又歉仄,又感激,拱手说道:“真不知该当如何报答三位才好。”鲁有脚躬身还礼,说道:“这是帮主之令,再为难的事也当遵办。谁教我们有这么一位刁钻古怪的帮主呢。”三长老哈哈大笑,面向山峰,缓缓爬下。, j, D) D4 Z6 c$ Q+ N
  郭靖望着三人一步步的平安降到峰腰,这才回身,只见那山峰顶上景色瑰丽无比,万年寒冰结成一片琉璃世界,或若琼花瑶草,或似异兽怪鸟,或如山石嶙峋,或拟树枝桠槎。郭靖越看越奇,赞叹不已。料想不久黄蓉便会从“羊梯”上峰,霎时之间不禁热血如沸,面颊通红,正自出神,忽听身后格格一声轻笑。
1 ]2 z. U9 f  Y; {  这一笑登时教他有如雷轰电震,立即转过身来,月光下只见一个少女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却不是黄蓉是谁?
! `6 [& d4 {: k' l  郭靖虽明知能和她相见,但此番相逢,终究仍是乍惊乍喜,疑在梦中。两人凝望片刻,相互奔近,不提防峰顶寒冰滑溜异常,两人悲喜交集,均未留意,嗤嗤两响,同时滑倒。郭靖生怕黄蓉跌伤,人未落地,运劲向前急纵,抢着将她抱住。两人睽别经年,相思欲狂,此时重会,搂住了哪里还能分开?+ o- [0 i: j; d
  过了好一阵子,黄蓉轻轻挣脱,坐在一块高凸如石凳的冰上,说道:“若不是见你想得我苦,才不来会你呢。”郭靖傻傻的望着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隔了良久,才叫了声: “蓉儿。”黄蓉应了他一声。郭靖喜悦万分,又叫道:“蓉儿。”
) X* B0 N# _- w) r6 c2 _8 `. j  黄蓉笑道:“你还叫不够么?这些日子来,我虽不在你眼前,难道你每天不是叫我几十遍么?”郭靖道:“你怎知道?”黄蓉微笑道:“你见不着我,我却常常见你。”郭靖道: “你一直在我军中,干么不让我相见?”黄蓉嗔道:“亏你还有脸问呢?你一知道我平安无恙,就会去和那华筝公主成亲。我宁可不让你知晓我的下落好。你道我是傻子么?”2 f3 U: n, ^3 J$ A4 i
  郭靖听她提到华筝的名字,狂喜之情渐淡,惆怅之心暗生。0 I* B, b9 L1 @
  黄蓉四下张望,说道:“这座水晶宫多美,咱们到里面坐下说话。”郭靖顺着她眼光瞧去,只见一大块坚冰中间空了一个洞穴,于月光下暗影朦胧,掩映生姿,真似是一座整块大水晶雕成的宫殿。: q  |4 `3 [7 }) \2 L
  两人携手走进冰洞,挨着身子坐下。黄蓉道:“想到你在桃花岛上这般待我,你说我该不该饶你?”郭靖站起身来,说道:“蓉儿,我给你磕一百个响头赔罪。”他一本正经,当真就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下头去,数道:“一、二、三、四……”。
+ Z- v% t7 @, D! ?7 x4 _  黄蓉嫣然微笑,伸手扶起,道:“算了罢,我如不饶你,你就砍掉鲁有脚一百个头,我也懒得爬这高峰呢!”郭靖喜道:“蓉儿,你真好。”黄蓉道:“有甚么好不好的?先前只道你一心一意就想给师父报仇,心里没我这个人半点影子,我自然生气啦!后来见你与欧阳锋立约,只要他不害我,你可饶他三次不死,倒不急着报仇啦!这么说,你倒当真把我瞧得比为你师父报仇要紧些。”4 Z  c+ l6 o$ c5 f8 w
  郭靖摇头道:“你到这时候才知道我的心。”黄蓉又抿嘴一笑,道:“你瞧我穿的是甚么?”郭靖的眼光一直望着她脸,听到这句话才看她身上,只见她穿着一袭黑色貂裘,正是当日两人在张家口订交时自己所赠,心中一动,伸手握住了她手。% F& `7 U2 c# R1 Y$ M
  两人偎倚着坐了片刻,郭靖道:“蓉儿,我听大师父说,你在铁枪庙里被欧阳锋逼着同行,后来怎生逃出了他手掌?”黄蓉叹道:“就只可惜了陆师哥好好一座归云庄。老毒物那日逼我跟他讲解《九阴真经》,我说讲解不难,但须得有个清净所在。老毒物说这个自然,咱们去僻静之地找所寺院。我说寺院中和尚讨厌,我又不爱吃素。老毒物说那怎么办。我说太湖旁有座归云庄,风景既美,酒菜又好,只不过庄主是我朋友,未免令他放心不下。”1 a) v8 |1 t; j, X! u3 A: w
  郭靖道:“是啊,他定然不肯去。”黄蓉道:“不,他这人可有多自大,哪把旁人放在眼内。我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要去。他说不管那庄上你有多少朋友,老毒物全对付得了。两人到了归云庄上,陆师哥父子却全不在家,原来一齐到江北宝应程大小姐府上探访亲家去啦。你知道那庄子是按着我爹爹五行八卦之术建造的。老毒物一踏进庄子,就知不妙,正想拉了我退出,可是我东一钻西一拐,早就躲了个没影没踪。他找我不到,怒起上来,一把火将归云庄烧成了白地。”
9 U& q2 R) x! C8 ~9 y7 u  郭靖“啊”的一声,道:“我去归云庄找过你的,只见到满地瓦砾,想不到竟是老毒物干的好事。”黄蓉道:“我料到他要烧庄,要大伙儿事先躲开啦。老毒物虽抓我不到,可是他当真歹毒,守着去桃花岛的途径候我,几次险些儿给他撞到,后来我索性北赴蒙古,他又随后跟着。傻哥哥,幸好你傻里傻气的,若是跟老毒物一般机灵,来个前后合围,我可不知该躲到哪里去啦。”郭靖赧然呆笑。
  r+ x/ o! d: c, |# Q! c  黄蓉道:“但最后还是你聪明,知道逼鲁有脚想计策。”郭靖道:“蓉儿,是你教我的啊。”黄蓉奇道:“我教你的?”郭靖道:“你在梦里教我的。”当下把梦中情境说了一遍。7 E: `1 R% }+ Y1 d4 l4 {& F) p2 X' ~
  黄蓉这次却不笑他,心中感动,悠悠的道:“古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这般思我念我,我其实早该与你相见了。”郭靖道:“蓉儿,以后你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
8 Y- l5 S# G8 X2 N% @  黄蓉望着团团围绕山峰的云海出了一会神,忽道:“靖哥哥,我冷。”郭靖忙将身上皮裘解下,给她披在身上,道:“咱们下去罢。”黄蓉道:“好,明晚我们再来这里,我把《九阴真经》的要义详详细细说给你所。”郭靖大感诧异,问道:“甚么?”黄蓉的右手本来与他的左手握着,这时用力捏了一把,说道:“我爹爹译出了真经最后那一篇中叽哩咕噜的文字,明晚我来说给你听。”郭靖心想:“这篇梵文明明是一灯大师译出来的,怎么说是她爹爹?”心头疑惑,正要再问,黄蓉又在他手上捏了一把。! M6 \6 X/ h! F
  他心知其间必有缘故,当下随口答应,两人一齐下峰。回到帐中,黄蓉在他耳边低声道:“欧阳锋也到了秃木峰上,咱们说话之时,他就躲在后面偷听。”郭靖大吃一惊,道:“啊,我竟没发觉。”0 [& t0 m# G! F: t
  黄蓉道:“他躲在一块冰岩后面。老毒物老奸巨猾,这次却忘了冰岩透明,藏不了人。我也是直到月光斜射,才隔着冰岩隐隐看到他稀淡的人影。”郭靖道:“原来你提《九阴真经》甚么,是说给他听的。”黄蓉道:“嗯,我要骗他到山峰绝顶,咱们却撤了羊梯,教他在山峰顶上修仙练气,做一辈子活神仙。”郭靖大喜,鼓掌叫好。
2 k: A# X% B( t  次日成吉思汗下令攻城,又折了千余精锐。城头守军嘻笑辱骂,只气得成吉思汗暴跳如雷,放眼又见满野都是冻毙的牛羊马匹尸体,更是心惊。心想如此酷寒,此城若再有十日不破,只怕蒙古精兵有半数要歼于城下。苦思无计,心想我成吉思汗一生英雄,原来要毙命于斯。
8 ~0 N1 r  z" z7 a7 g  当晚郭靖、黄蓉与丐帮三老安排停当,只待欧阳锋上得峰去,就在下面毁梯。岂知欧阳锋狡猾殊甚,却也防到了这着,远远守在一旁,不等靖蓉二人上峰,他竟不现身。* W" t# w) H. p8 t
  黄蓉微一沉吟,又生一计,令人备了几条长索,用石油浸得湿透。花剌子模国地底到处遍藏石油。千余年前,当地居民掘井取水,却得了石油,遇火即焚,此后便用以煮饭烧物,称为火油。蒙古军亦自花剌子模百姓处夺得火油,作为燃料。
) `8 s# y+ ]" i2 @  靖蓉二人背负油索上峰,将索子藏在岩石之后,然后坐在水晶宫中谈论。过不多时,欧阳锋的人影果在冰岩后面隐约显现。他轻功已练至炉火纯青之境,上峰履冰,竟是悄无声息,料想二人定难知觉。黄蓉当即说了几节经文,两人假意研讨。研讨是假,谈论的经文要旨却句句是真。欧阳锋听在耳里,但觉妙义无穷,不由得心花怒放,心想我若逼那丫头,她纵然无奈说了,也必不肯说得这般详尽,在此窃听,委实妙不可言。5 Y1 L9 p, Y$ q2 ?8 y, b6 |$ i
  黄蓉慢慢讲解,郭靖假意询问。欧阳锋心道:“这么浅显的道理也不明白,当真笨得可以。”忽听峰下号角声响紧迫。郭靖一跃而起,叫道:“大汗点将,我得下去。”其实这号角声却是他事先安排下的。黄蓉道:“那么咱们明儿再来。”郭靖道:“上峰下峰,极是费事,在帐中说不好吗?”黄蓉道:“不,欧阳锋那老儿到处找我,此人狡狯已极,没地方躲得了他。可是凭他再奸猾,也决想不到咱俩会来到这山峰绝顶。”欧阳锋暗自得意:“嘿,莫说小小山峰,就是逃到天边,我也追得到你。”
+ e& k- K/ z& V) `  郭靖道:“那么你在这里等着,半个时辰之内,我必可赶回。”黄蓉点头答应。郭靖径自下峰。他把黄蓉一人留在峰上,心中终究惴惴,但想到欧阳锋一意要偷听真经,必不致现身相害。他下峰之时,将浸了火油的长索绕在一只只冰冻的羊腿之上。: U7 w# h" A( w9 ?" e6 b
  过了一顿饭时分,黄蓉站起身来,自言自语:“怎么靖哥哥还不上来?这峰上不知有鬼没有?想起杨康和欧阳克,当真害怕,我且下去一会,再跟靖哥哥一起上来。”欧阳锋只怕被她发觉,缩在冰岩后面不敢丝毫动弹,眼见她也攀下山峰去了。
2 \7 A9 ]7 W7 h% Z  郭靖与三长老守在峰脚,一见黄蓉下来,立刻举火把点燃长索。长索一路向上焚烧,羊腿受热,附在峰壁上的血冰熔化,每步梯级自下而上的逐一跌落。眼见一条火蛇向上蜿蜒爬去,黑夜中映着冰雪,煞是好看。
, g- c/ ^( ], b; o8 E5 d  黄蓉拍掌叫好,道:“靖哥哥,你说这次还饶不饶他?”郭靖道:“这是第三次,咱们不能失信背约。”黄蓉笑道:“我有个法儿,既不背约,又能杀了他给你师父报仇。” 郭靖大喜,叫道:“蓉儿,你当真全身是计。怎么能这般妙法?”# l' E; e, S% q# T# H" G
  黄蓉笑道:“那一点也不难。咱们让老毒物在峰上喝十天十夜西北风,叫他又冻又饿,熬个筋疲力尽,然后搭羊梯救他下峰,那是第三次饶他了,是不是?”郭靖道:“是啊。”黄蓉道: “你既饶了他三次,那就不用再跟他客气。一等他下峰,踏上平地,咱俩同时动手,再加上三位长老相助,咱们五人打一个半死不活的病夫,你说能不能杀他?”郭靖道:“那当然能够。只是这般杀了他,未免胜之不武。”黄蓉道:“嘿,跟这般歹毒狠恶之人,还讲甚么武不武呢?他害我们五位师父之时,下手可曾容情了?他杀四师父,使的手段可光明正大?”
: W5 J  X$ ^- u6 S* y8 ]1 d  想到恩师的血海深仇,郭靖不由得目眦欲裂,又想欧阳锋本领高强,若是这次放过了他,以后未必再有复仇机会,咬牙道:“好,就是这么办。”
0 i. D7 a3 n* @2 V. x  两人回到帐中,这番当真研习起九阴真经上的武功来,谈论之下,均觉对方一年来武功大有长进,均感欣慰。黄蓉不会背诵梵文,汉文译本又在郭靖身边,黄蓉于真经总旨所知不全,此时方得睹全豹,大喜之下,精神倍长。3 d, A3 C: {/ m* I/ ?( ?" u6 t6 W* o5 g
  说到后来,郭靖道:“完颜洪烈那奸贼就在这城内,我们眼睁睁的瞧着,却拿他无可如何。你倒想个攻城的妙法。”黄蓉沉吟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筹划过十几条计策,却没一条当真管用。”郭靖道:“丐帮兄弟之中,总有十几个轻身功夫甚是了得,再加上你我二人,咱们试试爬城如何?”黄蓉摇头道:“这城墙每一丈之内都有十几把强弓守着,别说不易爬城,即令十几人个个都冲进了城,里面十多万守军拚死挡住了,也没法斩关破门。”两人长夜纵谈,这一晚竟没睡觉。
" M- C7 M+ f5 ~4 _3 p& R  次日清晨成吉思汗又下令攻城,一万余名蒙古兵扳起弹石机,石弹如雨般落入城中。还有几尊从金兵、宋军那里辗转夺来的火炮,也发炮轰击。但守军藏身于碉堡之中,石弹、火炮摧破民房甚众,守军伤亡却少。一连三日,蒙古军百计攻击,始终不逞。
3 ^0 H8 Y( ^0 X) `9 d) n0 t  到第四日上,天空又飘下鹅毛大雪。郭靖望着峰顶道:“只怕等不到十日,欧阳锋就冻得半死了。”黄蓉道:“他内功精湛,可以熬上十天。”一语甫毕,突然两人同时惊叫,只见山峰上落下一物,正是欧阳锋的身形。黄蓉拍手喜叫:“老毒物熬不住,自行寻死啦!” 随即奇道:“咦,奇怪!怎么会这样?”6 T. G8 M+ F+ l( l8 m- k0 Y; A
  只见他并非笔直下堕,身子在空中飘飘荡荡,就似风筝一般。靖蓉二人惊诧万分,心想从这千丈高峰落下,不跌得粉身碎骨才怪,可是他下降之势怎地如此缓慢,难道老毒物当真还会妖法不成?片刻之间,欧阳锋又落下一程,二人这才看清,只见他全身赤裸,头顶缚着两个大圆球一般之物。黄蓉心念一转,已明其理,连叫:“可惜!”; w0 C# p# ]* n* Y
  原来欧阳锋被困秃木峰顶,他武功虽高,终究无法从这笔立千丈的高峰上溜下来,熬了几日冻饿,情急智生,忽然想到一法。他除下裤子,将两只裤脚牢牢打了个结,又怕裤子不牢,将衣衫都除下来缚在裤上,双手持定裤腰,迎风兜满了气,咬紧牙关,纵身跃出,从山峰上跳将下来。此法原本极为冒险,只不过死中求生,除此更无他策,果然裤子中鼓满了气,将他下降之势大为减弱。他不穿衣裤,双手几乎冻僵,仗着一身卓绝内功,强自运气周流全身,与寒气冰雪相抗。: C( G- O; q2 ^, U1 }" w
  黄蓉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倒想不出奈何他之法。此时城内城外两军尽已瞧见,数十万人一齐仰起了头望着这空中飞人。不少小兵只道是神仙下凡,跪在地下磕头膜拜。6 N0 Y, Z8 U% v3 n$ k/ u
  郭靖看着欧阳锋落下的方向,必是堕入城中,待他离地尚有数十丈,抢过一张铁胎弓,连珠箭发,往他身上射去,心想他身在半空,无可腾挪闪避,只是想到相饶三次之约,箭头对准他大腿非致命之处。欧阳锋人在半空,眼观四方,见羽箭均射向下盘,当即弯腰弓身,双足连挥,把郭靖射上来的箭枝一一踢开。" J5 Q% K) i2 n. O3 }* V
  三军喧哗声中,成吉思汗已接到郭靖的约略禀报,下令放箭。登时万弩同张,箭似流星成雨,齐向欧阳锋射去,眼见他就是有千手万腿,也难逐一拨落。他全身赤裸,在空中又无可腾挪闪避,势必要将他射得刺猬相似。欧阳锋见情势危急,突然松手,登时头下脚上的倒堕下来。数十万人齐声呼喊,当真惊天动地。
9 k- V7 `) s7 g  j8 m  只见他在半空腰间一挺,扑向城头的一面大旗。此时西北风正厉,将那大旗自西至东张得笔挺。欧阳锋左手前探,已抓住了旗角,就这么稍一借力,那大旗已中裂为二。欧阳锋一个筋斗,双脚勾住旗杆,直滑下来,消失在城墙之后。两军见此奇事,无不骇然,一时谈论纷纷,竟忘了厮杀。郭靖心想:“此次不算饶他,下次岂非尚要相饶一次?蓉儿定然极为不快。”哪知一转头,却见黄蓉眼含笑意,忙问:“蓉儿,甚么事高兴?”黄蓉双掌一拍,笑道:“我送一份大礼给你,你喜不喜欢?”郭靖道:“甚么礼啊?”黄蓉道:“撒麻尔罕城。”郭靖愕然不解。黄蓉道:“老毒物教了我一个破城妙法,你去调兵遣将,今晚大功可成。”当下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只把郭靖喜得连连鼓掌。" I) j& ]6 B5 _; R1 j+ F
  是日未正,郭靖传下密令,命部属割破帐篷,制成一顶顶圆伞,下系坚牢革索,限一个半时辰缝成一万顶。将士尽皆起疑,心想帐篷割破,如此严寒,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一夜也是难熬,但主帅有令,只得遵从。
4 J' |2 I8 z9 y1 B  郭靖又令调集军中供食用的牛羊,在雪峰下候命。令一个万人队在北门外布成天覆、地载、风扬、云垂四阵,专等捕帅捉将;令一个万人队在北门两侧布成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四阵,勒逼敌军投向天地风云四阵之中;令第三个万人队轻装劲束,以候调用。当晚饱餐战饭,两个万人队依令北开。待到戌末亥初,郭靖派亲兵禀报大汗,敌城眼下可破,请调重兵冲城。成吉思汗得报,将信将疑,急令郭靖进帐回报。亲兵禀告:“金刀驸马此时已率部出击,只待大汗接应。”
8 Q: K+ x: `: C  郭靖阵中吹动号角,千余军士宰牛杀羊,将肉块冻结在高峰之上。丐帮中高来高去的好手甚多,互相传递牵援,架成了数十道“羊梯”。郭靖一声令下,当先抢上,一万名将士以长索系腰,慢慢爬上峰顶。此刻严令早传,不得发出丝毫声息。黑夜中但见数十条夭矫巨龙蜿蜒上峰。; V- d% d* c" y6 P9 c8 ~
  这山峰绝顶方圆不广,一万人拥得密密层层,后来者几无立足之地。郭靖令将士在腰里系上革伞,各执兵刃,跃入城中,齐攻南门。
' J  g+ X2 U) @6 _# H$ A) p  他手掌一拍,首先跃下,数百名丐帮帮众跟着踊身跃落。这般高峰下跃,自是极险,但蒙古将士素来勇悍,日间又曾见欧阳锋从峰上降落,各人身上革伞比他鼓气入裤之法更是稳当得多,再见主帅身先士卒,当下个个奋勇。一时之间,空中宛似万花齐放,一顶顶革伞张了开来,带着将士稳稳下堕。+ U/ Y' [, o, E! q
  黄蓉坐在峰顶冰岩之上,眼见大功告成,不由得心花怒放,寻思:“成吉思汗破城与否,原本与我无关。但若靖哥哥能听我言语,倒可乘机了结一件大事。”
/ p; {5 w8 g4 J& Z" b1 u( @9 b* q  郭靖足一着地,立即扯下背后革伞,舞动大刀,猛向守军扫去。此时城中已有少数守军惊觉,但斗然间见到成千成万敌军从天而降,骇惶之余,哪里还有斗志?最先着地的又是丐帮帮众,个个武艺高强,接战片刻,早已攻近城门。接着蒙古军先后降落,虽有数百名军士因伞破跌毙,但十成中倒有九成多平安着地,大半受风吹荡,落入城中各处,被花剌子模军围住,或擒或杀,但落在城门左近的也有一二千人。郭靖令半数抵挡敌军,半数斩关开城。) ]2 |) l  S. o8 \
  成吉思汗见到郭靖所部飞降入城,惊喜交集,当即尽点三军,攻向城边,只见南门大开,数百名蒙古军执矛守住。当下几个千人队蜂涌冲入,里应外合,奋勇攻杀。十余万守军张惶失措,不知敌军从何而来。蒙古军一面厮杀,一面到处浇泼石油放火。城中大火冲天,花剌子模兵更是乱成一团。未及天明,守军大溃。花剌子模国王摩诃末得报北门尚无敌军,当即开城北奔。哪知郭靖的一个万人队早就候在两侧,箭矛齐施,大杀一阵。摩诃末无心恋战,命完颜洪烈率兵殿后,自己在亲兵拥护下当先逃命。
, P6 o! |1 v! B' E4 E4 p  郭靖一心要拿完颜洪烈,乱军中见他金盔闪动,率军急追。花剌子模军虽败,毕竟人数众多,此时困兽犹斗,个个情急拚命。郭靖兵少,阻拦不住,前面快马不住报来,说道敌军即将突围。
3 b/ B3 s! P$ i$ W: e! k2 s" `! ]  郭靖想起兵法有云:“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莫追。”当即下令变阵,令旗展处,天地风云四阵让开通路,数万花剌子模军疾冲而过,又见令旗扬起,号炮响动,四阵重又合围。此时敌军只剩殿后万余人,虽皆精锐,然败军之余,士无斗志,人数又不如对方,尽数为郭靖部属所擒。郭靖检点俘虏,却不见完颜洪烈在内,此仗虽获全胜,但两大仇人俱脱,仍有余撼。* F( s4 k" M) u# ^. G. x
  待到天明,城中残敌肃清。成吉思汗在摩诃末王宫大集诸将。
3 h( K8 d3 r- ~- X  郭靖正在整军,查点慰抚部下伤亡,听得大汗的金角吹动,忙循声赶去,奔到王宫前面广场,见宫门旁站着一小队军士,黄蓉与鲁有脚等三长老都在其内。黄蓉双手一拍,两名小军抬上一只大麻袋。她笑道:“喂,你猜猜这里面是甚么?”郭靖笑道:“这城中千奇百怪的物事都有,怎猜得着?”黄蓉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定要教你欢喜。”郭靖忽地想起,莫非她在城中寻到甚么美貌女子,来开自己一个玩笑?当下摇头道:“我不要。”黄蓉笑道:“你当真不要?见到了可别改口。”5 s: e2 h0 I( W8 |, L
  她将麻袋一抖,袋中果然跌出一个人来,只见他头发散乱,满脸血污,披着一件花剌子模兵所穿的皮袄。看他面目时,赫然是大金国赵王完颜洪烈。% ]4 P* `9 }5 D; E- u, f
  郭靖大喜,道:“妙极了,你从哪里捉来?”黄蓉道:“我见败兵从北门出来,一队兵打着赵王旗号,一个金盔锦袍的将军领军奔东。我想完颜洪烈这厮狡猾得紧,败军之后决不会公然打起赵王旗号,定是个金蝉脱壳之计。旗号打东,他必定向西遁逃,当下与鲁长老等在西边埋伏,果然拿到这厮。”从身边取出郭靖那柄短剑,交还给他,说道:“恭喜你今日得报大仇,待会用这把剑杀了这奸贼,你爹爹在天之灵必定欢喜。” 郭靖接过短剑,向她深深打躬行礼,说道:“蓉儿,你为我报了先父之仇,我真不知说甚么好。”
8 r- o: p+ {5 z3 J  黄蓉抿嘴笑道:“那也是碰巧罢啦。你立下此功,大汗必有重赏,那才教好呢。” 郭靖道:“我也没甚么想要的。”黄蓉向旁走开,低声道:“你过来。”郭靖跟了过去。黄蓉道:“这世上难道你当真没甚么想要的了?”郭靖一怔,道:“我只要一样,就是盼望永远不和你分离。”黄蓉微笑道:“今日你立此大功,纵然有甚么事触犯大汗,我想他也决不会生气发作。”郭靖“嗯”了一声,还未明白。黄蓉道:“此刻你若是求他封甚么官爵,他必答应。但若求他不封你甚么官爵,他也难以拒绝。要紧的是须得要他先行亲口言明,不论你求甚么,他都允可。”郭靖道:“是啊!”
# ]; s) z- N- k- T5 Z, j  黄蓉听他说了“是啊”两字,不再接口,只是搔头,恼道:“你这金刀驸马做得挺美,是不是?”这句话才把郭靖说得恍然大悟,叫道:“嗯,我明白啦。你叫我去向大汗辞婚,叫他答允在先,待我说出口后难以拒绝。”黄蓉愠道:“那可全凭你自己了,说不定你想做驸马爷呢?”郭靖道:“蓉儿,华筝妹子待我一片真心,可是我对她始终情若兄妹。起初我拘于信义,不便背弃婚约,但如大汗肯收回成命,那当真两全其美。”
: S, b' Q3 l' _2 L& v( R0 Q  黄蓉心中甚喜,向他微笑斜睨。郭靖欲待再说,忽听宫中二次金角响起,伸手在黄蓉手上一握,说道:“蓉儿,你听我好音。”当下押着完颜洪烈进宫朝见大汗。  U  F# K; U* O4 Z
  成吉思汗见郭靖进来,心中大喜,亲下宝座迎接,携着他手上殿,命左右搬来一张锦凳,叫他坐在自己身旁。待听郭靖说起拿到完颜洪烈,成吉思汗更喜,见完颜洪烈俯伏在地,提起右足踏在他的头上,笑道:“当时你到蒙古来耀武扬威,可曾想到也有今日?”完颜洪烈自知不免一死,抬头说道:“当时我金国兵力强盛,恨不先灭了你小小蒙古,致成今日之患。”成吉思汗大笑,命亲兵牵将出去,就在殿前斩首。郭靖想起父亲大仇终于得复,心中又喜又悲。
! r6 D( l9 y1 h' i% x8 d( J: N, J- z  成吉思汗道:“我曾说破城擒得完颜洪烈者,此城子女玉帛全数赏他,你领兵点收去罢。”郭靖摇头道:“我母子受大汗恩庇,足够温饱,奴仆金帛,多了无用。”成吉思汗道:“好,这正是英雄本色。那么你要甚么?但有所求,我无不允可。”郭靖离座打了一躬,说道:“欲求大汗一事,请大汗勿怒。”成吉思汗笑道:“你说罢。”
- M% @( W" I- B, Z* Y  郭靖正欲说出辞婚之事,忽听得远处传来成千成万人的哭叫呼喊之声,震天撼地,惊心动魄。殿上诸将尽皆跃起,抽出长刀,只道城中投降了的花剌子模军民突然起事,都要奔出去镇压。成吉思汗笑道:“没事,没事。这狗城不服天威,累得我损兵折将,又害死了我爱孙,须得大大洗屠一番。大家都去瞧瞧。”当下离座步出,诸将跟随在后。3 B. `4 ]1 i1 ]' M0 G9 C
  众人出宫后上马驰向西城。但听得哭叫之声愈来愈是惨厉。一出城门,只见无数百姓奔逃哭叫,推拥滚扑,蒙古兵将乘马来回奔驰,手舞长刀,向人群砍杀。. ]5 K; B, e! G/ G% x: H
  原来蒙古人命令居民尽数出城,不得留下一个。当地居民初时还道是蒙古人点阅户口,以防藏匿奸细,哪知蒙古军先搜去居民全部兵器,再点出诸般巧手工匠,随即在人丛中拉出美貌的少妇少女,以绳索缚起。撒麻尔罕居民此时才知大难临头,有的欲图抵抗,当场被长刀长矛格毙。蒙古军十几个千人队齐声呐喊,向人丛冲去,举起长刀,不分男女老幼的乱砍。这一场屠杀当真是惨绝人寰,自白发苍苍的老翁,以至未离母亲怀抱的婴儿,无一得以幸免。当成吉思汗率领诸将前来察看时,早已有十余万人命丧当地,四下里血肉横飞,蒙古马的铁蹄踏着遍地尸首,来去屠戳。# v( h+ O9 w- A+ y5 I, Z" K8 n
  成吉思汗哈哈大笑,叫道:“杀得好,杀得好,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郭靖看了片刻,再也忍耐不住,驰到成吉思汗马前,叫道:“大汗,你饶了他们罢。”成吉思汗手一摆,喝道:“尽数杀光,一个也不留。”郭靖不敢再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人丛中逃了出来,扑在一个被战马撞倒的女子身上,大叫:“妈妈!”一名蒙古兵疾冲而过,长刀挥处,母子两人斩为四段。那孩子的双手尚自牢牢抱着母亲。/ @' l' }& t* d  f. V
  郭靖胸中热血沸腾,叫道:“大汗,你说过这城中的子女玉帛都是我的,怎么你又下令屠城?”成吉思汗一怔,笑道:“你自己不要的。”郭靖道:“你说不论我求你甚么,你都允可,是么?”成吉思汗点头微笑。郭靖大声道:“大汗言出如山,我求你饶了这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w. [# t( r8 k, Q4 k
  成吉思汗大为惊诧,万想不到他会恳求此事,但既已答应,岂能反悔?心中极为恼怒,双目如要喷出火来,瞪着郭靖,手按刀柄,喝道:“小家伙,你当真求我此事?”诸王众将见大汗发怒,都是吓得心惊胆战。成吉思汗左右一列排开,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勇将,刚猛剽悍,视死如归,但大汗一怒,却是人人不寒自栗。( w/ z: [8 q7 K
  郭靖从未见成吉思汗如此凶猛的望着自己,也是极为害怕,身子不由得微微打战,说道:“只求大汗饶了众百姓的性命。”成吉思汗低沉着嗓子道:“你不后悔?”郭靖想起黄蓉教他辞婚,现下放过这个良机,终身要失去大汗的欢心,那也罢了,而自己与黄蓉的良缘却也化为流水,但眼见这数十万百姓呼叫哀号的惨状,如何能见死不救?当即昂然道:“我不后悔。”成吉思汗听他声音发抖,知道他心中害怕,但仍是鼓勇强求,也不禁佩服他的倔强,拔出长刀,叫道:“收兵!”亲兵吹起号角,数万蒙古骑兵身上马上都是溅满鲜血,从人丛中纵马而出,整整齐齐的排列成阵。
6 g- N* b7 S" ]' X  成吉思汗自任大汗以来,从无一人敢违逆他的旨意,这次被郭靖硬生生的将他屠城之令扼住,甚是恼怒,大叫一声,将长刀重重掷在地下,驰马回城。诸将都向郭靖横目怒视,心想大汗盛怒之下,不知是谁倒霉,难免要大吃苦头。攻破撒麻尔罕城后本可大掠大杀数日,这么一来,破城之乐是全盘落空了。
0 L4 E8 ^5 {% u  P. {3 @  y! n  郭靖心知诸将不满,也不理会,骑着小红马慢慢向僻静之处走去。此时大战初过,城内城外成千成万座房屋兀自焚烧,遍地都是尸骇,雪满平野,尽染赤血。他想:“战祸之惨,一至于斯。我为了报父亲之仇,领兵来杀了这许多人。大汗为了要征服天下,杀人更多。可是千万将士百姓却又犯了甚么罪孽,落得这般肝脑涂地,骨弃荒野?”越想心中越不安: “我破城为父报仇,却害死了这许多人,到底该是不该?”5 S1 P4 s# R4 T9 P  h
  他一人一骑,在荒野中走来走去,苦苦思索,直到天黑,才回到城中宿营之处。来到营门,只见大汗的两名亲兵候在门外,上前行礼,禀道:“大汗宣召驸马爷,小人相候已久,请驸马爷快去。”
% s* B1 t2 ~  F; L  郭靖心想:“我日间逆了大汗旨意,他要将我斩首也未可知。事已如此,只好相机行事。”招手命自己的一名亲兵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叫他急速报与鲁有脚知道,自己径行入宫。他惴惴不安,但打定了主意:“不管大汗如何威逼震怒,我总是不收回饶赦满城百姓的求恳。他是大汗,不能食言。”
" Z, ^5 y4 T* a; p& ?# t  他满心以为成吉思汗必在大发脾气,哪知走到殿门,却听得大汗爽朗的大笑之声一阵阵从殿中传出。郭靖不由得微感诧异,加快脚步走进殿去,只见成吉思汗身旁坐着一人,脚边又坐着一个少女,倚在他的膝上。坐着的是个长须如漆的道士,原来是长春子丘处机,脚边的少女却是华筝公主。
, d& p' {2 O* R6 i' j1 P6 O: B  郭靖大喜,忙奔上相见。成吉思汗从侍从手中抢过一枝长戟,掉过头来,戟杆往郭靖头上猛击下去。郭靖一惊,侧头让开,这一杆打在他的左肩,崩的一声,戟杆断为两截。成吉思汗哈哈大笑,叫道:“小家伙,就这么算了。若不是你今日立了大功,又瞧在丘道长和女儿份上,今日要杀你的头。”7 H8 P" D# [) U( i* O! ]# A6 C
  华筝跳起身来,叫道:“爹,我不在这儿,你定是尽欺侮我郭靖哥哥。”成吉思汗将断戟往地下一掷,笑道:“谁说的?”华筝道:“我亲眼见啦,你还赖呢。因此我不放心,要和丘道长一起来瞧瞧。”, k7 y9 D! w1 _$ c1 H8 J
  成吉思汗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郭靖,笑道:“大家坐着别吵,听丘道长读诗。”
$ x1 n$ M+ F* o: f+ w) p  丘处机在烟雨楼斗剑后,见周伯通安好无恙,又知害死谭处端的正凶是欧阳锋,便与马钰等向黄药师郑重谢罪。全真六子后来遇到柯镇恶,得悉备细,不胜浩叹。丘处机想起收徒不慎,对杨康只授武功而不将他带出王府,少年人习于富贵,把持不定,终于落此下场,更是自责甚深。这日得到成吉思汗与郭靖来信,心想蒙古人并吞中国之势已成,难得成吉思汗前来相邀,正好乘机进言,若能启他一念之善,便可令普天下千千万万百姓免于屠戮,实为无量功德,又挂念郭靖,便带了十余名弟子冒寒西来。
* ?4 R# \: D2 i; [1 L  丘处机见郭靖经历风雪,面目黝黑,身子却更壮健,甚是欣喜。郭靖未到之时,他正与成吉思汗谈论途中见闻,说有感于风物异俗,做了几首诗,当下捋须吟道:
( [5 E. r8 q! y. e  “十年兵灾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去岁幸逢慈诏下,今春须合冒寒游。
* @: k7 \+ Y0 _5 o9 J  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穷急漏诛残喘在,早教生民得消忧。”# l; I# `  a/ O8 W/ M. t2 y
  一名通晓汉语的文官名叫耶律楚材,将诗义译成蒙古语。成吉思汗听了,点头不语。
% H5 D3 F3 v% l& }6 Y# l" ?) i- E  丘处机向郭靖道:“当年我和你七位师父在醉仙楼头比武,你二师父从我怀中摸去了一首未作成的律诗。此番西来,想念七位旧友,终于将这首诗续成了。”吟道:
6 X! e" b7 I% A  “自古中秋月最明,凉风届候夜弥清,一天气象沉银汉,四海鱼龙跃水精。
- d5 d+ z! g/ K7 |  这四句是你二师父见过的,下面四句是我新作,他却见不到了:
5 \% h; G- @% h( u  吴越楼台歌吹满,燕秦部曲酒肴盈。我之帝所临河上,欲罢干戈致太平。”
* g* z3 q4 n' x* _  ^; V5 f  郭靖想到七位师父,不禁泪水盈眶。
; l4 K, W/ K8 m  Q9 c( w  成吉思汗道:“道长西来,想必已见我蒙古兵威,不知可有诗歌赞咏否?”丘处机道: “一路见到大汗攻城掠地之威,心中有感,也做了两首诗。第一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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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3 | 只看该作者
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万灵日夜相凌迟,饮气吞声死无语。6 e' D  ?: `. w: w* y
  仰天大叫天不应,一物细琐徒劳形。安得大千复混沌,免教造物生精灵。”& `! M; \: J: f5 J9 S$ U2 B
  耶律楚材心想大汗听了定然不喜,一时踌躇不译。丘处机不予理会,续念道: “我第二首是:
7 @# A* z* W, W! c3 A  呜呼天地广开辟,化生众生千万亿。暴恶相侵不暂停,循环受苦知何极。) A8 \# G: j9 U) ?, u: }
  皇天后土皆有神,见死不救知何因?下士悲心却无福,徒劳日夜含酸辛。”
" d# H* S) |# S. t$ V5 b: d  这两首诗虽不甚工,可是一股悲天悯人之心,跃然而出。郭靖日间见到屠城的惨状,更是感慨万分。成吉思汗道:“道长的诗必是好的,诗中说些甚么,快译给我听。”耶律楚材心想:“我曾向大汗进言,劝他少杀无辜百姓,他哪里理睬。幸得这位道长深有慈悲心肠,作此好诗,只盼能说动大汗。”当下照实译了。成吉思汗听了不快,向丘处机道:“听说中华有长生不老之法,盼道长有以教我。”3 _+ \8 {0 `/ n" d) I* z
  丘处机道:“长生不老,世间所无,但道家练气,实能却病延年。”成吉思汗问道: “请问练气之道,首要何在?”丘处机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成吉思汗问道:“何者为善?”丘处机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成吉思汗默然。
/ W: Q/ C; J5 ^  丘处机又道:“中华有部圣书,叫作《道德经》,吾道家奉以为宝。‘天道无亲’、 ‘圣人无常心’云云,都是经中之言。经中又有言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
8 k3 v( S5 u6 ~: x; B% U  丘处机一路西行,见到战祸之烈,心中恻然有感,乘着成吉思汗向他求教长生延年之术,当下反复开导,为民请命。
9 m6 E8 X$ d8 o8 i  成吉思汗以年事日高,精力骎衰,所关怀的只是长生不老之术,眼见丘处机到来,心下大喜,只道纵不能修成不死之身,亦必可获知增寿延年之道,岂知他翻来覆去总是劝告自己少用兵、少杀人,言谈极不投机,说到后来,对郭靖道:“你陪道长下去休息罢。”) J6 @( v/ x4 E0 P0 k'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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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6 }$ T2 q& J) K5 ^! Y& x
  一、成吉思汗任郭靖为统兵大将,本为小说家言,正史中并无郭靖、黄蓉其人,评者有云:蒙古统治者歧视汉人,将天下人等分为 1 蒙古人 2 色目人 3 汉人 (中国北方人) 4 南人(中国南方人)四等,绝无任汉人、南人为统兵大将之理。此评错了,元朝分人民为四等,乃征服中国全境、建立元朝后的后期之事,因南人造反者多,遂加种种限制,不得执兵器等。当成吉思汗、窝阔台、忽必烈等为大汗之世,任命汉人为统兵大将者着实不少。如张柔、张世杰等皆为方面统兵大将。蒙古西征时有汉人做统兵大将,不但是汉人,而且姓郭。郭宝玉为成吉思汗所亲信重用,曾统兵征撒麻尔罕,其孙郭侃亦为统兵元帅,曾在成吉思汗之孙旭烈兀(Hulegu 1217-1265) 麾下领蒙古大军西征天房(沙特阿拉伯) 及富浪(塞浦路斯岛,岛上回教苏丹不敌投降)。 郭侃从百户、千户升为万户、那颜,军中官职等同郭靖,西征时攻克伊朗、伊拉克等地时立大功,降哈里发、苏丹等甚众。忽必烈入据中国后,派大军西征日本,统兵元帅为汉人范文虎,两次遇飓风覆舟,大军覆没,仍获重用。
4 s. n& {3 y: A' \: [7 b6 t  二、花剌子模为回教大国,国境在今苏联南部、阿富汗、伊朗一带。撒麻尔罕城在今苏联乌孜别克共和国境内。据《元史》载,成吉思汗攻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时,曾以石油浇屋焚烧,城因之破。6 t, g* c) v1 S! [7 \
  三、据史籍载,丘处机与成吉思汗来往通信三次,始携弟子十八人经昆仑赴雪山相见,本书略去通信三次过程。丘处机弟子李志常撰有《长春真人西游记》一书,备记途中经历,此书今尚行世。本书中所引的四首诗,是丘处机原作。
8 h" u3 r2 B! \' G  第37回 从天而降        第37回 从天而降
% \# A# Y8 W3 a' V; c  这一日郭靖驻军那密河畔,晚间正在帐中研读兵书,忽听帐外喀的一声轻响,帐门掀处,一人钻了进来。帐前卫兵上前喝止,被那人手臂轻挥,一一点倒在地。那人抬头而笑,烛光下看得明白,正是西毒欧阳锋。郭靖离中土万里,不意在此异邦绝域之地竟与他相遇,不禁惊喜交集,跃起身来,叫道:“黄姑娘在哪里?”
0 {; U& g! o$ ^. Q, L% m. U. i- ^  欧阳锋道:“我正要问你,那小丫头在哪里?快交出人来!”郭靖听了此言,喜不自胜,不由得满脸笑容,心道:“如此说来,蓉儿尚在人世,而且已逃脱他的魔手。”欧阳锋厉声又问:“小丫头在哪里?”郭靖道:“她在江南随你而去,后来怎样?她……她很好吗?你没害死她,这可真要多谢你啦!我……我真要谢谢你。”说着躬身道谢,忍不住喜极而泣。- L4 g: q8 }3 ^# ^
  欧阳锋知他不会说谎,但从诸般迹象看来,黄蓉必在郭靖营中,何以他全然不知,一时思之不解,盘膝在地上铺着的毡上坐了。
" V( t! I: n5 G0 t, P  郭靖拭了眼泪,解开卫兵穴道,命人送上乳酒酪茶。欧阳锋喝了一碗马乳酒,说道: “傻小子,我不妨跟你明言。那丫头在嘉兴府铁枪庙中确是给我拿往了,哪知过不了几天就逃走了。”郭靖大喜叫好,说道:“她聪明伶俐,若是想逃,定然逃得了。她是怎生逃了的?” 欧阳锋恨恨的道:“在太湖边归云庄上……,呸,说他作甚,总之是逃走了。”郭靖知他素来自负,这等失手受挫之事岂肯亲口说出,也不再追问,得知黄蓉无恙,喜乐不胜,不住大叫: “好极!好极!真正多谢你了!”欧阳锋和他有杀师大仇,决不可解,但他不害黄蓉,心中终究感激。8 d4 w( Z. e9 c1 p: Z' j: n
  欧阳锋道:“谢甚么?她逃走之后,我紧追不舍,好几次差点就抓到了,总给她狡猾兔脱。但我追得紧急,这丫头却也没能逃回桃花岛去。我们两个一追一逃,到了蒙古边界,忽然失了她的踪迹。我想她定会到你军中,于是反过来使个守株待兔之计。”6 B* j2 Z6 u  x7 _) m  _2 A
  郭靖听说黄蓉到了蒙古,更加惊喜交集,忙问:“你见到了她没有?”
; V& u& F. L4 ?9 \1 e0 e  欧阳锋怒道:“若是见到了,我还不抓回去?我日夜在你军中窥伺,始终不见这丫头人影。傻小子,你到底在捣甚么鬼?”郭靖呆了半晌,道:“你日夜在我军中窥伺?我怎地半点也不知道?”欧阳锋笑道:“我是你天前冲队中的一名西域小卒。你是主帅,怎认得我?” 蒙古军中本多俘获的敌军,欧阳锋是西域人,会说色目人言语,混在军中,确是不易为人察觉。+ K$ v! c( X( R: Y
  郭靖听他这么说,不禁骇然,心想:“他若要伤我,我这条命早已不在了。” 喃喃的道:“你怎说蓉儿在我军中?”. T" t5 b, y8 f) m" C% b9 @
  欧阳锋道:“你擒大汗二子,攻城破敌,若不是那丫头从中指点,凭你这傻小子就办得了?可是这丫头从不现身,那也当真奇了。现下只得着落在你身上交出人来。”郭靖笑道:“倘若蓉儿现身,我真求之不得。但你倒想想,我能不能将她交给你?”
+ W' z6 }3 [- D. H2 S: |  欧阳锋道:“你不肯交人,我自有对付之道。你虽手绾兵符,统领大军,可是在我欧阳锋眼中,嘿嘿,这帐外帐内,就如无人之境,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又阻得了我?” 郭靖点点头,默然不语。( O7 b0 x0 N3 T1 @6 L4 T
  欧阳锋道:“傻小子,咱俩订个约怎样?”郭靖道:“订甚么约?”欧阳锋道: “你说出她的藏身之处,我担保决不伤她一毫一发。你若不说,我慢慢总也能找到,那时候啊,哼哼,可就没甚么美事啦。”- t/ o8 X" Z- x7 \" k3 }
  郭靖素知他神通广大,只要黄蓉不在桃花岛藏身,总有一日能给他找着擒去,这番话却也非信口胡吹,沉吟了片刻,说道:“好,我跟你订个约,但不是如你所说。”欧阳锋道: “你要如何?”郭靖道:“欧阳先生,你现下功夫远胜于我,可是我年纪比你小,总有一天,你年老力衰,会打我不过。”郭靖以前叫他“欧阳世伯”,但他害死了五位恩师,仇深似海,那“世伯”两字是再也不会出口了。
$ i6 H6 d2 s9 R3 X  欧阳锋从未想到“年老力衰”四字,给他一提,心中一凛:“这傻小子这几句话倒也不傻。”说道:“那便怎样?”郭靖道:“你与我有杀师深仇,此仇不可不报,你便走到天边,我也总有一日要找上你。”3 X6 s5 v' o  d4 I8 V# u& d
  欧阳锋仰头哈哈大笑,说道:“乘着我尚未年老力衰,今日先将你毙了!”语声甫毕,双腿一分,人已蹲起,双掌排山倒海般劈将过来。; v5 w' r3 D  V: @% s
  此时郭靖早已将九阴真经上的《易筋锻骨章》练成,既得一灯大师译授了真经总旨,他会背诵经文,经上其他的功夫也已练了不少,内力的精纯浑厚更是大非昔比,身子略侧,避开掌势,回了一招“见龙在田”。欧阳锋回掌接住,这降龙十八掌的功夫他本知之已稔,又知郭靖得洪七公真传,掌力甚强,但比之自己终究差着一截,不料这下硬接硬架,身子竟然微微晃动。他略有大意,险些输了,不由得一惊:“只怕不等我年老力衰,这小子就要赶上我了。”当即左掌拍出。
: |3 z+ J3 k. _; u/ V  郭靖又侧身避过,回了一掌。这一招欧阳锋却不再硬接,手腕回勾,将他掌力卸开。郭靖不明他掌力运用的秘奥,只道他是消解自己去招,哪知欧阳锋寓攻于守,一勾之中竟是蓄有回力,郭靖只觉一股大力扑面而来,闪避不及,只得伸右掌抵住。
+ V. u- z9 y1 A/ a2 ]  要论到两人功力,郭靖仍稍逊一筹,此时形势,已与当日临安皇宫水帘洞中抵掌相似,虽然郭靖已能支持较久,但时刻长了,终究非死即伤。欧阳锋依样葫芦,再度将他诱入彀中,心下正喜,突觉郭靖右掌微缩,势似不支,当即掌上加劲,哪知他右掌轻滑,竟尔避开,欧阳锋猛喝一声,掌力疾冲而去,心想:“今日是你死期到了。”' o3 @" i) o: ~: E
  眼见指尖要扫到他胸前,郭靖左掌横过,在胸口一挡,右手食指伸出,猛向欧阳锋太阳穴点去。这是他从一灯大师处见到的一阳指功夫,但一灯大师并未传授,他当日只见其形,全不知其中变化诀窍,此时危急之下,以双手互搏之术使了出来。一阳指正是蛤蟆功的克星,欧阳锋见到,如何不惊?立即跃后避开,怒喝:“段智兴这老儿也来跟我为难了?”, O0 H) a$ n# c, c4 e
  其实郭靖所使指法并非真是一阳指,更未附有先天功,如何能破蛤蟆功,但欧阳锋大惊之下,不及细辨,待得跃开,才想起这一阳指后招无穷,怎么他一指戳过,就此缩手,想是并未学全,双掌一上一下,一放一收,斗然击出。这一下来得好快,郭靖念头未转,已纵身跃起,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帐中一张矮几已被西毒双掌劈成数块。
' C9 O. k! L. f8 O0 ?1 D1 n  欧阳锋重占上风,次掌继发,忽觉身后风声飒然,有人偷袭,当下竟不转身,左腿向后反踢。身后那人也是举腿踢来,双足相交,那人一交摔了出去,但腿骨居然并未折断,倒是大出欧阳锋意料之外。他回过身来,只见帐们处站着三个有须乞丐,原来是丐帮的鲁、简、梁三长老。鲁有脚纵身跃起,双臂与简梁二人手臂相挽,这是丐帮中聚众御敌、以弱抗强之术,当日君山大会选立帮主,丐帮就曾以这功夫结成人墙,将郭靖与黄蓉逼得束手无策。+ T6 @( u4 z; Z
  欧阳锋从未和这三人交过手,但适才对了一脚,已试出鲁有脚内力不弱,其余二丐想来也都相类,自己与郭靖单打独斗虽稳操胜券,但加上一群臭叫化,自己就讨不了好去,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傻小子,你功夫大进了啊!”曲起双腿,双膝坐在毡上,对鲁有脚等毫不理会,说道:“你要和我订甚么约,且说来听听。”
, T6 l$ d0 M; T  郭靖道:“你要黄姑娘给你解释九阴真经,她肯与不肯,只能由她,你不能伤她毫发。” 欧阳锋笑道:“她若肯说,我原本舍不得加害,难道黄老邪是好惹的么?小姑娘伶牙俐齿,作个伴儿,谈谈说说,再好不过。但她如坚不肯说,岂不许我小小用点儿强?”郭靖摇头道:“不许。” 欧阳锋道:“你要我答允此事,以甚么交换?”郭靖道:“从今而后,你落在我手中之时,我饶你三次不死。”
6 y  E0 N. D: ]  c  欧阳锋站起身来,纵声长笑。笑声尖厉奇响,远远传送出去,草原上的马匹听了,都嘶鸣起来,好一阵不绝。郭靖双眼凝视着他,低声道:“这没甚么好笑。你自己知道,总有一日,你会落入我的手中。”
+ b. [6 u; J  c& t9 A* j% [7 i; C  欧阳锋虽然发笑,其实却也当真忌惮,暗想这小子得知九阴真经秘奥,武功进境神速,委实轻视不得,口中笑声不绝,心下计议已定,笑道:“我欧阳锋竟要你这臭小子相饶?好罢,咱们走着瞧。”郭靖伸出手掌,说道:“丈夫一言。”欧阳锋笑道:“快马一鞭。”在他掌上轻拍一下,反过手掌,郭靖轻击一掌,反掌由欧阳锋再拍。这三击掌相约是宋人立誓的仪式,若负誓言,终身为人不齿。+ i, l* E( }; l9 u% s
  三掌击过,欧阳锋正要再盘问黄蓉的踪迹,一瞥眼间,忽在营帐缝中见有一人在外飞掠而过,身法快捷异常,心中一动,忙揭帐而出,却已不见人影。他回过头来,说道: “十日之内,再来相访,且瞧是你饶我,还是我饶你?”说罢哈哈大笑,倏忽之间,笑声已在十数丈外。$ h6 |! Y6 I( V4 u
  鲁简梁三长老相顾骇然,均想:“此人武功之高,世所罕有,无怪能与洪帮主齐名当世。”郭靖将欧阳锋来访的原由向三人说了。鲁有脚道:“他说黄帮主在咱们军中,全是胡说八道。倘若黄帮主在此,咱们岂能不知?再说……”
0 q3 b9 W  `. x9 G1 F$ w) a  郭靖坐了下来,一手支颐,缓缓道:“我却想他的话也很有些道理。我常常觉得,黄姑娘就在我的身边,我有甚么疑难不决之事,她总是给我出个极妙的主意。只是不管我怎么想念,却始终见不着她。”说到这里眼眶中已充满泪水。鲁有脚劝道:“官人也不须烦恼,眼下离别一时,日后终能团聚。”郭靖道:“我得罪了黄姑娘,只怕她再也不肯见我。不知我该当如何,方能赎得此罪?”鲁简梁三人相顾无语。郭靖又道:“纵使她不肯和我说话,只须让我见上一面,也好令我稍解思念的苦楚。”简长老道:“官人累了,早些安歇。明儿咱们须得计议个稳妥之策,防那欧阳锋再来滋扰。”% Q5 B% |1 I- K7 [! a( H0 K
  次日大军西行,晚间安营后,鲁有脚进帐道:“小人年前曾在江南得到一画,想我这等粗野鄙夫,怎领会得画中之意?官人军中寂莫,正可慢慢鉴赏。”说着将一卷画放在案上。郭靖打开一看,不由得呆了,只见纸上画着一个簪花少女,坐在布机上织绢,面目宛然便是黄蓉,只是容颜瘦损,颦眉含眄,大见憔悴。7 K: ~- y9 d! r0 O2 R
  郭靖怔怔的望了半晌,见画边又题了两首小词。一词云:“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边衣。”另一词云:“九张机,双飞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 A' H! G. b" P: K' ]  t  这两首词自是模仿瑛姑“四张机”之作,但苦心密意,语语双关,似又在“四张机” 之上。郭靖虽然难以尽解,但“薄情自古多离别”等浅显句子却也是懂的,回味半日,心想: “此画必是蓉儿手笔,鲁长老却从何处得来?”抬头欲问时,鲁有脚早已出帐。郭靖忙命亲兵传他进来。鲁有脚一口咬定,说是在江南书肆中购得。
; }' t* p- L: Y% j+ y* e0 s. ?  郭靖就算再鲁钝十倍,也已瞧出这中间定有玄虚,鲁有脚是个粗鲁豪爽的汉子,怎会去买甚么书画?就算有人送他,他也必随手抛弃。他在江南书肆中购得的图画,画中的女子又怎会便是黄蓉?只是鲁有脚不肯吐露真相,却也无可奈何。  [- k6 g. l+ z5 g, v- T
  正沉吟间,简长老走进帐来,低声道:“小人适才见到东北角上人影一晃,倏忽间不知去向,只怕欧阳锋那老贼今晚要来偷袭。”郭靖道:“好,咱们四人在这里合力擒拿。” 简长老道:“小人有条计策,官人瞧着是否使得。”郭靖道:“想必是好的,请说罢。”简长老道: “这计策说来其实平常。咱们在这里掘个深坑,再命二十名士卒各负沙包,守在帐外。那老贼不来便罢,若是再来与官人啰唣,管教他有来无去。”
+ w. [9 y- C/ s/ p- G  郭靖大喜,心想欧阳锋素来自负,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此计虽旧,对付他倒是绝妙。当下三长老督率士兵,在帐中掘了个深坑,坑上盖以毛毡,毡上放了张轻便木椅。二十名健卒各负沙包,伏在帐外。沙漠中行军常须掘地取水,是以帐中掘坑,毫不引人注目。安排已毕,郭靖秉烛相候。哪知这一晚欧阳锋竟不到来,次日安营后,三长老又在帐中掘下陷阱,这晚仍无动静。4 O8 s* ?7 b! k9 F  Z4 M) ?# [
  到第四天晚上,郭靖耳听得军中刁斗之声此起彼息,心中也思潮起伏。猛听得帐外如一叶落地,欧阳锋纵声长笑,踏进帐来,便往椅中坐落。
, u2 S1 ]  q7 t/ p& p  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他连人带椅跌入坑中。这陷阱深达七八丈,径窄壁陡,欧阳锋功夫虽高,落下后急切间哪能纵得上来?二十名亲兵从帐边蜂拥抢出,四十个大沙包迅即投入陷阱,尽数压在欧阳锋身上。
: s" C9 d% u/ g6 w' \+ g  鲁有脚哈哈大笑,叫道:“黄帮主料事如神……”简长老向他瞪了一眼,鲁有脚急忙住口。郭靖忙问:“甚么黄帮主?”鲁有脚道:“小人说溜了嘴,我是说洪帮主。若是洪帮主在此,定然欢喜。”郭靖凝目瞧他,正要再问,突然帐外亲兵发起喊来。
: N5 {3 p2 P" D+ v  郭靖与三长老急忙抢出,只见众亲兵指着地下,喧哗叫嚷。郭靖排众看时,见地下一个沙堆渐渐高起,似有甚么物事要从底下涌出,登时醒悟:“欧阳锋好功夫,竟要从地下钻将上来。”当即发令,数十名骑兵翻身上马,往沙堆上踹去。
. e# m3 t' H  w  众骑兵连人带马份量已然不轻,再加奔驰起落之势,欧阳锋武功再强,也禁受不起,只见沙堆缓缓低落,但接着别处又有沙堆涌起。众骑兵见何处有沙堆耸上,立时纵马过去践踏,过不多时,不再有沙堆隆起,想是他支持不住,已然闭气而死。# X- h- [' p5 f
  郭靖命骑兵下马掘尸。此时已交子时,众亲兵高举火把,围成一圈,十余名兵士举铲挖沙,挖到丈余深处,果见欧阳锋直挺挺站在沙中。此处离帐中陷坑已有数丈之遥,虽说沙地松软,但他竟能凭一双赤手,闭气在地下挖掘行走,有如鼹鼠一般,内功之强,确属罕见罕闻。众士卒又惊又佩,将他抬了起来,横放地下。* t8 O& h# }4 o/ W  k! O2 y9 E4 C" k
  鲁有脚探他已无鼻息,但摸他胸口却尚自温暖,便命人取铁链来捆缚,以防他醒转后难制。欧阳锋在沙中爬行,头顶始终被马队压住,无法钻上,当下假装闷死,待上来时再图逃走。这时他悄没声的呼吸了几下,见鲁有脚站在身畔,大声命人取链,突然跃起,大喝一声,伸手扣住了鲁有脚右手脉门。! m8 Z' v& O# r8 C4 y
  这一下变起仓卒,死尸复活,众人都大吃一惊。郭靖却已左手按住欧阳锋背心 “陶道穴”,右手按住他腰间“脊中穴”。这两个穴道都是人身背后的大穴,他若非在沙下被压得半死不活,筋疲力尽,焉能轻易让人按中?他一惊之下,欲待反手拒敌,只觉穴道上微微一麻,心知郭靖留劲不发,若是他掌力送出,自己脏腑登时震碎,何况此时手足酸软,就算并非要穴被制,与郭靖平手相斗也必万万不敌,只得放开了鲁有脚手腕,挺立不动。  Q5 A: }4 x+ R* s
  郭靖道:“欧阳先生,请问你见到了黄姑娘么?”欧阳锋道:“我见到她侧影,这才过来找她。”郭靖道:“你当真看清楚了?”欧阳锋恨恨的道:“若非鬼丫头在此,谅你也想不出这装设陷阱的诡计。”郭靖呆了半晌,道:“你去罢,这次饶了你。”右掌轻送,将他弹出丈余之外。他忌惮欧阳锋了得,若贸然放手,只怕他忽施反击。" q* S+ `0 [( r
  欧阳锋回过身来,冷然道:“我和小辈单打独斗,向来不使兵刃。但你有鬼丫头暗中相助,诡计多端,此例只好破了。十日之内,我携蛇杖再来。杖头毒蛇你亲眼见过,可须小心了。”说罢飘然而去。' Y% P' z. o4 m2 E( N
  郭靖望着他的背影倏忽间在黑暗中隐没,一阵北风过去,身上登感寒意,想起他蛇杖之毒,杖法之精,不禁栗栗危惧,自己虽跟江南六怪学过多般兵刃,但俱非上乘功夫,欲凭赤手对付毒杖,那是万万不能,若使用兵器,又无一件当真擅长。一时徬徨无计,抬头望天,黑暗中但见白雪大片大片的飘下。
* c, w, d4 W; r  回到帐中不久,寒气更浓。亲兵生了炭火,将战马都牵入营帐避寒。丐帮众人大都未携皮衣,突然气候酷寒,只得各运内力抵御。郭靖急令士卒宰羊取裘,不及硝制,只是擦洗了羊血,就令帮众披在身上。
. x" ?7 s/ L% F+ g5 B  次日更冷,地下白雪都结成了坚冰。花剌子模军乘寒来攻,郭靖早有防备,以龙飞阵大胜了一仗,连夜践雪北追。4 m5 g, S0 ~  M0 _! N
  古人有诗咏寒风西征之苦云:“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又云:“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云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郭靖久在漠北,向习寒冻,倒也不以为苦,但想黄蓉若是真在军中,她生长江南,如何经受得起?不由得愁思倍增。翌晚宿营后他也不惊动将士,悄悄到各营察看,但查遍了每一座营帐,又哪里有黄蓉的影子?+ R% j$ V* g+ ?3 A& L5 e5 a
  回到帅帐,却见鲁有脚督率士兵,正在地下掘坑,郭靖道:“这欧阳锋狡猾得紧,吃了一次亏,第二次又怎再能上钩?”鲁有脚道:“他料想咱们必使别计,哪知咱们却给他来个依样葫芦。这叫作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人不可测。”
7 s3 \- ^& z6 A: y9 o  郭靖横了他一眼,心道:“你说带领小叫化不用读兵法,这兵书上的话,却又记得好熟。”鲁有脚道:“但如再用沙包堆压,此人必有解法。咱们这次给他来个同中求异。不用沙包,却用滚水浇淋。”郭靖见数十名亲兵在帐外架起二十余只大铁锅,将冻成坚冰的一块块白雪用斧头敲碎,铲入锅中,说道:“那岂不活活烫死了他?”鲁有脚道:“官人与他相约,若是他落入官人手中,你饶他三次。但如一下子便烫死了,算不得落入官人手中,要饶也无从饶起,自不能说是背约。”2 G' F$ ~7 w$ a9 R- ~. p/ T/ y% _" _) _
  过不多时,深坑已然掘好,坑上一如旧状,铺上毛毡,摆了张木椅。帐外众亲兵也已在锅底生起了柴火,烧冰化水,只天时委实寒冷过甚,有几锅柴薪添得稍缓,锅面上转眼又结起薄冰。鲁有脚不住价催促:“快烧,快烧!”7 Y7 e# X' K6 ^5 a
  突然间雪地里人影一闪,欧阳锋举杖挑开帐门,叫道:“傻小子,这次再有陷阱,你爷爷也不怕了!”说着飞身而起,稳稳往木椅上一坐。
7 K$ E& b; V' ]- l& \  鲁简梁三长老料不到欧阳锋来得这般快法,此时锅中坚冰初熔,尚只是一锅锅冰凉的雪水,莫说将人烫死,即是用来洗个澡也嫌太冷,眼见欧阳锋往椅上一坐,不禁连珠价叫苦。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欧阳锋大骂声中,又是连人带椅的落入陷阱。( n/ ^1 w' v* Y) [1 U3 N4 E. d
  此时连沙包也未就手,以欧阳锋的功夫,跃出这小小陷阱当真易如反掌,三长老手足无措,只怕郭靖受害,齐叫:“官人,快出帐来。”忽听背后一人低喝道:“倒水!”
( @9 {) J$ i. B0 q* }: T1 a  鲁有脚听了这声音,不须细想,立即遵从,叫道:“倒水!”众亲兵抬起大锅,猛往陷阱中泼将下去。
1 K6 E4 S( ~5 M- @3 U  欧阳锋正从阱底跃起,几锅水忽从头顶泻落,一惊之下,提着的一口气不由得松了,身子立即下堕。他将蛇杖在阱底急撑,二次提气又上,这次有了防备,头顶灌下来的冷水虽多,却已冲他不落。哪知天时酷寒,冷水甫离铁锅,立即结冰,欧阳锋跃到陷阱中途,头上脚底的冷水都已凝成坚冰。他上跃之劲极为猛烈,但坚冰硬逾钢铁,咚的一下,头上撞得甚是疼痛,欲待落下后蓄势再冲,双脚却已牢牢嵌在冰里,动弹不得。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喝一声,运劲猛力挣扎,刚把双脚挣松,上半身又已被冰裹住。他只怕难以脱困,忙挥动衣袖,裹住了一团风,坚冰纵将头脸冻住,尚有一团空隙,可用龟息功呼吸延命。
3 z9 h: U. J* n; V# H* U  众亲兵于水灌陷阱之法事先曾演练纯熟,四人抬锅倒水后退在一旁,其余四人立即上前递补,此来彼去,犹如水车一般,迅速万分。只怕滚水溅泼开来烫伤了,各人手上脸上都裹布相护。岂知雪水不及烧滚,冷水亦能困敌,片刻之间,二十余大锅雪水灌满了陷阱,结成一条四五丈长、七尺圆径的大冰柱。' K" M+ D5 Z7 `0 j5 m: B9 h' L+ B
  这一下误打误撞,竟一举成功,众人都惊喜交集。三长老督率亲兵,铲开冰柱旁的泥沙,垂下巨索缚住,赶了二十匹马结队拉索,将那冰柱拖上。, E) a3 ]0 }. V8 [: t
  四营将士得讯,均到主帅帐前观看奇景。众人一齐用力,竖起冰柱。火把照耀下但见欧阳锋露齿怒目,挥臂抬足,却是困在冰柱中段,半点动弹不得。众将士欢声雷动。鲁有脚生怕欧阳锋内功精湛,竟以内力熔冰攻出,命亲兵继续浇水泼上,将那冰柱加粗。郭靖道: “我曾和他立约,要相饶三次不杀。打碎冰柱,放了他罢!”三长老都感可惜,但豪杰之士无不重信守义,当下也无异言。
' Q* D( i" C: j: o8 I# @  鲁有脚提起铁锤正要往冰柱上击去,简长老叫道:“且慢!”问郭靖道:“官人,以这欧阳锋的功力,在这冰柱中支持得几时?”郭靖道:“一个时辰谅可挨到,过此以外,只怕性命难保了。”简长老道:“好,咱们过一个时辰再放他。性命能饶,苦头却不可不吃。” 郭靖想起杀师之仇,点头称是。讯息传到,别营将士也纷纷前来观看。郭靖对三长老道: “自古道:士可杀不可辱。此人虽然奸恶,究是武学宗师,岂能任人嬉笑折辱?”当下命士卒用帐篷将冰柱遮住,派兵守御,任他亲贵大将亦不得启帐而观。
  S; o! q: C0 G5 [( v  过了一个时辰,三长老打碎冰柱,放欧阳锋出来。欧阳锋虽依靠口鼻前一团冰中空隙,以龟息法呼吸延命,亦已元气大伤,盘膝坐在地下,运功良久,呕出三口黑血,恨恨而去。郭靖与三长老见他在冰中困了整整一个时辰,虽然神情委顿,但随即来去自如,均各叹服。+ C0 e2 T6 o4 A: c: c2 K8 \
  这一个时辰之中,郭靖一直神情恍惚,当时只道是欧阳锋在侧,以致提心吊胆,但破冰释人之后,在帐中亦难宁静。他坐下用功,镇摄心神,约莫一盏茶时分,万念俱寂,心地空明,突然之间,想到了适才烦躁不安的原因。原来当鲁有脚下令倒水之前,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一人低喝:“倒水!”这声音熟悉异常,竟有八九分是黄蓉的口音,只是当时正逢欧阳锋落入陷阱,事势紧急,未及留心,但此后这“倒水”两个字的声音,似乎始终在耳边萦绕不去,而心中却又捉摸不着。
8 N6 K5 _! D5 t2 h! c, W, f* K& _" |  他跃起身来,脱口叫道:“蓉儿果然在军中。我尽集将士,不教漏了一个,难道还查她不着?”但随即转念:“她既不肯相见,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展开图画,呆望画中少女,心中悲喜交集。
  ^. M3 Y7 C  q/ U  静夜之中,忽听远处快马驰来,接着又听得亲卫喝令之声,不久使者进帐,呈上成吉思汗的手令。原来蒙古大军分路进军,节节获胜,再西进数百里,即是花剌子模的名城撒麻尔罕。成吉思汗哨探获悉,花剌子模本以名城玉龙杰赤为都,撒麻尔罕建成后,迁为新都,结集重兵十余万守御,兵精粮足,城防完固,城墙之坚厚更是号称天下无双,料得急切难拔,是以传令四路军马会师齐攻。5 k* h9 `% n9 L* H+ x
  次晨郭靖挥军沿那密河南行。军行十日,已抵撒麻尔罕城下。城中见郭靖兵少,全军开关出战,郭靖布下风扬、云垂两阵,半日之间,杀伤了敌人五千余名。花剌子模军气为之夺,败回城中。$ p: n/ l7 d) n
  第三日成吉思汗大军,以及术赤、察合台两军先后到达。十余万人四下环攻,哪知撒麻尔罕城墙坚厚,守御严密,蒙古军连攻数日,伤了不少将士,始终不下。
1 {4 J( m" r- H; @) [  又过一日,察合台的长子莫图根急于立功,奋勇迫城,城头上一箭射下,贯脑而死。成吉思汗素来钟爱此孙,见他阵亡,悲怒无已。亲兵将王孙的尸体抬来,成吉思汗眼泪扑簌而下,抱在怀中,将他头上的长箭用力拔出,只见那箭狼牙雕翎、箭杆包金,刻着“大金赵王” 四字。左右识得金国文字的人说了,成吉思汗怒叫:“啊,原来是完颜洪烈这奸贼!”跃上马背,传令道:“大小将士听着:任谁鼓勇先登,破城擒得完颜洪烈为王孙复仇,此城子女玉帛,尽数赏他。”5 z; O% }' e9 f4 c$ \  f9 k
  一百名亲兵站在马背之上,将大汗的命令齐声喊出。三军听到,尽皆振奋踊跃,一时箭如飞蝗,杀声震天,或叠土抢登,或竖立云梯,或抛掷钩索攀援,或拥推巨木冲门。城中将士百计守御,攻到傍晚,蒙古军折了四千余人,撒麻尔罕城却仍是屹立如山。成吉思汗自进军花剌子模以来,从无如此大败,当晚在帐中悲痛爱孙之亡,怒如雷霆。
7 r! v) c+ a# Q8 X$ s4 o: Q  郭靖回帐翻阅武穆遗书,要想学一个攻城之法,但撒麻尔罕的城防与中国大异,遗书所载的战法均无用处。心想兵困坚城之下,兵粮马秣,俱已渐渐不足,本拟取之于敌,但久攻不下,敌军如出城决战,蒙古军自当破敌如摧枯拉朽,但敌军坚守不出,欲一战而不可得。兼之天又严寒,军心急躁,似是全军覆没之象,不由得英雄气短。* c( |/ f5 A& s7 Q  i
  郭靖请鲁有脚入帐商议,知他必去就教黄蓉,待他辞出后悄悄跟随,不料鲁有脚前后布满丐帮帮众,一见郭靖便都大声喝令敬礼。郭靖寻思:“这当然又是蓉儿的计谋,唉,她总有避我之法,我的一举一动,无不在她料中。”
. m+ }- N4 Y: a7 S9 s9 Y$ F4 F. v  过了一个多时辰,鲁有脚回报道:“这大城急切难攻,小人也想不出妙计。且过几日,看敌军有无破绽,再作计较。”郭靖点头不语。4 j9 G, E9 `; U/ s
  他初离蒙古南下之时,只是个浑浑噩噩、诚朴木讷的少年,但一年来迭经忧患,数历艰险,见识增进了不少,这晚在帐中细细咀嚼画上两首词的词义,但觉缠绵之情不能自已,心想:“蓉儿决非对我无情,定是在等我谢罪。只是我生来愚蠢,实不知如何补过,方合她的心意。”想到此处,烦恼不已。6 ^+ f! }" g4 z
  这晚睡在帐中,翻来覆去思念此事,直到三更过后,才迷迷糊糊的睡去,梦中竟与黄蓉相遇,当即问她该当如何谢罪,只听她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郭靖大喜,便即醒转,却已记不起她说的是几句甚么话。他苦苦思索,竟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要待再睡,得以与黄蓉重在梦中相会,偏偏又睡不着了。焦急懊闷之下,连敲自己脑袋,突然间灵机一动: “我记不起来,难道不能再问她?”大叫:“快请鲁长老进帐。”
' Q# O2 a" D& Q- h  鲁有脚只道有甚么紧急军务,披着羊裘赤足赶来。郭靖道:“鲁长老,我明晚无论如何要与黄姑娘相见,不管是你自己想出来也好,还是去和别人商量也好,限你明日午时之前,给我筹划一条妙策。”鲁有脚吃了一惊,说道:“黄帮主不在此间,官人怎能与她相见?” 郭靖道:“你神机妙算,定有智计。明日午时若不筹划妥善,军法从事。”自觉这几句话太也蛮横,不禁暗暗好笑。
! Q3 v+ g  S+ d3 B* i  鲁有脚欲待抗辩,郭靖转头吩咐亲兵:“明日午时,派一百名刀斧手帐下伺候。” 亲兵大声应了。鲁有脚愁眉苦脸,转身出帐。
) I8 K9 A: R7 k' u  次日一早大雪,城墙上坚冰结得滑溜如油,如何爬得上去?成吉思汗收兵不攻,心想此时甫入寒冬,此后越来越冷,非至明春二三月不能转暖,如舍此城而去,西进时在后路留下这十几万敌军精兵,随时会被截断归路,腹背受敌;但若屯兵城下,只怕敌人援军云集,不幸寡不敌众,一战而溃,势不免覆军异域,匹马无归。他负着双手在帐外来回踱步,徬徨无计,望着城墙边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峰皱起了眉头出神。
" Y( F- @/ B- W& i8 j+ L  眼见这雪峰生得十分怪异,平地斗然拔起,孤零零的耸立在草原之上,就如一株无枝无叶的光干大树,是以当地土人称之为“秃木峰”。撤麻尔罕城倚峰而建,西面的城墙借用了一边山峰,营造之费既省,而且坚牢无比,可见当日建城的策划大匠极具才智。这山峰陡削异常,全是坚石,草木不生,纵是猿猴也决不能攀援而上。撒麻尔罕得此屏障,真是固若金汤。
* P& u2 ^$ ^/ v& o; Y8 L; j  成吉思汗心想:“我自结发起事,大小数百战,从未如今日之困,难道竟是天绝我么?” 眼见大雪纷纷而下,驼马营帐尽成白色,城中却是处处炊烟,更增愁闷。
  u+ T* Q5 y9 V2 E  R: v9 e  郭靖却另有一番心事,只怕这蛮干之策被黄蓉一举轻轻消解,再说鲁有脚如仍坚忍不说,也决不能当真将他斩首,心想与黄蓉斗智,那自来是有输无赢,连一分赢面也占不上。时近正午,他沉着脸坐在帐中,两旁刀斧手各执大刀侍立,只听得军中号角吹起,午时已届。鲁有脚走进帐来,说道:“小人已想得一个计策,但怕官人难以照计行事。”郭靖大喜,说道: “快说,就是要我性命也成,有甚么难行?”
% v) V$ n7 P  g1 ~0 {2 G2 s# e  鲁有脚指着秃木峰的峰顶道:“今晚子时三刻,黄帮主在峰顶相候。”郭靖一呆,道:“她怎上得去?你莫骗我。”鲁有脚道:“我早说官人不肯依言,纵然想得妙计,也是枉然。”说罢打了一躬,转身出帐。9 S. g# N! ~# D/ Q3 j
  郭靖心想:“果然蓉儿随口一句话,就叫我束手无策。这秃木峰比铁掌山中指峰尚高数倍,蒙古的悬崖更是不能与之相比。难道峰上有甚么神仙,能垂下绳子吊我上去么?”+ y( z1 l% v# N* I& `
  当下闷闷不乐的遣去刀斧手,单骑到秃木峰下察看,见那山峰有若圆柱,上下便似一般粗细,峰周结了一层厚冰,晶光滑溜,就如当日冻困欧阳锋的那根大冰柱一般,名字叫做 “秃木峰”,山峰固然有如秃木,料想自有天地以来,除了飞鸟之外,决无人兽上过峰顶。他仰头望峰,忽地啪的一声,头上皮帽跌落雪地,刹那间心意已决:“我不能和蓉儿相见,生不如死。此峰虽险,我定当舍命而上,纵然失足跌死了,也是为她的一番心意。”言念及此,心下登时舒畅。' g) W! B) |- X/ E! u* x( D
  这晚他饱餐一顿,结束停当,腰中插了金刀,背负长索,天未全黑,便即举步出帐。只见鲁简梁三长老站在帐外,说道:“小人送官人上峰。”郭靖愕然道:“送我上峰?”鲁有脚道: “正是,官人不是与黄帮主有约,要在峰顶相会么?”郭靖大奇,心道:“难道蓉儿并非骗我?” 又惊又喜,随着三人来到秃木峰下。
) Q$ C) s2 K! p# e9 ]" C+ y  只见峰下数十名亲兵赶着数十头牛羊相候。鲁长老道:“宰罢!”一名亲兵举起尖刀,将一头山羊的后腿割了下来,乘着血热,按在峰上,顷刻间鲜血成冰,将一条羊腿牢牢的冻在峰壁,比用铁钉钉住还要坚固。
; j$ G8 q  h. a9 A8 O  郭靖尚未明白此举用意,另一名亲兵又已砍下一条羊腿,粘上峰壁,比先前那条羊腿高了约有四尺。郭靖大喜,才知三长老是用羊腿建搭梯级,当斯酷寒,再无别法更妙于此。只见鲁有脚纵身而起,稳稳站在第二条羊腿之上。简长老砍下一条羊腿,向上掷去,鲁有脚接住了又再粘上。
  `- O9 {) T# |  过不多时,这“羊梯”已高达十余丈,在地下宰羊传递上去,未及粘上峰壁,已然冻结。郭靖与三长老垂下长索,将活羊吊将上去,随杀随粘。待“羊梯”建至山峰半腰,罡风吹来比地下猛烈倍增,幸好四人均是武功高手,身子虽微微摇晃,双脚在羊腿上站得极稳,兀自生怕滑溜失足,四人将长索缚在腰间,互为牵援,直忙到半夜,这“羊梯”才建到峰顶。三长老固然疲累之极,郭靖也已出了好几身大汗。4 o' n" y9 x8 z' k( d
  鲁有脚喘了好几口气,笑道:“官人,这可饶了小人么?”郭靖又歉仄,又感激,拱手说道:“真不知该当如何报答三位才好。”鲁有脚躬身还礼,说道:“这是帮主之令,再为难的事也当遵办。谁教我们有这么一位刁钻古怪的帮主呢。”三长老哈哈大笑,面向山峰,缓缓爬下。
) p: f  B8 k; ^3 G. W  郭靖望着三人一步步的平安降到峰腰,这才回身,只见那山峰顶上景色瑰丽无比,万年寒冰结成一片琉璃世界,或若琼花瑶草,或似异兽怪鸟,或如山石嶙峋,或拟树枝桠槎。郭靖越看越奇,赞叹不已。料想不久黄蓉便会从“羊梯”上峰,霎时之间不禁热血如沸,面颊通红,正自出神,忽听身后格格一声轻笑。
: b. F/ }/ C3 l& n, I5 M  这一笑登时教他有如雷轰电震,立即转过身来,月光下只见一个少女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却不是黄蓉是谁?; `# b* }5 A1 r
  郭靖虽明知能和她相见,但此番相逢,终究仍是乍惊乍喜,疑在梦中。两人凝望片刻,相互奔近,不提防峰顶寒冰滑溜异常,两人悲喜交集,均未留意,嗤嗤两响,同时滑倒。郭靖生怕黄蓉跌伤,人未落地,运劲向前急纵,抢着将她抱住。两人睽别经年,相思欲狂,此时重会,搂住了哪里还能分开?+ W. x( D( y( T- q
  过了好一阵子,黄蓉轻轻挣脱,坐在一块高凸如石凳的冰上,说道:“若不是见你想得我苦,才不来会你呢。”郭靖傻傻的望着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隔了良久,才叫了声: “蓉儿。”黄蓉应了他一声。郭靖喜悦万分,又叫道:“蓉儿。”5 m2 @& U8 @% b: |
  黄蓉笑道:“你还叫不够么?这些日子来,我虽不在你眼前,难道你每天不是叫我几十遍么?”郭靖道:“你怎知道?”黄蓉微笑道:“你见不着我,我却常常见你。”郭靖道: “你一直在我军中,干么不让我相见?”黄蓉嗔道:“亏你还有脸问呢?你一知道我平安无恙,就会去和那华筝公主成亲。我宁可不让你知晓我的下落好。你道我是傻子么?”
; ]3 _8 \  f* [6 M  郭靖听她提到华筝的名字,狂喜之情渐淡,惆怅之心暗生。. n, r3 r' l7 s$ L) r
  黄蓉四下张望,说道:“这座水晶宫多美,咱们到里面坐下说话。”郭靖顺着她眼光瞧去,只见一大块坚冰中间空了一个洞穴,于月光下暗影朦胧,掩映生姿,真似是一座整块大水晶雕成的宫殿。# m7 A- u, b$ r
  两人携手走进冰洞,挨着身子坐下。黄蓉道:“想到你在桃花岛上这般待我,你说我该不该饶你?”郭靖站起身来,说道:“蓉儿,我给你磕一百个响头赔罪。”他一本正经,当真就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下头去,数道:“一、二、三、四……”。2 N* R/ Z. H2 n# R' H/ f1 C
  黄蓉嫣然微笑,伸手扶起,道:“算了罢,我如不饶你,你就砍掉鲁有脚一百个头,我也懒得爬这高峰呢!”郭靖喜道:“蓉儿,你真好。”黄蓉道:“有甚么好不好的?先前只道你一心一意就想给师父报仇,心里没我这个人半点影子,我自然生气啦!后来见你与欧阳锋立约,只要他不害我,你可饶他三次不死,倒不急着报仇啦!这么说,你倒当真把我瞧得比为你师父报仇要紧些。”6 ^, G- U1 q7 r4 o$ \
  郭靖摇头道:“你到这时候才知道我的心。”黄蓉又抿嘴一笑,道:“你瞧我穿的是甚么?”郭靖的眼光一直望着她脸,听到这句话才看她身上,只见她穿着一袭黑色貂裘,正是当日两人在张家口订交时自己所赠,心中一动,伸手握住了她手。& c# z+ S3 o0 d, U!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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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4 | 只看该作者
两人偎倚着坐了片刻,郭靖道:“蓉儿,我听大师父说,你在铁枪庙里被欧阳锋逼着同行,后来怎生逃出了他手掌?”黄蓉叹道:“就只可惜了陆师哥好好一座归云庄。老毒物那日逼我跟他讲解《九阴真经》,我说讲解不难,但须得有个清净所在。老毒物说这个自然,咱们去僻静之地找所寺院。我说寺院中和尚讨厌,我又不爱吃素。老毒物说那怎么办。我说太湖旁有座归云庄,风景既美,酒菜又好,只不过庄主是我朋友,未免令他放心不下。”. |/ V4 y# |. Q( J8 i
  郭靖道:“是啊,他定然不肯去。”黄蓉道:“不,他这人可有多自大,哪把旁人放在眼内。我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要去。他说不管那庄上你有多少朋友,老毒物全对付得了。两人到了归云庄上,陆师哥父子却全不在家,原来一齐到江北宝应程大小姐府上探访亲家去啦。你知道那庄子是按着我爹爹五行八卦之术建造的。老毒物一踏进庄子,就知不妙,正想拉了我退出,可是我东一钻西一拐,早就躲了个没影没踪。他找我不到,怒起上来,一把火将归云庄烧成了白地。”
/ q; B# h0 E) Z" G: j  郭靖“啊”的一声,道:“我去归云庄找过你的,只见到满地瓦砾,想不到竟是老毒物干的好事。”黄蓉道:“我料到他要烧庄,要大伙儿事先躲开啦。老毒物虽抓我不到,可是他当真歹毒,守着去桃花岛的途径候我,几次险些儿给他撞到,后来我索性北赴蒙古,他又随后跟着。傻哥哥,幸好你傻里傻气的,若是跟老毒物一般机灵,来个前后合围,我可不知该躲到哪里去啦。”郭靖赧然呆笑。) _; X4 ]: e( c3 a
  黄蓉道:“但最后还是你聪明,知道逼鲁有脚想计策。”郭靖道:“蓉儿,是你教我的啊。”黄蓉奇道:“我教你的?”郭靖道:“你在梦里教我的。”当下把梦中情境说了一遍。8 Z; k$ M# t1 e
  黄蓉这次却不笑他,心中感动,悠悠的道:“古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这般思我念我,我其实早该与你相见了。”郭靖道:“蓉儿,以后你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0 G7 l- m$ ^! p2 t+ y
  黄蓉望着团团围绕山峰的云海出了一会神,忽道:“靖哥哥,我冷。”郭靖忙将身上皮裘解下,给她披在身上,道:“咱们下去罢。”黄蓉道:“好,明晚我们再来这里,我把《九阴真经》的要义详详细细说给你所。”郭靖大感诧异,问道:“甚么?”黄蓉的右手本来与他的左手握着,这时用力捏了一把,说道:“我爹爹译出了真经最后那一篇中叽哩咕噜的文字,明晚我来说给你听。”郭靖心想:“这篇梵文明明是一灯大师译出来的,怎么说是她爹爹?”心头疑惑,正要再问,黄蓉又在他手上捏了一把。
1 O0 s' f1 q$ [6 n% K# ~  他心知其间必有缘故,当下随口答应,两人一齐下峰。回到帐中,黄蓉在他耳边低声道:“欧阳锋也到了秃木峰上,咱们说话之时,他就躲在后面偷听。”郭靖大吃一惊,道:“啊,我竟没发觉。”3 k$ P1 e( W; b% _6 ^& M( V9 l, Z1 b4 R
  黄蓉道:“他躲在一块冰岩后面。老毒物老奸巨猾,这次却忘了冰岩透明,藏不了人。我也是直到月光斜射,才隔着冰岩隐隐看到他稀淡的人影。”郭靖道:“原来你提《九阴真经》甚么,是说给他听的。”黄蓉道:“嗯,我要骗他到山峰绝顶,咱们却撤了羊梯,教他在山峰顶上修仙练气,做一辈子活神仙。”郭靖大喜,鼓掌叫好。
' G: o( X. Z! e) O/ }" d8 Q; X2 ^  次日成吉思汗下令攻城,又折了千余精锐。城头守军嘻笑辱骂,只气得成吉思汗暴跳如雷,放眼又见满野都是冻毙的牛羊马匹尸体,更是心惊。心想如此酷寒,此城若再有十日不破,只怕蒙古精兵有半数要歼于城下。苦思无计,心想我成吉思汗一生英雄,原来要毙命于斯。5 ?3 L" f2 R, T
  当晚郭靖、黄蓉与丐帮三老安排停当,只待欧阳锋上得峰去,就在下面毁梯。岂知欧阳锋狡猾殊甚,却也防到了这着,远远守在一旁,不等靖蓉二人上峰,他竟不现身。
. m2 k$ L  w7 U! t3 U  黄蓉微一沉吟,又生一计,令人备了几条长索,用石油浸得湿透。花剌子模国地底到处遍藏石油。千余年前,当地居民掘井取水,却得了石油,遇火即焚,此后便用以煮饭烧物,称为火油。蒙古军亦自花剌子模百姓处夺得火油,作为燃料。
8 T  A+ V8 f6 J  B4 s( L# @  靖蓉二人背负油索上峰,将索子藏在岩石之后,然后坐在水晶宫中谈论。过不多时,欧阳锋的人影果在冰岩后面隐约显现。他轻功已练至炉火纯青之境,上峰履冰,竟是悄无声息,料想二人定难知觉。黄蓉当即说了几节经文,两人假意研讨。研讨是假,谈论的经文要旨却句句是真。欧阳锋听在耳里,但觉妙义无穷,不由得心花怒放,心想我若逼那丫头,她纵然无奈说了,也必不肯说得这般详尽,在此窃听,委实妙不可言。6 k* c# R. G4 @; @4 h$ s# l7 w
  黄蓉慢慢讲解,郭靖假意询问。欧阳锋心道:“这么浅显的道理也不明白,当真笨得可以。”忽听峰下号角声响紧迫。郭靖一跃而起,叫道:“大汗点将,我得下去。”其实这号角声却是他事先安排下的。黄蓉道:“那么咱们明儿再来。”郭靖道:“上峰下峰,极是费事,在帐中说不好吗?”黄蓉道:“不,欧阳锋那老儿到处找我,此人狡狯已极,没地方躲得了他。可是凭他再奸猾,也决想不到咱俩会来到这山峰绝顶。”欧阳锋暗自得意:“嘿,莫说小小山峰,就是逃到天边,我也追得到你。”0 O: j. G8 v  V
  郭靖道:“那么你在这里等着,半个时辰之内,我必可赶回。”黄蓉点头答应。郭靖径自下峰。他把黄蓉一人留在峰上,心中终究惴惴,但想到欧阳锋一意要偷听真经,必不致现身相害。他下峰之时,将浸了火油的长索绕在一只只冰冻的羊腿之上。
# s" f* C; u. r: d' k) ]) Q. ?  过了一顿饭时分,黄蓉站起身来,自言自语:“怎么靖哥哥还不上来?这峰上不知有鬼没有?想起杨康和欧阳克,当真害怕,我且下去一会,再跟靖哥哥一起上来。”欧阳锋只怕被她发觉,缩在冰岩后面不敢丝毫动弹,眼见她也攀下山峰去了。( o; A  N# d. ~6 L9 I
  郭靖与三长老守在峰脚,一见黄蓉下来,立刻举火把点燃长索。长索一路向上焚烧,羊腿受热,附在峰壁上的血冰熔化,每步梯级自下而上的逐一跌落。眼见一条火蛇向上蜿蜒爬去,黑夜中映着冰雪,煞是好看。  t& M" h" |  m) X
  黄蓉拍掌叫好,道:“靖哥哥,你说这次还饶不饶他?”郭靖道:“这是第三次,咱们不能失信背约。”黄蓉笑道:“我有个法儿,既不背约,又能杀了他给你师父报仇。” 郭靖大喜,叫道:“蓉儿,你当真全身是计。怎么能这般妙法?”3 h8 B8 j/ G; r+ [
  黄蓉笑道:“那一点也不难。咱们让老毒物在峰上喝十天十夜西北风,叫他又冻又饿,熬个筋疲力尽,然后搭羊梯救他下峰,那是第三次饶他了,是不是?”郭靖道:“是啊。”黄蓉道: “你既饶了他三次,那就不用再跟他客气。一等他下峰,踏上平地,咱俩同时动手,再加上三位长老相助,咱们五人打一个半死不活的病夫,你说能不能杀他?”郭靖道:“那当然能够。只是这般杀了他,未免胜之不武。”黄蓉道:“嘿,跟这般歹毒狠恶之人,还讲甚么武不武呢?他害我们五位师父之时,下手可曾容情了?他杀四师父,使的手段可光明正大?”
7 z5 o4 H' O; |3 v4 G" ?  想到恩师的血海深仇,郭靖不由得目眦欲裂,又想欧阳锋本领高强,若是这次放过了他,以后未必再有复仇机会,咬牙道:“好,就是这么办。”
% J0 g' x. h! [6 L  两人回到帐中,这番当真研习起九阴真经上的武功来,谈论之下,均觉对方一年来武功大有长进,均感欣慰。黄蓉不会背诵梵文,汉文译本又在郭靖身边,黄蓉于真经总旨所知不全,此时方得睹全豹,大喜之下,精神倍长。
5 E2 @; A5 }6 Q+ t- R  说到后来,郭靖道:“完颜洪烈那奸贼就在这城内,我们眼睁睁的瞧着,却拿他无可如何。你倒想个攻城的妙法。”黄蓉沉吟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筹划过十几条计策,却没一条当真管用。”郭靖道:“丐帮兄弟之中,总有十几个轻身功夫甚是了得,再加上你我二人,咱们试试爬城如何?”黄蓉摇头道:“这城墙每一丈之内都有十几把强弓守着,别说不易爬城,即令十几人个个都冲进了城,里面十多万守军拚死挡住了,也没法斩关破门。”两人长夜纵谈,这一晚竟没睡觉。! f; s* d4 [9 C; O- T
  次日清晨成吉思汗又下令攻城,一万余名蒙古兵扳起弹石机,石弹如雨般落入城中。还有几尊从金兵、宋军那里辗转夺来的火炮,也发炮轰击。但守军藏身于碉堡之中,石弹、火炮摧破民房甚众,守军伤亡却少。一连三日,蒙古军百计攻击,始终不逞。
0 ^2 \6 t% H0 C' M  到第四日上,天空又飘下鹅毛大雪。郭靖望着峰顶道:“只怕等不到十日,欧阳锋就冻得半死了。”黄蓉道:“他内功精湛,可以熬上十天。”一语甫毕,突然两人同时惊叫,只见山峰上落下一物,正是欧阳锋的身形。黄蓉拍手喜叫:“老毒物熬不住,自行寻死啦!” 随即奇道:“咦,奇怪!怎么会这样?”
. l) C& X! q! x: |- \  只见他并非笔直下堕,身子在空中飘飘荡荡,就似风筝一般。靖蓉二人惊诧万分,心想从这千丈高峰落下,不跌得粉身碎骨才怪,可是他下降之势怎地如此缓慢,难道老毒物当真还会妖法不成?片刻之间,欧阳锋又落下一程,二人这才看清,只见他全身赤裸,头顶缚着两个大圆球一般之物。黄蓉心念一转,已明其理,连叫:“可惜!”
8 W& c  l7 {4 j, p, G, ~) L2 h  原来欧阳锋被困秃木峰顶,他武功虽高,终究无法从这笔立千丈的高峰上溜下来,熬了几日冻饿,情急智生,忽然想到一法。他除下裤子,将两只裤脚牢牢打了个结,又怕裤子不牢,将衣衫都除下来缚在裤上,双手持定裤腰,迎风兜满了气,咬紧牙关,纵身跃出,从山峰上跳将下来。此法原本极为冒险,只不过死中求生,除此更无他策,果然裤子中鼓满了气,将他下降之势大为减弱。他不穿衣裤,双手几乎冻僵,仗着一身卓绝内功,强自运气周流全身,与寒气冰雪相抗。3 u4 _. O8 z$ l& u& S2 I, B
  黄蓉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倒想不出奈何他之法。此时城内城外两军尽已瞧见,数十万人一齐仰起了头望着这空中飞人。不少小兵只道是神仙下凡,跪在地下磕头膜拜。
6 o: o7 T* ?$ f- j1 g8 M- D  郭靖看着欧阳锋落下的方向,必是堕入城中,待他离地尚有数十丈,抢过一张铁胎弓,连珠箭发,往他身上射去,心想他身在半空,无可腾挪闪避,只是想到相饶三次之约,箭头对准他大腿非致命之处。欧阳锋人在半空,眼观四方,见羽箭均射向下盘,当即弯腰弓身,双足连挥,把郭靖射上来的箭枝一一踢开。2 @* h% p, q# S: H
  三军喧哗声中,成吉思汗已接到郭靖的约略禀报,下令放箭。登时万弩同张,箭似流星成雨,齐向欧阳锋射去,眼见他就是有千手万腿,也难逐一拨落。他全身赤裸,在空中又无可腾挪闪避,势必要将他射得刺猬相似。欧阳锋见情势危急,突然松手,登时头下脚上的倒堕下来。数十万人齐声呼喊,当真惊天动地。/ ~* ^5 h5 K( d8 q
  只见他在半空腰间一挺,扑向城头的一面大旗。此时西北风正厉,将那大旗自西至东张得笔挺。欧阳锋左手前探,已抓住了旗角,就这么稍一借力,那大旗已中裂为二。欧阳锋一个筋斗,双脚勾住旗杆,直滑下来,消失在城墙之后。两军见此奇事,无不骇然,一时谈论纷纷,竟忘了厮杀。郭靖心想:“此次不算饶他,下次岂非尚要相饶一次?蓉儿定然极为不快。”哪知一转头,却见黄蓉眼含笑意,忙问:“蓉儿,甚么事高兴?”黄蓉双掌一拍,笑道:“我送一份大礼给你,你喜不喜欢?”郭靖道:“甚么礼啊?”黄蓉道:“撒麻尔罕城。”郭靖愕然不解。黄蓉道:“老毒物教了我一个破城妙法,你去调兵遣将,今晚大功可成。”当下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只把郭靖喜得连连鼓掌。' ~$ [! m3 I! \4 W9 y
  是日未正,郭靖传下密令,命部属割破帐篷,制成一顶顶圆伞,下系坚牢革索,限一个半时辰缝成一万顶。将士尽皆起疑,心想帐篷割破,如此严寒,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一夜也是难熬,但主帅有令,只得遵从。
$ n/ r8 ]- c2 N4 v" M- G) `# h  郭靖又令调集军中供食用的牛羊,在雪峰下候命。令一个万人队在北门外布成天覆、地载、风扬、云垂四阵,专等捕帅捉将;令一个万人队在北门两侧布成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四阵,勒逼敌军投向天地风云四阵之中;令第三个万人队轻装劲束,以候调用。当晚饱餐战饭,两个万人队依令北开。待到戌末亥初,郭靖派亲兵禀报大汗,敌城眼下可破,请调重兵冲城。成吉思汗得报,将信将疑,急令郭靖进帐回报。亲兵禀告:“金刀驸马此时已率部出击,只待大汗接应。”
. V, G1 C. ~- y& g  郭靖阵中吹动号角,千余军士宰牛杀羊,将肉块冻结在高峰之上。丐帮中高来高去的好手甚多,互相传递牵援,架成了数十道“羊梯”。郭靖一声令下,当先抢上,一万名将士以长索系腰,慢慢爬上峰顶。此刻严令早传,不得发出丝毫声息。黑夜中但见数十条夭矫巨龙蜿蜒上峰。) f% i3 t& P/ P9 M
  这山峰绝顶方圆不广,一万人拥得密密层层,后来者几无立足之地。郭靖令将士在腰里系上革伞,各执兵刃,跃入城中,齐攻南门。# t3 ^* v6 f5 F8 z( L' L
  他手掌一拍,首先跃下,数百名丐帮帮众跟着踊身跃落。这般高峰下跃,自是极险,但蒙古将士素来勇悍,日间又曾见欧阳锋从峰上降落,各人身上革伞比他鼓气入裤之法更是稳当得多,再见主帅身先士卒,当下个个奋勇。一时之间,空中宛似万花齐放,一顶顶革伞张了开来,带着将士稳稳下堕。) ], V* [5 Y' j1 d* J. f3 v) ~
  黄蓉坐在峰顶冰岩之上,眼见大功告成,不由得心花怒放,寻思:“成吉思汗破城与否,原本与我无关。但若靖哥哥能听我言语,倒可乘机了结一件大事。”: m* A6 Q- d" Q/ N- @
  郭靖足一着地,立即扯下背后革伞,舞动大刀,猛向守军扫去。此时城中已有少数守军惊觉,但斗然间见到成千成万敌军从天而降,骇惶之余,哪里还有斗志?最先着地的又是丐帮帮众,个个武艺高强,接战片刻,早已攻近城门。接着蒙古军先后降落,虽有数百名军士因伞破跌毙,但十成中倒有九成多平安着地,大半受风吹荡,落入城中各处,被花剌子模军围住,或擒或杀,但落在城门左近的也有一二千人。郭靖令半数抵挡敌军,半数斩关开城。9 c' h6 a1 l9 x  V  K1 I
  成吉思汗见到郭靖所部飞降入城,惊喜交集,当即尽点三军,攻向城边,只见南门大开,数百名蒙古军执矛守住。当下几个千人队蜂涌冲入,里应外合,奋勇攻杀。十余万守军张惶失措,不知敌军从何而来。蒙古军一面厮杀,一面到处浇泼石油放火。城中大火冲天,花剌子模兵更是乱成一团。未及天明,守军大溃。花剌子模国王摩诃末得报北门尚无敌军,当即开城北奔。哪知郭靖的一个万人队早就候在两侧,箭矛齐施,大杀一阵。摩诃末无心恋战,命完颜洪烈率兵殿后,自己在亲兵拥护下当先逃命。) b$ l, Q" `! o% s! v% t
  郭靖一心要拿完颜洪烈,乱军中见他金盔闪动,率军急追。花剌子模军虽败,毕竟人数众多,此时困兽犹斗,个个情急拚命。郭靖兵少,阻拦不住,前面快马不住报来,说道敌军即将突围。
3 K6 D" T  J- m, O' P  o4 {  郭靖想起兵法有云:“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莫追。”当即下令变阵,令旗展处,天地风云四阵让开通路,数万花剌子模军疾冲而过,又见令旗扬起,号炮响动,四阵重又合围。此时敌军只剩殿后万余人,虽皆精锐,然败军之余,士无斗志,人数又不如对方,尽数为郭靖部属所擒。郭靖检点俘虏,却不见完颜洪烈在内,此仗虽获全胜,但两大仇人俱脱,仍有余撼。2 C1 k) w) }! U: E% [' E
  待到天明,城中残敌肃清。成吉思汗在摩诃末王宫大集诸将。0 D4 p2 M" e; I5 n1 e
  郭靖正在整军,查点慰抚部下伤亡,听得大汗的金角吹动,忙循声赶去,奔到王宫前面广场,见宫门旁站着一小队军士,黄蓉与鲁有脚等三长老都在其内。黄蓉双手一拍,两名小军抬上一只大麻袋。她笑道:“喂,你猜猜这里面是甚么?”郭靖笑道:“这城中千奇百怪的物事都有,怎猜得着?”黄蓉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定要教你欢喜。”郭靖忽地想起,莫非她在城中寻到甚么美貌女子,来开自己一个玩笑?当下摇头道:“我不要。”黄蓉笑道:“你当真不要?见到了可别改口。”
- w- e( H" Q: F7 X% n0 [  她将麻袋一抖,袋中果然跌出一个人来,只见他头发散乱,满脸血污,披着一件花剌子模兵所穿的皮袄。看他面目时,赫然是大金国赵王完颜洪烈。
1 [$ P5 u3 T9 L& f' p4 r- Y  郭靖大喜,道:“妙极了,你从哪里捉来?”黄蓉道:“我见败兵从北门出来,一队兵打着赵王旗号,一个金盔锦袍的将军领军奔东。我想完颜洪烈这厮狡猾得紧,败军之后决不会公然打起赵王旗号,定是个金蝉脱壳之计。旗号打东,他必定向西遁逃,当下与鲁长老等在西边埋伏,果然拿到这厮。”从身边取出郭靖那柄短剑,交还给他,说道:“恭喜你今日得报大仇,待会用这把剑杀了这奸贼,你爹爹在天之灵必定欢喜。” 郭靖接过短剑,向她深深打躬行礼,说道:“蓉儿,你为我报了先父之仇,我真不知说甚么好。”4 i% {6 Z# j- x5 {, o# s
  黄蓉抿嘴笑道:“那也是碰巧罢啦。你立下此功,大汗必有重赏,那才教好呢。” 郭靖道:“我也没甚么想要的。”黄蓉向旁走开,低声道:“你过来。”郭靖跟了过去。黄蓉道:“这世上难道你当真没甚么想要的了?”郭靖一怔,道:“我只要一样,就是盼望永远不和你分离。”黄蓉微笑道:“今日你立此大功,纵然有甚么事触犯大汗,我想他也决不会生气发作。”郭靖“嗯”了一声,还未明白。黄蓉道:“此刻你若是求他封甚么官爵,他必答应。但若求他不封你甚么官爵,他也难以拒绝。要紧的是须得要他先行亲口言明,不论你求甚么,他都允可。”郭靖道:“是啊!”( \, e( L* U: _* P# r* X
  黄蓉听他说了“是啊”两字,不再接口,只是搔头,恼道:“你这金刀驸马做得挺美,是不是?”这句话才把郭靖说得恍然大悟,叫道:“嗯,我明白啦。你叫我去向大汗辞婚,叫他答允在先,待我说出口后难以拒绝。”黄蓉愠道:“那可全凭你自己了,说不定你想做驸马爷呢?”郭靖道:“蓉儿,华筝妹子待我一片真心,可是我对她始终情若兄妹。起初我拘于信义,不便背弃婚约,但如大汗肯收回成命,那当真两全其美。”- ^! v# ^- B1 g
  黄蓉心中甚喜,向他微笑斜睨。郭靖欲待再说,忽听宫中二次金角响起,伸手在黄蓉手上一握,说道:“蓉儿,你听我好音。”当下押着完颜洪烈进宫朝见大汗。0 _$ y' I+ p, \1 ]
  成吉思汗见郭靖进来,心中大喜,亲下宝座迎接,携着他手上殿,命左右搬来一张锦凳,叫他坐在自己身旁。待听郭靖说起拿到完颜洪烈,成吉思汗更喜,见完颜洪烈俯伏在地,提起右足踏在他的头上,笑道:“当时你到蒙古来耀武扬威,可曾想到也有今日?”完颜洪烈自知不免一死,抬头说道:“当时我金国兵力强盛,恨不先灭了你小小蒙古,致成今日之患。”成吉思汗大笑,命亲兵牵将出去,就在殿前斩首。郭靖想起父亲大仇终于得复,心中又喜又悲。, Z/ L) s  Z. c6 F% T# z( H
  成吉思汗道:“我曾说破城擒得完颜洪烈者,此城子女玉帛全数赏他,你领兵点收去罢。”郭靖摇头道:“我母子受大汗恩庇,足够温饱,奴仆金帛,多了无用。”成吉思汗道:“好,这正是英雄本色。那么你要甚么?但有所求,我无不允可。”郭靖离座打了一躬,说道:“欲求大汗一事,请大汗勿怒。”成吉思汗笑道:“你说罢。”
3 U2 L% n0 b( q$ L1 L$ o& u  郭靖正欲说出辞婚之事,忽听得远处传来成千成万人的哭叫呼喊之声,震天撼地,惊心动魄。殿上诸将尽皆跃起,抽出长刀,只道城中投降了的花剌子模军民突然起事,都要奔出去镇压。成吉思汗笑道:“没事,没事。这狗城不服天威,累得我损兵折将,又害死了我爱孙,须得大大洗屠一番。大家都去瞧瞧。”当下离座步出,诸将跟随在后。+ o0 J2 w0 ~. ]5 D1 j9 {( b% r
  众人出宫后上马驰向西城。但听得哭叫之声愈来愈是惨厉。一出城门,只见无数百姓奔逃哭叫,推拥滚扑,蒙古兵将乘马来回奔驰,手舞长刀,向人群砍杀。
7 I8 h' N4 v( X9 Z  原来蒙古人命令居民尽数出城,不得留下一个。当地居民初时还道是蒙古人点阅户口,以防藏匿奸细,哪知蒙古军先搜去居民全部兵器,再点出诸般巧手工匠,随即在人丛中拉出美貌的少妇少女,以绳索缚起。撒麻尔罕居民此时才知大难临头,有的欲图抵抗,当场被长刀长矛格毙。蒙古军十几个千人队齐声呐喊,向人丛冲去,举起长刀,不分男女老幼的乱砍。这一场屠杀当真是惨绝人寰,自白发苍苍的老翁,以至未离母亲怀抱的婴儿,无一得以幸免。当成吉思汗率领诸将前来察看时,早已有十余万人命丧当地,四下里血肉横飞,蒙古马的铁蹄踏着遍地尸首,来去屠戳。3 N5 H3 [. h8 b* D( @8 S; n
  成吉思汗哈哈大笑,叫道:“杀得好,杀得好,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郭靖看了片刻,再也忍耐不住,驰到成吉思汗马前,叫道:“大汗,你饶了他们罢。”成吉思汗手一摆,喝道:“尽数杀光,一个也不留。”郭靖不敢再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人丛中逃了出来,扑在一个被战马撞倒的女子身上,大叫:“妈妈!”一名蒙古兵疾冲而过,长刀挥处,母子两人斩为四段。那孩子的双手尚自牢牢抱着母亲。8 t; U( ]  i" k) C2 `8 \& Z! K9 I- C
  郭靖胸中热血沸腾,叫道:“大汗,你说过这城中的子女玉帛都是我的,怎么你又下令屠城?”成吉思汗一怔,笑道:“你自己不要的。”郭靖道:“你说不论我求你甚么,你都允可,是么?”成吉思汗点头微笑。郭靖大声道:“大汗言出如山,我求你饶了这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 N4 c7 D5 v! G) j* `  A  成吉思汗大为惊诧,万想不到他会恳求此事,但既已答应,岂能反悔?心中极为恼怒,双目如要喷出火来,瞪着郭靖,手按刀柄,喝道:“小家伙,你当真求我此事?”诸王众将见大汗发怒,都是吓得心惊胆战。成吉思汗左右一列排开,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勇将,刚猛剽悍,视死如归,但大汗一怒,却是人人不寒自栗。' T! L" D, u1 q0 \4 r7 |+ F- x
  郭靖从未见成吉思汗如此凶猛的望着自己,也是极为害怕,身子不由得微微打战,说道:“只求大汗饶了众百姓的性命。”成吉思汗低沉着嗓子道:“你不后悔?”郭靖想起黄蓉教他辞婚,现下放过这个良机,终身要失去大汗的欢心,那也罢了,而自己与黄蓉的良缘却也化为流水,但眼见这数十万百姓呼叫哀号的惨状,如何能见死不救?当即昂然道:“我不后悔。”成吉思汗听他声音发抖,知道他心中害怕,但仍是鼓勇强求,也不禁佩服他的倔强,拔出长刀,叫道:“收兵!”亲兵吹起号角,数万蒙古骑兵身上马上都是溅满鲜血,从人丛中纵马而出,整整齐齐的排列成阵。
  w$ [1 e% H" {1 N# D4 Y  成吉思汗自任大汗以来,从无一人敢违逆他的旨意,这次被郭靖硬生生的将他屠城之令扼住,甚是恼怒,大叫一声,将长刀重重掷在地下,驰马回城。诸将都向郭靖横目怒视,心想大汗盛怒之下,不知是谁倒霉,难免要大吃苦头。攻破撒麻尔罕城后本可大掠大杀数日,这么一来,破城之乐是全盘落空了。
( m! R! _: K2 B) c7 ?$ V% i  郭靖心知诸将不满,也不理会,骑着小红马慢慢向僻静之处走去。此时大战初过,城内城外成千成万座房屋兀自焚烧,遍地都是尸骇,雪满平野,尽染赤血。他想:“战祸之惨,一至于斯。我为了报父亲之仇,领兵来杀了这许多人。大汗为了要征服天下,杀人更多。可是千万将士百姓却又犯了甚么罪孽,落得这般肝脑涂地,骨弃荒野?”越想心中越不安: “我破城为父报仇,却害死了这许多人,到底该是不该?”
1 n& \, y0 ~; h% C  他一人一骑,在荒野中走来走去,苦苦思索,直到天黑,才回到城中宿营之处。来到营门,只见大汗的两名亲兵候在门外,上前行礼,禀道:“大汗宣召驸马爷,小人相候已久,请驸马爷快去。”
3 D3 x, K* y# J5 {% O  郭靖心想:“我日间逆了大汗旨意,他要将我斩首也未可知。事已如此,只好相机行事。”招手命自己的一名亲兵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叫他急速报与鲁有脚知道,自己径行入宫。他惴惴不安,但打定了主意:“不管大汗如何威逼震怒,我总是不收回饶赦满城百姓的求恳。他是大汗,不能食言。”1 }: t: r  c7 C( b8 d
  他满心以为成吉思汗必在大发脾气,哪知走到殿门,却听得大汗爽朗的大笑之声一阵阵从殿中传出。郭靖不由得微感诧异,加快脚步走进殿去,只见成吉思汗身旁坐着一人,脚边又坐着一个少女,倚在他的膝上。坐着的是个长须如漆的道士,原来是长春子丘处机,脚边的少女却是华筝公主。
4 I9 i! C4 Z' e* j  郭靖大喜,忙奔上相见。成吉思汗从侍从手中抢过一枝长戟,掉过头来,戟杆往郭靖头上猛击下去。郭靖一惊,侧头让开,这一杆打在他的左肩,崩的一声,戟杆断为两截。成吉思汗哈哈大笑,叫道:“小家伙,就这么算了。若不是你今日立了大功,又瞧在丘道长和女儿份上,今日要杀你的头。”
1 a' S5 X: E$ N  华筝跳起身来,叫道:“爹,我不在这儿,你定是尽欺侮我郭靖哥哥。”成吉思汗将断戟往地下一掷,笑道:“谁说的?”华筝道:“我亲眼见啦,你还赖呢。因此我不放心,要和丘道长一起来瞧瞧。”
  V7 _( u4 s( {  成吉思汗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郭靖,笑道:“大家坐着别吵,听丘道长读诗。”
# z( h9 ~! Y* M# E4 t+ u( G6 [5 I  丘处机在烟雨楼斗剑后,见周伯通安好无恙,又知害死谭处端的正凶是欧阳锋,便与马钰等向黄药师郑重谢罪。全真六子后来遇到柯镇恶,得悉备细,不胜浩叹。丘处机想起收徒不慎,对杨康只授武功而不将他带出王府,少年人习于富贵,把持不定,终于落此下场,更是自责甚深。这日得到成吉思汗与郭靖来信,心想蒙古人并吞中国之势已成,难得成吉思汗前来相邀,正好乘机进言,若能启他一念之善,便可令普天下千千万万百姓免于屠戮,实为无量功德,又挂念郭靖,便带了十余名弟子冒寒西来。6 f% p3 C4 @% b( m9 b0 K
  丘处机见郭靖经历风雪,面目黝黑,身子却更壮健,甚是欣喜。郭靖未到之时,他正与成吉思汗谈论途中见闻,说有感于风物异俗,做了几首诗,当下捋须吟道:5 I) V, e2 F5 R5 O+ ?6 K3 \
  “十年兵灾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去岁幸逢慈诏下,今春须合冒寒游。
6 [$ `# r* ^2 a- H  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穷急漏诛残喘在,早教生民得消忧。”
- m# S. @7 J0 }- {; {2 {- [3 h$ f  一名通晓汉语的文官名叫耶律楚材,将诗义译成蒙古语。成吉思汗听了,点头不语。
; q  `) ?' X. b  丘处机向郭靖道:“当年我和你七位师父在醉仙楼头比武,你二师父从我怀中摸去了一首未作成的律诗。此番西来,想念七位旧友,终于将这首诗续成了。”吟道:0 N- I2 |1 l% H  _/ T7 C5 G( A  }" k
  “自古中秋月最明,凉风届候夜弥清,一天气象沉银汉,四海鱼龙跃水精。% ~& q/ F, Z2 F7 G8 J) D, d" P0 T
  这四句是你二师父见过的,下面四句是我新作,他却见不到了:
/ O% W, W0 l3 k6 O9 H9 I9 s  吴越楼台歌吹满,燕秦部曲酒肴盈。我之帝所临河上,欲罢干戈致太平。”
1 _: @1 j2 a& h  郭靖想到七位师父,不禁泪水盈眶。
) P( J( Q. D% `. d* @( Y7 c2 D  成吉思汗道:“道长西来,想必已见我蒙古兵威,不知可有诗歌赞咏否?”丘处机道: “一路见到大汗攻城掠地之威,心中有感,也做了两首诗。第一首云:; O! A% D# H# a" |' p
  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万灵日夜相凌迟,饮气吞声死无语。2 Y$ k( _0 v# O3 U' b6 Z
  仰天大叫天不应,一物细琐徒劳形。安得大千复混沌,免教造物生精灵。”
# W$ X+ a, c( `- M6 r  耶律楚材心想大汗听了定然不喜,一时踌躇不译。丘处机不予理会,续念道: “我第二首是:; t+ N6 {! A; ?
  呜呼天地广开辟,化生众生千万亿。暴恶相侵不暂停,循环受苦知何极。
+ x: N* }) F) G7 D- F7 B/ ~  皇天后土皆有神,见死不救知何因?下士悲心却无福,徒劳日夜含酸辛。”
  R' a" U/ y: {! u: @  这两首诗虽不甚工,可是一股悲天悯人之心,跃然而出。郭靖日间见到屠城的惨状,更是感慨万分。成吉思汗道:“道长的诗必是好的,诗中说些甚么,快译给我听。”耶律楚材心想:“我曾向大汗进言,劝他少杀无辜百姓,他哪里理睬。幸得这位道长深有慈悲心肠,作此好诗,只盼能说动大汗。”当下照实译了。成吉思汗听了不快,向丘处机道:“听说中华有长生不老之法,盼道长有以教我。”. E4 D- G( D- f$ y
  丘处机道:“长生不老,世间所无,但道家练气,实能却病延年。”成吉思汗问道: “请问练气之道,首要何在?”丘处机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成吉思汗问道:“何者为善?”丘处机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成吉思汗默然。
' d" G8 U( Q% {! \  丘处机又道:“中华有部圣书,叫作《道德经》,吾道家奉以为宝。‘天道无亲’、 ‘圣人无常心’云云,都是经中之言。经中又有言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 T) [* ^, b- X/ g0 d/ s
  丘处机一路西行,见到战祸之烈,心中恻然有感,乘着成吉思汗向他求教长生延年之术,当下反复开导,为民请命。9 R9 i( U6 u! T7 f" A6 M' z; R% a
  成吉思汗以年事日高,精力骎衰,所关怀的只是长生不老之术,眼见丘处机到来,心下大喜,只道纵不能修成不死之身,亦必可获知增寿延年之道,岂知他翻来覆去总是劝告自己少用兵、少杀人,言谈极不投机,说到后来,对郭靖道:“你陪道长下去休息罢。”
3 T) s3 w, X6 ~6 [% l  M9 ]) I  -------------------------------------------------------------------
# C2 n' K2 @8 W4 S  注:! [! V, ~- _0 e9 }- P3 U
  一、成吉思汗任郭靖为统兵大将,本为小说家言,正史中并无郭靖、黄蓉其人,评者有云:蒙古统治者歧视汉人,将天下人等分为 1 蒙古人 2 色目人 3 汉人 (中国北方人) 4 南人(中国南方人)四等,绝无任汉人、南人为统兵大将之理。此评错了,元朝分人民为四等,乃征服中国全境、建立元朝后的后期之事,因南人造反者多,遂加种种限制,不得执兵器等。当成吉思汗、窝阔台、忽必烈等为大汗之世,任命汉人为统兵大将者着实不少。如张柔、张世杰等皆为方面统兵大将。蒙古西征时有汉人做统兵大将,不但是汉人,而且姓郭。郭宝玉为成吉思汗所亲信重用,曾统兵征撒麻尔罕,其孙郭侃亦为统兵元帅,曾在成吉思汗之孙旭烈兀(Hulegu 1217-1265) 麾下领蒙古大军西征天房(沙特阿拉伯) 及富浪(塞浦路斯岛,岛上回教苏丹不敌投降)。 郭侃从百户、千户升为万户、那颜,军中官职等同郭靖,西征时攻克伊朗、伊拉克等地时立大功,降哈里发、苏丹等甚众。忽必烈入据中国后,派大军西征日本,统兵元帅为汉人范文虎,两次遇飓风覆舟,大军覆没,仍获重用。
6 q& A! m: @8 u. a" L  二、花剌子模为回教大国,国境在今苏联南部、阿富汗、伊朗一带。撒麻尔罕城在今苏联乌孜别克共和国境内。据《元史》载,成吉思汗攻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时,曾以石油浇屋焚烧,城因之破。# S9 O* X! ]" O
  三、据史籍载,丘处机与成吉思汗来往通信三次,始携弟子十八人经昆仑赴雪山相见,本书略去通信三次过程。丘处机弟子李志常撰有《长春真人西游记》一书,备记途中经历,此书今尚行世。本书中所引的四首诗,是丘处机原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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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4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 X/ W: y5 c6 F2 u    第三十八回 锦囊密令  b1 q* R$ H* }: |  s, s
    郭靖陪了丘处机与他门下十八名弟子李志常、尹志平、夏志诚、于志可,张志素、王志明、宋德方等休息后,再赴成吉思汗的宴会。丘处机回答成吉思汗的询问,详述健身延年、保民行善之道,待得辞出来到宫外,天已微明,只见黄蓉与鲁、简、梁三长老以及千余名丐帮帮众,都骑了马候在宫外。
# s! L' w, w8 k, d  眼见郭靖出宫,黄蓉拍马迎上,笑问:“没事吗?”郭靖笑道:“运气不错,刚碰着丘道长到来,大汗心情正好。”黄蓉向丘处机行礼见过,对郭靖道:“我怕大汗发怒要杀你,领人在这里相救。大汗怎么说?答应了你辞婚么?”郭靖踌躇半晌,道:“我没辞婚。”黄蓉一怔,道:“为甚么?”郭靖道:“蓉儿你千万别生气,因为……”刚说到这里,华筝公主从宫中奔出,大声叫道:“郭靖哥哥。”% X% \* i% {  K  Z# G' B! s2 _
  黄蓉见到是她,脸上登时变色,立即下马,闪在一旁。郭靖待要对她解释,华筝却拉住了他手,说道:“你想不到我会来罢?你见到我高不高兴?”郭靖点点头,转头寻黄蓉时,却已人影不见。3 ^# @0 \1 O4 H* ~, A
  华筝一心在郭靖身上,并未见到黄蓉,拉着他手,咭咭呱呱的诉说别来相思之情。郭靖暗暗叫苦:“蓉儿必道我见到华筝妹子,这才不肯向大汗辞婚。”华筝所说的话,他竟一句也没有听进耳里。华筝说了一会,见他呆呆出神,嗔道:“你怎么啦?我大老远的赶来瞧你,你全不理睬我?”
$ Z) ]$ u/ ^8 E0 N# G  郭靖道:“妹子,我挂念着一件要事,先得去瞧瞧,回头再跟你说话。”径行奔回营房去找黄蓉。亲兵说道:“黄姑娘回来拿了一幅画,出东门去了。”郭靖惊问:“什么画?” 那亲兵道:“就是驸马爷常常瞧的那幅。”郭靖更惊,心想:“她将这画拿去,显是跟我决绝了。我什么都不顾啦,随她南下便是。”匆匆留了个字条给丘处机,跨上小红马出城追去。% f& U; ]7 T* G& P/ u* o5 s
  小红马脚力好快,郭靖生怕找不着黄蓉,心中焦急,更不住的催促,转眼之间,已奔出数十里,城郊人马杂沓,尸骸纵横,一到数十里外,放眼但见一片茫茫白雪,雪地里有一道马蹄印笔直向东。郭靖心中甚喜:“小红马脚力之快,天下无双,再过片刻,必可追上蓉儿。我和她同去接了母亲,一齐南归。大汗与华筝妹子纵然怪我,也顾不得了。”
1 u7 {& W, A8 W0 f/ J% E7 P  K7 X  又奔出十余里,只见马蹄印转而向北,蹄印之旁突然多了一道行人的足印。这足印甚是奇特,双脚之间相距几有四尺,步子迈得如此之大,而落地却轻,只陷入雪中数寸。郭靖吃了一惊:“这人轻身功夫好厉害。”随即想到:“左近除欧阳锋外,更无旁人有此功夫,难道他在追赶蓉儿?”
) C2 m, P* X7 b0 a  想到此处,虽在寒风之下,不由得全身出汗。小红马甚通灵性,知道主人追踪蹄印,不待郭靖控缰指示,顺着蹄印一路奔了下去。只见那足印始终是在蹄印之旁,但数里之后,这一对印痕在雪地中忽尔折西,忽尔转南,弯来绕去,竟无一段路是直行的。郭靖心道: “蓉儿必是发现欧阳锋在后追赶,故意绕道。但雪中蹄痕显然,极易追踪,老毒物始终紧追不舍。”) X3 {! W; b, ]  a2 @
  又驰出十余里,蹄印与足印突然与另外一道蹄印足形重叠交叉。郭靖下马察看,瞧出一道在先,一道在后,望着雪地中远远伸出去的两道印痕,斗然醒悟:“蓉儿使出她爹爹的奇门之术,故意东绕西转的迷惑欧阳锋,教他兜了一阵,又回上老路。”
; \: C3 P  L& A. E# j7 ~1 B+ r0 @2 {  他跃上马背,又喜又忧,喜的是欧阳锋多半再也追不上黄蓉,忧的是蹄印杂乱,自己却也失了追寻她的线索,站在雪地中呆了一阵,心想:“蓉儿绕来绕去,终究是要东归,我只是向东追去便了。”跃上马背,认明了方向,径向东行。奔驰良久,果然足印再现,接着又见远处青天与雪地相交之处有个人影。1 c1 @: T$ H$ C& p, b
  郭靖纵马赶去,远远望见那人正是欧阳锋。这时欧阳锋也已认出郭靖,叫道:“快来,黄姑娘陷进沙里去啦。”3 o+ Z, `6 _. A/ c$ I& d
  郭靖大惊,双腿一夹,小红马如箭般疾冲而前。待离欧阳锋数十丈处,只感到马蹄忽沉,踏到的不再是坚实硬地,似乎白雪之下是一片泥沼。小红马也知不妙,急忙拔足斜着奔出,再绕弯奔到临近,只见欧阳锋绕着一株小树急转圈子,片刻不停。郭靖大奇:“他在闹什么玄虚?”一勒缰绳,要待驻马相询,哪知小红马竟不停步,疾冲奔去,随又转回。5 O+ i" j/ u' u; E, `% h$ e5 \2 h
  郭靖当即醒悟:“原来地下是沼泽软泥,一停足立即陷下。”一转念间,不由得大惊: “莫非蓉儿闯到了这里?”向欧阳锋叫道:“黄姑娘呢?”欧阳锋足不停步的奔驰来去,叫道: “我跟着她马蹄足印一路追来,到了这里,就没了踪迹。你瞧!”说着伸手向小树上一指。9 |- [3 R* e, d3 _! M0 e
  郭靖纵马过去,只见树枝上套着一个黄澄澄的圈子。小红马从树旁擦身驰过,郭靖伸手拿起圈子,正是黄蓉束发的金环。他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中跳了出来,圈转马头,向东直奔,驰出里许,只见雪地里一物熠熠生光。他从马背上俯下身来,长臂拾起,却是黄蓉襟头常佩的一朵金镶珠花。他更加焦急,大叫:“蓉儿,蓉儿,你在哪里?”极目远望,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没见一个移动的黑点,又奔出数里,左首雪地里铺着一件黑貂裘,正是当日在张家口自己所赠的。
: }7 z! S+ ]+ B/ h& q4 Y  他令小红马绕着貂裘急兜圈子,大叫:“蓉儿!”声音从雪地上远远传送出去,附近并无山峰,竟连回音也无一声。郭靖大急,突然哭出声来,哭着嘶声大叫。* Z  Z! {% j& h! Y2 l. M* \" ?( ~
  过了片刻,欧阳锋也跟着来了,叫道:“我要上马歇歇,咱们一块寻黄姑娘去。”郭靖怒道:“若不是你追赶,她怎会奔到这沼泽之中?”双腿一夹,小红马急窜而出。
" H. k/ t1 `7 c( C  欧阳锋大怒,身子三起三落,已跃到小红马身后,伸手来抓马尾。郭靖没料想他来得如此迅捷,一招“神龙摆尾”,右掌向后拍出,与欧阳锋手掌相交,两人都是出了全力。郭靖被欧阳锋掌力推动,身子竟离鞍飞起,幸好红马向前直奔,他左掌伸出,按落马臀,借力又上了马背。* }9 i7 l9 b7 R, B. G- }: L
  欧阳锋却向后倒退了两步,由于郭靖这一推之力,落脚重了,左脚竟深陷入泥,直没至膝。欧阳锋大惊,知道在这流沙沼泽之地,左脚陷了,倘出力上拔提出左脚,必致将右脚陷入泥中,如此愈陷愈深,任你有天大本事也难脱身。情急之下横身倒卧,着地滚转,同时右脚用力向空踢出,一招“连环鸳鸯腿”,凭着右脚这上踢之势,左足跟着上踢,泥沙飞溅,已从陷坑中拔出。* q3 L2 K) V" V) q
  他翻身站起,只听得郭靖大叫“蓉儿,蓉儿!”一人一骑,已在里许之外,遥见小红马跑得甚是稳实,看来已走出沼泽,当下跟着蹄印向前疾追,愈跑足下愈是松软,似乎起初尚是沼泽边缘,现下已踏入了中心。他连着了郭靖三次道儿,最后一次在数十万人之前赤身露体,狼狈不堪,旁人佩服他武艺高强,他自己却觉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此时与郭靖单身相逢,好歹也要报此大仇,纵冒奇险,也决不肯错此良机,何况黄蓉生死未知,也不能就此罢休,施展轻功,提气直追。& t4 L# x, s1 e8 I
  这番轻功施展开来,数里之内,当真疾逾奔马。郭靖听得背后踏雪之声,猛回头,见欧阳锋离马尾已不过数丈,一惊之下,急忙催马。: W5 ]  O$ T5 r# M+ q
  一人一骑,顷刻间奔出十多里路。郭靖仍是不住呼叫:“蓉儿!”眼见天色渐暗,黄蓉出现的机缘愈来愈是渺茫,他呼喊声自粗嗄而嘶哑,自哽咽而变成哭叫。小红马早知危险,足底愈软,起步愈快,到得后来竟是四蹄如飞,犹似凌空御风一般。汗血宝马这般风驰电掣般全速而行,欧阳锋轻功再好,时刻一长,终于呼吸迫促,腿劲消减,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小红马身上也是大汗淋漓,一点点的红色汗珠溅在雪地上,鲜艳之极,颗颗蹄印之旁,宛如散了朵朵桃花。% v0 k/ L4 S& }2 E( l- Q
  待驰到天色全黑,红马已奔出沼泽,早把欧阳锋抛得不知去向。郭靖心想:“蓉儿的坐骑无此神骏,跑不到半里,就会陷在沼泽中动弹不得。我宁教性命不在,也要设法救她。”他明知黄蓉此时失踪已久,若是陷在泥沙之中,纵然救起,也已返魂无术,这么想也只是自行宽慰而已。他下马让红马稍息片刻,抚着马背叫道:“马儿啊马儿,今日休嫌辛苦,须得拚着命再走一遭。”5 J$ [  L# [1 |( z4 ~: O! b
  他跃上马鞍,勒马回头。小红马害怕,不肯再踏入软泥,但在郭靖不住催促之下,终于一声长嘶,泼剌剌放开四蹄,重回沼泽。它知前途尚远,大振神威,越奔越快。5 [' x2 R# O# c2 v
  正急行间,猛听得欧阳锋叫道:“救命,救命。”郭靖驰马过去,白雪反射微光下只见他大半个身子已陷入泥中,双手高举,在空中乱抓乱舞,眼见泥沙慢慢上升,已然齐胸,一抵口鼻,不免窒息毙命。/ L3 i$ y, |. S& ^" l0 _) f& [
  郭靖见他这副惨状,想起黄蓉临难之际亦必如此,胸中热血上涌,几乎要跃下马来,自陷泥中。欧阳锋叫道:“快救人哪!”郭靖切齿道:“你害死我恩师,又害死了黄姑娘,要我相救,再也休想。”欧阳锋厉声道:“咱们曾击掌为誓,你须饶我三次。这次是第三次,难道你不顾信义了?”郭靖垂泪道:“黄姑娘已不在人世,咱们的盟约还有何用处?”& y" }2 w1 @' j) a6 W
  欧阳锋破口大骂。郭靖不再理他,纵马走开。奔出数十丈,听得他惨厉的呼声远远传来,心终不忍,叹了口气,回马过来,见泥沙已陷到他颈边。郭靖道:“我救你便是。但马上骑了两人,马身吃重,势必陷入泥沼。”欧阳锋道:“你用绳子拖我。”郭靖未携带绳索,转念间解下长衣,执住一端,纵马驰过他身旁。欧阳锋伸手拉住长衣的另一端,郭靖双腿急夹,大喝一声。小红马奋力前冲,波的一声响,将欧阳锋从软沙之中直拔出来,在雪地里拖曳而行。- C6 C$ \' J, q) z! W' M2 Q$ H1 B
  若是向东,不久即可脱出沼泽,但郭靖悬念黄蓉,岂肯就此罢休?当下纵马西驰。欧阳锋仰天卧在雪上,飞速滑行,乘机喘息运气。小红马骎骎悱悱,奔腾骏发,天未大明,又已驰过沼泽,只见雪地里蹄印点点,正是黄蓉来时的踪迹,可是印在人亡,香魂何处?郭靖跃下马来,望着蹄印呆呆出神。
0 d0 f, Y- m# `. |# m; T0 S  他心里伤痛,竟忘了大敌在后,站在雪地里左手牵着马缰,右手挽了貂裘,极目远眺,心摇神驰,突觉背上微触,待得惊觉,急欲回身,只觉欧阳锋的手掌已按在自己背心 “陶道穴”上。欧阳锋那日从沙坑中钻出,也曾为郭靖如此制住,此时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禁哈哈大笑。
2 D$ ^. {6 w3 q: p& x  郭靖哀伤之余,早将性命置之度外,淡然道:“你要杀便杀,咱们可不曾立约要你饶我。”欧阳锋一怔,他本想将郭靖尽情折辱一番,然后杀死,哪知他竟无求生之想,当即了然:“这傻小子和那丫头情义深重,我若杀他,倒遂了他殉情的心愿。”转念又想:“那丫头既已陷死沙中,倒要着落在他身上译解经文。”点了郭靖的穴道,提着他手膀,跃上马背,两人并骑,向南边山谷中驰去。
4 a1 N' P  Z. l0 H1 a  行到巳牌时分,见大道旁有个村落。欧阳锋纵马进村,但见遍地都是尸骸,天时寒冷,尸身尽皆完好,死时惨状未变,自是皆为蒙古大军经过时所害。欧阳锋大叫数声,村中静悄悄地竟无一人,只有几十头牛羊高鸣相和。欧阳锋大喜,押着郭靖走进一间石屋,说道: “你现下为我所擒,我也不来杀你。只要打得过我,你就可出去。”解开他穴道,去牵了一条羊来宰了,在厨下煮熟。
5 Y- M+ j' g, h# j6 u& j, U- G" x5 X6 B  郭靖望着他得意的神情,越看越恨。欧阳锋抛一只熟羊腿给他,说道:“等你吃饱了,咱们就打。”郭靖怒道:“要打便打,有甚么饱不饱的?”飞身而起,劈面出掌。欧阳锋举手挡开,回了一拳。顷刻之间,两人在石屋中打得桌翻凳倒。
$ P( d% @  P9 k3 u: M  拆了三十余招,郭靖毕竟功力不及,被欧阳锋抢上半步,右掌抹到了胁下。郭靖难以闪避,只得停手待毙,欧阳锋竟不发劲,笑道:“今日到此为止,你练几招真经上的功夫,明日再跟你打过。”  P/ b( x: |3 E9 w) T1 c5 Z! B- m
  郭靖“呸”了一声,坐在一张翻转的凳上,拾起羊腿便咬,心道:“他有心要学真经功夫的诀窍,盼我演将出来,便可揣摩照学,他这是要拜我为师。我偏不上当。他要杀我,就让他杀好了……嗯,他刚才这一抹,我该当如何拆解?”遍思所学的诸般拳术掌法,无招可以破解,却想起真经上载得有门“飞絮劲”巧劲,似可将他这一抹化于无形。5 ]! S' A/ V* Z2 I0 J2 Y) N) o+ b
  他心想:“我自行练功,他要学也学不去。”当下将一只羊腿吃得干干净净,盘膝坐在地下,想着经中所述口诀,依法修习。他自练成《易筋锻骨章》后,根柢扎稳,又得一灯大师传授,经中要旨已了然于胸,“飞絮劲”这等功夫只是末节,用不到两个时辰,便已练就,斜眼看欧阳锋时,见他也坐着用功,当下叫道:“看招!”身未站直,已挥掌劈将过去。
6 d# k, M  [: t$ q! w/ j* `  欧阳锋回掌相迎,斗到分际,他依样葫芦又是伸掌抹到了郭靖胁下。突觉手掌滑溜,斜在一旁,身不由主的微微前倾,郭靖左掌已顺势向他颈中斩落。欧阳锋又惊又喜,索性加力前冲,避过了这一招斩势,回身叫道:“好功夫,这是经中的么?叫甚么名字?”郭靖道: “沙察以推,爱末琴儿。”欧阳锋一怔,随即想到这是经中的古怪文字,心想:“这傻小子一股牛劲,只可巧计诈取,硬逼无用。”掌势变动,又和他斗在一起。
) D/ h* L# a9 O0 X  两人缠斗不休,郭靖一到输了,便即住手,另练新招。当晚郭靖坦然而卧,欧阳锋却是提心吊胆,既怕给他半夜偷袭,又恐他乘黑逃走。
* c; g3 o: d2 R. F  两人如此在石屋中一住月余,将村中的牛羊几乎吃了一半。这一个多月之中,倒似欧阳锋硬逼郭靖练功。欧阳锋武学深邃,瞧着郭靖练功前后的差别,也悟到了不少经中要旨,但以之与所得的经文参究印证,却又全然难以贯通。他越想越是不解,便逼得郭靖越紧,这么一来,郭靖的功夫在这月余之中竟然突飞猛进。欧阳锋不由得暗暗发愁:“如此下去,我还没参透真经要义,打起来却要不是这傻小子的对手了。”
+ `1 I5 Q' ^9 p! N1 h" ]( I9 E2 y  郭靖初几日满腔愤恨,打到后来,更激起了克敌制胜之念,决意和他拚斗到底,终究要凭真功夫杀了他才罢,明知此事极难,却是毫不气馁,怒火稍抑,坚毅愈增。只是欧阳锋真正所长乃蛤蟆功内力,而内功修为全仗积累,非几下奇妙巧招可以达致,郭靖武功虽进,内力终究尚自不及。这一日他在村中死尸身畔拾到一柄铁剑,便即苦练兵刃,使剑与欧阳锋的铁棍过招。欧阳锋本使蛇杖,当日与洪七公舟中搏斗,蛇杖沉入大海,后来另铸钢杖,派了属下得力之人去西域觅得怪蛇,再加训练,被困冰柱后,钢杖与小蛇又让鲁有脚收了毁去。现下所用的只是一根寻常铁棍,更无怪蛇助威,然而招术奇幻、变化无穷,不断将郭靖的铁剑震飞,若是杖上有蛇,郭靖自是更难抵挡了。
0 x7 V& C( t' t( `3 y% A" A' t0 G* X  耳听得成吉思汗的大军东归,人喧马嘶,数日不绝,两人激斗正酣,毫不理会。这一晚大军过完,耳边一片清静。郭靖挺剑而立,心想:“今晚虽仍不能胜你,但你的铁棍却无论如何再震不脱我的铁剑了。”他急欲一试练成的新招,静候敌手先攻,忽听得屋外有人喝道:“好奸贼,往哪里逃?”清清楚楚是老顽童周伯通的口音。' t6 Z# K7 G* s4 \
  欧阳锋与郭靖相顾愕然,均想:“怎么他万里迢迢的也到西域来啦?”两人正欲说话,只听得脚步声响,两个人一先一后的奔近石屋。村中房屋不少,仅这石屋中点着灯火。欧阳锋左手挥处,一股劲气飞出,将灯灭了。就在此时,大门呀的一声推开,一人奔了进来,后面那人跟着追进,自是周伯通了。
/ s- |, N% ]: D: @, o  听这两人的脚步声都轻捷异常,前面这人的武功竟似不在周伯通之下。欧阳锋大是惊疑:“此人居然能逃得过老顽童之手,当世之间,有此本领的屈指可数。若是黄药师或洪七公,老毒物可大大不妙。”当即筹思脱身之计。
/ A+ d6 o6 O$ }1 t& c) @  只听得前面那人纵身跃起,坐在梁上。周伯通笑道:“你跟我捉迷藏,老顽童最开心不过了,可别再让你溜出去了。”黑暗中只听他掩上大门,搬起门边的大石撑在门后,叫道: “喂,臭贼,你在哪里?”一边说,一边走来走去摸索。郭靖正想出声指点他敌人是在梁上,周伯通突然高跃,哈哈大笑,猛往梁上那人抓去。原来他早听到那人上梁,故意在屋角里东西摸索,教敌人不加提防,然后突施袭击。
+ I4 I8 ^5 _* P7 R7 n2 }; z  梁上那人也好生了得,不等他手指抓到,已一个筋斗翻下,蹲在北首。周伯通嘴里胡说八道,出手却也甚为小心,留神倾听那人所在。静夜之中,他依稀听到有三个人呼吸之声,心想这屋中灯火戛然而灭,果然有人,只干么不作声,想是吓得怕了,叫道:“主人别慌,我来拿个小贼,捉着了马上出去。”常人喘气粗重,内功精湛之人呼吸缓而长,轻而沉,稍加留心,极易分辨。哪知侧耳听去,东西北三面三人个个呼吸低缓,周伯通一惊非小,叫道: “好贼子,居然在这里伏下了帮手。”
( U; B/ k+ k: F* Q( k  郭靖本待开言招呼,转念一想:“欧阳锋窥伺在旁,周大哥所追的也是个劲敌,我且不表露身分,俟机助他的为是。”
" ?& p) b& V8 H2 @. T  周伯通一步一步走近门边,低声道:“看来老顽童捉人不到,反要让人捉了去。” 心下计议已定,一觉局势不妙,立时夺门而出。' e  p  R" \1 w7 F
  就在此时,远处喊声大作,蹄声轰轰隆隆,有如秋潮夜至,千军万马,杀奔前来。3 H4 {) X. w% n
  周伯通叫道:“你们帮手越来越多,老顽童可要失陪了。”伸手去搬门后大石,似要出门逃走,突然双手举起大石,往他所追之人的站身处掷去。这块大石份量着实不轻,欧阳锋每晚搬来撑在门后,郭靖若是移石开门,他在睡梦中必可醒觉。
8 k8 q1 v! G+ l/ Z# ^( k  欧阳锋耳听得风声猛劲,心想老顽童掷石之际,右侧必然防御不到,我先将他毙了,眼前少了祸患,日后华山二次论剑更去了一个劲敌。心念甫动,身子已然蹲下,双手齐推,运“蛤蟆功”直击过去。他蹲在西端,这一推自西而东,势道凌厉之极。郭靖与他连斗数十日,于他一举一动都已了然于胸,虽在黑夜之中,一听得这股劲风,已知他忽向周伯通施袭,当即跨步上前,一招“亢龙有悔”急拍而出。站在北首那人听到大石掷来,弯腿站定马步,双掌外翻,要以掌力将大石反推出去伤敌。
  V8 U  B3 ?  b# H  四人分站四方,劲力发出虽有先后,力道却几乎不分上下。大石被四股力道从东南西北一逼,飞到屋子中心落下,砰的一声大响,将一张桌子压得粉碎。; ^6 N& Q& q+ y* H8 f3 d2 k
  这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周伯通觉得有趣,不禁纵声大笑。但他的笑声到后来竟连自己也听不见了,原来成千成万的军马已奔进村子。但听得战马嘶叫声、兵器撞击声、士兵呼喊声乱成一团。郭靖听了军士的口音,知是花剌子模军队败入村中,意图负隅固守。但布阵未定,蒙古军已随后赶到,只听马蹄击地声、大旗展风声、呐喊冲杀声、羽箭破空声自远而近。跟着短兵相接,肉搏厮杀,四下里不知有多少军马在大呼酣斗。, \, ?9 k5 a' E6 V( w
  突然有人推门,冲了进来。周伯通一把抓起,摔了出去,捧起大石,又挡在门后。" G8 C( J, ~- t; u$ Z4 Y9 V! `% z
  欧阳锋一击不中,心想反正已被他发现踪迹,叫道:“老顽童,你知我是谁?” 周伯通隐约听到人声,但分辨不出说话,左手护身,右手伸出去便抓。欧阳锋右手勾住他手腕,左手反掌拍出。周伯通接了一招,惊叫:“老毒物,你在这里?”身形微晃,抢向左首,身子已侧了过来,就在那时,北首那人乘隙而上,发掌向他背后猛击。周伯通右手向欧阳锋攻去,左拳回挡身后来掌,心想自在桃花岛上练得左右互搏之术,迄今未有机缘分斗两位高手,今日正是试招良机,拳头刚与敌掌相接,突然郭靖从东扑至,右手架开周伯通的拳头,左手代他接了这一掌。) h4 M  d7 E, j- {  R  H
  三人同声惊呼,周伯通叫的是“郭兄弟”,那人叫的是“郭靖”,郭靖叫的却是“裘千仞”!0 q* M; K" [* Z) f; `
  周伯通那日在烟雨楼前比武,他最怕毒蛇,眼见无路可走,便横卧楼顶,将屋面瓦片一片片盖在身上,遮得密密层层,官兵的羽箭固然射他不着,欧阳锋的青蛇也没游上屋顶来咬他。待得日出雾散,蛇阵已收,众人也都走得不知去向。2 i& ^; Z' c- w2 s) [2 c% _- p
  他百无聊赖,四下闲逛,过了数月,丐帮的一名弟子送了一封黄蓉的信来,信中说道:他曾亲口答应,不论她有何所求,必当遵命,现下要他去杀了铁掌帮帮主裘千仞;此人与段皇爷的刘贵妃有深仇大怨,杀了他后,刘贵妃就不会再来找他,否则的话,刘贵妃便寻到天涯海角,也非嫁给他不可。信中还书明铁掌峰的所在。
# V% U8 u; W) l. }+ z. X+ y9 t$ ?% H. }  周伯通心想“不论何事,必当遵命”这句话,确对黄蓉说过。裘千仞那老儿与金国勾结,原本不是好人,杀了他也是应该。至于自己和刘贵妃这番孽缘,更一生耿耿于怀,自觉亏负她实多,她既与裘千仞有仇,自当代她出力,而她能不来跟自己纠缠,更是上上大吉,当下便找到铁掌峰上。/ \, Y6 _- L$ K" Y0 M0 F/ ^3 u6 @
  裘千仞与他一动手,初时尚打成平手,待他使出左右互搏之术,登时不敌,只得退避。高手比武,若有一人认输,胜负已决,本应了结,哪知周伯通竟然穷追不舍。裘千仞数次问他为了何事,周伯通却又瞠目结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知“刘贵妃”三字,那是杀他头也不肯出口的。# c: Q& S) _+ _5 G
  两人打打停停,逃逃追追,越走越远。周伯通的武功虽比裘千仞略胜一筹,但要伤他性命,却也大非易事。裘千仞千方百计难以摆脱,心想:“我若逃到绝西苦寒之地,难道你仍穷追不舍?”周伯通心想:“倒要瞧你逃到哪里才走回头路子。”1 K/ m; p* K) B" y% G% J
  一到了塞外大漠,平野莽莽,追踪极易,裘千仞更无所遁形。好在周伯通极顾信义,遵守口头约定,裘千仞只须躺下睡觉,坐下吃饭,或大便小解,他决不上前侵犯,自己也就跟着照做。但不论裘千仞如何行奸使诈,老顽童始终阴魂不散,纠缠不休。, m3 v/ ?7 @# }4 O- l9 Q) m" F1 f
  周伯通一路与裘千仞斗智斗力,越来越兴味盎然,几次制住了他,竟不舍得下手杀却,少了一个难逢难得的玩物。这一日也真凑巧,两人乱逃乱追,误打误撞的闯进了郭靖与欧阳锋所在的石屋。
; n$ m8 f; a# c, B  此时周郭两人已知其余三人是谁,但三人的呼声为门外厮杀激斗之声淹没,欧阳锋与裘千仞却还认不出对方。欧阳锋尚知此人是周伯通的对头,裘千仞却认定屋中两人自是一路。周、裘、欧三人武功卓绝,而郭靖与欧阳锋斗了这数十日后,刻苦磨练,隐隐然已可与三人并驾齐驱。这四大高手密闭在这漆黑一团、两丈见方的斗室之中,目不见物,耳不闻听,言语不通,四人都似突然变成又聋又哑又瞎。8 a8 U. i% J" |
  郭靖心想:“我挡住欧阳锋,让周大哥先结果了裘千仞。那时咱两人合力,杀欧阳锋不难。”心中算计已定,双掌虚劈出去,右掌打空,左掌却与一个人的手掌一碰。郭靖在桃花岛上与周伯通拆解有素,双手一交,已知是他,当即纵上前去,待要拉他手臂示意,哪知周伯通童心忽起,左臂疾缩,右手斗然出拳,一下击在郭靖肩头,这一拳并没使上内劲,但郭靖绝无提防,倒给他打得隐隐作痛。周伯通道:“好兄弟,你要试试大哥的功夫来着?小心了!”左手跟着一掌。郭靖虽未听到他的话声,却已有备,当下挥臂格开。. q  u1 ?- q: [
  这时欧阳锋与裘千仞也已拆了数招,均已从武功中认出对方。他两人倒无仇怨,但想到日后华山论剑,势须拚个你死我活,此时相逢,若能伤了对手,自是大妙,是以手上竟也毫不放松。斗了片刻,只觉面上背后疾风掠来掠去,一愕之下,立时悟到周伯通在与郭靖过招。两人心中奇怪,但想周伯通行事颠三倒四,人所难测,有此良机,如何不喜?不约而同的攻了上去。% v4 S  q. R( m! G1 H) u
  周伯通与郭靖拆了十余招,觉他武功已大非昔比,又惊又喜,连问:“兄弟,你从哪里学来的功夫?”但门外厮杀正酣,郭靖怎能听见?周伯通怒道:“好啊,你不肯说,卖甚么关子?”只觉劲风扑面,欧阳、裘两人同时攻到,足下一点,跃上屋梁,叫道:“让你一人斗斗他们两个。”& Z2 R6 C+ |. z' [
  欧阳锋与裘千仞从他袍袖拂风之势中,察觉周伯通上梁暂息,心想正好合力毙了这傻小子,当下一左一右,分进合击。郭靖先前被周伯通缠住了,连变四五般拳法始终无法抽身,好容易待他退开,两个强敌却又攻上,不禁暗暗叫苦,只得打起精神,以左右互搏术分挡二人。斗得片刻,欧阳锋与裘千仞都不禁暗暗称奇。均知以郭靖功力,单是欧、裘一人都能胜他,哪知两人联手,他竟左掌挡欧、右拳击裘,两人一时之间竟然奈何他不得。' r* A  K8 _" l7 D
  周伯通在梁上坐了一阵,心想再不下去,只怕郭靖受伤,悄悄从墙壁溜下,双手乱抓,一下子恰好抓到欧阳锋后心。他蹲在地下,正以蛤蟆功向郭靖猛攻,突觉背后有人,急忙回掌抵挡。郭靖乘机向裘千仞踢出一腿,跃入屋角,不住喘气,若是周伯通到来稍迟,欧阳锋这一推她多半抵挡不住。
$ ]6 C, R4 |: \. J" p  四人在黑暗中倏分倏合,一时周伯通与裘千仞斗,一时郭靖与裘千仞斗,一时欧阳锋与裘千仞斗,一时周伯通与欧阳锋斗,一时郭靖又和周伯通交手数招。四人这一场混战,就中周伯通最是兴高采烈,觉得生平大小各场战斗,好玩莫逾于此。斗到分际,他忽然缠住郭靖不放,说道:“我两只手算是两个敌人,欧、裘两个臭贼自然也是两个敌人。你以一敌四,试试成不成?这新鲜玩意儿你可从来没玩过罢?”  t+ a  D% i+ l- I8 K- O
  郭靖听不到他说话,忽觉三人同时向自己猛攻,只得拚命闪躲。周伯通不住鼓励: “别怕,别怕。危险时我会帮你。”但在这漆黑一团之中,只要着了任谁的一拳一足,都有性命之忧,周伯通纵然事后相救,哪里还来得及?
. R& T2 |% i8 X5 W2 g3 w  再拆数十招,郭靖累得筋疲力尽,但觉欧、裘两人的拳招越来越沉,只得边架边退,要待跃到梁上暂避,却始终给周伯通的掌力罩住了无法脱身,惊怒交集之下,再也忍耐不住,破口骂道:“周大哥你这傻老头,尽缠住我干甚么?”, e! T" T, \: n' A7 u
  但苦于屋外杀声震天,说出来的话别人一句也听不见。郭靖又退几步,忽在地下的大石上一绊,险些跌倒。他弯着腰尚未挺直,裘千仞的铁掌已拍了过来。郭靖百忙之中不及变招,顺手抱起大石挡在胸前。裘千仞一掌击在石上,郭靖双臂运劲,往外推出,接了他这一掌。只觉左侧风响,欧阳锋掌力又到,郭靖力透双臂,大喝一声,将大石往头顶掷了上去,跟着侧身避过来掌。
& r% b, I: |3 L' w" [6 G0 k2 y7 S- v  大石穿破屋顶飞出,砖石泥沙如雨而下,天空星星微光登时从屋顶射了进来。周伯通怒道:“瞧得见了,还有甚么好玩?”
0 H" _) o; @# g# D  郭靖疲累已极,双足力登,从屋顶的破洞中穿了出去。欧阳锋急忙飞身追出。周伯通大叫:“别走,别走,陪我玩儿。”长臂抓他左足。欧阳锋一惊,急忙右足回踢,破解了他这一抓,但身子不能在空中停留,又复落下。裘千仞不待他着地,飞足往他胸间踢去。欧阳锋胸口微缩,伸指点他足踝。三人连环邀击,又恶斗起来。只是此时人影已隐约可辨,门外杀声也渐渐消减,远不如适才胡斗时的惊险。周伯通大为扫兴,一口恶气都出在两人身上,拳法陡变,向两敌连下杀手。
5 p% Y, Q7 x) a. E) Q! W/ v  郭靖逃出石屋,眼里见人马来去奔驰,耳中听金铁铿锵撞击,不时夹着一声双方士卒着刀中箭时的惨呼号叫。他冲过人丛,飞奔出村,在一处小树林里躺下休息。恶斗了这半夜,这一躺下来,只觉全身筋骨酸痛欲裂,虽然记挂周伯通的安危,但想以他武功,至不济时也可脱身逃走,躺了一阵,便即沉沉睡去。0 R2 L; y& ]5 J$ o6 L: X
  睡到第二日清晨,忽觉脸上冰凉,有物蠕蠕而动。他不及睁开眼睛,立即跃起,只听一声欢嘶,原来适才是小红马在舐他的脸。郭靖大喜,抱住红马,一人一马劫后重逢,亲热了一阵。他被欧阳锋囚在石屋之时,这马自行在草地觅食,昨晚大军激战,它仗着捷足机敏,居然逃过了祸殃,此刻又把主人找到。! u( v) J; x$ p9 [
  郭靖牵了红马走回村子,只见遍地折弓断箭,人马尸骸枕藉,偶尔有几个受伤未死的士兵发出几声惨呼。他久经战阵,见惯死伤,但这时想起黄蓉,不禁伤痛欲绝。悄悄回到石屋,在屋外侧耳听去,寂无人声,再从门缝向内张望,屋中早已无人。推门入内前后察看,周伯通、欧阳锋、裘千仞三人早已不知去向。) a; q5 B3 i+ U# {9 V1 {
  他呆立半晌,上马东行。小红马奔跑迅速,不久就追上了成吉思汗的大军。
) n+ A8 z; t, m# A/ d& g  此时花剌子模各城或降或破,数十万雄师如土崩瓦解。花剌子模国王摩诃末素来傲慢暴虐,众叛亲离之余,带了一群残兵败将,狼狈西遁。成吉思汗令大将速不台与哲别统带两个万人队穷追,自己率领大军班师。速不台与哲别直追到今日莫斯科以西、第聂伯河畔基辅城附近,大破俄罗斯和钦察联军数十万人,将投降的基辅大公及十一个俄罗斯王公尽数以车辕压死。这一战史称“迦勒迦河之役”,俄罗斯大片草原自此长期呻吟于蒙古军铁蹄之下。摩诃末日暮途穷,后来病死于里海中的一个荒岛之上。2 o. H; {! n, p$ m: S5 q; z' f0 \
  成吉思汗那日在撒麻尔罕城忽然不见了郭靖,甚是忧急,担心他孤身落单,死于乱军之中,见他归来,不禁大喜。华筝公主自更欢喜。% X# B# w+ R3 a7 d7 K9 e
  丘处机随大军东归,一路上力劝大汗恤民少杀。成吉思汗虽然和他话不投机,但知他是有道之士,也不便过拂其意,因是战乱之中,百姓凭丘处机一言而全活的不计其数。, k; V0 I( _" u- R
  花剌子模与蒙古相距数万里,成吉思汗大军东还,历时甚久,回到斡难河畔后大宴祝捷,休养士卒。丘处机与鲁有脚等丐帮帮众先后告辞南归。又过数月,眼见金风肃杀,士饱马腾,成吉思汗又兴南征之念,这一日大集诸将,计议伐金。9 W( x1 E1 g6 j
  郭靖自黄蓉死后,忽忽神伤,常自一个儿骑着小红马,携了双雕,在蒙古草原上信步漫游,痴痴呆呆,每常接连数日不说一句话。华筝公主温言劝慰,他就似没有听见。众人得悉情由,知他心中悲苦,无人敢提婚姻之事。成吉思汗忙于筹划伐金,自也无暇理会。这日在大汗金帐之中计议南征,诸将各献策略,郭靖却始终不发一言。" t8 X9 }" J) _3 L  f9 P% U
  成吉思汗遣退诸将,独自在山冈上沉思了半天,次日传下将令,遣兵三路伐金。其时他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均在西方统辖新征服的诸国,伐金的中路军由三子窝阔台统率,左军由四子拖雷统率,右军由郭靖统率。
( M: c4 \$ c; E  成吉思汗宣召三军统帅进帐,命亲卫暂避,对窝阔台、拖雷、郭靖三人说道:“金国精兵都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难以遽破。诸将所献方策虽各有见地,但正面强攻,不免旷日持久。现下我蒙古和大宋联盟,我军取了金国中都燕京之后,最妙之策,莫如借道宋境,自唐州、邓州进兵,直捣金国都城大梁。”
4 l7 ^; w. w& P, j  ^6 Y0 }0 P% H  窝阔台、拖雷、郭靖三人听到此处,同时跳了起来,互相拥抱,大叫:“妙计!” 成吉思汗向郭靖微笑道:“你善能用兵,深得我心。我问你,攻下大梁之后怎样?”郭靖沉思良久,摇头道:“不攻大梁。”
2 M# D. X  _0 L  窝阔台与拖雷明明听父王说直捣大梁,怎地郭靖却又说不攻,心下疑惑,一齐怔怔的望着他。成吉思汗仍是脸露微笑,问道:“不攻大梁便怎样?”郭靖道:“既不是攻,也不是不攻;是攻而不攻,不攻而攻。”这几句话把窝阔台与拖雷听得更加胡涂了。成吉思汗笑道:“‘攻而不攻,不攻而攻。’这八个字说得很好,你跟两位兄长说说明白。”4 s: s+ ], i' C
  郭靖道:“我猜测大汗用兵之策,是佯攻金都,歼敌城下。大梁乃金国皇帝所居之地,可是驻兵不多,一见我师迫近,金国自必从潼关急调精兵回师相救。中华的兵法上说:‘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 百里疾趋,士卒尚且只能赶到十分之一。从潼关到大梁,千里赴援,精兵锐卒,十停中到不了一停,加之人马疲敝,虽至而弗能战。我军在大梁城外休兵养锐,以逸待劳,必可大破金兵。金国精锐尽此一役而溃,大梁不攻自下。若是强攻大梁,急切难拔,反易腹背受敌。”成吉思汗拊掌大笑,叫道:“说得好!”3 h( p5 u* Y9 {2 a0 I4 b
  他取出一辐地图,摊在案上,三人看后,尽皆惊异。原来那是一幅大梁附近的地图,图上画着敌我两军的行军路线,如何拊敌之背,攻敌腹心,如何诱敌自潼关劳师远来,如何乘敌之疲,聚歼城下,竟与郭靖所说的全无二致。窝阔台与拖雷瞧瞧父王,又瞧瞧郭靖,又惊又佩。郭靖心下钦服:“我从《武穆遗书》学得用兵之法,这是汇集中华名将数千年的智慧,不算希奇。大汗不识字不读书,那是天纵奇才,天生的英明。”6 n5 T' N9 X8 ^; C+ R- R' j
  成吉思汗道:“这番南征,破金可必。这里有三个锦囊,各人收执一个,待攻破大梁之后,你们三人在大金皇帝的金銮殿上聚会,共同开拆,依计行事。”从怀里取出锦囊,每人交付一个。郭靖接过一看,见囊口用火漆密封,漆上盖了大汗的印章。成吉思汗又道:“未入大梁,不得擅自拆开。启囊之前,三人相互检验囊口有无破损。”三人一齐拜道:“大汗之命,岂敢有违?”
# R1 S0 ?3 x* S  成吉思汗问郭靖道:“你平日行事极为迟钝,何以用兵却又如此机敏?”郭靖将熟读《破金要诀》之事说了。成吉思汗问起岳飞的故事,郭靖将岳飞如何在朱仙镇大破金兵、金兵如何称他为“岳爷爷”、如何说“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等语一一述说。成吉思汗不语,背着手在帐中走来走去,叹道:“恨不早生百年,与这位大英雄交一交手。今日世间,能有谁是我敌手?”言下竟是大有寂寞之意。
  e3 D! |! K5 K& P1 K) W  郭靖从金帐辞出,想起连日军务倥偬,未与母亲相见,明日誓师南征,以报大宋历朝世仇,今日这一日该当陪伴母亲了,走向母亲营帐。却见帐中衣物俱已搬走,只剩下一名老军看守,一问之下,原来他母亲李氏奉了大汗之命,已迁往另一座营帐。( `' _+ N- C  B) u
  郭靖问明所在,走向彼处,见那座营帐比平时所居的大了数倍,揭帐进内,吃了一惊,只见帐内金碧辉煌,花团锦簇,尽是蒙古军从各处掠夺来的珍贵宝物。华筝公主陪着李萍,正在闲谈郭靖幼年时的趣事。她见郭靖进来,微笑着站起迎接。
/ M1 o" d4 r. V  郭靖道:“妈,这许多东西哪里来的?”李萍道:“大汗说你西征立了大功,特地赏你的。其实咱们清寒惯了,哪用得着这许多物事?”郭靖点点头,见帐内又多了八名服侍母亲的婢女,都是大军掳来的女奴。  [2 s8 g6 J7 K+ u; O6 Y8 E
  三人说了一会闲话,华筝告辞出去。她想郭靖明日又有远行,今日跟她必当有许多话说,哪知她在帐外候了半日,郭靖竟不出来。
/ y1 d3 Y; ]+ f# E- w  ?0 t! k1 f  李萍道:“靖儿,公主定是在外边等你,你也出去和她说一会话儿。”郭靖答应了一声,却坐着不动。李萍叹道:“咱们在北国一住二十年,虽然多承大汗眷顾,我却是想家得紧。但愿你此去灭了金国,母子俩早日回归故乡。咱俩就在牛家村你爹爹的旧居住下,你也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这北边再也休来了。只是公主之事,却不知该当如何,这中间实有许多难处。”
. q6 \7 n/ Q  T! m: s  郭靖道:“孩儿当日早跟公主言明,蓉儿既死,孩儿是终生不娶的了。”李萍叹道: “公主或能见谅,但我推念大汗之意,却甚耽心。”郭靖道:“大汗怎样?”李萍道:“这几日大汗忽然对咱娘儿优遇无比,金银珠宝,赏赐无数。虽说是酬你西征之功,但我在漠北二十年,大汗性情,颇有所知,看来此中另有别情。”郭靖道:“妈,你瞧是甚么事?” 李萍道:“我是女流之辈,有甚高见?只是细细想来,大汗是要逼咱们做甚么事。”郭靖道: “嗯,他定是要我和公主成亲。”李萍道:“成亲是件美事,大汗多半不知你心中不愿,也不须相逼。我看啊,你统率大军南征,大汗是怕你忽起异心叛他。”郭靖摇头道:“我无意富贵,大汗深知。我叛他作甚?”
* b" ?- Y: n8 g4 O  李萍道:“我想到一法,或可探知大汗之意。你说我怀念故乡,欲与你一同南归,你去禀告大汗,瞧他有何话说。”郭靖喜道:“妈,你怎么不早说?咱们共归故乡,那是何等美事,大汗定然允准。”他掀帐出来,不见华筝,想是她等得不耐烦,已怏怏离去。6 O; Q0 _5 m  D
  郭靖去了半晌,垂头丧气的回来。李萍道:“大汗不准,是不是?”郭靖道:“这个我可不懂啦,大汗定要留你在这儿干甚么?”李萍默然。郭靖道:“大汗说,待破金之后,让我再奉母回乡,那时衣锦荣归,岂非光彩得多?我说母亲思乡情切,但盼早日南归。大汗忽有怒色,只是摇头不准。”
5 g5 T9 o; X4 s9 n  李萍沉吟道:“大汗今日还跟你说了些甚么?”郭靖将大汗在帐中指点方略、传交锦囊等情说了。李萍道:“唉,若是你二师父和蓉儿在世,定能猜测得出。只恨我是个蠢笨的乡下女子,只越想越是不安,却又不知为了何事。”
# }5 h3 ~& W9 [  郭靖将锦囊拿在手里玩弄,道:“大汗授这锦囊给我之时,脸上神色颇为异样,只怕与此有关也未可知。”李萍接过锦囊,细细检视,随即遣开侍婢,说道:“拆开来瞧瞧。”郭靖惊道:“不!破了火漆上金印,那可犯了死罪。”李萍笑道:“临安府织锦之术,天下驰名。你妈妈是临安人,自幼学得此法。又何须弄损火漆,只消挑破锦囊,回头织补归原,决无丝毫破绽。”郭靖大喜。李萍取过细针,轻轻挑开锦锻上的丝络,从缝中取出一张纸来,母子俩摊开一看,面面相觑,不由得都是身上凉了半截。
% C6 r  c2 i' _. t) h! d- F& P' V  原来纸上写的是成吉思汗一道密令,命窝阔台、拖雷、郭靖三军破金之后,立即移师南向,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攻破临安,灭了宋朝,自此天下一统于蒙古。密令中又说,郭靖若能建此大功,便即封为大蒙古国宋王,以临安为都,统御宋朝山河。但若怀有异心,不遵诏命或弃军逃遁,窝阔台与拖雷已奉有令旨,立即将其斩首,其母亦必凌迟处死。密令用蒙古新字书写,郭靖在蒙古日久,也已学识。
7 P- o# ?9 ?# }; H& v+ R  郭靖呆了半晌,方道:“妈,若不是你破囊见此密令,我母子性命不保。想我是大宋之人,岂能卖国求荣?”李萍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郭靖道:“妈,你老人家只好辛苦些,咱俩连夜逃回南边。”李萍道:“正是,你快去收拾,可别泄露了形迹。”
  T& u) w' U; N# ?7 ]  郭靖点头,回到自己帐中,取了随身衣物,除小红马外,又挑选八匹骏马。若是大汗点兵追赶,便可和母亲轮换乘坐,以节马力,易于脱逃。4 L& c+ t! R, i" e7 e4 R
  他于大汗所赐金珠一介不取,连同那柄虎头金刀也留在帐中,除下那颜的元帅服色,换上了寻常皮裘。他自幼生长大漠,今日一去,永不再回,心中不禁难过,对着居住日久的旧帐篷怔怔的出了会神,眼见天色已黑,又回母亲帐来。
  ]- t$ h$ C; ^% p2 H) |  掀开帐门,心中突的一跳,只见地下横着两个包裹,母亲却已不在。郭靖叫了两声: “妈!”不闻应声,心中微感不妙。待要出帐去找,突然帐门开处,光火耀眼,大将赤老温站在帐门外叫道:“大汗宣召金刀驸马!”他身后军士无数,均是手执长矛。郭靖见此情势,心中大急,若凭武功强冲,料那赤老温拦阻不住,但寻思:“母亲既已被大汗擒去,我岂能一人逃生?”跟着赤老温走向金帐。见帐外排列着大汗的无数箭筒卫士,手执长矛大戟,队伍远远伸展出去。赤老温道:“大汗有令将你绑缚。这可要得罪了,驸马爷莫怪。”郭靖点点头,反手就缚,走进帐中。
3 b5 y+ G9 a9 e9 I; H  帐内燃着数十枝牛油巨烛,照耀有如白昼。成吉思汗虎起了脸,猛力在案上一拍,叫道:“我待你不薄,自小将你养大,又将爱女许你为妻。小贼,你胆敢叛我?”
. m5 ~3 P5 w; d  郭靖见那只拆开了的锦囊放在大汗案上,知道今日已有死无生,昂然道:“我是大宋臣民,岂能听你号令,攻打自己邦国?”成吉思汗听他出言顶撞,更加恼怒,喝道:“推出去斩了。”郭靖双手被粗索牢牢绑着,八名刀斧手举刀守在身旁,无法反抗,大叫:“你与大宋联盟攻金,中途背弃盟约,言而无信,算甚么英雄?”成吉思汗大怒,飞脚踢翻金案,喝道: “待我破了金国,与赵宋之盟约已然完成。那时南下攻宋,岂是背约?快快斩了!”诸将虽多与郭靖交好,但见大汗狂怒,都不敢求情。
7 |0 {+ U6 I9 J2 m2 W) @  y( S- n  郭靖更不打话,大踏步出帐。忽见拖雷骑马从草原上急奔而来,大叫:“刀下留人!” 他上身赤裸,下身套着一条皮裤,想是睡梦中得到讯息,赶来求情。他直闯进帐,叫道: “大汗父王,郭靖安答立有大功,曾经救你救我性命,虽犯死罪,不可处斩。”成吉思汗想起郭靖之功,叫道:“带回来。”刀斧手将郭靖押回。
, }3 g5 `! ~5 Z  成吉思汗沉吟半晌,道:“你心念赵宋,有何好处?你曾跟我说过岳飞之事,他如此尽忠报国,到头来仍被处死。你为我平了赵宋,我今日当着众人之前,答应封你为宋王,让你统御南朝江山。你是南朝人,做南朝的大王,好好对待南朝人,并非叛国,背弃自己宗族。” 郭靖昂然道:“我非敢不奉大汗号令。但要我攻打自己邦国,虽受千刀万箭,亦不能遵命。” 成吉思汗道:“带他母亲来。”两名亲兵押著李萍从帐后出来。/ n, @- @4 M3 f. S3 `' c, b/ ]
  郭靖见了母亲,叫道:“妈!”走上两步,刀斧手举刀拦住。郭靖心想:“此事只我母子二人得知,不知如何泄漏。”* X9 Q3 R+ @5 _
  成吉思汗道:“若能依我之言,你母子俱享尊荣,否则先将你母亲一刀两段,这可是你害的。你害死母亲,先做不孝之人。”郭靖听了他这几句话,只吓得心胆俱裂,垂头沉思,不知如何是好。
% u3 g7 Y# i! Y  拖雷劝道:“安答,你自小生长蒙古,就与蒙古人一般无异。赵宋贪官勾结金人,害死你的父亲,逼得你母亲无家可归,若非父王收留,焉有今日?你不能做个害死母亲之人。盼你回心转意,遵奉大汗令旨,以后反可善待宋人,让南朝百姓过太平日子。”
1 G0 V1 ?, `: w( h  郭靖望着母亲,就欲出口答应,但想起母亲平日教诲,又想起西域各国为蒙古征服后百姓家破人亡的惨状,委实左右为难。
8 l" G- T! F) Y  D! X  成吉思汗一双老虎般的眼睛凝望着他,等他说话。金帐中数百人默无声息,目光全都集于郭靖身上。郭靖道:“我……”走上一步,却又说不下去了。
4 j4 d( U1 g! h5 K  李萍忽道:“大汗,只怕这孩子一时想不明白,待我劝劝他如何?”成吉思汗大喜,连说:“好,你快劝他。”李萍走上前去,拉着郭靖臂膀,走到金帐的角落,两人一齐坐下。李萍将儿子搂在怀里,轻轻说道:“二十年前,我在临安府牛家村,身上有了你这孩子。一天大雪,丘处机丘道长与你爹结识,赠了两把短剑,一把给你爹,一把给你杨叔父。” 一面说,一面从郭靖怀中取出那柄短剑,指着柄上“郭靖”两字,说道:“丘道长给你取名郭靖,给杨叔父的孩子取名杨康,你可知是什么意思?”郭靖道:“丘道长是叫我们不可忘了靖康之耻。”1 W* l1 s. \8 T! E$ @1 f, Q6 d
  李萍道:“是啊。杨家那孩子认贼作父,落得身败名裂,那也不用多说了,只可惜杨叔父一世豪杰,身后子孙却玷污了他的英名。”叹了口气,又道:“想我当年忍辱蒙垢,在北国苦寒之地将你养大,所为何来?难道为的是要养大一个卖国奸贼,好叫你父在黄泉之下痛心疾首么?”郭靖叫了声:“妈!”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 v  @" G6 h9 \1 f+ M" G  李萍说的是汉语,成吉思汗与拖雷、诸将都不知她语中之意,但见郭靖流泪,只道李萍贪生怕死,已将儿子说动,均各暗喜。
- X$ `4 u4 c/ z2 s: ~' m3 S; A+ o6 A) {" M  李萍又道:“人生百年,转眼即过,生死又有甚么大不了?只要一生行事无愧于心,也就不枉了在这人世走一遭。若是别人负了我们,也不必念他过恶。你记着我的话罢!” 她凝目向郭靖望了良久,神色极是温柔,说道:“孩子,你好好照顾自己!”说着举起短剑割断他手上绳索,不待郭靖转身,便即转过剑尖,刺入自己胸膛。
" a$ @  R. D0 E% Z8 K9 }  郭靖双手脱缚,急来抢夺,但那短剑锋锐异常,早已直没至柄。成吉思汗吃了一惊,叫道:“快拿!”那八名刀斧手不敢伤害驸马,抛下手中兵刃,纵身扑上。% C  ^- T9 ]5 a% [. N: g
  郭靖伤痛已极,抱起母亲,一个扫堂腿,两名刀斧手飞跌出去。他左肘后挺,撞正在一名刀斧手胸口。诸将大呼,猱身齐上。郭靖急扑后帐,左手扯住帐幕用力拉扯,将半座金帐拉倒,罩在诸将头上。混乱之中,他抱起母亲直奔而出。/ `4 T4 R  C- u9 I' b
  但听得号角急吹,将士纷纷上马追来。郭靖哭叫数声:“妈!”不听母亲答应,探她鼻息,早已断气。他抱着母亲尸身在黑暗中向前急闯,但听四下里人喊马嘶,火把如繁星般亮了起来。他慌不择路的奔了一阵,眼见东南西北都是蒙古的将士,他纵然神勇,但孤身一人,如何能敌十多万蒙古的精兵?若是骑在小红马背上,凭着宝马脚力或能远遁,现下抱了母亲的尸身步行,可万难脱险了。
, G8 M2 @7 j8 G" Z" Q  他一言不发,迈步疾奔,心想只要能奔到悬崖之下,施展轻功爬上崖去,蒙古兵将虽多,却无人能爬得上来,当可暂且一避,再寻脱身之计。正奔之间,前面喊声大振,一彪军马冲到,火光中看得明白,当先一员大将红脸白须,正是开国四杰之一的赤老温。郭靖侧身避开赤老温砍来的一刀,不转身奔逃,反而直冲入阵。蒙古兵齐声大呼。( _6 V; y6 U! W7 t0 Q7 p
  郭靖左手前伸,拉住一名什长右腿,同时右足一点,人已纵起。他翻身骑上马背,放稳母亲尸身,随手将那什长摔在马下,抢过他手中长矛。上马、放母、摔敌、抢矛,四件事一气呵成,此时如虎添翼,双腿一挟,摇动长矛,从阵后直冲了出去。赤老温大声发令,挥军追来。- A$ n( m' \. `' \; f: E
  敌阵虽已冲出,但纵马所向,却与悬崖所在恰恰相反,越奔相距越远。该当纵马南逃,还是先上悬崖?心下计议未定,大将博尔忽又已领军杀到。此时成吉思汗暴跳如雷,传下将令,不可放箭伤人,务须活捉郭靖。大队人马一层一层的围上,更有数千军马远远向南奔驰,先行布好阵势,防他逃逸。: Q5 n: h: s5 j- ^2 C
  郭靖冲出博尔忽所领的千人队,衣上马上,全是斑斑血迹。若不是大汗下令必须活捉,蒙古兵将不敢放箭,厮杀时又均容让三分,否则郭靖纵然神勇,又怎能突出重围?他手上只觉母亲身子已然冰凉,强行忍泪,纵马南行。后面追兵渐远,但天色也已明亮。身处蒙古腹地,离中土万里,匹马单枪,如何能摆脱追兵,逃归故乡?  f# I/ F4 k& }2 b
  行不多时,前面尘土飞扬,一彪军马冲来,郭靖忙勒马向东。但那坐骑冲杀了半夜,已然支持不住,忽地前腿跪倒,再也无力站起。是对情势危急已极,但他仍是不肯舍却母亲尸身,当下左手抱母,右手持矛,反身迎敌。
1 z- M4 p* J; o0 L$ U2 ^  眼见军马奔近,烟尘中飕飕声响,一箭飞来,正中长矛。这一箭劲道极猛,郭靖只觉手中长矛一震,矛头竟被射断。接着又是一箭射向前胸。郭靖抛开长矛,伸手接住,却见那箭箭头已然折去。他一怔之下,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将军勒住部属,单骑过来,正是当年教他箭法的神箭将军哲别。郭靖叫道:“师父,你来拿我回去么?”哲别道:“正是。”6 X+ M4 z/ h: i0 {' L
  郭靖心想:“反正今日难脱重围,与其为别人所擒,不如将这场功劳送给师父。” 便道:“好,让我先葬了母亲。”四下一望,见左首有个土冈,抱着母亲走上冈去,用断矛掘了个坑,把母亲尸身放入,眼见短剑深陷胸口,他不忍拔出,跪下拜了几拜,捧沙土掩上,想起母亲一生劳苦,抚育自己成人,不意竟葬身于此,伤痛中伏地大哭。
) b) O* f: V8 @7 l  哲别跃下马来,跪在李萍墓前拜了四拜,将身上箭壶、铁弓、长枪,尽数交给郭靖,又牵过自己坐骑,把马缰塞在他手里,说道:“你去罢,咱们只怕再也不能相见了。”郭靖愕然,叫道:“师父!”哲别道:“当年你舍命救我,难道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就不会舍命救你?”郭靖道:“师父,你干犯大汗军令,为祸不小。”哲别道:“我东征西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大汗最多打我军棍,不至砍头。你快快去罢。”郭靖犹自迟疑。哲别道:“我只怕部属不听号令,这番带来的都是你的西征旧部。你且过去问问,他们肯不肯贪图富贵拿你?”1 z9 m  Q: V4 R) _. z) }0 T4 B
  郭靖牵着马走近,众兵将一齐下马,拜伏在地,叫道:“小人恭送那颜南归。”郭靖举目望去,果然尽是曾随他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的旧部将士,心下感动,说道:“我得罪大汗,当受严刑。你们放我逃生,给大汗知道了,必受重罚。”众军道:“将军待我等恩义如山,不敢有负。”郭靖叹了口气,举手向众军道别,持枪上马。
: v: B5 H' H  N8 T6 Z5 E  正要纵马而行,忽然前面尘头起处,又有一路军马过来。哲别、郭靖与众军尽皆变色。哲别心道:“我拚受重责,放走郭靖,但若与本军厮杀,那可是公然反叛了。”叫道:“郭靖快走!”只听前军中发喊:“莫伤了驸马爷。”
1 a( P3 {0 q' e  众人一怔,只见来军奔近,打着四王子的旗号。: w) k" m8 }8 M- r. c+ c1 H& j
  烟尘中拖雷快马驰来,倏忽即至,骑的是郭靖的小红马。他策马驰近,翻身下马,说道:“安答,你没受伤么?”郭靖道:“没有。哲别师父正要擒我去见大汗。”他故意替哲别掩饰,以免成吉思汗知晓内情。* W- S5 s( t+ e- G; `
  拖雷向哲别横了一眼,说道:“安答,你骑了这小红马快去罢。”又将一个包袱放在鞍上,道:“这里是黄金千两,你我兄弟后会有期。”5 D4 e7 K$ M' A0 L8 F0 X; r  Y
  豪杰之士,当此时此情,也不须多言。郭靖翻身上了小红马马背,说道:“你叫华筝妹子多多保重,另嫁他人,勿以我为念。”拖雷长叹一声,说道:“华筝妹子是永远不肯另嫁别人的。我瞧她定会南下找你,那时我自当派人护送。”郭靖忙道:“不,不用来找我。且别说天下之大,难以找着,即令相逢,也只有徒增烦恼。”拖雷默然,两人相顾无语。隔了半晌,拖雷道:“走罢,我送你一程。”) }% H  o  L- `( r- S0 M
  两人并骑南驰,直行出三十余里。郭靖道:“安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请回罢!” 拖雷道:“我再送你一程。”又行十余里,两人下马互拜,搂抱了一会,洒泪而别。
& ~* L" {3 k% ^. a( O) |7 Q8 H  拖雷眼望着郭靖的背影渐行渐小,在大漠中缩成一个黑点,终于消失,怅望南天,悄立良久,这才郁郁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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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5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 _" B8 c3 c% H; f& V! a6 P    第三十九回 是非善恶+ N7 c) Q: i9 A; g
    郭靖纵马急驰数日,已离险地。缓缓南归,天时日暖,青草日长,沿途兵革之余,城破户残,尸骨满路,所见所闻,尽皆怵目惊心。一日在一座破亭中暂歇,见壁上题着几行字道: “唐人诗云:‘水自潺潺日自斜,尽无鸡犬有鸣鸦。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尽见花。’我中原锦绣河山,竟成胡虏鏖战之场。生民涂炭,犹甚于此诗所云矣。”郭靖瞧着这几行字怔怔出神,悲从中来,不禁泪下。6 {" V. r' X  p
  他茫茫漫游,不知该赴何处,只一年之间,母亲、黄蓉、恩师,世上最亲厚之人,一个个的弃世而逝。欧阳锋害死恩师与黄蓉,原该去找他报仇,但一想到“报仇”二字,花剌子模屠城的惨状立即涌上心头,自忖父仇虽复,却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百姓,心下如何能安?看来这报仇之事,未必就是对了。
$ l: E5 U3 g0 t7 G  诸般事端,在心头纷至沓来:“我一生苦练武艺,练到现在,又怎样呢?连母亲和蓉儿都不能保,练了武艺又有何用?我一心要做好人,但到底能让谁快乐了?母亲、蓉儿因我而死,华筝妹子因我而终生苦恼,给我害苦了的人可着实不少。
! B5 t5 Q8 g7 t  “完颜洪烈、魔诃末他们自然是坏人。但成吉思汗呢?他杀了完颜洪烈,该说是好人了,却又命令我去攻打大宋;他养我母子二十年,到头来却又逼死我的母亲。/ h! ]% _" a3 i8 @0 J' o
  “我和杨康义结兄弟,然而两人始终怀有异心。穆念慈姊姊是好人,为甚么对杨康却又死心塌地的相爱?拖雷安答和我情投意合,但若他领军南攻,我是否要在战场上与他兵戎相见,杀个你死我活?不,不,每个人都有母亲,都是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的抚育长大,我怎能杀了别人的儿子,叫他母亲伤心痛哭?他不忍心杀我,我也不忍心杀他。然而,难道就任由他来杀我大宋百姓?
1 i2 S; P6 K) `. M  “学武是为了打人杀人,看来我过去二十年全都错了,我勤勤恳恳的苦学苦练,到头来只有害人。早知如此,我一点武艺不会反而更好。如不学武,那么做甚么呢?我这个人活在世上,到底是为甚么?以后数十年中,该当怎样?活着好呢,还是早些死了?若是活着,此刻已是烦恼不尽,此后自必烦恼更多。要是早早死了,当初妈妈又何必生我?又何必这么费心尽力的把我养大?”翻来覆去的想着,越想越是胡涂。
( b2 f5 Y1 _, V* C) o* @3 Q  接连数日,他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在旷野中踯躅来去,尽是思索这些事情。又想:“母亲与众位恩师一向教我为人该当重义守信,因此我虽爱极蓉儿,但始终不背大汗婚约,结果不但连累母亲与蓉儿枉死,大汗、拖雷、华筝他们,心中又哪里快乐了?江南七侠七位恩师都是侠义之士,竟没一人能获善果。欧阳锋与裘千仞多行不义,却又逍遥自在。世间到底有没有天道天理?老天爷到底生不生眼睛?管不管正义、邪恶?”2 ~9 ]# C  n, |
  他在旷野中信步而行,小红马缓缓跟在后面,有时停下来在路边咬几口青草,他心中只是琢磨:“我为救撒麻尔罕城数十万男女老小的性命,害死了蓉儿,到底该是不该?这些人跟我无亲无故,从不相识。为了蓉儿,我自己死了也不懊悔。我求大汗饶了这几十万可怜之人,大汗恼怒之极,几乎要杀我的头,而我的同袍部属又个个恼恨我不堪,因为他们辛辛苦苦的攻城破敌,却因我一句话而失了抢劫掳掠的乐趣。我为这些不相识的人害了蓉儿,几乎害了自己性命,得罪了大汗、部下、好朋友,是不是蠢笨之极?蠢当然是蠢的,但该不该呢?/ V* k* i, Z/ k, Q
  “六位师父、洪恩师、我妈妈,总是教我该当行侠仗义、救人危困、不该为了自己的好处,见人危难而袖手不顾,有人残杀无辜、伤害良民,该当奋不顾身的救援。金人来侵我国家、害我同胞,必须为国为民,奋起抵抗,自己生死祸福,不可放在心上。如果大汗要屠的是临安城,要清洗的是济南城,他下命要杀的都是我中国百姓,这千千万万转眼便死的都是我中华同胞,我不顾蓉儿,不顾自己性命而去救他们,当然是对的。大丈夫该有仁人义士之心。洪恩师常常说的:‘义所当为,死则死耳!’有什么了不起?然而花剌子模不是中国,撒麻尔罕城中的男女老幼不是中国人,他们说的话跟我不同,写的字跟我不同,眼睛、头发的颜色、相貌全跟我不同,跟我有什么相干?我为什么见到蒙古兵提枪挥刀要杀他们,心里就不忍?就此拚了自己性命,害了蓉儿的性命?我是不是大大的错了?是不是见到有人遭逢危难,是自己父母、师父、朋友,是我心爱的蓉儿,就该奋身相救?不相干的人就不必救?
8 O2 p5 J1 w. x) S/ Z  “洪恩师甚至见到西毒叔侄这样的大坏蛋在海里遇难,也要出手相救。该做的就是该做,是中国人该救,外国人也是人,也应当救,救了之后对自己利不利,就不该理会。洪恩师明知救了西毒之后,对自己不利,他还是要救,后来果然给西毒打得重伤,险些丧命。他一点也不懊悔,对我们总是说:见人有难,必须相救,后果如何,在所不计。他常说:所谓行侠仗义,所谓是非善恶,只是在这个‘侠’字,在这个‘义’字,是便是‘是’,善就是‘善’,侠士义士,做的只是求心之所安,倘若斤斤计较于成败利钝、有利有害、还报多少、损益若干,那是做生意,不是行善做好事了。凡是‘善’事,必定是对人有利而对自己未必有利的。咱们做人讲究‘义气’,‘义’就是‘义所当为’,该做的就去做。对!师父教训得是!中国人有危难该救,外国人有危难也该救!该做就要去做,不可计算对自己是否有利,有多少利益?
: _$ K. S2 X6 l  Q% r# }8 u3 ~  “如果我在大沙漠中渴得快干死了,一个撒麻尔罕的牧人骑了骆驼经过我身边,他水袋中清水很多,他会不会给我喝一点?虽然素不相识,他还是会给我喝的。这就是‘义所当为’!0 n5 Z: v+ z- W7 H: K7 \1 D0 w1 l( N
  “我救了撒麻尔罕人,害死了蓉儿,该不该呢?不,蓉儿不是我害死的,是欧阳锋追她追入了沼泽流沙。我拚了性命要救她,不过救不到。我宁可用自己性命来换她的命,不过她死的时候不知道,现下她死了,她在天有灵,该当知道了。我不是为了要娶华筝而求大汗饶了撒麻尔罕城几十万人性命,她知道我想娶的是她,她知道的,她知道的!”想到黄蓉一死,或在天上,或在阴世,便什么都明白了,知道自己真心爱她,不会错怪了自己;倘若她没有死,那当然更好,错怪了自己也不打紧。“最好蓉儿没死,心里怨我怪我,都不要紧,从此不理我,我也情愿,她去嫁了别人,我也情愿。总之她没死就好了!”想通了这一节,纠缠不清的烦恼便理清了不少。  Y) x* P" K% m4 [
  这日来到山东济南府的一个小镇,他在一家酒家中要了座头,自饮闷酒,刚吃了三杯,忽然一条汉子奔进门来,指着他破口大骂:“贼鞑子,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跟你拚了。”说着挥拳扑面打来。) ?" e& S; V& m6 S+ \
  郭靖吃了一惊,左手翻转,抓住他手腕,轻轻一带,那人一交俯跌下去,竟丝毫不会武功。郭靖见无意之中将他摔得头破血流,甚是歉仄,忙伸手扶起,说道:“大哥,你认错人了!” 那人哇哇大叫,只骂:“贼鞑子!”门外又有十余条汉子拥进店来,扑上来拳打足踢。郭靖这几日来常觉武功祸人,打定主意不再跟人动手,兼之这些人既非相识,又不会武,只是一味蛮打,当下东闪西避,全不还招。但外面人众越来越多,挤在小酒店里,他身上终于还是吃了不少拳脚。
& N" Y4 I& S2 }4 `+ D  他正欲运劲推开众人,闯出店去,忽听得门外有人高声叫道:“靖儿,你在这里干甚么?” 郭靖抬头见那人身披道袍,长须飘飘,正是长春子丘处机,心中大喜,叫道:“丘道长,这些人不知为何打我。”丘处机双臂向旁推挤,分开众人,拉着郭靖出去。: M' z9 Q* @% o. x' e
  众人随后喝打,但丘郭二人迈步疾行,郭靖呼哨招呼红马,片刻之间,两人一马已奔到旷野,将众人抛得影踪不见。郭靖将一众市人无故聚殴之事说了。丘处机笑道: “你穿着蒙古人装束,他们只道你是蒙古鞑子。”接着说起,蒙古兵与金兵在山东一带鏖战,当地百姓久受金人之苦,初时出力相助蒙古,哪知蒙古将士与金人一般残虐,以暴易暴,烧杀掳掠,也是害得众百姓苦不堪言。蒙古军大队经过,众百姓不敢怎样,但官兵只要落了单,往往被百姓打死。
# G% A- Q7 ^5 J: B& ]% ^; }  丘处机又问:“你怎由得他们踢打?你瞧,闹得身上这许多瘀肿。”郭靖长叹一声,将大汗密令南攻、逼死他母亲等诸般情事一一说了。9 P7 ?$ P* v6 X* U
  丘处机惊道:“成吉思汗既有攻宋之计,咱们赶快南下,好叫朝廷早日防备。”郭靖摇头道:“那有甚么好处?结果只有打得双方将士尸如山积,众百姓家破人亡。”丘处机道: “若是宋朝亡了给蒙古,百姓可更加受苦无穷了。”郭靖道:“丘道长,我有许多事情想不通,要请你指点迷津。”丘处机牵着他手,走到一株槐树下坐了,道:“你说罢!”. L7 t3 U. b% F" ]) t1 m  B
  郭靖于是将这几日来所想的是非难明、武学害人种种疑端说了,最后叹道:“弟子立志终生不再与人争斗。恨不得将所学武功尽数忘却,只是积习难返,适才一个不小心,又将人摔得头破血流。”
' g' x  _( y! w* W# |# @. |  丘处机摇头道:“靖儿,你这就想得不对了。数十年前,武林秘笈九阴真经出世,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而招致杀身之祸,后来华山论剑,我师重阳真人独魁群雄,夺得真经。他老人家本拟将之毁去,但随即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福是祸,端在人之为用。’终于将经书保全下来。天下的文才武略、坚兵利器,无一不能造福于人,亦无一不能为祸于世。你只要一心为善,武功愈强愈好,何必将之忘却?”
- P! W  f5 R& F/ o& Q4 P6 v2 Y  郭靖沉吟片刻,道:“道长之言自然不错,但想当今之世,武学之士都称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武功最强。弟子仔细想来,武功要练到跟这四位前辈一般,固已千难万难,但即令如此,于人于己又有甚么好处?”
) O4 n- |$ i6 t  S1 q2 I% R  丘处机呆了一呆,说道:“黄药师行为乖僻,虽然出自愤世嫉俗,心中实有难言之痛,但自行其是,极少为旁人着想,我所不取。欧阳锋作恶多端,那不必说了。段皇爷慈和宽厚,倘君临一方,原可造福百姓,可是他为了一己小小恩怨,就此遁世隐居,亦算不得是大仁大义之人。只洪帮主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我对他才佩服得五体投地。华山二次论剑之期转瞬即至,即令有人在武功上胜过洪帮主,可是天下豪杰之士,必奉洪帮主为当今武林中的第一人。”3 C  C( ~2 f/ p* S2 @7 h
  郭靖听到“华山论剑”四字,心中一凛,问道:“我恩师的伤势痊愈了么?他老人家是否要赴华山之会?”丘处机道:“我从西域归来后亦未见过洪帮主,不论他是否出手,华山是定要去的。我也正为此而路过此地,你就随我同去瞧瞧如何?”
  ?3 T5 {* r- B0 O+ M" |  郭靖这几日心灰意懒,对这等争霸决胜之事甚感厌烦,摇头道:“讲武论剑之地,弟子不想去了,请道长勿怪。”丘处机道:“你要去哪里?”郭靖木然道:“弟子不知。走到哪里算哪里罢啦!”! X$ c( a- w; `8 i9 I% H4 c
  丘处机见他神情颓丧,形容枯槁,宛似大病初愈,了无生意,很是担忧,虽百般开导,郭靖总是摇头不语。丘处机寻思:“他素来听洪帮主的言语,若去到华山,师徒相见,或能使他重行振作,好好做人。但怎能劝他西去?”忽然想起一事,说道:“靖儿,你要尽数忘却学会的武功,倒有法子。”郭靖道:“当真?”丘处机道:“世上有一个人,无意中学会《九阴真经》中的上乘武功,后来想起此事违背誓约,负人嘱托,终于强行将这些功夫忘却。你要学他榜样,非去请教他不可。”
* u% M, F+ J8 l8 c5 F6 B' q2 k  郭靖一跃而起,叫道:“对,周伯通周大哥。”随即想起周伯通是丘处机的师叔,自己脱口而叫他大哥,岂非比丘处机还僭长一辈,不禁甚是尴尬。
/ c. L/ v, }6 v% e, [. c  丘处机微微一笑,说道:“周师叔向来也不跟我们分尊卑大小,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我毫不在乎。”郭靖问道:“他在哪里?”丘处机道:“华山之会,周师叔定是要去的。” 郭靖道:“好,那我随道长上华山去。”  h0 y' D$ A% J  L( U, m6 P
  两人行到前面市镇,郭靖取出银两,替丘处机买了一匹坐骑。两骑并辔西去,不一日来到华山脚下。( M# Z' c; ^; O3 `
  那华山在五岳中称为西岳,古人以五岳比喻五经,说华山如同《春秋》,主威严肃杀,天下名山之中,最是奇险无比。两人来到华山南口的山荪亭,只见亭旁生着十二株大龙藤,夭矫多节,枝干中空,就如飞龙相似。郭靖见了这古藤枝干腾空之势,猛然想起了“飞龙在天” 那一招来,只觉依据《九阴真经》的总旨,大可从这十二株大龙藤的姿态之中,创出十二路古拙雄伟的拳招出来。正自出神,忽然惊觉:“我只盼忘去已学的武功,如何又去另想新招、钻研伤人杀人之法?我陷溺如此之深,委实不可救药。”
' g/ g+ J$ v) ^, F  忽听丘处机道:“华山是我道家灵地,这十二株大龙藤,相传是希夷先生陈抟老祖所植。”郭靖道:“陈抟老祖?那就是一睡经年不醒的仙长么?”丘处机道:“陈抟老祖生于唐末,中历梁唐晋汉周五代,每闻换朝改姓,必愀然不乐,闭门高卧。世间传他一睡经年,其实只是他忧心天下纷扰,百姓受苦,闭门不出而已。及闻宋太祖登基,他哈哈大笑,喜欢得从驴子背上摔了下来,说道天下从此太平了。宋太祖仁厚爱民,天下百姓确是得了他不少好处。”
/ ~7 b* {- a4 E( M  郭靖道:“陈抟老祖若是生于今日,少不免又要穷年累月的闭门睡觉了。”丘处机长叹一声,说道:“蒙古雄起北方,蓄意南侵,宋朝君臣又昏庸若斯,眼见天下事已不可为。然我辈男儿,明知其不可亦当为之。希夷先生虽是高人,但为忧世而袖手高卧,却大非仁人侠士的行径。”郭靖默然。
1 C1 t1 u) x, Z7 r) w  两人将坐骑留在山脚,缓步上山,经桃花坪,过希夷峡,登莎梦坪,山道愈行愈险,上西玄门时须援铁索而登,两人一身上乘轻功,自是顷刻即上。行七里而至青坪,坪尽,山石如削,北壁下大石当路。丘处机道:“此石叫作回心石,再上去山道奇险,游客至此,就该回头了。”远远望见一个小小石亭。丘处机道:“这便是赌棋亭了。相传宋太祖与希夷先生曾奕棋于此,将华山作为赌注,宋太祖输了,从此华山上的土地就不须缴纳钱粮。” 郭靖道:“成吉思汗、花剌子模国王、大金大宋的皇帝他们,都似是以天下为赌注,大家下棋。”丘处机点头道:“正是。靖儿,你近来潜思默念,颇有所见,已不是以前那般浑浑噩噩的一个傻小子了。”又道:“这些帝王元帅们以天下为赌注,输了的不但输去了江山,输去了自己性命,可还害苦了天下百姓。”" w$ n( \* v6 j3 B, d9 r, U5 ~
  再过千尺峡、百尺峡,行人须侧身而过。郭靖心想:“若是有敌人在此忽施突击,那可难以抵挡。”心念方动,忽听前面有人喝道:“丘处机,烟雨楼前饶你性命,又上华山作甚?”丘处机忙抢上数步,占住峰侧凹洞,这才抬头,只见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侯通海等四人并排挡在山道尽头。9 f/ v5 A1 ?7 Q: B% i$ F0 U0 o
  丘处机上山之时,已想到此行必将遇到欧阳锋、裘千仞等大敌,但周伯通、洪七公、黄药师等齐至,也尽可抵敌得住,却不料到沙通天等人竟也有胆上山。他站身之处虽略宽阔,地势仍然极险,若受挤迫,不免堕入万丈深谷,事当危急,不及多想,唰的一声拔出长剑,一招“白虹经天”,猛向侯通海刺去,眼前四敌中以侯通海最弱,又已断了一臂,这一剑正是攻敌之弱。侯通海见剑招凌厉,侧身略避,单手举三股叉招架。彭连虎的判官笔与灵智上人的铜钹左右侧击,硬生生要将丘处机挤入谷底。6 u7 n- ?. g; L0 \2 D2 W
  丘处机长剑与侯通海的三股叉一粘,劲透剑端,借力腾身,已从侯通海头顶跃过。彭连虎与灵智上人的兵刃击上山石,火花四溅。沙通天在嘉兴铁枪庙中失去一臂,此刻臂伤已然痊愈,见师弟误事,立施“移形换位”之术,想挡在丘处机身前。丘处机剑光闪闪,疾刺数招。沙通天晃身没挡住,已被他急步抢过。沙彭两人呼喝追去。丘处机回剑挡架数招,灵智上人挥钹而上。三般兵刃,绵绵急攻。* Y& W/ d. e) g: Z' W8 v) p
  眼见丘处机情势危急,郭靖本当上前救援,但总觉与人动武是件极大坏事,见双方斗得猛烈,甚觉烦恶,当下转过头不看,攀藤附葛,竟从别处下山。他信步而行,内心两个念头不住交战:“该当前去相助丘道长?还是当真从此不与人动武?”$ G5 W! }( f, n' U, ^* V
  他越想越胡涂,寻思:“丘道长若被彭连虎等害死,岂非是我的不是?但如上前相助,将彭连虎等人击下山谷,又到底该是不该?”他越行越远,终于不闻兵刃相接之声,独自倚在石上,呆呆出神。4 I! B) L; V8 J1 R, ?
  过了良久,忽听身旁松树后簌的一响,一人从树后探出身来。郭靖转过身来,见那人白发红脸,原来是参仙老怪梁子翁,当下也不理会,仍自苦苦思索。梁子翁却大吃一惊,知道郭靖武功大进,自己早非敌手,立即缩回,藏身树后。躲了一会,见他并不追来,又见他失魂落魄,愁眉苦脸,不断喃喃自语,似乎中邪着魔一般,心想:“今日这小子怎地这般怪模怪样,且试他一试。”他不敢走近,拾起一块石子向郭靖背后投去。郭靖听到风声,侧身避过,仍不理会。# o. W0 c0 i) X6 ^2 D+ u6 r
  梁子翁胆子大了些,从树后出来,走近几步,轻声叫道:“郭靖,你在这里干甚么?” 郭靖道:“我在想,我用武功伤人,是否应该?”梁子翁一怔,随即大喜,心想:“这小子当真傻得厉害。”又走近几步,道:“伤人是大大恶事,自然不该。”郭靖道:“你也这么想?我真盼能把学过的功夫尽数忘了。”4 H4 r9 g* m+ k
  梁子翁见他眼望天边出神,缓步走到他背后,柔声道:“我也正在尽力要忘了自己的武功,待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郭靖说道:“好啊,你说该当如何?”梁子翁道:“嗯,我有妙法。”双手猛出,突以大擒拿手扣住了他后颈“天柱”和背心“神堂”两大要穴。郭靖一怔,只感全身酸麻,已无法动弹。梁子翁狞笑道:“我吸干你身上鲜血,你就全然不会武功了。” 一张口,已咬住郭靖咽喉,用力吮吸血液,心想自己辛苦养育的一条蟒蛇被这小子吸去了宝血,以致他武功日强,自己却全无长进,不饮他的鲜血,难以补偿。虽然事隔已久,蟒蛇宝血的功效未必尚在,却也不必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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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下变生不测,郭靖只感颈中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忙运劲挣扎,可是两大要穴被敌人紧紧拿住,全身竟使不出半点劲力。但见梁子翁双目满布红丝,脸色狠恶之极,咬住自己头颈,越咬越狠,只要喉管被他咬断,哪里还有性命?情急之下,再无余暇思索与人动武是否应当,立即使出《易筋锻骨章》中的功夫,一股真气从丹田中冲上,猛向“天柱”“神堂” 两穴撞去。
& T  y* Z  t8 V  梁子翁双手抓得极紧,哪知对方穴道中忽有一股力量自内外铄,但觉两手虎口大震,不由自主的滑脱。郭靖低头耸肩,腰胁使力,凡人腰力之强,尤胜于手臂、腿脚,梁子翁立足不住,身子突从郭靖背上甩过,惨呼声中,直堕入万丈深谷,惨呼声山谷鸣响,四下回音愈传愈多,愈传愈乱,郭靖听了不由得毛骨悚然。5 y/ {2 B& T# _# n  v
  直过好半晌,他惊魂方定,抚着颈中创口,才想起无意中又以武功杀了一人,但想: “我若不杀他,他必杀我。我杀他若是不该,他杀我难道就该了么?”探头往谷底望去,山谷深不见底,参仙老怪已不知葬身何处。  u. C/ r# c8 m) w. ^7 R& F% ?
  郭靖坐在石上,撕下衣襟包住颈中创伤,忽听铎、铎、铎,数声断续,一个怪物从山后转了出来。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原来是一个人。只是这人头下脚上的倒立而行,双手各持一块圆石,以手代足,那铎、铎、铎之声就是他手中圆石与山道撞击而发出。郭靖诧异万分,蹲下身子去瞧那人面貌,惊奇更甚,这怪人竟是西毒欧阳锋。
3 q0 p. V+ D& r  他适才受到袭击,见欧阳锋这般装神弄鬼,心想定有诡计,当下退后两步,严神提防。只见欧阳锋双臂先弯后挺,跃到一块石上,以头顶地,双臂紧贴身子两侧,笔直倒立,竟似僵尸一般。郭靖好奇心起,叫道:“欧阳先生,你在干甚么?”欧阳锋不答,似乎浑没听到他的问话。郭靖退后数步,离得远远的,左掌扬起护身,防他忽出怪招,这才细看动静。
% K8 C7 S" ?% s! m! r  过了一盏茶时分,欧阳锋只倒立不动。郭靖欲知原委,苦于他全身上下颠倒,不易查看他的脸色,当下双足分开,低头从自己胯下倒望出去,只见欧阳锋满头大汗,脸上神色痛苦异常,似是在修习一门怪异内功,突然之间,他双臂平张,向外伸出,身子就如一个大陀螺般转将起来,越转越快,但听呼呼声响,衫袖生风。
; v7 G, V! _. C/ ^) @# C/ h0 A  郭靖心想:“他果然是在练功,这门武功倒转身子来练,可古怪得紧。”但想修习这等上乘内功最易受外邪所侵,其时精力内聚,对外来侵害无丝毫抗御之力,修习时若不是有武功高强的师友在旁照料,便须躲于僻静所在,以免不测。欧阳锋独自在此修习,似乎无人防护,委实大违常理。眼下是华山二次论剑之期,高手云集,人人对他极为相忌,即令善自防护,尚不免招人暗算,怎敢如是大胆,在这处所独自练功?当此之时,别说高手出招加害,只要一个寻常壮汉上前一拳一脚,他也非受重伤不可。眼见欧阳锋如肉在俎,静候宰割,他是杀师害蓉儿的大仇人,此时再不报仇,更待何时?只是他刚杀了梁子翁,正大感内疚,走上两步后便即站定,竟然下不了杀人决心。
+ {/ f6 X1 X0 `, s$ ~' u- j# \  欧阳锋转了半晌,渐转渐缓,终于不动,僵直倒立片刻,翻半个筋斗,挺身直立,双目直视,迈步从原路回去。郭靖好奇心起,悄悄跟随。9 Z  z! L5 s. @2 C. q) G
  欧阳锋上山登峰,愈行愈高。郭靖跟着他一路上山,来到一座青翠秀冶的峰前,见他走到一个山洞之前,停下不动。  m0 |6 s( X' q; `
  郭靖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忽听欧阳锋厉声喝道:“哈虎文钵英,星尔吉近,斯古耳。你解得不对,我练不妥当。”郭靖大奇,心想这几句明明是《九阴真经》总旨中的梵语,自己那日在海舟中被逼默经,洪恩师教他不可改动怪文奇句,因此这些怪话并未改动,欧阳锋也一字不错的背了出来,却不知他是在与谁说话?1 _! x5 H3 o' c$ p- R# u
  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自洞中传出:“你功夫未到,自然不成。我没解错!”
; z: N5 j- R% n0 b7 {  郭靖一听这声音,险些儿惊呼出声,却不是他日夜感怀悼念的黄蓉是谁?莫非她并未丧生大漠?难道此刻是在梦中,是在幻境?难道自己神魂颠倒,竟把声音听错了?' k$ E4 j$ z, d" Y
  欧阳锋道:“我依你所说而练,绝无错失,何以任脉与阳维脉竟尔不能倒转?” 那女子道:“火候若未足,强求也枉然。”; b) S8 t6 M+ A0 {4 e& y
  这声音明明白白是黄蓉,更无丝毫可疑,郭靖惊喜交集,身子摇晃,几欲晕去,激奋之下,竟将颈中创口迸破,鲜血从包扎的布片下不绝渗出,却全然不觉。
5 z* V) L- ^: C  只听欧阳锋怒道:“明日正午,便是论剑之期,我怎等得及慢慢修习?快将全部经文尽数译与我听,不得推三阻四。”郭靖这才明白他所以干冒奇险修习内功,实因论剑之期迫在眉睫,无可延缓。
1 `* N8 v4 M# \1 U8 E5 k% X" B5 r9 T/ M* Z  只听黄蓉笑道:“你与我靖哥哥有约,他饶你三次不死,你就不能逼我,须得任我乐意之时方才教你。”郭靖听她口中说出“我靖哥哥”四字,心中舒畅甜美,莫可名状,恨不得纵起身来大叫大嚷,以抒胸中狂喜。
9 u5 |# z9 u+ y  欧阳锋冷然道:“事机紧迫,纵然有约在先,今日之事也只好从权。”说着抛下手中圆石,大踏步跨进洞去。黄蓉叫道:“不要脸,我偏不教你!”欧阳锋连声怪笑,低声道: “我瞧你教是不教。”
' f7 D+ c! B' N& d; C6 k' T* s) R  只听得黄蓉惊呼一声:“啊哟”,接着嗤的一声响,似是衣衫破裂,当此之时,郭靖哪里还想到该不该与人动武,大叫:“蓉儿,我在这里!”左掌护身,抢进山洞。- M" L% i( D3 G  m2 X$ s
  欧阳锋左手抓住黄蓉手中竹棒,右手正要伸出去拿她左臂,黄蓉使一招“棒挑癞犬”,前伸斜掠,忽地将竹棒从他掌中夺出。欧阳锋喝一声彩,待要接着抢攻,猛听得郭靖在洞外呼叫。他是武学大宗师,素不失信于人,此时为势所逼,才不得不对黄蓉用强,忽然听得郭靖到来,不由得面红过耳,料想他定会质问自己为何弃信背约,袍袖拂起,遮住脸面,从郭靖身旁疾闪而过,与他更不朝相,出洞急窜,顷刻间人影不见。( k( Z) b$ c5 M3 `* s
  郭靖奔过去握住黄蓉双手,叫道:“蓉儿,真想死我了!”心中激动,不由得全身发颤。黄蓉两手甩开,冷冷的道:“你是谁?拉我干么?”郭靖一怔,道:“我……我是郭靖啊。你……你没有死,我……我……”黄蓉道:“我不识得你!”径自出洞。郭靖赶上去连连作揖,求道: “蓉儿,蓉儿,你听我说!”黄蓉哼了一声,道:“蓉儿的名字,是你叫得的么?你是我甚么人?” 郭靖张大了口,一时答不出话来。
1 p2 Y# ~! h7 U+ A; n- f! a  黄蓉向他晃了一眼,但见他身形枯槁,容色憔悴,与前大不相同,心中忽有不忍之意,随即想起他累次背弃自己,恨恨啐了一口,迈步向前。
; R( G( r: N8 D$ y  郭靖大急,拉住她衣袖,颤声道:“你听我说一句话。”黄蓉道:“说罢!”郭靖道: “我在流沙中见到你的金环貂裘,只道你……”黄蓉道:“你要我听一句话,我已经听到啦!” 回夺衣袖,转身便行。0 l# S7 `# x: O3 D2 x; |0 i* K
  郭靖又窘又急,见她决绝异常,生怕从此再也见不着她,但实不知该当说些甚么话方能表明自己心意,见她衣袂飘飘,一路上山,只得闷声不响的跟随在后。
6 ^' h" {# G8 |0 E+ \  黄蓉乍与郭靖相遇,心情也激荡之极,回想自己抛弃金环貂裘,在流沙中引开欧阳锋的追踪,凶险万状;从西域东归,独个儿孤苦伶仃,只想回桃花岛去和父亲相聚,在山东却生了场大病。病中无人照料,更加凄苦,病榻上想到郭靖的薄情负义,真恨父母不该将自己生在世上,受尽这许多苦楚。待得病好,在鲁南又给欧阳锋追到,被逼随来华山,译解经文。回首前尘,尽是恨事,却听得郭靖的脚步一声声紧跟在后。
- B% \1 Q9 D% t! Q7 ~% t; T1 A  她走得快,郭靖跟得快,走得慢,郭靖也跟得慢。她走了一阵,忽地回身,大声道: “你跟着我干么?”郭靖道:“我永远要跟着你,一辈子也不离开的了。”
" f, V4 @' A! K& T' Q. b. Z  黄蓉冷笑道:“你是大汗的驸马爷,跟着我这穷丫头干么?”郭靖道:“大汗害死了我母亲,我怎能再做他驸马?”黄蓉大怒,一张俏脸儿胀得通红,道:“好啊,我道你当真还记着我一点儿,原来是给大汗撵了出来,当不成驸马,才又来找我这穷丫头。难道我是低三下四之人,任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么?”说到这里不禁气极而泣。
% x6 p" ^( B0 ?  郭靖见她流泪,更加手足无措,欲待说几句辩白之言、慰藉之辞,却不知如何启齿,呆了半晌,才道:“蓉儿,我在这里,你要打要杀,全凭你就是。”) r- y4 n8 I0 T
  黄蓉凄然道:“我干么要打你杀你?算咱们白结识了一场,求求你,别跟着我啦。” 郭靖见她始终不肯相谅,脸色苍白,叫道:“你要怎么,才信我对你的心意?”黄蓉道: “今日你跟我好了,明儿甚么华筝妹子、华筝姊姊一来,又将我抛在脑后。除非你眼下死了,我才信你的话。”
' d! }) j% ]7 f* W5 b. \) p  郭靖胸中热血上涌,一点头,转过身子,大踏步就往崖边走去。这正是华山极险处之一,叫做“舍身崖”,这一跃下去自是粉身碎骨。黄蓉知他性子戆直,只怕说干就干,急忙纵前,一把抓住他背心衣衫,手上一使劲,蹬足从他肩头跃过,站在崖边,又气又急,流泪道: “好,我知道你一点也不体惜我。我随口说一句气话,你也不肯轻易放过。跟你说,你不用这般恼我,干脆永不见我面就是。”
0 w: f0 ~" J0 y- }  她身子发颤,脸色雪白,凭虚凌空的站在崖边,就似一枝白茶花在风中微微晃动。郭靖当时管不住自己,凭着一股蛮劲,真要涌身往崖下跳落,这会儿却又怕她失足滑下,忙道:“你站进来些。”' j  [8 ~$ t8 I! H+ @+ G
  黄蓉听他关怀自己,不禁愈是心酸,哭道:“谁要你假情假意的说这些话?我在山东生病,没人理会,那时你就不来瞧我?我给欧阳锋那老贼撞到了,使尽心机也逃不脱他掌握,你又不来救我?我妈不要我,她撇下我自顾自死了。我爹不要我,他也没来找我。你自然更加不要我啦!这世上没一个人要我,没一个人疼我!”说着连连顿足,放声大哭,这些日子来的孤苦伤心,至此方得尽情一泄。
* J! g6 _7 y2 S, Y  郭靖心中万般怜爱,但觉她说得句句不错,越听越恼恨自己。一阵风来,黄蓉只觉身上一寒,身子一缩。郭靖解下外衣要给她披上,忽听崖边有人大喝:“谁敢大胆,欺侮咱们黄姑娘?”一人长须长发,从崖边转了上来,却是老顽童周伯通。
% a* Z3 [+ g4 G/ `  ?: T  郭靖只凝望着黄蓉,是谁来了,全不理会。黄蓉正没好气,喝道:“老顽童,我叫你去杀裘千仞,人头呢?”周伯通嘻嘻一笑,没法交代,只怕她出言怪责,要想个法儿哄她欢喜,说道:“黄姑娘,谁惹你恼啦?老顽童替你出气。”
8 X) j1 A2 r* E  黄蓉向郭靖一指道:“不是他是谁?”
& _+ G" e5 {6 S) G0 c  周伯通一意要讨好黄蓉,更不打话,反手一记,顺手一记,啪啪两下,重重的打了郭靖两个耳光。郭靖正当神不守舍之际,毫没防备,老顽童出手又重,只感眼前一黑,双颊立时红肿。周伯通道:“黄姑娘,够了么?若是不够,我给你再打。”2 R3 C! k# q& S& l" L6 `+ D! j$ Z
  黄蓉见郭靖两边面颊上都肿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满腔怒意登时化为爱怜,爱怜之情又转为对周伯通大感恼怒,嗔道:“我自生他的气,又关你甚么事?谁叫你出手打人了?我叫你去杀裘千仞,干么你不听我吩咐?”
# ~6 ]9 v& M2 [; x; |4 Q2 K  周伯通伸出了舌头,缩不回来,寻思:“老顽童拍马屁拍在马脚上。”正自狼狈,忽听身后崖边兵刃声响,隐隐夹着呼叱之声,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叫道:“多半是裘千仞那老儿来了,我这就去杀他。”语音甫毕,已一溜烟的奔到了崖后。
8 ]3 e6 V9 j$ u. G  若是裘千仞当真赶到,周伯通避之惟恐不及,哪敢前去招惹?那日他与裘千仞、欧阳锋、郭靖三人在西域石屋中盲目混战,郭靖与欧阳锋先后脱身,裘千仞终于也俟机冲了出去。周伯通仍是紧追不舍。裘千仞被他迫得筋疲力尽,恚恨交迸,心想自己是武林大帮的帮主,竟然遭此羞辱,只盼寻个痛快法儿自戕而死,免得落入他的手中惨遭荼毒,一眼瞥见沙石里盘着几条毒蛇。他知道这类蛇剧毒无比,只要被咬中一口,立时全身麻木,死得最无痛苦,当即抓起一条,伸指捏住毒蛇七寸,叫道:“周伯通老贼,你好!”正要将蛇口放向自己手腕,哪知周伯通生平怕极了蛇,大叫一声,转身便逃。- c( s( c* x! P+ g; N6 X( `- m* S
  裘千仞一怔,过了半晌,方始会意他原来怕蛇。这一来,局面逆转,裘千仞左手再捉了一条蛇,大喊大叫赶来。周伯通吓得心胆俱裂,发足狂奔。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轻身功夫还在他之上,若非对他心有忌惮,不敢过份逼近,早已追上。两人一逃一追,闹到天黑,周伯通才得乘机脱身。裘千仞其实是以进为退,心中暗暗好笑,却不敢当真追逐。第二日周伯通抢到一匹骏马,加鞭东归,只怕给裘千仞追上了。0 P+ [0 b5 E% F; i# j" ]3 _
  黄蓉见周伯通溜走,向郭靖凝望一会,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言语。郭靖叫了声 “蓉儿!”黄蓉轻轻“嗯”了一声。郭靖欲待说几句谢罪告饶的话,但自知笨拙,生怕一句话说错了,却又惹得她生气。两人迎风而立,黄蓉忽然打了个喷嚏。郭靖本已解下外衣,当即给她披在身上。黄蓉低下了头,只不理会。: e* U5 |/ q2 o; q/ Z. |* K7 N' t
  猛听得周伯通哈哈大笑,大叫:“妙极,妙极!”黄蓉伸出手来,握住了郭靖的手,低声道:“靖哥哥,咱们瞧瞧去。”郭靖喜极而涕,说不出话来。黄蓉伸衣袖给他抹去泪水,笑道:“脸上又是眼泪,又是手指印,人家还道是我把你打哭了呢。”郭靖道:“是你把我打哭了最好!”黄蓉盈盈一笑,两人就此言归于好。
' [/ i" M2 O' R3 P/ h  两人手拉着手转过山崖,只见周伯通坐在一块大石上,抱腹翘足,大是得意。丘处机按剑侍立在旁。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侯通海四人或持兵器扑击,或缩身退避,神态各不相同,但都似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原来均被周伯通点中了穴道。3 ]5 a/ [. `5 \0 T/ \
  周伯通道:“那时我推下身上泥垢,做成丸药给你们服下,你们这几个臭贼倒也鬼机灵,瞧出无毒,竟然不听你爷爷的话,哼哼,今日怎么样了?”他虽将这四人制住,一时却也想不出处置之法,见靖蓉二人过来,说道:“黄姑娘,这四个臭贼我送给你罢!”
4 n$ F& I, p0 u  黄蓉道:“我要来有甚么用?哼,你不想杀人,又不想放人,捉住了臭贼却没法使唤,你叫我三声好姊姊,我就教你个乖。”周伯通大喜,连叫两声:“好姊姊!”每叫一声,又加上一个揖。第三个加料,叫作:“好阿姨!”黄蓉抿嘴一笑,指着彭连虎道:“你搜他身上。” 周伯通依言搜检,从彭连虎身上搜出一枚上装毒针的指环,两瓶解药。黄蓉道:“他曾用这针刺你师侄马钰,你在他身上戳几下罢。”
" s% V6 k* v$ y) ?5 _  彭连虎等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只吓得魂不附体,苦于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但觉身上连连剧痛,已各自被周伯通用指环上毒针戳刺了几下。
; J4 Z% w' v1 C/ @. ~3 Q  黄蓉道:“解药在你手里,你叫他们干甚么,瞧他们敢不敢违抗?”周伯通大喜,侧头一想,从身上又推下不少污垢,将解药倒在里面,搓成一颗颗小丸,交给丘处机道: “你押这四个臭贼,到终南山重阳宫去幽禁二十年。他们路上若是乖乖的,就给一丸我的灵丹妙药,否则让他们毒发罢,这叫做自作自受,不用慈悲!”丘处机躬身答应。黄蓉笑道: “老顽童,你这几句话倒说得挺好,一年不见,你大有长进了啊!”0 p! U1 M! c1 g- O  S" p
  周伯通一向佩服黄蓉,得她称赞,甚是得意,将彭连虎等人穴道解了,说道:“你们到重阳宫去,给我安安稳稳的住上二十年,如诚心改过,日后还可做个好人。如仍不学好,哼哼,我全真教的道爷们个个是杀人不眨眼、抽筋不皱眉的老手,将你这四个臭贼先用解药解了毒,再做成人肉丸子,分来吃了,瞧你们还作得成甚么怪?”彭连虎等哪敢多说,诺诺连声。丘处机忍住了笑,向周伯通行礼作别,仗剑押着四人下山。; b  E+ ?8 ], Q- s
  黄蓉笑道:“老顽童,你几时学会教训别人了?前面的话倒还有理,到后来可越说越不成体统。”周伯通仰天大笑,忽见左侧高峰上白光闪动,显是兵刃为日光所映,叫道: “咦,那是甚么?”靖蓉二人抬起头来,闪光却已不见。
8 o1 l9 H1 S1 p! A0 P8 G  周伯通只怕黄蓉追问他裘千仞之事,说道:“我去瞧瞧。”健步如飞,抢上峰去。
0 ]0 h) ^2 t' x' B  靖蓉二人都有满腹言语要说,找了一个山洞,互诉别来之情。这一说直说到日落西山,意犹未尽。郭靖背囊中带着干粮,取出来分与黄蓉。
" Y. h" K) `9 F2 t# V  她边吃边笑,说道:“欧阳锋那老贼逼我教他《九阴真经》,你那篇经文本就写得颠三倒四,我给他再胡乱一解,他信以为真,已苦练了几个月。我说这上乘功夫要颠倒来练,他果真头下脚上的练功,强自运气叫周身经脉逆行。这厮本领也当真不小,已把阴维、阳维、阴跷、阳跷四脉练得顺逆自如。若是他全身经脉都逆行起来,不知会怎生模样?”说着格格而笑。郭靖也笑道:“怪不得我见他颠倒行路,这功夫可不易练。”(数百年来天竺有一门瑜伽之术,其中头下脚上的倒练之法,流传全球,健身作用甚强,《射雕》读者声称此术传自宋代西域欧阳锋云。异术源流,真相难考,不必深究矣。)
: j' |& t6 G1 ^, n6 H7 e$ A  d  黄蓉道:“你到华山来,想是要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了?”郭靖道:“蓉儿,你怎么又来取笑?我是要向周大哥请教一个法子,怎生将已会的武功尽数忘却。”将这些日来自己所思各节一一说了。
- _4 \8 d# @% K* `5 s8 k; \4 _' J  黄蓉侧过头想了一阵,道:“唉,忘了也好。咱俩武功越练越强,心中却越来越不快活,反不如小时候甚么也不会,倒无忧无虑。”她哪想到一个人年纪大了,必有不少烦恼愁苦,与武功高低殊不相干。她又道:“听欧阳锋说,明日是论剑之期,我爹爹定要上山,你既不想争这第一,那么咱们怎生想个法儿,助我爹爹独冠群雄。”郭靖道:“蓉儿,非是我不听你言语,但我想洪恩师大仁大义,为人胜过了你爹爹。”
- |9 }: b0 N& c8 ^5 ^9 s' L6 ^, |  黄蓉本来与他偎倚在一起,听他说自己爹爹不好,一怒将他推开。郭靖一呆,黄蓉忽然笑道:“嗯,洪恩师待咱俩原也不错。这样罢,咱俩谁也不帮,好不好?”郭靖道:“你爹爹与洪恩师都是光明磊落的君子,若知咱们暗中设法相助,反不喜欢。”黄蓉道:“好啊,我起心弄鬼,那就是奸恶小人了?”说着扳起了脸。郭靖道:“糟糕,我这蠢才,净是说错话,又惹你生气。”不由得满脸惶恐之色。7 ^, \; e' e' R" T2 L  X5 G  X. e5 U
  黄蓉噗哧一笑,道:“往后我不知要生你多少气呢。”郭靖不解,搔头呆望着她。黄蓉道:“若是你当真不再抛了我,咱俩以后在一起的日子才长呢。我真想不出你会有多少傻话要说。”郭靖大喜,握住她的双手,连说:“我怎么会抛了你?我怎么会?”黄蓉道: “人家公主不要你,你自然只好要我这穷丫头啦。”
' y* _: C  y1 }* W5 W  郭靖给黄蓉这一语引动了心事,想起母亲惨死大漠,黯然不语。此时新月初上,银光似水,照在两人身上。黄蓉见他脸色有异,知道自己也说错了话,忙岔开话题道:“靖哥哥,过去的事谁也别提啦。我跟你在一起,心中也欢喜得紧呢。我让你亲亲我的脸,好不?”  k6 M8 \% M+ @. ]7 O
  郭靖脸上一红,竟不敢去亲她。黄蓉嫣然一笑,自觉不好意思,又转换话题,说道: “你说明日论剑,谁能得胜?”郭靖道:“那真难说得紧,不知一灯师伯来不来?”黄蓉道: “大师出家遁世,与人无争,决不会来抢这个虚名儿。”郭靖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你爹爹、洪恩师、周大哥、裘千仞、欧阳锋五人,个个有独擅技艺。但不知洪恩师是否已全然康复?是否武功如昔?”说着戚然有忧。黄蓉道:“按理说,原是老顽童武功最强,但若他决计不使《九阴真经》上的功夫,却又不及另外四人了。”1 s+ S6 o; F: q9 O4 o
  两人谈谈说说,黄蓉渐感疲倦,轻轻倚在郭靖怀中睡着了。她一向身穿软猬甲,凡靠在郭靖身上,必惯于使得甲上尖刺不会刺痛郭靖,这姿势好久不摆了,久别重作,心中说不出的舒畅开心。郭靖正也有朦胧之意,忽听脚步声响,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从崖后急奔而出。7 h" U+ Q* k; A2 C+ v
  那二人衣襟带风,跑得极为迅捷,看那身形步法,前一人是老顽童周伯通,后面追的竟是裘千仞。郭靖不知裘千仞用毒蛇威吓取胜,不禁大奇,心想在西域时裘千仞被周大哥逼得亡命而逃,怎么现下变得反其道而行?轻推黄蓉,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瞧!”5 @: u5 X/ q4 ]3 l( a/ n
  黄蓉抬起头来,月光下见周伯通东奔西窜,始终不敢站定身子,听他叫道:“姓裘的老贼,我在这儿伏下捉蛇的帮手,你还不快逃!”裘千仞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儿?”周伯通大叫:“郭兄弟,黄姑娘,快来帮我捉蛇。”郭靖待要跃出,黄蓉倚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别动!”
! o! G: \" g4 L$ V4 i& u  周伯通转了几个圈子,不见靖蓉二人出来,叫道:“臭小子,鬼丫头,再不出来,我可要骂你们十八代祖宗啦。”黄蓉站起身子,笑道:“我偏不出来,你有本事就骂我爹爹。” 周伯通见裘千仞双手各握一条昂头吐舌的毒蛇,吓得脚都软了,央求道:“黄姑娘,快来,快来,我骂自己周家十八代祖宗如何?”9 M% ?0 \6 t# |
  裘千仞见靖蓉二人候在一边,暗暗吃惊,寻思须得乘早溜走,否则这三人合力,自己决讨不了好去,一到明日正午,那是单打独斗的争雄赌胜,就不怕他们了,当下双足一点,猛窜而前,举起毒蛇往周伯通脸上挨去。周伯通挥袖急挡,向旁闪避,突然间头顶一声轻响,只觉颈中一下冰凉,一个活东西从衣领中钻到了背后,在衣服内乱蹦乱跳,又滑又腻。这一下他吓得魂不附体,大叫:“死啦,死啦!”又不敢伸手到衣内去将毒蛇掏出来,只不住狂奔翻跃,忽觉那蛇似乎在背心上咬了一口,心想这番再也没命了,全身发麻,委顿在地。靖蓉两人大惊,一齐飞步来救。* z! r+ A2 C8 _' I6 P5 M
  裘千仞见周伯通突然狼狈不堪,大感诧异,正要寻路下山,猛见树丛中走出一个黑影,冷冷的道:“裘老贼,今日你再也逃不走啦。”这人背向月光,面目无法看清,裘千仞心中一凛,喝道:“你是谁?”
9 _+ z: B) p  L- d; s# z7 _  周伯通迷迷糊糊的缩在地下,只道正在走向阴曹地府,忽觉一人扶起了他,说道: “周老爷子,别怕,那不是蛇。”周伯通一楞,急忙站起,只觉背上那冰冷之物又在乱跳,不禁尖声狂呼:“又在咬我啦,是蛇,是蛇!”那人道:“是金娃娃,不是蛇。”
) Z, h8 J( f0 b  y4 k4 n  这时靖蓉二人已看清那人容貌,却是一灯大师座下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之一的渔人,他伸手探入周伯通颈后衣领,抓了一条金娃娃出来。原来他在华山山溪中见到一对金娃娃,捉住了放在怀中,却给一条溜了出来,爬上了树,无巧不巧,正好跌入了周伯通衣领。那金娃娃其实不会咬人,但周伯通一心念着毒蛇,认定这冰凉滑腻之物在自己背心猛咬射毒,那渔人再迟来一步,只怕他要吓得晕过去了。
% t' ?7 s: b! x/ g4 @9 T$ f  周伯通睁开眼来,见到那渔人,此时惊魂未定,只觉眼前之人曾经见过,却想不起是谁,一回头,猛见裘千仞不住倒退,一个黑影正向他慢慢逼近。周伯通微一定神,只惊得魂飞魄散,这黑影正是大理国皇宫中的刘贵妃瑛姑。
4 p/ y$ P" E7 w4 e4 {8 R  裘千仞本以为当今之世,只周伯通的武功高过自己,若以毒蛇将他惊走,次日比武,大有独魁群雄之望,不料在这论剑前夕瑛姑斗然出现。那日青龙滩上,他曾见她发疯蛮打,心想若被这疯婆抱住,大敌环伺在旁,定然性命不保,只听她嘶哑着嗓子叫道:“还我儿子的命来!”裘千仞心中一凛,当年自己乔装改扮,夜入皇宫伤她孩子,原意是要段皇爷耗费功力,哪知他竟忍心不加救治,只是不知怎的被她识破了真相?强笑道:“疯婆子,你尽缠着我干么?”" Y0 |/ P7 Q# o& v0 ?1 v, j+ k
  瑛姑叫道:“还我儿子的命来!”裘千仞道:“甚么儿子不儿子?你儿子丧命,跟我有甚相干?”瑛姑道:“哼,那晚上我没瞧见你面貌,可记得你的笑声。你再笑一下!笑啊,笑啊!”' [1 a* |* R& {/ C! K* o
  裘千仞见她双手伸出,随时能扑上来抱住自己,又退两步,身子微侧,左掌在右掌上一拍,右掌斜飞而出,直击瑛姑小腹。这是他铁掌功的十三绝招之一,叫作“阴阳归一”,最是猛恶无比。瑛姑眼见厉害,正要用泥鳅功化开,不料敌招来得奇快,自己脚步尚未移动,他手掌距身已不及半尺。
5 @/ d- F  f) s$ Z; o8 q: W  瑛姑心中一痛,自知报仇无望,拚着受他这一掌,纵上去要抱着他身子滚下山谷,同归于尽,忽然一股拳风从耳畔擦过,刮面如刀。裘千仞这一掌未及打实,急忙缩回手臂,架开从旁袭来的一拳,怒道:“老顽童,你又来啦。”却是周伯通见瑛姑势危,施展《九阴真经》中的上乘功夫,解开了他这铁掌绝招。
0 `! H1 W- B' [) Z4 w3 f  周伯通不敢直视瑛姑,背向着她,说道:“瑛姑,你不是这老儿的对手,快快走罢。我去也!”正欲飞奔下山,瑛姑叫道:“周伯通,你怎不给你儿子报仇?”周伯通一楞,道: “甚么,我的儿子?”瑛姑道:“正是,害了你儿子的,就是这裘千仞。”5 H# g/ g' j" d0 t( x% e7 G
  周伯通尚不知自己与瑛姑欢好数日,竟已生下一子,心中迷迷糊糊,一时难解,回过头来,见瑛姑身旁多了数人,除郭靖、黄蓉外,一灯大师与他四弟子都站在自己背后。- q6 S6 \: m8 D7 X3 d% L* F/ S
  此时裘千仞离崖边已不及三尺,眼见身前个个都是劲敌,形势之险,生平从所未遇,双掌一拍,昂然道:“我上华山,为的是争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哼哼,你们竟想合力伤我,好先去了一个劲敌,这等奸恶行径,亏你们干得出来。”% T; i; w) n  G" ^* L- p
  周伯通心想这厮的话倒也有几分在理,说道:“好,那么待明日论剑之后,再取你狗命。”瑛姑却厉声叫道:“死冤家,我怎能等到明日?”黄蓉也道:“老顽童,跟信义之人讲信义,跟奸诈之人就讲奸诈。现下是摆明了几个打他一个,瞧他又怎奈何得咱们?”
3 W. |* Q; P9 x  I3 g) [- I  裘千仞脸色惨白,眼见凶多吉少,叫道:“你们凭甚么杀我?”那书生道:“你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裘千仞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若论动武,你们恃众欺寡,我独个儿不是对手。可是说到是非善恶,嘿嘿,裘千仞孤身在此,哪一位生平没杀过人、没犯过恶行错事的,就请上来动手。在下引颈就死,皱一皱眉头的也不算好汉。”$ o4 Y+ l1 A1 m/ k. L- ~
  一灯大师长叹一声,首先退后,盘膝低头而坐。各人给裘千仞这句话挤兑住了,分别想到自己一生之中所犯的过失。渔樵耕读四人当年在大理国为大臣时都曾杀过人,虽说是秉公行事,但终不免有所差错。周伯通与瑛姑对望一眼,想起生平恨事,各自内心有愧。郭靖西征之时战阵中杀人不少,本就在自恨自咎。黄蓉想起近年来累得父亲心惊担忧,大是不孝,至于骗人上当、欺诈作弄之事,更加屈指难数。! h# e2 X. D. Q6 p3 _
  裘千仞几句话将众人说得哑口无言,心想良机莫失,大踏步向郭靖走去。眼见他侧身避让,裘千仞足上使劲,正要窜出,突然山石后飞出一根竹棒,迎面劈到。  ]2 O  L# \8 F4 K9 E/ N' t
  这一棒来得突兀之极,裘千仞左掌飞起,正待翻腕带住棒端,这棒连戳三下,竟在霎时之间分点他胸口三处大穴。裘千仞大惊,见竹棒来势如风,挡无可挡,闪无可闪,只得又退回崖边。山石后一条黑影身随棒至,站在当地。
% Q! Z6 U7 M: i" @  郭靖黄蓉齐叫:“师父!”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到了。
0 Y+ k: h: i6 Y" a' z6 i. C# l) g% @  裘千仞骂道:“臭叫化,你也来多事。论剑之期还没到啊。”洪七公道:“我是来锄奸,谁跟你论剑?”裘千仞道:“好,大英雄大侠士,我是奸徒,你是从来没作过坏事的大大好人。”洪七公道:“不错。老叫化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若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巨恶、负义薄幸之辈。我们丐帮查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实,一人查过,二人再查,决无冤枉,老叫化这才杀他。老叫化贪饮贪食,小事胡涂,可是生平从来没错杀过一个好人。裘千仞,你是第二百三十二人!”% h* l' c3 x% ?& m
  这番话大义凛然,裘千仞听了不禁气为之夺。' N4 D3 x9 G4 W
  洪七公又道:“裘千仞,你师父铁掌帮上代帮主上官剑南何等英雄,一生尽忠报国,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子。你接你师父当了帮主,却去与金人勾结,通敌卖国,死了有何面目去见你师父?你上华山来,妄想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荣号,莫说你武功未必能独魁群雄,纵然是当世无敌,天下英雄能服你这卖国奸徒么?”
# e) l: {7 |. h  这番话只把裘千仞听得如痴如呆,数十年来往事,一一涌向心头,想起师父素日的教诲,后来自己接任铁掌帮帮主,师父在病榻上传授帮规遗训,谆谆告诫该当如何爱国为民, “铁掌”二字,原是铁面无私、辣手锄奸之意,哪知自己年岁渐长,武功渐强,越来越与本帮当日忠义报国、杀敌御侮的宗旨相违。陷溺渐深,帮众流品日滥,忠义之辈洁身引去,奸恶之徒螽聚群集,竟把大好一个铁掌帮变成了藏垢纳污、为非作歹的邪恶渊薮。一抬头,只见明月在天,低下头来,见洪七公一对眸子凛然生威的盯住自己,猛然间天良发现,但觉一生行事,不少皆为伤天害理,不禁全身冷汗如雨,叹道:“洪帮主,你教训得是。”转过身来,涌身便往崖下跃去。
/ z; E% ?! d' ^' T: q  洪七公手持竹棒,只防他羞愧之余,忽施突击,此人武功非同小可,这一出手必是极厉害的绝招,万料不到他竟会忽图自尽。正自错愕,忽然身旁灰影闪动,一灯大师身子已移到了崖边,他本来盘膝而坐,这时仍然盘膝坐着,左臂伸出,揽住裘千仞双脚,硬生生将他拉回,说道:“善哉,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既痛悔前非,重新为人,尚且不迟。”' K, m8 i4 Z3 K% H6 i1 L& i8 s
  裘千仞放声大哭,向一灯跪倒,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 Q( X1 p0 X3 A- J" Q. I  瑛姑见他背向自己,正是复仇良机,从怀中取出利刃,猛往他背心插落。& _+ B4 ?% N7 |- d: P$ L
  周伯通道:“且慢!”伸手在她手腕上一架。瑛姑大怒,厉声道:“你干甚么?” 周伯通自她出现,一直胆战心惊,被她这么迎面一喝,叫声:“啊哟!”转身急向山下奔去。瑛姑道:“你到哪里去?”随后赶来。周伯通大叫:“我肚子痛,要拉屎。”瑛姑微微一怔,不加理会,仍是发足急追。周伯通大惊,又叫:“啊哟,不好啦。我裤子上全是屎,臭死啦,你别来。”瑛姑寻了他二十年,心想这次再给他走脱,此后再无相见之期,不理他拉屎是真是假,不停步的追赶。周伯通吓得魂飞天外,本来他口叫拉屎是假,只盼将瑛姑吓得不敢走近,就可乘机溜走,不料惶急之下,大叫一声,当真是屎尿齐流。
% y* B( f( |8 F" z  郭靖与黄蓉见这对冤家越奔越远,终于先后转过了山崖,均感好笑,回过头来,只见一灯大师在裘千仞耳边低声说话,裘千仞不住点头。一灯说了良久,站起身来,道: “走罢!”靖、蓉二人急忙上前拜见,又与渔、樵、耕、读四人点首为礼。. k7 p4 {3 s0 U! G
  一灯伸手抚了抚两人头顶,脸现笑容,神色甚是慈祥,向洪七公道:“七兄,故人无恙,英风胜昔,又收得两位贤徒,当真可喜可贺。”洪七公躬身道:“大师安好。”一灯微笑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洪七公叫道:“明日论剑啊,大师怎么就走了?”6 l- w; s, {, m2 ?$ H6 j
  一灯转过身来,笑道:“想老衲乃方外闲人,怎敢再与天下英雄比肩争先?老衲今日来此,为的是要化解这一场纠缠二十年的冤孽,幸喜功德圆满。七兄,当世豪杰舍你更有其谁?你又何必自谦?”说着又合十行礼,携着裘千仞的手,径自下山去了。大理四大弟子齐向洪七公躬身下拜,跟着师父而去。
& t" U5 m+ h. T1 r2 m8 p, j! W0 u  那书生经过黄蓉身边,见她晕生双颊、喜透眉间,笑吟道:“隰有苌楚,猗滩其枝!” 黄蓉听他取笑自己,也吟道:“鸡栖于埘,日之夕矣。”那书生哈哈大笑,一揖而别。! K. O" {- s: W0 W
  郭靖听得莫名其妙,问道:“蓉儿,这又是甚么梵语么?”黄蓉笑道:“不,这是诗经上的话。”郭靖听说他们是对答诗文,也就不再追问。黄蓉笑吟吟的瞧着他,心想: “这位朱相爷果真聪明,猜到了我的心事。他引的那两句诗经,下面有‘乐子之无知,乐子之无家,乐子之无室’三句,本是少女爱慕一个未婚男子的情歌,用在靖哥哥身上,倒也合适,说他这冒冒失失的傻小子,还没成家娶妻,我很欢喜。”想到此处,突然轻叫: “啊哟!不对。”郭靖忙问:“怎么?”黄蓉微笑道:“我引这两句诗经,下面接着是‘羊牛下来,羊牛下括’,说时候不早,羊与牛下山坡回羊圈、牛栏去啦,本是骂这朱相爷为畜生。但这可将一灯师伯也一并骂进去啦!那就无礼之极。”
! q- G0 v/ w* f$ x: @; R  郭靖不去理会她这些不打紧的机锋嘲谑,心中只是想着适才洪七公斥骂裘千仞的一番言语,这些日来苦恼他折磨他的重重疑团,由此片言而解,豁然有悟:“师父说他生平杀过二百三十一人,但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只要不杀错一个好人,那就是问心无愧。瞧师父指斥裘千仞之时,何等神威凛凛。这裘千仞的武功未必就在师父之下,只因邪不胜正,气势先就沮了。只要我将一身武功用于仗义为善,又何须将功夫抛弃忘却?”这番道理其实极是平易浅白,丘处机也曾跟他说过,只是他对丘处机并不如何信服,而他随成吉思汗西征,眼见屠戮之惨,战阵之酷,生民之苦,母亲又惨死刀下,心中对刀兵征战大是憎恶,方有这番苦思默想。但经此一反一复,他为善之心却更坚一层了。6 C2 X- g8 O0 |0 X
  靖蓉二人上前拜见师父,互道别来之情。原来洪七公随黄药师同赴桃花岛养伤,当地僻静之极,又有黄药师这大高手在旁护持相助,他顺顺利利的以《九阴真经》总旨中所载上乘内功自通经脉,经半年而内伤痊愈,又半年而神功尽复。黄药师因挂念女儿,待他伤势一愈,即行北上寻女。洪七公反而离岛较迟,他日前曾与鲁有脚相遇,因而于靖蓉二人之事已得知大略。
1 B3 f; m; X1 G  三人谈了一阵,郭靖道:“师父,你休息一会罢,天将破晓,待会论剑比武,使劲必多。”洪七公笑道:“我年纪越老,好胜之心越强,想到即将与东邪西毒过招,心中竟然惴惴不安,说来大是好笑。蓉儿,你爹爹近年来武功大进,你倒猜猜,待会比武,你爹爹和你师父两人,到底是谁强谁弱?”
3 m8 D2 D4 R1 p. K/ Q' T1 {2 l7 s  黄蓉道:“您老人家和我爹爹向来难分上下,可是现下你会了九阴神功,我爹爹怎么还是你的对手?待会见到爹爹,我就跟他说干脆别比了,早些儿回桃花岛是正经。”
" t; [2 V1 g: s  洪七公听她语气之中有些古怪,微一沉吟,已明白了她心意,哈哈大笑,说道: “你不用跟我绕弯儿说话,九阴神功是你们俩的,你就是不激我,老叫化也不会老着脸皮使将出来。待会和黄老邪比武,我只用原来的武功就是。”: j. P& M! ^# D) h
  黄蓉正要他说这句话,笑道:“师父,若是你输在我爹爹手里,我烧一百样菜肴给你吃,教你赢了固然喜欢,输了却也开心。”洪七公吞了一口馋涎,哼了一声,道:“你这女孩儿心地不好,又是激将,又是行贿,刁钻古怪,一心就盼自己爹爹得胜。”
# `+ U  U4 a2 [' E+ t9 f  Y7 r" z& K  黄蓉一笑,尚未答话,洪七公忽然站起身来,指着黄蓉身后叫道:“老毒物,你到得好早啊!”0 x: T! Y% a9 j- Q9 J7 G; ^' R
  郭靖与黄蓉急忙跃起,站在洪七公身旁,回过头来,只见欧阳锋高高的身躯站在当地。他悄没声的忽尔掩至,两人竟没知觉,都是大为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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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5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 t. p" E. j. z5 g' y' o# L    第四十回 华山论剑
% F# x0 Q' }2 q7 C# s5 H$ R    欧阳锋冷冷的道:“早到早比,迟到迟比。老叫化,你今日跟我是比武决胜呢,还是性命相拚?”洪七公道:“既赌胜负,亦决死生,你下手不必容情。”欧阳锋道: “好!”他左手本来放在背后,突然甩将出来,手里握着蛇杖,将杖尾在山石上重重一登,道:“就在这儿呢,还是换个宽敞的所在?”
" B) f! X' O' L7 ~7 B5 ?0 e  洪七公尚未回答,黄蓉接口道:“华山比武不好,还是到船里去比。”洪七公一怔,问道:“甚么?”黄蓉道:“好让欧阳先生再来一次恩将仇报、背后袭击啊!”洪七公哈哈大笑,道:“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你别指望老叫化再能饶你。”' P0 }5 a, M; y5 a8 l- t! v' L
  欧阳锋听黄蓉出口讥嘲,丝毫不动声色,双腿微曲,杖交右手,左掌缓缓运起蛤蟆功的劲力。
. [  _, o. l; t7 J+ X9 B& c  黄蓉将打狗棒交给洪七公,说道:“师父,打狗棒加九阴神功,跟这老奸贼动手,不必讲甚么仁义道德。”洪七公心想:“单凭我原来武功,要胜他原极不易,待会尚要与黄老邪比武,倘跟老毒物斗了个筋疲力尽,就不能敌黄老邪了。”点了点头,接过打狗棒,左一招“打草惊蛇”,右一招“拨草寻蛇”,分攻两侧。
( T  w, W3 Y/ h8 d  欧阳锋与他对敌数次,从未见他使过打狗棒法,当日在大海火船中性命相搏,情势紧迫,洪七公也一直未用。欧阳锋曾见黄蓉使这棒法时招数精奇,早就不敢小视了,这时见洪七公两招打出,棒夹风声,果然非同小可,蛇杖抖处,挡左避右,直攻敌人中宫。他的蛇杖已失落两次,现下手中所持的是第三次新制,杖上人头雕得更加诡奇可怖,只是两条怪蛇驯养未久,临敌之时却不如最初那两条这般熟习灵动。
; e1 E% G3 ]" @1 O  洪七公当日后颈为他怪蛇咬中,又受他狠力掌击,险些送命,直养了将近两年方始康复。那是他一生从所未有之大败,亦是从所未遇之奇险,此仇岂可不报?当下运棒成风,奋力进攻。* c6 ?$ b# c- }, C: F/ \5 N
  两人首次华山论剑,争的是荣名与九阴真经;第二次在桃花岛过招,是为了郭靖与欧阳克争婚;均是只决胜负,不关生死。第三次海上相斗,生死只隔一线,但洪七公手下尚自容让;现下第四次恶战,才真正各出全力,再无半点留情。两人均知对方年齿虽增,武功却较前更加狠辣,只要稍有疏神,中了对方一招半式,难免命丧当地。. r9 z+ o8 n: v
  两人翻翻滚滚的斗了两百余招,忽然月亮隐没,天色转黑。这是黎明之前的昏黯不明,转瞬随即破晓。两人生怕黑暗中着了对方毒手,各自严守门户,不敢抢攻。
+ T2 B, l$ K2 m  s5 ]- u/ c  郭靖与黄蓉不禁担心,踏上数步,若见洪七公有甚差失,立即出手相助。郭靖瞧着二人恶斗,思潮起伏:“这二人是当今难分上下的高手,但一个行侠仗义,一个恃强为恶,可见武功本身并无善恶,端在人之为用。行善则武功愈强愈善,肆恶则愈强愈恶。”到后来天色阴暗,两人招式已瞧不清楚,但闻兵刃破空和窜扑呼喝之声,心中怦怦乱跳,暗想: “师父因运功疗伤,耽误了两年进修。高手功劲原本差不得分毫,这一进一退,莫要由此而输在欧阳锋的手里。若真如此,当初实不该三次相饶。”又想起丘处机曾解说“信义”两字,该分大信大义与小信小义,倘顾全一己的小信小义而亏大节,就算不得是信义了。想到此处,热血上涌,心道:“虽然师父与他言明单打独斗,但若他害了师父,从此横行天下,不知有多少好人要伤在他的手里。我从前不明‘信义’二字的真意,以致做了不少胡涂事出来。”心意已决,双掌一错,就要上前相助。
# l- I8 D- y9 _4 ^) P  忽听黄蓉叫道:“欧阳锋,我靖哥哥和你击掌相约,饶你三次不死,哪知你仍是恃强欺我。你言而无信,尚不及武林中一个无名小卒,怎有脸来争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
/ A' C% F$ P* G( j& f8 r  欧阳锋一生恶行干了不计其数,可是说出话来始终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无反悔,生平也一直以此自负,若非事势迫切,他决不致违约强逼黄蓉,此时与洪七公斗得正紧,忽听她提起此事,不禁耳根子发烧,心神大乱,出杖稍偏,险些被打狗棒戳中。
, n; M' A8 ^) `# w  ^+ z% o( g( `  黄蓉又叫道:“你号称西毒,行事奸诈原也不在话下,可是要一个后生小辈饶你三次不死,已经丢尽了脸面,居然还对后辈食言,真叫江湖上好汉笑歪了嘴巴。欧阳锋啊欧阳锋,有一件事,普天下当真无人及得上你老人家,那就是不要脸天下第一!”
+ ^+ I! J6 k% v1 g  欧阳锋大怒,但随即想到这是黄蓉的诡计,有意引得自己气恼惭愧,只要内力运转微有不纯,立时便败在洪七公手下,便给她来个听而不闻。哪知黄蓉越骂越是刁钻古怪,武林中许多出名的坏事与他本来全无干系,却都栽在他的名下。给她这么东拉西扯的一阵胡说,似乎普天下就只他一个歹人,世间千千万万桩恶事皆是他一人所作所为。倘若单是说他大做阴毒坏事,欧阳锋本来也不在乎,他原本以“毒”为荣,可是黄蓉数说他做的尽是江湖上诸般下流的下三滥勾当,说见他向灵智上人苦苦哀求,又叫沙通天做“亲叔叔”,硬要拜彭连虎为 “干爹”,为的是乞求他指环毒针的毒药秘方,种种肉麻无耻,匪夷所思;说听得他一再向完颜洪烈自荐,要做他的亲兵队长,得以每晚在赵王府中守夜。至于郭靖在西域如何饶他三次不死,如何从流沙、冰柱和粪坑中放他出来,如何脱了裤子跃下冰峰,屁股上连中三箭,留下老大箭疤,硬要抵赖,不妨脱下裤子在华山绝顶展示,由众公决,更是加上了十倍油盐酱醋,说得他不堪已极。9 C' d+ y; D7 x# N$ x
  初时欧阳锋尚能忍耐,到后来听得她有些话实在太过不近情理,忍不住反驳几句。黄蓉正是要惹他与自己斗口,越加的跟他歪缠胡闹。这么一来,欧阳锋拳脚兵刃是在与洪七公恶斗,与黄蓉却另有一场口舌之争,说到费心劳神,与黄蓉的斗口似犹在与洪七公角力之上。/ B: M3 s9 ]7 x9 ]  p
  又过半晌,欧阳锋心智渐感不支,心想:“我若再不使《九阴真经》的功夫,定然难以取胜。”他虽未能依照黄蓉所说将全身经脉逆转,但修习了半年,凭着武学渊深,内功浑厚,竟尔已有小成,当下蛇杖挥动,忽变怪招。洪七公吃了一惊,凝神接战。9 i' C; x- _- H: l  O
  黄蓉叫道:“源思英儿,巴巴西洛着,雪陆文兵。”欧阳锋一怔:“这几句话是甚么意思?”他哪知黄蓉全是在信口胡说,卷起舌头,将一些全无意义的声音乱喊乱叫,模仿九阴真经中的梵文怪语,但叫嚷的语气却变化多端,有时似是愤怒喝骂,有时似是诚恳劝诫,忽尔惊叹,忽尔欢呼,突然之间,她用追问的语气连叫数声,显是极迫切的质问。欧阳锋虽欲不理,却不由自主的道:“你问甚么?”
. o; Y/ Z5 o' j. K2 j  I  黄蓉以假梵语答了几句。欧阳锋茫然不解,竭力往郭靖所写的“经文”中去追寻,一时之间,脑中各种各样杂乱无章的声音、形貌、招数、秘诀,纷至沓来,但觉天旋地转,竟不知身在何处。洪七公见他杖法中忽然大露破绽,叫声:“着!”一棒打在他的天灵盖上。3 R4 ~6 Q; g  t! S7 }5 {( v) V
  这一棒是何等劲力,欧阳锋脑中本已乱成一团,经此重击,更加七荤八素,不知所云,大叫一声,倒拖了蛇杖转身便走。郭靖叫道:“往哪里跑?”纵身赶上,欧阳锋忽然跃起,在半空连翻三个筋斗,转瞬间连滚带爬的转入崖后,不知去向。  x1 z7 k3 B& Z4 v( _
  洪七公、郭靖、黄蓉三人相顾愕然,骇极而笑。
! Y( D  O- m  q) k0 Q  洪七公叹道:“蓉儿,今日打败老毒物,倒是你的功劳大。只不过咱师徒联手,以二敌一,未免胜之不武。”黄蓉笑道:“师父,这功夫不是你教的罢?”洪七公笑道: “你这功夫是天生的。有你爹爹这么鬼精灵的老子,才有你这么鬼精灵的女儿。”
7 f; j4 N0 A- ^" K7 k  X- _  忽听山后有人叫道:“好啊,他人背后说短长,老叫化,你羞也不羞?”黄蓉大叫: “爹爹!”跃起奔去。
! h7 {3 n' [4 M! U8 h  朝暾初上,阳光闪耀下一人青袍素巾,缓步而来,正是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
2 v  S2 g  h- \  黄蓉扑上前去,父女俩搂在一起。黄药师见女儿脸上稚气大消,已长成一个亭亭少女,与亡妻更为相似,既甚欢喜,又不禁伤感。
+ c+ q" n) o& R7 y7 {4 ~  洪七公道:“黄老邪,我曾在桃花岛上言道:你闺女聪明伶俐,诡计多端,只有别人上她的当,她决不能吃别人的亏,叫你不必担心。你说,老叫化的话错了没有?”1 I4 p" D9 W& A! }
  黄药师微微一笑,拉着女儿的手,走近身去,说道:“恭喜你打跑了老毒物啊。此人一败,了却你我一件大心事。”洪七公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叫化啦。我见了你女儿,肚里的蛔虫就乱钻乱跳,馋涎水直流。咱们爽爽快快的马上动手,是你天下第一也好,是我第一也好,我只等吃蓉儿烧的好菜。”" ~) Z) i' @9 l8 d7 K
  黄蓉笑道:“不,要师父败了,我才烧菜给你吃。”洪七公道:“呸,不怕丑,你想挟制我,是不是?”黄药师道:“老叫化,你受伤之后耽误了两年用功,只怕现下已不是我的对手。蓉儿,不论谁胜谁败,你都须烧天下第一的菜肴相请师父。”洪七公道:“是啊!这才是大宗师说的话,堂堂桃花岛岛主,哪能像小丫头这般小气。咱们也别等正午不正午,来罢!”说着竹棒一摆,就要上前动手。
$ x, C( a/ N( J& c; I( F  黄药师摇头道:“你适才跟老毒物打了这么久,虽说不上筋疲力尽,却也大累了一场,黄某岂能捡这个便宜?咱们还是等到正午再比,你好好养力罢。”洪七公虽知他说得有理,但不耐烦再等,坚要立时比武。黄药师坐在石上,不去睬他。
7 U+ y0 s- z4 V/ I6 n* d8 A( o2 e  黄蓉见两人争执难决,说道:“爹爹,师父,我倒有个法儿在此。你俩既可立时比武,爹爹又不占便宜。”洪七公与黄药师齐道:“好啊,甚么法儿?”黄蓉道:“你们两位是多年好友,不论谁胜谁败,总是伤了和气。可是今日华山论剑,却又势须分出胜败,是不是?”洪黄二人本就想到此事,这时听她言语,似乎倒有一个妙法竟可三全其美,既能立时动手,又可不让黄药师占便宜,而且还能使两家不伤和气,齐问:“你有甚么好主意?”
9 v/ K$ u6 k# Y# v- o, r3 G" N! O$ \  黄蓉道:“是这样:爹爹先跟靖哥哥过招,瞧在第几招上打败了他,然后师父再与靖哥哥过招。若是爹爹用九十九招取胜,而师父用了一百招,那就是爹爹胜了。倘若师父只用九十八招,那就是师父胜了。”洪七公笑道:“妙极,妙极!”黄蓉道:“靖哥哥先和爹爹比,两人都是精力充沛,待与师父再比,两人都已打过了一场,岂不是公平得紧么?”黄药师点点头道:“这法儿不错。靖儿,来罢,你用不用兵刃?”郭靖道:“不用!”正要上前,黄蓉又道:“且慢,还有一事须得言明。若是你们两位前辈在三百招之内都不能打败靖哥哥,那便如何?”洪七公哈哈大笑,道:“黄老邪,我初时尚羡你生得个好女儿,这般尽心竭力的相助爹爹,咳,哪知女生外向,却是颠扑不破的至理。她一心要傻小子得那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啊!”- S: \1 Q8 ^- Q5 G; X, _
  黄药师生性怪僻,但怜爱幼女之心却素来极强,暗道:“我成全了她这番心愿就是。” 说道:“蓉儿的话也说得是。咱两个老头若不能在三百招内击败靖儿,还有甚么颜面自居天下第一?”转念又想:“我原可故意相让,容他挡到三百招,但老叫化却不肯让,必能在三百招内败他。那么我倒并非让靖儿,却是让老叫化了。”一时沉吟未决。) x0 {/ k3 P* I3 X
  洪七公在郭靖背后一推,道:“快动手罢,还等甚么?”郭靖一个踉跄,冲向黄药师面前。黄药师心道:“好,我先试试他的功夫,再定行止。”左掌翻起,向他肩头斜劈下去,叫道:“第一招!”( g$ c! X: i4 K
  当黄药师举棋不定之际,郭靖也好生打不定主意:“我决不能占那天下第一的名号,可是该当让黄岛主得胜,还是让师父得胜?”正在迟疑,黄药师已挥掌劈到。他右臂举起架开,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心道:“我好胡涂,竟想甚么让不让的?我纵出全力,也决挡不了三百招。”眼见黄药师第二招又到,便凝神接战,此时心意已决,任凭二人各用真功夫将自己击败,谁快谁慢,由其自决,自己绝无丝毫偏袒。0 o. O+ S; E4 ]; p
  数招一过,黄药师大是惊异:“这傻小子的武功,怎么竟练到了这个地步?我如稍有容让,莫说被他挡到三百招之外,说不定还得输在他手里。”高手比武,实是让不得半分。黄药师初时出手只用了七分劲,不料郭靖全力奋抗,竟给压在下风。他心中一急,忙展开桃华落英掌法,身形飘忽,力争先着。0 M# Z2 T8 d  s+ ]" p
  郭靖的武功确已大非昔比,黄药师连变十余种拳掌,始终难以反先,待拆到一百余招,他倏施诡招,郭靖料不到他竟会使诈,险些被他左脚踢中,只得退开两步,这才扳成平衡之局。黄药师舒了一口气,暗叫:“惭愧!”欲待乘机占到上风,不料郭靖守得坚稳之极,尽管他攻势有如惊风骇浪,始终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拳脚上竟没半点破绽。耳听得女儿口中已数到 “二百零三,二百零四”,黄药师大是焦躁:“老叫化出手刚猛,若是他在一百招内败了靖儿,我这张脸往哪里搁去?”招势一变,掌影飘飘,出手快捷无伦。
* n& `- [' P6 {6 R" C4 M$ D& K- ^  这一来,郭靖登处下风,只感呼吸急促,有似一座大山重重压向身来,眼前金星乱冒,堪堪要抵挡不住。黄药师出手加快,攻势大盛,黄蓉口中,却也跟着数得快了。郭靖唇干舌燥,手足酸软,越来越是难挡,只是凭着一股坚毅之气硬挺下来,正危急间,忽听黄蓉大叫一声: “三百!”黄药师脸色一变,向后跃开。
' W+ `+ `+ I3 o0 n  此时郭靖已被逼得头晕眼花,身不由主的向左急转,接连打了十多个旋子,眼见再转数下,就要摔倒,危急中左足使出了“千斤坠”功夫,要待将身子定住。可是黄药师内力的后劲极大,人虽退开,拳招余势未衰,郭靖竟然定不住身子,只得弯腰俯身,右手用力在地下拨动,借着“降龙十八掌”的猛劲,滴溜溜的向右打了十多个旋子,脑中方得清明,呆了一呆,向黄药师道: “岳父爹爹,你再出一招,我非摔倒不可。”黄蓉大喜,笑道:“靖哥哥,你叫我爹爹,叫得挺好!”
, _; K: Y5 ]2 j, k  黄药师见郭靖居然有此定力,抗得住自己以十余年之功练成的“奇门五转”,不怒反喜,笑道:“老叫化,天下第一的称号是你的啦。”双手一拱,转身欲走。
8 ~' R$ h  {8 ?: M$ K  洪七公道:“慢来,慢来,我也未必能成。你的铁箫借给靖儿罢。”黄药师的玉箫已然折断,腰带里插着一根铁箫,当下拔出来递给郭靖。洪七公对郭靖道:“你用兵刃,我空手跟你过招。”郭靖一愕,道:“这个……”洪七公道:“你掌法是我教的,拳脚有甚么比头?上罢!”左手五指如钩,一把抓住他手腕,将铁箫夺了过来。郭靖没懂他的用意,脱手放箫,竟未抵御。洪七公骂道:“傻小子,咱们是在比武哪!”左手将铁箫还给了他,右手却又去夺。郭靖这才回箫避开。黄蓉数道:“一招!”0 i) k# Z# a8 H% Y3 ]
  高手比武,手上有无兵刃相差其实不多,洪七公将降龙十八掌使将开来,掌风扫到一丈开外,郭靖虽有铁箫,又哪能近身还击?他本来不擅使用兵器,但自在西域石屋之中被欧阳锋逼着过招,剑法已大有进益。自来武功必定攻守兼习,郭靖的兵刃功夫练的却是八成守御,二成攻敌。要知江南六怪授他的兵刃招数不能算是极上乘武功,他习得《九阴真经》后再此进修,却是在西域石屋之中,那时他但求自保,不暇伤敌,以铁剑抵挡欧阳锋的铁棍,钻研出不少防身消势之法,此刻以箫作剑,用以抵挡洪七公凌厉无伦的掌风,便也大见功效。
% u1 z) n9 I( f) b7 K( B  洪七公见他门户守得极为紧密,心下甚喜,暗道:“这孩子极有长进,也不枉了我教导一场,但我若在二百招之内败他,黄老邪脸上须不好看。过得二百招后,我再施展重手便是。”依着降龙十八掌的招式,自一变以至九变顺序演将下去,疾风呼呼,掌影已将郭靖全身裹住。, P% n  x6 q$ l4 Z( O! e1 q% u
  此时洪七公若猛下重手,郭靖兵刃功夫未至登峰造极,原难抵挡,但洪七公要在二百招后再行取胜,却是想错了一着。郭靖正当年富力壮,练了“易筋锻骨章”后内力更加浑厚,洪七公年岁却不轻了,中了欧阳锋的蛇咬掌击,功力虽复,究亦大见摧伤,降龙十八掌招招须用真力,到九变时已是一百六十二掌,势道虽仍刚猛狠辣,后劲却已渐见衰减。
$ N; c( c$ H( }6 }  待拆到两百招外,郭靖铁箫上的剑招倒还罢了,左手配合的招势却渐见强劲。洪七公暗想不妙,若与他以力相拚,说不定会输在他手里,傻小子可以智取,不必力敌,当下双掌外豁,门户大开,郭靖一怔,心想:“这招掌法师父却从未教过。”若与敌人对敌,自可直进中宫,攻敌前胸,但眼前对手是自己恩师,岂能用此杀手?微一迟疑间,洪七公笑道: “你上当啦。”左足倏起,将他手中铁箫踢飞,右掌斜翻,拍中他左肩。
0 S: o$ C/ N0 j2 y$ Q# P' ^  这一掌手下容情,不欲相伤,只使了八成力,准以为他定要摔倒,那就算胜了。不料郭靖这几年来久历风霜,身子练得极为粗壮,受了这一掌只晃得几晃,肩头虽一阵剧痛,竟未跌倒。洪七公见他居然硬挺顶住,不禁大吃一惊,道:“你吐纳三下,调匀呼吸,莫要受了内伤。”郭靖依言吐纳,胸气立舒,说道:“弟子输了。”洪七公道:“不,适才你故意不攻我前胸,让我在先,若是就此认输,黄老邪如何能服?接招!”说着又发掌劈去。
, i5 V7 y( _5 N$ e4 p/ C6 Q2 Q  郭靖手中没了兵刃,见来招势道锋锐,当下以周伯通所授的空明拳化开。那空明拳是天下至柔的拳术,是周伯通从《道德经》中化出来的,《道德经》中有言道:“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坚强处下,柔弱处上。”又云:“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那降龙十八掌却是武学中至刚至坚的拳术。古语有云:“柔能克刚”,但也须视“柔”的功力是否胜“刚”而定,以洪七公的修为,纵然周伯通以至柔之术对敌,却也未必能胜。但郭靖习了那左右互搏的法子,右手出的是空明拳,左手出的却是降龙拳,刚柔相济,阴阳为辅,洪七公的拳招虽然刚猛莫京,竟也奈何他不得。
: a1 i6 u. ]! T# \, L  黄蓉在旁数着拳招,眼见三百招将完,郭靖全无败象,心中甚喜,一招一招的数着。洪七公耳听得她数到二百九十九招,不禁好胜心起,突然一掌“亢龙有悔”,排山倒海般直击过去,此招既出,只怕郭靖抵挡不住,受了重伤,大叫:“小心啦!”
2 b9 l, T# u) {1 U  郭靖听到叫声,掌风已迎面扑到,但觉来势猛烈之极,知道无法以空明拳化解,危急之下,右臂划个圆圈,呼的一声,也是一招“亢龙有悔”拍出。砰的一响,双掌相交,两人都是全身大震。黄药师与黄蓉齐声惊呼,走近观看。
" k0 P: i: ?6 ^9 C. T! i  两人双掌相抵,胶着不动。郭靖有心相让,但知师父掌力厉害,若此刻退缩,被他顺势推来,自己必受重伤,决意先运劲抵挡一阵,待他掌劲稍杀,再行避让认输。洪七公见郭靖居然挡得住自己毕生精力之所聚的这一掌,不由得又惊又喜,怜才之意大盛,好胜之心顿灭,决意让他胜此一招,以成其名,当下留劲不发,缓缓收力。) ~  A9 R- \% k
  便在这双方不胜不败、你退我让之际,忽听山崖后一人大叫三声,三个筋斗翻将出来,正是西毒欧阳锋。
+ {8 K4 R: G* o  洪七公与郭靖同时收掌,向后跃开。只见欧阳锋全身衣服破烂,满脸血痕斑斑,大叫: “我《九阴真经》上的神功已然练成,我的武功天下第一!”蛇杖向四人横扫过来。
7 l8 L3 d) [% i; z6 J9 b" d  洪七公拾起打狗棒,抢上去将他蛇杖架开,数招一过,四人无不骇然。欧阳锋的招术本就奇特,此时更如怪异无伦,忽尔伸手在自己脸上猛抓一把,忽尔反足在自己臀上狠踢一脚,每一杖打将出来,中途方向必变,实不知他打将何处。洪七公惊奇万分,只得使开打狗棒法紧守门户,那敢贸然进招?5 z! E& j0 s  G/ o# x( @* N& a* t6 M5 `
  斗到深涧,欧阳锋忽然反手啪啪啪连打自己三个耳光,大喊一声,双手各从怀中摸出一块圆石,按在地下,身子倒立,窜将过来。洪七公又吃惊,又好笑,心想:“我这棒法最擅长打狗,你忽作狗形,岂非自投罗网?”竹棒伸处,向他腰间挑去。不料欧阳锋忽地翻身一滚,将竹棒半截压在身下,随即顺势滚去,洪七公拿捏不定,竹棒脱手。欧阳锋骤然间飞身跃起,双足连环猛踢。洪七公大惊,向后急退。
7 }4 ?( m* W$ \+ K; W  这时黄蓉早已拾起地下铁箫,还给父亲。黄药师挺萧斜刺而出。欧阳锋叫道: “段皇爷,我不怕你的一阳指!”说着纵身扑上。黄药师见了他的举止,已知他神智错乱,只是心中虽疯,出手却比未疯时更加厉害。饶是他智慧过人,一时也想不明其中道理,怎知欧阳锋苦读郭靖默写的假经,本已给缠得头昏脑胀,黄蓉更处处引他走入歧路,盲练瞎闯,适才头顶遭洪七公击以一棒,更加糊涂了,然他武功本强,虽然走了错道,错有错着,出手离奇荒诞,竟教洪黄两大宗师错愕难解。
; E- F* k. \" \2 P' r  数十招一过,黄药师又败下阵来。郭靖抢上迎敌。欧阳锋忽然哭道:“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抛去蛇杖,张开双臂,扑上来便抱。郭靖知他将自己认作了侄儿欧阳克,听他叫声凄惨,发掌要将他推开。欧阳锋左腕陡翻,已抓住郭靖手臂,右臂将他牢牢抱住。郭靖心下怅惘,忙运劲挣扎,但欧阳锋力大无穷,抱得他丝毫动弹不得。% C9 f* a  j* r! J# v4 {
  洪七公、黄药师、黄蓉大惊,三人抢上救援。洪七公伸指疾点欧阳锋背心“凤尾穴”,要迫他松手。不料他此时全身经脉倒转,穴道全已变位,洪七公挺指戳将下去,他茫然未觉,全不理会。黄蓉回身捡起一块石头,向他头顶砸落。欧阳锋右手握拳,自下挥击上来。黄蓉拿捏不住,石头脱手飞落山谷。郭靖乘欧阳锋松了右手,用力猛挣,向后跃开,定了定神,只见欧阳锋与黄药师斗得正猛。黄药师插箫于腰,空手而搏。
6 n5 |' W& h5 a% d- {$ T, u  此时欧阳锋所使的招数更是希奇古怪,诡异绝伦,身子时而倒竖,时而直立,甚而有时一手撑地,身子横挺,只以一手与敌人对掌。黄药师全神贯注的发招迎敌,倒还不觉得怎样,洪七公、郭靖、黄蓉三人却看得心摇神驰。黄蓉见父亲连遇险招,叫道:“师父,对付这疯子不必依武林规矩,咱们齐上!”
5 E$ d. z/ X5 m5 j  洪七公道:“若在平时,咱们原可合力擒他。但今日华山论剑,天下英雄都知须得单打独斗,咱们以众敌寡,须惹江湖上好汉耻笑。”但见欧阳锋疯势更增,口吐白沫,挺头猛撞。黄药师抵挡不住,不住倒退。& s% U* [6 z6 R8 ]4 ^# j4 c
  突然之间,欧阳锋俯身疾攻,上盘全然不守。黄药师大喜,心想:“这疯子毕竟胡涂了。”运起“弹指神通”功夫,急弹他鼻侧的“迎香穴”。这一指去势快极,不料刚触到他脸皮,欧阳锋微微侧头,一口咬住他的食指。黄药师大惊,急出左手拍他“太阳穴”,逼他松口。欧阳锋右手挥出,将他招术化开,牙齿却咬得更加紧了。
7 i: v8 ?7 ?8 a1 F  郭靖见黄药师遇险,更不思虑,和身扑上,右臂弯过,扣到欧阳锋颈中,使的是蒙古的摔跤之术。欧阳锋果然忌惮,侧头闪避,便松口放开了黄药师的手指。黄药师与黄蓉见郭靖这一下志在救援岳父,已不顾自身安危,用心极佳,黄药师微微一笑,黄蓉叫道: “靖哥哥,做女婿的该当如此,好得很啊!”见欧阳锋猛向郭靖攻击,抢上助战。  ?2 c( G; n; h+ m' I8 O
  欧阳锋十指往黄蓉脸上抓去,日光直射之下,但见他面容狞恶,满脸是血,黄蓉心下害怕,惊呼逃开。郭靖忙发掌救援。欧阳锋回手抵敌,黄蓉方得脱身。" x; V  Z3 u, b& u2 v3 s$ {( \# H
  只十余合,郭靖肩上腿上接连中招。洪七公道:“靖儿退下,再让我试试。”空手抢上。两人这一番激斗,比适才更加猛恶。洪七公当欧阳锋与黄药师、郭靖对掌之时,在旁留神观看,见他出招虽然怪异无比,其中实也有理路可寻,主要是将他常用的掌法逆转运用,上者下之,左者右之,虽然并非尽皆如此,却也是十中不离八九,心中有了个大概,对战之时虽仍处于下风,却已是有攻有守,三招中能还得一招。7 D/ @/ }6 Q( u  t& j- P3 `, y1 T4 B
  黄蓉取出手帕,给父亲包扎指上创口。黄药师更瞧出许多路子来,接连叫道:“七兄,踢他环跳。”“上击巨阙!”“反掌倒劈天柱。”黄药师旁观者清,洪七公依言施为,片刻间便将战局拉平。两人心中都暗自惭愧:“这是合东邪、北丐二人之力,合拚西毒一人了。”眼见即可取胜,欧阳锋忽然张嘴,一口唾沫往洪七公脸上吐去。
% q( _# L  F  I- O. \6 s/ ~% `  洪七公忙侧身避开,欧阳锋竟料敌机先,发掌击向他趋避的方位,同时又是一口浓痰吐来。洪七公处境窘迫,欲待不避,可是那口痰势挟劲风,若是打中眼珠,就算不致受伤,定也十分疼痛,而敌人必乘机猛攻,那就难以抵挡,百忙中伸右手将痰抄在掌中,左手还了一招。战不数合,欧阳锋又是一口唾沫急吐,他竟将痰涎唾沫也当作了攻敌利器,夹在拳招之中使用,令人眼花缭乱,心意烦躁。, b; t9 m6 Z) ?
  洪七公见他显然轻辱于己,不由得怒气勃发,同时右手握着一口浓痰,滑腻腻的极不好受,又不想抹在自己身上,斗到分际,他突然张开右掌,叫声:“着!”疾往欧阳锋脸上抹去。这一招明里是用痰去抹他的脸,暗中却另藏厉害杀着。欧阳锋神智虽乱,耳目四肢只有比平时更为灵敏,见洪七公手掌抹到,立即侧脸微避。洪七公手掌翻转,直戳过去,欧阳锋斗然张口急咬。
( Y/ Q4 Q  h  b6 ?  这正是他适才用以击败黄药师的绝招,看来滑稽,但他张口快捷,教人难以躲闪,以黄药师如此登峰造极的武功竟也着了道儿。黄药师、黄蓉、郭靖看得分明,但见洪七公的手掌已伸到他嘴边,相距不及一寸,而他蓦地张口,一副白牙在日光下一闪,已向洪七公手上咬落,不禁叫道:“小心!”“啊呦,不好!”
7 {* Q3 p2 B5 l2 W2 }  岂知他们三人与欧阳锋竟都忘了一事。洪七公号称九指神丐,当年为了馋嘴贪吃,误了时刻,来不及去救一个江湖好汉的性命,大恨之下,将自己食指发狠砍下。欧阳锋这一咬又快又准,倘若换了旁人,食指定会被他咬住,偏生洪七公没有食指,只听喀的一响,他两排牙齿自相撞击,却咬了个空。洪七公少了食指,欧阳锋原本熟知,但他这时势如疯虎般乱打乱扑,哪里还想得到这些细微末节?
2 g( x1 ^! s1 E; M: K' q  _4 P2 H  高手比武,若双方武功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往往对战竟日,仍是难分上下,唯一取胜之机端在对方偶犯小错,此刻欧阳锋一口咬空,洪七公哪能放过?立即一招“笑言哑哑”,中指已戳在他嘴角的“地仓穴”上。7 h( v6 k9 x4 t- o
  旁观三人见洪七公得手,正待张口叫好,不料一个“好”字还未出口,洪七公已是一个筋斗倒翻出去。欧阳锋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有如醉酒,但终于站稳身子,仰天大笑。原来他经脉倒转,洪七公这一指虽戳中他“足阳明胃经”的大穴,他只是全身微微一麻,立即如常,却乘机一掌击在洪七公的肩头。好在他中招在先,这一掌的力道已不如何凌厉,洪七公顺着来势倒翻筋斗,将他掌力消去大半,百忙中还回了一招“见龙在田”,也将欧阳锋打得倒退几步。洪七公幸而消解得快,未受重伤,但半身酸麻,一时之间已无法再上。他是大宗师身分,若不认输那就迹近无赖,同时确也佩服对方武功了得,抱拳说道:“欧阳兄,老叫化服了你啦,你是武功天下第一!”
  H1 Y2 y. v* v! f  欧阳锋仰天长笑,双臂在半空乱舞,向黄药师道:“段皇爷,你服不服我?”黄药师心中不忿,暗想:“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竟教一个疯子得了去,我跟老叫化二人岂不教天下好汉耻笑?”但若上前再斗,自忖又难取胜,只得点了点头。
  z) W7 }# ?, h/ V' I  欧阳锋向郭靖道:“孩儿,你爹爹武艺盖世,天下无敌,你喜不喜欢?”欧阳克是他与嫂子私通所生的孩子,名是叔侄,实是父子,此时他神智半迷半醒,把郭靖当作欧阳克,竟将藏在心中数十年的隐事说了出来。郭靖心想这里各人都不是他对手,他天下第一的名号当之无愧,说道:“咱们都打不过你!”2 y1 h, y. k$ q  q# A6 d2 D
  欧阳锋嘻嘻傻笑,问黄蓉道:“好媳妇儿,你喜不喜欢?”黄蓉见父亲、师父、郭靖三人相继败阵,早在苦思对付这疯汉之法,但左思右想,实无妙策,这时听他相问,又见他手舞足蹈,神情怪异,日光映照之下,他身后的影子也是乱晃乱摇,灵机忽动,说道: “谁说你是天下第一?有一个人你就打不过。”- f7 N2 C1 Z/ P1 _$ l8 y! D9 T4 u
  欧阳锋大怒,捶胸叫道:“是谁?是谁?叫他来跟我比武。”黄蓉说道:“此人武功了得,你定然打他不过。”欧阳锋道:“是谁?是谁?叫他来跟我比武。”黄蓉道:“他名叫欧阳锋。”欧阳锋搔搔头皮,迟疑道:“欧阳锋?”黄蓉道:“不错,你武功虽好,却打不过欧阳锋。”
) Y+ S, |( F% b5 e  欧阳锋心中越加胡涂,只觉“欧阳锋”这名字好熟,定是自己最亲近之人,可是自己是谁呢?脱口问道:“我是谁?”' w( M, P* y3 f" G; q
  黄蓉冷笑道:“你就是你。自己快想,你是谁啊?”
  W. H6 g7 o1 L9 r9 I  欧阳锋心中一寒,侧头苦苦思索,但脑中混乱一团,愈要追寻自己是谁,愈是想不明白。智力超异之人,有时独自瞑思,常会想到:“到底我是谁?我在生前是甚么?死后又是甚么?”等等疑问。古来哲人,常致以此自苦。欧阳锋才智卓绝,这些疑问有时亦曾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此时连斗三大高手而获胜,而全身经脉忽顺忽逆,心中忽喜忽怒,蓦地里听黄蓉这般说,不禁四顾茫然,喃喃道:“我,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怎么了?”# P% d1 s5 B) e1 T
  黄蓉道:“欧阳锋要找你比武,要抢你的九阴真经。”欧阳锋道:“他在哪里?” 黄蓉指着他身后的影子道:“喏,他就在你背后。”欧阳锋急忙回头,见到了石壁上映出来的自己影子。5 f4 Q- [( X  o6 N6 X
  他身后恰好是一块平整光滑的白色山壁,他转身回头,阳光自他身后照来,将他影子映得清清楚楚。他出拳发掌,影子也出拳发掌,他飞脚踢出,影子也飞脚踢出。他一脚重重踢在山壁上,好不疼痛,急忙缩脚,怔了一怔,奇道:“这……这……他……他……”黄蓉道:“他要打你了!”. q4 L" G" E/ s. H) B" [* E3 C2 b: v
  欧阳锋蹲低身子,发掌向影子劈去。影子同时发出一掌,双掌相对,欧阳锋只觉来掌力坚,对自己刚猛的掌力毫不退缩。欧阳锋大急,左掌右掌,连环邀击,那影子也双掌连发,掌力越强,对方打过来也相应而强,绝不示弱。欧阳锋见对方来势厉害,转身相避,他面向日光,影子已在身后。他发觉敌人忽然不见,大叫:“往哪里逃?”向左抢上数步。
' F7 h& {% o( \- {  u* R  左边也是光秃秃的山壁,日光将他影子映在壁上,甚像是个直立的敌人。欧阳锋右掌猛挥,击在石上,只疼得他骨节欲碎,大叫:“好厉害!”随即左脚飞出。山壁上的影子也是举脚踢来,双足相撞,欧阳锋奇痛难当,不敢再斗,转身便逃。
' Y& E0 x) A* }8 }  此时他是迎日而奔,果然不见了敌人,窜出丈余,回头返望,只见影子紧随在后,其时影子平铺在地,已不似有人追逐,但他心智混乱,吓得大叫:“让你天下第一,我认输便是。”那影子动也不动。欧阳锋转身再奔,微一回头,仍见影子紧紧跟随。他驱之不去,斗之不胜,只吓得心胆欲裂,边叫边号,直往山下逃去。过了半刻,隐隐听到他的叫声自山坡上传来,仍是:“我输了!别追我,别追我!”
( I, v$ _8 C, f& W  黄药师与洪七公眼见这位一代武学大师竟落得如此下场,不禁相顾叹息。此时欧阳锋的叫声时断时续,已在数里之外,但山谷间回音不绝,有如狼嗥鬼叫,四人身旁虽阳光明亮,心中却都微微感到寒意。洪七公叹道:“此人命不久矣。”
" ], i' _5 [! n" g5 G  郭靖忽然自言自语:“我?我是谁?”黄蓉知他是直性子之人,只怕他苦思此事,竟致着魔,忙道:“你是郭靖。靖哥哥,快别想自己,多想想人家的事罢。”郭靖凛然惊悟,道:“正是。师父,黄岛主,咱们下山去罢。”
1 l- ?% U' x% O  洪七公骂道:“傻小子,你还叫他黄岛主?我劈面给你几个老大耳括子。”3 T1 q# E7 L4 P$ c9 o) f3 d) a
  黄蓉脸现红晕,似笑非笑的说道:“靖哥哥,你刚才叫过了,再叫!”郭靖一凛,大声叫道:“岳父爹爹!”
* z  ^/ s' f9 J. M3 G: P  黄药师哈哈大笑,一手挽了女儿,一手挽着郭靖,向洪七公道:“七兄,武学之道无穷无尽,今日见识到老毒物的武功,实令人又惊又愧。自重阳真人逝世,从此更无武功天下第一之人了。”7 x' ^. T! m$ l# X
  洪七公道:“蓉儿的烹调功夫天下第一,这个我却敢说。”
- R% ^. i+ ^2 H( k0 T% \6 f4 @  黄蓉抿嘴笑道:“不用赞啦,咱们快下山去,我给你烧几样好菜就是。”  }( C: b3 W) ~# E5 i- T3 l
  洪七公、黄药师、郭靖、黄蓉四人下得华山,黄蓉妙选珍肴,精心烹饪,让洪七公吃了个酣畅淋漓。当晚四人在客店中宿了,黄药师父女住一房,郭靖与洪七公住一房。次晨郭靖醒来,对榻上洪七公已不知去向,桌面上抹着三个油腻的大字:“我去也”,也不知是用鸡腿还是猪蹄写的。/ W/ G: u& ^2 e1 E( s  o
  郭靖心下怅惘,忙去告知黄药师父女。黄药师叹道:“七兄一生行事,宛似神龙见首不见尾。”向靖蓉二人望了几眼,道:“靖儿,你母亡故,世上最亲之人就是你大师父柯镇恶了,你随我回桃花岛去,请你大师父主婚,完了你与蓉儿的婚事如何?”郭靖悲喜交集,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黄蓉抿嘴微笑,想出口骂他“傻子”,但向父亲瞧了一眼,便忍住了不说。- a8 A6 V0 _% b+ @
  黄药师沉默寡言,不喜和小儿女多谈无谓之事,同行了一两日便即分手。郭靖将小红马给黄蓉乘坐,另行买了一匹白马自乘,两骑连辔缓缓而行。
2 }: b5 @" p) L0 v" N( u  黄蓉说道:“爹爹真好,放咱俩小夫妻自由自在的胡闹,他眼不见为净。”两人商量行程,黄蓉说要沿途游山玩水,自西而东,要从京兆府路东经南京路而至洛阳、开封,然后南下淮南、江南而至浙西。黄蓉道:“难得无心无事,开开心心,跟靖哥哥游遍天下,人生一大乐事也。靖哥哥,你说好不好?”郭靖自然说:“好!”这条路虽要在金国地界而行,但金国近年来对蒙古每战必败,一到潼关以东,已全无管束之力。两人纵马而行,并无金兵胥吏查问。8 f; q1 C6 m4 e& G
  不一日过了江南东路的广德,忽然空中雕鸣声急,两头白雕自北急飞而至。郭靖大喜,长声呼啸,双雕扑了下来,停在他的肩头,见到黄蓉在旁,更增欢喜,轻啄两人身臂,十分亲热。郭靖离蒙古时走得仓皇,未及携带双雕,此时相见,欣喜无已,伸手不住抚摸雕背,忽见雄雕足上缚着一个皮革卷成的小筒,忙解下打开,但见革上用刀尖刻着几行蒙古文字道:1 b$ E4 j7 |# c0 Y& c0 |
  “我师南攻,将袭大宋,我父虽知君南返,但攻宋之意不改。知君精忠为国,冒死以闻。我累君母惨亡,愧无面目再见,西赴绝域以依长兄,终身不履故土矣。谚语云骆驼虽壮,难负千夫,挺身负重,虽死无益。愿君善自珍重,福寿无极。”
/ i) \, k' G! l  那革上并未写上下款,但郭靖一见,即知是华筝公主的手笔,当下将革上文字译给黄蓉听了,问道:“蓉儿,你说该当如何?”9 b7 ]! C$ \- H% F2 R0 z7 U
  黄蓉问道:“她说骆驼难负千夫,那是什么意思?”郭靖道:“这是蒙古人的谚语,等如咱们说‘独木难支大厦’。”黄蓉道:“蒙古兵要攻宋,咱们早就知道了,不过她飞雕传讯,总是对你的一番好意。”4 e5 x5 M- ~: L( _- T4 ~  L
  这一日两人进了两浙西路,将到长兴,这一带虽是太湖南岸的膏腴之地,但离江淮战区不远,百姓亦多逃难,抛荒了田地不耕。行入山间,山道上长草拂及马腹,不见人迹,眼见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森林。正行之间,两头白雕突在天空高声怒鸣,疾冲而下,瞬息间隐没在林后。靖蓉二人心知有异,急忙催马赶去。绕过林子,只见双雕盘旋飞舞,正与一人斗得甚急,看那人时,原来是丐帮的彭长老。但见他舞动钢刀,护住全身,刀法迅狠,双雕虽勇,却也难以取胜。斗了一阵,那雌雕突然奋不顾身的扑落,抓起彭长老的头巾,在他头上猛啄了一口。彭长老钢刀挥起,削下它不少羽毛。. }3 y; t- J( j% @! M+ X9 J
  黄蓉见彭长老头上半边光秃秃的缺了大块头皮,不生头发,登时醒悟:“当日这雕儿胸口中了一支短箭,原来是这坏叫化所射。后来双雕在青龙滩旁与人恶斗,抓下一块头皮,那就是这恶丐的了。”大声叫道:“姓彭的,你瞧我们是谁。”彭长老抬头见到二人,只吓得魂飞天外,转身便逃。雄雕疾扑而下,向他头顶啄去。
8 a% o) P" g- f! i  彭长老舞刀护住头顶,雌雕从旁急冲而至,长嘴伸处,已啄瞎了他的左眼。彭长老大叫一声,抛下钢刀,冲入了身旁的荆棘丛中,那荆棘生得极密,彭长老性命要紧,哪里顾得全身刺痛,连滚带爬的钻进了荆棘深处。这一来双雕倒也无法再去伤他,只是不肯干休,兀自在荆棘丛上盘旋不去。
+ c! [+ c. Y/ D2 [& V/ L  郭靖招呼双雕,叫道:“他已坏了一眼,就饶了他罢。”忽听身后长草丛中传出几声婴儿呼叫。郭靖叫声:“啊!”跃下白马,拨开长草,只见一个婴儿坐在地下,身旁露出一双女子的腿脚,忙再拨开青草,只见一个青衣女子晕倒在地,却是穆念慈。: X2 `- Q  Y* y4 v# D1 S0 I
  黄蓉惊喜交集,大叫:“穆姊姊!”俯身扶起。郭靖抱起了婴儿。那婴儿目光炯炯的凝望着他,也不怕生。黄蓉在穆念慈身上推拿数下,又在她鼻下人中用力一捏。
, ?) X; d8 a# Z: f  穆念慈悠悠醒来,睁眼见到二人,疑在梦中,颤声道:“你……你是郭大哥……黄家妹子……”郭靖道:“穆世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受伤吗?”穆念慈挣扎着要起身,未及站直,又已摔倒,只见她双手双足都被绳索缚住。黄蓉忙过来给她割断绳索。穆念慈忙不迭的从郭靖手中接过婴儿,定神半晌,才含羞带愧的述说经过。
5 F% w1 o3 d5 Z  c& B0 {3 Z8 f  原来穆念慈在铁掌峰上失身于杨康,竟然怀孕,只盼回到临安故居,千辛万苦的向东行到长兴郊外,已支持不住,在树林中一家无人破屋中住了下来,不久生了一子。她不愿见人,索性便在林中捕猎采果为生,幸喜那孩子聪明伶俐,解了她不少寂寞凄苦。
' {: v+ f/ ~5 t& h  这一天她带了孩子在林中捡拾柴枝,恰巧彭长老经过,见她姿色,上前意图非礼。穆念慈武功虽也不弱,但彭长老是丐帮四大长老之一,在丐帮中可与鲁有脚等相颉颃,何况他又会慑心术,能以目光迷人心智,穆念慈自不是他的对手,不久即被他以目光迷倒绑缚,惊怒交集之下,晕了过去。若不是靖蓉二人适于此时到来,而双雕目光锐利,在空中发现了仇人,穆念慈一生苦命,势必又受辱于恶徒了。  G- M: ]& }% F$ _9 `6 ^
  这晚靖蓉二人歇在穆念慈家中。黄蓉说起杨康已在嘉兴铁枪庙中逝世,眼见穆念慈泪如雨下,大有旧情难忘之意,便不敢详述真情,只说杨康是中了欧阳锋之毒,心道:“我这也不是说谎,他难道不是中了老毒物的蛇毒而死吗?”
  S5 n" N' ]0 c  郭靖见那孩儿面目英俊,想起与杨康结义之情,深为叹息。穆念慈垂泪道:“郭大哥,请你给这孩儿取个名字。”郭靖想了一会,道:“我与他父亲义结金兰,只可惜没好下场,我未尽朋友之义,实为生平恨事。但盼这孩子长大后有过必改,力行仁义。蓉儿,我文字上不通,请你给取个名字。”黄蓉眼望穆念慈,看她意愿。6 Y7 `( n5 F" N8 {. I
  穆念慈道:“蓉妹妹,请你照着郭大哥说的意思,给孩儿取个名儿。”黄蓉道:“我给他取个名字叫作杨过,字改之,你说好不好?”穆念慈谢道:“好极了!但愿如郭大哥和蓉妹妹所说。”
( U  q! y* d/ f  黄蓉邀穆念慈同去桃花岛,郭靖自告奋勇,愿收杨过为徒,传他武功。穆念慈见靖蓉二人神情亲密,对己一片真情好意,但想到自己凄苦,辛酸更甚,只是推辞,说道:“郭大哥肯收这孩子为弟子,真是他的福气。咱们先拜师父!”抱了杨过,向郭靖拜了几拜,说道:“孩子太小,现下来桃花岛不很方便。日后一定来投靠师父、师娘。”
) x) V7 x1 U+ i  K. q  次晨,郭靖黄蓉再邀穆念慈同去桃花岛,穆念慈只说要去临安故居自己家里。郭靖曾得拖雷赠以千两黄金,便赠了穆念慈不少银两。穆念慈谢了,轻声道:“我母子二人,得先去嘉兴铁枪庙,瞧瞧他爹爹的坟墓。”三人互道珍重,黯然而别。
5 U$ C: K& Y# V; I8 ^5 g$ m  这日晚间投宿,两人饭后在灯下闲谈。
( F5 o& n8 V9 b  郭靖怀里藏着华筝刻着字的那块皮革,想到儿时与华筝、拖雷同在大漠游戏,种种情状宛在目前,对华筝虽无儿女之情,但想她以如花年华,在西域孤身依术赤而居,自必郁郁寡欢,心头甚有黯然之意。又想到蒙古大军南侵,宋朝主昏臣庸,兵将腐朽,难以抵挡,千万百姓势必遭劫。蒙古南侵,如去向朝廷禀告,朝廷亦必无对策,只怕促使早日向蒙古投降,有损无益。黄蓉任他呆呆出神,自行在灯下缝补衣衫。) T' S3 I9 [3 K4 x
  郭靖忽道:“蓉儿,华筝说累我母亲惨亡,愧无面目见我,那是甚么意思?”黄蓉道: “她爹爹逼死你母亲,她自然心中过意不去。”郭靖“嗯”了一声,低头追思母亲逝世前后的情景,突然跃起,伸手在桌上用力一拍,叫道:“我知道啦,原来如此!”* d8 {2 f% t; d, v8 s
  黄蓉给他吓了一跳,针尖在手指上刺出了一滴鲜血,笑问:“怎么啦?大惊小怪的,知道了甚么?”郭靖道:“我与母亲偷拆大汗的密令,决意南归,当时帐中并无一人,大汗却立即知晓,将我母子捕去,以致我母自刎就义。这消息如何泄漏,我一直思之不解,原来,原来是她。”黄蓉摇头道:“华筝公主对你诚心相爱,她决不会去告密害你。”郭靖道:“她不是要害我,而是要留我。她在帐外偷看到我妈私拆锦囊,抽出大汗的密令,又见到我妈和我收拾行李,要悄悄别去,于是去告知了爹爹,只道大汗定会留住我在大漠不放,就遂了她心愿,她不知私拆锦囊乃是大罪,哪知却生出这等大祸来。”说着连连叹息。' ^) C; R( D- G# V* v
  黄蓉道:“既是她无心之过,你就该到西域去寻她啊!”郭靖道:“我与她只有兄妹之情,她现下依长兄而居,在西域尊贵无比,我去相寻干么?”黄蓉嫣然一笑,心下甚喜。
) K! j  s0 ~$ w8 o  次晨两人纵马南行,当晚在湖州一家大客栈“招商安寓”中歇宿。黄昏时分,两人在客店大堂中用饭,听得邻桌七八名大汉饮酒纵谈,都是山东口音,谈论山东益都府青州“忠义军” 抗金杀敌之事。郭靖听得关心,叫了五斤酒、八大碗菜请客,移座过去请教询问。4 l" i/ F; N& j& q
  这些大汉是从青州南逃的客商,一向做两浙的丝绸生意,最近青州危急,他们便逃到浙西来暂避兵乱,见郭靖请吃酒菜,甚是殷勤有礼,便告知山东青州的情状。益都府青州是鲁南要地,近年来金兵对蒙古连吃败仗,声势衰弱,地方上的汉人揭竿起事,占了不少地方,称为“忠义军”,奉潍州人李全为首。那李全甚是能干,他夫人杨妙真更为了得,当时号称 “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再加上李全的哥哥李福,三人将金兵打得落花流水,山东义民纷纷来归,声势浩大。近几个月来连打胜仗,将淮南与山东的金兵赶得只好西退,自从岳飞、刘锜、虞允文以来,宋人从未如此大胜金兵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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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r. U; f4 ]3 X& G2 y  临安朝廷得讯后大喜,其时丞相史弥远当政,便任命李全为京东路总管(其时京东东西路早已属金国该管,但宋朝仍任命京东路的官员),部下军队正式称为“忠义军”,以楚州(淮安)为总部。宋朝在江北有了一支军队,似乎有所振作。但朝廷虽对忠义军发一些粮饷,其实对之十分猜忌。后来金兵渡淮,攻向长江边,李全率军打得金兵一败再败,一蹶不振。朝廷升李全为保宁军节度使兼京东路镇抚副使,俨然是大将大官了。但朝廷在李全之上,又派了一名大将许国任淮东制置使,以作牵制。许国过去在襄樊、枣阳打仗,军功卓著,但他为人昏暴,对李全、杨妙真夫妇不加礼遇。忠义军与宋军(正规部队)如发生摩擦纠纷,许国必定处分忠义军,十分不公。其时李全在山东青州前线作战,后方忠义军气愤不平,便即作乱,杀了许国全家,许国自杀。其时蒙古兵击败金兵,打到了山东,起始进攻青州。5 I6 V  M4 g) u/ V+ C' j/ i1 b) }/ f
  这一带的百姓有的做过忠义军,有的是忠义军的亲友,那几个青州客商也把李全和杨妙真夫妇吹得天花乱坠。黄蓉听得这位女将竟如此了得,说道:“靖哥哥,我想瞧瞧这二十年天下无敌手的梨花枪,到底如何了得!”郭靖道:“好!这是咱们大宋收复的土地,虽在江北,一尺一寸也都是大宋的江山。咱们既然撞到了,总得助那李全夫妇一臂之力。”两人商议了几句,便向北往山东益都府而去。
3 q6 N" X9 R( F  见到李全、杨妙真夫妇后,说起来意。李全做了大官,已有了官架子,对金兵连打胜仗,不免有些骄傲,同时内乱未靖,心下正自忧急,见靖蓉二人年纪轻轻,男的纯朴,女的美貌,谅无奇才异能,谢了几句,便吩咐下属款待酒饭,说道敌兵来时,如我夫妇打不退敌军,请两位相助守城。& v/ D: V- O+ g6 d
  李全随即发号施令,却不是部署守城,而是调兵遣将,去擒杀叛乱的忠义军下属,以及将强占了饷银库的宋兵赶出城去。靖蓉二人见他虽剽悍英武,但统兵统得乱糟糟地,属下互斗,内部甚为混乱,四分五裂,自己各部之间看来尚有一番生死搏斗。: B  v' [" g6 x$ C( a1 ?; [' E/ N6 V
  郭靖久经战阵,行军打仗的首先要务,便是哨探敌情,见李全只随口讯问:“敌兵有多少,到底是蒙古兵还是金兵?不会是蒙古兵吧?敌军前锋已经到了哪里?”下属将士随口而答,难知真假。靖蓉也无心去用酒饭,低声商量了几句,黄蓉自告奋勇,骑了小红马去察看敌情。
; C6 L# W& y- y. r/ E: `- b  傍晚时分,郭靖在北门外引领遥望,见小红马绝尘而至,忙迎了上去。黄蓉勒住马头,脸现惊恐之色,颤声道:“蒙古大军看来有十余万之众,咱们怎抵挡得住?”郭靖吃了一惊,道:“有这么多?”
* S8 \  W1 o0 V  黄蓉道:“上次成吉思汗叫你们兵分三路,想一举灭宋。你不肯干,旁人却肯干啊。” 郭靖道:“要请诸葛亮想个妙策。”黄蓉摇头道:“我已想了很久啦。靖哥哥,若说单打独斗,天下胜得过你的只二三人而已,就说敌人有十人百人,自也不在咱俩心上。可是现下敌军是千人、万人、十万人,那有什么法子?”郭靖叹道:“咱们大宋军民比蒙古人多上数十倍,若能万众一心,又何惧蒙古兵精?恨只恨官家胆小昏庸、虐民误国,忠义军又有内乱,大敌当前,却还在自相残杀。”
* K' N2 S" G) h2 A+ L) @  黄蓉道:“蒙古兵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咱们杀得一个是一个,当真危急之际,咱们还有小红马可赖。天下事原也忧不得这许多。”郭靖正色道:“蓉儿,这话就不是了。咱们既学了武穆遗书中的兵法,又岂能不受岳武穆‘尽忠报国’四字之教?他教的是‘破金’,其实是‘破敌’,用以‘破蒙’,那也无妨。咱俩虽人微力薄,却也要尽心竭力,为国御侮。纵然捐躯沙场,也不枉了父母师长教养一场。”黄蓉素明他心意,叹道:“我原知难免有此一日。罢罢罢,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就是!”1 s; t+ c9 r0 T7 h2 w8 _: u5 c, ?
  两人计议已定,心中反而舒畅,当下回入城中,对酌谈论,想到敌军压境,面临生离死别,比往日更增一层亲密。直饮到二更时分,忽听城外号哭之声大作,远远传来,极是惨厉。黄蓉叫道:“来啦!”两人奔到城头,只见城外难民大至,扶老携幼,人流滚滚不尽。原来忠义军虽收复了青州,但宋军反而进攻忠义军,忠义军的将领又起叛乱,杀死了李全的哥哥李福,李全夫妇便派兵平乱,众百姓怕乱,不敢进城,散居于山野之间,现下蒙古兵杀到,只得逃向城中躲避。
3 G! E4 v# Z0 N/ |$ ?! l  哪知守城官令军士紧闭城门,不放难民入城。过不多时,李全加派士卒,弯弓搭箭对住难民,喝令退去。城下难民大叫:“蒙古兵杀来啦!”守城官只是不开城门。众难民在城下号叫呼喊,哭声震天。
- E4 W  C- E; V& ?5 o2 b% P  靖蓉二人站在城头,极目远望,但见远处一条火龙蜿蜒而来,显是蒙古军的先锋到了。郭靖久在成吉思汗麾下,熟知蒙古军攻城惯例,常迫使敌人俘虏先登,眼见数万难民集于城下,蒙古先锋一至,青州城内城外军民,势非自相残杀不可。
5 a: h6 ~% u. [& y+ M  此时情势紧急,已无迟疑余裕,郭靖站在城头,振臂大呼:“青州城如给蒙古兵打破,无人能活,是好汉子快跟我杀敌去!”那北门守城官是李全的亲信,听得郭靖呼叫,怒喝: “奸民扰乱人心,快拿下了!”郭靖从城头跃下,右臂长出,抓住守城官前胸,举起他身子,自己登上了他的坐骑。2 Y/ Q3 w- w7 Q4 a; Z
  守城官兵中原多忠义之士,眼见难民在城下哀哭,许多俱是自己亲友,尽怀不忿,见郭靖拿住守城官,不由得惊喜交集,并不上前救护长官。郭靖喝道:“快传令开城!” 那守城官性命要紧,只得依言传令。北门大开,难民如潮水般涌入。
  ?: T* W- i  d/ {+ x  郭靖将守城官交与黄蓉看押,便欲提枪纵马出城。黄蓉道:“等一等!”命守城官将甲胄脱下交与郭靖穿戴,在郭靖耳边轻声道:“假传圣旨,领军出城。”反手拂中了那守城官的穴道,将他掷在城门之后。郭靖心想此计大妙,当即朗声大叫:“奉圣旨:临安皇上派我守城抗敌,救护百姓!众军快随我出城御敌!”他内功深湛,这几句话以丹田之气叫将出来,虽然城内城外叫闹喧哗,但人人听得清楚,刹时间竟尔寂静半晌。慌乱之际,众军哪里分辨得出真伪?兼之近来忠义军自相残杀,又与朝廷官兵对杀,军令混乱,莫可适从,当此强敌压境、惊惶失措之际,听得有人领军抗敌,四下里齐声欢呼。
! t2 c1 Y; I. K6 \8 r$ x  郭靖领了六七千人马出得城来,见军容不整,队伍散乱,如何能与蒙古精兵对敌?想起《武穆遗书》中有云:“事急用奇,兵危使诈。”便传下将令,命三千余军士赴东边山后埋伏,听号炮一响,齐声呐喊,招扬旌旗,却不出来厮杀;又命三千余军士赴西山后埋伏,听号炮二响,也是叫喊扬旗,虚张声势;又下令安排了号炮。9 l2 s$ _: R- U- \0 k8 e/ Z8 p
  两队军士的统领见郭靖胸有成竹,指挥若定,各自接令领军而去。
7 h) N$ c6 K% ?% H( [# r) p+ I  待得难民全数进城,天已大明。耳听得金鼓齐鸣,铁骑奔践,眼前尘头大起,蒙古军先锋已迫近城垣。
. j8 x/ Q% C8 [6 S7 A  黄蓉从军士队中取过一枪一马,随在郭靖身后。郭靖朗声发令:“四门大开!城中军民尽数躲入屋中,胆敢现身者,立即斩首!”其实他不下此令,城中军民也早躲得影踪全无,勇敢请缨的都已在东西两边山后埋伏。只听得背后鸾铃声响,两骑马驰到,李全夫妇分持刀枪,站在靖蓉二人身侧。黄蓉见那杨妙真顶盔贯甲,英风飒飒,手中一杆梨花枪擦得雪亮,心中暗赞。4 \+ H, W9 H9 Z
  蒙古军铁骑数百如风般驰至,但见青州城门大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骑马绰枪,站在护城河的吊桥之前,身后只男女二人护卫。统带先锋的千夫长看得奇怪,不敢擅进,飞马报知后队的万夫长。
1 d7 \5 q( O" H5 P  Y  那万夫长久历战阵,得报后甚是奇怪,心想世上哪有此事,忙纵马来到城前,遥遥望见郭靖,先自吃了一惊。他西征之时,数见郭靖迭出奇谋,攻城克敌,战无不胜,飞天进军攻破撤麻尔罕城之役,尤令他钦佩得五体投地,蒙古军中至今津津乐道,此时见郭靖挡在城前,城中却是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料得他必有妙策,哪敢进攻?在马上抱拳行礼,叫道:“金刀驸马在上,小人有礼了。”4 h9 h; |  |/ l) M
  郭靖还了一礼,却不说话,那万夫长勒兵退后,飞报统帅。过了一个多时辰,大纛招展下一队铁甲军铿锵而至,拥卫着一位少年将军来到城前,正是四皇子拖雷。/ W1 u4 r, F- \. i1 D( @
  拖雷飞马突出卫队之前,大叫:“郭靖安答,你好么?”郭靖纵马上前,叫道: “拖雷安答,原来是你!”他二人往常相见,必互相欢喜拥抱,此刻两马驰到相距五丈开外,却不约而同的一齐勒马。郭靖道:“安答,你领兵来攻我大宋,是也不是?” 拖雷道:“我奉父王大汗之命,身不由主,请你见谅。”4 p* Y( R: ?: I
  郭靖放眼远望,见旌旗如云,刀光胜雪,不知有多少人马,心想:“这铁骑冲杀过来,我郭靖今日要毕命于此了。”朗声说道:“好,那你来取我的性命罢!”8 S% B* p3 A9 b' ?6 ?
  拖雷心里微惊,暗想:“此人用兵如神,我实非他敌手,何况我与他恩若骨肉,岂能伤了结义之情?”一时踌躇难决。李全夫妇见他二人叙话,心中惊疑不定。
. s; B; r! C3 R/ B" m5 Q$ [: e2 d) _  黄蓉回过头来,右手一挥,城内军士点起号炮,轰的一声猛响,东边山后众兵将齐声呐喊,旌旗招动。拖雷脸上变色,但听号炮连响,西山后又有敌军叫喊,心道:“不好,我军中伏。”他随着成吉思汗东征西讨,岂但身经百战而已,甚么大阵大仗没见过,这数千军士的小小埋伏哪里在他眼内?但郭靖在西征时大显奇能,拖雷素所畏服,此时见情势有异,心下先自怯了,当即传下将令,后队作前队,退兵三十里安营。  c5 m) S% c/ @0 w1 x
  郭靖见蒙古兵退去,与黄蓉相顾而笑。黄蓉道:“靖哥哥,恭贺你空城计见功。” 郭靖笑容登敛,忧形于色,摇头道:“拖雷为人坚忍勇决,今日虽然退兵,明日必定再来,那便如何抵敌?”黄蓉沉吟半晌,道:“计策倒有一个,就怕你顾念结义之情,不肯下手。” 郭靖一凛,说道:“你要我去刺杀他?”黄蓉道:“他是大汗最宠爱的幼子,尊贵无比,非同别个统军大将。四皇子一死,敌军必退。”郭靖低头无语,回进城去。+ ?- a1 A; P9 ^- `$ k- a
  城中军民虽见敌军退兵,到处仍乱糟糟地。忠义军统帅李全夫妇眼见郭靖片言之间就令蒙古大军退去,料想他必有过人之能,又见到蒙古大军的声势,便随着靖蓉二人来到客店,要邀两人去官衙中饮酒庆贺。郭靖与他商量守城之策。李全听他说蒙古大军明天还要再来,说道: “阁下既同蒙古兵统帅是好朋友,咱们不妨商量投降,好救救满城官兵百姓。”郭靖喝了声: “呸!”说道:“要投降,你自己干罢,你投降了,也救不得满城百姓!”李全夫妇讨了个没趣,含愧而去。
$ `6 N+ d) E( d% k  c; B8 k0 y& L  郭靖久在蒙古军中,知道蒙古兵对投降的敌人决不宽待,心中郁闷不已,酒饭难以入口,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耳听得城中到处是大哭小叫之声,心想明日此时,青州城中只怕更无一个活着的大宋臣民,蒙古军屠城血洗之惨,他亲眼看见过不少,当日撒麻尔罕城杀戮情状不绝涌向脑中,伸掌在桌上猛力一拍,叫道:“蓉儿,古人大义灭亲,我今日岂能再顾朋友之义!”黄蓉叹道:“这件事本来难得很。”
8 K; Z# h) m3 C+ l  郭靖心意已决,换过夜行衣装,与黄蓉共骑小红马向北驰去,待至蒙古大军附近,将红马放在山中,步行去寻觅拖雷的营帐。两人捉到两名守夜巡逻的军士,点了穴道,剥下衣甲来换了。郭靖的蒙古话是自幼说惯了的,军中规程又是无一不知,毫不费力的混到了大帐边上。此时天色全黑,两人伏在大帐背后,从营帐缝中向里偷瞧。- ^0 G8 y7 t  N: @
  只见拖雷在帐中走来走去,神色不宁,口中只是叫着:“郭靖,安答!安答,郭靖!” 郭靖不察,只道他已发现自己踪迹,险些脱口答应。黄蓉早有提防,一见他张口,立即伸手按住他嘴巴。郭靖暗骂自己蠢才,又好笑,又难过。黄蓉在他耳边道:“动手罢,大丈夫当机立断,迟疑无益。”
+ Q+ U1 r1 i" a" }; O* u7 s" ]  就在此时,远处马蹄声急,一骑快马奔到帐前。郭靖知有紧急军情来报,俯在黄蓉耳边道:“且听过军情,再杀他不迟。”见一名黄衣使者翻身下马,直入帐中,向拖雷磕头,禀道:“四王子,大汗有令。”
5 ?/ `9 n6 M! \0 r; E1 [- E6 D  拖雷道:“大汗说甚么?”那使者呈上文书,跟着跪在毡上,唱了起来。蒙古人开化未久,虽然已有文字,但成吉思汗既不识字,更不会写,有甚旨意,发出文书之外,更常命使者口传。军令事关重大,生怕遗漏误传,常将旨意编成歌曲,令使者唱得烂熟,复诵无误,这才出发。
) k8 \/ x1 ^' ^# R8 ?5 e. C  那使者只唱了三句,拖雷与郭靖一齐心惊,拖雷更流下泪来。原来成吉思汗于灭了西夏后得病,近来病势日重,自知不起,召拖雷急速班师回去相见。旨意最后说:日来甚是思念郭靖,拖雷在南倘若知他下落,务须邀他北上与大汗诀别;他所犯重罪,尽皆赦免。
; p; D% T4 U" h3 h( d% f% @( C1 F  郭靖听到此处,伸匕首划开篷帐,钻身进去,叫道:“拖雷安答,我和你同去。” 拖雷吃了一惊,见是郭靖,不胜之喜,两人这才相抱。
' _, g9 L3 L8 _5 o& t  Y( U  那使者认得郭靖,上前磕头,道:“金刀驸马,大汗对你日日思念,请你务必赴金帐相见。”) \. k2 D8 F: i4 B* |5 [
  郭靖听得“金刀驸马”四字,心头一凛,生怕黄蓉多心,忙从帐篷裂缝中跃了出去,拉住黄蓉的手,道:“蓉儿,我和你同去同归。”黄蓉沉吟不答。郭靖道:“你信不信我?” 黄蓉嫣然一笑,道:“你若再想做甚么驸马驸牛,我也大义灭亲,一刀把你宰了,把你的牛腿马腿割下来,冻在雪峰之上。我爬上雪峰,跳了下来。”
! p( Y+ g3 R) }  j; M  当晚拖雷下令退军,次晨大军启行。郭靖与黄蓉找回红马双雕,随军北上。郭靖道:“这李全甚无骨气,蒙古兵倘若再来,他必投降。”后来果不出所料,李全为蒙古大军包围,无法得脱,便即投降。
. y& q8 J  D! p- I- i" x; ^! ]  拖雷只怕不及见到父亲,令副帅统兵班师,自与靖蓉二人快马奔驰,未及一月,已来到西夏成吉思汗的金帐。拖雷遥遥望见金帐前的九旄大纛耸立无恙,知道父亲安好,欢呼大叫,催马驰至帐前。
7 Y  D( m# }& q+ F# Z  郭靖勒住马头,想起成吉思汗抚养之恩、知遇之隆、杀母之仇、屠戮之惨,一时爱恨交迸,低头不语。忽听得号角吹起,两排箭筒卫士在金帐前列成两行。成吉思汗身披黑貂,扶着拖雷的右肩,从帐中大踏步而出。他脚步虽然豪迈如昔,但落地微颤,身子随着抖动。郭靖抢上前去,拜伏在地。5 L( S  J6 K+ \# h! i  y% {' _2 t6 A
  成吉思汗热泪盈眶,颤声道:“起来,起来!郭靖孩儿,你们回来了,好极!我天天想着你们两个。”郭靖站起身来,见大汗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两颊深陷,看来在世之日已然无多,不禁仇恨之心稍减。成吉思汗另一手扶住郭靖左肩,瞧瞧拖雷,又瞧瞧郭靖,叹了一口长气,遥望大漠远处,呆呆出神。郭靖与拖雷不知他心中所思何事,都不敢作声。
, J1 [7 M. E. M  过了良久,成吉思汗叹道:“当初我与札木合安答结义起事,哪知到头来我却非杀他不可。我做了天下的大汗,他却死在我手里。再过几天那又怎样呢?我还不是与他一般的同归黄土?谁成谁败,到头来又有甚么差别?”拍拍二人的肩头,说道:“你们两人须得始终和好,千万别自相残杀。郭靖孩儿不肯跟华筝结亲,那也罢了!你终究是汉人,变不成蒙古人。那是谁都没法子的,勉强不来,这一节我近来也想通了。咱们虽是蒙古人汉人,但一直到死,始终要和好,像一家人一样。札木合安答是一死完事,我每当想起结义之情,却常常终夜难以合眼。”
0 C) Y2 }8 G4 V, C8 @  拖雷与郭靖想起在青州城下险些拚个你死我活,都是暗叫惭愧。
* Q# s6 ?0 R: p( |( }  成吉思汗站了这一阵,但觉全身乏力,正要回帐,忽见一小队人马飞驰而至。当先一人白袍金带,穿的是金国服色。成吉思汗见到敌人,精神一振。
. q7 {& w8 L  [2 G, f3 k; W  那人在远处下马,急步过来,遥遥拜伏在地,不敢走近。亲卫报道:“金国使者求见大汗。”成吉思汗怒道:“金国不肯归降,派人来见我作甚?”
2 n7 Y* U  J  S% S  L' U  那使者伏在地下说道:“下邦自知冒犯大汗天威,罪该万死,特献上祖传明珠千颗,以求大汗息怒赦罪。这千颗明珠是下邦镇国之宝,恳请大汗赐纳。”使者禀罢,从背上解下包袱,取出一只玉盘,再从锦囊中倒出无数明珠,跪在地下,双手托起玉盘。& j( a! s$ h) C$ i3 }
  成吉思汗斜眼微睨,只见玉盘中成千颗明珠,都有小指头般大小,绕着一颗大母珠滴溜溜的滚动。这些珠子单就一颗已是希世之珍,何况千颗?更何况除了一颗母珠特大之外,其余的珠子都是差不多大小。但见珍珠光彩柔和晶莹,相辉交映,玉盘上竟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虹晕。若在平日,成吉思汗自是欢喜,但这时他眉头皱了几下,向亲卫道:“收下了。” 亲卫接过玉盘。那使者见大汗收纳礼物,欢喜无限,说道:“大汗许和,下邦自国君而下,同感恩德。”成吉思汗怒道:“谁说许和,回头就发兵讨伐金狗。左右,拿下了!”亲卫一拥而上,将那使者擒住。
; k, X) E5 w" b: G+ f  成吉思汗叹道:“纵有明珠千颗,亦难让我多活一日!”从亲卫手里接过玉盘,猛力一掷,连盘带珠远远摔了出去,玉盘撞在石上,登时碎裂。众人尽皆愕然,那金国使者更吓得魂不附体。, q1 N  b5 v% m* |/ j
  那些珍珠后来蒙古将士拾起了不少,但仍有无数遗在长草之间,直到数百年后,草原上的牧人尚偶有拾到。( @; N/ z: g9 r0 I3 C& @
  成吉思汗意兴索然,回入金帐。黄昏时分,他命郭靖单独陪同,在草原上闲逛。两人纵马而行,驰出十余里,猛听得头顶雕唳数声,抬起头来,只见那对白雕在半空中盘旋翱翔。成吉思汗取下铁胎画弓,扣上长箭,对着雌雕射去。郭靖惊叫:“大汗,别射!”成吉思汗虽然衰迈,出手仍是极快,待听到郭靖叫声,长箭早已射出。
. }7 t4 M8 ]8 S9 K. }& N  A  郭靖暗暗叫苦,他素知成吉思汗膂力过人,箭无虚发,这一箭爱雕必致毙命,岂知那雌雕侧过身子,左翼横扫,竟将长箭拍落,原来成吉思汗气力衰了,这一箭已不如何劲急。雄雕大怒,纵声长唳,向成吉思汗头顶扑击下来。郭靖喝道:“畜生,作死么?”扬鞭向雄雕打去。雄雕见主人出手,振翼凌空,急鸣数声,与雌雕双双飞远。$ @; @+ I( {' g% f8 D
  成吉思汗神色黯然,将弓箭抛在地下,说道:“数十年来,今日第一次射雕不中,想来确是死期到了。”郭靖待要劝慰,却不知说甚么好。成吉思汗突然双腿一夹,纵马向北急驰。郭靖怕他有失,催马赶上,小红马行走如风,一瞬眼间已追到马旁。
; Z% h* l. z/ J' Y& T2 D  成吉思汗勒马四顾,忽道:“靖儿,我所建大国,历代莫可与比。自国土中心达于诸方极边之地,东南西北乘马奔驰,皆有一年行程。你说古今英雄,有谁及得上我?”郭靖沉吟片刻,说道:“大汗武功之盛,古来无人能及。只是大汗一人威风赫赫,天下却不知积了多少白骨,流了多少孤儿寡妇之泪。”成吉思汗双眉竖起,举起马鞭就要往郭靖头顶劈将下去,但见他凛然不惧的望着自己,马鞭扬在半空却不落下,喝道:“你说甚么?”; ~- J% Z' X( M9 K! Q
  郭靖心想:“自今而后,与大汗未必有再见之日,纵然惹他恼怒,心中言语终须说个明白。”昂然说道:“大汗,你养我教我,逼死我母,这些旧事,那也不必说了。你一直当我是亲人,爱我、提拔我,我也当你是亲人般敬你、爱你。我只想问你一句:人死之后,葬在地下,占得多少土地?”成吉思汗一怔,马鞭打个圈儿,道:“那也不过这般大小。”郭靖道: “是啊,那你杀这么多人,流这么多血,占了这么多国土,到头来又有何用?”成吉思汗默然不语。
% h: z& i+ y2 @" G' Q3 \0 ]; S, m# C3 z  郭靖又道:“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以我之见,杀得人多却未必算是英雄。”成吉思汗道:“难道我一生就没做过甚么好事?” 郭靖道:“好事自然是有,而且也很大,你叫蒙古人不可自相残杀,大伙儿的日子都过得好了。你灭却数十国,归并千百部族,统帅万国,大家奉你号令,万国万姓都有太平日子好过,大家不再你打我,我打你,日子过得太平,人人心里是很感激你的。只是你南征西伐,积尸如山,那功罪是非,可就难说得很了。”他生性戆直,心中想到甚么就说甚么。
' V" r/ E! }$ L' j$ j  成吉思汗一生自负,此际被他这么一顿说,竟难以辩驳,回首前尘,勒马回顾,不禁茫然若失,过了半晌,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下。
7 t7 Q8 M  M0 \1 B6 z! c% }  郭靖吓了一跳,才知自己把话说重了,忙伸手扶住,说道:“大汗,你回去歇歇。我言语多有冒犯,请你恕罪。”% Y2 n$ N1 F; A
  成吉思汗淡淡一笑,一张脸全成蜡黄,叹道:“我左右之人,没一个如你这般大胆,敢跟我说几句真心话。”随即眉毛一扬,脸现傲色,朗声道:“我一生纵横天下,灭国无数,依你说竟算不得英雄?嘿,真是孩子话!”在马臀上猛抽一鞭,急驰而回。0 N! e. @, M' q9 Y. C
  当晚成吉思汗崩于金帐之中,临死之际,口里喃喃念着:“英雄,英雄……”想是心中一直琢磨着郭靖的那番言语。
: r" K  i# W  F+ O  郭靖与黄蓉向大汗遗体行过礼后,辞别拖雷,即日南归。两人一路上但见骷髅白骨散处长草之间,不禁感慨不已,心想两人鸳盟虽谐,可称无憾,但世人苦难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正是:
. |: ?' \2 v# d1 b1 x0 H8 H  兵火有余烬,贫村才数家。
" A7 L$ W. L' I4 t- ]  无人争晓渡,残月下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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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7 | 只看该作者
碧血剑(新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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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危邦行蜀道 乱世坏长城  q' l2 v1 C# q* B
    大明成祖皇帝永乐六年八月乙未,西南海外浡泥国国王麻那惹加那乃,率同妃子、弟、妹、世子及陪臣来朝,进贡龙脑(樟脑之中精美者)、鹤顶、玳瑁、犀角、金银宝器等诸般物事。成祖皇帝大悦,嘉劳良久,赐宴奉天门。7 g* V- \3 k/ V! t0 x" ?
    那浡泥国即今婆罗洲北部的婆罗乃,又称文莱(浡泥、婆罗乃、文莱以及英语Brunei均系同一地名之音译),虽和中土相隔海程万里,但向来仰慕中华。宋朝太平兴国二年,其王向打(即苏丹,中国史书上译为“向打”)曾遣使来朝,进贡龙脑、象牙、檀香等物,其后朝贡不绝。) I1 m* A1 b( K: j/ _6 C/ D
    麻那惹加那乃国王眼见天朝上国民丰物阜,文治教化、衣冠器具,无不令他欢喜赞叹,明帝又相待甚厚,竟然留恋不去。到该年十一月,一来年老,二来水土不服,患病不治。成祖深为悼惜,为之辍朝三日,赐葬南京安德门外(今南京中华门外聚宝山麓,有王墓遗址,俗呼马回回坟),又命世子遐旺袭封浡泥国王,遣使者护送归国,赏赐金银、器皿、锦绮、纱罗等物。此后洪熙、正德、嘉靖年间,该国国王均有朝贡。中国人去到浡泥国的,有些还做了大官,被封为“那督”。6 S/ `6 v6 n  ~# D  ^
    到得万历年间,浡泥国内忽起内乱,《明史·浡泥传》载称:“其王卒,无嗣。族人争立,国中杀戮几尽,乃立其女为王。漳州人张姓者,初为其国那督,华言尊官也,因乱出奔,女王立,迎还之。其女出入王宫,得心疾,妄言父有反谋。女主惧,遣人按问其家,那督自杀。国人为讼冤。女主悔,绞杀其女,授其子官。”$ z# X" r6 M/ j  b8 a! a8 l. y, D
    这位张那督的女儿为何神经错乱,向女王诬告父亲造反,以致酿成这个悲剧,想必另有曲折内情,史书并未详载,后人不得而知。福建漳州张氏在浡泥国累世受封那督,颇有权势。为国人所敬。5 v" H3 ?2 Q' E# D
    华人在彼邦经商务农,数亦不少,披荆斩棘,甚有功绩,和当地土人相处融洽。费信《星槎胜览》一书中记云:“渤泥国……其国之民崇佛像,好斋沐。凡见唐人至其国,甚有爱敬。有醉者,则扶归家寝宿,以礼待之若故旧。”有诗为证,诗曰:# r9 f; v! ?; f7 C) H( `
    “浡泥沧海外,立国自何年?夏冷冬生热,山盘地自偏。
2 G$ p4 {' k; S: E! q" t+ D: `    积修崇佛教,扶醉待宾贤。取信通商舶,遗风事可传。”, n# W9 w' s" _  J2 y
    浡泥国那督张氏数传后是为张信,膝下惟有一子。张信不忘故国,为儿子取名朝唐。到张朝唐十二岁那一年,福建有一名士人屡试不第,弃儒经商,随着乡人来到浡泥国。这人不善经营,本钱蚀得干干净净,无颜回乡,就此流落异邦。有人荐他去见张信,想要谋个生计。张信和他一谈之下,心下大喜,便即聘为西宾,教儿子读书。
/ `) c  E; r4 J0 Z  n0 [    张朝唐开蒙虽迟,却是天资聪颖,十年之间,四书五经俱已熟习。那老师力劝张信遣子回中土应试,若能考得个秀才、举人,有了中华的功名,回到浡泥来大有光彩。张信也盼儿子回乡去观光上国风物,于是重重酬谢了老师,打点金银行李,再派僮儿张康跟随,命张朝唐随同老师回漳州原籍应试。
7 T) E+ x( E: `* a5 U    其时正是崇祯六年,逆阉魏忠贤虽已伏诛,但在天启朝七年之间祸国殃民,杀害忠良,明朝元气大伤,兼之连年水旱成灾,流寇四起。张朝唐等三人从厦门上岸,雇船西上漳州。不料只行出数十里,四乡忽然大乱,一群盗贼涌上船来,不由分说,便将那教书先生杀了。张朝唐主仆幸好识得水性,跳水逃命,才免了一刀之厄。' b% R7 K$ M7 \( R' b. O* |4 R
    两人在乡间躲了三日,听得四乡饥民聚众要攻漳州、厦门。这一来,只将张朝唐吓得满腔雄心,登化乌有,眼见危邦不可居,还是急速回家的为是。其时厦门已不能再去,主仆两人一商量,决定从陆路西赴广州,再乘海船出洋。两人买了两匹坐骑,胆战心惊,沿路打听,向广东而去。
& p) R3 Z. }& f. L    幸喜一路无事,经南靖、平和,来到三河坝,已是广东省境,再过梅县、水口,向西迤逦行来。张朝唐素闻广东是富庶之地,但沿途所见,尽是饥民,心想中华地大物博,百姓人人生死系于一线,浡泥只是海外小邦,男女老幼却是安居乐业,无忧无虑,不由得大是叹息,心想中国山川雄奇,眼见者百未得一,但如此朝不保夕,还是去浡泥椰子树下唱歌睡觉安乐得多了。
- e2 h* M. k" ]6 |+ M    这一日行经鸿图嶂,山道崎岖,天色向晚,两人心中焦急起来,催马急奔。一口气奔出十多里地,到了一个小市镇上,主仆两人大喜,想找个客店借宿,哪知道市镇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张康下马,走到一家挂着“粤东客栈”招牌的客店之外,高声叫道:“喂,店家,店家!”店房靠山,山谷响应,只听见“喂,店家,店家”的回声,店里却毫无动静。正在这时,一阵北风吹来,猎猎作响,两人都感毛骨悚然。% g! ^0 x$ h+ ?. @& z$ |/ m
    张朝唐拔出佩剑,闯进店去,只见院子内地下倒着两具尸首,流了一大滩黑血,苍蝇绕着尸首乱飞。腐臭扑鼻,看来死者已死去多日。张康惊恐大叫,转身逃出店去。% @* P, z! k. B
    张朝唐四下瞧去,到处箱笼散乱,门窗残破,似经盗匪洗劫。张康见主人不出来,一步一顿地又回进店去。张朝唐道:“到别处看看。”又去了三家店铺,家家都是如此。有的女尸身子赤裸,显是曾遭强暴而后遭害。一座市镇之中,到处阴风惨惨,尸臭阵阵。两人再也不敢停留,急忙上马向西。# C/ }% [4 `5 G" n2 G
    主仆两人行了十几里,天色全黑,又饿又怕,正狼狈间,张康忽道:“公子,你瞧!”张朝唐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远处有一点火光,喜道:“咱们借宿去。”
. j7 M* L8 K2 y2 G7 R0 k# V    两人离开大道,向着火光走去,越走道路越窄。张朝唐忽道:“倘苦那是贼窟,岂不是自投死路?”张康吓了一跳,道:“那么别去吧。”张朝唐眼见四下乌云欲合,颇有雨意,说道:“先悄悄过去瞧一瞧。”于是下了马,把马缚在路边树上,蹑足向火光处走去。
# D% @. v9 s! ~$ ]4 k6 j) h3 q9 w    行到临近,见是两间茅屋,张朝唐想到窗口往里窥探,忽然一只狗大声吠叫,扑了过来。张朝唐挥动佩剑,那狗才不敢走近,只是乱叫。- B/ I. Q8 V2 E% o
    柴扉开处,一个老婆婆走了出来,手中举着一盏油灯,颤巍巍地询问。张朝唐道:“我们是过路客人,想在府上借宿一晚。”老婆婆微一迟疑,道:“请进来吧。”张朝唐走进茅屋,见屋里只一张土床,桌椅俱无。床上躺着一个老头,不断咳嗽。张朝唐命张康去把马牵来。张康想起刚才见到的死人惨状,畏畏缩缩地不敢出去。那老头儿挨下床来,陪着他去牵了马来系在屋边。老婆婆拿出几个玉米饼来飨客,烧了一壶热水给他们喝。
# q' S4 T  M! B0 X- R3 r" ]    张朝唐吃了一个玉米饼,问道:“前面镇上杀了不少人,是什么匪帮干的?”老头儿叹了口气,道:“什么匪帮?土匪有这么狠吗?那是官兵干的好事。”张朝唐大吃一惊,道:“官兵?官兵怎么会如此无法无天、奸淫掳掠?他们长官不理吗?”
8 J( {3 u1 D$ P: E    老头儿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位小相公看来是第一次出门,什么世情也不懂的了。长官?长官带头干呀,好的东西他先拿,好看的娘们他先要。”张朝唐道:“老百姓怎不向官府去告?”老头儿道:“告有什么用?你一告,十之八九还得赔上了自己性命。”张朝唐道:“那怎样说?”老头儿道:“那还不是官官相护?别说官老爷不会准你状子,还把你一顿板子收了监。你没钱孝敬,就别想出来啦。”' z4 d. x; t6 ~+ @3 }% J
    张朝唐不住摇头,又问:“官兵到山里来干么?”老头儿道:“说是来剿匪杀贼,其实山里的盗贼,十个倒有八个是给官府逼得没生路才干的。官兵下乡来捉不到强盗,掳掠一阵,再乱杀些老百姓,提了首级上去报功,发了财,还好升官。”那老头儿说得咬牙切齿,又不停咳嗽。老婆婆不住向他打手势,叫他别说了,只怕张朝唐识得官家,多言惹祸。0 a9 p, b) i6 B! `
    张朝唐听得闷闷不乐,想不到世局败坏如此,心想:“爹爹常说,中华是文物礼义之邦,王道教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讲信修睦,仁义和爱。今日眼见,却是大不尽然,还远不如浡泥国蛮夷之地。”感叹了一会,在一张板凳上睡了。  V# M; u- ~5 g0 k  R9 H6 m
    刚朦胧合眼,忽听得门外犬吠之声大作,跟着有人怒喝叫骂,砰砰砰地猛力打门。老婆婆下床来要去开门,老头儿摇手止住,轻轻对张朝唐道:“相公,你到后面躲一躲。”
% {6 {+ h. h: Y    张朝唐和张康走到屋后,闻到一阵新鲜的稻草气息,想是堆积柴草的所在,两人缩身躲在稻草堆中。只听见格啦啦一阵响,屋门推倒,一人粗声喝道:“干吗不开门?”也不等回答,啪的一声,有人给打了记耳光。  老婆婆道:“上差老爷,我……我们老夫妻年老糊涂,耳朵不好,没听见。”不料又是一记耳光,那人骂道:“没听见就该打。快杀鸡,做四个人的饭。”老头儿道:“我们人都快饿死啦,哪里有什么鸡?”只听砰的一声,似乎老头儿被推倒在地,老婆婆哭叫起来。7 D6 v4 v  u' M/ C' U% Z7 ]: B
    又听另一个声音道:“老王,算了吧,今日跑了整整一天,只收到三两七钱税银,大家心里不痛快,你拿他出气也没用。”那老王道:“这种人,你不用强还行?这几两银子,不是我打断那乡下佬的狗腿,这些土老儿们肯乖乖拿出来吗?”另一个嘶哑的声音道:“这些乡下佬也真是的,穷得米缸里数来数去也得十几粒米,再逼实在也逼不出什么来啦,只是大老爷又得骂咱们兄弟没用……”: b; h! p# G5 g' H
    正说话间,突然张朝唐的马嘶叫起来。几名公差一惊,出门查看,见到两匹马,议论起来,说乘马之人定在屋中借宿,看来倒有一笔油水,当即兴兴头头地进屋来寻。! _  W# O# O. ~3 V& s
    张朝唐大惊,一扯张康的手,轻轻从后门溜出。两人一脚高一脚低,在山里乱走,见无人追来,才放了心,幸亏所带的银两张康都背在背上。8 z0 L8 J' t) E) l
    两人在树丛中躲了一宵,等天色大亮,才慢慢摸上大道。主仆两人行出十多里,商量到前面市镇再买代步脚力。张康不住痛骂公差害人。正骂得痛快,忽然斜刺小路里走来四名公差,手中拿着链条铁尺,后面两人各牵着一匹马,那正是他们的坐骑。2 y2 D5 m. Q9 A) f* O3 g( ^
    张朝唐和张康面面相觑,这时要避开已经来不及,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走路。6 H) h5 H' v3 w) P+ E9 i
    那四名公差不住向他们打量,一名满脸横肉的公差斜眼问道:“喂,朋友,干什么的?”
8 q7 K7 `& H  Y1 ~9 z' H! u1 G# ~    张朝唐一听口音,正是昨晚打人的那个老王。张康走上一步,道:“那是我们公子爷,要上广州去读书。”6 |7 u" x! A1 L/ k
    老王一把揪住,挟手夺过他背上包裹,打开一看,见累累的尽是黄金白银,不由得惊喜交集,喝道:“什么公子爷?瞧你两个都不是好东西!这些金银哪里来的?定是偷来骗来的,好,现今拿到贼赃啦,跟我见大老爷去。”他见这两人年幼好欺,想把他们吓跑。哪知张康道:“我们公子爷是外国大官,知府大人见了他也必定客客气气。见你们大老爷去,那是再好也没有啦!”
' w& n$ p3 ]! K3 T    一名中年公差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心想这事只怕还有后患,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了这两个雏儿,发笔横财再说,突然抽出单刀向张康劈去。张康大骇,急忙缩头,一刀从头顶掠过。他挺身挡住公差,叫道:“公子快逃。”张朝唐转身就奔。
. K" d, V; @" h2 l; j- I    那公差反手又是一刀,这次张康有了防备,侧身闪过,仍是没给砍中。主仆两人没命价奔逃。四名公差手持兵刃,吆喝着追来。2 n+ _: {6 m' T8 e
    张朝唐平时养尊处优,加上心中一吓,哪里还跑得快,眼见就要给公差追上,忽然迎面一骑马奔驰而来。那中年公差见有人来,高声叫道:“反了,反了,大胆盗贼,竟敢拒捕?”另外几名公差也大叫:“捉强盗,捉强盗。”他们诬陷张朝唐主仆是盗匪,心想杀了人谁敢前来过问?- o+ f( n& L) l4 [9 m- \
    迎面那乘马越奔越近。马上乘客眼见前面两人奔逃,后面四名公差大呼追逐,只道真是捉拿强人,催马疾驰,奔到张朝唐主仆之前,俯身伸臂,一手一个,拉住两人后领,提了起来。四名公差也已气喘喘地赶到。
; |2 q" g" j2 P3 r6 [    马上乘者把张朝唐主仆二人往地上一掷,笑道:“强盗捉住了。”跳下马来。这人身材魁梧,声音洪亮,满脸浓须,约莫四十来岁年纪。1 [' y) G' j" r& k; t* c; U9 U
    四名公差见他身手矫捷,气力甚大,当下含笑称谢,将张朝唐主仆拉起。
" m7 }7 x/ s( t# k" e4 o6 @  J: l1 H    那乘马客见张朝唐一身儒服,张康青衣小帽,是个书僮,哪里像是强盗,不禁一怔。张康叫了起来:“英雄救命!他们要谋财害命。”那人喝问:“你们干什么的?”张康叫道:“这是我家公子,是去广州赶考……”话未说完,已被一名公差按住了嘴。$ O, q6 j) c) j! n8 G) e
    那中年公差向乘马客道:“老兄,你走你的道吧,莫管我们衙门的公事。”乘马客道:“你放开手,让他说。”张朝唐道:“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岂是强人……”一名公差喝道:“还要多嘴?”反身一记巴掌,向他打去。
' ]7 R( O. o3 J# |    乘马客马鞭挥出,鞭上革绳卷住公差手腕,这一掌便未打着。乘马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张康道:“我家公子要去广州考秀才,遇上这四人。他们见到我们的银子,就想杀人。”说到这里,跪下叫道:“英雄救命!”
4 q! Y( q! K5 M( s    乘马客问公差道:“这话可真?”众公差冷笑不答。那老王站在他背后,乘他不觉,突然举刀搂头砍落。2 t- \8 p8 |8 y# ]' E3 R
    乘马客听得脑后风生,更不回头,身子向左微挫,右足“乌龙扫地”,横扫而出,正中老王足胫,将他踢出数步。余下三名公差大叫:“真强盗来啦。”两个举起铁尺,一个挥动铁链,向乘马客围攻过来。" d2 k/ W3 n0 N/ D8 z: F5 e
    张朝唐见他手无寸铁,不禁暗暗担忧。乘马客挺然不惧,左躲右闪,三名公差的兵刃始终伤他不着。那老王站起身来,抡刀上前夹攻。乘马客大喝一声,老王吃了一惊,一刀没砍准,乘马客劈面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老王只顾护痛,双手掩面,当啷一声,手中单刀跌落在地。乘马客抢过单刀,回手挥出,砍中了一名手持铁尺的公差右肩。他兵刃在手,如虎添翼,刀光闪处,手持铁链的公差左腿中刀,跌倒在地。剩下一名公差不敢再战,不顾同伴死活,和老王两人撒腿就逃。乘马客哈哈大笑,将单刀往地下一掷,跃上马背。
) A' J+ Y6 R4 @2 E; ^    张朝唐忙上前道谢,请问姓名。乘马客见两名公差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叫痛,向他怒目而视,说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咱们上马再谈。”张康牵过马来,三人并辔而行。$ w" D* ?: n. v: o: _- q9 N
    张朝唐说了家世姓名。乘马客道:“原来是张公子。在下姓杨,名鹏举,江湖上人称摩云金翅,是武会镖局的镖头。”张朝唐道:“今日若非阁下相救,小弟主仆两人准是没命的了。”; Y. g$ C( I' ?+ g) p2 s* v% }
    杨鹏举道:“这一带乱得着实厉害,兵匪难分,公子还是及早回去外国的为是。在下也正要去广州,公子若不嫌弃,咱们便可结伴而行。”
$ ~6 t3 ?. L3 v% b/ S: n+ r    张朝唐大喜,一再称谢。这几日来他吓得心神不定,现今得和一位镖师同行,适才又见到他武功了得,登时大感心安。
& q2 G; Z2 S# {    三人行了二十几里路,寻不到打尖的店家。杨鹏举身上带着干粮。取出来分给两人吃了。张康找到个破瓦罐,捡了些干柴,想烧些水来喝,忽听得身后有人大叫:“强盗在这里了!”张康一惊手抖,将瓦罐中的水都泼在柴上。
/ Q# `8 q- x4 c. w    杨鹏举回过头来,只见刚才逃走的公差一马当先,领了十多名军士,骑马赶来。杨鹏举叫道:“快上马。”三人急忙上马。杨鹏举让二人先走,抽出挂在马鞍旁的单刀,在后掩护。众军士高叫:“捉强盗哪!”纵马追来。
, Z. \/ `5 g7 \6 E9 ^    杨鹏举等逃出一程,见追兵渐近,军士纷纷放箭。杨鹏举挥刀拨打,忽见前面有条岔路,叫道:“走小路!”张朝唐纵马向小路驰去,张康和杨鹏举跟随在后,追兵毫不放松。那公差大嚷:“追啊,抓到了强盗,大伙儿分他金银。”. h7 Z6 V0 H* u6 k. ~
    杨鹏举索性勒转马来,大喝一声,挥刀砍去。那公差吓得倒退,其余军士却挺枪攒刺。杨鹏举敌不过人多,混战中腿上中了一枪,虽只皮肉轻伤,却已不敢恋战,双腿一夹,提缰纵马向前急冲,挥刀将一军士左臂砍断,其余军士吓得纷纷后退,杨鹏举回马顺小路疾驰。众军士见他逃跑,胆气又壮,呐喊追来。) w8 v8 u. z6 P2 n* V3 k
    不一刻杨鹏举已追上张氏主仆,道路渐窄,众军士畏惧杨鹏举勇猛,不敢十分逼近。
; G4 r/ k; A+ w. ?4 j  B0 N4 t    三人纵马奔跑了一阵,山道弯曲,追兵呐喊之声虽然清晰可闻,人影却已不见。急驰中前面突然出现三条小岔路,杨鹏举低喝:“下马!”三人把马牵到树丛中躲了起来,片刻间追兵也已赶到。那公差略一迟疑,领着军士向一条岔路赶了下去。9 {7 ~- q& F5 L, C
    杨鹏举道:“他们追了一阵不见,必定回头。咱们快走。”撕下衣襟裹好腿伤,三人向另一条岔路急驰而去。. _; C4 d" O" h6 L
    过不多久,后面追兵声又隐隐传来,杨鹏举甚是惶急,见前面有三间瓦屋,屋前有一个农夫正在锄地,便下马走到农夫身前,说道:“大哥,后面有官兵要害我们,请你找个地方给躲一躲。”那农夫只管锄地,便似没听见他说话。张朝唐也下马央告。" \9 t! a# |& ^
    那农夫突然抬起头来,向他们仔细打量。这时前面树丛中传来牛蹄践土之声,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转了出来。那牧童约莫十岁上下年纪,头顶用红绳扎了个小辫子,脸色黝黑,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那农夫对牧童道:“你把马带到山里去放草,天黑了再回来吧。”小牧童望了张朝唐三人一眼,应道:“好!”牵了三匹马便走。7 K% P1 g( ]( w* }
    杨鹏举不知那农夫是什么用意,可是他言语神情之中,似有一股威势。竟然不敢出言阻止牧童牵马。这时追兵声更加近了,张朝唐急得连说:“怎么办,怎么办?”; [* P4 h1 |. o: [4 p5 L& g
    那农夫道:“跟我来。”带领三人走进屋内。厅堂上木桌板凳,墙上挂着蓑衣犁头,收拾洁净,不似寻常农家。那农夫直入后进,三人跟了进去,走过天井,来到一间卧房。那农夫撩起帐子,露出墙来。伸手在墙上一推,一块大石翻了进去,墙上现出一个洞来。那农夫道:“进去吧!”
- }9 Y( L. ?0 Z0 B  W    三人依言入内,原来是个宽敞的山洞。这屋倚山而建,刚造在山洞之前,如不把房屋拆去,谁也猜不到有此藏身之所。
9 W( h  S2 y7 Y    三人躲好,那农夫关上密门,自行出去锄地。不一刻,公差老王已率领军士追到。那老王向农夫大声吆喝:“喂,有三个人骑马从这边过去吗?”  那农夫向小路的一边指了一指,道:“早过去啦!”
" e# O) H/ u' y" I9 N/ ]7 ~    公差军士奔出了七八里地,不见张朝唐等踪迹,掉转马头,又来询问。那农夫装聋作哑,话也说不大清楚。一名军士骂道:“他妈的,多问这傻瓜有屁用?走吧!”一行人又向另一条岔路追了下去。/ h: F, Z0 e; N6 `/ k  ~) b
    张朝唐和杨鹏举、张康三人躲在山洞之内,隐隐听得马匹奔驰之声,过了一会,声音听不见了,那农夫始终不来开门。杨鹏举焦躁起来,使力推门,推了半天,石门纹丝不动。三人只得坐在地上打盹。杨鹏举创口作痛,不住咒骂公差军士。$ |6 ]( K7 H& }% U) W* b; s. a& ?; U: x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石门忽然轧轧作响地开了,透进光来。那农夫手持烛台,说道:“请出来吃饭吧。”杨鹏举首先跳起,走了出去,张氏主仆随后走到厅上。只见板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大盆青菜豆腐之外,居然还有两只肥鸡。杨鹏举和张康都暗暗欢喜。
: ~0 c  d+ n  e1 [7 d: d0 g    厅上除了日间所见的农夫和牧童,还有三人,都作农夫打扮。张朝唐和杨鹏举拱手相谢,道了自己姓名,又请问对方姓名。
- m' i. F) u3 i( P* ~5 e$ P    一个面目清癯、五十来岁的农夫道:“小人姓应。”指着日间指引他们躲藏的人道:“这位姓朱。”一个身材极高的瘦子自称姓倪,一个肥肥矮矮的则说姓罗。张朝唐道:“我还道各位是一家人,原来均非同姓。”那姓应的道:“我们都是好朋友。”+ s0 I: L' k" [6 R
    张朝唐见他们说话不多,神色凛然,举止端严,绝不似寻常农夫。那姓朱和姓倪的尤具威猛之气,姓应的则气度高雅,似是位饱读诗书的士人,几人说的都是北方官话。张朝唐试探了几句,姓应的唯唯否否,并不接口。
2 J' W' A8 p+ ]/ c. v0 ^' S    饭罢,姓应的问起官兵追逐的原因,张朝唐原原本本说了。他口才便给,描述途中所见惨况,以及公差欺压百姓、诬良为盗的种种可恶情状,说来有声有色。那姓倪的气得猛力在桌上一拍,须眉俱张,开口欲骂。姓应的使个眼色,他就不言语了。' k) b  e- f4 p( X! g& D
    张朝唐又说到杨鹏举如何出手相援,把他大大地恭维了一阵。杨鹏举甚是得意,说道:“这算得什么,想当年在江西我独力杀死鄱阳三凶,那才叫露脸呢。”便纵谈当时情势如何危急、自己如何英勇、如何败中取胜,说得口沫横飞。他越说越得意,将十多年来在江湖上的遭遇大吹特吹,加油添酱,说得自己英雄盖世,当世无敌。不住口谈论江湖事迹。张朝唐对这些事闻所未闻,甚感兴味,张康小孩脾气,连连惊叹询问。
2 p+ s( I" H  n9 ]. i; q3 Q1 B5 z    杨鹏举后来说到了武技,举手抬足,一面讲一面比划。几个农夫却似乎听得意兴索然,姓罗的胖子打了个呵欠道:“不早啦,大家睡吧!”
; d1 ?* h, V% O    小牧童过去关上了门,姓朱的从暗处提出一块大石,放在门后。杨鹏举一见之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这人好大力气,这块石头少说也有三百来斤,他居然毫不费力地提来提去。”  ]7 f5 j  L- K* `8 U
    姓应的见他面色有异,说道:“山里老虎多,有时半夜里撞进门来,因此要用石头堵住门户。”(说明:此后删去袁承志杀虎一段。)
: h% }" g4 O3 M    当晚张朝唐和杨鹏举、张康三人同处一室,张康着枕之后立即酣睡。张朝唐想起此行风波万里,徒然担惊受怕,不知此去广州,是否尚有凶险,思潮起伏,一时难以入睡。过了一会,忽听得书声朗朗,那小牧童读起书来。
5 E, v! g3 ^5 ~8 S" g, }    张朝唐侧耳细听,书声中说的似是兵阵战斗之事,不禁好奇心起,披衣下床,走到厅上。只见桌上烛光明亮,小牧童正自读书。姓应的坐在一旁教导,见他出来,只向他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来,指着书本讲解。1 w1 O/ Q, ^. b8 H
    张朝唐走近前去,见桌上还放了几本书,拿起来一看,书面上写着《纪效新书》四字,原来是本朝戚继光将军所著的兵法。戚继光之名,张朝唐在浡泥国也有所闻,知道是击破倭寇的名将,后来镇守蓟州,强敌不敢犯边,用兵如神,威震四海。
8 f7 k3 w% u/ h" Q9 p/ ?7 O    张朝唐向姓应的道:“各位决计不是平常人,却不知何以隐居在此,可能见告么?”姓应的道:“我们是寻常老百姓,种田打猎,读书识字,那是最平常不过的。公子为何觉得奇怪?难道只有官家子弟才可以读书吗?”张朝唐心想:“原来中土寻常农夫,也是如此学养,果非蛮邦之人可比。”心下甚是佩服,说了声“打扰”,又回房去睡。3 p7 q' g& s9 W& L+ p0 o
    朦朦胧胧地睡了回,忽觉有人相推,惊醒坐起,只听杨鹏举低声道:“这里只怕是盗窟,咱们快走吧!”张朝唐大吃一惊,低问:“怎么样?”$ e1 |+ E' c2 |6 P! L0 |# E
    杨鹏举点燃烛火,走到一只木箱边,掀起箱盖道:“你看。”
8 M6 K$ @" z  i# y, M% K4 i    张朝唐一看,只见满箱尽是金银珠宝,一惊之下,做声不得。
6 E( ^& y% B2 c+ W( P. J    杨鹏举把烛台交他拿着,搬开木箱,下面又有一只木箱,伸手便去扭箱上铜锁。张朝唐道:“别看旁人隐私,只怕惹出祸来。”杨鹏举道:“这里气息古怪。”张朝唐忙问:“甚么气息?”杨鹏举道:“血腥气。”张朝唐便不敢言语了。5 W1 t% q1 i& h+ `1 A8 C
    杨鹏举扭断了锁,静听房外并无动静,揭开箱盖,移近烛台一照,两人登时吓得目瞪口呆。( i* d9 w: k  u0 G5 K0 U! j  I
    箱中赫然是两颗首级,一颗砍下时日已久,血迹已然变黑色,但未腐烂。另一颗却是新斩下的。两颗首级都用石灰、药料制过,是以须眉俱全,面目宛然。杨鹏举饶是久历江湖,也不由得手脚发软,张朝唐哪里还说得出话来。1 [  M2 a/ d5 g' x* |/ m& J: B1 U
    杨鹏举轻轻把箱子还原放好,说道:“快走!”到炕上推醒了张康,摸到厅上。三人蹑足走到门边,杨鹏举摸到大石,心中暗暗叫苦,竭尽全力,又怎搬它得动?刚只推开尺许,忽然火光闪亮,那姓朱的拿着烛台走了出来。
6 ^3 i/ C1 g% f7 z, s( x    杨鹏举手按刀柄,明知不敌,身处此境,也只有硬起头皮一拼。哪知姓朱的并不理会,说道:“要走了吗?”伸手把大石提在一边,打开了大门。
- ]' g: L/ e) [4 C! K% g% g    杨鹏举和张朝唐不敢多言,喃喃谢了几句,低头出门,上马向西疾驰。, i1 [$ q" A  [" a
    奔了十几里地,料想已脱险境,正感宽慰,忽然后面马蹄声响,有人厉声叫道:“喂,站住,站住!”三人哪里敢停,纵马急行。
5 W- E* o% `# g: ?    突然黑影一晃,一人从马旁掠过,抢在前面,手一举,杨鹏举坐骑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起来。杨鹏举挥刀向那人当头砍去。那人空手拆了数招,忽地高跃,伸左拳向杨鹏举右太阳穴打落。杨鹏举单刀“横架金梁”,向他手臂疾砍。岂知那人这一拳乃是虚招,半路上变拳为掌,身未落地,已勾住杨鹏举手腕,喝声:“下来!”将他拖下马来,顺手夺过了他手中单刀,掷在地下。
0 Y, K" N7 `# P1 U. P+ y* g    星光熹微中看那人时,正是那姓朱的农夫。
  s, Z6 t  _9 n! V2 z4 ^    那人冷冷地道:“回去!”回过身来,骑上马当先就走,也不理会三人是否随后跟来。杨鹏举知道反抗固然无益,逃也逃不了,只得乖乖地上马,三人跟着他回去。0 M% `3 E+ P3 y1 q2 e7 w6 i
    一进门,只见厅上烛火明亮,那小牧童和其余三人坐着相候,神色肃然,一语不发。
+ Z; K, ?1 F1 o0 S3 k/ R    杨鹏举自忖不免一死,索性硬气一点,昂然说道:“杨大爷今日落在你们手中,要杀就杀,不必多说。”; o! t. g2 G/ b( t% g6 o: g
    姓朱的道:“应大哥,你说怎么办?”姓应的沉吟不语。姓倪的道:“张公子主仆放走,把姓杨的宰了。”姓应的道:“这姓杨的干保镖生涯,做有钱人走狗,能是什么好人?但他昨天见义勇为,总算做了件好事,就饶他一命。罗兄弟,把他两个招子废了。”
' k. ]! ]6 k$ Q3 T2 X# S9 d% w    姓罗的站起身来,杨鹏举惨然变色。
$ \$ I1 @# r  n" o  O2 Y. ^    张朝唐不懂江湖上的说话,不知“把招子废了”便是剜去眼睛之意,但见了各人神情,想来定要伤害杨鹏举,正想开口求情,那小牧童道:“应叔叔,我瞧他怪可怜的,就饶了他吧!”
8 q2 ?$ B3 [, c/ ?    姓应的与众人对望了一眼,顿了一顿,对杨鹏举道:“既然有人给你求情,也罢,你能不能立一个誓,今晚所见之事,决不泄漏一言半语?”
5 l, s+ H+ @' h    杨鹏举大喜,忙道:“今晚之事,在下实非有意窥探,但既然见到了,自怪杨某有眼无珠,不识各位英雄好汉。各位的事在下立誓守口如瓶,将来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死得惨不堪言。”姓应的道:“好,我们信得过你是条汉子,你去吧。”杨鹏举一拱手,转身要走。姓倪的突然站起来,厉声喝道:“就这样走么?”
- m. F) P. c) r" W; \; ^1 m0 Y    杨鹏举一楞,懂了他的意思,惨然苦笑,说道:“好,请借把刀给我。”姓朱的从桌下抽出一把利刃,轻轻倒掷过去。杨鹏举伸手接住,走近几步,左手平放桌上,嗖的一刀,登时砍下两根手指,笑道:“光棍一人作事一身当,这事跟张公子全没干系……”
! M* _5 E# ]4 x0 X( I% x0 C( f    众人见他手上血流如注,居然还硬挺住,也都佩服他的气慨。姓倪的大拇指一挺,道:“好,今晚的事就这般了结。”转身入内。拿出刀伤药和白布来,给他止血,缚了伤口。
; j1 Q) G. _. e; M    杨鹏举不愿再行停留,转身对张朝唐道:“咱们走吧。”
; V1 }1 t2 J) W1 ]8 D4 I2 s    张朝唐见他脸色惨白,自是痛极,想叫他在此休息一下,可是又说不出口。
: x; @; ~- f9 @/ L    姓应的道:“张公子来自万里之外,我们惊吓了远客,很是过意不去,别让你回到外国,说我们中土人士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这位杨朋友也很够光棍。我送你这个东西吧。”说着从袋里掏出一块东西,交给张朝唐。
; p- v- K8 L3 G7 u    张朝唐接过一看,轻飘飘的是块竹牌,上面烙了“山宗”两字,牌背烙了一些花纹,看不出有什么用处。
3 u8 R. K! _$ O, J    姓应的道:“眼前天下大乱,你一个文弱书生不宜在外面乱走,我劝你赶快回家。这几天在路上要是遇上什么危难,拿出这块竹牌来,或许有点儿用处。过得几年……唉,或者是十年,二十几年,你听得中土太平了,这才再来吧!乱世功名,得之无益,反是惹祸。”, z8 Z+ o3 e; D3 f/ Q1 _
    张朝唐再看竹牌,实不见有何奇特之处,不信它有何神秘法力,想是吉祥之物,随口谢了一声,交给张康收在衣裹之中。三人告辞出来,骑上马缓缓而行。回到适才和那姓朱的交手所在,见钢刀兀自在地,闪闪发光,杨鹏举拾了起来,心想:“我自夸英雄了得,碰在人家手里,屁也不值!”$ w4 J( u6 J/ S3 _0 N
    天明时,到了一个小市镇上,张朝唐找了客店,让杨鹏举安睡了一天一晚。次晨才再赶路。行到中午时分,打过尖,上马又行了二十多里路,忽然蹄声响处,一骑马迎面奔来,掠过身旁,向三人望了一眼,绝尘而去。行了五六里路,后面马蹄声又起,仍是那骑马追了上来。这次杨鹏举和张朝唐都看得清楚了,马上那人青巾包头,眉目之间英悍之气毕露,从三人身旁掠过,疾驰而前。
% Z+ s1 w: A5 ?7 T0 k' e    张朝唐道:“这人倒也古怪,怎么去了又回来。”杨鹏举道:“张公子,待会你自行逃命罢,不用等我。”张朝唐惊道:“怎么?又有强盗么?”杨鹏举道:“走不上五里,必有事故,不过咱们后无退路,也只有向前闯了。”" \. p# I  M; k) q) W" q, L
    三人惴惴不安,慢慢向前挨去,只走了两里多路,只听见嘘哩哩一声,一支响箭射上天空,三乘马从林中窜出,拦在当路。
$ D. z& J: w& S! n    杨鹏举催马上前,抱拳说道:“在下武会镖局姓杨,路经贵地,并非保镖,没向各位当家投帖拜谒。这位张相公来自外国,他是读书人,请各位高抬贵手,让一条道。”他在江湖上本来略有名头,手上武艺也自不弱,不过刚断了手指,又想这一带道上的朋友多半与姓应的是一伙,是以措词谦恭,好言相求。( s! n" y: @" ^* \( u
    三乘中当中一人双手空空,笑道:“我们少了盘缠,要借一百两银子。”他说的是浙南土话,杨鹏举和张朝唐愕  然相对,不知他说些什么。
- t8 E. M( u4 j# Q. N2 T& w    刚才骑马来回相探的那人喝道:“借一百两银子,懂了没有?”杨鹏举见他们如此无礼,不禁大怒,喝道:“要借银子,须凭本事!”当先那人喝道:“好!这本事值不值一百两银子?”从背上取下弹号,叭叭叭,三粒弹子打上天空,等弹子势完落下,又是连珠三弹,六颗弹子在空中分成三对,互相撞得粉碎。变成碎泥纷纷下坠。
4 g% @& {# |+ Y& s# `* f% S    杨鹏举见到这神弹绝技,刚只一呆,突觉左腕剧痛,单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下,才知已被他弹子打中了手。& R7 ^5 a- \( L1 A' ^
    对面第三人手持软鞭,纵马过来,一招“枯藤缠树”,向他腰间盘打而至。杨鹏举勒马避开。那人软鞭鞭头乘势在地下卷起单刀,抄在手中,长笑一声,纵马疾驰。掠过张康身边时,白光闪动,钢刀挥了两挥,已割断他背上包裹两端布条。他却毫不停留,催马向前奔驰。
% @! |- C) M5 B0 @% w9 z, @    包裹正从张康背上滑落,打弹子那人恰好驰到,手臂探出,不待包裹落地,已俯身提起,掂了掂重量,笑道:“多谢了。”转眼间三人跑得无影无踪。
& b4 `9 o: Y: _8 x! @2 I+ _2 s    杨鹏举只是叹气,无话可说。张康急道:“我们的盘费银两都在包裹,这……这……怎么回家呢?”杨鹏举道:“留下你这条小命,已算不错的啦,走着瞧吧。”三人垂头丧气地又行。* i0 @7 H) C$ ~/ ?
    走不到一顿饭时分,忽然身后蹄声杂沓,回头一望,只见尘头起处,那三人又追了转来。杨鹏举和张朝唐都倒抽一口凉气,心想:“抢了金银也就罢了,难道当真还非要了性命不成?”5 R  ^' h" Y0 @' x, q
    那三人驰到跟前,一齐滚鞍下马,当先一人抱拳说道:“原来是自己人,得罪,得罪。我们不知,多有冒犯,请勿见怪。”另一人双手托住包裹,交给张康。张康却不敢接,眼望主人。张朝唐点点头,张康这才接了过来。0 \/ S/ E) e$ S5 J
    当先那人道:“刚才听得这位言道,一位是杨镖头,一位是张公子,都是真姓么?”张朝唐道:“正是!”说了两人的姓名来历。* z& u* _3 H$ ~0 u
    三人听了,均有诧异之色,互相望了一眼。当先那人说道:“在下姓黄,这两位是亲兄弟,姓刘。张公子,你早拿出竹牌来就好了,免得我们无礼。”张朝唐听了这话,才知道这块竹牌果真效力不小,心神不定之际,也不知说什么话好。
3 {/ i! i. T$ {& z" f1 S5 b' ]    那姓黄的又道:“两位一定也是去圣峰嶂了,咱们一路走吧。”: c! r* W& `. F6 c4 m0 i' r
    张朝唐和杨鹏举都料想他们是一帮声势浩大的盗伙,远避之惟恐不及,怎敢再去招惹?张朝唐道:“我和这位朋友要赶赴广州,圣峰嶂是不去了。”/ v+ Y, N- x" h$ p' j' ^4 J' H# {
    姓黄的脸带怒色道:“再过三天就是八月十六,我们千里迢迢地赶来粤东,你们到了这里,怎不上山?”上山做什么,八月十六是什么日子,张朝唐和杨鹏举两人全不知情,可是又不敢直认。张朝唐硬了头皮,说道:“兄弟家有急事,须得马上回去。”
- `" U8 W. n# x- ]    姓黄的怒道:“上山也耽搁不了你两天。督师的忌辰你们过山不拜,算得什么山宗的朋友?”张朝唐更加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督师忌辰”和“山宗”是什么东西。
) c) R* P$ Q6 p! M, v  h( I: }  r    杨鹏举终究阅历多,见这情势,知道圣峰嶂是非去不可的了。虽有凶险,也只有听天由命,而且瞧他们神色语气,也似并无恶意,便道:“三位既如此美意,我和张公子同上山去便是。”说着向张朝唐使个眼色,示意不可违拗。2 m) s0 N" B, B$ ^4 t5 q
    姓黄的霁然色喜,笑道:“本来嘛,我想你们也不会这般不讲义气。”" {* S/ c: s- l- s5 r. y8 o
    六人结伴同行,一路打尖住店,都由那姓黄的出头,他只做几个手势,说了几句古里古怪的话,沿途饭馆客店便都不收钱,而且招待得加意的周到客气。
7 k% T/ Y/ b6 ]$ k- T    走了两天,前面一座高山耸立入云,姓黄的说道便是圣峰嶂。只见沿途劲装结束之人络绎不绝,都是向圣峰嶂而去,肥瘦高矮,各色各样的人都有,神色举止,显得都是武人。这些人与姓黄的以及刘氏兄弟大半熟识,见了面就执手道故。
9 c! E' x( k* l0 s5 v$ ?* }    张杨两人抱定宗旨决不再窥探别人隐私,见他们谈话,就站得远远的,杨鹏举听这些人招呼的声音南腔北调,辽东河朔、两湖川陕各地都有。瞧他们的行装打扮,大都是来自远地,人人都是风尘仆仆。张杨两人暗暗纳罕,又是栗栗危惧。
$ [! a. w) i$ {# {2 A7 z    杨鹏举心想:“看来这些人是各地山寨的大盗,多半是要聚众造反。我是身家清白的良民,跟反贼们混在一起,走又走不脱,真是倒霉之极了。”
: {  {0 v! v/ L0 }) Q- M) f' ]    这天晚上,张朝唐等歇在圣峰嶂山脚下的一所店房里,待次日一早上山。众人正要吃晚饭,忽然一人奔进店来,叫道:“孙相公到啦!”此言一出,店中客人十之八九都立即站起,涌出店去。杨鹏举一扯张朝唐的衣袖,说道:“瞧瞧去。”, Y9 X" P/ h% c: W! Z9 s$ [0 E
    走出店房,只见众人夹道垂手肃立,似在等甚么人。过了一阵,西面山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都提高了脚跟张望,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书生骑在马上,缓缓而来。他见众人站在道旁迎接,催马快行,驰到跟前,跳下马来。- M1 G8 W# Y6 H4 V! ~9 p6 p/ L
    那书生一路过来,和众人逐一点头招呼。他走到张朝唐跟前,见他也是书生打扮,微微一愕,双手一拱,问道:“这位是谁?”张朝唐道:“在下姓张,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那书生道:“在下姓孙,名仲寿。”张朝唐拱手说道:“久仰,久仰”孙仲寿微微一笑,进店房去了。
/ m# @" X1 a8 C" u3 Z/ i    晚饭过后,杨鹏举低声对张朝唐道:“这姓孙的书生相公显是很有权势。张公子,你去跟他说说,请他放咱们走。大家是读书人,话总容易说得通。”& H. V9 g- T+ T
    张朝唐心想不错,踱到孙仲寿门口,咳嗽一声,举手敲门。只听到房里有诵读诗文之声,他敲了几下,读书声就停了。8 A# o: j4 Y; t% M# k
    房门打开,孙仲寿迎了出来,说道:“客店寂寞,张兄来谈谈,最好不过。”张朝唐一揖进去,见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手抄书本,一瞥之下,见写着“辽东”、“宁远”、“臣”、“皇上”等等字样,似是一篇奏章。张朝唐只怕又触人所忌,不敢多看,便坐了下来。/ H- e0 X* U0 a; w5 U8 L
    孙仲寿先请问他家世渊源,张朝唐据实说了。孙仲寿说道:“张兄这番可来得不巧了。中华朝政糜烂,不知何日方得清明。以兄弟之见,张兄还是暂回浡泥,俟中华圣天子在位,再来应试的为是。”张朝唐称是,说道正要归去。接着把自己如何躲避官差、杨鹏举如何相救、如何得到竹牌等事说了一遍,只是夜中见到箱内人头一事略去不提。5 `7 N# p6 r0 Q- v( N6 ^/ J7 ^. ^
    孙仲寿道:“我们在此相遇,可算有缘。明日张兄随小弟上山。也好知道我中土的一件千古奇冤。只要此行所见所闻。不向外人泄露,小弟担保张兄决无灾害。”张朝唐谢了,却不敢多问。+ ~3 Y& e4 Z3 F/ ~% Q( i
    孙仲寿问起浡泥国人的风土人情,听张朝唐所述,皆是闻所未闻,喟然说道:“不知几时我中华百姓才得如浡泥国一般,安居乐业,不忧温饱,共享太平之福?”
+ V  }1 U! R4 Q6 U7 m! s  o    两人直谈到二更天时,张朝唐才告别回房。杨鹏举已等得十分心焦,听他转告了孙仲寿之言,才放下了心。
- i4 T" G( |9 ?2 q/ Q    次日正是中秋佳节,张朝唐、杨鹏举和张康随着大众一早上山。中午时分,半山里有十多人担着饭菜等候,都是素菜,众人吃了,休息一阵,继续再行。
* I4 d- X' _& d/ G# a1 }8 W    此后一路都有人把守,盘查甚严。查到张杨三人时,孙仲寿点一点头,把守的人便不问了。张朝唐暗叫:“好险!要是昨晚没跟他这一夕谈话,今日是死是活,实所难料。”
2 n6 z: J# [! F$ y2 Y1 @    傍晚时分,已到山顶,数百名汉子排队相迎。
7 Y+ v) O& V. y6 l/ J: Y$ H: z    山上疏疏落落有数十间房屋,最大的一座似是一所寺庙。这些屋宇模样也甚平常,并无碉堡望楼等守御设备,却又不像是盗帮山寨。
: f: |" \$ A3 J* }) [4 h( t    杨鹏举在山上见了众人的势派,料想山上建构必定雄伟威武,壁垒森严,哪知浑不是这么一回事,暗暗称奇。他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见闻算得广博,这一次却半点摸不着头脑。更有一件奇事,这些人万里来会,瞧各人神情亲密,都是知交好友,但相见时却殊无欢愉之意,每人神色间都显得十分悲戚愤慨。
- c+ {( m& w3 F5 G    张杨三人被引进一间小房,一会儿送进饭菜。四盘都是素菜,还有二十多个馒头。当晚张朝唐和杨鹏举悄悄议论,猜不透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对孙仲寿所说“千古奇冤”云云,更是难明所指。
# ]% u# K: }& I5 W2 g6 t% L3 Z* t* U1 N    次日张杨二人起身后,用过早点,在山边漫步,只见到处都是长大汉子。有的头上疤痕累累,有的断手折足,个个是身经百战、饱历风霜的模样。张杨两人怕生事惹祸,走了一会便即回房,不再出去。这天整日吃的仍是素菜。杨鹏举肚里暗骂:“他妈的贼强盗死了老祖宗,叫老子吃这般嘴里淡出鸟来的青菜豆腐。”
' p0 h: }; P( h0 ~. ?    傍晚时分,忽听得钟声(口堂)(口堂)。不久一名汉子走进房来,说道:“孙相公请两位到殿上观礼。”张杨二人跟他出去。张康也想跟去,那人道:“小兄弟,你早些睡吧。”
3 _1 n( a& d: {! t7 C* q    张杨二人随着他绕过几间瓦屋,来到寺庙之前。张朝唐抬头看时,见一块横匾上写着“忠烈祠”三个大字,心想:“原来是座祠堂,不知供的是谁?”随着那汉子穿过前堂和院子,见两旁陈列着兵器架子,架上刀枪斧钺、叉矛戟鞭,十八般兵刃一应俱全,都擦得雪亮耀眼。8 f3 m4 P; B7 e# s0 J/ M9 ^
    来到大殿,但见殿上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总有两三千之众。张杨二人暗暗心惊,不料想这荒山之上,竟聚集了这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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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7 | 只看该作者
  张朝唐抬头看时,只见殿中塑着一座神像,本朝文官装束,但头戴金盔,身穿绯袍,外加黄罩甲,左手捧着一柄宝剑,右手手执令旗。那神像脸容清癯,三绺长须,状貌威严,身子微侧,目视远方,眉梢眼角之间,似乎带忧有思。神像两侧供着两排灵位。张朝唐隔得远了,看不清楚神主上所书的名讳。大殿四壁挂满了旌旗、盔甲、兵刃、马具之类,旌旗或黄或白,或红或蓝,也有黄色镶红边,有的是白色镶红边。
1 K  W2 I" q8 D) t, i    张朝唐满腹狐疑,但见满殿人众容色悲戚,肃静无声。忽然神像旁一个身材瘦长的汉子站了起来,点烛执  香,高声叫道:“致祭。”殿上登时黑压压地跪得满地,张朝唐和杨鹏举也只得跟着跪下。: _* \% A) ?. P! D
    孙仲寿越众而前,捧住祭文朗诵起来。杨鹏举不懂祭文中文绉绉的说些什么,张朝唐却愈听愈惊。. r# S; K7 m) y) V" ^8 Z- |2 _1 K6 p
    只听得祭文文意甚是愤慨激昂,既把满清鞑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对当今崇祯皇帝竟也丝毫不留情面,说他“昏庸无道,不辨忠奸”、“刚愎自用,伤我元戎”、“自坏神州万里之长城,甘为黄帝苗裔之罪人”。对当今皇上如此肆口痛诋,岂不是公然要造反了吗?张朝唐听得惊疑不定。哪知祭文后面愈来愈凶,竟把崇祯皇帝的列祖列宗也骂了个痛快,什么“功勋盖世而魏公被毒,底定中土而青田受鸩”,那是说明太祖杀害徐达、刘基等功臣之事;后来又骂神宗乱征矿税,荼毒百姓;熹宗任用阉党,朝中清流君子,不是杀头,便是入狱,如熊廷弼等守土抗敌大臣,都惨遭杀害。3 v' Y' r( f- F$ k- M
    这篇祭文理直气壮,一字一句都打入张朝唐心坎里去,他虽远在外国,但中土大事,也曾知闻。祭文后半段却是“我督师威震宁远,歼彼巨酋”等一大段颂扬武功的文字,更后来又再痛骂崇祯杀害忠良。! Y; f- `) U5 V. L2 e' n
    张朝唐听到这里,才知道这神像原来是连破清兵、击毙清太祖努尔哈赤、使清人闻名丧胆的蓟辽督师袁崇焕。他抬头再看,见那神像栩栩如生,双目远瞩,似是痛惜异族入侵,占我河山,伤我黎民,恨不能复生而督师辽东,以御外侮。
9 e, t' n& R6 X2 P( \    这时祭文行将读完,张朝唐却听得更加心惊,原来祭文最后一段是与祭各人的誓言,立誓:“并诛明帝清酋,以雪此千古奇冤,而慰我督师在天之灵。”祭文读毕,赞礼的人唱道:“对督师神橡暨列位殉难将军神主  叩首。”众人俯身叩头。, d7 J- [* Z0 q9 J+ @9 g
    一个幼童全身缟素,站在前列,转身伏在地下向众人还礼。张朝唐和杨鹏举又吃了一惊,原来这幼童便是那天农舍所遇的小牧童。) _  P9 j' z! c' Y; q) E# S
    众人叩拜已毕,站起身来,都是泪痕满面,悲愤难禁。孙仲寿对张朝唐道:“张兄大才,小弟这篇祭文有何不妥之处,请予删削。”张朝唐连称:“不敢。”孙仲寿命人拿过文房四宝来,说道:“小弟邀张兄上山,便是要借重海外才子大手笔,于我袁督师的勋业更增光华。也好叫世人知道,袁督师蒙冤遭难,普天共愤,中外同悲,并非只是我们旧部的一番私心。”  B( n1 w; x; A& i
    张朝唐心想,你叫我上山,原来为此,不由得好生为难,袁崇焕被朝廷处死,是因崇祯胡涂昏庸,不明忠奸是非,听信了奸臣和太监的挑拨,天下都知冤枉,自己在浡泥之时,也曾听得几个广东商人痛哭流涕地说起过。但既由皇帝下旨而明正典刑,再说冤枉,便是诽谤今上。皇帝若是知道了,一纸诏书来到浡泥国,连父亲都不免大受牵累。可是孙仲寿既这么说,在势又不能拒绝,情急之下,灵机忽动,想起在浡泥国时所看过的两部小说,一部是《三国演义》,一部是《精忠岳传》。他读书有限,不能如孙仲寿那么骈四骊六地大做文章,当下微一沉吟,振笔直书:“黄龙未捣,武穆蒙冤。汉祚待复,诸葛星殒。呜呼痛哉,伏维尚飨。”他说的是古人,万一这篇短短的祭文落入皇帝手中,也不能据此而定罪名。
+ e# s$ D* ~) e    孙仲寿本想他是一个海外士人,没什么学问,也写不出什么好句子来,只盼他称赞几句袁督师的功绩,也就是了,待见他写下了这六句,十分高兴。张朝唐把袁崇焕比之于诸葛亮和岳飞,自是推崇备至,无以复加。清人为金人后裔,皆为女真族,自称后金,满清初立国时,国号便仍称为“金”。岳飞与袁崇焕皆抗金有功而死于昏君奸臣之手,两人才略遭遇,颇有相同之处,倒不是胡乱瞎比的。
: Z( X; Z9 E2 q( _/ A% |    孙仲寿把这几句话向众人解释了,大家轰然致谢,对张杨两人神态登时便亲热得多,不再以外人相待了。孙仲寿道:“张兄文笔不凡,武穆诸葛这两句话,荣宠九泉。小弟待会叫他们刻在祠堂旁边的石上,要令后人得知,我们袁督师英名远播,连万里之外的异邦士民也尽皆仰慕。”张朝唐作揖逊谢。
; j$ D4 M$ _" C    各人叩拜已毕,各就原位坐下。那赞礼的人又喊了起来:“某某营某将军”、“某某镇某总兵”,喊了一个武将官衔,便有一人站起来大声说话。张朝唐听了官衔和言中之意,得知这些人都是袁崇焕的旧部。他被害之后,各人愤而离军,散处四方,今日是袁督师遭难的三周年忌辰,是以在他故乡广东东莞附近的圣峰嶂相聚,祭奠旧主。听他们话中之意,似乎尚有什么重大图谋。
6 g* K5 J: V% @; Z6 U6 E. Z    当赞礼人叫到“蓟镇副总兵朱安国”时,一人站了起来,张朝唐和杨鹏举都心头一震,原来这人便是引导他们躲入密室的那个农夫,杨鹏举心想:“原来他是抗清的蓟辽大将,那么我败在他手里,也不枉了。”  N4 e, R. h$ Y- d2 ?
    只听他朗声说道:“袁公子这三年来身子壮健,武艺大有进步,书也读了不少,我和倪、罗两位兄弟的武功都已尽数传给了他,请各位另推明师。”孙仲寿道:“咱们兄弟中,还有谁武功更高得过你们三位的,朱将军不必太谦。”朱安国道:“袁公子学武聪明得很,我们三个已掏完袋底身家真的没货色啦,的确要另请名师,以免耽误他功夫。”孙仲寿道:“好吧,这事待会再议,诛奸的事怎么了?”* x  n7 `: t$ t( u. e0 ?! n- g
    那外先前会过的姓倪的农夫站起身来,说道:“那姓范的奸贼是罗参将前个月赶到浙江诛灭的。姓史的奸贼,十天前被我在潮州追到。两人的首级在此。”说罢从地上提起布囊,取出两个人头来。' }% O6 h6 T! B7 ^* n- G4 s# ~# T
    众人有的轰然叫好,有的切齿痛骂。孙仲寿接过人头,供在神像桌上。4 O8 R# H* B) z6 o  q! t
    张朝唐这才明白,他们半夜里在箱中发现的人头,原来是袁党的仇人,那定是与陷害袁崇焕一案有关的奸人了。这时不断有人出来呈献首级,一时间神像前的供桌上摆了十多个人头。听这些人的禀报,人头中有一个是当朝姓高的御史,他是魏忠贤的党羽,曾诬奏袁崇焕通敌卖国。另一个是参将赵尚政,本是袁崇焕的同乡死党。袁崇焕对他一向提携,但他为图升官,竟诬告恩人谋反,众人对他愤恨尤深。( D* o$ i- @" A% C; o( P
    各人禀告完毕,孙仲寿说道:“小奸诛了不少,大仇却尚未得报,鞑子皇太极和昏君崇祯仍然在位。如 何为督师公报仇雪恨,各位有什么高见?”一个矮子站了起来。说道:“孙相公!”孙仲寿道:“赵参将有什么话请说。”那矮子说道:“依我说……”% E/ |0 ~2 ~& ~& K8 r9 y4 W, \  t
    刚说了三个字,门外一名汉子匆匆进来禀道:“山西三十六营王将军派了人来求见。”众人一听,都轰叫起来。孙仲寿道:“赵参将,咱们先迎接三十六营的使者。”赵参将道:“对。”首先抢出去,众人都站起身来。( u6 ^9 R5 V1 ^% g' K: @
    大门开处,两条大汉手执火把,往旁边一站,走进三个人来。杨鹏举已久闻三十营的名头。知道山西十十余万起义民军结成同盟,称为“三十六营”。以“紫金梁”王自用为盟主,这几年来杀官造反,威势极大,三十六营中以闯王高迎祥最为出名。他摩下外甥李自成称为闯将,英雄了得,威震晋陕。
5 s! w: q1 K% v5 g* g    只见当先一人四十多岁年纪,满脸麻皮,头发蓬松,身上穿一套粗布衫裤,膝盖手肘处都已擦坏,到处打满补钉,脚下赤足穿草鞋,腿上满是泥污,纯是个庄稼汉模样。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个三十多岁,皮肤白净;另一个廿多岁,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也是农夫模样。' D3 ]3 q$ q! o' Q9 U. T# M$ }% i
    三人看上去忠厚老实,怎知他们竟是横行秦晋的“流寇”。
  F9 r# H& u, h) g    当先那人走进大殿,先不说话,往神像前一站。那白脸汉子从背后包袱中取出香烛,在神像前点上,三人拜倒在地,磕起头来。那小牧童在供桌前跪下磕头还礼。0 ]3 I% Z& P- I) W( x
    三人拜毕,脸有麻子的汉子朗声说道:“我们王将军知道袁督师在关外打鞑子,立了大功,心里很是佩服。后来袁督师被昏君冤枉害死,天下老百姓都气愤得很。王将军、高闯王、李闯将派我们来代他向督师的神位磕头。现今官逼民反,我们为了要吃饭,只好抗粮杀官。求袁大元帅英魂保佑,我们打到北京,捉住皇帝奸臣,一个个杀了,给大元帅和天下的老百姓报仇。”说完又拜了几拜。
1 y' s: o: e/ a, ~8 i* e    众人见王自用的使者尊重他们督师,都心存好感,听了他这番话,虽然语气粗陋,却是至诚之言。
4 d0 R( c* ~8 ~5 G/ @6 }    孙仲寿上前作揖,说道:“多谢,多谢。请教高姓大名。”那汉子说道:“我叫田见秀。王将军得知今日是袁大元帅忌辰,因此派我前来在灵前拜祭,并和各位相见。”孙仲寿道:“多承王将军厚意盛情,在下姓孙名仲寿。”那白净面皮的人道:“啊,你是孙祖寿将军的弟弟。孙将军和鞑子拼战阵亡,我们一向是很敬仰的。”
$ |9 ~$ w! s, z5 B- J! `" |0 x. S    孙祖寿是抗清大将,在边关多立功勋,于清兵入侵时随袁崇焕捍卫京师。袁崇焕下狱后,孙祖寿愤而出战,在北京永定门外和大将满桂同时战死,名扬天下。孙仲寿文武全才,向为兄长的左右手,在此役中力战得脱,愤恨崇祯冤杀忠臣,和袁崇焕的旧部散在江湖,抚育幼主,密谋复仇。他精明多智,隐为袁党的首领。
$ y+ D' n+ E& V* n    孙祖寿慷慨重义,忠勇廉洁,《明史》上记载了两个故事:8 b- b8 G, e2 o4 s; b
    孙祖寿镇守固关抵抗女真时,出战受伤,濒于不起。他妻子张氏割下手臂上的肉,煮了汤给他喝,同时绝食七日七夜,祈祷上天,愿以身代。后来孙祖寿痊愈而张氏却死了。孙祖寿感念妻恩,终身不近妇人。2 M1 Z1 z" m* a/ c: @
    他身为大将时,有一名部将路过他昌平故乡,送了五百两银子到他家里。在当时原是十分寻常,但他儿子坚决不受。后来他儿子来到军中,他大为嘉奖,请儿子喝酒,说:“不受赠金,深得我心。倘苦你受了,这一次非军法从事不可。”《明史》称赞他“其秉义执节如此。”
; n& n/ }9 ]5 p2 U( r/ p* {) D5 y    孙仲寿为人处事颇有兄风,是以为众所钦佩。                           ! c/ y) q1 K+ s, m! v6 w
                                                                                                                   第二回 恩仇同患难 死生见交情
. {$ B* L: u. u* Z2 h    众人正要叙话,田见秀的黑脸从人忽然从后座上直纵出去,站在门口。众人出其不意,不知发生何事,都站了起来。只见那黑脸少年指着人群中两个中年汉子喝道:“你们是曹太监的手下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6 s8 f& i# c. x* g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均知崇祯皇帝诛灭魏忠贤和客氏之后,宫中朝中阉竖逆党虽一扫而空,然而皇帝生性多疑,又秉承自太祖、成祖以来的习气,对大臣多所猜忌,所任用的仍是从他信王府带来的太监,其中最得宠的则是曹化淳。此人统率皇帝的御用探子“东厂”和锦衣卫卫士,即所谓“厂卫”,刺探朝中大臣和各地将帅的隐私,文武大臣往往不明不白为皇帝下旨诛杀,或是任意逮捕,关入天牢,所谓“下诏狱”,都是由于曹化淳的密报。当时一提起来,可说是人人谈虎色变。
, n' w: C- ~2 w% Q  那两人一个满腮黄须,四十上下年纪,另一个却面白无须,矮矮胖胖。那矮胖子面色倏变,随即镇定,笑道:“你是说我吗?开什么玩笑?”黑脸少年道:“哼,开玩笑!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客店里商量,要混进山宗来,又说已禀告了曹太监,要派兵来一网打尽,这些话都给我听见啦!”
3 G8 o" D/ t2 o" M# v, Q  黄须人拔出钢刀,作势便要扑上厮拚。那白脸胖子却哈哈一笑,说道:“王自用想收并山宗的朋友,成为第三十七营,居心险恶,哪一个不知道了?你想来造谣生事,挑拨离间,那可不成。”他说话声又细又尖,俨然太监声口,可是这几句话却也生了效。袁党中便有多人侧目斜视,对王自用的使者起了疑心。田见秀虽出身农家,但久经战阵,百炼成钢,见了袁党诸人的神色,知道此人的言语已打动众心,便即喝道:“阁下是谁?是山宗的朋友么?”这句话问中了要害,那人登时语塞,只是冷笑。6 Z# S9 |# I* f- C' f% k2 T4 S
  孙仲寿喝道:“朋友是袁督师旧部么?我怎地没见过?你是哪一位总兵手下?”: f- V6 u5 ~" G$ K' D% P; f  z) F
  那白脸人知道事败,向黄须人使个眼色,两人陡地跃起,双双落在门口。黄须人挥刀向黑脸少年砍去。那白脸人看似半男半女,行动却甚是迅捷,腕底一翻,已抽出判官双笔,向黑脸少年胸口点到。2 e/ Z5 X* C$ w
  黑脸少年因是前来拜祭,为示尊崇,又免对方起疑,上山来身上不带兵刃。众人见他双手空空,骤遭夹击,便有七八人要抢上救援。不料那少年武功甚是了得,左手如风,施展擒拿手法,便抓黄须客的手腕,同时右手骈起食中两指,抢先点向白脸人的双目。这两招迟发先至,立时逼得两名敌人都退开了两步。
+ ^  u( o- t" d  袁党众人见他只一招之间便反守为攻,暗暗喝彩,俱各止步。那两人见冲不出门去,知道身处虎穴,情势凶险之极,刚向内退得两步,便又抢上。黑脸少年使开双掌,在单刀双笔之间穿梭来去,攻多守少。那两人几次抢到门边,都被他逼了回来。: A! @3 R" k( c9 L! P
  三人在大殿中腾挪来去,斗到酣处,黄须人突然惊叫一声,单刀脱手向人丛中飞去。朱安国跃起伸手抄出,接在手中。就在此时,黑脸少年踏进一步,左腿起处,飞脚把黄须人踢倒。他左腿尚未收回,右腿乘势又起,白脸人吃了一惊,只想逼开敌人,夺门逃走下山,奋起平生之力,双笔一先一后反点敌人胸口,黑脸少年右手陡出,抓住左笔笔端,使力扭转,已把一只判官笔抢过。这时对方右笔跟着点到,他顺手将笔梢砸了过去。双笔相交,当的一声,火星交迸,白脸人虎口震裂,右笔跟着脱手。
+ ]/ d: s7 p$ M5 \. X  黑脸少年一声长笑,右手抓住他胸口,一把提起,左手扯住他的裤腰,双手他处,嗤的一声,白脸人一条裤子已被扯下来,裸出下身。众人愕然之下,黑脸少年笑道:“你是不是太监,大家瞧瞧!”众人目光全都集到那白脸人的下身,果见他是净了身的。哄笑声中,众人围了拢来,眼见这黑脸少年出手奇快,武功高明之极,心下都甚敬佩。8 _- L3 [' l9 O; h4 n
  这时早有人拥上去把白脸人和黄须人按住。孙仲寿喝问:“曹太监派你们来干甚么?还有多少同党?怎么混进来的?”两人默不作声。孙仲寿一使眼色,罗参将提起单刀,呼呼两刀割下两人首级,放在神像前的供桌上。3 ]0 z2 s( Y! M2 f2 z) o
  孙仲寿拱手向田见秀道:“若不是三位发现奸贼,我们大祸临头还不知道。”田见秀道:“那也是碰巧,我们在道上遇见这两个家伙,见他们神色古怪,身手又很灵便,晚上便到客店去查探,侥幸发觉了他们的底细。”
8 p& B6 F* w, E9 L) J  孙仲寿向田见秀的两位从人道:“请教两位尊姓大名。”两人报了姓名,肤色白净的叫刘芳亮,黑脸少年名叫崔秋山。朱安国过去拉住崔秋山的手,说了许多赞佩的话。
+ S7 m! t+ s6 x! W2 J2 ~* E  田见秀和孙仲寿及袁党中几个首脑人物到后堂密谈。田见秀说道,王将军盼望大家携手造反,共同结盟。他们三人是闯将李自成的麾下,闯将是闯王高迎祥的外甥,是三十六营中声势最盛的一支。袁党的人均感踌躇。众人虽然憎恨崇祯皇帝,决意暗中行刺,杀官诛奸之事也已作了不少,但人人本来都是大明命官,要他们造反,却是不愿,只求刺死崇祯后,另立宗室明君。何况王自用总是“流寇”,虽然名头极大,但打家劫舍,流窜掳掠,干的是强盗勾当,大家心中一直也不大瞧得起。而且三十六营远在晋陕,也支援不到。袁党众人离军之后,为了生计,有时也难免做几桩没本钱买卖,却从来不公然自居盗贼。双方身分不同,议论良久难决。. T4 }5 d3 h: i3 h
  最后孙仲寿道:“咱们的事已给曹太监知道,如不和王将军合盟以举大事,不但刺杀崇祯给袁督师报仇之事难以成功,只怕曹太监还要派人到处截杀。咱们势孤力弱,难免一一遭了毒手。田兄,咱们这样说定成不成?我们山宗帮王将军打官兵,王将军大事成功之后,须得竭力去打建洲鞑子。咱们话又说明在先,日后王将军要做皇帝,我们山宗朋友却不赞成,须得由太祖皇帝的子孙姓朱的来做。”; i$ H6 w( i# w' Y5 J& P
  田见秀道:“王将军和高闯王、李闯将给官府逼不过,为了活命,这才造反,自己是决计不想做皇帝的,这件事兄弟拍胸担保。人家叫我们流寇,其实我们只是种田的庄稼汉,只求有口饭吃,头上这颗脑袋保得牢,也就是了。我们东奔西逃,那是无可奈何。凭我们这样的料子,也做不来皇帝大官。至于打建州鞑子嘛,李将军的心意跟各位一模一样,平时说起,李将军对鞑子实是恨到骨头里去。我们唯闯将李大哥之命是从。李大哥是林的英雄豪杰,为人仁义,那定是信得过的。”三十六营的盟主虽是王自用,但听他们言下之意,似对李自成更为信服。
- u( {+ _8 K, G; }6 I  孙仲寿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袁党众人更无异言,于是结盟之议便成定局。
/ p, M7 W: p. U  里面在商议结盟大计,殿上朱安国和倪浩拉着崔秋山的手,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0 I* j3 @  t1 b- }
  朱安国道:“崔大哥,咱们虽是初会,可是一见如故,你别当我们是外人。”崔秋山道:“两位大哥从前打鞑子、保江山,兄弟一向是很钦佩的。今日能见到山宗这许多英雄朋友,兄弟实是高兴得很。”倪浩道:“我冒昧请问,崔大哥的师承是哪一位前辈英雄?”崔秋山道:“兄弟的受业恩师,是山西大同府一声雷白野白老爷子。他老人家已去世多年了。”朱安国和倪浩互望了一眼,均感疑惑。倪浩说道:“一声雷白老前辈的大名,我们是久仰的了。不过有一句话崔大哥请勿见怪。白老前辈武功虽高,但似乎还不及崔大哥。”崔秋山默然不语。朱安国道:“虽然青出于蓝,徒弟高过师父的事也是常见,但刚才我看崔大哥打倒两个奸细的身法手法,却似另有真传。”
# g& _8 e8 H6 @1 t# j5 J  崔秋山微一迟疑,道:“两位是好朋友,本来不敢相瞒。我师父逝世之后,我机缘巧合,遇着一位世外高人。他老人家点拨了我一点武艺,要我立誓不许说他名号,所以要请两位大哥原谅。”
8 G9 B' k" n, J1 c- i% u" E  倪朱两人见他说得诚恳,忙道:“崔大哥快别这么说,我们有一事相求,因此才大胆相问。”崔秋山道:“两位有什么事,便请直言。大家是自己人,何必客气?”朱安国道:“崔大哥请等一等,我们去找两位朋友商量几句。”* T' `2 w* E3 y. [# _( N/ Y& M
  朱倪二人把那姓应和姓罗的拉在一边。朱安国道:“这个崔兄弟武艺高强,咱们这里没一个及得上。听他说话,性格也甚是豪爽。”倪浩道:“就是说到师承时有点吞吞吐吐。”于是复述了崔秋山的话。
7 b2 m$ F1 Y/ c% D  那姓应的名叫应松,是袁崇焕帐下的谋士,当年宁远筑城,曾出了不少力量。姓罗的名大千,是著名的炮手,宁远一战,他点燃红夷大炮,轰死清兵无数,因功升到参将。应松道:“咱们不妨直言相求,瞧他怎么说?”朱安国道:“这事当先问过孙相公。”应松道:“不错。”
+ g! N6 @; h$ X. _  转到后殿,见孙仲寿和田见秀正谈得十分投契,于是把孙仲寿请出来商量。朱安国等所擅长的是行军打仗,冲锋陷阵,说到长枪硬弩,十荡十决,那是勇不可当,但武学中的拳脚器械功夫,却均自知不及崔秋山。
! Y" V/ O, E! O7 T& P( j7 h  l+ f  孙仲寿道:“应师爷,这件事关系幼主的终身,你先探探那姓崔的口气。”应松点头答应,与朱安国、倪浩、罗大千三人同去见崔秋山。& M) O) E- b( E% y
  应松道:“我们有一件事,只有崔大哥帮这个忙,所以……”
; Y8 ?1 D7 m  _4 t  崔秋山见他们欲言又止,一副好生为难的神气,便道:“兄弟是粗人,各位有什么吩咐,只要兄弟做得到的,无不从命。”3 V8 L/ m. Y' N2 B! m
  应松道:“崔兄很爽快,那么我们直说了。袁督师被害之后,留下一位公子,那时还只有七岁。我们跟昏君派来逮捕督师家属的锦衣卫打了三场,死了七个兄弟,才保全袁督师这点骨血。”崔秋山嗯了一声。应松道:“这位幼主名叫袁承志,由我们四人教他识字练武。他聪明得很,一教就会,但再跟着我们,练下去进境一定不大。我们身在草莽,防身武功要紧过行军打仗的本事。”! k6 E: Y) q0 g" M: J
  崔秋山已明白他们的意思,说:“各位要他跟我学武?”朱安国道:“刚才见崔大哥出手杀贼,武功胜过我们十倍,要是崔大哥肯收这个徒弟,栽培他成材,袁督师在天之灵,定也感激不尽。”说罢四人都作下揖去。3 u" S1 L' e4 D' H0 n" o  z( {+ f
  崔秋山连忙还礼,沉吟道:“承各位瞧得起,兄弟原不该推辞,不过兄弟现下是在闯将李大哥军中,来去无定,常跟官军接仗,也不知能活到哪一天。要袁公子跟我在队伍里,一则怕我没空教他,二则实在也太危险。”应松等均想这确是实情,心中好生失望。/ K6 p! q8 i8 S- w; j0 {( r
  应松把袁承志叫了过来,和崔秋山见面。崔秋山见他灵动活泼,面貌黝黑,全无半分富贵公子娇生惯养的情状,很是喜欢。问他所学的武艺,袁承志答了,问道:“崔叔叔,你刚才抓住那两个坏人,使的什么功夫?”崔秋山道:“那叫做伏虎掌法。”袁承志道:“这样快,我看都看不清楚。”崔秋山笑道:“你想不想学?”袁承志忙道:“崔叔叔,请你教我。”, l4 c- A/ w7 V% [, C
  崔秋山向应松笑道:“我跟田将军说,在这里耽几天,就把这路掌法传给他吧!”袁承志和应、朱、倪三人俱各大喜,连声称谢。
; b& o; c) t. c( Z; A* K* R, s8 G  次日一早,孙仲寿和张朝唐、杨鹏举等三人告别,说道:“咱们相逢一场,总算有缘。这里的事只要泄漏半句,后果如何,也不必兄弟多说。”张杨两人喏喏连声。孙仲寿对二人各赠了五十两银子的盘费,还派了两位兄弟送下山去。
; J$ M4 M& U" m* [  张朝唐和杨鹏举径赴广州,途中更无他故,杨鹏举遭此挫折,心灰意懒,知道江湖上山外有山,人上有人,自己凭这点微末功夫,居然能挨到今日,算得是侥幸之极,此番若非袁承志这小小孩童一言相救,已变成没眼睛的废人,想想暗自心惊,当即向镖局辞了工,便欲回家务农。张朝唐感他救命之恩,见他心情郁郁,便邀他同去浡泥国游览散心。杨鹏举眼见左右无事,自己又无家累,当即答允。; _2 @8 y$ r6 D7 m4 E, o
  三人在广州雇了海船,前往浡泥。杨鹏举住了月余,见当地太平安乐,真如世外桃源一般,竟然不兴归意,便在张朝唐之父张信的那督府中担任了一个小小职司。每日当差一两个时辰,余下来便是喝酒赌钱,甚是逍遥快乐。* I9 A) b! B! Y* D
  田见秀和孙仲寿等说妥结盟之事,众人在袁崇焕神像前立下重誓,山宗朋友和闯将相结为友,决不相负。田见秀正要和袁党着意结纳,听说崔秋山要教袁承志武艺,甚是欢喜,当下和刘芳亮先下山去。! V. k/ F! D1 x, R2 \; w
  袁党各路好汉,有的去投王自用;有的各归故乡,筹备举事;也有的言明不愿造反作乱,但决不泄露机密,也不和众兄弟作对为敌。人各有志,旁人也不勉强。  A: t: K) y8 V0 L6 @+ h( Y$ x3 P
  孙仲寿、朱安国、倪浩、应松等留在山上,详商袁承志日后的出处。' ?, X' l8 P1 P' S7 E  r& g2 S( n
  袁承志自崔秋山答应教他伏虎掌后,欢喜得一夜没睡好觉。翌日大家忙着结盟,没功夫理会这事。下午众人纷纷下山,临行时每人都和幼主作别,又忙碌了半天。
% P4 h6 W; H- h% _( B  到得晚上,孙仲寿和应松命人点了红烛,设了交椅,请崔秋山坐在上面,要袁承志行拜师之礼。崔秋山道:“袁家小兄弟我一见就很喜欢,他爱我这套伏虎掌,我就破费几天功夫,传授个大概。但他能不能在这几天之内学会,学了之后能不能用,可得瞧他的悟性和以后的练习了。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切磋,师徒的名份是无论如何谈不上的。”应松道:“只要教得一招两式,就是终身为师。崔大哥何必太谦?”崔秋山一定不肯,大家也只得罢了。4 T5 @" F* u) P+ o% Z9 B+ T
  众人知道武林中的规矩,传艺时别人不便旁观,道了劳后,便告辞出来。) w4 g: H; Z% I  a' q/ [- h
  崔秋山等众人出去,正色说道:“承志,这套伏虎掌法,是一位前辈高人传给我的。我不能尽数领会其中的精奥,功夫也着实还差得远,但在江湖上对付寻常敌人,也已足够。他老人家传授这套掌法之时,曾叫我立誓,学会之后,决不能用来欺压良善,伤害无辜。”3 W8 Y4 B) o4 B: }# i1 y$ {
  袁承志一听,已明其意,当即跪下,说道:“弟子袁承志,学会了伏虎掌法之后,决不敢欺压良善,伤害无辜,否则,否则……”他不知立誓的规矩,道:“否则就给崔叔叔打死。”
& C4 Z( u" c. n+ P9 P/ g  崔秋山一笑,道:“很好。”忽然身子一晃,人已不见。袁承志急转身时,崔秋山已绕到他的身后,在他肩头一拍,笑道:“你抓住我。”
- g8 r( n, Q" x0 A" o5 o6 l  袁承志经过朱安国和倪浩、罗大千三位师父的指点,武功已稍有根基,立即矮身,左手虚晃,右手圈转,竟不回身,听风辨形,便向崔秋山腿上抓去。' ~4 F. [) N0 L( r8 I2 ]! q* l; y
  崔秋山喜道:“这招不错!”话声方毕,手掌轻轻在他肩头一拍,人影又已不见。袁承志凝神静气,一对小掌伸了开来,居然也护住了身上各处要害,眼见崔秋山身法奇快,再也抓他不住,当下不再跟他兜圈子捉迷藏,一步一步退向墙壁,突然转身,靠着墙壁,笑道:“崔叔叔,我见到你啦!”
) k9 w1 i+ ^1 J  崔秋山不能再绕到他身后,停住脚步,笑道:“好,好,你很聪明,伏虎掌一定学得成。”于是一招一式的从头教他。
6 b1 [. P' X! `* U  这路掌法共一百单八式,每式各有变化,奇正相生相克。袁承志默默记忆,学了几遍,已把招式记得大致无误。崔秋山连比带说,再把每一招每一变的用法细加传授。袁承志武功本有根柢,悟性又强,崔秋山一说,便能领会。一个教得起劲,一个学得用心,直至深夜。
! r5 e  n1 P( ?1 e* a& G  第二天一早,崔秋山在山边散步,见袁承志正在练拳,施展伏虎掌一百单八招的变化,于那勾、撇、捺,劈、撕、打、崩、吐八大要决,居然也能明其大旨,知其精要。崔秋山很是喜欢,当他练到入神之时突然跃前,抬腿向他背心踢去。
! e! }3 Z7 F9 c! M+ Q8 w  袁承志忽听背后风声响动。侧身避过,回手便拉敌人的右腿,一眼瞥见是崔秋山,急忙缩手,惊叫:“崔叔叔!”崔秋山笑道:“别停手,打下去。”劈面一掌。3 d3 _5 F4 J0 z7 d  \
  承志知他是和自己拆招,当下踏避过,小拳攒击崔秋山腰胯,正是伏虎掌第八十九招“深入虎穴”。崔秋山赞道:“不错,就是这样。”口中指点,手下不停,和他对拆起来,见袁承志出招有误,便即纠正。两人拳来足往,把伏虎掌一百单八式翻来覆去地拆解。袁承志见这套掌法变化多端,崔秋山运用时愈出愈奇,欢喜无已,用心记忆。拆解良久,崔秋山见他头上出汗,知道累了,便停住手,要他坐下休息,一面比划讲解。讲了一个多时辰,又叫他站起来过招。% e5 h) W8 ~' e* E- U( }( {
  两人自清晨直至深夜,除了吃饭之外,不停地拆练掌法。如此练了七日,到了第八天晚上,崔秋山道:“我所会的已全部传了给你,日后是否有成,全凭你自己练习了。临敌之际,局面千变万化,七分靠功夫,三分靠机灵,一味蛮打,决难取胜。”袁承志点头受教。
! U7 e0 k8 L& p; h  崔秋山道:“明天我就要回到李将军那里,今后盼你好好用功。传我掌法的那位高人教我,武学高低的关键,是在头脑而不在手脚,是以多想比多练更加要紧。可惜我的脑筋实在不大灵光,难有太大进境,盼你日后练得能胜过了我。”
- V1 d. Q0 n& y  袁承志和崔秋山相处虽只有八九天,但他把伏虎掌倾囊以授,教诲之勤,显见眷爱之深,听说明天就要分手,不觉眼眶红了,便要掉下泪来。崔秋山见他对自己甚是依恋,也不由得感动,轻轻抚摸他头,说道:“象你这样聪明资质,武林中实在少见,可惜我们没机缘长久相聚。”袁承志道:“崔叔叔,我跟你到李将军那里。”崔秋山笑道:“你这样小,那怎么成?我们跟着李将军,时时刻刻都在拚命,饱一顿饥一顿的,今天不知明天的事。”
- y5 g2 {, \. y# [  正说话间,忽听得屋外有野兽一声怪叫,袁承志奇道:“那是什么?不是老虎,也不是狼。”崔秋山道:“是豹子。”灵机一动,道:“咱们去把豹子捉来,我有用处。”袁承志大为兴奋,忙问:“什么用处?”崔秋山笑而不答,匆匆走了出去。袁承志忙跟出去,见他不带兵刃,又问:“崔叔叔,你用什么兵器打豹子?”! ~  P7 T. q- q% r1 B
  崔秋山不从正门出去,走到内进孙仲寿房外,叫道:“朱大哥、倪大哥都在么?”朱安国等在房内聚谈,听得叫声,开门出来。崔秋山笑道:“请各位帮手,把外面那豹子逼进屋来,我有用处。”倪浩是杀虎能手,连说:“好,好。”拿了猎虎叉,抢先出门。崔秋山叫道:“倪大哥,别伤那畜生。”倪浩遥遥答应,不一会,呼喝声已起。崔秋山和朱安国、罗大千三人也纵出门去。袁承志拿了短铁枪想跟出去。孙仲寿道:“承志,别出去,咱们在这里看。”袁承志无奈,只得和孙仲寿、应松三人凭在窗口观望。
0 l& a( N' v6 o/ A6 r4 U  只见三人拿了火把,分站东西北三方。倪浩使开猎虎叉,在山边和一头躯体巨大的金钱豹正自翻翻滚滚地拼斗。他一柄叉护住全身,不让豹子扑近,却也不出叉戳刺。豹子见到火光,惊恐想逃,却被朱、崔、罗三人阻住了去路。豹子见崔秋山手中没兵器,大吼着向他扑来。崔秋山闪身避开利爪,右掌在豹子额头一击,豹子登时翻了个筋斗。转身向南。南面房门大开,豹子不肯进屋,东西乱窜,但给众人逼住了,无路可走。崔秋山纵身而上,在豹子后臀上猛力一脚。豹子负痛,吼叫一声,直窜进屋去。5 Z5 R! i& h7 \/ e% D
  那时应松已把各处门户紧闭,仅留出西边偏殿的门户。豹子见两人手持火把追来,东爬西搔,胡胡吼叫,奔进西殿。罗大千随后把门关上,一头大豹已关在殿内。$ b8 K9 J  I5 i& j! w
  众人都很高兴,望着崔秋山,不知他要豹何用。崔秋山笑道:“承志,你进去打豹!”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孙仲寿道:“这怕不大妥当吧?”崔秋山道:“我在旁边瞧着,这畜生伤不了他。”袁承志道:“好!”挺了短枪,就去开门。崔秋山道:“放下枪,空手进去!”  M$ h$ D  d& F1 }  E9 l
  袁承志一怔,随即会意是要他以刚学会的伏虎掌打豹,不禁胆怯。崔秋山道:“你害怕了么?”袁承志更不迟疑,拔开殿门上木塞,推门进去,只听“胡”的一声巨吼,一团黑影迎面扑来。他右脚一挫,让开来势,反手出掌,打在豹子耳上,使的正是伏虎掌法中的“罗汉传经”。这掌虽然打中,可是手小无力,豹子不以为意,回头便咬,袁承志窜到豹子背后,拉住豹尾一扯。
0 p, ?/ B, ?( }  O  这时崔秋山已站在一旁卫护,惟恐豹子猛恶,承志制它不住,但见他一路伏虎掌已使得颇熟,豹子三扑三抓,始终没碰到他一点衣衫,反中了他一掌一脚,心下暗暗欢喜。
6 \6 M6 m( Y1 q5 \0 l- ~, c  孙仲寿等见袁承志空手斗豹,虽说崔秋山在旁照料,毕竟关心,各人拿了火把,站在殿角旁观。朱安国和倪浩手扣暗器,以便紧急时射豹救人。火光中袁承志腾挪起伏,身法灵活,初时还东逃四窜,不敢和豹子接近,后来见所学掌法施展开来妙用甚多,闪避攻击,得心应手,不由得越打越有精神。, n" y# N* K& V' f& J
  他见手掌打上豹身毫无用处。突然变招,改打为拉,每一掌击到,回手便扯下一把毛来。豹子受痛,吼叫连连,对他的小掌也有了忌惮,见他手掌伸过来时,不住吼叫退避,露齿抵抗。但袁承志手法甚快,豹子总是闪避不及,一时殿中豹毛四处飞扬,一头好好的金钱豹子,被他东一块西一块地扯去了不少锦毛。众人都笑了起来。
8 W9 Q4 _& @  ^9 @+ Z- }  豹毛虽被抓去,但空手终究制它不住,酣斗中他突使一招“菩萨低眉”,矮身正面向豹子冲去。豹子受惊,退了一步,随即飞身前扑,一刹那间,袁承志已在豹子腹下。
+ R1 h3 o! Z' ]  倪浩大惊,双镖飞出。那豹伸右脚拨落双镖。这时承志却已不见。众人凝目看时,只见他躲在豹子腹底,一双腿勾住了豹背,脑袋顶住了豹子的下颏,叫它咬不着抓不到。豹子猛跳猛窜,在地下打滚,承志始终不放。他知时间一久,自己力气不足,只要一松手脚,不免伤在豹子爪下,忙叫:“崔叔叔,快来!”8 w+ J* _( t% n/ ]
  崔秋山道:“取它眼睛!”一言提醒,袁承志右臂穿出,两根手指插向豹子右眼,豹子痛得狂叫,窜跳更猛。崔秋山踏上几步,砰砰连环两掌,把豹子打得头昏脑胀,翻倒在地,随即一把抱起承志,笑道:“不坏,不坏,真难为你了。”. F3 _& ~/ S6 ]- ?
  孙仲寿等人俱已惊得满头大汗,均想:“崔秋山为人虽然不错,但在李自成手下,每日里干的尽是亡命生涯,大胆妄为。他不知袁公子这条命可有多尊贵。”又想:“袁公子经他教了八天,武艺果然大有长进。”崔秋山打开殿门,在豹子后臀上踢了一脚,笑道:“放你走吧!”那豹子直窜出去,忽然外面有人惊叫起来。/ ^" B* \  Z: }/ Q. O& R
  众人只道豹子奔到外面伤了人,忙出去看时,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满山都是点点火光,火光照耀下刀枪闪闪发亮,原来官兵大集,围攻圣峰嶂来了。看这声势,要脱逃实非容易。在山下守望的党人想来均已被害,是以事前毫无警报,而敌兵突然来临。
. s, W; n1 y* K  孙仲寿等都是身经百战,虽然心惊,却不慌乱,均想:“可惜山上的弟兄都已散去了,否则当年在宁远大战,十几万鞑子精兵,也给我们打得落荒而逃,又怎怕你们这些广东官兵?”其时辽东兵精,甲于天下,袁崇焕的旧部向来不把南方官兵放在眼里。* M/ C4 S7 u6 h8 E& C
  孙仲寿当即发令:“罗将军,你率领煮饭、打扫、守祠的众兄弟到东边山头放火呐喊,作为疑兵。”罗大千应令去了。孙仲寿又道:“朱将军、倪将军,你们两位到前山去,每人各射十箭,教官兵不敢过份逼近,射后立刻回来。”朱倪二人应令去了。0 f% C& ^+ m1 F  u. C
  孙仲寿道:“崔大哥,有一件重任要交托给你。”崔秋山道:“要我保护承志?”孙仲寿道:“正是。”说着和应松两人拜了下去。崔秋山吃了一惊,连忙还礼,说道:“两位有何吩咐,自当遵从,快休如此。”6 G0 A8 F9 [1 P% e
  只听得喊声大作,又隐隐有金鼓之声,听声音是山上发出,原来罗大千已把祠中的大鼓大钟抬出来狂敲猛打,扰乱敌兵。孙仲寿道:“袁督师只有这点骨血,请崔大哥护送他脱险。”崔秋山道:“我必尽力。”* ?$ L& `9 f( ], x- T# x: z4 W
  这时朱安国和倪浩已射完箭回来。孙仲寿道:“我和朱将军一路,会齐罗将军后,从东边冲下,应先生和倪将军一路,从西边冲下。我们先冲,把敌兵主力引住。崔大哥和承志再从后山冲下,大家日后在李闯将军那里会齐。”众人齐声答应。
* \8 E' H) \+ P' T$ y1 S+ f  袁承志得应松等数载教养,这时分别,心下难过,跪下去拜了几拜,说道:“孙叔叔、应叔叔、朱叔叔、倪叔叔、我,我……”喉中哽住了说不下去。孙仲寿道:“你跟着崔叔叔去,要好好听他的话。”承志点头答应。
% F- j; |) d  Z( G( B  只听得山腰里官兵发喊,向山上冲来,应松道:“我们走吧。崔大哥,你稍待片刻再走。”众人各举兵刃,向下冲去。$ ~% m" [& j' h) E
  倪浩见崔秋山没带兵器,把虎叉向他掷去,说道:“崔大哥,接住。”( ?: J- i) t) T2 K2 ^5 j
  崔秋山道:“还是倪兄自己用吧!”接住虎叉想掷还给他。倪浩已去得远了,于是右手持叉,左手拉着袁承志向山后走去。只见后山山坡上也满是火把,密密层层的不知有多少官兵。山下箭如飞蝗,乱射上来,崔秋山于是退回祠中,跑到厨下,揭了两个锅盖,一大一小,自己拿了大的,把小锅盖递给袁承志,说道:“这是盾牌,走吧!”两人展开轻身功夫,向黑暗中窜去。
( F- U% E; O9 a  不一会,官兵已发现两人踪迹,呐喊声中追了过来,数十支箭同时射到。* q& M, h' @2 p/ u( P4 _
  崔秋山挡在袁承志身后,挥动锅盖,一一挡开来箭,只听得登登登之声不绝,许多箭枝都射上锅盖。两人直闯下山。众官兵上来拦阻,崔秋山使开猎虎叉,叉刺杆打,霎时间伤了十多名官兵,袁承志的短铁枪虽然难以伤人,却也尽可护身。官兵见是个幼童,也不怎么理会他。片刻间两人已奔到山腰。5 N0 l2 b, q' a; O
  刚喘得一口气,忽然喊声大作,一股官兵斜刺里冲到,当先一名千户手持大刀,恶狠狠地砍来。崔秋山举叉一架,觉他膂力颇大,一叉“毒龙出洞”,直刺过去。那千户举刀格开,叫道:“弟兄们上啊!”崔秋山不愿恋战,举起锅盖向那千户面前一晃。那千户向右闪避,崔秋山大喝一声,手起叉落,从他胁下插了进去,待  拔出叉来,转头却不见了承志,心中大惊,只见左边一群人围着吆喝。, p. k" _$ u5 \& g- Y& p
  他大踏步赶过去,挺叉乱戳,官兵纷纷闪避,奔到近处,果见承志给围在垓心,手中短铁枪已遭打落,正展开伏虎掌法和三名官兵对敌,毕竟年幼力弱,掌法又是初学未熟,左支右绌,情势危急。崔秋山更不打话,刷刷两叉,刺倒两名官兵,左手拉了承志便走。官兵大叫追来,崔秋山陡然回头,刷刷两叉,刺倒了追得最近的两名官兵,再踏上一步,叉杆下抄,挑起一名官兵,直掼在山石之上。那兵登即跌死。
# T7 H$ n3 f8 D1 D" R  众官兵见他勇悍,吓得止步不追,崔秋山把袁承志夹在胁下,展开轻功提纵术,直向黑暗无人处窜去,不一会便和众官兵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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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1 l' I3 T9 e  崔秋山放下承志,问道:“没受伤吧?”袁承志举手往脸上抹汗,只觉粘腻腻的,月光下一看,满手是血,看崔秋山时,脸上、手上、衣上,尽是血迹斑斑,说道:“崔叔叔,血……血……”崔秋山道:“不要紧,是敌人的血,你身上有哪里痛么?”承志道:“没有。”崔秋山道:“好,咱们再走!”: c0 P* q9 w* d( C! A+ C
  两人矮了身子,在树丛中向下钻行,走了小半个时辰,树丛将完,崔秋山探头一望,见山下火把明亮,数百名官兵守着,悄声道:“不能下去,后退。”两人回身走了数百步,见有一个山洞,洞前生着一排矮树,便钻进洞去。
; `% D, f, R2 G7 z  J  袁承志毕竟年幼,虽然身在险地,但疲累之余,躺下不久便睡着了。崔秋山把他轻轻抱起,倚在自己怀里,侧耳静听。只听呼喊之声连续不断,过了一会,眼见山顶黑烟冒起,红光冲天,想是袁崇焕的祠堂已给官兵烧了。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听得山上吹起号角,崔秋山跟官兵大小打过数十仗,知是收队下山的号令。不一会,大队人马声经身旁过去,络绎不绝,原来这山洞就在官兵下山道路之旁。, P, t' t; D& U
  再过一会,忽听外面树丛中有人坐了下来,崔秋山右手提起钢叉,左手放在袁承志嘴边,防他在梦中发出声响,凝神静听。只听一人喝道:“那姓袁的逆贼留下一个儿子,到哪里去了?”这句话声音很响,登时把袁承志吵醒。崔秋山左手轻轻按住他嘴。
' Q1 k: G% [& [- ^# I5 W% T+ w5 T  听得那人喝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先砍断你一条腿。”一个声音骂道:“你砍就砍!我们在边庭上一刀一枪打鞑子,岂能怕你?”听口音正是应松的声音。袁承志悄声道:“应叔叔!”那人又骂:“你真的不说?”应松呸的一声,似乎一口唾沫吐向他的脸上,接着一声惨叫,似乎已被他一刀砍伤。
* J- s$ N1 T* d3 E  n0 n* Q  袁承志再也忍耐不住,用力挣脱了崔秋山拉住他的手,大叫一声:“应叔叔!”直窜出去。火光中见一人正提刀向摔跌在地的应松砍落,他和身纵上,施展伏虎掌中的左击右擒之法,一拳正中那人右眼。那人只觉眼中金星直冒,手腕一痛,一柄刀已被夺去。承志顺手一刀,砍在他肩头,虽然力弱,没把一条肩膀卸下,也已痛得他怪声大叫。众官兵出其不意,都吃了一惊,登时逃散,待得看清楚只是一个幼童,当即回转身来,刀枪齐下,眼见就要把他砍成碎块。# p' _3 R; a' }; ~7 P. t1 M% e
  突然火光中一柄钢叉飞出,各官兵只觉虎口剧震,兵刃纷纷离手。崔秋山一把抓住承志后心,直纵出去。众官兵放箭时,两人早已直奔下山。
, d5 Q' x: ?  U6 l. V/ _  崔秋山这一露形,奉太监曹化淳之命前来搜捕的东厂番子之中,便有四名好手跟踪下来。但见他胁下夹着个幼童,但仍是纵跳如飞,迅捷异常,一名番子取出一支甩手箭,使足手劲,掷了出去。) S6 F& q8 n& A( W. A
  崔秋山听得脑后生风,立即矮身,那支箭从头顶飞过去,就这么停得一停,另一人已扣住三支钢镖,连珠发出。崔秋山把承志往地下放落,左手一抄,接住两支钢镖,避开了第三支,正待发回,敌人的袖箭、飞蝗石已纷纷打来。崔秋山手接叉拨。闪避暗器。拉着承志向山下逃去。
. ~" p. t1 M* l3 r" E  四名番子见崔秋山武功精强,不敢再追,站定了破口大骂,纷纷发出暗器居高临下,势头甚劲。! E& }2 b0 e) C% ?8 T) R
  崔秋山黑暗之中听得嗖嗖之声不绝,忙把袁承志拉在胸前,窜高伏低地闪避。毕竟手中抱了人,纵跳不便,避开了右边打来的三枚菩提子,只觉左腿一痛,已中了上枝短箭。伤处刚痛过,立即发痒,心中大惊,知道箭上有毒,不敢停留,急向山下奔逃。但这一来,毒发得更快,再跑得几步,左腿麻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袁承志大惊,急叫:“崔叔叔。”四名番子见他跌倒,高呼大叫,随后赶来。6 L$ M# d5 q' y) G* j5 O
  崔秋山道:“承志,快走,快走,我挡住他们。”袁承志双掌一错,跃到崔秋山身后,预备迎敌。崔秋山心想:“凭你这点功夫,居然想保护我。”但心中也自感动。1 G) F/ n& l/ I7 h5 p, K! O" F
  转眼敌人追到,两个使刀的奔在最前。使鬼头刀的人想生擒活捉,翻转刀背,向袁承志足踝上击来。袁承志一跃避过。/ v  A, M5 g8 z3 q7 I
  崔秋山撑起右腿,半跪在地,在地上抓起一块石头笔向使双刀的头上掷去。那人待要避让,已然不及,石块正中他的额头。使鬼头刀的人一呆,崔秋山和身扑上,十指紧紧钳住他喉咙,那人探刀向崔秋山臂上砍来,崔秋山手上加劲,那人这一刀虽然砍中,却已无力,片刻间便即气绝而死,其余两人见敌人凶悍,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逃回。崔秋山臂上流血,幸好伤势不重,但左腿已全无知觉。
9 s6 @9 Y' r3 b) D: Q0 @7 g  他咬紧牙关。抬起刀撑在地下,左手握住,站了起来。这时敌人虽已逃走,但不久定然召援再来,当地决不能多留,只得左腿虚悬,向山下走去。袁承志站在他右边,让他右手搭在自己肩上,一跷一拐地向前赶路。
8 J7 W. Q" a) n, \! y  走了一阵,崔秋山左腿毒性向上延伸,牵动左手也渐渐无力,只得以右手支撑。袁承志只觉肩头越来越重,但他一声不哼,奋力扶持着崔秋山前行。# g9 U( _; ]2 K8 u& L* L: r( s$ E) B
  又走一阵,两人实已筋疲力尽。袁承志忽见山边有间农舍,说道:“崔叔叔,前面有人家,咱们进去躲一躲。你再熬一下吧!”崔秋山点点头,勉力拖着半边身子向前挨去,到得门边,全身脱力,摔倒在地。2 ~! E. M; u* O, e" e  ~" C4 C; @' g) ^
  袁承志大惊,俯身连叫:“崔叔叔!”那农舍门呀的一声开了,出来一个中年妇人。袁承志道:“大娘,我们遇到官兵。我叔叔受了伤,求求你让我们借宿一晚。”
# _5 A- p! u  N% S; |* i6 e; W  那农妇叫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来,命他帮着把崔秋山扶进去,拼起三条长凳,让他躺下。崔秋山中毒甚深,亏得武功精湛,心智倒没昏乱,叫承志把油灯移近左腿处察看。两人都吓了一跳,原来那左腿已肿大了几乎一半,紫中带黑,十分怕人。: |1 a$ `. E4 l- f3 [
  崔秋山请那农家少年裹好他臂上伤口,再用布条在他左腿腿根处用力缠紧,以防毒气攻心,然后抓住箭羽,拔了出来,跟着流出来的都是黑血。崔秋山俯身要去吮吸毒血,但腿子肿大,嘴巴够不到。承志俯下身去,把伤口中的黑血一口口地吸了出来,吐在地下,吸了三四十口之后,血色才渐渐变红。崔秋山叹了一口气道:“这毒药总算还不是最厉害的那种。你快漱口。”那农妇在旁瞧着,不住念佛。  c+ t8 G) W& s( b. z
  次日午后,那少年报说官兵已经退尽。崔秋山腿肿渐消,但全身发烧,胡言乱语起来。袁承志没了主意,只是急得要哭。7 Y( K; H5 [0 f7 e0 M5 w
  那农妇道:“这位小官,我瞧你叔叔的毒气还没去尽,总得到镇上请大夫瞧瞧才好。”袁承志道:“是,是,可是怎么去?”那农妇心肠甚好,借了一辆牛车,命少年送了他们到镇上。那少年把他们送入客店之后,径自去了。崔、袁两人出来时身上都没带钱,袁承志不知如何是好,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崔秋山发愁。店伙来问吃什么东西,承志答不上来,只好推说不饿,一个人坐着想哭。$ M& n! J) }! b& U
  过了良久,崔秋山终于醒来,袁承志忙问他怎么办。崔秋山道:“你身上带着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袁承志道:“这项圈成吗?”说着从衣内贴肉处除了下来。崔秋山一看,见项圈是金的,镶着八颗小珍珠,项圈锁片上刻着“富贵恒昌”四个大字,还有两行小字,一行是“袁公子承志周岁之庆”,一行是“小将赵率教敬赠”,才知道是袁承志做周岁时,他父亲部下大将赵率教所赠。9 s+ E& W% \  R- B4 R( y
  赵率教和祖大寿、何可纲、满桂三人是袁崇焕部下的四大名将。当年宁锦大捷,赵率教部杀伤清兵甚众,官封左都督、平辽将军。崇祯二年十月,清兵绕过山海关,由大安口入寇京师,袁崇焕率四将千里回援,反为崇祯见疑而下狱。赵率教和满桂出战。先后阵亡。祖大寿与何可纲愤而率部自行离去,后来袁崇焕在狱中写信去劝,祖何二将才再归朝。  |  y9 n, Z" @
  赵率教是袁崇焕部下名将,天下知闻,但这时崔秋山迷迷糊糊,未能细想,便道:“叫店伙陪你到当铺去,把项圈当了吧,将来咱们再来赎回。”袁承志说:“好,我就去。”于是请店伙同去镇上的当铺。. B& z: x6 ]# o. k+ [
  当铺朝奉拿到项圈,一看之下,吃了一惊,问道:“小朋友,这项圈你从哪里来的?”袁承志道:“是我自己的。”那朝奉脸色登时变了,向袁承志上上下下打量良久,说道:“你等一下。”拿了项圈到里面去,半天不出来。袁承志和那店伙等得着急,又过了好一会。那朝奉才出来,说道:“当二十两。”袁承志也不懂规矩,还是那店伙代他多争了二两银子。袁承志拿了银子和当票,顺道要店伙陪去请了大夫,这才回店,哪知身后已暗暗跟了两名公差。3 Q# Y+ W0 G, Z8 K4 Z% J- m
  袁承志回到店房,见崔秋山已沉沉睡熟,额上仍然火烫,大夫还没到来。他心中焦急,走到店门外面张望,忽见七八名公差手持铁链铁尺,抢进店来。一人说道:“就是这孩子!”为首的公差喝道:“喂,孩子,你姓袁吗?”
. e, N% V+ Q$ w7 ^, z8 y  袁承志吓了一跳,道:“我不是。”那公差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那个金项圈来,说道:“这项圈你从哪里偷来的?”袁承志急道:“不是偷来的,是我自己的。”那公差笑道:“袁崇焕是你什么人?”
# p' M; {' [+ `! C9 A7 m# A  袁承志不敢回答,奔进店房,猛力去推崔秋山,只听得外面公差喊了起来:“圣峰嶂的奸党躲在这里,莫让逃了。”崔秋山霍地坐起,要待挣下地来,却哪里能够?脚刚着地,便即跌倒。0 l) t1 F% s. m, N$ L
  这时众公差已涌到店房门口,袁承志不及去扶崔秋山,纵出门来,双掌一错,挡在门口,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他们捉了崔叔叔去。”
9 G( |& k$ Y, p* @: V) J) _  门外是个大院子,客店中伙计客人听说捉拿犯人,都拥到院子里来瞧热闹,见七八名公差对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发威,均觉奇怪。
9 i3 Q% X- H$ N: V2 h/ T2 S- F  只见一名公差抖动铁链,往承志头上套去。9 A0 x$ w$ \, p  @  Y! P: O
  承志退后一步,仍是拦在门外,不让公差进门。那公差抖铁链套人,本是吃了十多年衙门饭的拿手本事,手到擒来百不失一,岂知一个小小孩子居然身手敏捷,这一下竟没套住,老羞成怒,伸右手来揪他头上的小辫子。
3 Z( }0 N7 o3 ]0 _  袁承志见这许多公差气势汹汹,本已吓得要哭,但见对方伸手抓到,头一偏,自然而然地使出伏虎掌法中的“横拖单鞭”,在他手腕上一拉。那公差脚步踉跄,险些跌倒,怒火更炽,飞腿猛踢,骂道:“小杂种,老子今日要你好看。”
, B% ^( d( S: ^; o: L  承志蹲下身来,双手在他大腿和臀部一托,借力乘势,向外推送,那公差肥肥一个身躯登时凌空飞出,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摔落。承志本来也没这么大气力,全是乘着那公差脚踢之势,斜引旁转,把他狠狠摔了一跤。这一招仍是伏虎掌法。% k! J6 t, f1 \6 |0 I- n
  旁观众人齐声叫好。他们本来愤恨大人欺侮小孩,何况官府公差横行霸道,素为众百姓所侧目切齿,这时眼见公差反而落败,更败得如此狼狈,不由得大声喝彩。
* M' M$ d- }0 D  其余的公差也都一愣,暗想这孩子倒有点邪门,互使眼色,手举单刀铁尺,一涌而上。旁观众人见他们动了家伙,俱都害怕,纷纷退避。袁承志虽学了数年武艺,究竟年幼,又敌不过对方人多,无可奈何之中,只有奋力抵挡。不久肩头便吃铁尺重重打中了一下,忍不住便要哭出声来。
8 m: U' X% X' V4 b  正在危急之际,忽然左边厢房中奔出一条大汉,飞身纵起,落在承志面前,伸出双手乱抓乱拿,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顷刻之间,已把众公差的兵刃全部夺下。几名公差退得稍迟,被他几拳打得眼青口肿。这大汉啊啊大叫,声音古怪。) B# ~4 X' c1 |" s, N1 ]8 G0 T" h/ W, l0 w
  一名公差喝道:“我们捉拿要犯,你是什么人?快快滚开。”那大汉全不理会,身子一晃,已欺到他身前,右手抓住他胸口,往外掷出。那公差犹如断线鸢子一般,悠悠晃晃地飞出,砰蓬一声,摔得半死。其余的公差再也不敢停留,一哄出外。
; n$ J+ U4 ^- v& @0 Y6 J  那大汉走到承志跟前,双手比划。口中哑哑作声,原来是个哑巴,似在问他来历。袁承志不知如何告诉他才好,甚是焦急。: O) h( w8 k8 h- D2 y0 h
  那大汉忽然左掌向上,右掌向地,从伏虎掌的起手式开始,练了起来,打到第十招“避扑击虚”就收了手。袁承志会意,从第十一招“横踹虎腰”起始,接下去练了四招。那哑巴一笑,点点头,伸臂将他抱起,神态甚是亲热。; F0 C! g8 _, |, w) n
  袁承志指指店房,示意里面有人。那哑巴抱着他进房,只见崔秋山坐在地下,脸色犹如死灰,吃了一惊,放下袁承志,走上前去。崔秋山却认得他,做做手势,指指自己的腿。那哑巴点点头,左手牵着袁承志,右手抱起了崔秋山,大踏步走出客店。崔秋山是一百几十斤重的一条大汉,但哑巴如抱小孩,毫不费力,步履如飞地出去。
3 |% }7 \7 B* O5 W  两名公差躲在一旁,见那哑巴向西走去,远远跟随,想是要知道他落脚之所,再邀人大举拿捕。
2 u( L( U- G) Z  r  这时崔秋山又昏了过去,人事不知。哑巴听不到身后声息,袁承志拉拉哑巴的手,嘴巴向后一努。哑巴回过头来,瞧见了公差,却似视而不见,继续前行。% j1 O4 ?/ ]7 _8 S/ Q% r. V
  走出两三里路,四下荒僻无人,哑巴忽地把崔秋山往地上一放,纵身欺近,两公差转身想逃,哪里来得及,早被他一手一个,揪住后心,直向山谷中摔了下去,长声惨呼之下,先后跌死。; w; [" ?' k; d7 v; h
  哑巴摔死公差,抱起崔秋山,健步如飞地向前疾走。这一来袁承志可跟不上了,他虽勉力对付,两条小腿拚命搬动,但只跑了里许,已气喘连连。哑巴一笑,俯身把他抱在手中,他双手分抱两人,反而跑得更快,跑了一会,折而向左,朝山上奔去。  t  {# m, D& J: p( V3 S
  翻过两个山头,只见山腰中有三间茅屋,哑巴径向茅屋跑去。快要到时,屋前一人迎了过来,走到临近,原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她向哑巴点了点头,见到崔、袁两人,似感讶异,和哑巴打了几个手势,领着他们进屋。
1 T! s% z$ m. g: U* N5 G  那少妇叫道:“小慧,快拿茶壶茶碗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隔房应了一声,提了一把粗茶壶和几只碗过来,怔怔的望着崔、袁两人,一对圆圆的眼珠骨溜溜地转动。
% C! }- Q5 }! n& b2 b2 Z! c  那少妇粗衣布裙,但皮色白润,面目姣好,那女孩也甚灵秀。
! y. `* l3 w! B% p- @  那少妇向承志道:“这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遇上他的?”袁承志知她是哑巴的朋友,于是毫不隐瞒地简略说了。
* m4 ^" I& D: \! `' s; M  那少妇听得崔秋山中毒受伤,忙拿出药箱,从瓶中倒出些白色和红色的药粉,混在一起,调了水给崔秋山喝了,又取出一把小刀,将他腿上腐肉刮去,敷上些黄色的药末,过了一阵,用清水洗去,再敷药末。这般敷洗了三次,崔秋山哼出声来。那少妇向袁承志一笑,说道:“不妨事了。”打手势叫哑巴把崔秋山抱入内堂休息。
6 S  h+ \9 f- g/ `# S4 r% ]$ Q  那少妇收拾药箱,对袁承志道:“我姓安,你叫我安婶婶好啦。这是我女儿,她叫小慧,你就耽在我这里。”袁承志点点头。安大娘随即下厨做面。承志吃过后,疲累了一天一夜,再也支持不住,便伏在桌上睡着了。
; N" c& B. l' r2 d7 [4 k3 m' G- X  次晨醒来时发觉已睡在床上。小慧带他去洗脸。承志道:“我去瞧瞧崔叔叔,他伤势好些么?”小慧道:“哑巴伯伯早背了他去啦!”承志惊道:“当真?”小慧点点头。承志奔到内室,果然不见崔秋山和哑巴的踪影。他茫然无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慧忙道:“别哭,别哭!”承志哪里肯听?小慧叫道:“妈妈,妈妈,快来!”安大娘闻声赶来。小慧道:“他见崔叔叔他们走了,哭起来啦!”: e3 O9 W. ]6 w& F. ~- ]
  安大娘柔声说道:“好孩子,你崔叔叔受了伤,很厉害,是不是?”承志点点头。安大娘又道:“我只能暂行救他,让他伤口的毒气不行开来。不过不能当真治好,因此哑巴伯伯背他去请另外一个人医治。等他医好之后,就会来瞧你的。”承志慢慢止了哭泣。安大娘道:“他就会好的。快洗脸,洗了脸咱们吃饭。”4 J/ M& }/ D' g) U8 u
  吃过早饭后,安大娘要他把过去的事再详详细细说一遍,听得不住叹息。就这样,承志便在安大娘家中住了下来。
5 r4 |  r% y9 g3 U7 S- ^# @( h  安大娘叫他把所学武功练了一遍,看后点点头说:“也真难为你了。”此后安大娘每日叫他自行练武,练得好不好,却从不加指点,在他练的时候也极少在旁观看。小慧本来常和他在一起,在他练武之时,却总被妈妈叫了开去。
5 L9 c5 f+ _$ C  袁承志从小没了父母,应松、朱安国等人虽对他照顾周到,但这些叱咤风云的大将,照料孩子总不在行。现下安大娘对他如慈母般照料,亲切周到,又有小慧作伴,这时候所过的,可说是他近年最温馨的日子了。只是每日里记挂着崔叔叔何时回来。7 x, U; _: [- @: y
  如此过了十多天,这一日安大娘到镇上去买油盐等物,还要剪些粗布来,给承志缝一套衫裤。那日他在圣峰嶂遇难,连滚带爬,衣服已给山石树枝撕得甚是破烂。安大娘虽早给他缝补好了,但满身补钉,总不好看。安大娘叮嘱两个孩子在家里玩,别去山里,怕遇上狼。两个孩子答应了。
% K9 R/ S$ U9 K  安大娘走后,两个孩子果然听话不出,在屋里讲了几个故事,又捉了半天迷藏,后来拿些小碗小筷,假装煮饭。小慧道:“你在这里杀鸡,我去买肉。”所谓杀鸡,是把萝卜切成一块一块,而买肉则是在门口捡野栗子。3 b% K( [+ W, b1 P9 {# g2 d
  小慧去了一会,好久不见回来,袁承志大叫:“小慧,小慧。”不见答应,想起安大娘的话,怕真遇上了狼,忙在灶下拿了一根火叉,冲出门去。
- O) D1 f, [/ u: G0 c  刚走出大门,一惊非同小可,只见小慧被一条身穿武官服色的大汉夹在胁下,正要下山。袁承志大喊一声,挺叉向那大汉背后刺去。大汉猝不及防,总算袁承志人矮,没刺到背心,臀部却已重重地吃了一叉,只是火叉头钝,刺不入肉。大汉大怒,放下小慧,拔出单刀,转身砍来。袁承志曾跟倪浩学过枪法,将一柄火叉照着“岳家神枪”枪法使了开来,竟然有攻有守,和那大汉对打。
% u* e+ h. Y: A- N  那大汉力大刀劲。袁承志仗着身法灵便,居然也对付着拆了十来招。那大汉见战不下一个小孩,心中焦躁,双腿略蹲,刀法忽变。那大汉起初出招,倒有一大半都砍空了,只因袁承志身矮,大汉砍向敌人上部的刀法,全都砍在空中,他觉察之后,便改使地堂刀法,只是觉得对付一个小小孩童,不必小题大做,是以并不躺下地来。
$ \/ P5 e# j! S5 M% |' c$ ~9 k  这一来承志登感吃力,正危急间,忽见安小慧拿了一柄长剑,挺剑向大汉身上刺去。大汉骂道:“呸!你这小妞也来找死。”单刀横砍。想震去她手中长剑。
8 O9 [, W/ a1 U+ ^  小慧身手灵活,长剑圈转,回剑刺向大汉后胯,同时袁承志也已挺火叉刺去。那大汉一时竟给两个小孩闹了个手忙脚乱,连声呼叱叫骂。
  j. C4 M- h- z% F; }( |& `7 g  袁承志起初见小慧过来帮手,担心她受伤,但三招两式之后,见她身手便捷,剑法使得也颇纯熟,他小孩好胜,不甘落后,一柄火叉使得更加紧了。8 }# p" L% J" \/ U
  那大汉见两个小孩的枪法和剑法竟然都是头头是道,然而力气太小,总归无用,于是封紧门户,又笑又骂地一味游斗。耗了一阵,两个小孩果然支持不来了。
# L2 `7 A$ M3 ?* m  那大汉提起单刀,对准小慧长剑猛力劈去,小慧避让不及,长剑给单刀碰上,拿捏不住,登时脱手向飞去。袁承志大骇,火叉在大汉面前作势虚晃。大汉举刀架开,飞脚踢倒小慧。袁承志不顾性命地举叉力攻,但心中慌乱,火叉已使得不成章法。! H: x4 b0 [, o! M; E7 T
  大汉哈哈大笑,上步挥刀当头砍下。承志横叉招架,大汉左手已拉住叉头,用力旁扭。承志只觉虎口剧痛,火叉脱手。那大汉不去理他,随手把火叉掷落,奔到小慧身旁,右手抄出,已抱住她腰,向前奔去。7 T+ e* ~, ~7 d2 G' S; h
  袁承志手上虽痛,但见小慧被擒,拾起火叉随后赶来。大汉骂道:“你这小鬼,不要性命了?”左手抱住小慧,右手挺刀回身便砍,拆得五六招,袁承志左肩被单刀削去一片衣服,皮肉也已受伤,鲜血直冒。大汉笑道:“小鬼,你还敢来么?”
. a* A* Q" Q6 _6 o  承志竟不畏缩,叫道:“你放下小慧,我就不追你。”拿了火叉,仍是紧追不舍。那大汉怒从心起,恶念顿生,想道:“今日不结果这小鬼,看来他要纠缠不休。”大喝一声,回身挺刀狠砍,数招拆过,脚下一勾,踢倒承志,再不容情,举刀砍落。
1 E, \$ Y4 u: V) S  小慧大惊,双手拉住大汉手臂,狠狠在他手腕上咬落。大汉吃痛,哇哇怒吼,承志乘机滚开。大汉反手打了小慧个耳光,又举刀向承志砍来。承志侧身急避,被他刀尖在额上带过,左眉上登时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 u/ [# B2 U. s$ a/ C  大汉料想他再也不敢追来,提了小慧就走。哪知承志犹如疯了一般,紧紧抱住大汉左脚,百忙中还使出伏虎掌法,一个“倒扭金钟”,将他左腿扭转。承志血中秉承着父亲那股宁死不屈的倔强性子,虽然情势危急,仍不让小慧给敌人擒去。) J6 P! m5 T! v* |$ l
  那大汉又痛又气,右腿起处,把他踢了个筋斗,举刀正要砍下,忽听背后有人喝斥,跟着后脑上咚的一声,一阵疼痛,后颈中跟着湿淋淋、粘腻腻的,不知是不是给人打得后脑勺子流血,惊惶中回过头来,只见安大娘双手扬起,站在数丈之外。7 U- k  V$ j6 j9 }$ A( t; @9 O" V
  那大汉知她厉害,舍了承志,抱住小慧要走。安大娘右手连扬,三枚鸡蛋接连向他面门打去。大汉东躲西闪,避开了两枚,第三枚再也闪避不开,扑的一声,正中鼻梁,满脸子都是蛋黄蛋白。安大娘从篮中一掏,摸到最后一枚鸡蛋,又是一下打在他左目之上。她手劲不弱,虽是一枚鸡蛋,可也已打得他头晕眼花。- V' l$ ~! n- i, ]9 a0 U
  那大汉骂道:“他奶奶的,你不炒鸡蛋请老子吃,却用鸡蛋打老子!”抛下小慧,左手在眼上抹了几下,举刀向安大娘杀来。安大娘手中没兵刃,只得连连闪避。
9 k, z8 N  M2 E) R8 f6 n  承志见她危急,挺叉又向大汉后心刺去,这时他见来了帮手,精神大振,一柄火叉挑刺遮拦,“岳家神枪”的枪法使得有三分模样。
- Z+ i8 o; @; F- k  安大娘缓出了手,灵机一动,从篮中取出买来给承志做衣服的一匹布,迎风抖开,抛入身后的小溪,跟着捡起三块石子向大汉打去。大汉既要闪避石子,又要招架袁承志的火叉,连退了三步。4 H. j: F+ v# [3 O# k8 r
  安大娘拿起浸湿的布匹,喝道:“胡老三,你乘我不在家,上门来欺侮小孩子,算是哪一门子的好汉?”呼喝声中,湿布已向大汉迎面打去。她的内力虽还不足以当真“束湿成棍”,把湿布当作棍子使,但长布浸水,挥出来却也颇有力道。胡老三皱起眉头,抬腿把袁承志踹倒,与安大娘斗了起来。袁承志爬起身来,挺火叉再斗。1 _: N, m- \, k0 T  j/ O- Y$ o
  安大娘的武功本就在胡老三之上,此时心中愤恨,一匹湿布挥出来更加有力。胡老三背上连给布端打中,水珠四溅,只觉得背心隐隐作痛,出手稍慢,单刀突为湿布裹住。安大娘用力回扯,胡老三单刀脱手。
( p$ o- O* H$ h, v6 z3 d; B  他纵上两步,狞笑道:“我是受你老公之托,来接他女儿回去。阴魂不散,总有一天再找上你。小泼妇,我们锦衣卫的人你也敢得罪,当真不怕王法么?”安大娘秀眉直竖,挥湿布横扫过去。胡老三早防到她这着,话刚说完,已转身跃出,远远地戟指骂道:“他妈的,今天你请我吃生鸡蛋,老子下次捉了你关入天牢,请你屁股吃笋炒肉,十根竹签插进你的指甲缝,那时你才知道滋味!今日瞧在你老公份上,且饶你一遭。”骂了几句,向山下疾奔而去。安大娘也不追赶,回头来看小慧与承志。4 E4 ]- q1 C1 L, G3 H9 ^" {
  小慧并没受伤,只是吓得怔怔地傻了一般,隔了一会,才扑在母亲怀里哭了出来。承志却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安大娘忙给他洗抹干净,取出刀伤药给他裹好,幸而两处刀伤口子都不深,流血虽多,并无大碍。安大娘把他抱到床上睡了,小慧才一五一十地把他刚才舍命相救的情形说了。
, X+ n$ x/ c3 ]$ A  ?' n5 q' p  安大娘望着袁承志,心想:“瞧不出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侠义心肠。咱们在这里是不能耽了,倒要好好成全他一番。”对小慧道:“你也去睡,今天晚上咱们就得走。”, V5 O# [0 k  }$ L2 o
  小慧随着她母亲东迁西搬惯了的,也不以为奇。安大娘收拾了一下随身物件,打了两个包裹。三人吃过晚饭后,秉烛而坐。她并不闩门,似乎另有所待。$ ~2 t2 {$ m. {# N; E7 A5 C1 u/ C( F
  袁承志见她秀眉紧蹙,支颐出神,一会儿眼眶红了,便似要掉下泪来,心想:“那胡老三说,安婶婶的丈夫派他来接小慧回去,不知为了什么。她丈夫欺侮安婶婶,等我长大了,练好了武艺,定要打她丈夫一顿,给安婶婶出气。只是小慧见我打她爹爹,不知会不会不高兴。”又想:“那胡老三说他是锦衣卫的,哼,锦衣卫的人坏死了,我妈妈便是给他们捉去害死的。终有一天,我要大杀锦衣卫的人,给妈妈报仇。”1 g: a. P& s+ G
  袁崇焕被崇祯处死后,兄弟妻子都被皇帝下旨充军三千里。锦衣卫到袁家拿人,袁崇焕的旧部先已得讯,赶去将袁承志救了出来,袁夫人却未能救出。当年锦衣卫抄家拿人、如虎似狼的凶狠模样,已深印在袁承志小小的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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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8 | 只看该作者
碧血剑(新修版)                                                                                          第三回 经年亲剑铗 长日对楸枰1 P( X8 a* I  @5 u: F7 z* w
    二更时分,门外轻轻传来脚步声,一人飘然进来,便是那个哑巴。他身材魁梧壮实,行路却轻飘飘的,落地仅有微声。0 H& h; Z) j8 }, D
  袁承志见到哑巴,心中大喜,扑上去拉住了他,连问:“崔叔叔呢?”竟忘了他是哑的。哑巴咧开了嘴只是傻笑,显然再见到袁承志也很高兴,过了一会,才向安大娘指手画脚地作了一阵手势。
  K7 r  a- r9 }$ S  安大娘向袁承志道:“崔叔叔没事,你放心。”和哑巴打了一阵手势,哑巴不住点头,双手连连鼓掌,啪啪声响。袁承志却不知他对什么事如此衷心赞成。
1 [# H& O+ M6 n" f  安大娘拉着袁承志,走到内室,并排坐在床沿上,说道:“承志,我一见你就很喜欢,就当你是我的亲儿子一般。今天你不顾性命地相救小慧,我更加永远忘不了你。今晚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你跟着哑伯伯去。”袁承志道:“安婶婶,我和你一起去。”
9 K( H0 j4 K5 E7 b- F# d0 m  安大娘微笑道:“我也舍不得你啊。我要哑伯伯带你到一个人那里。他曾教过你崔叔叔武功。你崔叔叔只跟他学了两个月武艺,就这般了得。这位老前辈的武功天下无双,我要你去跟他学。”袁承志听得悠然神往。3 u# M9 Y8 h% {6 |
  安大娘道:“他平生只收过两个真正的徒弟,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只怕他未必肯再收徒弟。不过你资质好,心地善良,我想他一定喜欢。哑伯伯是他仆人,我请他带你去求他。你好好去吧。要是他真的不肯收你,哑伯伯会把你送回到我这里。”承志点头答应,心想那他如不收我,倒也很好。, V$ ^  Z' Z- g$ [: N% l" L
  安大娘又叮嘱道:“这位老前辈脾气很古怪,你不听话,他固然不喜欢,太听话了,他又嫌你太笨,没自己主意,只好碰你的缘法吧。”从腕上脱下一只金丝镯子来,给他戴在腕上,轻轻一捏,金丝镯子便即收小,不再落下,笑道:“等你武功学好,成为大孩子时,别忘记安婶婶和小慧妹子!”' w8 v2 E' c0 G* q& }" A3 U
  承志道:“我永远不会忘记。要是那位老前辈肯收我,安婶婶你有空时,就带小慧妹妹来瞧瞧我。”安人娘眼圈红了,说道:“好的,我会时时记着你。”
, z5 N& o/ W6 i* Y1 B9 x$ a$ x  安大娘写了封信,交给哑巴转呈他主人。四人出门,分道而别。) k0 x- Y" N1 h: y8 r* p
  袁承志与安大娘及小慧虽然相处并无多日,但母女二人待他极为亲切,日间一战,更是共经生死患难,分别时均感恋恋不舍。
( x- y2 R' a' N/ h& Y0 W7 |  哑巴知袁承志受了伤,流血甚多,身子衰弱,于是把他抱在手里,迈开大步,行走若飞。
3 ?) x3 N3 T& S- t  这般晓行夜宿,不断向北行了一个多月。袁承志伤处也已好了,只是左眉上留下个小小疤痕。每日傍晚,哑巴也不在客店投宿,随便找个岩洞或是破庙歇了。在客店打尖时,都是袁承志出口要食物。哑巴对吃什么并无主见,拿来就吃,一顿至少要吃两斤面。袁承志打手势问他到什么地方,他总是向西北而指。& M9 [& B2 R2 L
  又行多日,深入群山,愈走愈高,到后来已无道路可循。哑巴手足并用,攀藤附葛,尽往高山上爬去,过了一峰又一峰,山旁尽是万丈深谷。袁承志揽住了他头颈,双手拼命搂紧,唯恐一失手便粉身碎骨。如此攀登了一天,上了一座高峰的绝顶,只见峰顶是块大平地,四周古松耸立,穿过松林,眼前出现五六间石屋。+ K+ i, ~/ F/ x( g8 G, [
  哑巴脸露笑容,拉着袁承志的手走进石屋,屋内尘封蛛结,显是许久没人住了。他拿了一把大扫帚,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然后烧水煮饭。在这险峰顶上,也不知粮食和用具是如何搬运上来的。4 V$ G7 ^+ E$ {( X3 p! C
  过了三天,袁承志心急起来,做手势问师父在什么地方。哑巴指指山下,袁承志示意要下去,哑巴摇头不许。袁承志无奈,只得苦挨下去,与哑巴言语不通,险峰索居,颇苦寂寞,忆及与安大娘母女相处时的温馨时日,恨不得能插翅飞了回去。8 V) ?" G" i, s2 ]  \6 o& Q  B
  一天晚上,睡梦中忽觉灯光刺眼,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只见一个老人手执蜡烛,站在床前。那老人须眉俱白,但红光满面,笑嘻嘻地打量着自己。  `9 `9 E2 Q& s( e2 H
  袁承志爬下炕来,恭恭敬敬地向他磕了四个头,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可来啦!”那老人呵呵大笑,说道:“你这娃儿,谁教你叫我师父的?你怎知我准肯收你为徒?”
6 T1 P+ J3 O1 @) O# s0 y6 f7 s% X  袁承志听他语气,知道他是肯收了,心中大喜,说道:“是安婶婶教我的。”那老人道:“她就是给我添麻烦。好吧,瞧你故世的父亲份上,就收了你吧!”袁承志又要磕头,那老人道:“够了,够了,明天再说。”& N9 r/ Z$ }6 ]7 l! l; E/ z
  次日早晨天还没亮,袁承志就即起身。哑巴知道老人答应收他,喜得把他抛向空中,随手接住,连抛了四五次。6 o+ v3 U4 E& S$ @& ~3 P
  那老人听得袁承志嬉笑之声,踱出房来,笑道:“好啊,你小小年纪,居然已知道行侠仗义,救人妇孺。那可了不起哪!你有什么本事,倒使出来给我瞧瞧。”袁承志给他说得面红过耳,忸怩不安。' i6 W0 w" m7 c$ M, X
  那老人笑道:“不让我瞧你的功夫,怎么教你啊?”
' r9 o! n! u. A3 U/ k2 m  袁承志才知师父并非跟开玩笑,于是把崔秋山所传的伏虎掌法从头至尾练了起来。* H9 d3 A7 O8 Y- n! `
  那老人一面看一面微笑,待他练完,笑道:“秋山不住夸你聪明,我先还不信,他只教了你几天,便有这般成就,确是不错的了。”
: J" s- F* w" y) w  袁承志听到崔秋山的名字,便想问他安危,可是老人在说话,不敢打断他的话头,等他一停口,忙问:“崔叔叔在哪里?他好吗?”那老人道:“他身子好了,回到李闯将军那里打仗去啦。”袁承志听了,很是欢喜。
4 [& f0 C) K" }+ Q  哑巴摆了张香案。那老人取出一幅画,画上绘的是个中年书生,空手做个持剑姿势。那老人点了香烛,对着画像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对袁承志道:“这是咱们华山派的开山祖师风祖师爷,你过来磕头。”袁承志向画中人瞧了两眼,心道:“你可比我师父年轻得多啦,怎么反而是祖师爷?”当下过去磕头,不知该磕几个头,心想总是越多越好,直磕到那老人笑着叫他停止才罢。那老人笑吟吟的正要开口说话,袁承志又跪下磕头,算是正式拜师。
$ o5 J. ^& V9 T4 D( Q* H5 C  那老人微笑着受了,说道:“从今而后,你是我华山派的弟子了。我多年前收过两个徒弟,此后一直没再遇到聪颖肯学的孩子,这些年来没再传人。你是我的第三个弟子,也是我的关门徒弟。你可得好好学,别给我丢人现眼。”袁承志连连点头。( R$ \* K2 J3 f0 i1 n, q' V
  那老人道:“我姓穆,叫做穆人清,江湖上朋友叫我做神剑仙猿。你记着点,下次别让人家问住,你师父叫什么呀?啊哟,对不住,这个可不知道。”
# A/ t- c* S0 @& j0 b4 b  袁承志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心想安大娘说他脾气古怪,心里一直有点害怕,哪知其实他和蔼可亲,谈吐很是诙谐。
' n$ l9 g0 c, P% S" t  神剑仙猿穆人清武功之高,当世已可算得第一人,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近二十年来从未遇过对手。只因所作所为大半在暗中行事,不留姓名,是以名气却不甚响亮。他脾气本很孤僻,这次见袁承志孤零零一个孩子很是可怜,又得崔秋山与安大娘全力推荐,加之敬他父亲袁崇焕为国杀敌,冤屈而死,是个大大的忠臣,是以对他破例的青眼有加。穆人清无子无女,一剑独行江湖,临到老来,忽然见到一个聪明活泼的孩童,心中的喜欢,实在不下于袁承志的得遇明师,不由得竟大反常态,和他有说有笑起来。
7 L1 H4 \$ v6 l. e  穆人清又道:“你那两个师兄都比你大上二三十岁。他们的徒弟都比你大得多啦。他们说不定会怪我,到这时还给他们添个娃娃师弟。嘿嘿,要是你不用功,将来给他们的徒子徒孙比下去,他们可更有道理来怪我这老胡涂啦。”: S+ Q  B) o( V' l* U
  袁承志道:“弟子一定用功。”又问:“崔叔叔也是你老人家的徒弟吗?”穆人清道:“他要跟着闯将打仗,没时候跟我好好儿学,我只传了他一套伏虎掌法,不能算是徒弟。再说,凭他资质,也不能做我徒弟。”指指哑巴道:“像他,天天瞧着瞧着,也学了不少招儿去啦,不过和我两个徒弟相比,可就天差地远了。”袁承志见哑巴两次手掷公差,出手似电,一直对他佩服得了不得,听师父说自己两位师兄比他本领还高得多,那么只要自己用功,即使及不上师兄,至少也可赶到哑巴了,心下甚喜。% B/ k0 f3 C# a# r* D0 H# \
  穆人清道:“咱们华山派有许多规条,甚么戒淫、戒仕、戒保镖,现下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只嘱咐你两句话:要听师父的话,不可做坏事,不得随便杀人伤人。你可得记住了。”袁承志道:“我一定听师父的话,也不敢做坏事,更不敢随便杀人伤人。”4 z3 n0 y1 d; |8 z
  穆人清道:“好,现下咱们便来练功夫。你崔叔叔因时候紧迫,把一套伏虎掌一古脑儿地传给了你。这套掌法太过深奥繁复,你年纪太小,学了也不能好好地用。我先教你一套长拳十段锦。”  Q) O$ d. q( t8 r% Z6 O
  袁承志道:“这个我会,倪叔叔以前教过的。”穆人清道:“你会?学得几路势子,就算会了吗?差得远呢!你要是真的懂了长拳十段锦的奥妙,江湖上胜得过你的人就不多了。”袁承志小脸儿胀得通红,不敢再说。
- @' o3 H; c' K0 h  穆人清拉开架式,将十段锦使了出来,式子拳路,便和倪浩所使的一模一样。袁承志暗暗纳罕,心想这有什么不同了?. V- Z+ b& t$ X/ a$ K$ x
  穆人清道:“你当师父骗你是不是?来来来,你来抓我衣服,只要碰得到我一片衣角,算你有本事。”袁承志不敢和师父赌气,笑着不动。穆人清道:“快来,这是教你功夫啊!”0 V+ W( X6 ~! F4 b9 W$ \$ ]
  袁承志听说是教功夫,便抢上前去,伸手去摸师父长衫后襟,眼见便可摸到,衣襟忽然一缩,就只这么差了两三寸。袁承志手臂又前探数寸,正要向衣襟抓去,师父忽然不见,在他头颈后面轻轻捏了一把,笑道:“我在这里。”& A9 O4 y) }  Z# t7 }
  袁承志一个“鹞子翻身”,双手反抱,哪知师父人影又已不见,急忙转身,见师父已在两丈之外。他甚觉有趣,心想:“非抓住你不可。”纵上前去扯他袖子。穆人清大袖一拂,身子荡开。
* u% I! c# [% K6 n  袁承志嘻嘻哈哈地追赶,一转身,忽见哑巴在打手势,要他留神。袁承志心中一动,暗想:“师父使的果然都是十段锦身法,但他怎能如此快法?”当下一面追捉,一面注视师父身法,十段锦他练得本熟,然见师父进退趋避,灵便异常,同样的一招一式,在他使出来,却另有异常巧思。袁承志追赶之际,暗学诀窍,过不多时,在追赶之中竟也用上了一些师父的纵跃趋退之术,果然登时迅捷了许多。穆人清暗暗点头,深喜孺子可教。
6 ~3 o5 Q# h2 G  这时承志赶得紧,穆人清也避得快,两人急奔疾趋,广场上只见两条人影,飞来舞去。承志早忘了嬉笑,全神贯注地模学身法,追捉师父。  G! g- [, m* c; R) Y
  忽然穆人清哈哈大笑,回臂一把将他抱起,笑道:“好徒弟,乖孩子!”袁承志见这一套十段锦中,竟有如许奥妙,不由得又惊又喜。穆人清道:“好啦,这些已够你练啦。”把他放下地来,叫他复习几遍,自行入内。
) U0 R  B. y. s7 m6 z, Q  J  袁承志把这路拳法从头至尾练了十多遍,除了牢记师父身法之外,又自行悟出了一些巧妙。只把他喜得抓耳挠腮,一夜没好好睡,就是在梦中也是在练拳。
, |7 ?3 A+ W# d2 ^2 i* E' x( K  等到天一微亮,生怕忘了昨天所学,又到广场上照练。越打越是起劲,忽听得背后一声咳嗽,忙转过身来,见师父笑吟吟地站在身后,叫了一声:“师父!”垂手站立。& E# p; W9 r! T" @; u3 N( G
  穆人清道:“你自己悟出这几招都还不错。但这一招快是快了,下盘露出了空隙。敌人如是好手,他的脚这样一勾,你就糟糕,所以应该这样。”连说带比地教导。袁承志大是钦服,这一天又学了不少诀窍。
/ @/ m1 \" W0 U  一晃三年,袁承志已十三岁了。这三年之中,穆人清又传了他“破玉拳”和“混元掌”。“混元掌”虽是掌法,却是修习内功之用。自来各家各派修练内功,都讲究呼吸吐纳,打坐练气,华山派的内功却别具蹊径,自外而内,于掌法中修习内劲。这门功夫虽然费时甚久,见效极慢,但修习时既无走火入魔之虞,练成后又是威力奇大。因内外同修,临敌时一招一式之中,皆自然而有内劲相附,能于不着意间制胜克敌。待得“混元功”大成,那更是无往不利、无坚不摧了。* J7 T3 Q: q8 `, a( X4 `9 U
  袁承志练武时日尚浅,“混元功”自未有成,但身子已出落得壮健异常,百病不侵。穆人清有时下山,一去便是两三月、三四月不等,回山后查考武功,见他用功勤奋,进境迅速,每次都是奖勉有加。6 X, m; k2 x9 x' {4 E: I
  这一年端午节,吃过雄黄酒,穆人清又请出祖师爷的画像,自己磕了头,又命袁承志磕头。说道:“今天教你拜祖师,你知为了什么?”袁承志道:“请师父示知。”6 K4 O% q) J& f* Q4 U
  穆人清从室内捧出一只长木匣,放在案上,木匣盖一揭开,只见精光耀眼,匣中横放着一柄明晃晃的三尺长剑。# U) t$ l' d% @/ X! M
  袁承志惊喜交集,心中突突乱跳,颤声道:“师父,你教我学剑。”穆人清点点头,从匣中提起长剑,脸色一沉,说道:“你跪下,听我说话。”袁承志依言下跪。; f% E  V* P1 v0 r  Q1 N: j/ x
  穆人清道:“剑为百兵之祖,最是难学。本派剑法更是博大精深,加之自历代祖师以降,每一代都有增益。别派武功,师父常常留一手看家本领,以致一代不如一代,越传到后来精妙之着越少。本派却非如此,选弟子之时极为严格,选中之后,却是倾囊相授。单以剑法而论,每一代便都能青出于蓝。你聪明勤奋,要学好剑术,不算难事,所期望于你的,是日后更要发扬光大。更须牢记:剑乃利器,以之行善,其善无穷,以之行恶,其恶亦无穷。今日我要你发一个重誓,一生之中,决不可妄杀一个无辜之人。”
" Z- u+ {4 Z5 \$ Z* O/ W  袁承志道:“师父教了我剑法,要是以后我剑下伤了一个好人,一定也被人杀死。”穆人清道:“好,起来吧。”袁承志站起。
# l) P4 g! Q/ u) M- D1 U6 T  穆人清道:“我也知你心地仁厚,决不会故意杀害好人。不过是非之间,有时甚难分辨,世情诡险,人心难料,好人或许是坏人,坏人说不定其实是好人。但只要你常存忠恕宽容之心,就不易误伤了。”袁承志点头答应。穆人清又道:“崇祯皇帝杀了你爹爹,在他心中,只道你爹爹是坏人,他杀得一点儿也不错,哪知却大大的错了。崇祯皇帝这些年来杀了不少大臣大将,有的固是坏人,好人可也给他杀了不少。他不明是非,又无丝毫宽厚之心,他这么乱杀一通,这大明江山,怕要断送在他手里。”袁承志黯然点头,知道师父提出崇祯杀他父亲的事来,是要他将“是非难辨、不可妄杀”的教训深深记在心头,再也不忘。, l: l; y3 Y/ F2 b. s( }& k1 d
  穆人清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挺出,剑走龙蛇,白光如虹,一套天下无双的剑法展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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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下长剑闪烁生辉,舞到后来,但见一团白光滚来滚去。袁承志跟着师父练了三年拳法,眼光与以前已大不相同,饶是如此,师父的剑法、身法还是瞧不清楚,只觉凝重处如山岳巍峙,轻灵处若轻风无迹,变幻莫测,迅捷无比。舞到急处,穆人清大喝一声,长剑忽地飞出,嗤的一声,插入了山峰边一株大松树中,剑刃直没至柄。
" d9 z4 H. A# g- [  承志知道松树质地致密,适才见师父舞剑之时,剑身不住颤动,可见剑刃刚中带柔,哪知这一掷之下,一柄长剑的剑身全部没入,不觉惊奇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 ~% G2 _* A% m3 J  忽听身后一人大叫一声:“好!”
4 f. |5 f* d, z1 ]  承志在山上三年,除了师父的声音之外,从来没听见过第二个人的说话,虽然还有一个哑巴,可是哑巴不会出声。他急忙回头,只见一个老道笑嘻嘻地走上峰来。* ]3 G$ c  P" a
  那道人身穿黄色粗布道袍,一张脸黄瘦干枯,头发稀稀落落,白多黑少,挽着个小小道髻,大声说道:“老猴儿,这一招‘天外飞龙’,世间更无第二人使得出,老道今日大开眼界。十多年没见你用剑,想不到更精进如此!”3 @2 U" d. i0 I* J6 h) X0 D
  穆人清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一上华山,便送我一顶大大的高帽。承志,这位木桑道长,是师父的好友,快给道长磕头。”
9 N2 X8 e( V! B8 H2 z3 N% J# \$ b  承志忙过来跪下磕头。木桑道人笑道:“罢了!”伸手一扶,把他扯起。1 _/ \9 ~6 {4 u# u( |7 |
  凡学武之人,遇到外力时不由自主地会运功抵御。木桑道人这么一扯,承志这时“混元功”已有小成,双臂顺乎自然的轻轻一抵。( o- ^' m, R! U6 a
  木桑道人已试出了他功夫,对穆人清笑道:“老猴儿,这几年见不到你,原来偷偷躲在这里调理小猴儿徒弟。你运气不坏呀,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居然还找到这样个好娃娃。”
( V0 ?; j( x9 m) v* h  穆人清和他打趣惯了的,听他称赞自己的小徒儿,也不禁拈须微笑,怡然自得。
$ M: S. M$ N/ _  c( `  木桑道人道:“啊哟,今天没带见面钱,可也不好生受你这几个头,怎么办呢?”3 ~  U) F) u7 X- S8 r4 S5 Q4 I" X1 }2 k
  穆人清听他这么一说,灵机一动,心想:“这老道武功有独到之处,江湖上人称‘千变万劫’。如肯传点什么给承志,倒可令他得益不浅。只是这人素来不肯收徒,倒要想法子挤他一挤。”说道:“承志,道长答应给你好处,快磕头道谢。”承志听师父这么说,当即又跪下磕头。
9 x$ p0 Y2 J$ r  v- a: U  木桑道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有其师必有其徒,师父不要脸,徒弟也没出息。喂,娃儿,你听我说,为人可要正正派派,别学你师父这么厚脸皮,听到人家说给东西,连忙敲钉转脚,难道我老人家还骗你孩子不成?这样吧,今儿乘我老人家高兴,把这个给了你吧。”说着从背囊中掏出一团东西来交了给他。" d* I; j+ f+ B( k
  承志谢了,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站起身来,抖开一看,见是黑黝黝的一件背心,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非丝非革,不知是什么东西所制,正自疑惑,听得穆人清道:“道兄,别开玩笑,这件宝物怎能给他?”0 {4 T$ k4 B' x" X/ m5 s) C
  承志一听,才知是件贵重宝物,双手捧着忙即交还。木桑道人不接,说道:“呸!老道哪会像你师父这么寒酸,送出了的东西怎能收回?乖乖地给我拿去吧!”
5 G. M4 [0 X4 Y) I/ ]$ Z  承志不敢收,望着师父听他示下。穆人清道:“既是这样,那么多谢道长吧。”承志跪下叩谢。穆人清正色道:“这是道长当年花了无数心血,拚了九死一生才得来的防身至宝,你穿上了。”承志依言把背心穿上。* m( ^8 o$ {9 l  o* d: O0 m
  穆人清纵到松树之前,食中两只手指勾住剑柄,轻轻一提,已拔出长剑,说道:“这件背心是用乌金丝、头发、和金丝猴毛混同织成,任何厉害的兵刃都伤他不得。”说着随手一剑向承志胸口剑去。
  l6 `# ?1 i+ }: Z7 I- M6 H; [  这一剑迅捷无比,承志哪能避让,吓了一跳,却见剑尖碰到背心,便轻轻反弹出来,心中大喜,又跪下向木桑磕头道谢。
$ S5 u/ e# ?. k2 D, c9 n  木桑道人笑道:“你见过这件东西墨黑一团,毫不起眼,先前磕了头,只怕很觉得有点儿冤,这一次才真心甘情愿了。”承志给他说得脸红过耳,笑嘻嘻地不答。5 @5 L. d" b: Z% A& {
  说了一阵话,穆人清问道:“那人近来有消息没有?”木桑道人本来满脸笑容,听他提到“那人”,不由得叹了口气,神色登时不愉,说道:“不瞒你说,这家伙不知在什么地方混了一段日子,最近却又在山海关内外出没。老道不想见他,说不得,只好避他一避。来到华山,老道是逃难来啦。”穆人清道:“道兄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凭着道兄这身出神入化的功夫,难道会对付他不了?”
% e( H8 L- Y$ n& I* X: {  木桑摇了摇头,神色沮丧,道:“也不是对付他不了,只是老道狠不下这个心,这些年来,我曾和他两次相斗。第一次我已占了上风,最后终于念着同门情谊,先师临终时又叮嘱我好好照顾他,老道教导无方,致他误入歧途,陷溺日深,老道心中有愧。最后这一击便下不了手。第二次相斗,他不知在何处学来了一些邪派的厉害功夫,一剑刺在我心口,幸赖这件背心护身,剑尖刺不进去。他吃了一惊,只道我练成奇妙武功,这么一疏神,又给我制住。我好好劝了他一场,他却只是冷笑,临别之时说道:‘我想明白了,原来你只是仗着宝衣护身,下次动手。我刺你头脸,你又如何防备?’”
8 g: k7 x$ v$ c1 M7 O" t& R5 W  穆人清怒道:“这人如此狂妄。道兄念着同门情义,一再饶他性命,姓穆的跟他可没什么瓜葛?道兄,你在敝处盘桓小住,我这就下山去找他。只要见到他仍在为非作歹,老穆提了他首级来见你。”
2 G3 K2 L0 r. L$ [& H! d% g# Q9 C  木桑道:“多谢你好意。但是我总盼他能自行悔悟,痛改前非。这几年来,对他的邪门武功我曾细加揣摩,真要再动手,也未必胜他不了。我躲上华山来,求个眼不见为净,耳不闻不烦,也就是了。他如能悔改,那自是我师门之福,否则的话,让他多行不义必自毙吧。”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他能悔改?唉,很难,很难!”
6 f! Z$ T0 S& D! |2 n  穆人清道:“这人贪花好色,坏了不少良家妇女的名节,近来更是变本加厉。这种武林败类,下次落在道兄手里,千万不可再重旧情。道兄清理门户,铲除不肖,便是维护尊师的令名,报答尊师的恩德。”木桑点头道:“穆兄说的是。唉!”说着叹了口长气。
+ V3 b! k8 Y0 L) C. L  袁承志听着二人谈话,似乎木桑道人有一个师兄弟品性不端,武功却甚高强,捧着那件背心,对木桑道:“道长,你要除那恶人,还是穿了这件背心稳当些。等你除去了他,再赐给弟子吧。弟子武功没学好,不会去跟坏人动手,这件宝贝还用不着。”* g7 B/ x3 }; V" C8 G  K$ B( I
  木桑拍拍他肩膀,道:“多谢你一番好心。但就算没背心护身,谅他也杀不了我。这恶人的邪门功夫只能攻人无备,可一而不可再。小娃娃倒不用为我担心。”4 b* _! l% n# _; M) i7 H
  穆人清见他郁郁不乐,知道天下只有一件事能令他万事置诸脑后,说道:“这件事多说败人清兴。牛鼻子,你的棋艺……”木桑一听到“棋艺”两字,脸上肌肉一跳,登时容光焕发,陡然间宛如年轻了二十岁,只听穆人清道:“……这些年来,可稍为长进了一些没有?”他急忙说道:“什么?老道的武功向来不及你,下棋的本事却大可做你师父。你若不信,咱们便……”穆人清笑道:“好,我来领教领教‘千变万劫’的功夫,你的吃饭家伙带来了吗?”
3 V9 u6 e/ |5 w. |5 j9 z1 h' Y  木桑笑吟吟地从背囊中拿出一只围棋盘、两包棋子,笑道:“这家伙老道是片刻不离身的。你怕了我想避战,推说华山上没棋盘棋子,那可赖不掉,哈哈,哈哈!”
; r9 B0 |4 R+ [1 U! ~, v- P3 R  哑巴搬出台椅,两人就在树荫下对起局来。袁承志不懂围棋,木桑一面下,一面给他解释,同时不住口地吹嘘自己这着如何高明,他师父如何远远不是敌手。穆人清只是微笑沉思,任由他自吹自擂。
9 Z% ]5 N; `) r& g1 F" p  围棋是易学难精之事,下法规矩,一点就会。袁承志看了一局,已明白其中大要。他见这棋盘是精钢所铸,黑棋子是黑铁,白棋子却是镔铁外镀白铜。两人落子发出铮铮之声,甚是动听。  ?0 Y3 U1 b0 i
  这一局果然是木桑胜了两子。老朋友俩从日中直下到天黑,一共下了三局,木桑两胜一负,依他说还要再下,穆人清道:“我可没精神陪你啦!”木桑这才恋恋不舍地去睡。/ X( I8 C8 C; g1 u. {8 \1 ^
  一连三天,木桑总是缠着穆人清下棋。袁承志旁观,倒也津津有味。到了第四天上,穆人清道:“今天咱们休兵一日,待我先传授徒弟剑法再说。”; y9 J3 o6 m9 t- e
  木桑心想这是正事,不便阻挠,可是只等得心痒难搔。好容易穆人清传完剑法,他马上一把拉住,说道:“来来来,再杀三局。”穆人清教了半天剑,已微感疲乏,但知木桑棋瘾极大,如不陪他,只怕他整晚睡不安乐,于是和他到树下对局。袁承志练了一会新学的剑法,忽听木桑喜叫:“承志,快来看!你师父大大的糟糕!”于是奔过去观看。3 A) ?( V( q' M( B; H) u
  穆人清棋力本来不如木桑,这时又是勉强奉陪,下得更加不顺,不到中局,已是处处受制,眼见一块白子形势十分危急,即使勉强做眼求活,四隅要点都将被对方占尽。他拈了一粒棋子,沉吟不语,始终放不下去。/ {1 J0 F3 i4 L1 G/ K
  袁承志在一旁观看,实在忍不住了,说道:“师父,你下在这里,木桑师伯定要去救。你再下这着,就可冲出去了。不知弟子说得对不对。”7 X6 b: c4 C: e, I. [+ z* D$ U$ k
  穆人清素来恬退,不似木桑那样自负好胜,也就照着徒儿指点,下了这着,一大片白棋果然真冲了出来,反而把黑子困死了一小块。这局棋穆人清本来大输特输,这么一来一去,结果只输了五子。
: q1 b1 U1 x5 w6 f2 \  木桑大赞袁承志心思灵巧,让他九子,与他下了一局。
8 O2 A/ n9 V4 {7 H6 @# b4 N  袁承志虽然不懂前人之法,然而围棋一道,最讲究的是悟性,常言道:“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意思是说下围棋之人如不在童年技成,将来再下苦功,也终是碌碌庸手。如苏东坡如此聪明之人,经史文章、书画诗词,无一不通,无一不精,然而围棋始终下不过寻常庸手。成为他生平一大憾事。他曾有一句诗道:“胜固欣然败亦喜”,后人赞他胸襟宽博,不以胜负萦怀。岂知围棋最重得失,一子一地之争,必须计算清楚,毫不放松,才可得胜,如常存“胜固欣然败亦喜”的心意下棋,作为陶情冶性,消遣畅怀。固无不可,不过定是“欣然”的时候少,而“亦喜”的时候多了。
- P9 ?: `: e# b* i4 U  穆人清性情淡泊,木桑和他下棋觉得搏杀不烈,不大过瘾,此刻与承志对局,竟然大不相同。承志与此道颇有天份,加以童心甚盛,千方百计地要战胜这位师伯。这一局结果虽是木桑赢了,可是中间险象环生,并非一帆风顺地取胜。
8 x1 r4 Z# v/ f) M9 H  次日一早,木桑又把承志拉去下棋,承志连胜三局,从让九子改为让八子。不到一月,他记忆木桑所用的各种巧术妙着,棋力大进,木桑只能让他三子,这才互有胜败。
' b, E# }& z" Q! |8 _$ u) N" D7 [  承志在围棋上一用心,练武的自然时刻减少,学剑进展之速不如练拳脚之时。穆人清碍于老友的情面,起初还不说什么,后来见这一老一小,终日废寝忘食地在楸枰上打交道,实在太不成话,于是暗中嘱咐承志,每日只可与木桑下一局棋,其余的时候都要用来练武。
; f1 `5 m( ?+ M& O/ r5 I8 ?) u% m  袁承志经师父一提醒,心想这许多天的确荒疏了武功,暗暗惭愧,忙赶练剑法。一连两天,木桑叫他下棋,他总是说要练剑。木桑说道:“你来陪我下棋,下完之后,我教你一门功夫,你师父一定喜欢。”承志道:“我去问过师父。”木桑道:“好,你去问吧。”承志奔进去把木桑的话对师父说了。穆人清一听大喜。# w8 D7 R. L; q/ _- M* x) U( o. K0 R
  木桑道人外号“千变万劫”。他年轻之时,因轻功卓绝,身法变幻无穷,江湖上送他个外号,叫做“千变万化草上飞”。后来他耽于下棋。围棋之道,讲究“打劫”,无数变化俱从打劫而生。木桑武功甚高,自己倒反称平平无奇,棋艺不过中上,却是自负得紧,竟自行改了外号,叫做“千变万劫棋国手”。旁人碍于他的面子,不便对他自改的外号全不理会,可是又知他棋艺和“国手”之境实在相去太远,于是折衷而简化之,称之为“千变万劫”。这四字其实还是恭维他武功千变万化,杀得敌人“万劫不复”。但如有人当面如此解释,木桑势必大为生气,定要对方承认这外号是指他棋艺而言,才肯罢休。4 g# y1 i! n) d: W
  穆人清一直佩服他武功上实有独得之秘,但他从来不肯授徒,现下他竟答应传授承志武功,那定是实在熬不过棋瘾了,忙拉了承志的手走出来,向木桑一揖,说道:“你肯成全小徒,我这里先谢谢啦。”叫袁承志向木桑磕头拜师。
6 w+ z1 E( K2 c, ^7 m; j! h  袁承志跪了下去。木桑纵身而起,双手乱摇,说道:“我不收徒弟。他要我教功夫,得凭本事来赢。”穆人清道:“这小娃儿甚么事能赢得了你?”
% n& w$ o& h" X$ g8 ~  木桑道:“剑法拳术,你老穆天下无双,我老道甘拜下风,这孩子只消能学到你功夫的两三成,江湖上已难觅敌手。但说到轻功、暗器,只怕我老道也还有两下子!”4 ^" D- e+ v% Q- i5 T  v& _: ^
  穆人清道:“谁不知道你‘千变万劫’,花样百出!”木桑笑道:“‘千变万劫’是指老道棋艺天下无双,跟武功决计沾不上边,万万不可混为一谈。只因你自居一派宗师,事事讲究冠冕堂皇、气派风度,于轻功暗器不肯多下功夫,才让老道能在这两门上出出风头。这样罢,你让承志每天和我下两盘棋,我让他三子。我赢了,那就是陪师伯消遣,算他的孝心。要是他赢得一局,我就教他一招轻功,连赢两局,轻功之外再教一招暗器。咱们下棋讲究博彩,那便是彩头了。你说这么着公不公平?”! |4 a, c5 h7 i2 C7 f7 h
  穆人清心想这老道当真滑稽,说道:“好,就是这么办。我本来怕承志下棋耽误了功夫,现下既有如此大好处,你们每天下十局八局我也不管。”木桑和承志一听大喜,一老一小又下棋去了。: v- ~5 n2 x+ w: `1 J
  木桑这天一胜一负,棋局既终,对承志道:“今天教你一招轻身功夫,虽然只是一招,只要你用心去练,可也够你终身受用无穷。仔细瞧着。”话刚说毕,也不见他弯腿作势,忽然全身拔起,已窜到了大树之巅,一个倒翻筋斗,又站在他面前。承志看得目瞪口呆,拍掌叫好。
( w# x  Z* \# V( a5 A9 q  木桑道人当下把这一招“攀云乘龙”的轻身功夫教了他,虽说只是一招,可是其中腰腿劲力,步法眼神,都有无数奥妙。承志用心学习,一时却也不易领会。
3 R6 u) {. l. ^  第二天袁承志连输两局,一无所获,木桑大喜,自吹不已。第三天上,承志突出奇兵,把边角全部放弃,尽占中央腹地,居然两局都胜。木桑不服气,又下两局,这次是一胜一负,结算下来,木桑该教他三招。
* ?5 J9 U9 T. l0 K( F! C  木桑教了他两招轻功,见他记住了,说道:“你知我对敌时使什么兵器?”承志摇摇头。木桑道人抓起棋盘,笑道:“本来我也使剑,但近年却已改用这家伙。”
% P+ g/ J7 @! Z  袁承志早见这棋盘是精钢所铸,以为他喜爱奕道,随身携带棋局,为怕棋盘损坏,是以特用钢铸,哪知竟是对敌的兵器。木桑又拈起一把棋子,笑道:“这是我的暗器!”随手掷出,十几颗棋子向天飞去。待棋子落下,木桑举起棋盘一接,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十几颗棋子同时落在棋盘之上。袁承志伸出了舌头,半晌说不出话来。4 B5 }+ b$ ~3 r1 z' g* T
  本来十几颗棋子抛上天空,落下时定有先后,铁棋子和白铁棋子碰到钢棋盘,必是丁丁当当地一阵乱响,哪知十几颗棋子落下来竟是同时碰到棋盘,然则抛掷上去时手力的平匀,实是惊人。更奇的是,十几颗棋子落在棋盘之上,竟无一颗弹开落地,但见他右手微微一沉,已消了棋子下落之势,一颗颗棋子就似用手摆在棋盘上一般。- ?+ l& R  w2 N) h
  木桑笑道:“打暗器要先练力,再练准头,发出去的轻重有了把握,再谈得上准不准。”于是把投掷棋子用力使劲的心法传授了他。
& g. O0 Z- ]$ O& M+ R0 t* o4 {* Y  木桑在华山绝顶一住就是大半年,天天与这位小友对弈,流连忘返,乐而忘倦,而一身轻身功夫和打棋子的心法,在这大半年中也毫不藏私地传了给他。
5 c' [9 O4 o& w' p  这天已是初冬,承志上午练了拳剑,下午和木桑在树下对弈。这时他棋力早已高出木桑一先,可是木桑好胜,每次还是要让他先行,那更是胜少败多了。纵然“千变万劫”,变来变去,也仍是不免落败。败得越多,传授武功的次数也越密。好在他棋艺上变化有限,武学却极广博,输棋虽多,尽有层出不穷的招数来还债。
) X; \" I/ R- Z  e; c  这天教的仍是发暗器的“满天花雨”手法,一手同时撒出七颗棋子,要颗颗打中敌人穴道。这项上乘武功自非朝夕之间所能学会,承志在这功夫上已下了两个多月苦功,可是同时发出三四颗棋子,每次总只能有一二颗打中。
% d8 e, E9 H' p  木桑做了个木牌,牌上画了人形,叫哑巴举了木牌奔跑。木桑喊道:“天宗、肩贞、玉枕!”承志三颗棋子发出,打中了天宗、玉枕两穴,肩贞一穴却打偏了。木桑又喊:“关元、神封、中庭。”哑巴一边跑,一边把木牌乱晃。袁承志展开轻身功夫,追赶上去,手刚挥动,木桑已叫了起来:“关元穴没中。”正要再喊,忽听得袁承志大声惊叫,抢上去拉住哑巴手臂,向后力扯。& m1 u6 C7 z5 R; W: e! s6 Z& _
  哑巴一呆,回过头来,只见一头巨辕站在身后,神态狰狞,张牙舞爪,作势欲扑。哑巴举起木牌劈头向巨辕打下,突然左臂一紧,已让木桑拉了回来。
$ g: M- m1 n4 {# C8 ^% W2 C; v  木桑叫道:“承志,你对付它!”袁承志知木桑师伯考查他功夫,答应了一声,双掌一错,轻飘飘地纵到巨辕之前。; u% Q+ r3 e0 W; v
  巨辕见他来得快速,转身想走,袁承志用重手拍的一声,在它背上击落。巨辕痛得哇哇怪叫,转身挥长臂来抓。袁承志托地跳开,正要乘隙迎击,忽觉身后生风,似有敌人来袭。他不及回头,左脚力撑,跃在空中,人未落地,已见袭击他的原来是另一头巨辕。4 h. v8 v6 B1 h, ?; T/ F. J
  他上山后练了这些年武功,只与师父拆解,却从未与人当真动过手,两头巨辕虽然狞恶,他也不畏惧,展开伏虎掌法与之相斗。此时的掌法劲力,与当年在圣峰嶂扯拔豹尾之时,自已不可同日而语。4 A  g" n% T: E+ ^7 B) Z
  呼喝声中,穆人清也奔了出来,见袁承志力斗两兽,手掌所到之处,巨辕无不痛得呵呵大叫,心下也自欣喜:“这孩子不枉了我一番心血。”
' W/ S, w* q+ Q6 L4 }  E& s$ I  两头巨辕吃了苦头,不敢迫近,只是窜来跳去,俟机进扑。+ Q- {, p; J& S. w' Q0 S7 r
  穆人清见承志掌法尽可制得住两头畜生,要再看他的剑法,于是奔进去取出长剑,叫道:“接剑!”将剑掷向空中。
$ ~& G1 Z; _: _# K  `* O- ]  承志纵起身来,右手一抄,接住剑柄,长剑在手,登时如虎添翼,人未落下,一招“穿针引线”,向一头巨辕肩上刺了过去,那巨辕急忙后退。! i" m" t# a$ [3 L$ @' ?
  承志长剑使了开来,登时把两头巨辕裹在剑光之中。木桑道:“承志,别伤它们性命。”承志答应一声,长剑使得更加紧了,这时候他要刺杀巨辕,已是易如反掌。两头巨辕转眼间臂上、肩上、腿上、头上,剑创累累,他始终未下绝招,每手都是浅伤即止。9 N- c! z9 w. }) j& t6 U
  两头巨辕颇有灵性,起初还想奋力逃命,后来见微一纵开,剑锋随到,只要停步,对方就收招,知他有意不下杀手,忽然同时叫了几声,蹲在地下。双手抱头,不再进扑,四只眼珠骨碌碌地转动,望着袁承志。露出哀求的神色。. b& H) F% W* b% q6 M# I& S' {
  哑巴见袁承志制服了两头畜生,高兴得拍手顿足,奔进去取出一捆麻绳来,将两头巨辕缚住。双辕起初还露齿咆哮,但哑巴用力一捏,巨辕筋骨剧痛,不敢再行反抗,只得乖乖受缚,只是叽叽咕咕地叫个不休。
2 Y" t  h" d1 e  木桑与穆人清都赞承志近来功力大进,着实勉励了几句。袁承志很是高兴,用金创药敷上双辕伤口,又采些果子、栗子给它们吃了。/ ~  @# d3 P; t' e9 I# a
  养了七八天,巨辕野性渐除,又得食难饲养,解去绳子后,居然并不逃走。承志大喜,给雄辕取名“大威”,雌辕叫做“小乖”。穆人清与木桑见雌辕如此毛茸茸的一头庞然大物,竟取了这般小巧玲珑的名字,都不禁失笑。, _7 W; o3 {. U' f& z; f
  大威和小乖越养越驯,袁承志一发命令,双辕立即遵行。
) y3 ^6 g1 s: m$ _  这一天,两头巨辕攀到峰西绝壁上采摘果子,这绝壁一面较斜,尚可攀援,另一面却如一大堵平墙,毫无可容手足之处。双辕摘果嬉戏,小乖忽然失足,从树上跌落,直向绝壁一面溜下。这绝壁离地四十多丈,一掉下去自是粉身碎骨。大威吓得魂飞魄散,赶到山壁上看时,见小乖幸喜并未掉下,两条长臂攀在山壁上一个洞里。这洞穴年深月久,本来被泥土封住,小乖掉下来时在山壁上乱抓乱爬,凑巧抓破封泥,手指勾住了洞穴。只是身子挂在半空,上不得,下不去,甚为狼狈。' L( `( _  v& h  c, ~
  大威无法可施,飞奔下山,来讨救兵。承志正在练剑,见它满身被荆棘刺得斑斑血迹,神态惊惶,不住跳跃,吱吱乱叫,知道小乖必定出事。忙招呼哑巴,一起跟大威出去。大威指着峭壁,乱跳乱叫。袁承志和哑巴奔近看时,见到小乖吊在半空。
7 S# g0 Z  j! y8 N3 R( `  袁承志回到石屋取了几条长绳,和哑巴、大威从斜坡爬上绝壁,将三条长绳接了起来,悬垂下去。小乖这时已累得筋疲力尽,一见绳子,双手双脚死命拉住。哑巴和大威一齐用力,将它拉了上来。/ j* g7 u; n: {: ^, g9 N5 Y: d
  小乖身上被山石擦伤了数处,受伤不重,但它吱吱而叫,把右掌直伸到承志面前。承志看时,见手掌上钉着两枚奇形暗器,铸成小蛇模样,伸手去拔,竟拔不下来,小乖却已痛得乱跳,知道暗器上生有倒刺。
% f% [( x% z: v7 N6 l" j  承志一惊,心想:“难道来了敌人?”忙打手势问小乖,暗器是谁打来的?小乖指手画脚,示意说伸手到洞中时刺上的。4 R" s5 i% k: F* t" i( A
  袁承志很是奇怪,心想这绝壁上的洞穴素不露形,而且上距山顶、下离地面都远,怎会有暗器藏在其中?想了一会,难以索解,便去见师父和木桑道人。
$ ^! T+ k* P& N$ ^: i  两人听他说明情由,见了小乖掌上的暗器,也都称奇。木桑道:“我从来爱打暗器,江湖上各家各门的暗器都见识过,这蛇形小锥今日却是首次见到。老穆,这可把我考倒啦。”穆人清也暗暗纳罕,说道:“把它起出来再说。”# G) d9 B' z1 _2 d* p* f% P
  木桑回到房中,从药囊里取出一把锋利小刀,割开小乖掌上肌肉,将两枚暗器挖了出来。小乖知是给它治伤,毫没反抗。木桑给它敷上药,用布扎好伤口。小乖经过这次大难,甚为委顿。大威给它搔痒捉虱,拚命讨好,以示安慰。2 F, k8 _& v- N3 P, x
  那两枚暗器长约二寸八分,打成昂首吐舌的蛇形,蛇舌尖端分成双叉,每一叉都有一个倒刺。蛇身黝黑,积满了青苔秽土。木桑拿起来细细察看,用小刀挑去蛇身各处污泥,那蛇形锥渐渐灿烂生光,竟然是黄金所铸。木桑道:“怪不得一件小暗器有这么沉,原来是金子打的。使这暗器的人好阔气,一出手就是一两多金子。”
" L1 N& w  c# _/ s7 z  穆人清突然伸手在腿上一拍,说道:“这是金蛇郎君的。”木桑道:“金蛇郎君?你说是夏雪宜?听说此人已死了十多年啦!”刚说了这句话,忽然叫道:“不错,正是他。”小刀挑刮下,蛇锥的蛇腹上现出一个“雪”字。另一枚蛇锥上也刻着这字。
" }$ [( H. d, K, T0 o  承志问道:“师父,金蛇郎君是谁?”穆人清道:“这事待会再说。道兄,你说他的暗器怎会藏在这洞里?”木桑沉思不语,呆呆出神。9 z1 W8 i/ K) r/ @& g! k
  承志见师父和木桑师伯神色郑重,便也不敢多问。晚饭过后,穆人清与木桑剪烛对谈,说了许多话,承志都不大懂,听他们说的都是仇杀、报复等事。' _- R  D, K& H6 u, k# r5 ]
  木桑忽道:“那么你说金蛇郎君是为避仇而到这里?”穆人清道:“以他的武功机智,似不必远从江南逃到此处,躲在这荒山之中。”木桑道:“难道这人还没死?”穆人清道:“此人行事向来神出鬼没,咱们在江湖中这些年,只听到他的名头,果然说得上是威名远震,却从来没见过他面。听人说他已死了,可是谁也不知道怎么死的。”木桑叹道:“这人行事也真古怪,有时穷凶极恶,有时却又行侠仗义,是好是坏,教人捉摸不定。我几次想要找他,都没能找到。”穆人清道:“咱们别瞎猜啦,明儿到山洞去睢瞧。”
9 a9 ~9 k6 ], G  a1 t! S4 P) E( d  次日一早,穆人清、木桑、承志、哑巴四人带了绳索兵刃,爬上峭壁之顶。木桑道:“我下去。”穆人清点点头,说道:“小心了。”将绳索缚在他腰里,与哑巴两人紧紧拉住,慢慢将他缒落。. U8 B8 E  V, G! e7 M2 G- o6 m
  木桑一手持着精钢棋盘,一手扣了三枚棋子,溜到洞口。向下望去,只见脚下雾气一团团地随风飘过,竟不见地,虽然他轻功卓绝,绝峰险岭,于他便如平地,这时却也不由得心惊,转头向洞里张望,黑沉沉的看不清楚,只觉得洞穴很深。洞口甚小,人钻不进去。于是用布包住了手,轻轻到洞里一探,碰到几枚尖利之物,插在洞口,一摸之下就知是金蛇锥,轻轻拔了出来,一共拔了十四枚,就没有了。再伸手进去,直到面颊抵住洞口,也再摸不到什么,纵声叫道:“拉我上来。”: H% z% `6 i' x- p
  穆人清缓缓收索,拉了上来。拉到离崖顶二丈多时,木桑右脚在峭壁上一点,窜了上来,棋盘中托了一大把金蛇锥,笑道:“老穆,咱哥儿们发财啦,这么多金子。”
$ }1 P5 }8 j0 D. z+ P  穆人清脸色却甚是沉重。双眉微蹙,说道:“这怪人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不知是什么意思。洞里还有什么?待我下去瞧瞧。”木桑道:“你下去也是饶,洞口太小,钻不进去。”穆人清满腹心事,低头不语。0 N) i4 C. f. `6 D
  承志忽道:“师伯,我成吗?”木桑喜道:“你也许成,但这样高,你敢下去吗?”承志道:“我敢,师父,我下去好不好?”; k" y4 C% w- b+ Y
  穆人清寻思:“这个江湖异人把他的防身至宝放在此地,必有用意,便在我居处之侧,岂可不探查明白?但只怕洞内有险,让这孩子孤身犯难,倒令人担心。”说道:“只怕洞里有危险呢。”承志忙道:“师父,我小心着就是啦。”/ P9 }) m6 M' y# {2 z  S
  穆人清见他神色兴奋,跃跃欲试,就点头道:“好吧,你点一个火把,伸进洞去,倘若火熄,千万不可进去。”
/ h7 m* |1 e  y& {* ^' n  e% H% S  承志答应了,右手执剑,左手拿着火把,缒绳下去。他遵照师父的吩咐,用火把先探进洞里。小乖弄破洞外泥封,山顶风劲,吹了一晚,已把洞中秽气吹尽,火把并不熄灭。8 [1 s) A/ W' o( O) i, w  g
  于是他慢慢爬了进去,见是一条狭窄的天生甬道,其实是山腹内的一条裂缝,爬了十多丈远,甬道渐高,再前进丈余,已可站直。他挺一挺腰,向前走去,甬道忽然转弯,他不敢大意。右手长剑当胸,走了两三丈远,前面豁然空阔,出现一个洞穴,便如是座石室。0 m. ~; D( ?! p
  举起火把照时,登时吃了一惊,只见对面石壁上斜倚着一副骷髅,身上衣服已烂了七八成,那骷髅骨宛然尚可见到是个人形。
+ @& h& x. W6 o, j  他见到这副情形,一颗心怦怦乱跳,见石室中别无其他可怖事物,于是举火把仔细照看。骷髅前面横七竖八的放着十几把金蛇锥,石壁上有几百幅用利器刻成的简陋人形,每个人形均不相同,举手踢足,似在练武。他挨次看去,密密层层的都是图形,心下不解,不知刻在这里有什么用意。
, ~8 \5 Q6 }- x: g# Q' H( @0 \  图形尽处,石壁上出现了几行字,也是以利器所刻,凑过去看时,见刻的是十六个字:“重宝秘术,付与有缘,入我门来,遇祸莫怨。”字形歪歪斜斜,入石甚浅,想是刻字者手上无力。这十六字之旁,有个剑柄凸出在石壁之上,似是一把剑插入了石壁,直至剑柄。; y$ W' L, u- ~* D
  他好奇心起,握住剑柄向外力拔,微觉松动,便不敢再拔了。
; d0 t* Z/ e2 j' `$ c0 S4 y  正想再看,听得洞口隐隐似有呼唤之声,忙奔出去,转了弯走到甬道口,听得木桑在叫自己名字,忙高声答应,爬了出去。6 h% E: r+ i' M& T% ]
  原来木桑和穆人清在山顶见绳子越扯越长,等了很久不见出来,心中焦急,木桑也缒下去察看。他爬不进去,只得在洞口叫喊。
" a* F1 {0 e7 j' k  袁承志爬了出来,对木桑道:“洞里有许多古怪东西。”扯动绳子,上面穆人清和哑巴忙把两人拉上去。袁承志定了定神,才将洞中的情形说了出来。
$ B5 b% ?% c$ D1 I' h  穆人清道:“那骷髅定是金蛇郎君夏雪宜了。想不到一代怪杰,毕命于此。”木桑道:“他留的这十六字是甚么意思?”穆人清沉吟道:“看样子似乎他在洞中埋藏了什么宝物。石壁上所刻图形,当是他的武功了。这十六字留言颇为诡奇,似说谁得到他的遗赠,就得算他门人,而且说不定会有祸患。”木桑道:“按字义推详,该当如此,只不知这怪人还有什么奇特花样。”
7 s: H# l7 t& X7 B  穆人清叹了口气,道:“咱们也不贪图他的甚么重宝秘术。承志,明儿你再进去,把这位前辈的遗骨葬了,点了香烛在他灵前叩拜一番,也对得起他了。”承志答应了。
0 F0 M' G0 J% `! o  次日清晨,承志拿了一把锄头,和哑巴两人爬上峭壁。这次穆人清和木桑知道洞里没危险,没再和他们同去。承志和哑巴将长索的一端紧紧地系在峭壁彼端的一株大树上。
4 \* q$ {7 B: l/ S2 x7 o! j  承志心想埋葬骸骨,费时不少,特地带了三个火把。爬进洞后,用锄头在地下挖了个小洞,插入火把,用泥土护住,转身瞧那骷髅。9 f4 I- e0 h3 v: o
  心想:听师父说,这人生前是一位怪侠,不知何以落得命丧荒山,死在这隐秘的洞穴之中,骸骨无人殓埋,心下恻然,在骷髅面前跪下,叩了几个头,暗暗祝告:“弟子袁承志无意中得见遗体,今日给前辈落葬,你在地下长眠安息吧!”祷祝方罢,一阵冷风飕飕地刮进洞来,只觉寒气逼人,不禁毛骨悚然。% {/ B- G7 X+ @5 l
  他不敢在洞中多耽,便用锄头在地下挖掘,心想地下都是岩石坚硬,倘若挖不下去,只有把白骨捡到洞外去埋葬了。
2 r0 ?) g/ B7 H& P0 B8 A* e) r  A* n  哪知一锄下去,地面应锄而开,原来石窟中四周石质均甚松软,与泥土相差不远,挖掘甚易。挖了一会,忽然丁的一声,锄头碰到一件铁器。移近火把一看,见底下有块铁板,再用锄头挖了几下,拨开旁边泥土,原来竟是一只两尺见方的大铁盒。  R+ @+ `% X$ `0 Z! j; ?  W
  他把铁盒捧了出来,见那盒子高约一尺,然而入手轻飘飘的,似乎盒里并没藏着什么东西。打开盒盖,那盒子竟浅得出奇,离底仅只一寸,他心下奇怪,一只尺来高的盒子,怎地盒里却这般浅?料得必有夹层。
; ^+ h3 s6 S; e1 z; O* E) z8 o" P: [  盒中有个信封,封皮上写着八字:“得我盒者,开启此柬。”拆开信封,里面有张白笺,年深日久,纸笺早已变黄。笺上写道:“盒中之物,留赠有缘。惟得盒者,务须先葬我骸骨,方可启盒,要紧要紧。”信封中又有两个小封套,一个封套上写着“启盒之法”,一个封套上写着“葬我骸骨之法”。
3 E( r5 O! f' E2 x3 h4 f  承志举起盒子一摇,里面果然有物,心想:“师父怜你暴骨荒山,才命我给你收葬,又不是贪图你的物事。”
. G* F6 {3 s% e0 M" ]. f  于是拆开写着“葬我骸骨之法”的封套,见里面又有白笺,写道:“君如诚心葬我骸骨,请在坑中再向下挖掘三尺,然后埋葬,使我深居地下,不受虫蚁之害。”
1 R2 {$ r" }" l4 D, x  Z$ Y  承志心想:“我好人做到底,索性照你的吩咐做吧。”于是又向地下挖掘。好在山石松软,挖掘并不费力。堪堪又将挖了三尺,忽然丁的一声,锄头又碰到一物,拨开泥土,又是一只铁盒,不过这只盒子小得多,只一尺见方,暗想:“这位怪侠当真古怪,不知这盒中又有什么东西。”打开盒盖看时,只惊得一身冷汗。
! q) _) n( P2 Y0 s5 I  q% }; R  原来盒中一张笺上写道:“君是忠厚仁者,葬我骸骨,当酬以重宝秘术。大铁盒开启时有毒箭射出,盒中书谱地图均非真物,且附有剧毒,以惩贪欲恶徒。真者在此小铁盒。”# H: W/ X3 {0 c" ?- l6 m
  承志不敢多看,将两只铁盒放在一旁,把金蛇郎君的骸骨依次搬入穴中,盖上泥土,点上了香烛,拜了几拜,捧了铁盒,回身走出。2 Z. t& ?7 `, V) L# B! I
  火光照耀下见洞口是用石块砌成,想是金蛇郎君当日进洞之后,再用岩石封住。否则从骷髅看来,他身材高大,又怎进得洞来?只是时日已久,洞外土积藤攀,又生满了杂草青苔,只道洞口原来便细小。承志挖开石块,开大洞口,以备师父与木桑道人进来查看。出洞后哑巴将他拉上。他拿了两只铁盒,去见师父。2 r7 _% c- a5 s+ b1 I
  穆人清与木桑正在弈棋,见他过来,便停弈不下。袁承志把经过一说,两人看了几封书柬,都是暗暗心惊。又把大铁盒中写着“启盒之法”的封套拆开,里面一张纸写道:“铁盒左右,各有机括,双手捧盒同时力掀,铁盒即开。”4 o" s# ?, N% l8 x4 y, y
  木桑向穆人清伸了伸舌头,道:“承志这条小命,今日险些送在山洞之中,要是他稍有贪心,不先埋葬骸骨而即去开启盒子,只怕难逃毒箭。”3 Q3 `% O5 I' e! p: Y& Y; R/ q
  叫哑巴搬了一只大木桶来,在木桶靠底处开了两个相对的洞孔,将铁盒打开了盖放在桶内,再用木板盖住桶口,然后用两根小棒从孔中伸进桶内,与袁承志各持一根小棒,同时用力一抵,只听得呀的一声,想是铁盒第二层盖子开了,接着嗤嗤咚咚之声不绝,木桶微微摇晃。9 ]6 W! l4 M' ?, y0 j! C& ^# P
  承志听箭声已止,正要揭板看时,木桑一把拉住,喝道:“等一会!”话声未绝,果然又是嗤嗤数声。
" W4 T! n9 W; n2 V5 A7 l6 m/ Z7 A  隔了良久再无声息。木桑揭开木板。果然板上桶内钉了数十支短箭,或斜飞,或直射,方向各不相同,支支深入木内。木桑拿了一把钳子,轻轻拔了下来,放在一边,不敢用手去碰,叹道:“这人也太工心计了,惟恐一次射出,给人避过,将毒箭分作两次射。”7 O, `) o5 e1 z0 N9 L, m
  穆人清摇摇头道:“若是好奇心起,先去瞧瞧铁盒中有何物事,也是人情之常,未必就不葬他的骸骨。再说,就算不葬他的骸骨,也不至于就该死了。此人用心深刻,实非端士。承志本来小孩心性,这次竟忍得住手,不先开盒子来张上一张,可说天幸。”
' w' I: H) h9 E" P' L, p8 X  从木桶中取出铁盒,见盒子第二层盖下钢丝纠结,都是放射毒箭的弹簧机括。木桑钳去钢丝,下面是一本书,上写《金蛇秘笈》四字,用钳子揭开数页,见写满密密小字,又有许多图画。有的是地图,有的是武术姿势,更有些兵刃机关的图样。
6 g5 C1 h0 Y$ ]' t- B; E! I  再打开小铁盒时,里面也有一本书,形状大小,字体装订,无不相同,略加对照,便见两书内容却是大异。) n: b- s4 Y/ p; i( h- h
  穆人清道:“此人为了对付不肯葬他骸骨之人,不惜花费诺大功夫,造这样一本伪书,安置这许多毒箭。其实人都死了,别人对你是好是坏,又何苦如此斤斤计较?”木桑道:“这人就是因为想不开,才落得如此下场。不过这伪书与铁盒,却多半是早就造好了,要用来对付敌人的。临死之时,料来也无暇再干这些害人勾当。山洞之中,手边也不会有这些工具机括。”8 t" |# u6 ?4 [7 f  y2 z9 ?
  穆人清点头叹息,命承志把两只铁盒收了,说道:“此人行为乖僻,他的书观之无益。那本伪书上更有剧毒,碰也碰不得。”袁承志答应了。
1 v6 D0 I- g7 E% ~( P  此后练武弈棋,忽忽数年,木桑已把轻功和暗器的要诀倾囊以授。+ P& _, @3 w' ~' ?* V
  袁承志棋艺日进,木桑和他下棋,反要饶上二子,而袁承志故意相让之迹,越来越难遮掩。木桑兴味索然,自觉这“千变万劫棋国手”的七字外号,早已居之有愧。明明觉得袁承志的棋艺也只平平,可是自己不知怎的,却偏偏下他不过,只怕自己的棋艺并不如何高明,也是有的,但说自己棋艺不高,却又决无是理。这一日大败之余,推枰而起,承志连声道歉,木桑一笑,竟飘然下山去了。
9 N. P& O! r. I2 y7 Z$ U" g  这时承志人长高了,武功练强了,初上华山时还只是个黄毛孩子,此刻已是身材粗壮,英气勃勃的青年。" g4 g7 b7 Q4 P
  这几年间,承志所练华山本门的拳剑内功,与日俱深。天下事却已千变万化,眼下更是如沸如羹,百姓正遭逢无穷无尽的劫难。
; I: I$ [6 ^- e: g  这些时日中,连年水灾、旱灾、蝗灾相继不断,关外满洲人不断进兵侵袭,朝廷无策抗敌,百姓饥寒交迫,流离遍道,甚至以人为食。朝廷却反而加紧搜括,增收田赋、加派辽饷、练饷,名目不一而足,秦晋豫楚各地,群雄蜂起。起义首领王自用、高迎祥先后战死,闯将李自成时胜时败,屡遇危难,他多谋善战,往往反败为胜,群豪归心,部属渐增。其后造反民军十三家七十二营大会河南荥阳,李自成声势大振,隐为众军首领。不久即称“闯王”,攻城掠地,连败官军。0 W" F0 {8 N$ [8 }  p9 F
  其间穆人清仍时时下山,回山后也和袁承志说起民生疾苦,并说已和闯王结交,颇得尊崇,勉他艺成之后,务当尽一己之力,扶难解困,又说所以要勤练武功,主旨正是在此。承志每次均肃然奉命。
, k& M" x9 t) c6 [- Y* R% l/ U+ j  承志兼修两派上乘武功,已是武林中罕有的人物。不过这些岁月中他一步没有下山,江湖上自不知华山派已出了这样一位少年英雄。
0 o; E1 M0 t2 Z3 {1 V! `  这天正是初春,承志正在练武,哑巴从屋内出来,向他做个手势。承志知是师父召唤,走进屋内,见师父身旁站着两名大汉。这华山绝顶之上除木桑之外,从没来过外客,他见了两人,很感诧异。; n# B- K+ Z: w- Q9 Q0 R1 j8 j+ J
  穆人清道:“这位是王大哥,这位是高大哥,你过来见见。”袁承志见是师父朋友,过去拜倒,口称:“王师叔,高师叔。”那两人忙即跪下,连称:“不敢,袁师叔请起。”袁承志听他们反叫自己师叔,甚是奇怪。$ P3 b3 b# K! |7 m( f9 N
  穆人清呵呵大笑,说道:“大家起来。”承志站起身来,见两人都是庄稼人打扮,神情却是英武矫挺。, D1 b' `: s. F3 Q) M( W
  穆人清对承志笑道:“你从来没跟我下山,也不知道自己辈份多大,别客气过头啦!你们谁也别叫谁师叔,大家按年纪兄弟相称吧。”原来这姓王与姓高的是师兄弟,他们的师父叫穆人清为师叔,但也不是真的有什么师门之谊,只不过这么称呼、尊他为长辈而已。如此算来,两人还比袁承志小着一辈。
: q* l" T- F2 P4 r# I7 m+ d; {6 i  穆人清道:“这两位大哥从山西奉闯王之命前来,要我去商量一件事。我明天就要下山。”
- o- {% C1 p5 z% r7 q  承志道:“师父,这次我跟你去瞧瞧崔叔叔,可以吗?”他在山上实在闷得腻了,好几次想跟师父下山,都没有得到准许,这次又求。+ Z4 M! r% V3 V! i" }
  穆人清微微一笑。王高二人知道他们师徒有话要商量,告退了出去。. a; W& e  |6 n7 A+ l* w/ @" y9 y
  穆人清道:“眼前义军声势大张,秦晋两省转眼可得,这也正是你报父仇的良机。你曾几次求我带你去行刺崇祯皇帝,我始终没准许,你可知是什么原因?”承志道:“定是弟子的功夫没学好。”穆人清道:“这固然是原因,但另有更重要的关键。你坐下听我说。”承志依言坐下。
; r) Q$ h) E. ?  C  穆人清道:“这几年来,关外军情紧急,满洲人野心叵测,千方百计想入寇关内。崇祯这人虽然疑心重,做事三心两意,但以抗御满清而言,比之前朝万历、天启那些昏君,总算还是竭力以赴的。要是你为了私仇,进宫刺死了他,继位的太子年幼,权柄落在宦官奸臣手里,只怕咱们汉人的江山马上就得断送,你岂非成了天下罪人?你父亲终身以抵御清兵、平定辽东为己志,他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也要怒你的不忠不孝吧?”承志听师父一言提醒,不觉吓出了一身冷汗。
- T: _2 k* L" s/ b7 ~+ U8 J- Y  穆人清道:“国家事大,私仇事小。我不许你去行刺复仇,就是这个道理。但现下局面不同了,闯王节节胜利,洛阳已得,一两年内,便可进取北京。闯王英明神武,那时由他来主持大局,又怎怕辽东满洲人入寇?”袁承志听得血脉贲张,兴奋异常。4 H) y/ V4 o6 U8 _" a. m) [
  穆人清道:“眼下你武功已经颇有根底,虽然武学永无止境,但我所知所能,已尽数传你,以后就全凭你自己用功。明天我下山去,要跟高、王二人去办几件事,你的混元功尚差了最后一关,少则十日,多则一月,才能圆熟如意,融会贯通。下山奔波,诸事分心,练功没山上安静。待得混元一气游走全身,更无丝毫窒滞,你再下山,到闯王军中来找我吧。一路之上,如见到不平之事,便须伸手。行侠仗义,乃我辈份所当为,纵是万分艰难危险,也不可袖手不理。”
' H/ ^# o- _' U+ D" r  承志答应了,听师父准许他下山,甚是欢喜。
" @8 @& f) s$ [. ]' o* `  穆人清平时早已把本门门规,以及江湖上诸般禁忌规矩、帮会邪正、门派渊源、武功家数告知了他,这时又择要一提,最后说道:“你为人谨慎正直,我是放心得过的。只是你血气方刚,于‘女色’字一关可要加意小心。多少大英雄大豪杰只因在这事上失了足,弄得身败名裂。你可要牢牢记住师父这句话。”承志凛然受教。6 ]* l- s  z+ H1 ?! s) c  }
  次日天亮,袁承志起身后,就如平时一般,帮哑巴烧水做饭,等一切弄好再到师父房里请安,却见穆人清和两位客人早已走了。袁承志望着师父的空床出了一会神,想到不久就可下山,打手势告诉了哑巴。哑巴愀然不乐,转身走出。; i# z" e" R2 x) T# G6 A  u
  承志和他相处十余年,早已亲如兄弟,知他不舍得与自己分离,心下也感怅惘。
7 q' [1 H: Y+ M% p' T  忽忽过了十七八天,承志照常练习武功,想到不久便要离去,对山上一草一木不由得加意爱惜起来。这天用过晚饭,坐在床上又练一遍混元功,但觉内息游走全身经脉,极是顺畅,知道师父所云最后一关亦已打通,心下甚喜。正要熄灯睡觉,哑巴走进房来,做手势说山中似乎来了生人。袁承志要奔出去察看,哑巴示意已前后查过,未见有何不妥之处。- ^; L; p1 J2 L$ Z( M
  袁承志不放心,带了两头猿猴山前山后查看,果没发现有何状,也就回来睡了。
4 x7 k9 C- j0 |" I5 j: }0 B* t  睡到半夜,忽听到外房中大威与小乖吱吱乱叫,袁承志翻身坐起,侧耳细听,忽然间一阵甜香扑鼻,暗叫:“不好!”闭气纵出,哪知脚下陡然无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那是他从所未有之事,正感惊讶,室门砰的一声给人踢开,一条黑影窜将出来,黑暗中刀风飒然,当头砍到。袁承志只感到头脑发晕,站立不定,危急中强自支持,身子向左偏让,右手反击。那人挥刀直劈下来,削他手臂。& Y" \1 B9 W# ~
  袁承志猝遇强敌,不容对方有缓手机会,黑暗中听声辨形,欺进一步,左掌噗的一声,击在那人肩头,只是手臂酸软,使出来的还不到平时一成功力,饶是如此,那人还是单刀脱手,身不由主地直掼出去。外面一人伸手拉住,问道:“点子爪子硬?”
& E7 O# }. u- D9 k  袁承志待要扑出追敌,突觉一阵迷糊,晕倒在地。
: Q& R& f  E, k4 |8 g  也不知隔了多少时候,方才醒来,只感浑身酸软,手足一动,吃惊非小,原来全身已给绳子缚住。只见室中灯火辉煌,两个人正在翻箱倒箧地到处搜检。
4 t1 N6 [& X5 Y! H$ u& e* G' X  他知遭人暗算,心中自责无用,师父下山没多天,就给人掩上山来擒住了,还说得什么闯江湖报父仇。这时兀自头晕目眩,于是潜运内功,片刻间便即宁定。/ ^, S, S9 {# W8 I2 n' {
  当下假装昏迷未醒,眼睁一线偷看,只见一人身材瘦削,四十多岁年纪,面容干枯,另一个头顶光秃,身躯高大,瞧身形就是适才与自己交手之人。他想:“山上有什么贵重东西,值得他们来抢?这里就只有师父留下给我做盘缠的五十两银子。但这二人绝非寻常盗贼,这秃子武功不弱,想那瘦子也自了得。若说是来找师父报仇,为什么不杀我,却到处搜寻东西?”暗运功力,想崩断手上所缚绳索绳子。不料敌人知他武功精强,已在他双手之间插了一支空竹,只要一用力,竹子先破,立发声响。袁承志微微一挣,便即发觉,于是停手不动,寻思脱身之计。
8 N1 T5 l; N$ M  那秃子忽然高兴大叫:“在这里啦!”从床底下捧出一个大铁盒来,正是金蛇郎君的遗物。瘦子脸露喜容,与秃子坐在桌边,打开铁盒,取出一本书来,见封面上写着“金蛇秘笈”四字。/ }/ M. n  J6 y' }3 |2 k
  秃子哈哈大笑,说道:“果然在这里,张师哥,咱们这十八年功夫可没白费。”揭开秘笈,见书页上画着许多图形,写满小字,喜得晃头搔耳,乐不可支。: N0 c6 ?' m: U! @6 K
  瘦子忽叫:“咦,那人要逃!”说着向承志一指。袁承志吃了一惊。秃子回过头来,那瘦子手腕翻处,波的一声,一柄匕首插进了秃子背脊,直没至柄,随即跃开数尺,拔出长剑,护住门面。
2 f4 Q* y* O3 Z( R  秃子惊愕异常,忽然惨笑,说道:“二十几个师兄弟寻访了十八年,今日我和你才得到这宝贝,张师哥,你要独吞,竟对我下这毒……手……哈哈……哈哈……你……你当然连棋仙派也叛了。可是要瞒过五位老爷子,只怕没这么容易,我……瞧你有什么好下场……哈哈……”! H* z# i* [; M
  静夜中听到这惨厉的笑声,袁承志全身寒毛直竖。
0 g3 a( Z  B6 @: J' d% J  那秃子反手去拔背上匕首,却总是够不到,蓦地里长声惨呼,扑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7 D, P" c- D9 y  t4 S
  瘦子怕他没死,又过去在他背上刺了两剑,哼了一声,道:“我不杀你,怕你不会杀我么?那又何必客气?”随即又在秃子的尸身上重重踢了一脚,说道:“你说我瞒不过那五个糟老头子?你瞧我的!”* k$ g( V8 {9 u6 u) ]1 n
  他不知袁承志已醒,阴恻恻的笑了两声,弹去了蜡烛上的灯花,打开秘笈看了起来,身子微微晃动,满脸喜色。他翻了几页,有几页粘住了揭不开来,伸食指在口中一舐,蘸了些唾液又去翻阅,这般翻了几张,袁承志突然想起,书本上附有剧毒,他如此翻阅,势必中毒,不由得“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A  }7 z- R7 c/ B: C
  那瘦子听到了,转过头来,见袁承志脸上尽是惊惶之色,便缓缓站起,从秃子背上拔出匕首,走上两步,说道:“我跟你无怨无仇,可是今日却不能饶你性命。”说着眼露凶光,举起匕首,狞笑两声,说道:“此时杀你,只怕你到了阴间也不知原因。老实跟你说,我是浙江衢州棋仙派的张春九。我们棋仙派和金蛇郎君是死对头,他奸淫了我们师妹,逃得不知去向。我们十多年来到处找他,哪知他的物事竟在你这小子手里。金蛇郎君在哪里?”说着向窗外一望,不由自主地脸露畏惧,似乎怕金蛇郎君突然出现。
" M6 Q0 u( t# ?  袁承志如稍有江湖经历,自会出言恐吓,纵不能将他惊走,也可使他心有顾忌,不敢随便加害自己,但此时六神无主,哪想得到骗人?只道:“金蛇郎君早已死了,他……他的尸骨也是我葬的。”张春九大喜,又问一句:“金蛇郎君果然死了?”袁承志点点头。张春九喝问:“他怎么死的?”袁承志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2 W$ I: Y' ?; I, x3 M8 P  张春九满脸狰狞之色,恶狠狠地道:“你这小子住在华山之上,决非好人,料来跟金蛇郎君蛇鼠一窝,杀了你也不冤。你做了鬼要报仇,到衢州静岩来找我张春九吧。哈哈,不过我今后衢州也永不回去了,只怕你变了鬼也找我不到……哈哈……”笑声未毕,突然打了个踉跄。2 D& i& @% w: ?  a! W  R
  袁承志知道危机迫在目前,全身力道都运到了双臂之上,猛喝一声,啪的一声,空竹先破,跟着绳索迸断,挥掌正要打出,张春九忽然仰天便倒。* h2 B/ F8 ^4 b- P
  袁承志怕他有诈,手持断绳,在面前挥了两下,呼呼生风。却见他双脚一登,便不动了,眼中、鼻中、耳中、口中,都流出黑血,才知他已中毒而死,俯身解开自己脚下绳索,奔到外室,见哑巴也已被缚,双目圆睁,动弹不得,忙给他解了缚。又见大威与小乖昏倒在地,心中一惊,去端了一盆冷水从头上淋落,两头巨猿渐渐苏醒。9 O: m1 S8 y; p% E- R
  袁承志打手势把经过情形告诉哑巴。等天明后,两人把两具死尸抬到后山。袁承志想这大铁盒是害人之物,便与毒书一起投在坑里,与两具死尸葬在一处,想起夜来情事,不由得暗暗心惊:“这二人所以绑住我与哑巴,不即一刀杀死,自是为了要拷问金蛇郎君的下落。若非他们另有图谋,这时葬在这坑中的,却是我与哑巴的尸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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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09 | 只看该作者
碧血剑(新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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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5 ^8 b4 ~* R; |    袁承志在十四岁上无意中发现铁盒,这些年来早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眼看这张春九与秃子的神情,《金蛇秘笈》中定是藏有重大秘密,否则他们不会连续找上十八年之久,找到之后,又如此你抢我夺地性命相搏。“到底秘笈中写着什么?”此念一动,再也不能克制,于是在床底角落中把那只尘封蛛结的小铁盒找了出来。这只盒子小得多,张春九和秃头一时没发见。两人一见到大铁盒中的假秘笈,便欣喜若狂,再也不去找寻别物了。
) ^2 m: T1 k  a0 W8 G$ s  袁承志打开铁盒,取出真本《金蛇秘笈》放在桌上。翻开阅读。前面是些练功秘诀以及打暗器的心法,与他师父及木桑道人所授大同小异。此外还详述各家各派的武功秘奥,以及诸般破解之法,另有金蛇郎君自创的武功。约略看去,秘笈中所载,颇有不及自己所学的,但手法之阴毒狠辣,却远有过之。心想,这次险些中了敌人的卑鄙诡计,日后在江湖上行走,难保不再遇到阴恶对手,这些人的手法自己虽然不屑使用,但知己知彼,为了克敌护身,却不可不知,于是对秘笈中所述心法细加参研。' I( M/ W( i# r# l( D7 d, g9 }4 i& }
  一路读将下去,不由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世上原来竟有这种种害人的毒法,当真是匪夷所思,相较之下,张春九和那秃子用闷药迷人,可说毫不足道了。6 ]$ r# O, U$ b' i$ ^
  读到第三日上,见秘笈所载武功已与自己过去所学全然不同,不但与华山派武功无丝毫共通之处,而且从来不曾听师父或木桑道长提起过,那也并非仅是别有蹊径而已,委实异想天开,往往与武学要旨背道而驰,却也自具克敌制胜之妙。他一艺通百艺通,武学上既已有颇深造诣,再学旁门自是一点即会。秘笈中所载武功奇想怪着,纷至沓来,一学之下,再也不能自休,当下不由自主地照着秘笈一路学将下去。
* x. b& x% q, O+ p  他既有混元功的深厚根底,要学任何武功皆轻而易举,但练到二十余日后却遇上了难关,秘笈中要法关窍,记载详明,但根基所在的姿势却无图形,诀要甚是简略,不知招式,只得略过不练。
( P* Q" @. K% Q  后来十余页的功夫,都是用来对付一个叫“五行阵”的阵法,要他先熟悉八卦方位,诸般生克变化。这阵法变幻多端,组成阵法的五人此来彼去,互补互救,金蛇郎君用极巧妙方法,将之一举摧破,其中包含不少高明武功。袁承志心想,这“五行阵”日后未必真会遇上,但诸般破阵的功夫,用途极广,学了却大有用处。于是花了几日苦功,一一学会。秘笈中记载其它武功,大都心平气和,析其优劣,但这十余页讲述“五行阵”,语气颇含怨毒对此敌手五人仇意甚盛,所用武功也均狠辣强劲,每一招均欲杀敌而后快。承志习练之时暗暗摇头:“何必生这么大的气,破了阵法也就是了。”承志学其招术,然不记其阴毒之意,心想:“师父常教我说,自己武功既强,便须时时存着‘手下容情,留有余地’的念头。”
# W* K$ I* \! w0 [8 w2 l. p5 N  再翻下去是一套“金蛇剑法”,心想:此剑法以“金蛇”为名,金蛇郎君定是十分重视,必有独到之处。照式练去,初时还不觉什么,到后来转折起伏,刺打劈削之间,甚是不顾,有些招式更是绝无用处,连试几次总感不对。突然想起,金蛇郎君埋骨的洞中壁上有许多图形,莫非与此有关?5 R7 }' l% z6 n7 a' C6 ^
  一想到这事,再也忍耐不住,招了哑巴,带了绳索火把,又去洞中。这时他身材已经高大,幸而当年曾将洞口拆大,于是钻进洞内,举起火把往壁上照去,对图形一加琢磨,果是秘笈中要诀的图解。山壁石质虽甚松软,但图形潦草,笔划入石极浅,看来金蛇郎君刻划之时已无甚力气。他心下大喜,照图试练,暗暗默记,花了几个时辰,将图形尽数记熟了,在金蛇郎君墓前又拜了两拜,谢他遗书教授武功。5 O! e  @8 D2 U4 |, s
  正要走出,一瞥间见到洞壁上的那个剑柄,当日年幼力弱,未敢拔出,此时紧紧握住剑柄,嗤的一声响,拔了出来,剑柄下果然连有剑身。
9 P) h' [+ F1 g  剑锋插入处石壁上原有一条深缝,否则金蛇郎君插剑时如已无多大力气,未必能将剑插入石壁。7 z" M& }8 n& J, X* q
  突然之间,全身凉飕飕的只感寒气逼人,只见那剑剑身金色,形状甚奇,与先前所见的金蛇锥依稀相似,整柄剑就如是一条蛇蜿蜒盘曲,蛇尾弯成剑柄,蛇头则是剑尖,蛇舌伸出分叉,是以剑尖竟有两叉。那剑金光灿烂,握在手中甚是沉重,看来竟是黄金混和了其他五金所铸,剑身上一道血痕,发出碧油油的暗光,极是诡异。" S# ]% b2 e% C1 V/ }. s/ @+ V
  观看良久,心中隐生惧意,寻思这一道碧绿的血痕,不知是何人身上的鲜血所化?是仁人义士,还大奸大恶?又还是千百人的颈血所凝聚?
6 d/ Y# h% A, w5 o; P0 `  持剑微一舞动,登时明白了“金蛇剑法”的怪异之处,原来剑尖两叉既可攒刺,亦可勾锁敌人兵刃,倒拖斜戳,皆可伤敌,比之寻常长剑增添了不少用法,先前觉得“金蛇剑法”中颇多招式全无用处,但用在这柄特异的金蛇剑上,尽成厉害招术。8 K/ N+ ]) t9 r' l8 a% l0 R/ c
  舞到酣处,无意中挥剑削向洞壁,一块岩石应手而落,如削烂泥,这剑竟是锋锐绝伦。他又惊又喜,转念又想:“金蛇郎君并未留言赠我此剑,我见此宝剑,便欲据为己有,未免贪心,还是让它在此伴着旧主吧。”提起剑来,向石壁上插了下去。这一插未尽全力,又非顺石缝而入,剑身终究尚有尺许露在石外,未能及柄而止。剑刃微微摇晃,剑上碧绿的血痕映着火光,似一条活蛇不住扭动身子,拚命想钻入石壁。8 z7 R9 g; Q( s2 @7 E" Z. y
  再看石壁上那“重宝秘术,付与有缘,入我门来,遇祸莫怨”那十六个字,不由得怔怔地出了神,心想这位金蛇前辈不知相貌如何?不知生平做过多少惊世骇俗的奇事?到头来又何以会死在这位金蛇前辈不知相貌如何?不知生平做过多少惊世骇俗的奇事?到头来又何以会死在这山洞之中?9 a6 X* |0 V" Z
  他见了后,对《金蛇秘笈》中所载的武功,更增向往,而不知不觉间,心中对这位怪侠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出得洞来,又花了二十多天功夫,将秘笈中所录的武功尽数学会了,其中发金蛇锥的手法尤为奇妙,与木桑道人的暗器心法可说各有千秋。6 i' c# _0 H' g( B* b$ w4 |- c
  读到最后三页,只见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口诀,参照前面所载,有些地方变化精奥,颇增妙悟,但一大半却全不可解。埋头细读这三页口诀,苦思了两天,总觉其中矛盾百出,必定另有关键,但把一本秘笈翻来覆去的细看,所有功诀法门实已全部熟读领会,更无遗漏。他重入山洞,细看壁上图形,仍是难以索解。
+ a5 Z7 _7 _8 G' }/ j& ]" S. }" _# O  再读下去,只见许多招式的名称甚为古怪,“去年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柔肠百结”、“粉泪千行”、“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泪珠难寄”、“旧欢如梦”、“劝我早归家”、“孤雁凄凉”、“同生共死”、“望郎何日来”等等,皆是男女欢爱之词,似是一个少女伤心情郎别去,苦思苦忆的心情。袁承志其时不明儿女情怀,又没读过多少诗词,只觉这些招式名称缠绵悱恻,甚是无聊,每一招往往欲进又却,若即若离,虚招多而实招稀见,倒似是游戏玩意,而不是性命相搏的招式,临敌之时并无多大用处。2 C. @8 A6 m: H1 o- k& I
  待看到一招“意假情真”,见《秘笈》以墨笔详述这一招如何似真似幻,说道:“人间假意多而真情罕见。各种试探,欲明对方真意所在,而真意殊不易知,此所以惆怅长夜而柔肠百转欲断也。”这一招中包含了无数虚招,最后说道:“别道人家有无真情,即令自己,此招终归何处,自家总亦不知。”最后一击,似虚似实,心意不定。承志心想:“师父常告诫,修习武功,须防走火入魔,一旦入魔,精神纷乱,不易收拾。金蛇郎君想到这里,已近乎走火入魔,我可不能跟着学了。”掩过秘笈,猛觉这一招虚虚实实,变幻多端,委实巧妙无比,出招者自己既不知此招击向何处,对手自然更加不知,只因不知其何来何去,自是难以闪避拆格。这可说是一招根本不能抵挡的武学招术。天下武功招数,不论如何其奥巧妙,必可拆解应付,左来则右挡,攻前则退后,但这招不知击向何处,任何挡格均可能均错,自是招架不来。( b' _0 ?9 x2 U! [; V% Y7 P
  这天晚上,他因参究不出其中道理,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安稳。只见窗外一轮明月射进室来,照得满地银光,忽想:“我混元功早已练成,为了这部金蛇秘笈,却在山上多耽了两个月功夫。师父曾说金蛇郎君为人怪僻,他的书观之无益。一招招式连自己也不知道击向何处,心意不定,那算什么武功招数?不过这招‘意假冒情真’,也委实巧妙之至。”
# M7 C8 \& G6 W* [& z+ [  他武学修为既到如此境界,见到高深的武功秘奥而竟不探索到底,实所难能,心想:“眼不见为净,我一把火将它烧了便是。”主意已定,下炕来点亮油灯,拿起秘笈放在灯上焚烧。但烧了良久,那书的封面只薰得一片乌黑,竟是不能着火。
# G6 F0 k& m+ l7 ^7 r+ q3 |3 N: w1 D  他心中大奇,用力拉扯,那书居然纹丝不动。他此时混元功已成,双手具极强内家劲力,这一扯力道非同小可,就是铁片也要拉长,不料想这书居然不损,情知必有古怪,细加审视,原来封面是以乌金丝和不知甚么细线织成,共有两层。: Q, i8 b: f  p- z) ]
  他拿小刀割断钉书的丝线,拆下封面,再把秘笈在火上焚烧,登时火光熊熊,金蛇郎君平生绝学烧成了灰烬。再看那书封面,夹层之中似乎另有别物,细心挑开两层之间连系的金丝,果然中间藏有两张纸笺。9 y; ]9 R' m4 F% Q8 l
  一张纸上写着:“重宝之图”四字,旁边画了一幅地图,又有许多记号。图后写着两行字:“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静岩,寻访女子温仪,赠以黄金十万两。”心想:“这话口气好大!”只见笺末又有两行小字:“此时纵聚天下珍宝,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重财宝而轻别离,愚之极矣,悔甚!恨甚!”小字之下,斑斑点点,沾有不少泪痕。凝思半晌,不明其意。
- o$ f' e+ B1 Q! K  另一张纸笺上写的,却密密的都是武功诀要,与秘笈中不解之处一加参照,登时豁然贯通,果然妙用无穷。
/ F2 Y. j, b1 ~. U7 z" {  }4 x5 F  他眼望天上明月,《金蛇秘笈》中种种武功秘奥,有如一道澄澈的小溪,缓缓在心中流过,清可见底,更无半分渣滓,直到红日满窗,这才醒觉。只这些武功似乎过份繁复,花巧太多,想来那是金蛇郎君的天性使然,喜在平易处弄得峰回路转,使人眼花撩乱。这两张纸笺上的字是用墨笔写成,当非困居山洞时所写,系其武功总决,融会贯通之后,于其后炭笔所画的千奇百怪的招数,亦能明其原委。
8 {/ e( E: A( O5 H) X" Q  经此一晚苦思,不但通解了金蛇郎君的遗法,而对师父及木桑道人所授诸般上乘武功,也有更深一层体会。, @) r' S9 F* _3 _
  他望着两页白笺,一堆灰烬,呆呆出神,暗叹金蛇郎君工于心计,一至于斯,故意在秘笈中留下令人不解之处,诱使得到秘笈之人刻意探索,终于找到藏宝地图。如果秘笈落入庸人之手,不去钻研武功的精微,那么多半也不会发现地图。他把两张纸笺仍然夹在两片封面之间,再去山洞取出金蛇剑来,练熟了剑法,才将金蛇剑插还原处。
. g/ h9 `& G9 ?# I" N; o4 P6 ]$ D  又过两日,袁承志收拾行装,与哑巴告别。他在山上居住多年,忽然离去,心下难过。大威与小乖颇通灵性,拉住了吱吱乱叫,不放他走。袁承志更是难分难舍。哑巴带了两头巨辕直送到山下,这才洒泪而别。
  I/ N: G$ C* ?! v7 G" U+ w( A' s  袁承志艺成下山,所闻所见,俱觉新奇,只见一路行来,见百姓人人衣服褴褛,饿得面黄饥瘦。行出百余里后,见数十名百姓在山间挖掘树根而食。他身边有师父留下的银两,却也无处可买食物,只得施展武功,捕捉鸟兽为食。又行数十里,只见倒毙的饥民不绝于途,甚感凄恻。
8 B2 H. L" g- L% A  行了数日,将到山西境内,竟见饥民在煮了饿死的死尸来吃,他不敢多看,疾行而过。
3 r, V  B  l  p6 v: u0 i; U  这一日来到一处市镇,只见饥民大集,齐声高唱,唱的是:- g! w! X0 |- A. C
  “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 A3 a, _' k6 b8 z  “朝求升,幕求合,近来贫汉难求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家都欢悦。”# [2 q+ ^& i2 o& C3 a* k1 L7 p+ f$ Y4 w/ I
  一名军官带了十多名兵卒,大声吆喝:“你们唱这种造反的妖歌,不怕杀头吗?”挥动鞭子,向众百姓乱打。7 ?" @( R3 y4 Q6 y9 P
  众饥民叫道:“闯王不来,大家都是饿死,我们正是要造反!”一拥而上,抓住了官兵,又打又咬,登时将十多名官兵活活打死了。
' j# Q7 p0 G/ ?! A0 z5 w7 i  袁承志见了这等情景,心想:“无怪闯王声势日盛。百姓饥不得食,也只好杀官造反了。”向一名饥民问道:“这位大哥,可知闯王是在哪里,我想前去相投。”那饥民说道:“听说闯王大军眼下在襄陵、闻喜一带,不久就要过来。我们大伙也要去投军。”袁承志又问:“刚才听得大家唱的歌儿甚好,此外还有没有?”那饥民道:“还有好多呢。那都是闯王属下的李公子所作。”于是又唱了几首,歌意都是劝人杀官造反,迎接闯王。6 d, m* @, v4 _8 l+ |0 X$ v
  袁承志沿途打听,在黄河边上遇到了小部闯军。带兵的首领听说是来找闯王的,不敢怠慢,忙派人陪他到李自成军中。
: K& l7 O/ R5 S3 [  v& [3 f* \  闯王听得是神剑仙猿穆人清的弟子到来,虽在军务倥偬之际,仍然亲自接见。袁承志见他气度威猛,神色和蔼,甚是敬佩。闯王说他师父去了江南,想是穆人清在言语中对这年青爱徒颇为奖许,是以闯王对他甚加器重,言下颇有招揽之意。! E& b: v: r' J' @
  袁承志听得师父不在,登时忽忽不乐,再问起崔秋山,则是和穆人清同到江南苏杭一带筹措军饷去了。袁承志说要去寻师,禀明师父之后,再来效力。闯王也不勉强,命制将军李岩接待,又送了五十两银子作路费。袁承志谢过受了。
. r. Q2 M. O* @- K  那李岩虽是闯军中带兵的将官,但身穿书生服色,谈吐儒雅。原来他是前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本是举人,因赈济灾民,得罪了县官和富室,被诬陷入狱。有一位女侠仰慕他为人,率领灾民攻破牢狱,救了他出来。那女侠爱穿红衣,众人叫她为红娘子。李岩实逼处此,已非造反不可,便和红娘子结成夫妇,投入闯王军中,献议均田免赋,善待百姓。闯王言听计从,极为重用。闯军本为饥民、叛兵及失业驿卒所聚,造反只不过为求一饱,原无大志,所到之处,不免劫掠,因之人心不附,东西流窜,时胜时败,始终难成气候。自得李岩归附,李自成整顿军纪,严禁滥杀奸淫,登时军势大振。
& }9 ?3 v: [; m7 W" ?  李岩治军严整,又编了许多歌儿,令人教小儿传唱,四处流播。百姓正自饥不得食,官府又来拷打逼粮,听说“闯王来时不纳粮”,自是人人拥戴。因此闯军未到,有些城池已不攻自破。
/ l0 [1 o3 S2 l  李岩对袁崇焕向来敬仰,听说袁督师的公子到来,相待尽礼,接入营中,请夫人红娘子出见。那红娘子英风爽朗,豪迈不让须眉。三人言谈投机,当真是一见如故。袁承志除武功之外,见识甚浅。李岩熟识古今史事、天下兴亡之理,跟他纵谈天下大势,袁承志有如茅塞顿开,对李岩甚为钦佩。两人意气相投,于是相互八拜,结成义兄弟。在李岩营中留了三日,直至闯军要拔营北上,这才依依作别。) ?8 k/ o8 n4 n, I
  袁承志初出茅庐,对李岩的风仪为人,暗生模仿之心,便去买了书生衣巾,学着也作书生打扮,径来江南寻访师父。他不知师父在江南何处,只有径向南行,随遇而安。5 p% r! W0 y; P
  江南地方富庶,虽然官吏一般的贪污虐民,但众百姓尚堪温饱,比之秦晋饥民的苦况,却是如在天堂了。7 `' a  J) l# y2 Y; h1 l
  这日来到赣东玉山,吃过饭后,到码头去搭船东行,见江边停了一艘大船,相问之下,说是上饶一个富商包了到浙江金华去办货的,袁承志便求附载。船老大贪着多得几个船钱,和包船的富商龙德邻商量。龙德邻见他是个儒生,也就允了。
) `* H& n/ E0 I$ `7 C  船老大正要拔篙开航,忽然码头上匆匆奔来一个少年,叫道:“船老大,我有急事要去衢州,请你行个方便,多搭我一人。”
. r4 k( P5 v. |/ Z. s5 \) q  袁承志听这人声音清脆悦耳,抬头看时,峋一个面貌俊秀的美貌少年。这人十八九岁年纪,穿一件石青色长衫,头顶青巾上镶着块白玉,衣履精雅,背负包裹,皮色白腻,一张脸白里透红,说得上是雪白粉嫩。龙德邻也见这少年服饰华贵,人才出众,心生好感,命船老大放下跳板,把他接上船来。
, ?; K: G* \4 w/ |! M! i! ~6 V9 P  那青衫少年一踏上船,那船便微微一沉,袁承志心下暗奇,瞧他身形瘦弱,不过百斤上下,但这船一沉之势,却似有两百多斤重物压上一般,他背上包裹不大,怎会如此沉重?那少年上船之后,船就开了。
0 b6 H, Y$ U' Y8 y8 u  那青衫少年走进中舱,与龙德邻、袁承志见礼,自称姓温名青,因得知母亲病重,是以赶着回去探望,他见了龙德邻不以为意,一双秀目,却不住向袁承志打量,问道:“听袁兄口音,好似不是本地人?”袁承志道:“小弟原籍广东,从小在陕西居住,江南还是生平第一次来。”温青问道:“袁兄去浙江有何贵干?”袁承志道:“我是去探访个朋友。”
, Y$ T% Y! ?/ x  正说到这里,忽然两艘小船运橹如飞,从坐船两旁抢了过去。温青眼睛盯着小船,直望着两船转了一个弯,被前面的山崖挡住,这才不看。: m5 c3 ~+ G$ H2 y! J* r( x
  中饭时分,龙德邻好客,邀请两人同吃。袁承志一餐要吃三大碗,鸡鱼蔬菜都吃了不少,温青却只吃一碗,甚是秀气文雅。+ e- y- l+ x7 c2 G* V) Y' A
  刚吃过饭,水声响动,又是两艘小船抢过船旁。一艘小船船头站着一名大汉,望着大船狠狠瞪了几眼。温青秀眉微竖,满脸怒色。袁承志心感奇怪:“他为什么见了这两艘小船生气?”温青似乎察觉到了,微微一笑,脸色登转柔和,接过船伙泡上来的一杯茶,啜了一口,似嫌茶叶粗涩,皱了眉头,把茶杯放在桌上。. j  \6 `) i, Q0 m7 R
  到了傍晚,船在一个市镇边停泊了。袁承志想上岸游览,龙德邻不肯离开货物,邀温青时,他嘴唇一扁,神态轻蔑,说道:“这种荒野地方,有什么可玩的?”似是讥他没见过世面。袁承志觉这少年骄气迫人,却也不以为忤。他见江南山温水软,景色秀丽,与华山的雄奇险峻全然不同,一路上从不肯错过了游览的机缘,当下上岸四下闲逛,喝了几杯酒,买了几斤桔子回船,想请龙德邻和温青吃时,见两人都已睡了,便也解衣就寝。
/ r$ `1 g! g6 B0 N# ^1 j7 d; n  睡到中夜,睡梦中忽听远处隐隐有唿哨之声,袁承志登时醒转,想起师父所说江湖上的种种变故情状,料知有事,悄悄在被中穿了衣服。% J. h$ H( r& m. w% T
  不久橹声急响,下游有船上来。只见温青突然坐起,原来他并未脱衣,又见他从被窝中取出一柄精光耀 眼的长剑,跃到船头。2 H3 \% K$ `: H' r% [
  袁承志一惊,心想:“莫非他是水盗派来卧底的,要打劫这姓龙的商人?”师父离山之时,曾说世间方乱,道路不靖,带着长剑惹眼,不免多生事端。因此他遵师父之嘱,随身只带一柄匕首,那柄平日习练剑法的长剑留在华山,当下一摸身边匕首,坐起身来。
& g6 n1 J7 b, T$ `  只听得对面小船摇近,船头上一个粗暴的声音喝道:“姓温的,你讲不讲江湖义气?”温青叱道:“讲又怎样,不讲又怎样?”那人叫道:“我们辛辛苦苦从九江一路跟踪下来,你倒好,半路里杀出来吃横梁子!”
- Q7 e! @5 n2 c6 k  这时龙德邻也已惊醒,探头张望,见四艘小船上火把点得晃亮,船头上站满了人,个个手执兵刃,登时吓得不住发抖。袁承志已听出其间过节,安慰他道:“莫怕,没你的事!”龙德邻道:“他……他们不是来抢我货物……货物的强人么?”. G% n! C- C2 B( `
  温青喝道:“天下的财天下人发得,难道这金子是你的?”那人道:“快把两千两金子拿出来,大家平分了。咱们双方各得一千两,就算便宜你。”温青叫道:“呸,你想么?”小船上两名大汉怒道:“沙大哥,何必跟这横蛮的东西多费口舌!他不要一千两金子,那么一个子儿也不给他。”手执兵刃,向大船上纵来。
+ Z4 g% l2 r6 X  龙德邻听他们喝骂,本已全身发抖,这时见小船上两人跳将过来,更是魂飞魄散,大叫道:“袁……袁相公,强人……强人来打劫……打劫啦。”袁承志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低声道:“别怕。”只见温青身子一偏,左足飞起,扑通一声,左边一人踢下了江去,跟着右手长剑斩落。来人举刀一挡,哪知他长剑忽地斜转,避过了刀锋,顺势削落,只听得喀擦一声响,那人连肩带刀,都被削了下来,跌在船头,晕了过去。温青冷笑一声,叫道:“沙老大,别让这些脓包来现世啦。”对面那大汉哼了一声,道:“去抬老李回来。”小船上两人空手纵将过来,温青只是冷笑,并不理会,让两人将右膀被削之人抬了回去,不久跌在江中那人也湿淋淋的爬上小船。
5 M" u; G! P4 P' N  沙老大叫道:“我们游龙帮和你棋仙派素来河水不犯井水。我们当家的冲着你五祖面子,不来跟你为难,可别当我们是好惹的。”
. Q* s# s3 y% [- {! j  袁承志听他提到棋仙派,心中一凛:“那天到华山来的张春九,不是自称棋仙派么?这姓温的跟他是一派,只怕也是个邪恶之徒。”8 [5 [+ p- ]* I' g7 N
  温青道:“你别向我卖好,打不过,想软求么?”沙老大怒道:“你到底按不按江湖规矩办事?”温青冷笑道:“我爱怎样就怎样,偏有这许多废话?”沙老大道:“咱们话说在先,我们游龙帮已尽到了礼数,跟你好说好话,只盼双方不伤了和气。你五祖可不能再说我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袁承志听他口气,似乎对温青的一个什么五祖很是忌惮。温青笑道:“凭你这点玩艺儿,就能欺得了我么?”
) A# _, ^+ H" W  袁承志听双方越说越僵,知道定要动手,从两边言语中听来,似是游龙帮想劫一批黄金,却给温青中间杀出来夹手夺了去,游龙帮不服气,赶上来要分一半赃。温青上船时身子如此沉重,想来包裹中就藏着这二千两黄金了。心想两边都非正人,自己装作不会武功,只袖手旁观便是。
+ H9 S0 e+ V- k1 ^  沙老大大声呼喝,手握一柄泼风大环刀,跃上船来,十多名大汉跟着纷纷跃过,站在他身后。沙老大一抱拳,说道:“你棋仙派武功号称独步江南,今日姓沙的领教阁下高招!”温青哼了一声道:“是你一人和我打呢,还是你们大伙儿齐上?”沙老大怒道:“你也太瞧不起人啦!你船上还有什么朋友请他出来作个见证,别让江湖上朋友说姓沙的不要脸。”他掉头对着舱口,说道:“叫舱里的朋友出来吧!”两名大汉走进舱去,对袁承志和龙德邻道:“我们大哥要你们出去。”# q  d; @- k- E% N  Y( @" u
  龙德邻全身发抖,不敢作声。袁承志道:“他们要打架,只不过叫咱们作个见证,没什么要紧。出去吧。”拉着他手,走上船头。
3 ]5 S8 o' s5 j0 i' @/ ^  温青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不让沙老大再交待什么场面话,冷笑道:“你定要出丑,可莫怪我手辣,进招。”刷刷两剑,分刺对方左肩右膀。沙老大身材魁梧,身法却颇为灵动,泼风刀一招“铁牛顶颈”,反转刀背,向温青砸来,这一招既避来剑,又攻敌人,可是手下留情,只以刀背砸打。8 V: L& L# M: r/ }7 d
  温青叱道:“有什么本事,一古脑儿的都抖出来吧,我可不领你情。”口中说着,手上长剑连攻数招。
: V) l8 Q/ R' s- X3 U3 A  沙老大微一疏神,嗤的一声,肩头衣服被刺破了一片,肩头也割伤了一道口子,他叽哩咕噜地骂了几句,一柄泼风刀施展开来,狠砍狠杀,招招狠毒。温青剑走轻灵,盘旋来去,长剑青光闪烁,已把对方全身裹住。
- p& x4 y. {* F/ T* B  袁承志看两人拆了数招,已知温青武功远在沙老大之上。沙老大刀沉力劲,看来倒是十分威猛,但刀法失之呆滞。温青以巧降力,时候稍长,沙老大额头见汗,呼吸渐粗,身法已不如初战时的矫捷。  c5 N6 B; x+ F0 M
  刀光剑彩中只听得温青一声呼叱,沙老大腿上中剑。他脸色大变,纵出三步,右手一扬,三枚透骨钉打了过来。温青扬剑打飞两枚,另一枚侧身避过。他打飞的两枚透骨钉中,有一枚突向袁承志当胸飞去。4 @. O; d5 V0 r. Y3 e4 @) t# m6 U
  温青惊呼一声,心想这一次要错伤旁人。哪知袁承志伸出左手,只用两根手指,便将那枚透骨钉拈住了。沙老大带来的大汉中多人手执火把,将船头照得明晃晃的,温青瞧得清楚,不禁一怔:“这手功夫可俊得很哪!原来他武功着实了得。”& W; f1 L: s6 ~! m
  沙老大见温青注视着袁承志,面露惊愕之色,乘他不备,又是三枚透骨钉射了过去。$ s# G  z: _- Y8 q0 j* \
  袁承志情不自禁急叫:“温兄,留神!”) i& D$ U( ]. d) c& {
  温青急忙转头,只见三枚透骨钉距身已不过三尺,若不是得他及时呼叫,至多躲得过一枚,下面两枚却万万躲避不开,忙侧头让过了一枚,挥剑击飞了另外两枚,转身向袁承志点头示谢,挺起长剑,向沙老大直刺过去。8 X0 Z! m3 X6 Q) D7 Z
  沙老大一击不中,早已有备,提起泼风刀一轮猛砍。温青恨他歹毒,出手尽是杀着。拆了数招,沙老大右膀中剑,呛啷啷一响,泼风刀跌落船板。温青抢上一步,挥剑砍断了他右腿。沙老大惨叫晕去,他手下众人大惊,拥上相救。温青掌劈剑刺,登时打死了七八人。
" I8 {7 ^) W9 b2 Q& q3 k  袁承志看着不忍,说道:“温大哥,饶了他们吧!”温青毫不理会,继续刺杀,又伤了两人。余人见他凶悍,纷纷跳江逃命。温青顺手挥剑,在沙老大胸口刺落,跟着把他尸身踢入江中。4 n1 [2 H$ i( y' ^
  袁承志心下不快,暗想你既已得胜,何必如此心狠手辣,转头看龙德邻时,他早已吓得全身瘫软,动弹不得。6 a5 I4 v: P1 `. ~9 g3 M
  跳入江中的游龙帮众纷纷爬上小船,摇动船橹,迅向下游逃去。
  C. n2 T* e% n2 w2 M" q2 h  袁承志道:“他们要抢你财物,既没抢去,也就罢了,何苦多伤性命?”0 n! o5 w/ ?+ G6 d7 g6 G$ `! P
  温青白了他一眼,道:“你没见他刚才的卑鄙恶毒么?要是我落入他手里,只怕还有更惨的呢。你别以为救了我一次,就可随便教训人,我才不理呢。”袁承志不语,心想这人不通情理。
: p' C8 ^; Z4 Z6 V, z$ N0 N  温青拭干剑上血迹,还剑入鞘,向袁承志一揖,甜甜一笑,说道:“袁大哥,适才幸得你出声示警,叫我避开暗器,谢谢你啦。”
% N7 A* r0 c4 {9 h. V' }7 I  袁承志脸上一红,还了一揖,登觉发窘,无言可答,只觉这美少年有礼时如斯文君子,凶恶时狠如狼虎,不知到底是什么性子。
/ r2 n8 B( K. c- v4 C0 U+ A  温青叫船夫出来,吩咐洗净船头血迹,立即开船。船夫见了刚才的狠斗,哪敢不尊,提水洗了船板,拔锚扬帆,连夜开船。
+ G4 K' ~+ {3 e, ?  温青又叫船夫取出龙德邻的酒菜,喧宾夺主,自与袁承志在船头赏月。他绝口不提刚才恶斗,喝了几杯酒,说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哼,青天只怕也管他不着呢。明月几时爱出来,便出来,不爱出来便不出来。袁大哥,你说是不是?”# Z: [0 t& D& j' f) j+ W1 m* t
  袁承志听他忽然掉文,只得随口嗯了一声。他小时跟应松念了几年书,自从跟穆人清学武后,虽然晚间偶然翻阅一下书籍,但不当它正经功课,文字上甚是有限。
! A& ^4 t7 L6 {# j/ A, q/ M: x  温青道:“袁兄,月白风高,如此良夜,咱们来联句,好不好?”袁承志道:“联句?什么叫联句?我可不会。”温青一笑不答,给袁承志斟了杯酒。忽见前面江上一叶小舟破浪而来,虽是逆水,但驶得甚快。温青脸色一变,冷笑数声,只管喝酒。* I! @+ k0 n4 W4 K. N) y
  座船顺风顺水,冲向下游,转眼间两船驶近。温青掷下酒杯,突然飞身跃起,双脚在船篷上点了几点,落在后梢,从船老大手里抢过舵来,只一扳,座船船头向左偏斜,对准了小船直撞过去。小船忙要避让,又怎来得及,只听一声巨响,两船已然相撞。
* H# u+ T! A. F' `9 U  袁承志叫得一声:“啊哟!”已见小船上跃起三个人影,先后落在大船船头,身手均颇迅捷。这时小船一侧,翻了过去,船底向天。袁承志老远看出小船上原有五人,除这三人外,尚有两人,一个掌舵,一个打桨。这两人不及跃起,都落入水中,只叫得一声“救命”便沉落江底。这一带江面水急礁多,就算熟识水性,黑夜中跌入江心也不免凶多吉少。2 L2 t* n1 u( ^1 P: m1 P
  袁承志暗骂温青歹毒,无端端的又去伤人,等两人从水中冒上,当即伸手扯断帆索,咬在口中,双足在船舷上一撑,飞身落向江中,一手一个,抓住落水的两人头发,借着牙齿咬住帆索之力,在江面打了个圈子,提着两人回到座船,这一下既使上了“混元功”内劲,又用了木桑所授的轻身功夫。只听四人齐声喝采。一是温青,他已从船梢跃回船头,另外三个则是从小船跳上来的。
# H1 p. f, T" X# ]' R! K! p  袁承志放下两人,月光下看那三人时,见一个是五十多岁的枯瘦老者,留了疏疏的胡子,一个是中年大汉,身材粗壮,另一个则是三十岁左右的妇人。! G6 [& _1 \8 j4 I* k- ^) ^
  那老者阴恻恻一笑,说道:“这位老弟好俊身手,请教尊姓大名,师承是哪一位?”
! k+ V$ X' n! R* s- M  袁承志抱拳说道:“晚生姓袁,因见这两位落水,怕有危险,这才拉了起来,并非胆敢在前辈面前卖弄粗浅功夫,请勿见怪。”1 F+ K5 j5 T2 I4 b' G9 m; x6 U
  那老者见他十分谦恭,颇出意料之外,只道他是怕了自己,冷笑一声,对温青道:“怪不得你这娃儿越来越大胆啦,原来有了这么个硬的帮手。他是你的相好么?”+ U: t. M4 p3 X) s; ?
  温青登时满脸通红,怒喝:“我尊称你一声长辈,你说话给我放尊重些!”  W" W( }. O. m+ V/ S5 [
  袁承志心想:“看这些人神气,全非正人,我可莫卷入是非漩涡之中。”朗声说道:“在下与这位温兄也是萍水相逢,谈不上甚么交情。我奉劝各位,有事好好商量,不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1 X" n% C9 g: I9 K) H/ S. H0 R1 A; }
  那老者听了袁承志口气,知他不是温青帮手,喜道:“袁朋友既跟这姓温的没有瓜葛,那好极啦,等我们事了之后,我再和袁朋友详谈,咱们很可以交交。江湖上见者有份,我们自然遵守这规矩。”言下颇有结纳之意,似乎说待会抑到黄金,也可分些他。袁承志不便回答,作了一揖,退在温青身后。
' @* u/ @; H; P' @6 l" j3 E/ _  那老者对温青道:“你小小年纪,做事这等心狠手辣。沙老大打不过你,你赶了他走,也就罢了,干么要伤他性命?”
: E4 n2 e" @5 j3 @  温青道:“我只一个人,你们这许多大汉子一拥而上,我不狠一些成么?还说人家呢?也不怕旁人笑你们大欺小,多欺少。有本事哪,就把人家的金子给拾夺下来。等我捡了,又是阴魂不散地追着来要,想吃现成么?也不知道要不要脸呢?”他语音清脆,咭咭呱呱地一顿抢白,那老者给他说得哑口无言。
/ ]- ]" S6 N8 l5 @  那妇人突然双眉竖起,骂道:“你这小娃儿,你温家大人把你宠得越来越没规矩啦。我要问问你爷爷去,是谁教你这般目无尊长?”温青道:“尊长也要有尊长的样儿,想摆摆空架子,来捡便宜,那可不成。”
$ N) w% _& N3 h- W$ _  那老者大怒,右手噗的一掌,击在船头桌上,桌面登时碎裂。温青道:“荣老爷子的功夫如何,我早就知道,左右也不过这点玩艺儿,又何必在小辈面前卖弄?你要显功夫,去显给我爷爷们看。”那老者道:“你别抬出你那几个爷爷来压人。你爷爷便怎样?他们真有本事,也不会让女儿给人糟蹋,也不会有你这小杂种来现世啦!”温青惨然变色,伸手握住了剑柄,一只白玉般的手不住抖动,显是气恼已极。那大汉和妇人却大笑起来。: g8 j- m5 ]% W3 K7 P4 V# U  P4 w
  袁承志见温青脸颊上流下两道清泪,心中老大不忍,暗道:“他行事比我老练得多,怎么给人一激就哭了起来?这老头儿跟人吵嘴,怎地又去骂人家的父母?年纪一大把,却不分说道理,乱七八糟的,尽说些难听话来损人。”他本来决意两不相助,但眼见温青被人欺侮,却动了锄强扶弱之念。9 t8 T9 _* U( _8 N; \; s& d+ e7 r
  那老者阴森森地道:“哭有什么用?快把金子拿出来。我们自己也不贪,金子要拿去给沙老大的寡妇。再说,这位袁朋友也该分上一份。”袁承志忙摇手道:“我不要!”1 m" J$ O7 Z$ N5 {
  温青气得身子发颤,哭道:“我偏偏不给。”
6 F# j3 e( N7 a, h4 u  那大汉哼了一声,见大船虽已收帆,但仍顺水下流,举起船头的大铁锚,在空中舞了一个圈,向岸上掷去。那铁锚连上铁链,当有一百来斤,他掷得这么远,力气确然不小。铁锚一在岸上钩住,大船登时停了。那大汉叫道:“你到底拿不拿出来?”
( ]. \+ B( Q# K  m% Q) V  温青举起左袖,拭干了泪水,说道:“好,我拿给你们。”奔进船舱,过了一会,双手捧着一个包裹出来,看模样甚是沉重。那大汉正要伸手去接,温青喝道:“呸,有这么容易!”手上使劲,那包裹直飞出去,扑通一声大响、落入江心,叫道:“你们有种就把我杀了,要想得金子吗?别妄想啦!”那大汉气得哇哇大叫,拔刀向他砍来。# G. u! @6 P# g# P+ N# G# D
  温青一掷出包裹,便拔剑在手,刷刷两剑,还刺大汉。那老者叫道:“住手!”大汉回架来剑,跃开两步。$ a# i, U1 O) i
  那老者向温青侧目斜视,冷笑道:“果然龙生龙,凤生凤,乌龟原是王八种。有这样的老子,就生这样的小畜生。今日再让你这小辈在老夫面前放肆,我就不姓荣啦。”也不见他身子晃动,突然拔起身来,落在温青面前。温青挺剑刺去,那老者空手进招,运掌成风,攻势凌厉之极。温青虽有长剑在手,却被他逼得连连倒退。拆得十多招,温青右腕忽被他手指点中,长剑当啷落地。那老者脚尖一挑,把剑踢了起来,左手握住剑柄,右手搭定剑身,剑光对住温青的脸,向他走去。
) a' F. P' e; F# Q9 P+ G  老者喝道:“今日不在你身上留个记号,只怕你日后忘了老夫的厉害!”手持断剑,向他脸上划去。温青惊呼闪避,老者步步进逼,毫不放松,左手递出,剑尖青光闪烁,眼见便要划到温青脸上。3 m& O6 n) W5 d& p
  袁承志,我那老者出手狠辣,心想:“再不出手,他脸上非受重伤不可。”喝道:“前辈住手,不可伤人。”从囊中掏出一枚铜钱,向老者手中断剑上投去。当的一声,老者只感手上剧震,一枚暗器打在剑刃上,撞击之下,虎口一痛,长剑竟自脱手。温青本已吓得面色大变,这时喜极而呼,纵到袁承志身后,拉着他的手臂,似乎求他保护。
' T8 W3 m/ }/ `) h* R  那老者姓荣名彩,是游龙帮的帮主,在浙南一带,除了棋仙派五祖、吕七先生等寥寥数人,武功数他为高。他十指练就大力魔爪功,比寻常刀剑还更厉害。哪知竟被对方一枚小小暗器将手中兵刃打落,真是生平未遇之奇耻大辱,登时面红过耳,却又不禁暗暗心惊:“这小伙子的手劲怎地如此了得?”! A9 F( K% K- `. p2 ~" X2 I
  那大汉和妇人也已看出袁承志武功甚强,心想反正金子已给丢入江中,今日有这硬手在这里,无论如何占不到便宜了,不如交待几句场面话,就此退走。那妇人叫道:“老爷子,咱们走吧,冲着这位袁朋友,今日就饶了这娃儿。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咱们明儿到衢州静岩去找棋仙派算帐就是。”
6 I# w4 z. W& J: h  温青叫道:“见人家本领好,就想走啦,你们游龙帮就会欺软怕硬,羞也不羞?”袁承志眉头一皱,心想这人刚脱大难,随即如此尖酸刻薄,不给人留丝毫余地。那妇人给他说得神情狼狈,动武又不是,不理又不是,满脸怒容。
3 b/ h( p. \5 [* D/ ?  荣彩也感难以下台,强笑道:“这位老弟功夫真俊,今日相逢,也是有缘,咱俩来玩一趟拳脚如何?”他在大力鹰爪手上下过二十余年苦功,颇具自信,心想你这小子暗器功夫虽好,在拳脚上却决不能胜过我。
; t2 U. h  x- ]9 Y* \  袁承志寻思:“只要跟这老者一动手,就算是助定了温青。这何在仙派的少年心胸狭隘,刁钻狡猾,为了一些金子便胡乱杀人。决不能是益友。何必为他而无谓与人结怨。”于是拱手说道:“晚辈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一点微末小技,如何敢在老前辈面前献丑?”6 z: u' o( h8 b$ b/ s
  荣彩微微一笑。心想:“这少年倒很会做人。”他乘此收篷,说道:“袁朋友太客气了!”狠狠瞪了温青一眼,说道:“终有一天,教你这娃儿知道老夫的厉害。”转头对那大汉与妇人道:“咱们走吧。”
4 Z; }$ g# ^. P9 u# Z  温青道:“你有多大厉害,我早就知道啦。见到人家功夫好,就是不敢动手,巴不得想早早扯呼,赶回家去,先服几包定惊散,再把头钻在被窝里发抖。”他嘴上丝毫不肯让人,立意要挑拨他与袁承志过招。他看出袁承志武功高强,荣彩不是敌手。这一来不但荣彩尴尬万分,连袁承志也自不快。
9 s5 C4 q6 N% g* m; I6 U2 \  荣彩怒道:“这位袁朋友年纪虽轻,可是很讲交情,来来来,咱们来玩一手,别让无知小辈说我没胆子。”袁承志道:“老前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他是说玩话。”荣彩道:“你放心,我决不和你当真。”
- U; i" P: B3 a  温青冷冷地道:“还说不怕呢,没动手,先套交情,赶快还是别过招的好。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哼,哼,这算什么?我可说不上来啦。荣老爷子,你既怕得很了,何不请这位袁相公回去,请他来当游龙帮的帮主呢?”- f2 l0 V' k) F' k" b
  荣彩脸一板,正待发作,忽见岸上火光闪动,数十人手执兵刃火把,快步奔来。当先一人叫道:“荣老爷子,已把那小子抓到了吧?咱们把这小子剐了,给沙老大报仇!”3 l% k& ]( N  T# b) m
  温青见对方大队拥到,虽然胆大妄为,心中也不禁惴惴。荣彩叫道:“刘家兄弟,你们两人过来!”岸上两人应声走到岸边,见大船离岸甚远,扑通两声跳入江内,迅速游到船边,水性极是了得,单手在船舷上一搭,扑地跳了上来。荣彩道:“那包货色给这小子丢到江心去啦,你哥儿俩去捡起来!”说着向江心一指。刘氏兄弟跃落江中,潜入水内。  U. c) g! ]1 v# m
  温青一扯袁承志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快救救我吧,他们要杀我呢!”
/ v/ m+ ~" i7 z  袁承志回过头来,月光下见他容色愁苦,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气,便点了点头。温青拉住他的手道:“他们人多势众。你想法子斩断铁链,咱们开船逃走。”袁承志还未答应,只觉温青的手又软又腻,柔若无骨,甚感诧异:“这人的手掌像棉花一样,当真希奇。”
. G& ~% N) U7 r6 Z! }, h, T7 k3 y  这时荣彩已留意到两人在窃窃私议,回头望来。温青把袁承志的手捏了一把,突然猛力举起船头桌子,向荣彩等三人推去。
: j' m0 ?# J% Z5 m; J  那大汉与妇人正全神望着刘氏兄弟潜水取金,出其不意,背上被桌子一撞,惊叫一声,一齐掉下水去。荣彩纵身跃起,伸掌抓出,五指嵌入桌面,用力一拉一掀,格格两声,温青握着的桌脚已然折断。荣彩知道那大汉与妇人不会水性,这时江流正急,刘氏兄弟相距甚远,不及过来救援,忙把桌子抛入江中,让二人攀住了不致沉下,随即双拳呼呼两招,向温青劈面打来。
' d/ p" U8 K/ p& H! R  温青提了两条桌腿,护住面门,急叫:“快!你。”袁承志提起铁链,“混元功”内劲到处,一提一拉,那只大铁锚呼的一声,离岸向船头飞来。荣彩和温青大惊,忙向两侧跃开,回头看袁承志时,但见他手中托住铁锚,缓缓放在船头。铁锚一起,大船登时向下游流去,与岸上众人慢慢远离。荣彩见他如此功力,料知若再逗留,决计讨不了好去,双足一顿,提气向岸上跃去。
' ^+ j4 _7 t% b$ b1 w  袁承志看他的身法,知他跃不上岸,提起一块船板,向江边掷去。荣彩下落时见足底茫茫一片水光,正自惊惶,突见船板飞到,恰好落在脚下水面之上,当真大喜过望,左脚在船板上一借力。跃上了岸,暗暗感激他的好意,又不禁佩服他的功力,自己人先跃出,他飞掷船板,居然能及时赶到。
2 X; T6 M0 L5 j' y. ?  温青哼了一声,道:“不分青红皂白,便是爱做滥好人!到底你是帮我呢,还是帮这老头儿?让他在水里浸一下,喝几口江水不好吗?又不会淹死人。”
: D7 \4 x$ \- e: l, h, y! I  袁承志知道这人古怪,不愿再理,心想这种人以少惹为妙,自己救了他性命,他非但毫不感恩,反而如此无礼数说,当下也不接口,回到舱里睡了。& `. g9 m2 q( {8 c; I
  次日下午船到衢州,袁承志谢了龙德邻,取出五钱银子给船老大。龙德邻定要代付,袁承志推辞不得,只得又作揖相谢。
7 i2 W( X0 Z+ [: q( |8 B  t5 e  温青对龙德邻道:“我知你不肯替我给船钱,哼,你就是要给,我也不要你的。”从包裹中取出一只十两重的银元宝来,掷给船老大,道:“给你。”船老大见这么大一只元宝,吓得呆了,说道:“我找不出。”温青道:“谁要你找?都给你。”船老大不敢相信,说道:“不用这许多。”温青骂道:“啰嗦什么?我爱给这许多,就给这许多,你招得我恼起上来,把你船底上打几个窟窿,教你这条船沉了!”船老大昨晚见他力杀数人,凶狠异常,不敢多说,连谢也不敢谢,忙收起元宝。6 ~4 \' l( O6 X0 T5 e
  温青在桌上打开包裹,一阵金光耀眼,包裹中累累皆是黄金,十两一条的金条总有二百来条,他右拳在金条堆中切了下去,平分成两份,将一份包在包裹,背在背上,双手把另一堆金条推到袁承志面前,说道:“给你!”袁承志不解,问道:“什么?”
, T. O2 [: R) e6 v9 z  温青笑道:“你当我真的把金子抛到了江里吗?傻死啦!让他们去江底瞎摸,摸来摸去只是衣服包着的一块压舱石。”说着格格大笑,只笑得前仰后合,伏在桌子上身子发颤。  _- V3 n) V5 L' o4 c
  袁承志也不禁佩服他的机智,心想这人年纪比自己还轻着一两岁,连荣彩这样的老手也给他瞒过,说道:“我不要,你都拿去,我帮你并非为了金子。”温青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又不是你自己拿的,何必装伪君子?”袁承志不住摇头。4 u% L1 l7 M9 y7 O, ~  W9 `. ?: c- Q
  龙德邻虽是富商,但黄澄澄一大堆金子放在桌上,一个一定不要,一个硬要对方拿去,这样的事情固然闻所未闻,此刻亲眼目睹,兀自不信,只道袁承志嫌少。8 }8 W- I. D8 b$ e* @) H
  温青怒道:“不管你要不要,我总是给了你。”突然跃起,纵上岸去。% c1 s3 s% u9 C# v
  袁承志出其不意,一呆之下,忙飞身追出,两个起落,已抢在他面前,双手一拦,说道:“别走,你把金子带去!”温青冲向右,他拦在右面,温青冲向左,又被他抢先挡住。温青几次闯不过,发了脾气,举掌向他劈面打去。袁承志举左掌轻轻一架,温青已自抵受不住,向后连退三步,这才站住。他知道无法冲过,忽然往地下一坐,双手掩面,放声大哭,袁承志大奇,连问:“我震痛了你吗?”温青呸了一声:“你才痛呢!”一笑跃起。袁承志不敢再追,目送他背影在江边隐去。
, D+ _3 e( b( `' o0 Z  眼见他一身武功,杀人不眨眼,明明是个江湖豪客,哪知又哭又笑,竟如此刁钻古怪,不由得摇摇头回到船内,把金条包起,与龙德邻拱手作别。
' k0 c, ], Y; }6 {) W  他在衢州城内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心想:“这一千两黄金来路不正,我决不能收。我不过见他可怜,才出手相助,岂能收他酬谢?那老头说他们棋仙派在衢州静岩,我何不找到他家里去?他如再撒赖,我放下金子就走。”
8 D6 }3 K  v6 X& \  翌日问明了静岩的途径,负了金子,迈开大步走去。静岩离衢州二十多里,他脚步迅速,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
9 C6 D( N% R1 d# C" I  静岩是个小镇,附近便是烂柯山。相传晋时樵夫王质入山采樵,观看两位仙人对弈,等到一局既终,回过头来,自己的斧头柄已经烂了,回到家来,人事全非,原来入山一去已经数十年。烂柯山上两峰之间有一条巨大的石梁相连,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搬上,当地故老相传是神仙以法力移来。静岩附近另有一镇,名为石梁,即以此命名。棋仙派之名,也当是从仙人对弈而起。% a! i1 a4 E6 w; O0 x
  袁承志来到镇上,迎面遇见一个农妇,问道:“大嫂,请问这里姓温的住在哪里?”那农妇吃了一惊,说道:“不知道!”脸上一副嫌恶的神气,掉头便走。! h$ i0 ?8 Y2 @! ^
  袁承志走到一家店铺,向掌柜的请问。那掌柜淡淡地说道:“老兄找温家有什么事?”袁承志道:“我要去交还一些东西。”那掌柜冷笑道:“那么你是温家的朋友了,又来问我干什么?”袁承志讨了个没趣,心想这里的人怎地如此无礼,见街边两个小童在玩耍,摸出十个铜钱,塞在一个小童的手里,说道:“小兄弟,你带我到温家去。”那小童本已接过了钱,听了他的话,把钱还他,气忿忿地道:“温家?那边大屋子就是,这鬼地方我可不去。”袁承志这才明白,原来姓温的在这里搞得天怒人怨,没人肯和他家打交道,倒不是此地居民无礼。
2 v" Q) K5 ~1 T3 R6 Y  他依着小童的指点,向那座大屋子走去,远远只听得人声嘈杂。走到近处,见数百名农人拿了锄头铁靶,围在屋前,大叫大嚷:“你们把人打得重伤,眼见性命难保,就此罢了不成?姓温的,快出来抵命!”人群中有七八个妇人,披散了头发坐在地上哭嚷。
$ g+ g9 Y# K) z6 e+ ~! e  袁承志走将过去,问一个农夫道:“大哥,你们在这里干吗?”那农夫道:“啊,你是过路的相公。这里姓温的强凶霸道,昨天下乡收租,程家老汉求他宽限几天,他一下就把人推得撞向墙上,受了重伤。程老汉的儿子侄儿和他拚命,都被他打得全身是伤,只怕三个人都难活命。你说这样的财主狠不狠?相公你倒评评这个理看。”
& l( }+ ?/ P+ C8 f5 Z  正说之间,众农夫吵得更厉害了,有人举起铁耙往门上猛砸,更有人把石头丢进墙去。忽然大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瘦子倏地冲出,众人还没看清楚,已有七八名农人给他飞掷出来,跌出两三丈外,撞得头破血流。
5 ?; }# q0 _2 U' O/ ?' A. L  袁承志心想:“这人好快身手!”定睛看时,见那人身材瘦长,黄澄澄一张面皮,双眉斜飞,神色剽悍。, S, H  R& L* s6 t6 O3 W
  那人喝道:“你们这批猪狗不如的东西,胆敢到这里来撒野?活得不耐烦了?”众人未及回答,那人抢上一步,又抓住数人乱掷出去。; z" V7 l* O* X1 F, d+ W9 [4 V
  袁承志见他掷人如掷稻草,毫不用力,心想不知此人与温青是什么干系,倘若前晚他与温青在一起,那么他抵敌荣彩等人绰绰有余,用不到自己出手了。
3 f# V8 C' ~7 D8 s& X3 {: R  人群中三名农夫抢了出来,大声道:“你们打伤了人,就这样算了吗?我们虽穷,可是穷人也是命哪!”那瘦子哈哈几声冷笑,说道:“不打死几个,你们还不知道好歹。”身形一晃,已抓住一个中年农夫后心,随手甩出,把他向东边墙角掼去。就在这时,两个青年农夫一齐举起锄头向他当头扒下。那瘦子左手横挥,两柄锄头向天飞出,随即抓住两人胸口向门口旗杆石上掷去。$ I# @  P5 R1 Q1 m/ Q  Z
  袁承志见这人欺侮乡民,本甚恼怒,但见他武功了得,若是纠缠上了,麻烦甚多,只想等他们事情一了,便求见温青,交还黄金之后立即动身,哪知这瘦子竟然骤下杀手。眼见这三人撞向墙角坚石,不死也必重伤,不由得激动了侠义心肠。飞身而前,左手抓住中年农夫右腿往后一拉,丢在地下,跟着一招“岳王神箭”,身子当真如箭离弦,急射而出,抢过去抓住两个青年农夫背心,这才挺腰站直,将两人轻轻放落。这招“岳王神箭”是木桑道人所传的轻功绝技,身法之快,任何各派武功均所不及,他本不想轻易炫露,但事急救人,不得不用,心知这一来定招了那瘦子之恨,好在温家地点已知,不如待晚上再来偷偷交还,一放下农夫,立即转身就走,更不向瘦子多瞧一眼。
9 ^& K: e$ u' U2 n9 Q+ [  三个农夫死里逃生,呆在当场,做声不得。2 Y# ^$ M2 F9 d5 o, g8 A& a
  那瘦子见他如此武功,惊讶异常。见他转身而去,忙飞身追上,伸手向他肩头拍去,说道:“朋友,慢走!”这一拍使的是大力千斤重手法。袁承志并不闪避,肩头微微向下一沉,便把他的重手法化解了,却也不运劲反击,似乎毫不知情。那瘦子更是吃惊,说道:“阁下是这批家伙请来,和我们为难的么?”0 N$ n: [$ O! U$ D- _
  袁承志拱手道:“实在对不起,兄弟只怕闹出人命,大家麻烦,是以冒昧扶了他们一把。这可得罪了。老兄如此本领,何必跟这些乡民一般见识?”
2 p+ ]! r( W% V# l# B- ]  那瘦子听他出言谦逊,登时敌意消了大半,问道:“阁下尊姓?到敝处来有何贵干?”袁承志道:“在下姓袁,有一位姓温的少年朋友,不知是住在这里的么?”那瘦子道:“我也姓温,不知阁下找的是谁?”袁承志道:“在下要找温青温相公。”
" E. w1 Z6 w) h1 t4 `9 g  众农民见袁承志和那瘦子攀起交情来,不敢再行逗留,纷纷散去,走远之后,便又大骂,行得越远,骂得越响。乡音佶屈,袁承志不懂他们骂些什么。
: T" p8 b' j! y: [6 n5 D8 c- r  那瘦子也不理会,向袁承志道:“请到舍下奉茶。”
! Z; H0 Q+ F6 ^! {8 S3 n  袁承志随他入内,只见里面是一座二开间的大厅,当中一块大匾,写着三个大字:“八德堂”。厅上中堂条幅,云板花瓶,陈设考究,一派豪绅大宅的气派。, C; A" B+ S+ j1 D6 s8 n' T, o) f
  那瘦子请袁承志在上首坐了,仆人献上茶来。那瘦子不住请问袁承志的师承出身,言语虽然客气,但袁承志隐隐觉得他颇含敌意,当下说道:“请温青相公出来一见,兄弟要交还他一件东西。”
1 p& ?1 l1 K. O$ J0 \! Z  那瘦子道:“温青就是舍弟,兄弟名叫温正。舍弟现下出外去了,不久便归,请老兄稍待。”袁承志本来不愿与这种行为凶暴、鱼肉乡邻的人家多打交道,但温青既然不在,只得等候。可是跟温正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两人默然相对,均感无聊。$ `8 b& p; N* a$ g8 x( l% a. q$ O
  等到中午,温青仍然没回,袁承志又不愿把大批黄金交与别人。温正命仆人开出饭来,火腿腊肉,肥鸡鲜鱼,菜肴十分丰盛,两人随意吃了。
- x) R( q, O8 [, {: V& I6 y  等到下午日头偏西,袁承志实在不耐烦了,心想反正这是温青家里,把金子留下算了,于是将黄金包裹往桌上一放,说道:“这是令弟之物,就烦仁兄转交。兄弟告辞了。”7 h4 c# V' j9 `* t* i
  正在此时,忽然门外传来笑语之声,都是女子声音,其中却夹着温青的笑声。温正道:“舍弟回来啦。”抢了出去。袁承志要跟出去,温正道:“袁兄请在此稍待。”袁承志只得停步。
2 V& d8 Q$ |4 C  可是温青却不进来。温正回厅说道:“舍弟要去换衣,一会就出来。”袁承志心想:“温青这人实在女人气得紧。见个客人又要换什么衣服?”* |( b+ ~$ c5 U+ M1 ?+ Z& i4 `. @
  又等良久,温青才从内堂出来。只见他改穿了紫色长衫,加系了条鹅黄色丝绦,头巾上镶着一颗明珠,满脸堆欢,说道:“袁兄大驾光临,幸何如之。”袁承志道:“温兄忘记了这包东西,特来送还。”温青愠道:“你瞧我不起,是不是?”袁承志道:“兄弟绝无此意,只是不敢拜领厚赐。就此告辞。”站起来向温正、温青各自一揖。
# L+ ]6 S2 E% Y9 t  温青一把拉住他衣袖,说道:“不许你走。”袁承志不禁愕然。温正也脸上变色。6 L3 E$ R3 p0 g- ]0 i6 W
  温青笑道:“我正有一件要紧事须得请问袁大哥,你今日就在舍下歇吧。”袁承志道:“兄弟在衢州城里有事要办,下次若有机缘,当再前来叨扰。”温青只是不允。温正道:“袁大哥既然有事,咱们就别耽搁他。”温青道:“好,你一定要走,那你把这包东西带走。你说什么也不肯在我家住,哼,我知道你瞧我不起。”袁承志微感迟疑了,见他留客意诚,便道:“既是温兄厚意,兄弟就不客气了。”
) H# Q% y' b- ]4 _  温青大喜,忙叫厨房准备点心。温正满脸的不乐意,然而却不离开,一直陪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v$ x0 W, Y7 D% i4 |1 \7 {
  温青尽与袁承志谈论书本上的事。袁承志对诗词全不在行,史事兵法却是从小研读的,温青探明了他的性之所近,便谈起什么淝水之战、官渡交兵之类史事来。袁承志暗暗钦佩,心想:“这人脾气古怪,书倒是读过不少,可不似我这假书生那么草包。”温正于文事却一窍不通,听得十分腻烦,却又不肯走开。袁承志不好意思了,和他谈了几句武功。温正正要接口,温青却又插嘴把话题带了开去。
% K! N  d- z) R7 J. L  _& W, u) ]  袁承志见这两兄弟之间的情形很有点奇怪,温正虽是兄长,对这弟弟却显然颇为敬畏,不敢丝毫得罪,言谈之间常被他无礼抢白,反而赔笑,言语中总是讨好于他。如温青对他辞意略为和善,他就眉开眼笑,高兴非凡。" [" I; j0 y* A4 B
  到得晚间,开上酒席,更是丰盛。用过酒饭,袁承志道:“小弟日间累了,想早些睡。”温青道:“小弟僻处乡间,难得袁兄光临,正想剪烛夜话,多所请益。袁兄既然倦了,那么明日再谈吧。”* p8 s- E+ r3 [: [; c8 w9 |6 D
  温正道:“袁兄今晚到我房里睡吧。”温青道:“你这房怎留得客人?自然到我房里睡。”温正脸色一沉,道:“什么?”温青道:“有什么不好?我去跟妈睡。”温正大为不悦,也不道别,径自入内。温青道:“哼,没规矩,也不怕人笑话。”
( O) k' _+ S9 S. z- R6 X  袁承志见他兄弟为自己斗气,很是不安,说道:“我在荒山野岭中住惯了的,温兄不必费心。”温青微微一笑,说道:“好吧,我不费心就是。”拿起烛台,引他进内。
6 N. X7 @+ D7 K% r, h2 g8 `- r3 S  穿过两个天井,直到第三进,从东边上楼。温青推开房门,袁承志眼前一耀,先闻到一阵幽幽的香气,只见房中点了一支大红烛,照得满室生春,床上珠罗纱帐子,白色缎被上绣着一只黄色的凤凰,满室锦绣,壁上挂着一幅工笔仕女图。床前桌上放着一张雕花端砚,几件碧玉玩物,笔筒中插了大大小小六七支笔,西首一张几上供着一盆兰花,架子上停着一只白鹦鹉。袁承志来自深山,几时见过这般富贵气象,不觉呆了。温青笑道:“这是兄弟的卧室,袁兄将就歇一晚吧。”不等他回答,便已掀帷出门。
5 B2 X5 y- m8 A' b+ H$ N  袁承志室内四下察看,见无异状,正要解衣就寝,忽听有人轻轻敲门。袁承志问道:“哪一位?”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丫环,手托朱漆木盘,说道:“袁少爷,请用点心。”把盘子放在桌上,盘中是一碗魄胶质物事。
* X% y+ d3 V3 q) r8 X  ~( }  袁承志虽是督师之子,但自幼穷乡陋居,从来没见过燕窝,不识得什么东西。
8 `0 {& Q) o: u. R6 \  那丫环笑道:“我叫小菊,是少爷……少爷,嘻嘻,吩咐我来服侍袁少爷的。袁少爷有什么事。差我做好啦。”袁承志道:“没……没什么事了。”小菊慢慢退出,忽然回头咭咭一笑,说道:“这燕窝是我家少爷特地炖给袁少爷吃的。”袁承志愕然不知所对。小菊一笑出门,轻轻把门带上了。+ q: Q# E8 c+ c  w& v# H+ y* t& o3 s6 [
  袁承志将燕窝三口喝完,只觉甜甜滑滑,香香腻腻,也说不上好吃不好吃,解衣上床,抖开被头,浓香更烈,中人欲醉,那床又软又暖,生平从未睡过,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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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10 | 只看该作者
碧血剑(新修版): ^5 h2 K3 D. w; {% d: D0 T*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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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到中夜,窗外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噗哧一笑,袁承志在这地方原不敢沉睡,立即惊醒,只听有人在窗格子上轻弹两下,笑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夜。袁兄雅人,不怕辜负了大好时光吗?”& O  T/ q0 ?0 k; b! _7 T! i
  袁承志听得是温青的声音,从帐中望出去,果见床前如水银铺地,一片月光。窗外一人头下脚上,“倒挂珠帘”,似在向房内窥探。袁承志道:“好,我穿衣就来。”心想这人行事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倒要看看他深更半夜之中,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穿好衣服,暗把匕首藏在腰里,推开窗户,花香扑面,窗外是座花园。
+ u  \/ [& a: U& ?5 l# ~& L# V  温青脚下使劲,人已翻起,落下地来,悄声道:“跟我来。”提起了放在地下的一只竹篮。袁承志不知他捣什么鬼,跟着他越墙出外。
3 P; R( k# D% o' Q4 {" a  两人缓步向后山上行去。那山只是个小丘,身周树木葱翠,四下里轻烟薄雾,出没于枝叶之间。良夜寂寂,两人足踏软草,竟连脚步也是悄无声息。将到山顶,转了两个弯,一阵清风,四周全是花香。月色如霜,放眼望去,满坡尽是红色、白色、黄色的玫瑰。
' Y% G8 F# \& C* N. G  H  袁承志赞道:“真是神仙般的好地方。”温青道:“这些花都是我亲手种的,除了妈妈和小菊之外,谁也不许来。”温青提了篮子,缓缓而行。袁承志在后跟随,只觉心旷神怡,原来提防戒备之意,一时在花香月光中尽皆消除。  W9 s  X* e0 H) y
  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小小亭子,温青要袁承志坐在石上,打开篮子,取出一把小酒壶,两只酒杯,斟满了酒,说道:“这里不能吃荤。”承志夹起酒菜,果然都是些香菇、木耳之类的素菜。1 [# \' U# w0 F+ E) v. f
  温青从篮里抽出一支洞箫,说道:“我吹一首曲子给你听。”承志点点头,温青轻轻吹了起来。承志不懂音律,但觉箫声缠绵,如怨如慕,一颗心似乎也随着婉转箫声飞扬,飘飘荡荡的,如在仙境,非复人间。
/ I* O4 z- u( {& b, d; _/ ?  温青吹完一曲,笑道:“你爱什么曲子?我吹给你听。”袁承志叹了一口气道:“我什么曲子都不知。你懂得真多,怎地这等聪明?”温青下颚一扬,笑道:“是么?”
  a: ^% U/ x  @% R* [  他拿起洞箫,又奏一曲,这次曲调更是柔媚,月色溶溶,花香幽幽,承志一生长于兵戈拳剑之间,从未领略过这般风雅韵事,不禁有如飞练木桑所授的轻功时飘身在半空之中。温青搁下洞箫,低声道:“你觉得好听么?”承志道:“世界上竟有这般好听的箫声,以前我做梦也没想到过。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温青脸上突然一红,低声道:“不跟你说。”过了一会,才道:“这曲子叫‘眼儿媚’。”眼波流动,微微浅笑。/ B" i& e4 n$ J/ h- w
  这时两人坐得甚近,袁承志鼻中所闻,除了玫瑰清香,更有淡淡的脂粉之气,心想这人实在太没丈夫气概,他相貌本就已太过俊俏,再这般涂脂抹粉,成什么样子?幸亏自己不是口齿轻薄之人,否则岂不耻笑于他?又想:江南习气奢华,莫非他富家纨绔子弟,尽皆如此,倒是我山野村夫,少见多怪了?
6 {# w7 K. y9 C& m7 v  正自思忖,听得温青问道:“你爱不爱听我吹箫?”袁承志点点头。温青又把箫放到唇边,吹了起来,渐渐的韵转凄苦。袁承志听得出神,突然箫声骤歇,温青双手一拗,啪的一声,把一支竹箫折成两截。: G; ^6 b+ v/ I- c! _
  袁承志一惊,问道:“怎么?你……你不是吹得好好的么?”温青低下了头,悄声道:“我从来不吹给谁听。他们就知道动刀动剑,也不爱听这个。”袁承志急道:“我没骗你,我真的爱听呀,真的。”温青道:“你明天要去啦,去了之后,你永远不会再来,我还吹什么箫?”顿了一下,又道:“我脾气不好,我自己知道,可是我就管不了自己……我知道你讨厌我,心里很瞧不起我。”袁承志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温青又道:“因此上你永远不会再来了。我……我再也见你不着了。”7 C2 t5 c9 _6 ^; `. {, N
  听他言中之意,念及今后不复相见,竟是说不出的惆怅难过。袁承志不禁感动,说道:“你一定瞧得出,我什么也不懂。我初入江湖,没学会说谎。你说我心里瞧不起你,觉得你讨厌,老实说,那本来不错。我起初见你动不动杀人,很不以为然。不过现下有些不同了。”温青低声道:“是么?”袁承志道:“我猜你一定有什么心事,是以脾气有点奇怪,那是什么事?能说给我听么?”- L& F4 o" w- ]
  温青沉吟道:“我跟你说。就怕你会更加瞧我不起。”袁承志道:“一定不会。”温青咬一咬牙道:“好吧,我说。我妈妈做姑娘的时候,受了人欺侮,生下我来。我五位爷爷打不过这人,后来约了许许多多好手,才把那人打跑,所以我是没爸爸的人,我是个私生……”说到这里,语音呜咽,流下泪来。2 D4 R+ N  O) C9 l- A' ]# i
  袁承志道:“这可怪不得你,也怪不得你妈妈,是那坏人不好。”温青道:“他……他是我的爸爸啊。人家……人家背地里都骂我,骂我妈。”# t' S1 E& \" B9 r) j
  袁承志道:“有谁这么卑鄙无聊,我帮你打他。现下我明白了原因,便不讨厌你了。你如真当我是朋友,我一定再来看你。”温青大喜,跳了起来。
7 |4 N$ |/ d8 k/ K8 ]' C  袁承志见他喜动颜色,笑道:“我来看你,你很喜欢吗?”温青拉住他双手轻轻摇晃,道:“喂,你说过的,一定要来。”袁承志道:“我决不骗你。”& Q9 z9 k: M9 {5 |2 B
  忽然背后有声微响,袁承志站起转身,只听一人冷冷道:“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干吗?”那人正是温正。只见他满脸怒气,双手叉腰,大有问罪之意。6 F: I& w; N8 `7 i0 |; O7 R- u' v/ ^
  温青本来吃了一惊,见到是他,怒道:“你来干什么?”温正道:“问你自己呀。”温青道:“我和袁兄在这里赏月,谁请你来了?这里除了我妈妈之外,谁也不许来。三爷爷说过的,你敢不听话?”温正向袁承志一指道:“怎么他又来了?”温青道:“我请他来的,你管不着。”
4 g* o: \: z! [  t6 U& d- L1 T/ t  袁承志见他兄弟为自己伤了和气,很是不安,说道:“咱们赏月已经尽兴,大家同去安歇吧。”温青道:“我偏不去,你坐着。”袁承志只得又坐了下来。7 k  c9 P0 G) c& t
  温正呆在当地,闷闷不语,向袁承志侧目斜睨,眼光中满是憎恶之意。
3 ^2 f/ T# ~' B; y5 e) L- |  温青怒道:“这些花是我亲手栽的,我不许你看。”温正道:“我看都看过了,你挖出我的眼珠子么?我还要闻一下。”说着用鼻子嗅了几下。温青怒火大炽,忽地跳起身来,双手一阵乱拔,拔起了二十几丛玫瑰,随拔随抛,哭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拔掉了玫瑰,谁也看不成,这样你才高兴了吧?”9 p  {9 f- h. i- B9 R- \6 ]$ A
  温正脸色铁青,恨恨而去,走了几步,回头说道:“我对你一番心意,你却如此待我,你自己想想,有没有良心。这姓袁的广东蛮子黑不溜秋的,你……你偏生……”温青哭道:“谁要你对我好了?你瞧着我不顺眼,你要爷爷们把我娘儿俩赶出去好啦。我和袁兄在这里,你去跟爷爷们说好了。你自己又生得好俊吗?白白净净吗?”温正叹了一口长气,垂头丧气地走了。
; S% h' V) P/ O, n! ]+ U3 P  温青回到亭中坐下。过了半晌,袁承志道:“你怎么对你哥哥这样子?”
! Q- D) Y5 r. m3 r  温青道:“他又不是我真的哥哥。我妈妈才姓温,这儿是我外公家。他是我妈妈堂兄的儿子,是我表哥。要是我有爸爸,有自己的家,也用不着住在别人家里,受别人的气了。”说着又垂下泪来。# k; v" D) j7 N2 T
  袁承志道:“我瞧他对你倒是挺好的,反而你呀,对他很凶。”温青忽然笑了出来,道:“我如不对他凶,他更要无法无天呢。”
7 d' `- Y, S3 {8 ~  袁承志见他又哭又笑,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又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顿兴同病相怜之感,说道:“我爸爸给人害死了,那时我还只七岁,我妈妈也是那年死的。”温青道:“你报了仇没有?”袁承志叹道:“说来惭愧,我真是不孝……”温青道:“你报仇时我一定帮你,不管这仇人多么厉害,我一定帮你。”袁承志好生感激,握住了他的手。
8 d' h2 i9 X* D8 ]% {  温青的手微微一缩,随即给他捏着不动,说道:“你本事比我强得多,但我瞧你对江湖上的事很生,我将来可以帮你出些主意。”袁承志道:“你真好。我没一个年纪差不多的朋友,现今遇到了你……”温青低头道:“就是我脾气不好,总有一天会得罪你。”袁承志道:“我既当你是朋友,知道你心地好,就算得罪了我,也不会介意。”温青大喜,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这件事不放心。你说过的,可得算数。你须得真不介意才好。”
6 [6 V5 r8 v8 r' i* z$ R  袁承志见他神态大变,温柔斯文,与先前狠辣的神情大不相同,说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温兄肯不肯听?”温青道:“这世上我就听三个人的话,第一个是妈妈,第二个我亲外公三爷爷,第三个就是你了。”
8 A" ]2 A3 f# ?1 C  袁承志心中一震,说道:“承你这么瞧得起我,其实,别人的话只要说得对,咱们都该听。”温青道:“哼,我才不听呢。谁待我好,我……我心里也喜欢他,那么不管他说得对不对,我都听他的。要是我讨厌的人哪,他说得再对,我偏偏不照他的话做。”袁承志笑道:“你真是孩子脾气,你几岁了?”温青道:“我十八岁,你呢?”袁承志道:“我大你两岁。”
5 r* X: T* o8 w& s/ R" N  温青低下了头,忽然脸上一红,悄声道:“我没亲哥哥,咱们结拜为兄弟,好不好?”3 ?* P* x: s6 L1 `
  袁承志自幼便遭身世大变,自然而然的诸事谨细,对温青的身世实在毫不知情,然见他盗金杀人,行止甚邪,又是棋仙派的人。他虽对自己推心置腹,但提到结拜,那是终身祸福与共的大事,不由得迟疑。5 P- E0 v  w1 g3 z
  温青见他沉吟不答,蓦地里站起身来,奔出亭子。袁承志吃了一惊,连忙随后追去,只见他向山顶直奔,心想这人性情激烈。别因自己不肯答应,羞辱了他,做出什么事来,忙展开轻功,几个起落,已抢在他面前,叫道:“温兄弟,你生我的气么?”% \. W/ D7 d* c1 ~: \/ K9 _
  温青听他口称“兄弟”,心中大喜,登时住足,坐倒在地,说道:“你瞧我不起,怎么又叫人家兄弟?”袁承志道:“我几时瞧你不起?来来来,咱们就在这里结拜。”. ~' H2 N( W7 L9 D
  于是两人向着月亮跪倒,发了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重誓。站起身来,温青向袁承志一揖,低低叫了声:“大哥!”袁承志回了一揖,说道:“我叫你青弟吧。现下不早啦,咱们回去睡吧。”两人牵手回房。( D. a4 _% {- d9 p+ M
  袁承志道:“你别回去吵醒伯母了,咱们就在这儿同榻而睡吧。”温青陡然满脸红晕,把手一摔,嗔道:“你……你……”随即一笑,说道:“明天见。”飘然出房,把袁承志弄得愕然半晌,不知所云。
6 S6 K8 \: D% ~9 s" k  次日一早,袁承志正坐在床上练功,小菊送来早点。袁承志跳下床来,向她道劳,正吃早点,温青走进房来,道:“大哥,外面来了个女子,说是来讨金子的,咱们出去瞧瞧。”袁承志道:“好。”心想夺人财物,终究不妥,如何劝得义弟还了人家才好。
% V4 L( D& e, B: ?  两人来到厅口,便听得厅中脚步声急,风声呼呼,有人在动手拼斗,一走进大厅,只见温正快步游走,舞动单刀,正与一个使剑的年轻女子斗得甚紧。旁边两个老者坐在椅中观战。一个老人手拿拐杖,另一个则是空手。温青走到拿拐杖的老者身旁,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老者向袁承志仔细打量,点了点头。
$ R, p7 L: v5 Z1 c( e, y) t  袁承志见那少女大约十八九岁年纪,双颊晕红,容貌娟秀,攻守之间,法度严谨。两人拆了十余招,一时分不出高下。袁承志对她剑法却越看越是疑心。1 S6 i3 H4 }$ d. E8 U
  只见那少女欺进一步,长剑指向温正肩头,温正反刀格击,迅速之极,眼见那少女的长剑就要被他单刀砸飞。哪知温正快,那少女更快,长剑圈转,倏地向温正颈中划来。温正一惊,向后连纵三步。那少女乘势直上,刷刷数剑,攻势迅捷。
/ ~" [  v3 m# E  袁承志已看明白她武功家数,虽不是华山派门人,但必受过本门中人的指点,否则依她功力,早已支持不住,仗着剑术精奇,才和温正勉强打个平手,莫看她攻势凌厉,其实温正又稳又狠,后劲比她长得多。温青也已瞧出那少女非温正敌手,微微冷笑,说道:“凭这点子道行,也想上门来讨东西。”
0 `; L# ~. X. ^  再拆数十招,果然那少女攻势已缓,温正却是一刀狠似一刀,再斗片刻,那少女更是左支右绌,连遇凶险。
! H8 a/ x" `: u% h9 e# x, ?  袁承志见情势危急,忽地纵起,跃入两人之间。两人斗得正紧,兵刃哪里收得住势?一刀一剑,齐奔他身上砍到。温青惊呼一声。那两个老者一齐站起,只因出其不意,都来不及救援。那两个老者一齐站起,只因出其不意,都来不及救援。却见袁承志右手在温正手腕上轻轻一推,左手反手在那少女手腕上微微一挡。两人兵刃都是不由自主的向外荡开,当即齐向后跃。两个老者都是“咦”的一声,显然对袁承志这手功夫甚是惊诧,两人对望了一眼。( v, ^- Y- k8 _) w8 @8 ~* b( }# a& i
  温正只道袁承志记着昨夜之恨,此时出手跟自己为难。那少女却见他与温青同从内堂出来,自然以为他是对方一党,眼见不敌,仗剑就要跃出。
0 n9 d% ?; N3 m) g  ^1 D$ T9 O& V  承志叫道:“这位姑娘且慢。”那少女怒道:“我打你们不赢,自有功夫比我高的人来讨金子,你们要待怎样?”承志拱手道:“姑娘勿怪,请教尊姓大名,令师是哪一位?”那少女“呸”了一声,道:“谁来跟你啰唆?”陡然跃起,向门外纵去。
# M+ w* r2 t* Q9 _  承志左足一点,跃起挡在门外,低声道:“莫走,我帮你。”那少女一呆,问道:“你是谁?”袁承志道:“我姓袁。”* J# w& t5 c7 y) Z& K: g! V
  那少女一对乌溜溜的眼珠盯住他的脸,忽然叫了出来:“你识得安大娘么?”承志全身一震,手心发热,说道:“我是袁承志,你是小慧?”那少女高兴得忘了形,拉住他手,叫道:“是啊,是啊!你是承志大哥。”骤然间想起男女有别,脸上一红,放下了手。温青见了这副情状,脸上登时如同罩了一层严霜。6 W4 z% Q0 u) s+ _! S1 [" H
  温正叫了起来:“我道袁兄是谁?原来是李自成派了来卧底的!”
9 n& |" D9 N1 I& }; r' d1 E  袁承志道:“我与闯王曾有一面之缘,倒也不错,可说不上卧底。这位姑娘是我世交。不知两位因何交手,兄弟斗胆,替两位说和如何?”安小慧道:“承志大哥,他们既是你朋友,只要把金子交出,那就一切不提。”温青冷冷地道:“有这么容易?”
8 ^% r; `) b1 g! y/ V1 B  袁承志道:“兄弟,我给你引见,这位是安小慧安姑娘,我们小时在一块儿玩,已整整十年不见啦。”温青冷冷的瞅了安小慧一眼,并不施礼,也不答话。. M9 m2 a. ^: M- x* h7 r
  袁承志很感尴尬,问安小慧道:“你怎么还认得我?”安小慧道:“你眉毛上的伤疤,我怎会忘记?小时候那个坏人来捉我,你拚命相救,给人家砍的,你忘记了么?”袁承志笑道:“那一天我们还用小碗小锅煮饭吃呢。”# Z- @. Q) {# G' ]
  温青更是不悦,悻悻地道:“你们说你们的……青梅竹马吧,我可要进去啦。”$ i$ N0 \5 ^1 Y$ P
  袁承志忙道:“等一下,小慧,你怎么跟这位大哥打了起来?”安小慧道:“我和……和崔师兄……”袁承志抢着问:“崔师兄?是崔秋山叔叔吧?”安小慧道:“不,他是崔秋山叔叔的侄儿。我们护送闯王一笔军饷到浙东来,哪知这人真坏,半路上来却偷了去。”说着向温青一指。
- F  X5 R! m! d% M- E3 i  承志心下恍然,原来温青所劫黄金是闯王的军饷,别说闯王对自己礼遇,师父又正全力辅佐于他,便冲着崔秋山、安大娘、安小慧这三人的故人之情,也无论如何要设法帮他找回来。何况闯王千里迢迢地送黄金到江南来,必定有重大用途。说是军饷,当为供军中粮饷之用,抑或拉拢帮手,或贿赂贪官,均有正途大用,他所兴的是仁义之师,救民于水火之中,如何不伸手相助?心意已决,向温青道:“兄弟,瞧在我的脸上,你把金子还了这位姑娘吧!”温青哼了一声,道:“你先见过我两位爷爷再说。”' @8 d& J/ ]7 g
  袁承志听说两位老者是他爷爷,心想既已和他结拜,他们就是长辈,于是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向着两个老者磕下头去。
1 c% u5 r, n5 ~5 d" c  拿拐杖的老者道:“啊哟,不敢当,袁世兄请起。”把拐杖往椅子边上一倚,双手托住他肘底,往上一抬。
3 X4 X! N4 T$ d' U  袁承志突觉一股极大劲力向上托起,立时便要给他抛向空中,当下双臂一沉,运劲稳住身子,仍向两人磕足了四个头才站起身来。那老者暗暗吃惊,心想:“这少年好浑厚的内力。”哈哈一笑,说道:“听青儿说,袁世兄功夫俊得很,果然不错。”
* m; S  z/ {  F" y5 V  温青道:“这位是我三爷爷。”又指着空手的老者道:“这位是我五爷爷。”说了两人名号,一个叫温方山,一个叫温方悟。袁承志心想:“这两人想来便是棋仙派五祖中的两祖。那三爷爷的武功比温正和青弟可高得多了。”于是也各叫了一声:“三爷爷!五爷爷!”两个老者齐道:“不敢当此称呼。”脸上神色颇为不愉。/ b8 M7 Q# j+ N. E1 b

" _) c7 X8 A! O: |& U- H  袁承志暗暗有气,心想:“我爹爹是抗清名将、辽东督师。我和你们孙儿结拜,也没辱没了他。”转头向温青道:“这位姑娘的金子,兄弟便还了她吧!”
# e0 M! _9 k0 T4 x( l9 g1 b& e: x7 o  温青愠道:“你就是这位姑娘、那位姑娘的,可一点不把人家放在心上。”袁承志道:“兄弟,咱们学武的以义气为重,这批金子既是闯王的,你取的时候不知,也就罢了。现下既知就里,若不交还,岂非对不起人?”
, d, f  u  x1 e7 D0 C$ |  两个老者本不知这批黄金有如此重大的牵连,只道是哪一个富商之物,此时听安小慧、袁承志一说,心下也颇不安。他们知道闯王声势浩大,江湖豪杰闻风景从,这批黄金要是不还,来索讨的好手势必源源而至,后患无穷。温方山微微一笑,说道:“冲着袁世兄的面子,咱们就还了吧。”
$ O& d6 Z! `* |' Q8 Y4 L  温青道:“三爷爷,那不成!”袁承志道:“你本来分给我一半,那么我这一半先交还她再说。”温青道:“你自己要,连我的统统给你。谁又还这样小家气,几千两金子就当宝贝了?不过是这位姑娘、那位姑娘来要,我就偏偏不给。”
7 q5 p! m, r) T; y# k1 X! E8 ^" ]% b  安小慧走上一步,怒道:“你要怎样才肯还?划下道儿来吧?”温青对袁承志道:“你到底是帮她,还是帮我?”2 C& ]' P3 x& h3 U( J" S
  袁承志踌躇半刻,道:“我谁也不帮,我只听师父的话。”温青道:“师父?你师父是谁?”袁承志道:“我师父是闯王军中的。”温青怒道:“哼,说来说去,你还是帮她。好,金子是在这里,我费心机盗来,你也得费心机盗去。三天之内,你有本事就来取去,过得三天拿不去,我可不客气了,稀里哗拉,一天就花个干净。”袁承志道:“这么多黄金,你一天怎花得完?”温青愠道:“花不完,不会抛在大路上,让旁人拾去帮着花么?”9 l% E5 Q+ v. j2 }  z5 {
  承志拉拉他衣袖,道:“兄弟,跟我来。”两人走到厅角。承志道:“昨晚你说听我话的,怎么隔不了半天就变了卦?”温青道:“你待我好,我自然听你话。”承志道:“我怎么不待你好?这批金子真的拿不得啊。”温青眼圈一红道:“你见了从前的相好,全心全意就回护着她,哪里还把人家放在心上?闯王的金子我花了怎样?大不了给他杀了,反正我一生一世没人疼。”说着又要掉下泪来。, z7 B' t# Z9 Y5 q: v# L: v" N: Q
  袁承志见他不可理喻,很不高兴,说道:“你是我结义兄弟,她是我故人之女,我是一视同仁,不分厚薄。你怎么这个样子?”温青嗔道:“我就是恨你一视同仁,不分厚薄。哼,不必多说,你三天内来盗吧!”袁承志拉住他的手欲待再劝,温青手一甩,走进内堂。
7 m! D2 v4 C; A+ U% m& g  袁承志见话已说僵,只得与安小慧两人告辞出去,找到一家农舍借宿,问起失金经过。原来安小慧等护送金子的共有三人,中途因事分手,致为温青所乘。3 A9 ^8 d7 L7 o3 G! @
  安小慧说起别来情由,说她母亲也常牵记着他。袁承志从怀中摸出一只小金丝镯来,说道:“这是你妈从前给我的。你瞧,我那时的手腕只有这么粗。”安小慧嗤的一笑,瞧着他手臂,问道:“承志大哥,你这些年来在干什么?”袁承志道:“天天在练武,还下下棋。”安小慧道:“怪不得你武功这么强,刚才你只把我的剑轻轻一推,我就一点劲也使不上来啦。”袁承志道:“你怎么也会华山派剑法?谁教你的?”
* v( T7 Q8 f* t. n  安小慧眼圈一红,把头转了过去,过了一会才道:“就是那个崔师哥教的,他也是华山派的。”袁承志忙问:“他受了伤还是怎的?你为什么难过?”安小慧道:“他受什么伤啊?他不理人家,半路上先走了。”袁承志见其中似乎牵涉儿女私情,不便再问。& i! b& n7 v7 P4 `
  等到二更时分,两人往温家奔去。袁承志轻轻跃上屋顶,只见大厅中烛光点得明晃晃地,温方山、方悟两兄弟坐在桌边喝酒。温正、温青站在一旁伺候。袁承志不知黄金藏在何处,想偷听他们说话,以便得到些线索。只听温青冷笑一声,抬起头来,向着屋顶道:“金子就在这里!有本领来拿好了。”6 V; X+ P, S: L; o* y. p+ R
  安小慧一拉袁承志的衣裾,轻声道:“他已知道咱们到了。”袁承志点点头,只见温青从桌底下取出两个包裹,在桌上摊了开来,烛光下耀眼生辉,黄澄澄的全是一条条金子。温青和温正也坐了下来,把刀剑往桌上一放,喝起酒来。
: k' @: O% W  h. p1 S  袁承志心想:“他们就这般守着,除非是硬夺,否则怎能盗取?”等了半个时辰,下面四人毫无走动之意,知道今晚已无法动手,和安小慧回到住宿之处。, B+ G' L5 m. t+ l3 B
  次日傍晚,两人又去温宅,见大厅中仍是四人看守,只是换了两个老人,看来也是五兄弟中的,其余三人多半是在暗中埋伏。袁承志对安小慧道:“他们有高手守在隐蔽的地方,可要小心。”安小慧点点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然纵身下去。袁承志怕她落单,连忙跟下。只见她一路走到屋后,摸到厨房边,火折一晃,把屋旁一堆柴草点燃了起来。0 L& ?- q( w+ Y' t' o
  过不多时,火光冲天而起。温宅中登时人声喧哗,许多庄丁提水持竿,奔来扑救。
( i4 s  n6 m, R" C: y  两人抢到前厅,厅中烛光仍明,坐着的四人却已不见。安小慧大喜,叫道:“他们救火去啦!”纵身翻下屋顶,从窗中穿进厅内。承志跟了进去。& {: A- u9 I- M" Z) T/ {9 C- k) u
  两人抢到桌旁,正要伸手去拿黄金,忽然足下一软,原来脚底竟是个翻板机关。承志暗叫不妙,陡然拔起身子,右手一挽想拉安小慧,却没拉着,他身子腾起,左掌搭上厅中石柱,随即溜下,右足踏在柱础之上。这时翻板已经合拢,把安小慧关在底下。% B5 A+ F- M# ]8 y' o
  承志大惊,扑出窗外查看机关,要设法搭救。刚出窗子,一股劲风迎风扑到,当即右掌挥出,和击来的一掌相抵,两人同时用力,承志借势跃上屋顶,偷袭之人却跌下地去。但此人身手快捷,着地后便即跃上屋顶,正是温正。
+ `* F7 N9 u3 E2 O4 _' c+ j7 g  承志立定身躯,游四下四顾,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高高矮矮、肥肥瘦瘦,屋顶上竟然站满了人。承志身入重围,不知对方心意如何,当下凝神屏气,一言不发。+ Y% J9 H: o  Y2 l4 \4 H
  人群中走出五个老人,其中温方山和温方悟是拜见过的,另外两个老人刚才曾坐在厅中看守黄金,余下一人身材魁梧,比众人都高出半个头。那人哈哈一笑,声若洪钟,说道:“我兄弟五人僻处乡间,居然有闯王手下高人惠然光降,真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了。哈哈,哈哈!”
+ P0 `7 A& n, D( M  承志上前打了一躬,道:“晚辈拜见。”他因四周都是敌人,只怕磕下头去受人暗算,但礼数仍是不缺。  O. r6 A# c. h: a1 f
  温青站了出来,说道:“这位是我大爷爷,那两位是我二爷爷、四爷爷。”袁承志一一作辑行礼。放眼下望,见火光已熄,知未延烧,便宽了心。: W6 E# F" j: d4 o
  棋仙派五祖中的大哥温方达、二哥温方义、老四温方施点点头,却不还礼,不住向他打量。温方义怒声喝道:“你小小年纪,胆子倒也不小,居然敢在我家放火。”5 T9 ]) a( |* U' V- f; b
  袁承志道:“那是晚辈一个同伴的鲁莽,晚辈十分过意不去,幸喜并未成灾。晚辈明日再来向各位磕头陪罪。”
% W" l- j$ h6 K7 o! U! e  温正的祖父温方施身形高瘦,容貌也和温正颇为相似,发话道:“磕头?磕几个头就能算了?小娃娃胆大妄为,竟到静岩温家来撒野。你师父是谁?”温氏五老虽对闯王的声势颇为忌惮,但五兄弟素来爱财,到手了的黄金却也不肯就此轻易吐了出去;适才见袁承志一掌震落温正,武功委实了得,要先查明他的师承门派,再定对策。" k) h' G# F/ j$ g
  袁承志道:“家师眼下在闯王军中,只求各位将闯王的金子发还,晚辈改日求家师写信前来道谢。”温方达道:“你师父是谁?”袁承志道:“他老人家素来少在江湖上行走,晚辈不敢提他名字。”温方达哼了一声,道:“你不说,难道就瞒得过我们?南扬,跟这小子过过招。”心想只消一动上手,非叫你立现原形不可。- V6 r8 c& I. P9 A
  人群中一人应声而出。这人四十多岁年纪,腮上一丛虬髯,是温方义的第二个儿子,在棋仙派第二辈中可说是一流好手。他纵身上来,劈面便是一拳。袁承志侧头让过,温南扬左手一拳跟着打到,拳劲颇为凌厉。
2 F0 Z# {9 Q+ D# ]& H' A  袁承志心下盘算:“这许多人聚在这里,一个个打下去,何时方能了结?如不速战,只怕难以脱身。小慧又不知怎么了。”等他左拳打到,右掌突然飞出,在他左拳上一挡,五指抓拢,已拿住他拳头,顺势后扯。温南扬收势不住,踉踉跄跄地向前跌去,脚下踏碎了一大片瓦片,如不是他五叔温方悟伸手拉住,已跌下房去,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回身扑来。
+ v+ ]( ^. G  c7 |0 W0 Q/ G* Z& [  袁承志站着不动,待他扑到,转身后仰,左脚轻轻一勾,温南扬又向前俯跌下去。袁承志左足方勾,右掌同时伸出,料到他要向前俯跌,已一把抓住他的后心。温南扬身子刚要撞到瓦面,骤然被人提起,哪里还敢交手,狠狠望了承志一眼,退了下去。; G3 ^2 V$ N8 \% W* L4 [
  温方义喝道:“这小子倒果然还有两下子,老夫来会会高人的弟子。”双掌一错,就要上前。温青突然纵到他身旁,俯耳说道:“二爷爷,他和我结拜了,你老人家可别伤他。”温方义骂了一声:“小鬼头儿!”温青拉住他的手,说道:“二爷爷你答允了?”温方义道:“走着瞧!”手一甩,温青立足不稳,不由自主地退出数步。
& @% g; I7 B2 P  A' |; o  温方义稳稳实实地踏上两步,说道:“你发招!”承志拱手道:“晚辈不敢。”温方义道:“你不肯说师父名字,你发三招,瞧我知不知道?”袁承志见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心中也道:“你走着瞧。”说道:“那么晚辈放肆了,晚辈功夫有限,尚请手下留情。”温方义喝道:“快动手,谁跟你啰里啰唆?温老二手下是向来不留情的!”
7 A: s# |" P  S  袁承志深深一揖,衣袖刚抵瓦面,手一抖,袖子突然从横里甩起,呼的一声,向温方义头上击去,劲道着实凌厉。温方义低头避过,伸手来抓袖子,却见他轻飘飘地纵起,左袖兜了个圈子,右袖蓦地从左袖圈中直冲出来,径扑面门,来势奇急。温方义避让不及,当即身子仰后,躲开了这招。承志不让他有余裕还手,忽然回身,背向对方。
1 H) H* _3 F9 {# d% a5 u  温方义一呆,只道他要逃跑,右掌刚要发出,忽觉一阵劲风袭到,但见他双袖反手从下向上,犹如两条长蛇般向自己腋下钻来,这一招更是大出意料之外,忙伸双手想抓,哪知袖子已拂到他腰上,啦啦两声,竟尔打中,只感到一阵发麻,对手已借势窜出。) C; b/ m" d1 Y9 t
  袁承志回过身来,笑吟吟地站住。温青见他身手如此巧妙,一个“好”字险些脱口而出,急忙伸手按住了嘴,跟着伸了伸舌头。
( @0 X  q5 a* Q) u7 z0 z3 c  温方达能四兄弟面面相觑,都觉大奇。
0 M" G- e4 D% ?! y8 ?  温方义老脸涨得通红,须眉俱张,突然发掌击出。月光下承志见他头上冒出腾腾热气,脚步似乎迟钝蹒跚,其实稳实异常,当下不敢再行戏弄,一矮身,避开两招,卷起衣袖,见招拆招,凝神接战,他生怕给对方叫破自己门派,使的是江湖上最寻常的五行拳。这路拳法几乎凡是学武之人谁都练过,温氏五祖自然难以从他招式中猜测他的师承门户。
% a5 m9 p6 F6 F5 S2 I  温方义虽然出手不快,但拳掌发出,挟有极大劲风,拆得八九招,袁承志忽觉对方掌风中微有热气,向他手掌看去,心头微震,但见他掌心殷红如血,惨淡月光映照之下,更觉可怖,心想,这人练的是朱砂掌,听师父说,这门掌力着实了得,可别让他打中了,于是拳式生变,招数仍是平庸,劲力却渐渐增强。
) U5 {6 C  g9 a& V# f& v8 L* {4 E  酣斗中温方义突觉右腕一疼,疾忙跳开,低头看时,只见腕上一道红印肿起,原来已被他手指划过,但显是手下留情。温方义心头虽怒,可是也不便再缠斗下去了。
" l7 r% J6 v. ?: F* k; K' H2 i  温方山上前一步,说道:“这位袁兄弟年纪轻轻,拳脚居然甚是了得,那可不容易得很了。老夫领教领教你兵刃上的功夫。”承志道:“晚辈不敢身携兵器来到宝庄。”温方山哈哈一笑,说道:“你礼数倒也周全,这也算艺高人胆大了。好吧,咱们到练武厅去!”手一招,跃下地来。众人纷纷跳下。承志只得随着众人进屋。: j2 P9 h4 C6 `$ ^: j) Y, b- v
  温青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拐杖里有暗器。”
% y" X1 b; }1 A, T8 U: J, E" I: [  承志正待接嘴,温青已转身对温正道:“黑不溜秋的广东蛮子怎么样?现下可服了吧?”温正道:“二爷爷是宠着你,才不跟他当真,有什么稀奇了?”温青冷笑一声,不再理他。
2 i6 }; R% _* u- K5 u$ A! u  众人走进练武厅,袁承志见是一座三开间的大厅,打通了成为一个大场子。家丁进来点起数十支巨烛,照得明如白昼。温家男女大都均会武艺,听得三老太爷要和前日来的客人比武,都拥到厅上来观看,连小孩子也出来了。
; D% q+ j, I9 h/ S: o# g' w  最后有个中年美妇和小菊一齐出来。温青抢过去叫了一声:“妈!”那美妇满脸愁容,白了温青一眼,显得甚是不快。9 k# `. J5 b, P# U4 Z
  温方山指着四周的刀枪架子,说道:“你使什么兵刃,自己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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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M1 n; p5 F; Q& g. i. R  袁承志寻思:今日之事眼见已不能善罢,可是又不能伤了结义兄弟的尊长,刚下山来就遇上这个难题,可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5 b/ i: h" |7 h7 @, @) x  温青见他皱眉不语,只道他心中害怕,说道:“我这位三爷爷最疼爱小辈的,决不能伤你。”这话一半也是说给温方山听的,要他不便痛下杀手。她母亲道:“青青,别多话!”温方山望了温青一眼,说道:“那也得瞧各人的造化罢。袁世兄,你使什么兵刃?”
# M0 P# {2 r. B9 i3 C  袁承志眼观四方,见一个六七岁男孩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一柄玩具木剑,漆得花花绿绿地,剑长只有寻常长剑的一半。他心念微动,走过去说道:“小兄弟,你这把剑借给我用一下,好不好?”那小孩笑嘻嘻地将剑递了给他。袁承志接了过来,对温方山道:“晚辈不敢与老前辈动真刀真枪,就以这把木剑讨教几招。”这几句话说来似乎谦逊,实则是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他想对方人多,不断缠斗下去,不知何时方决,安小慧又已遭困,须得显示上乘武功,将对方尽快尽数慑服,方能取金救人,既免稽迟生变,又不伤了对温青的金兰义气。适才他在屋顶跟温方义动手,于对方武功修为已了然于胸,倘若温氏五老的武功均在伯仲之间,那么以木剑迎敌,并不能算是犯险托大。' o+ `, L1 n- M5 w8 E1 H
  温方山听了这话,气得手足发抖,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如此小觑老夫这柄龙头钢杖的,嘿嘿,今日倒还是初会。好吧,你有本事,用这木剑来削断我的钢杖吧。”话刚说完,拐杖横转,呼的一声,朝承志腰中横扫而来。
/ h7 s  F% _" }1 O  }# B  风势劲急,承志的身子似乎被钢杖带了起来,温青“呀”了一声,却见他身未落地,木剑剑尖已直指对方面门。温方山钢杖倒转,杖头向他后心要穴点到。3 H$ d+ g9 A) X/ m
  袁承志心想:“原来这拐杖还可用来点穴,青弟又说杖中有暗器,须得小心。”身子一偏,拐杖点空,木剑一招“沾地飞絮”,贴着拐杖直削下去,去势快极。
+ |: [# b/ @6 R+ w9 M  温方山瞧他剑势,知道虽是木剑,给削上了手指也要受伤,危急中右手一松,拐杖落下,刚要碰到地面,左手快如闪电,伸下去抓着杖尾,蓦地一抖,一柄数十斤的钢杖昂头挺起,反击对方。承志见他眼明手快,变招迅捷,也自佩服。8 c, t& B1 ~6 S- O) z; ?- m! N, s
  两人越斗越紧,温方山的钢杖使得呼呼风响,有时一杖击空,打在地下,砖头登时粉碎,声势着实惊人。袁承志在杖缝中穿来插去,木剑轻灵,招招不离敌人要害。( l8 h: x. o1 J2 F
  转瞬拆了七八十招,温方山焦躁起来,心想自己这柄龙头钢权威震江南,纵横无敌,今日却被这后生小辈以一件玩物打成平手,一生威名,岂非断送?杖法突变,横扫直砸,已将敌人全身裹住。
) o- f9 ^4 T5 C/ N3 {: p  旁观众人只觉杖风愈来愈大,慢慢退后,都把背脊靠住厅壁,以防被杖头带到,烛影下只见钢杖舞成一个亮晃晃的大圈。
# R$ `$ T! N/ F; c2 s% @0 Y9 ^% p  温方山的武功,比之那游龙帮帮主荣彩可高得多了。承志艺成下山,此时方始真正遇到武功高强的对手,只是不愿使出华山派正宗剑法来,以免给温氏五老认出了自己门派,而对方钢杖极具威势,欺不近身去,手中木剑又不能与他钢杖相碰,心想非出绝招,不易取胜,忽地身法稍滞,顿了一顿。
2 }5 E) v+ Y, O. s% _' G  温方山大喜,横杖扫来。袁承志左手运起“混元功”,硬生生一把抓住杖头,运力下拗,右手木剑直进,嗤的一声,温方山肩头衣服已然刺破,这还是他存心相让,否则一剑刺在胸口,虽是木剑,但内劲凌厉,却也是穿胸开膛之祸。
% y7 c8 L0 z7 u( Z  温方山大吃一惊,虎口剧痛,钢杖已被夹手夺了过去。4 e0 I( t! f& X( P+ W! U
  袁承志心想他是温青的亲外公,不能令他难堪,当下立即收回木剑,左手一送,已将钢杖交还在他手中。这只是一瞬间之事,武功稍差的人浑没看出钢杖忽夺忽还,已转过了一次手,料想令他如此下台,十分顾全了他老人家的颜面。
5 m+ z* F; j6 B6 a6 i+ ]2 N" z! k5 o  哪知温方山跟着便横杖打出。承志心想:“已经输了招,怎么如此不讲理,全没武林中高人的身分?”当即向左避开,突然嗤嗤嗤三声,杖头龙口中飞出三枚钢钉,分向上中下三路打到。杖头和他身子相距不过一尺,暗器突发,哪里避让得掉?$ Q% T/ V  i$ d' F6 y
  温青不由得“呀”的一声叫了出来,眼见情势危急,脸色大变。, `% \, V0 Y! m( I
  却见承志木剑回转,啪啪啪三声,已将三枚钢钉都打在地下。这招华山剑法,有个名目叫作“孔雀开屏”,取义于孔雀开屏,顾尾自怜。这招剑柄在外,剑尖向己,专在紧急关头挡格敌人兵器。袁承志打落暗器,木剑反撩,横过来在钢杖的龙头上一按。木剑虽轻,这一按却按在杖腰的不当力处,正深得武学中“四两拨千斤”的要旨。
9 N3 o1 N5 c$ o! B/ b  温方出只觉一股劲力将钢杖向下捺落,忙运力反挺,却已慢了一步,杖头落地。承志恼他以阴毒手法发射钢钉,左足踏处,踏上杖头。温方山用力回扯,竟没扯起,承志松足向后纵开丈余。温方山收回钢杖,只见厅上青砖深深凹下了半个龙头,须牙宛然,竟是杖上龙头被他蹬入砖中留下的印痕。四周众人见了,尽皆骇然。
9 R4 m% s6 `. j" r' g7 k5 ]# \  温方山脸色大变,双手将钢杖猛力往屋顶上掷去,只听得忽啦一声巨响,钢杖穿破屋顶,飞了出去。. {' j) C7 D( S$ K1 r# q: S2 f* }
  他纵声大叫:“这家伙输给你的木剑,还要它干吗?”
* |2 q! E3 w- R! D- @  袁承志见这老头子怒气勃勃,呼呼喘气,将一丛胡子都吹得飞了起来,心中暗笑:“这是你输了给我,可不是钢杖输了给木剑!”
7 q# G, X# ?+ b  v/ h2 o. K- E  屋顶砖瓦泥尘纷落之中,温方施纵身而出,说道:“年轻人打暗器的功夫还不坏,来接接我的飞刀怎样?”随手解下腰中皮套,负在身上。0 Q. ^2 n: W3 H; _7 t
  袁承志见他皮套中插着二十四柄明晃晃的飞刀,刃长尺许,心想大凡暗器,均是乘人不备,猝然施发,袖箭藏在袖中,金镖、铁莲子之属藏在衣囊,他的飞刀却明摆在身上当眼之处,料想必有过人之长,知道这时谦逊退让也已无用,点了点头,说道:“老前辈手下容情!”将木剑还给小孩,转过身来。3 S7 s7 z2 F' y% s; Q
  温家众人知道四老爷的飞刀势头劲急,捷如电闪,倏然便至。这少年如全数接住,倒也罢了,要是他闪避退让,飞刀不生眼睛,那可谁也受不住他一刀。当下除了四老之外,余人纷纷走出厅去,挨在门边观看。
8 ^$ e% X1 P  M9 |, `  温方施叫道:“看刀!”手一扬,寒光闪处,一刀呜呜飞出。原来他的飞刀刀柄凿空,在空中急飞而过之时,风穿空洞,发出呜呜之声,如吹唢呐,声音凄厉。刀发高音,似是先给敌人警告,显得光明磊落,其实也是威慑恐吓,扰人心神。
( F  G/ q" A1 E( }/ V$ H  袁承志见飞刀威猛,与一般暗器以轻灵或阴毒见胜者迥异,心想:“我如用手接刀,不显功夫,难挫他骄气,总要令他们输得心悦诚服,才能叫他们放出小慧,交还黄金。”于是在怀中摸出两枚铜钱,左手一枚,右手一枚,分向飞刀打去。左手一枚先到,铮的一声响,飞刀登时无声,原来铜钱已把镂空的刀柄打扁。右手一枚铜钱再飞过去,与飞刀一撞,同时跌落。那飞刀重逾半斤,铜钱又轻又小,然而两者相撞之后,居然齐堕,显见他的手劲力道,比温方施高出何止数倍。
5 v! W' o3 T- ]7 W% a% w: f5 b8 X  温方施登时变色,两刀同时发出。袁承志也照样发出四枚铜钱,先将双刀声音打哑,跟着击落。
3 T- E5 K, m+ d- k: i9 S" z  温方施哼了一声道:“好本事!好功夫!”口中说着,手下丝毫不缓,六把飞刀一连串的掷了出去。他这时已知势难击中对方,故意将六柄飞刀四散掷出,心想:“难道你还能一一把我飞刀打落?”却听得呜铮、呜铮接连六响,六柄飞刀竟然又被十二枚铜钱打哑碰跌。1 v6 n7 x1 @9 Q6 x& X$ z
  承志当日在华山绝顶,不知和木桑道人下了多少盘棋,打了多少千变万化之劫,再加上无数晨夕的苦练,才学会这手世上罕见的“满天花雨”暗器功夫。木桑若是在旁,说不定还要指摘他手法未纯,但温家诸人却已尽皆心惊。7 ^' c, n0 C9 r5 \0 u
  温方施大喝一声:“好!”双手齐施,六柄飞刀同时向对方要害处掷出,六刀刚出手,又是六刀齐飞,这是他平生绝技,功夫再好的人躲开了前面六刀,决再躲不开后面跟上的六刀。十二柄飞刀呜呜声响,四面八方的齐向袁承志飞去。
; h! T3 M+ D4 u! e* q6 d  温方达眼见袁承志武功卓绝,必是高人弟子,突见四弟使出最厉害的刀法,心中暗惊,叫道:“四弟,别伤他性命……”话声未毕,只见袁承志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右手六柄,左手六柄,十二柄飞刀先后抓在手中,一抓入手,便向兵器架连续掷出。- |7 ^$ i0 o' m  `
  刀枪架上本来明晃晃的插满了刀枪矛戟,但见白光闪烁中,枪头矛梢,尽皆折断,原来都被他用十二把飞刀斩断了。飞刀余势不衰,插入了墙壁。
8 d" U. f6 E) Z  突然之间,五老一齐站起,圈在他身周,目露凶光,同时喝道:“你是金蛇奸贼派来的吗?”1 S2 N: G0 }& ?+ `2 x6 P
  袁承志空中抓刀的手法,确是得自《金蛇秘笈》,蓦见五老神态凶恶,便似要同时扑上来咬噬一般,心下不禁惊慌,正要回答,一瞥之下,忽见厅外三个人走过,其中一人正是安小慧,被两名大汉绑缚了押着,当是刚从翻板下面的地窖被擒了上来。他心急救人,冲出厅去。温方达与温方义各抽兵刃,随后追到。
! v5 M. a* H* H4 i  袁承志不顾追敌,直向安小慧冲去。两名大汉刀剑齐扬,搂头砍下。只听得当当两声,两名大汉手中的刀剑脱手飞出。这两人一呆,见砸去他们兵刃的竟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吓了一跳。温方达与温方义骂了声:“脓包!”抢上追赶。  M0 y$ m$ ^8 b
  原来袁承志身手快极,不架敌刃,嗖的一下,竟从刀剑下钻过。那两名大汉兵刃砍下来时,温氏二老恰好赶到,一刀一剑,便同时向大老爷、二老爷的头上招呼。
: v8 D5 \5 q4 m1 j# C, S  袁承志双手分扯,扯断了缚住安小慧手上的绳索。安小慧大喜,连叫:“承志大哥!”
/ W4 v  V( B$ |# V8 l5 x# Z  这时那两人的刀剑正从空中落下,承志甩出断绳,缠住长剑,扯了回来,对安小慧道:“接着!”绳子一松,那剑剑柄在前,倒转着向她飞去。安小慧伸手接住。1 m% `- [4 T. Z, J! K6 l- c
  这当儿当真是说时迟,那时快,长剑刚掷出,温方达两柄短戟已向袁承志胸前搠到。却听得“啊!哼!”两声叫喊,原来那两名大汉挡在路口,温方义嫌他们碍手碍脚,一个扫堂腿踢开了。
5 L0 r4 U0 F( ^1 N8 k5 U# i) d3 D  袁承志脚步不动,上身向后一缩,陡然退开两尺。温方达双戟递空,正要再戳,劲未使出,倏觉双戟自行向前,烛光映射下,只见对方手中一截断绳已缠住双戟,向前拉扯。  ^" y3 g, W) m) S" ]+ w9 [
  温方达借力打力,双戟一招“泾渭同流”,乘势戳了过去,戟头锋锐,闪闪生光。袁承志侧过身子,用力一扯断绳,随即突然松手。温方达出其不意,收势不及,向前踉跄了两步,看袁承志时,已拉了安小慧抢进练武厅内。6 M! O& e( p) ^3 o, t* n* T6 C' o
  温方达本已冲冲大怒,这时更加满脸杀气,双手一崩,已把戟上短绳崩断,纵进厅来。温家众人也都回到厅内,站在五老身后。
9 T2 V  \0 s. \% ?+ h  温方达双戟归于左手,右手指着袁承志,恶狠狠地喝道:“那金蛇奸贼在哪里?快说。”- H% C' w: i8 Q5 ^! c
  袁承志说道:“老前辈有话好说,不必动怒。”温方义怒道:“金蛇郎君夏雪宜是你什么人?他在什么地方?你是他派来的么?”% [2 h6 n  H/ u5 F8 U. I% h1 f
  袁承志道:“我从没见过金蛇郎君的面,他怎会派我来?”温方山道:“这话当真?”袁承志道:“我干么骗你?晚辈在衢江之中,无意与这位温兄弟相遇,承他瞧得起,结交为友,这跟金蛇银蛇有什么干系?”
7 \# M: u; M+ n- f* {  五老面色稍和,但仍十分怀疑。温方达道:“你不把金蛇奸贼藏身之所说出来,今日莫想离开静岩。”% t2 i1 L6 K" q5 r7 u. b9 L$ ^& Q
  袁承志心想:“凭你们这点功夫想扣留我,只怕不能。”听他们口口声声的把金蛇郎君叫作“金蛇奸贼”,更是说不出的气恼。在他内心,金蛇郎君已如半个师父,隐隐与木桑道人相似,但神色间神情仍很恭谨,说道:“晚辈与金蛇郎君无亲无故,连面也没有会过。不过他在哪里,我倒也知道,就只怕这里没一个敢去见他。”
7 b' G2 S0 ~- s3 X! ]  温氏五老怒火上冲,纷纷说道:“谁说不敢?”“这十多年来,我们哪一天不在找他?”“这奸贼早已是废人一个,又有谁怕他了?”“他在哪里?”“快说,快说!”
$ {3 E. @' t+ Y& @% l! O  袁承志淡淡一笑,道:“你们真的要去见他?”温方达踏上一步,道:“不错。”袁承志笑道:“见他有什么好?”温方达怒道:“小朋友,谁跟你开玩笑?快给我说出来!”袁承志道:“各位身子壮健,总还得再隔好几年,才能跟他会面。他已经过世啦!”$ v- ?. q  i- B) R7 g$ z
  此言一出,各人尽皆愕然。只听得温青急叫:“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A# Z  Q) h( s! r. X
  袁承志回过头来,见那中年美妇已晕倒在温青怀中,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7 m, m- w5 G. X  A) _6 [+ T# }  温方山脸色大变,连骂:“冤孽。”温方义对温青道:“青青,快把你妈扶进去,别丢丑啦,让人家笑话。”温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丢什么丑?妈妈听到爸爸死了,自然要伤心。”
8 \. _1 D" {( A3 a  袁承志大吃一惊:“他妈妈是金蛇郎君的妻子?温青是他的儿子?”) P4 ?" R% j& T0 q3 i& G$ N1 Z# J- K
  温方义听得温青出言冲撞,更在外人之前吐露了温门这件奇耻大辱,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对温方山道:“三弟,你再宠这娃娃,我可要管了。”温方山向温青斥道:“谁是你爸爸?小孩子胡言乱语。还不快进去?”& q0 r6 @8 U9 ~0 X( Y/ r* b# {0 ?
  温青扶着母亲,慢慢入内。那美妇悠悠醒转,低声道:“你请袁相公明晚来见我,我有话问他。”温青点头,回头对袁承志道:“还有一天,明晚你再来盗吧。你就是帮着人家。你,你……发的誓都是骗人的!”向安小慧恨恨地瞪了一眼,扶着母亲进内。
4 F9 p1 S1 ]+ c: L/ E2 ^+ S. [& \  袁承志对安小慧道:“走吧!”两人向外走出。温方悟站在门口,双手分拦,厉声说道:“慢走,还有话问你。”袁承志一拱手道:“今日已晚,明日晚辈再来奉访。”温方悟道:“那金蛇奸贼死在什么地方?他死时有谁见到了?”9 T0 \+ U3 u( w+ U2 w/ W! |
  袁承志想起那晚张春九刺死他秃头师弟的惨状,心想:“你们棋仙派好不奸诈凶险,那晚在华山之上,我便险些死在你们手中,又何必跟你们说真话?何况你们觊觎金蛇郎君的遗物,我更不能说。”便道:“我也是辗转听朋友说起的,金蛇郎君是死在广东海外的一个荒岛之上。”说到这里,童心忽起,说道:“贵派有一个瘦子,叫作张春九,还有一个秃头,是不是?金蛇郎君的下落,他师兄弟俩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消叫他二人来一问,就什么都明白了,用不着来问我。”% V4 c% N& x5 s) j2 g* [
  温氏五老面面相觑,透着十分诧异。温方义道:“张春九和江秃头?这两个家伙不知死到哪里去了,他妈的,回来不剥他们的皮。”
" L6 O8 w- v3 l  d9 k  袁承志心道:“你们到广东海外几千个荒岛上去细细地找吧!要不然,亲自去问张春九和那秃头也好。”向众人抱拳道:“晚辈失陪。”3 [% c) V& L  R) p. j# w
  温方悟道:“忙什么?”他定要问个清楚,伸臂拦住。袁承志伸掌轻轻向他手臂推去。温方悟手腕一勾,要施展擒拿手法拿他手腕。哪知袁承志不想再和人动手,这一招其实是虚招,对方手一动,左方露出空隙,他拉住安小慧的手,呼的一声,恰好从空隙中穿了出去,连温方悟的衣服也没碰到。
; x( h0 E! Z( b3 l! W# O2 Q) }& G  温方悟大怒,右手在腰间一抖,已解下一条牛皮软鞭,挥鞭向他后心打到。武林中的软鞭有的以精钢所铸,考究的更以金丝绕成,但温方悟内功精湛,所用兵刃就只平平常常的一条皮鞭。皮鞭又韧又软,在他手里使开来如臂使指,内劲到处,比之五金软鞭有过之而无不及。9 w: l, h* U. f0 B
  袁承志听得背后风声,拉着安小慧向前直窜,皮鞭落空,听得呼的一声,劲道凌厉,知是一件厉害的软兵器,他头也不回,向墙头纵去。( s  d4 x* m1 s$ Q; @
  温方悟在这条软鞭上下过数十年的功夫,给他这么轻易避开,岂肯就此罢手?右手挥出,圈出一个鞭花,向安小慧脚上卷来。这一下避实就虚,知道这少女功力不高,这一招定然躲不开,如把她拉了下来,等于是截住了袁承志。
  P$ r' K! [; m( c0 E" S  袁承志听得风声,左手撩出,带住鞭梢,混元功乘势运起,上跃之势竟尔不停,左手使劲,将温方悟提起。温家众人一见,无不大骇。/ I7 V3 {- }, E$ _0 i0 r
  温方施要救五弟,右手急扬,两柄飞刀呜呜发声,向承志后心飞去。
7 S! C! {" C; J: T7 W- X  袁承志左手松开了皮鞭鞭梢,拉着安小慧向墙外跃出,听得飞刀之声,竟不回头,脚心在飞刀刀身轻轻一挡,飞刀立时倒转。
( n, s, M; V# v  温方悟脚刚落地,两柄飞刀已当头射落。他不及起身,抖起皮鞭,想打开飞刀,哪知皮鞭忽然寸寸断裂,原来刚才袁承志在半空中提起温方悟,实已使上了混元功的上乘内劲,否则他在半空中无从借力,如何提得起一个一百几十斤的大汉?这混元劲传到皮鞭之上,竟然将鞭子扯断了。温方悟大惊,一个“懒驴打滚”,滚了开去,但一柄飞刀已把他衣襟刺破。他站起来时一身冷汗,半晌说不出话来。
% \# w; `/ x6 [" {5 u  温方达不住摇头。五老均是暗暗纳罕。温方义道:“这小子不过二十岁左右,就算在娘胎里起始练武,也不过二十年功力,怎地手下竟如此了得?”温方山道:“金蛇奸贼这般厉害,也栽在咱们手里。这小子明晚再来,咱们好好对付他。”
+ q0 F; Z7 n( f  袁承志和安小慧回到借宿的农家。安小慧把这位承志大哥满口称赞,佩服得了不得,说道:“崔师哥老是夸他师父怎么了不起,我看他师父一定及不上你。”袁承志道:“崔师哥叫什么名字,他师父是哪一位?”安小慧道:“他叫崔希敏,外号叫什么伏虎金刚。他师父是华山派穆老祖师的徒弟,外号叫‘铜笔铁算盘’。我听了这外号就忍不住笑,也从来没问崔师哥他师父叫什么名字。”
# o5 q6 u# E1 r  袁承志点点头,心想:“原来是黄真大师哥的徒弟,他还得叫我声师叔呢。”也不与她说穿,两人各自安寝。/ r1 [, P, U/ t4 l
  次日晚上,袁承志叫安小慧在农家等他,不要同去。安小慧知道自己功夫差,只有碍手碍脚,帮不上忙,反要他分心照顾,虽然不大愿意,还是答应了。
3 l. W) E- w& d1 W; m  袁承志等到二更天时,又到温家,只见到处黑沉沉的灯烛无光,正要飞身入内,忽听得远处轻轻传来三声箫声,那洞箫一吹即停,过了片刻,又是三声。袁承志心念一动,知是温青以箫相呼,心想温氏五老虽极凶恶,温青却对自己尚有结义之情,最好能劝得她交还黄金,不必动手。于是循着箫声,往玫瑰山坡上奔去。
- K5 d9 f' h! m0 V, M1 V8 X  到得山坡,远远望去,见亭中坐着两人,月光下只见云鬓雾鬟,两个都是女子,当即停了脚步,心想:“青弟不在这里!”只见一个女子举起洞箫吹奏,听那曲调,便是温青那天吹过的那首音调凄凉的曲子,忍不住走近几步,想看清楚是谁。
$ o0 U2 q9 r& J+ q$ ]" Q  那手持洞箫的女子出亭相迎,低低叫了声:“大哥!”袁承志大吃一惊,月色如水,照见一张俏丽面庞,竟便是温青。他登时呆了,隔了半晌,才道:“你……你……”
5 a5 ?2 }7 I+ H- @! F9 w/ `  温青浅浅一笑,说道:“小妹其实是女子,一直瞒着大哥,还请勿怪!”说着深深弯腰万福。袁承志还了一揖,以前许多疑虑之处,豁然顿解,心想:“我一直怪她脂粉气太重,又过于小性儿,没丈夫气概,原来竟是女子。唉,我竟是莫名其妙的跟一个姑娘拜了把子,这可从哪里说起?”
& F& e6 [8 G- H2 c+ Q2 x  温青道:“我叫温青青,上次对你说时少了一个青字。”说着抿嘴一笑,又道:“其实呢,我该叫夏青青才是。”$ \' h' L9 O% m2 J: ]
  袁承志见她改穿女装,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竟是一个绝色的美貌佳人,心中暗骂自己糊涂。这么一个美人谁都看得出来,自己竟会如此老实,被她瞒了这许多天。要知他一生之中,除了婴儿之时,只和安大娘和安小慧同处过数日,此后十多年在华山绝顶练武,从未见过女子。后来在闯王军中见到李岩之妻红娘子,这位女侠豪迈爽朗,与男子无异。因此于男女之别,他实是浑浑噩噩,认不出温青青女扮男装。) ~* G  f. X1 C9 `9 W  D( P
  温青青道:“我妈在这里,她有话要问你。”袁承志走进亭去,作揖行礼,叫道:“伯母,小侄袁承志拜见。”那中年美妇站起身来回礼,连说:“不敢当。”
0 p) v- \. N. L" y  袁承志见她双目红肿,脸色憔悴,知她伤心难受,默默无言地坐了下来,寻思:“听青青说,她母亲是给人强奸才生下她来,那人自是金蛇郎君了。五老对金蛇郎君深恶痛绝,青青提一声爸爸,就被她二爷爷喝斥怒骂。可是她妈妈听得金蛇郎君逝世,立即晕倒,伤心成这个样子,对他显然情意很深,其中只怕另有别情。”/ X' A* w% o3 m0 U; A5 V. I
  青青的母亲呆了一阵,低声问道:“他……他是真的死了?袁相公可亲眼见到么?”袁承志点点头。她又道:“袁相公对我青青很好,我是知道的。我决不像我爹爹与叔伯们那样,当你是仇人,请……请你把他死时的情形见告。是谁害死他的?他……他死得很苦吗?”说到这里,声音发颤,泪珠扑簌簌地流了下来。1 W  T6 U3 {/ x4 _
  袁承志对金蛇郎君的心情,实在自己也不大明白,听师父与木桑道人说,这人脾气古怪,工于心计,为人介于正邪之间。他安排铁盒弩箭、秘笈剧毒,确是用心险狠,实非正人端士。可是自从研习《金蛇秘笈》中的武功之后,对这位绝世的奇才不禁暗暗钦佩,在内心深处,不自觉地已把他当作半位师父。昨晚听到温氏五老怒斥金蛇郎君为“奸贼”,心中说不出的愤怒,事后想及,也觉奇怪。这时听青青之母问起,便道:“金蛇郎君我没见过面,不过说起来,这位前辈和我实有师徒之份,我许多武功是从他那里学的。这位前辈死后的情形,恕我不便对伯母说,只怕有坏人要去发掘他的骸骨。”" A, r+ d" L8 _/ T+ |/ W' g- |
  青青之母身子一晃,向后便倒。青青连忙抱住,叫道:“妈妈,你别伤心。”
2 q5 D" w  R/ ~& }: |0 A0 W  过了一会,青青之母悠悠醒来,哭道:“我苦苦等了十八年,只盼他来接我们娘儿离开这地方,哪知他竟一个人先去了。青青连她爸爸一面也见不着。”% o0 b2 |. A/ u$ y) H% J. |
  袁承志道:“伯母不必难过。夏老前辈现今安安稳稳地长眠地下。他的骸骨小侄已经好好安葬了。”又道:“夏前辈死时身子端坐,逝世之前又作了各种安排,显非仓卒之间给人害死。”. {: P0 ~: M* y) c5 T8 r( D
  青青之母说道:“原来是袁相公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怎样报答才好。”说着站起来施了一礼,又道:“青青,快给袁大哥磕头。”青青拜倒在地,袁承志忙也跪下还礼。青青之母道:“不知他可有什么遗书给我们?”
+ Q* l" k0 D6 A. r0 {6 j% V: e  袁承志想起秘笈封面夹层中的地图和图上字样:“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静岩,寻访温仪,赠以黄金十万两。”当时看了这张“重宝之图”,因无贪图之念,随手在行囊中一塞,此后没再加留意,曾想金蛇郎君以旷世武功,绝顶聪明,竟至丧身荒山,险些骸骨无人收殓,只怕还是受了这重宝之害。天下奇珍异宝,无不足招大祸,这话师父常常提起,因此对这张遗图颇有些厌憎之感,这时经青青之母一问,这才记起,说道:“小侄无礼,斗胆请问,伯母的闺字,可是一个‘仪’字?”# t( f, s5 L' i" v5 ^9 G
  青青之母一惊,说道:“不错,你怎知道?”随即道:“那定是他……他……遗书上写着的了,袁相公可……可有带着?”神情中充满盼望和焦虑。
1 _: w6 z" L1 Y2 L+ G8 @  袁承志正要回答,突然右足一点,从亭子栏干上斜刺跃出。温仪母女吃了一惊,只听一人“啊哟”一声,袁承志已伸手从玫瑰丛中抓了一男子出来,走回亭子。那人已被他点中穴道,手足软软垂下,动弹不得。' e8 e5 d* J$ G, V
  青青叫道:“是七伯伯。”温仪叹了一口气,道:“袁相公,请你放了他吧。温家门中,没一个当我们母女是亲人。”袁承志伸手在那人身上拍捏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原来那人是昨晚与他交过手的温南扬。他是温方义的儿子,在兄弟中排行第七。
9 \: e2 I5 f" \) r8 b, }( A  温青青怒道:“七伯伯,我们在这里说话,你怎么来偷听?也没点长辈样子。”
8 i; ~: V+ H; \# K6 h  温南扬一听大怒,便欲发作,但刚才被袁承志擒住时全无抗御之能,昨晚又在他手底吃过苦头,恨恨地瞪了三人一眼,转头就走,走出亭子数步,恶狠狠地道:“不要脸的女人,自己偷汉子不算,还教女儿也偷汉子。”
2 R8 _# b+ |1 k) f% ~* {  温仪一阵气苦,两行珠泪挂了下来。青青哪里忍得他如此辱骂,追出去喝道:“喂,七伯伯,你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什么?”
/ C: V* I, t1 [- g' c" `+ R  温南扬转身骂道:“你这贱丫头要反了吗?是爷爷们叫我来的,你敢怎样?”温青青骂道:“你要教训我,大大方方地当面说便是,干么来偷听我们说话?”温南扬冷笑道:“我们?也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野男人,居然一起称起我们来啦。温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给你们丢干净了!”青青气得胀红了脸,转头道:“妈,你听他说这种话。”
+ h, ^  a; ^: q. f  温仪低声道:“七哥,请你过来,我有话说。”温南扬略一沉吟,大踏步走进亭子站定,和袁承志相距甚远,防他突然出手。- J( D7 S8 ~) G5 \8 o
  温仪道:“我们娘儿身遭不幸,蒙五位爷爷和各位兄弟照顾,在温家又耽了十多年。那姓夏的事,我从来没跟青青说过,现下既然他已不在人世,也就不必再行隐瞒。这件事七哥头尾知道得很清楚,请你对袁相公与青青说一说吧。”
3 j6 J0 `) o' B3 @9 ]1 {% _  温南扬怫然道:“我干吗要说?你的事你自己说好啦,只要你不怕丑。”温仪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好吧,我只道他救过你性命,你还会有一些儿感激之心,哪知温家的人,全是那么忘……忘……唉!”温南扬怒道:“他救过我性命,那不错。可是他为什么要救我?好,我痛痛快快说出来,免得你自己说时,不知如何胡言乱语,尽说些谎话。”青青怒道:“我妈妈怎会说谎?”温仪拉了她一把,道:“让七伯伯说。”& b- S5 g1 Q  |# G) C
  温南扬坐了下来,说道:“姓袁的,青青,我怎样识得那金蛇奸贼,现今原原本本的跟你们说,也好让你们知道,那奸贼的用心是怎样险毒。”青青道:“你说他坏话我不听。”说着双手掩住耳朵。
1 x# s( Q! E2 C1 f: I/ q8 u3 B+ ?  温仪道:“青青,你听好啦。你过世的爸爸虽然不能说是好人,可是比温家全家的好处还多上百倍。”- D4 V" t2 s$ ]* y" u) Z
  温南扬冷笑道:“你忘了自己也姓温。”3 x  m  y2 e0 d8 E4 ~! s
  温仪抬头远望天边,轻声道:“我……我……早已不姓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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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10 | 只看该作者
碧血剑(新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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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3 S# p9 N4 Z0 F! f' ]                                                  # v( O+ |' @' C9 c2 ~
        温南扬说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二十六岁。爹爹叫我到扬州去给六叔做帮手。”袁承志心想:“原来静岩温氏五祖本有六兄弟。”温南扬续道:“我到了扬州,没遇上六叔。一天晚上出去做案子,不小心失了手。”温仪冷冷地道:“不知是做什么案子?”7 m5 ?7 T/ i/ D
  温南扬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难道不敢说?我是瞧见一家大姑娘长得好,夜里跳进墙去采花。她不从,我就一刀杀了。哪知她临死时一声大叫,给人听见了。护院的武师中竟有几名好手,一齐涌来,好汉敌不过人多,我就给他们擒住了。”0 n% r4 B& o6 \& A
  袁承志听他述说自己的恶行,竟然毫无羞愧之意,心想这人实是无耻已极。) O$ m4 D- |$ Q4 }+ O8 Y7 P1 ~
  温南扬又道:“他们打了我一顿,将我送到衙门里监了起来。我可也不怕。我这件案子不是小事,沸沸扬扬地早传开了。我想六叔既在扬州,他武功何等了得,得知讯息后,自会来救我出狱。哪知等了十多天,六叔始终没来。上官详文下来,给我判了个斩立决。狱卒跟我一说,我才惊慌起来。”温青青哼了一声,道:“我还道你是不怕死的。”8 X+ E+ ^' `9 [1 K$ b
  温南扬不去理她,续道:“过了三天,牢头拿了一大碗酒、一盘肉来给我吃。我知道明天就要处决了,心想是人都要死,只不过老子年纪轻轻,还没好好享够了福,不免有点可惜,心一横,把酒肉吃了个干净,倒头便睡。睡到半夜,忽然有人轻轻拍我肩头。我翻身坐起,听得有人低声在我耳边说道:‘别作声,我救你出去!’接着嚓嚓几声响,我手脚的铁镣手铐,都被他一柄锋利之极的兵刃削断了。他拉着我的手,跳出狱去。那人轻功好极,手劲又大,拉着我手,我赶路省了一大半力气。两人来到城外一座破庙里,他点亮神案上的蜡烛,我才看清楚他是个长得很俊的年轻人,年纪还比我小着几岁。他是个小白脸,哼!”. ]5 [2 b) l+ W4 Z  \, m
  说到这里,向温仪和青青狠狠地望了一眼,继续说道:“我便向他行礼道谢。那人骄傲得很,也不还礼,说道:‘我姓夏,你是棋仙派姓温的了?’我点头说是,这时见他腰间挂着那柄削断我铐镣的兵刃,弯弯曲曲的似乎是一柄剑,只是剑头分叉,模样很是古怪。”
: b9 f* }2 c' n2 l1 C( m  袁承志心想:“那便是那柄金蛇剑了。”他不动声色,听温南扬继续说下去:“我问他姓名,他冷冷地道:‘你不必知道,反正以后你也不会感激我。’当时我很奇怪,心想他救我性命,我当然一辈子感激。那人道:‘我是为了你六叔温方禄才救你的。跟我来!’我跟着他走到运河边上,上了一艘船,他吩咐船老大向南驶去。那船离开了扬州十多里路,我才慢慢放心,知道官府不会再来追赶了。我问了几句,他只是冷笑不答,忽然从衣囊里拿出一对蛾眉刺来。这是六叔的兵器,素来随身不离,怎么会落在这人手中,我心中很奇怪。那人道:‘你六叔是我的好朋友,哈哈!’怪笑了几声,脸上忽露杀气,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道:‘这口箱子,你带回家去。’说着向船舱中一指,我见那箱子很大,用铁钉钉得十分牢固,外面还用粗绳缚住。他道:‘你赶快回家,路上不可停留。这口箱子必须交你大伯伯亲手打开。’我一一答应了。他又说:‘一个月之内,我到你家来拜访,你家里的长辈们好好接待吧。’我听他说话不伦不类,但也只得答应。他嘱咐完毕,忽然提起船上的铁锚,喀喇喀喇,把四只锚爪都拗了下来。”
# v9 \* L6 c: p  温青青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好!”温南扬呸的一声,在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青青性爱洁净,见他如此糟蹋自己亲手布置的玫瑰小亭,心中一阵难过。袁承志知她心意,伸脚把痰擦去。青青望了他一眼,眼光中甚有感激之意。9 T# G- E8 d5 L  U* h0 _8 K# M
  温南扬续道:“他向我显示武功,也不知是何用意。只见他把断锚往船舱中一掷,说道:‘你如不照我的吩咐,开箱偷看,私取宝物,一路上倘若再做案子,这铁锚便是你的榜样!’从囊中拿出一锭银子,掷在船板上,说道:‘你的路费!’拔起船头上的两支竹篙,双手分别握定,左手竹篙插入河中,身子已跃入半空,他放开竹篙,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身法巧妙,一路翻动,一路近岸,落下来时已到了岸上。但听得他在岸上一声长笑,身子已消失在黑影之中。”
' b$ U8 A0 K$ d+ L& h  袁承志心想:“这位金蛇郎君大有豪气。”他只心里想想,青青却公然赞了起来:“这人真是英雄豪杰。好威风,好气概!”
, l* ]( D$ E; C7 M8 @% u. g8 F  温南扬道:“英雄?呸!英他妈的雄。当时我只道他是我救命恩人,虽见他说话时眼露凶光,似乎对我十分憎厌,还道他脾气古怪,也不怎么在意。过江后,我另行雇船,回到家来。一路上搬运的人都说这口箱子好重,我想六叔这次定是发了横财,箱子中盛满了金银财宝。我花了这么多力气运回家来,叔伯们定会多分我一份,因此心里很是高兴。回家之后,爹爹和叔伯们很夸奖我能干,说第一次出道,居然干得不坏。”) H$ t+ M3 r- n$ K: l6 w2 n
  青青插口道:“的确不坏,杀了个大闺女,带来一口大箱子。”温仪道:“青青,别多嘴,听七伯伯说下去。”
+ |' Y% T% g; m+ r% I  温南扬道:“这天晚上,厅上点满蜡烛,两名家丁把箱子抬进来。爹爹和四位叔伯坐在中间。我亲自动手,先割断绳子,再把铁钉一枚枚地起出来。我记得很清楚,大伯伯那时笑着说:‘老六又不知看中了哪家的娘儿,荒唐得不想回家,把这箱东西叫孩子先带回来。来,咱们瞧瞧是什么宝贝!’我揭开箱盖,见里面装得满满的,上面铺着一层纸,纸上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温氏兄弟同拆’几个字。我见那几个字似乎不是六叔的手笔,就把信交给大伯伯。他并不拆信,说道:‘下面是什么东西?’我把那层纸揭开,下面是方方的一个大包裹,包裹用线密密缝住。大伯伯道:‘六嫂,你拿剪刀来拆吧。六弟怎么忽然细心起来啦?’六婶拆开缝着的线,把包袱一揭开,突然之间,包裹嗖嗖嗖地射出七八支毒箭。”
8 z. W  j1 P* G% f+ b1 v  青青惊呼了一声。袁承志心想:“这是金蛇郎君的惯技。”
2 X" g/ P8 X9 N3 _6 [  温南扬道:“这件事现今想起来还是叫人心惊胆战,要是我性急去揭包袱,这条命还在吗?这几支毒箭哪,每一箭都射进了六婶的肉里。那是见血封喉、剧毒无比的药箭,六婶登时全身发黑,哼也没哼一声就倒地死了。”3 H5 L& z. a' Z
  他说到这里,转过头厉声对青青道:“那就是你老子干的好事。这一来,厅上众人全都轰动。五叔疑心是我使奸,逼我打开包袱。我站得远远地,用一条长竿把包袱挑开,总算再没箭射出来。你道包裹里是什么珍珠宝贝?”青青道:“什么?”
; N/ K) c$ B# \: D5 D  温南扬冷冷地道:“你六爷爷的尸首!给斩成了八块!”7 K5 a, N6 y' C2 s5 U) X. v$ ~
  青青吃了一惊,吓得嘴唇都白了。温仪伸手搂住了她。
$ ?5 h7 F2 C  A7 b/ e9 S  m  E  四人静默了一阵。温南扬道:“你说这人毒不毒?他杀了六叔也就罢了,却把他尸首这般送回家来。”温仪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你可还没说。”温南扬道:“哼,你当然觉得挺应该哪。只要是你姘头干的事,不论什么,你都说不错。”2 D# j; P" }' F' e" c  u
  温仪望着天空的星星,出了一会神,缓缓地道:“他是我丈夫,虽然我们没拜天地,可是在我心中,他是我的亲丈夫。青青,那时我比你此刻还小两岁,比你更加孩子气,又不爱学武,什么也不懂。这些叔伯们在家里凶横野蛮,无恶不作,我向来不喜欢他们,见六叔死了,老实说我心里也不难受。那时我只觉得奇怪,六叔这么好的武功,怎么会给人杀死。只听得大伯伯拿起了那封信,大声读了起来。这件事过去有二十年了,可是那天晚上的情形,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封信里的话,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6 T) @6 F# u* C% G' C  “大伯伯气得脸色发白,读信的声音也发颤了,他这么念:‘棋仙派温氏兄弟听了:送上令弟温方禄尸首一具,务请笑纳。此人当年污辱我亲姊之后,又将其杀害,并将我父母兄长,一家五口尽数杀死。我孤身一人逃脱在外,现归来报仇。血债十倍回报,方解我恨。我必杀你家五十人,污你家妇女十人。不足此数,誓不为人。金蛇郎君夏雪宜宣示。”
7 d1 n1 u: q& n9 {$ Y: s+ Y/ D# X& `  她背完那封信,吁了口气,对温南扬道:“七哥,六叔杀他全家,这事可是有的?”
- ]- e1 u2 L0 p, f6 @' t9 _  温南扬傲然道:“我们男子汉大丈夫,入了黑道,劫财劫色,杀人放火,那也稀松平常。六叔见他姊姊长得不错,用强不从,拔刀杀了,又有什么了不起?本来也不用杀他满门,定是六叔跟她家人朝了相,这才要杀人灭口。只可惜当时给这兔崽子漏了网,以致后患无穷。”温仪叹道:“你们男人在外面作了这样大的孽,我们女子在家里又怎知道。”% }: b. S9 V+ m  }
  温南扬道:“大伯伯读完了信,哈哈大笑,说道:‘这贼子找上门来最好,否则咱们去找他,还不知他躲在哪里呢?’他话虽这么说,可十分谨慎,仔细盘问我这奸贼的相貌和武功,当晚大家严行戒备,又派人连夜去把七叔和八叔从金华和严州叫回来。”. p2 o+ t" |  O# U0 H& N  n* x6 j
  袁承志心中奇怪:“怎么他们兄弟这么多?”青青也问了起来:“妈,我们还有七爷爷、八爷爷,怎么我不知道?”温仪道:“那是你爷爷的堂兄弟,本来不住在这儿的。八个人,所以温家叫‘八德堂’哪!”青青道:“什么德性?”
' O6 w4 `  ]- k9 O- r  温南扬道:“七叔一向在金华住,八叔在严州住,虽是一家,外面知道的人不多,哪知这金蛇奸贼消息也真灵,七叔和八叔一动身,半路上就给他害死了。这奸贼神出鬼没,不知在哪一天上,把我们家里收租米时计数用的竹筹偷去了一批。他杀死我们一个人,便在死人身上插一根竹筹,看来不插满五十根,不肯收手。”
3 I+ `  N% w2 {  q  青青道:“咱们宅子里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怎会抵挡不住?他有多少人呢?”
: ^+ F5 e  n* B" V0 v  温南扬道:“他只有一个。这奸贼从来不公然露面,平时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只等我们的人一落单,就出手加害。大伯伯邀了几十位江湖好手来静岩,整天在宅子里吃喝,等这奸贼到来,宅子外面贴了大布告,邀他正大光明地前来决斗。但他并不理会,见我们人多,就绝迹不来。过了半年,这些江湖好手慢慢散去了,大房的三哥和五房的九弟忽然溺死在塘里,身上又插了竹筹。原来这奸贼也真有耐心,悄悄地等了半年,看准了时机方下手。接连十来天,宅子里天天有人毙命。静岩镇上棺材店做棺材也来不及,只得到衢州城里去买。对外面说,只说宅子里撞了瘟神,闹瘟疫。仪妹妹,这些可怕的日子你总记得吧?”
1 ~: E% s4 Q7 t/ n' `  温仪道:“那时候全镇都人心惶惶。咱们宅子里日夜有人巡逻,爹爹和叔伯们轮班巡守。女人和孩子都聚集在中间屋里,不敢走出大门一步。”; }" z0 }4 |1 v
  温南扬切齿道:“饶是这样,四房里的两个嫂嫂半夜里还是给他掳了去,当时咱们只道又给他害死了,哪知过了一个多月,两个嫂嫂从扬州捎信来,说给这奸贼卖到了娼寮,被迫接了一个月客人。四叔气得险些晕死过去,这两个媳妇也不要了,亲自去杀光了堂子里的老鸨龟奴、妓女嫖客,连两个嫂嫂也一起杀了,又放火连烧了扬州八家堂子。”* i5 \( t1 z1 h) T* X: Y( _
  袁承志听得毛骨悚然,心想:“这金蛇郎君虽然是报父母兄姊之仇,但把元凶首恶杀死也已经够了,这样做未免过份。”又想:“温方施怎么地迁怒于人,连自己的两个媳妇也杀了?”不自禁地摇头,很觉不以为然。( d& d5 d9 v' ~* U! F4 _' |
  温南扬道:“最气人的是,每到端午、中秋、年关三节,他就送封信来,开一张清单,说还欠人命几条,妇女几人。棋仙派在江南纵横数十年,却被这奸贼一人累得如此之惨,大家处心积虑,要报此仇。但这奸贼身手实在太强,爹爹和叔伯们和他交了几次手,都拾掇他不下。咱们防得紧了,他接连几个月不来,只要稍有松懈,立刻出事。咱们在明,他在暗里,大家实在无计可施。两年之间,咱温家被他大大小小一共杀死了三十八口。青青,你说,咱们该不该恨这恶贼?”青青道:“后来怎样?”温南扬道:“让你妈说下去吧。”( i; V: H) r0 j5 B
  温仪对袁承志望了一眼,凄然道:“他的骸骨是袁相公埋葬的,那么我什么事也不必瞒你,只求袁相公待会把他死时的情形,说给我们母女俩知道……那么……”% {$ l- F2 _- D8 w
  她说到这里,声音又咽哽了,隔了一会,说道:“那时我不懂他为何这样狠,其实也不想懂。爹爹不许我们走出大门一步,我好气闷,每天只能在园子里玩玩,爹爹还说,没哥哥们陪着,女孩子们就是大白天也不能去园子里。这天是阳春三月,田里油菜花的香味一阵阵从窗里吹进来,我真想到山坡上去看看花,闻闻田野里那股风的气息,可是这害死了人的金蛇郎君呀,在这么好的天气,却把我闷闷地关在屋里。我真想独自个溜出去一会儿,可是想起爹爹那股严厉的神气,又不敢啦。这天下午,我和二房里的三姊姊、五房里的嫂嫂,还有南扬哥你和天霸哥,我们五个人在园子里玩,我在荡秋千,越荡越高。身子飘了起来,从墙头上望出去,见到绿油油的杨柳,一株株开得十分茂盛的桃花,真是高兴。忽然,天霸哥怪叫了一声,仰天跌倒,我吓了一大跳,后来才知他胸口中了那人一枚金蛇锥,当场就打死了。南扬哥你呢?我记得你马上逃进了屋,把我们三个女人丢在外面。”- S. C* l  H1 J% C
  温南扬胀红了脸,辩道:“我打不过他,不走岂不是白送性命?我是去叫救兵。”( ]% ~9 M3 B& y% k1 e
  温仪道:“我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墙头一个人跳了下来,刚好站在我的秋千上。他用力一荡,秋千飞了起来,他一把将我拦腰抱住,我接着只觉腾云驾雾般地飞了出去。我以为这一下两人都要跌死了,哪知他左手抱着我,右手在墙外大树枝上一扳,便又弹了起来,轻轻地落在数丈之外。这时我吓胡涂了,举起拳头往他脸上乱打。他手指在我肩窝里一点,我登时全身瘫软,一动也不能动啦。只听得后面很多人大声叫嚷追赶,但后来声音越来越远。他夹着我奔了半天,进了一个悬崖峭壁上的山洞。他解了我穴道,望着我狞笑。我忽然想起了那两位嫂嫂,心想与其受辱,不如自己死了干净,就一头向山石上撞去。他在我后心一拉,我才没撞死,留下了这个疤。”说着往自己额上一指。袁承志见那伤疤隐在头发丛里,露在外面的有一寸来长,深入头顶,看来当时受伤着实不轻。
! A3 n( P% a9 x1 r  温仪叹道:“倘若就这么让我撞死了,对他自己可好得多,谁知这一拉竟害苦了他。那时我昏了过去,等醒来时,见身上裹着一条毯子,我一惊又险些晕了过去,后来见自己身上衣服穿得好好地,才稍稍放了一点心,想是他见我寻死,强盗发了善心,便没下手害我。我紧紧闭住了眼睛,一眼也不敢瞧他,连心里也不敢去想眼前的事。
/ h* n: \2 y2 D+ k  “他怕我再寻死,那两天之中,日夜都守着我。跟我说话,我自然不答。他煮了东西给我吃,我只是哭,什么也不吃。到第四天上,他见我饿得实在不成样子了,于是熬了一大碗肉汤,轻声轻气地劝我喝。我不理不睬,他忽然抓住我,捏住我的鼻子,把肉汤往我口里灌,这样强着我喝了大半碗汤。他手一松,我就将一口热汤喷在他脸上。我是要激他生气,干脆一刀杀了我,免得受他欺侮,再把我像二位嫂嫂那样,卖到妓院堂子里去活受罪。哪知他并不发怒,只是笑笑,用袖子擦去了脸上汤水,呆呆望着我,不住叹气。”
: Q' m$ c+ S9 v' a8 P$ x9 [( L" P  袁承志和青青对望了一眼,青青突然间红晕满脸。
: F. q% I4 Q4 _  温仪道:“那天晚上,他睡在洞口,对我说:‘我唱小曲儿给你听好吗?’我说:‘我不爱听。’他高兴得跳了起来,说道:‘我当作你是哑巴,原来会说话。’我骂道:‘谁是哑巴来着?见了坏人我就不说话。’他不再言语了,高高兴兴地唱起山歌来,唱了大半夜,直到月亮出来,他还在唱。我一直在大宅子里住着,哪里听见过这种……这种山歌。”7 ^( h, a* Z3 `; D
  温南扬喝道:“你又怕听又想听,是不是?谁耐烦来听你这些不要脸的事?”大踏步便向亭外走去。青青道:“他定是去告诉爷爷们。”温仪道:“由他说去,我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青青道:“妈,你再说下去。”) U# x( G7 e& D) B! i
  温仪道:“后来我朦朦胧胧地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却不见了他,我想一个人逃回家来,可是这山洞是在一个山峰顶上,山峰很陡,无路可下,只有似他这样轻功极高的人,才能上下。到中午时他回来了,给我带来了许多首饰、脂粉。我不要,拿起来都抛入了山谷里。他可也不生气,晚上又唱歌给我听。
* B$ F% S1 i5 {+ p  有一天,他带了好多小鸡、小猫、小乌龟上山峰来,他知道我不忍心把这些活东西丢下山去。他整天陪我逗猫儿玩,喂小乌龟吃东西,晚上唱歌给我听。我在山洞里睡,他从来不踏进山洞一步。我见他不来侵犯我,放心了些,也肯吃东西了。可是一个多月中,我一直不跟他说话。他始终对我很温柔很和气,爹爹和妈妈都没他待我这样好。
+ {" N, _$ [3 s! Y4 i9 a9 b  又过得几天,他忽然板起了脸,恶狠狠地瞧我,我很害怕,哭了起来。他叹了口气,哄我别哭。那天晚上我听得他在哭泣,哭得很是伤心。不久,天下起大雨来,他仍是不进洞来,我心中不忍,叫他进山洞来躲雨,他也不理。. x" o! X; D1 x3 J2 r
  我问他为什么哭,他粗声粗气说:‘明天是我爸爸、妈妈、哥哥、姊姊的忌辰。我一家全被你家的人在这天害死了。明天我说什么也得杀一个人来报仇。你家里现下防备很严,请了崆峒派的李拙道人和十方寺的清明禅师作帮手,哼,这两人虽然厉害,我难道就此罢手不成?’他咬牙切齿的,冒着大雨就下峰去了。第二天到傍晚时,他还是没回来,我倒有些记挂了,暗暗盼望他平安回来。”6 V  ]2 A7 B- Z9 @
  听到这里,青青偷偷望了袁承志一眼,瞧他是否有轻视之色,但见他端谨恭坐,留神倾听,这才宽慰,缓缓地吁了口气。% G, T4 _3 K7 |; z6 \( `( q7 ]1 k
  温仪道:“天快黑了,我几次到山峰边眺望。也不知去望了几次,终于见到对面那座山峰上有四个人影在互相追逐,身法都快得不得了。我用心细看,最先一人果然是他,后面一个是道士,另一个是和尚,第四个却是我爹爹。他手中拿的是那把金蛇剑,一个斗他们三个,边打边逃。斗了一会,那和尚一禅杖横扫过去,眼见他无法避开,我心中着急,大声叫了起来,哪知他金蛇剑回过来一格,竟把禅杖斩去了一截。爹爹听见叫声,回头望见了我,不再争斗,往我这山峰上奔来。; N9 _+ q/ S1 p1 \. o! @% a/ @7 w7 ]
  他很是焦急,两剑把和尚与道人逼开,随后追赶。这样一来,变成我爹爹在前面,他在中间,僧道二人在后。四人不久就奔下山谷。4 i( z  B6 w: }+ [
  他追上了我爹爹,拦住了不许他到我这边山峰来。斗了几回合,一僧一道赶到,我爹爹抽空跳出,向我这边攀上来。这四个人边斗边奔,追到了我站着的山峰上。我很是高兴,大叫:‘爹爹,快来!’这时他如发疯般抢了过来,接连三剑,把爹爹逼得不住倒退。爹爹打他不过,眼见危急,僧道二人也到了。爹爹叫道:‘阿仪,你怎样!’我说:‘我很好,爹,你放心。’爹爹道:‘好,咱们先料理了这奸贼再说。’三人又把他围在中间。
3 A, L3 O. W: n  那道人道:‘金蛇郎君,我们崆峒派跟你无冤无仇,只不过见你干得太也过份,因此挺身出来做和事佬。我谁也不帮,如你答允罢手,以后不再去温家惹事,今日之事就此善罢。’他大声叫道:‘父母兄姊之仇,岂能不报?’那和尚道:‘你已经杀了这许多人,也该够了。劝你瞧在我们二人的脸上,就此停手吧!’他忽然一剑向和尚刺去,四人又恶斗起来。那道人的兵刃有点儿古怪,想来武功甚强,和尚的禅杖只剩下半截,使开来风声呼呼猛响,也很厉害。他越打越不成了,满头大汗,忽然一个跄踉,险险跌倒。: Z- r' D$ P* I8 K9 A' S: W
  那和尚挥杖打下去,让他侧身躲过,他身子这样一侧,见到了我的脸。他后来说,他那时候本已筋疲力竭,但一见到我流露出对他十分关怀的神气,突然间精神大振。他的剑使得越来越快,山谷中雾气上升,烟雾中只见到金光闪耀。只听得他叫道:‘温姑娘,别怕,瞧我的!’那和尚大叫一声,骨溜溜地滚下山去,脑门正中钉了一枚金蛇锥。我爹和那道人都吃了一惊。他挺剑向我爹刺去,那道人乘虚攻他后心。他突然大喝一声,左手双指向道人眼中截去。道人头一低,他一剑挥过,将道人拦腰斩为两截。”8 [5 O, K% [5 }- _5 p* V
  青青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温仪道:“他回手一剑,便向我爹爹刺去。爹爹见他连杀两个武功高手,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钢杖越使越慢。我忙从洞里奔出来,叫道:‘住手,住手!’他听我一叫,就停了手。我道:‘这是我爹爹!’他向我爹爹狠狠望了一眼,说道:‘你走吧,饶你性命!’爹爹很感意外,回身要走。这时我因整天没吃东西,加之刚才担心受惊,见他饶了爹爹,心中一喜,突然跌倒。他忙抢过来扶我,我从他肩上望出去,只见爹爹目露凶光,忽然举起钢杖,猛力向他后心打去。; o3 @2 s, l* I% t6 E9 O' W. d
  他一心只关注着我有没受伤,全没想到爹爹竟会偷袭。我忍不住呼叫:‘当心!’他忙将头侧过,这一杖打中他背。他夹手夺过钢杖,掷入山谷,双掌向爹爹打去。爹爹无法招架,闭目等死。他回头向我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对爹爹道:‘你快走。别让我回心转意,又不饶你了!’爹爹急奔下山。他背上吃了爹爹这一杖,受伤着实沉重,爹爹刚走,他就一口鲜血,喷在我胸前衣上。”
( D/ k; x& k' {, z% K) S  青青哼了一声道:“爷爷这般不要脸,明里打不过人家,就来暗下毒手!”
  s# d$ ~6 K+ v; i  温仪叹道:“按理说,他是我家的大仇人,连杀了我家几十口人。可是见他受人围攻暗算,我禁不住心里向着他,这也叫作前生的冤孽。
' m$ y7 D: z1 ?/ a0 _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洞去,从囊中拿出伤药来吃了,接连又喷了许多鲜血出来。我吓得只是哭。他虽然受伤,神色却很高兴,问我:‘你干吗哭?’我哭道:‘你伤得这样。’他笑问:‘你是为了我才哭?’我回答不出,只觉得很是伤心。
; y/ F4 c% k( s! Y  G. p0 {0 _7 a6 W  过了一会,他说:‘自从我全家的人给你六叔害死之后,从来没一人关心过我。我今天杀了你的一个堂兄,前后一共已杀了四十人,本来还要再杀十人,看在你的眼泪份上,就此罢手不杀了。’我只是哭,不说话。他又道:‘你家的女人我也不害了,等我伤好之后,送你回家。’我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他答允不杀人了,那就很好。以后几天我烧汤煮饭,用心服侍他。可是他不停地呕血,有时迷迷糊糊的老是叫‘妈妈’。
8 l  q/ R! _" v) k* y* C  有一天他整天晕了过去,到了傍晚,眼见不成了。我哭得两眼都肿了。他忽然睁开眼来,笑了一笑,说道:‘不要紧,不会死。’过了两天,果然慢慢好了起来,一天晚上对我说,那天中了这一杖,本来活不成了,但想到他死之后,我在这高峰绝顶之上走不下去,我家的人又怕了他,不敢来找,那我非饿死不可。为了我,他无论如何要活着。”
  Q7 d  r& _0 [0 _% a! ~  青青插嘴道:“妈,他待你很好啊,这人很有良心。”说着狠狠望了袁承志一眼。袁承志脸上一阵发热,转开了头,眼光不再跟她相对。0 w/ X0 D6 R, X2 M
  温仪又道:“以后他身子渐渐复元,跟我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他爸爸妈妈怎样疼他,哥哥姊姊又怎样爱护他。有一次他生病,他妈妈三天三夜没睡觉地守在他床边。哪知一天晚上,六叔竟把他全家杀了。那时我觉得这人虽然手段凶狠毒辣,但说到他亲人的时候,语气却很良善柔和。他拿出一个绣花的红肚兜来给我看,说是他周岁时他妈妈绣的。”5 ]8 D3 w6 Z( k: |7 b
  她说到这里,从怀中取了一个小孩用的肚兜出来,摊在桌上。袁承志见这肚兜红缎面子,白缎里子,绣着个光身的胖娃娃睡在一张大芭蕉叶子上。胖娃娃神情憨憨的很是可爱,绣工精致,想得到他妈妈刺绣时满心是爱子之情。袁承志从小没有爹娘,看到这肚兜,想到自己身世,不禁一阵心酸。
' h2 N8 f+ w/ c/ N" f; J  温仪续道:“他常常唱山歌给我听。还用木头削成小狗、小马、小娃娃给我玩,说我是个不懂事的女娃娃。后来他伤势完全好了,我见他越来越不开心,忍不住问他原因。他说他舍不得离开我。我说:‘那么我就呆在这里陪你好啦!’他非常开心,大叫大嚷,在山峰上两株大树上跳上跳下,像猴子一样翻筋斗。
( v' {- w4 j5 \( B# [  他对我说:他得到了一张图,知道了一个大宝藏的所在,其中金银珠宝,多得难以估量。据说从前燕王篡位,从北京打到南京。建文皇帝匆忙忙逃走,把内库里的珍珠宝贝埋在南京一个秘密地方。燕王接位之后,搜遍了南京全城也找不到。他派三保太监几次下西洋,一来是为了找寻建文皇帝的下落,二来则是为了探查这批珍宝。”
' t5 q) s& [, @* O# L  袁承志心道:“原来在《金蛇秘笈》中发现的,便是这张宝藏地图。”
" q! s! r# n: X) W  温仪续道:“他说成祖皇帝一生没找到这张地图,但几百年后,却让他无意之中得到了,眼下他大仇已报完了,就要去寻这批珍宝,寻到之后,便来接我,现下先把我送回家去。”9 M8 }) `: w7 S" G
  她说到这里,轻声道:“他舍不得我离开他,其实我心中也舍不得。可是……可是啊……我总不能就这样跟了他去。我回家之后,大家却瞧我不起,我很恼怒,他们没本事保护自己的女儿,我清清白白地回家,大家反来羞辱我,我也就不理他们。不跟他们说话。”
% A4 y& _2 n  Z$ U% S! F4 G1 l  青青接口道:“妈妈,你很对,你又做错了什么?”% [1 R. l$ G; V! ~
  温仪道:“我在家里等了三个月,一天晚上,忽然听得窗下有人唱歌,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他到了,忙打开窗子让他进来。我们见了很是欢喜。这天我就和他好了,有了你这孩子。那是我自己愿意的,到如今我也一点不后悔。人家说他强迫我,不是的。青儿,你爸爸待你妈妈很好。我们之间一直很恩爱。他始终尊重我,从来没强迫过我。”, L5 ~7 g5 I/ u. y
  袁承志暗暗钦佩她的勇气,听她说得一往情深,不禁凄然。青青忽然低声唱了起来:4 _  S* n8 T- q2 C
  “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上。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 Q0 z4 g' m3 p0 q: V+ u
  歌声娇柔婉转,充满了哀怨之情。
" q+ i7 b9 l% }  温仪凄然道:“那就是她爸爸唱给我听过的一支小曲。这孩子从小在我怀里听这些歌儿,听得多了。居然也记住了。”
7 j& ~8 z% f: ^& G( T  袁承志道:“夏前辈那时候想是已经找到了宝藏?”
3 M, A( r  A' k9 z; G; |  温仪道:“他说还没找到,不过已有了线索。他心中挂念着我,不愿再为了宝藏而耽搁时日。他说到宝藏的事,我也没留心听。我们商量着第二天一早就偷偷地溜走,心中十分欢喜,什么也没防备,不料想说话却给人偷听去了。4 \4 R/ @& w$ A+ X( u
  第二日天还没亮,我收拾好了衣服,留了一封信给爹爹,正想要走,忽然有人敲门,我当然很怕,他说不要紧,就是千军万马也杀得出去。他提了金蛇剑,打开房门,进来的竟是我爹爹及大伯,二伯三人。他们都空着双手,没带兵刃,穿着长袍,脸上居然都是笑嘻嘻地,丝毫也没敌意。我们见他三人这副模样,很是诧异。; u- V# h# a" O$ }
  爹爹说:‘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也是前生的冤孽。上次你不杀我,我也很承你的情。以后咱们结成亲家,可不许再动刀动枪。’他以为爹爹怕他再杀人,说道:‘你放心,我早答应了你小姐,不再害你家的人!’爹爹说:‘私下走可不成,须得明媒正娶,好好拜堂。’他摇头不信。我爹爹说:‘阿仪是我的独生爱女,总不能让她跟人私奔,一生一世抬不起头来。’他想这话不错。哪知他为了顾全我,却上了爹爹的当。”% e, {, G" X' \$ H/ e+ Q% u4 A
  袁承志道:“令尊是骗他的,不是真心?”6 M# e: Y* Y. c& Z% ]
  温仪点点头,说道:“爹爹就留他在厢房里歇,办起喜事来。他始终信不过,我家送给他吃的酒饭茶水,他先拿给狗吃。狗吃了一点没事,但他仍不放心,毫不沾唇,晚上都拿去倒掉,自己在静岩镇上买东西吃。: Y: Z: E% p$ P
  一天晚上,妈妈拿了一碗莲子羹来,对我说:‘你拿去给姑爷吃吧!’我不懂事,还道妈妈体惜他,高高兴兴地捧到房里。他见我亲手捧去,喜欢得什么也没防备,几口吃了下去,正和我说话,忽然脸色大变,站起来叫道:‘阿仪,你心肠这样狠!’我吓慌了,问道:‘什么?’他道:‘你为什么下我的毒?’”
1 U& c# M! o! ?6 L" L3 _& G; ]  “你为什么下我的毒?”这句话,虽在温仪轻柔的语音中说来,还是充满了森然可怖之意,想见当时金蛇郎君如何愤怒,又如何伤心。袁承志和青青听了,不由得毛骨悚然。温仪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襟之上,再也说不下去。. `' z. W0 _, ^2 ]8 Q& I
  寂静之中,忽听得亭外磔磔怪笑。三人急忙回头,只见温氏五兄弟并肩走近,后面跟着二三十人,手中都拿着兵刃。7 a6 d" c; F1 V. l
  温方山喝道:“阿仪,你把自己的丑事说给外人听,还要脸么?”
6 y, a5 _: C" F3 x( J  温仪胀红了脸,要待回答,随即忍住,转头对袁承志道:“十九年来,我没跟爹爹说过一句话,以后我也永不会和他说话。我本来早不该再住在温家,可是我有了青青,又能去哪里?再说,我总盼望他没有死,有一天会再来找我。我若是离开了这里,他又怎找得到我?他既已死了,我也没什么顾忌了。我不怕他们,你怕不怕?”. @% x. [& c: O/ n- }
  袁承志还没答话,青青已抢着道:“承志大哥不会怕的。”6 i9 U& l* H+ w1 b; _- q
  温仪道:“好,我就说下去。”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我急得哭了出来,不知道要怎样说、怎样做才好,突然之间,房门被人踢飞,许多人手执了刀枪涌了进来。”她向亭外一指,说道:“当时站在房门外的,就是这些人。他们……他们手里都拿着暗器。爹爹总算对我还有几分父女之情,叫道:‘阿仪,出来!’我知道他们要等我出去之后,立刻向他发射暗器,房间只是这么一点地方,他往哪里躲去?我叫道:‘我不出来,你们连我一起杀了吧!’我挡在他身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给他挡箭,不让他给人伤害。8 r6 ?" c1 `  |( q$ s8 d
  他本来眉头深锁,坐在椅上,以为我和家里的人串通了下毒害他,十分伤心难受,也不想动手反抗,听我这么说,突然跳了起来,很开心地道:‘你不知莲子羹里有毒?’我端起碗来,见碗里还剩了一些儿羹汁,一口喝下,说道:‘我跟你一起死!’他挥掌把碗打落,但我已经喝了。他笑道:‘好,大家一起死!’转头向他们骂道:‘使这种卑鄙阴毒的手段,你们也不怕丑么?’大伯伯怒道:‘谁用毒了?下毒的不是英雄好汉。你自恃本领高,就出来斗斗!”他说:‘好!’就出去和他们五兄弟打了起来。他喝的莲子羹里虽没毒药,但放着他们温家秘制的‘醉仙蜜’,只要喝了,慢慢会全身无力,昏睡如死,要过一日一夜才能醒来。这些人哪,还舍不得用毒药害死他,想把他迷倒,再慢慢来折磨他。他们……他们当真是英雄好汉!”说到这里,语气中充满怨毒,只是她生性温柔,不会以恶语骂人。
. J$ i, R$ i5 o  温方施怒道:“这无耻贱人,早就该杀了,养她到今日,反而恩将仇报!”青青道:“我娘儿在温家吃了十几年饭,可是四爷爷,我这两年来,给你们找了多少金银财宝?就是一百个人,一辈子也吃不完吧?我娘儿俩欠你们温家的债,早还清啦!”温方达不愿在外人之前多提家门丑事,叫道:“喂,姓袁的,你敢不敢跟我们五兄弟一起斗斗?”
  g) ^( x+ X% p" A5 Y0 B5 J( k  袁承志前两日念在他们是青青的长辈,对之礼数周到,这时听温仪说了他们的阴险毒辣,不觉满怀愤怒,叫道:“哼,别说五人,你们就是有十兄弟齐上,我又何惧?”
# p3 B$ ^/ [8 l- I  Z  温仪冷笑道:“那天晚上,他们也是五兄弟打他一人。本来他能抵敌得住的,但他喝了‘醉仙蜜’之后,越打越手足酸软,他们五兄弟有个练好了的‘五行阵’,打起架来,五兄弟就如是一个人……”承志听到“五行阵”三字,陡然想起《金蛇秘笈》中详述“五行阵”及其破法的记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温方山喝道:“阿仪,你吃里扒外,泄温家的底?”  \6 l* S( k' A4 x
  温仪不理父亲的话,对袁承志道:“他急着想击倒五人中的一人,就可破了这五行阵,但他摇摇晃晃的越来越不行。我叫道:‘你快走吧,我永不负你!’”她这一声叫唤声音凄厉,似乎就和那天晚是叫的一样。青青吓怕了,连叫:“妈妈!”承志说道:“伯母回房休息吧,我和令尊他们谈一谈,明儿再来瞧你。”# O0 Z8 z- w1 W8 i
  温仪拉住他的衣袖,叫道:“不,不,我在心中憋了十九年啦,今儿非说出来不可。袁相公,你听我说呀!”袁承志听她话中带着哭声,点头道:“我在这里听着呢。”; P* A) @# S8 M) F' p$ ~$ \
  温仪仍然是紧紧扯住他衣袖不放,说道:“他们要他的命,可是更加要紧的,他们想发财。他再打一阵,身上受了伤,支持不住,跌在地下,终于……终于给他们擒住了,我扑到他身上,也不知是哪一位叔伯将我一脚踢开。他们逼着他交出藏宝的地图来。他说:‘那图不在我身上,谁有种就跟我去拿。他们细搜他身上,果然没图。这样就为难啦,放了他吧,等药性一过,可没人再制得住他。杀了他吧,那大宝藏可永远得不到手。最后还是我的爹爹主意儿高明,哈哈,好聪明,不是吗?那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我也晕倒了。1 L6 Z1 C6 |0 L, Y; G* n
  等我醒来,他们已经把他的脚筋和手筋都割断了,叫他空有一身武功,永远不能再使劲,然后逼着他去取图寻宝。真聪明,是不是?哈哈,哈哈!”袁承志见她眼光散乱,呼吸急促,说话已有些神智失常。劝道:“伯母,你还是回房去歇歇。”8 N9 [' a) J( \' W$ w. ], R5 i
  温仪道:“不,等你一走,他们就要把我杀死了,我要说完了才能死……他们押着他走了。还有崆峒派的两名好手同去。人家都想发这笔横财。但不知怎样,还是被他逃脱了。多半是他给了他们一张图,他们一快活,防备就疏了。他们很聪明,我那郎君可也不蠢哪。他们七个人拿到这张藏宝图,你抢我夺,五兄弟合谋,把崆峒派的俩人先给害死了。”
; C1 z; Y9 F' c+ U1 s' p& s0 s* e; `  温方义厉声骂道:“阿仪,你再胡说八道,可小心着!”
% A( k- s# z9 N7 ]/ A' V  温仪笑道:“我干吗小心?你以为我还怕死么?”转头对袁承志道:“哪知道这张图却是假的。他们五人在南京钻来钻去搞了大半年,花了几千两银子本钱,一个小钱也没找到,哈哈,真是再有趣也没有啦。”
. t+ E2 C: V; h4 a! F7 a  温氏兄弟空自在亭外横眉怒目,却畏惧袁承志,不敢冲进亭来。
0 T* W7 d2 ?- J3 Y. e! m  温仪说到这里,呆呆地出神,低声缓缓地道:“他这一去,我就没再得到他的音讯。他手脚上的筋都断了,已成废人。他是这样的心高气傲,不痛死也会气死……”
: K( O* u( F5 M! D  温方达又叫:“姓袁的,这小贱人说起我们温氏的五行阵,你已听到了,有种的就出来试试。”温仪低声道:“你走吧,别跟他们斗。”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金蛇郎君所遭冤屈,终于是有人知道了。”9 B2 O2 C. s) J0 X( Y3 f/ B
  袁承志曾和温氏五兄弟一一较量过。知道单打独斗,没一个是自己对手,不过他们五人齐上,再加上有操练纯熟的五行阵,只怕当真难斗。“五行阵”的阵法与破法,自习了《金蛇秘笈》后,早已了然于胸,无所畏惧。但他五老是青青的尊长,以金蛇郎君所传之法对付,下手过于狠毒,非己所愿。一时颇为踌躇。" R7 |9 r, Q% ]% C' {& |/ k9 t3 d$ R" P
  温方义叫道:“怎么,不敢么?乖乖的跟爷爷们叩三个响头,就放你出去。”温方施阴森森的道:“这时候叩头也不成啦。”袁承志寻思:“须得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筹思个善策。”他初出茅庐,阅历甚浅,不似江湖上的老手,一遇难题,立生应变之计,于是朗声道:“温氏五行阵既是厉害无比,晚辈倒也想见识见识。不过我现下甚是疲累,让我休息一个时辰,成吗?”温方义随口道:“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你再挨上十天半月也逃不了。”温方山低声道:“这小子别使甚么诡计,咱们马上给他干。”温方达道:“二弟已经答应了他,就让他多活一个时辰,也教他死而无怨。”
% \6 `6 l0 p9 l) P* {  温仪急道:“袁相公,你别上当,他们行事向来狠辣,哪有这么好心,肯让你多休息一个时辰?这些年来,他们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个宝藏。他们要想法子害你,要挑断你的手筋脚筋,逼你去帮着寻宝。你快和青青一起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温方达听她说穿了自己用心,脸色更是铁青,冷笑道:“你们三个还想走得越远越好?哼,念头倒转的挺美。姓袁的,你到练武厅上休息去吧。待会动手,大家方便些。”袁承志道:“好吧!”站起身来。温仪母女知道五行阵的厉害,心中焦急,但也没法阻拦,只得跟在他身后,一齐出亭。& S  W% ?( J7 ?( A1 I$ h
  到了练武厅中,温方达命人点起数十支巨烛,说道:“蜡烛点到尽处,你总养足精神了吧?”袁承志点点头,在中间一张椅上坐下。温氏五老各自拿起椅子,排成一个圆圈,将他围在中间,五人闭目静坐。在五人之外,温南扬、温正等石梁派中十六名好手,又分坐十六张矮凳,围成一个大圈。袁承志见这十六人按着八卦方位而坐,乃是作为五行阵的辅佐,心想:“五行阵外又有八卦阵,要破此阵,更是难上加难。”他端坐椅上,细思师门所授各项武功,反复思考,总觉在这二十一名好手的围攻之下,最多只能自保,要想冲破阵势脱身,只怕难以办到,时候一长,精神力气势必不济,终须落败。就算以木桑道长所传轻功逃出阵去,那批黄金又怎能夺回?留下温仪母女,她二人难免杀身之祸,那可如何是好?除了以金蛇秘笈中所传秘法破阵之外,更无它法。( e$ g" H. e) R# k! _# W
  忽然灵机一动,当时照本研习,除觉手法太过狠毒外,又始终不明白武功何以竟要搞得如此繁复,有许多招数显然颇有蛇足之嫌。接战之际,敌人武功再高,人数再多,也决不能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不露丝毫空隙,而这套武功明明是为了应付多方同时进攻而创。此刻身处困境,终于省悟,原来金蛇郎君当日误中奸计,手足俱损,脱逃之后,殚竭心智,创出这套武功来,却是专为破这五行阵而用。他当然是想来静岩报仇,可惜手脚筋脉均被割断,使不出劲,所以细细计谋,在秘笈中留下招术,自是为了今日泄愤所设。袁承志心下盘算:自己无意中学到了这套武功,既可脱今日之难,又能替这位没见过面的恩师一泄当日的怨毒,他在九泉之下,若是有知,也必欣慰,不枉了当年这番苦心。想到这里,心中大喜,睁眼一望,只见桌上蜡烛已点剩不到一寸。5 [  i0 k/ G& r) K9 s- V
  温氏五老见他脸上忽忧忽喜,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但自恃五行八卦阵威力无穷,也不在意,只是圆睁着十只眼睛,严加防备,怕他乘隙脱逃。
$ |& j4 G2 G7 {/ [  袁承志重又闭眼,将秘笈中所载破阵武功从头至尾细想一遍,想到最后摧敌致胜的那一路“快刀斩乱麻”时,陡然心惊,全身登时冷汗直冒,暗叫:“不好了!”心想:“最后破阵之道,是在自己招数中露出破绽,引得对手来攻,便可寻瑕抵隙,乘虚而入,但必须手有宝刀宝剑来护住处身破绽,才不致在敌招来时命丧敌手。金蛇郎君的设想,全从他的金蛇剑着手。但此刻我手头却无金蛇剑,这一时三刻之间,却到哪里找宝刀宝剑去?”$ q3 |. o3 I, Z3 X3 ~
  青青在旁边一直注视着他,蓦地里见他脸上大显惶急,额头见汗,心想还未交锋,已自心怯气馁,如何得了?不由得代他担忧。/ b$ g0 F* W6 L: c
  袁承志见蜡烛已快烧到尽头,烛焰吞吐颤动,将灭未灭,但破阵之法,仍未想出,更是忧急。就在这时,一名丫环捧了一碗茶走到跟前,说道:“相公请用碗糖茶!”他正在出神,随手接过,放到唇边张口要喝,突然间手上一震,茶杯被一支袖箭打落,当啷一声响,在地下跌得粉碎。袁承志一晃眼间,见青青右手向后一缩,知道这箭是她所放,心中一惊,暗想:“好险?我怎么如此胡涂,竟没想到他们又会给我喝甚么醉仙蜜。”! C" c4 p# u& J1 k# d
  温方悟见诡计为青青揭破,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这样的娘,就生这样的女儿!温家祖宗不积德,尽出些向着外人的贱货!”青青嘴头毫不让人,说道:“温家祖宗积好大的德呀,修桥铺路,救济穷人,甚么好事都干。就是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温方悟大怒,跳起来就要打人。温方达道:“五弟,沉住气,留神这小子。”原来袁承志这时又是一脸喜色,青青这一支袖箭触动了灵机:“用暗器!”. E: _# x: c2 R: m* N. \, [
  只见烛火晃动,已有两支蜡烛熄了,当下站起身来,说道:“好啦,请赐教吧!这次分了胜负之后怎样?”温方达道:“你胜了,金子由你带去。你胜不了,那也不必多说。”袁承志知道自己若是落败,当然性命不保,但如得胜,只怕他们还要抵赖,说道:“你们把金子拿出来,我破阵之后,拿了就走。”" E) M# i9 m* p2 `) f) R8 o
  温氏五老见他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心想以金蛇郎君如此高手,尚且为温氏五行阵所擒,现下经过十多年潜心钻研,又创了一个八卦阵来作辅佐,你如何能够脱逃?这阵势他们平素练得纯熟异常,对付三四十名好手尚且绰绰有余,实是石梁派镇派之宝,向来不肯轻用,以免被人窥见了虚实。这次实因袁承志武功太强,五兄弟个个身怀绝艺,却均被他三招两式之间就打得一败涂地。五人一商议,只得拿出这门看家本领来,也顾不得被他说以众欺寡了。温方达吩咐家丁换上蜡烛,对青青道:“把金子拿出来。”
( w5 ?. W7 b/ X- X  青青早在后悔,心想早知如此,把黄金都还给他也就算了,这时想再私下给他,也已来不及了,只得把一大包金条都捧到练武厅中,放在桌上。想到他在这危急当口,仍不忘为安小慧夺还黄金,却不禁气苦。" @- \4 j; @6 y+ U1 m; G: N
  温方达左手在桌上横扫过去,金包打开,啪啪啪一声响,数十块金条散满了一地,灿然生光,冷笑道:“温家虽穷,这几千两金子还没瞧在眼里。姓袁的,你有本事破了我们这五行阵,尽管取去!”五老齐声呼喝,各执兵刃,已将袁承志团团围住。
9 L% {1 x% ~" n7 C8 C  袁承志心中一凛:“他们连屋上也布了人,这阵法可又如何破解?”却听得温方施道:“屋上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都给我滚下来!”
+ _) v$ a& k2 H  }  只听得屋顶上有人哈哈大笑,叫道:“温家五位老爷子,姓荣的登门请罪来啦!”呼喝声中,屋上跃下二十多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游龙帮帮主荣彩。
6 v: w! ]& D  }# M, r* p0 v  袁承志登时大为宽怀,向青青望了一眼,见她脸色微变,咬住下唇。0 @3 F& Z) N! F6 _" e- x
  温方达道:“老荣,你三更半夜光临舍下,有什么指教?啊,方岩的吕七先生也来了。”说着向荣彩身后一个老头子拱了拱手。那老者拱手还礼,说道:“总算老兄弟们都清健,这可有几年不见了哪!”8 n6 T* c# _; O+ }) ]: D6 A. Q
  荣彩笑道:“五位老爷子好福气,生得一位武功既高、计谋又强的孙小姐,不但把我们的沙老大和十多个兄弟伤了,连我小老儿也吃了她亏。”# M! q: {" S8 h# B+ G1 _
  温氏兄弟不知青青和他们这层过节,平时棋仙派与游龙帮颇有来往,这时强敌当前,不愿再旁生枝节。温方达道:“老荣,我家小孩儿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我们决不护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好不好呀?”6 F* i$ N. H, X/ X3 C
  荣彩一愣,心想:“这个素来横蛮狂傲的老头今日竟这么好说话?难道他当真怕了吕七先生?”一瞥之间见到了袁承志,更是不解:“他们有这样的一个硬手在此,吕七先生也未必能够胜他。我还是见好收篷吧!”便道:“游龙帮跟贵派素来没过节,冲着各位老爷子的金面,沙老大已死不能复生,总怨他学艺不精。不过这批金子……”眼光向着地下一块块的金条一扫,说道:“我们游龙帮跟了几百里路程,费了不少心血,又有人为此送命,大家在江湖上混饭吃……”0 S, ^+ g1 H. ~4 q! b, ^, ?, R
  温方达听他说到这里,便住口不往下说了,知他意在钱财,便道:“黄金都在这里,你要嘛,都拿去那也不妨。”9 n9 B" R3 l' Y; j* `
  荣彩听他说得慷慨大方,只道是反语讥刺,但瞧他脸色,却似并无恶意,道:“温老爷子如肯赐给半数,作为敝帮几名死伤兄弟的抚恤,兄弟感激不尽。”温方山道:“你拿吧。”荣彩双手一拱,说道:“那么多谢了!”手一摆,他身后几名大汉俯身去拾金条。
0 F1 k) H) z% Z( r+ t2 X4 i  那几人手指刚要碰到金条。突然肩头被人一推,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量涌来,站立不定,身不由己地倒退数步,抬起头来,见袁承志已站在面前。+ @- y8 Y  y/ S' v
  袁承志道:“荣老爷子,这批金子是闯王的军饷,你要拿去,可不大稳便。”. e; F! E9 {% O0 g9 f! h- W8 u; ?! B
  闯王的名头在北方固然威声远震,但在江南,江湖人物却不大理会。荣彩转头对吕七先生笑道:“他拿闯王的名头来吓咱们。”吕七先生手中拿着一根粗大异常的旱烟筒,吸了一口,喷一口烟,慢条斯理,侧目向袁承志打量。
7 M3 I* }. w+ p5 T2 x& p9 W  袁承志见他神情无礼,心头有气,只是他一副气派显模样显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倒也不敢轻慢,作了一揖,说道:“前辈可是姓吕?晚辈初来江南,恕我不识。”4 V: g4 }5 K* J" C
  吕七先生吐了一口烟,笔直向袁承志脸上喷去,又吸了一口,跟着两道白蛇般的浓烟从鼻孔中射出,凝聚了片刻不散。袁承志还不怎的,青青瞧着却已气往上冲,便想开口说话。温仪在她臂上轻轻一捏。青青回过头来,见母亲缓缓摇头,才把一句骂人的话忍住了。只见吕七先生将旱烟袋在砖地上笃笃笃地敲了一阵,敲去烟灰,又装上烟丝。
$ A8 e6 r2 e# a& Z" ^6 I2 {  这时连温氏五老也有点耐不住了,但知他在武林中成名已久,据说当年以一套鹤形拳打败过无数高手,手中的烟袋更是一件奇形兵器,擅能打穴,夺人兵刃,可是到底本领如何,谁也没有见过。温氏五老都盼他与袁承志说僵了动手,他能取胜固然最好,否则至少也可消去袁承志些力气。) W' Q, ]& @/ y$ ]2 O
  只见吕先生从怀中摸出火石火纸,扑扑扑地敲击,烟丝还未点着,忽然屋顶上有人大喝:“快还我们金子!”一个少女、一个粗壮少年双双跃下,随后又溜下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汉子,瞧打扮似是个商贾,左手拿着一个算盘,右手拿着一支笔,模样甚是古怪。他慢吞吞地从墙上溜下,也瞧不出他武功高低。
* M5 I) ~* s! k" @& P; A) U  袁承志见那少女正是安小慧,又喜又忧,喜的是来了帮手,但不知另外两人武功如何。眼下敌人除了棋仙派外,又多了游龙帮与吕七先生这批人。温仪与青青母女和温氏五老撕破了脸,已处于绝大危险之中,非将她们救走不可,要是新来的两人本领都和安小慧差不多,自己反而要分神照顾,岂不糟糕?
. Z! H5 t( B  h7 x( N) I; |8 Q  这时温氏弟子中已有人抢上去拦阻喝问。那少年大声叫道:“快把我们的金子还来!”见金条散在地下,说道:“啊哈,原来都在这里!”俯身就拾。袁承志眉头微皱,心想这人行事甚为鲁莽,只怕功夫高得有限。
6 B  r  H  B+ c6 a6 v3 H  温南扬见他俯身,飞足往他臂上踢去。安小慧急叫:“崔师哥当心!”那少年侧身避开,随即抢攻而前,双掌疾劈过去。温南扬不及退让,也伸出双掌相抵,啪的一声大响,四掌相交,两人各自退开数步。那少年又待上前,那商贾打扮的人叫道:“希敏,慢着。”
$ x& n$ h8 o/ }; y( K0 ]! Y  袁承志记起安小慧的话,说有一个姓崔的师哥和她一起护送这笔金子,因两人闹了别扭,中途分手,至被青青出其不意地劫了去。那么这少年便是崔秋山的侄儿崔希敏了,难道这个形貌滑稽的商人,竟是大师哥铜笔铁算盘黄真?仔细一看,见他右手中那支笔杆闪闪发光,果是黄铜铸成,左手中那算盘黑黝黝地,多半是铁的,这一下喜出望外,忙纵身过去,跪下叩头,说道:“小弟袁承志叩见大师哥。”
2 Z1 q" T& t; P9 t  那人正是黄真,双手扶起,细细打量,欢然说道:“啊,师弟,你这么年轻,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袁承志道:“请问大师哥,恩师现今在哪里?他老人家身子安健?”黄真道:“恩师此刻在南京,他老人家很好。”
* P& H) k1 {, p# Z6 B  M1 H* N  安小慧过来说道:“承志大哥,这就是我说的崔师哥。”袁承志向他点点头。安小慧见承志背上粘了些枯草,伸手拈了下来。袁承志微微一笑,神色表示谢意。; R# K  J) i, r7 o# x, k+ q% b
  崔希敏瞧着很不乐意。黄真喝道:“希敏,怎么这样没规矩?快向师叔叩头!”崔希敏见袁承志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心头不服气,慢吞吞地过来,作势要跪。袁承志连说:“不敢当!”双手拦住。崔希敏也就不跪下去了,作了一揖,叫了声:“小师叔!”黄真又骂:“什么小师叔大师叔,就算你大过他,师叔总是长辈。我比你老,你又怎不叫我老师父?”袁承志向崔希敏笑道:“你叔叔可好,我惦记他得紧。”崔希敏道:“我叔叔好。”
* T# k# |6 w2 B6 r  吕七先生见他们师兄弟、师侄叔见礼叙话,闹个不完,将旁人视若无物,这时却轮到他耐不住了,怪目一翻,抬头望着屋顶,说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一出声,众人都吓了一跳。原来他这句话说得声若怪枭,十分刺耳,沙嘎中夹杂着尖锐之音,难听异常。
. I7 W" J2 c7 G( y; G  崔希敏踏上一步。说道:“这些金子是我们的,给你们偷了来,现今师父带我们来拿回去。”吕七先生仍是眼望屋顶,口喷白烟。忽然嘿嘿冷笑两声。
5 Q3 k, Y9 a  l  崔希敏见他老气横秋、一副全不把人瞧在眼里的模样,气往上冲,说道:“到底金子还是不还,你明白说一句。要是你作不得主,便让作得主的人出来说话。”吕七先生又是磔磔两声怪笑,转头向荣彩道:“你告诉这娃儿,我是什么人。”荣彩喝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吕七先生,可别把你吓坏了。年纪轻轻,这等无礼。”
( \: @8 F" Q% V& S# f$ L- c2 U  崔希敏不知吕七先生是什么人,自然也吓不坏,叫道:“我管你是什么七先生八先生,我们是来拿金子的。”
  s5 H9 r! e+ r# v4 b/ U! P  ?  温南扬刚才与他交了手,未分胜负,心中不耐,跳出来喝道:“要拿金子,那很容易,得瞧你有没有本事。先赢了我再说。”不等对方答话,跳过来就是一拳。崔希敏猝不及防,这拳正中肩头。他大怒之下,出手一拳,蓬的一声,正打在温南扬肚上。各人各自负痛跳开,互相瞪了一眼,重又打在一起。顷刻之间,只听得砰砰、砰砰之声大作,各人头上身上都中了十余拳。两人打法一般,都是疏于防御,勇于进攻。* h% T! @8 J1 x9 Z( }# `2 _
  袁承志暗暗叹气:“大师哥教的徒弟怎地如此不成话,要是遇到好手,身上中了一两拳那还了得?难道崔叔叔也不好好点拨他一下?”: n2 g1 T* c9 Y* r
  他不知崔希敏为人赣直,性子颇为暴躁,学武时不能细心。好在他身子粗壮,挨几下尽能挺得住。混战中只见他右手虚晃一拳,温南扬向右闪避,他左手一记钩拳,结结实实地正中对手下颚,砰的一声,温南扬跌倒在地,晕了过去。
$ t1 h7 n) p. E, o- }: g4 E  崔希敏得意洋洋,向师父望了一眼,以为定得赞许,却见师父一脸怒色,心下大是不解,暗想我打胜了,怎么师父反而见怪。小慧见他嘴唇肿起,右耳鲜血淋漓,拿手帕给他抹血,低声道:“你怎不闪避?一味蛮打!”崔希敏道:“避什么?一避就打不中他了。”2 w9 y0 K2 @: R
  吕七先生怪声说道:“打倒一个蛮汉,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要金子吗?”突然拔起身子,站到了两块金条之上,右手中的旱烟袋点着另一块金条,说道:“不论你拳打脚踢,只要把这三块金条从我脚底下弄了开去,所有这些金条都是你的。”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他过于狂妄。适才这场打斗,大家都看了出来,崔希敏武功虽然不高,膂力却强。以一根烟管点住金条,料定他无法拨动,也不免太过小觑了人。
* D/ ^; G' i$ E2 D, D  崔希敏怒道:“你说话可不许反悔。”
1 ~0 A9 [6 Y0 ]* u8 }  吕七先生仰天大笑,向荣彩道:“你听,他怕我反悔。”荣彩只得跟着干笑一阵,心中却也颇为疑惑。" e. |% U2 V! _* G6 j2 a  ~" w8 M
  崔希敏道:“好,我来了!”纵上三步,看准了他烟管所点的金条,运力右足,一个扫堂腿横踢过去。* B  A. Y( I  ?! _  w
  袁承志看得清楚,估计这一腿踢去,少说也有二三百斤力道,吕七先生功力再高,也决不能用一根烟管将金条点住不动,除非他有什么妖法魔术。" k: C, q0 h; f' ?  a/ l" u
  眼见崔希敏一腿将到,吕七先生烟管突然一晃,在他膝弯里一点。崔希敏一条腿登时麻木,踢到中途,便即软垂,膝盖一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吕七先生连连拱手,一阵怪笑,说道:“不敢当!小兄弟何必多礼?”) q! {+ g* k* ?/ e, f& j
  安小慧大惊,抢上去把崔希敏扶起,扶到黄真面前,说道:“黄师伯,这老头儿使奸,您去教训教训他。”崔希敏破口大骂:“你暗算伤人,老家伙,你不是英雄好汉!”  @, G+ f6 K& ]5 i! [& Z: Z
  黄真伸手给他在腰里一捏,大腿上一戳,解开了闭住的穴道,说道:“原来你小家伙中了人家暗算,才是英雄好汉,佩服啊佩服!”他见吕七先生手法如此迅捷,也自吃惊,心想在浙南偏僻之地,居然有这等打穴好手。黄真使的兵刃左手是把铁算盘,专门锁拿敌人的兵器,右手是一支铜笔,那自然也擅于打穴。他伸手在算盘上一拨,说道:“这笔帐记下了!咱们现银交易,不放赊帐,吕七先生,你这就还帐吧!”铜笔一指,便要上前给徒弟找回这个场子。8 C6 ^6 n; v( y& ~9 S; }
  袁承志心想:“我是师弟,该当先上!”说道:“大师哥,待小弟先来。我不成时,你再接上。”0 S1 c% ^( r. T4 J
  黄真见他年纪甚轻,心想他即学全了本门武功,火候也必不足,未必能胜过崔希敏多少,多半不是这吕七先生的对手。师父临老收幼徒,对他一定甚是钟爱,如有失闪,岂不是伤了师父之心。这可与让崔希敏出阵不同,须知自己这个宝贝徒儿武功平平,鲁莽自大,让他多吃点苦头,受些挫折,于他日后艺业大有好处,于是低声道:“师弟,还是我来吧。”袁承志也放低了声音道:“大师哥,他们好手很多,这五个老头儿有一套很厉害的五行阵,待会还有恶斗。你是咱们主将,还是让小弟先来。”黄真见他执意要上,心想初生犊儿不怕虎,不便拂了他少年人的兴头,便道:“那么师弟小心了。”
. C& z  b3 X/ G  袁承志点点头,走上一步。向吕七先生道:“我也来踢一脚,好不好?”
, W* ~; u2 f7 m# j) H( K9 y  吕七先生与众人都感愕然,心想刚才那粗豪少年明明吃了苦头,怎地你还是不知死活。吕七先生见他比崔希敏还年轻,越发不放在心上,笑道:“好吧,咱们话说明在先,你给我行大礼可不敢当。”一边说,一边又伸烟管点住了金条。. D* k+ C0 _9 Z4 ?4 Z
  袁承志也和崔希敏一模一样,走上三步,提起右足,横扫过去。崔希敏看得着急,叫道:“小师叔,那不成,老家伙要点穴!”; Z  h+ y6 p  f( h1 @$ F1 K, G
  温氏五兄弟却知袁承志虽然年轻,可是武功奇高,眼见他要重蹈崔希敏的覆辙,都感奇怪,难道他竟能闭住腿上穴道,不怕人点?众人眼光都望着袁承志那条腿。黄真铜笔交在左手,准拟一见袁承志失利,立即出手,先救师弟,再攻敌人。
7 Q0 O5 E# I5 Q: ~& L9 d  只见袁承志右腿横扫,将要踢到金条,吕七先生那支烟袋又是快如闪电般伸出,向他腿上点去,岂知袁承志这一踢却是虚招,对方手臂刚动,右腿早已收回。吕七先生一点不中,烟袋乘势前送。袁承志右腿打了半个小圈。刚好避开烟袋,轻轻一挑,已将金条挑起,右足不停,继续横扫。& v, k( I$ r. S) i. B
  吕七先生也即变招,烟管向他后心猛砸。袁承志弓身向右斜射,左手在挑起来的金条上一拍,那金条向右飞出,同时左足在吕七先生踏定的两块金条上扫去,金条登时飞起。吕七先生身子一晃,退步拿桩站定。袁承志双手各抓住一块金条,向内合拢,啪的一声,将从空中落下的第一块金条夹住,笑道:“这些金条我可都要拿了,吕老前辈的话,总算数吧?”
: P. {! \  T& M% ]9 [+ l  这几下手法迅捷之极,众人只觉一阵眼花缭乱,等到两人分开,袁承志三块金条已在手中,这一来,青青笑靥如花,黄真惊喜交集,安小慧和崔希敏拍手喝采,连棋仙派的人也都不自禁地叫起好来。
; L2 P1 F0 c$ J  吕七先生老脸红得发紫,更不打话,左掌嗖的一声向袁承志劈来,掌刚发出,右足半转,后跟反踢,踹向对方胫骨。这是鹤形拳中的怪招,双掌便如仙鹤两翼扑击,双脚伸缩,忽长忽短,就如白鹤相斗一般。他将烟管缩在右手袖中,手掌翻飞,甚是灵动。
9 m1 z8 u/ e2 b1 a1 R" W  袁承志从没见过这路怪拳,一时不敢欺近,远远绕着他盘旋打转,越奔越快。吕七先生见他不敢接近,心想这小子身手虽然敏捷,功力却浅,登起了轻视之心,哈哈一笑,从袖中掏出烟袋大吸一口,喷了口白烟。
6 T, d* I  ~9 U2 H  袁承志转了几个圈子,已摸到他掌法的约略路子,见他吸烟轻敌,正合心意,忽然纵起,劈面一拳向他鼻梁打去。
  c3 W" N6 z5 i# N- m. o  吕七先生一惊,举起烟管挡架。袁承志拳已变掌,在烟管上一搭,反手抓住。吕七先生用力后扯。袁承志早料到此招,乘他一扯之际右胁露空,伸手戳去,正中他“天府穴”。吕七先生右边身子一阵酸麻,烟管脱手。; u* Q: X. ~2 o5 y. J
  袁承志一瞥之间,见青青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心想索性再让她开开心,倒转烟袋,放到吕七先生胡子上。烟袋中的烟丝给他适才一口猛吸,烧得正旺,胡子登时烧焦,一阵青烟冒了上来。9 O  }2 U; e8 R2 i/ r
  黄真叫道:“乖乖不得了!吕七先生拿胡子当烟丝抽。”袁承志张口在烟管上一吹,烟丝、烟灰、火星一齐飞出,粘得吕七先生满脸都是。黄真哈哈大笑,纵身过去,推捏几下,解开了吕七先生的穴道,夹手夺过烟管,塞在他的手里。
- p- F: X' J0 W& b' N' A  吕七先生愣在当地,见众人都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只气得脸色发青,把烟管往地下一摔,转身奔了出去。荣彩叫道:“吕七先生!”拾起烟管,追上去拉他的袖子,被他猛力甩开,打了个踉跄。吕七先生脚不停步,早去得远了。5 H$ I% C- ~# p+ ?3 I/ w; `5 ?& p
  崔希敏问道:“师父,老家伙打了败仗,怎地连烟管也不要了?”黄真一本正经地答道:“老家伙戒了烟啦!”崔希敏搔搔头皮,可就不明白打了败仗干吗得戒烟。他不敢再问师父,向安小慧望去,盼她解明,只见她兀自为吕七先生狼狈败逃而格格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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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剑(新修版)
9 Q+ \& s9 H0 N9 S  X                                                                                                                   第七回 破阵缘秘笈 藏珍有遗图
; b% \( d# Y! ~    棋仙派诸人见过袁承志的武功,还不怎样。游龙帮的党徒素来把吕七先生奉若天神,这时见一个年轻小伙子随手将他打得大败而走,都不禁耸然动容。
# _7 [* T3 F6 t  这些人中最感奇怪的却是黄真。他见袁承志在吕七胁下这一戳,确是华山派绝技“铁指诀”,然而他绕着对方游走、以及抓夹金条的身法,却与自己所习迥然不同,除了反手抓夺烟管这一招之外,余下这几下小巧变幻,都带着三分诡秘之气,决非华山派武功以浑厚精奇见长的家数,自不是师父晚年别创新招而传授了这小师弟,一时也想不明白,当下在铁算盘上一拨,说道:“刚才那位老爷子说过,只要动了三根金条,全部黄金奉还,兄弟在这里谢过。”双手一拱,对崔希敏道:“都捡起来吧。”
* [) l4 j# _  F8 k1 e  崔希敏俯身又要去拾金条。荣彩眼见黄澄澄的许多金条便要落入别人手中,心下大急,明知有袁承志这等高手在侧,凭自己功夫绝不能讨得了好去,可是江湖上的规矩“见者有份”,游龙帮为这批黄金损折人命,奔波多日,就算分不到一半,也得分上三成,多多少少也得捧几根金条回家,欺崔希敏武功平平,当即抢上前来,横过左臂在他双臂上一推。崔希敏退出数步,怒道:“怎么?你也要见过输赢是不是?”: B2 F5 \+ A7 x' l* y8 P6 d  F
  黄真眼看荣彩身法,知道徒儿不是他对手,喝道:“希敏,退下!”抢上来抱拳笑道:“恭喜发财!掌柜的宝号是什么字号?大老板一向做什么生意?想必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3 O: I. R" c, M- a3 M  他是商贾出身,生性滑稽,临敌时必定说番不伦不类的生意经。荣彩怒道:“谁跟你开玩笑?在下姓荣名彩,忝任游龙帮的帮主。还没请教阁下的万儿。”黄真道:“贱姓黄,便是‘黄金万两’之黄,彩头甚好。草字单名一个真字,取其真不二价、货真价实的意思。一两银子的东西,小号决不敢要一两零一文,那真是老幼咸宜,童叟无欺。大老板有什么生意,请你帮衬帮衬。”" t+ o& L2 D" n6 j1 u$ P
  荣彩听他说个没完,越听越怒,华山派首徒黄真,在北方名头响亮,在江南却少人知闻,眼见他形貌萎琐,也不放在心上,喝道:“拿家伙来。”游龙帮的兄弟,当即递过一杆大枪。荣彩接枪送前,一个斗大枪花,势挟劲风,迎面刺出。黄真倒踩七星步,倏然拔起身子,向左跳开,叫道:“啊哟,咱们做生意的,金子可不能不要。”将算盘和铜笔往怀里一揣,俯身就去捡金条。! k/ N" V+ j+ @( C* `3 H3 v
  温氏五兄弟见他身法,知是劲敌,又见他适才与袁承志叙话,知两人乃是师兄弟,料知荣彩绝非对手。温方义、温方悟两人同时扑上,叫道:“要拿金子,可没那么容易。”黄真见二人来势猛恶,向右斜身避开,左手“敬德挂鞭”,呼的一声,斜劈下来。温方义、方悟两人一出手走的就是五行阵路子,一招打出,两人早已退开。温方达、温方山兄弟抢了上来。温方山右手往上一挡,架开黄真一招,温方施左拳已向他后心击到。# B% Q- |4 O$ k* x1 l) s- ~3 H
  黄真虽然说话诙谐,做事却小心谨慎,加之武功高强,一生与人对敌,极少落于下风,这时陡然陷入五行阵之中,数招一过,温氏兄弟此去彼来,你挡我击,五个人就如数十人般源源而上,不由得大吃一惊。心想这是什么阵法,怎地如此复杂迅捷,当下抱元守一,见招拆招,不敢进攻。
4 D" K$ B1 Q" x/ O3 R  荣彩见黄真陷入包围,只见勉力招架,无法还手,心头大喜,只道有便宜可捡,使开杨家枪法,疾往黄真后心刺去。
% E3 ]0 ~0 b- k  小慧吃了一惊,大叫:“黄师伯留神。”黄真是穆人清的开山大弟子,武功深得华山派真传,温氏五兄弟若非练就这独门阵法,就是五人齐上,也非他敌手。区区荣彩,岂能奈何了他?耳听得背后铁枪风声,黄真反手捞去,已抓住枪头,这空手入白刃的手法,正与袁承志刚才抓住吕七烟管如出一辙,只是黄真以数十年的功力,更加迅捷厉害,顺手将荣彩拉过,同时左掌“单掌开碑”,拍开温方山打来的一拳,右腿踏上半步,让去了温方义从后面踹上来的一脚。- h' W( ?7 j" \$ [
  只听得“啊哟”一声,大枪飞起,荣彩跟着从六人头顶飞了出来,摔在地下。游龙帮的弟兄们忙抢上扶起。游龙帮副帮主、荣彩的大弟子、二弟子见帮主失手,当即一起抢入,不数招,三人接二连三的给黄真借着五老之力摔将出来。副帮主更是折断了右臂,身受重伤。这样一来,游龙帮无人再敢加入战团。
' q& n  K" X2 d* `  黄真叫道:“大老板、二老板,见者有份,人人有份摔上一交,决不落空!”# K! e+ g/ c" x3 N2 k6 ?
  他力斗温氏五老,打到酣处,只见六条人影往来飞舞,有时黄真突出包围,但五人如影随形,立即裹上。黄真心里暗暗着急,大叫:“本小利大,黄老板一个人做五笔生意,可有点儿忙不过来啦!”温氏兄弟也不胜骇异,心想瞧不出这土老儿模样的家伙,居然门户守得如此严密。
$ _0 Z# p0 t2 d3 p6 a6 D  黄真见敌手越打越急,五个人如穿花蝴蝶般乱转。有时一人作势欲踢,岂知突然往旁让开,他身后一人猛然发拳打到;有时一人双手合抱,意欲肉搏,他往后面退避,后心有脚刚好踢到,凑得再合拍也没有。眼见敌招变化无穷无尽,黄真竟是倏遇凶险,全仗武功精纯,这才避过,于是长啸一声,从怀中取出铜笔铁算盘,心想你们五个打我一个,已非公平交易,黄老板先使兵刃,算不得坏了童叟无欺的规矩。当下以攻为守,算盘旁敲侧击,铜笔横扫斜点,兵刃所指之处,尽是五老的要穴。
' b5 }. v4 u# k6 ~4 D3 h+ V% \  温方达唿哨一声,温正和温南扬等将五人兵刃抛了过来。五兄弟或挺双戟,或使单刀,或舞软鞭,或挥钢杖,长短齐上,刚柔并济,偶而还夹着几柄飞刀。这番恶斗,比之刚才拳脚交加,又多了几分凶险,黄老板这椿买卖,眼看是要大蚀而特蚀,只怕要血本无归了。' {$ s6 Z  b6 ?, S  L4 h
  崔希敏见师父情势危急,明知自己不济,却也管不得了,虎吼一声,拔出单刀,直向五行阵中纵去。刚跨出两步,忽见眼前人影晃动,有人举掌向自己肩头按来。崔希敏横刀便砍。那人这一按快极,倏然间已搭上他肩头。崔希敏身子登如万斤之重,再也跨不出步去,大骇之下,只听得那人说道:“崔大哥,你不能去。”才看清那人原来是袁承志。刚才袁承志点倒吕七先生,他还不怎么佩服,心想不过是一时侥幸,可是此刻让他一掌轻轻搭在肩头,自己半边身体竟丝毫使不出劲,才知人家武功比自己高得太多,那就当真奇了。
) m9 i; D7 M: E; C  袁承志放开了手,说道:“你师父还可抵挡一阵,别着急。”他见六人又斗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个难题,眉头微蹙,一时拿不定主意。' K  K; E$ Z2 q
  安小慧走到他身前,说道:“承志大哥,你快去帮黄师伯啊。他们五个人打他一个,多不要脸。”袁承志正自凝思,不欲分心,挥手叫她走开。小慧讨了个没趣,撅起了小嘴走开。青青看在眼里,芳心暗喜。
$ t( f2 L+ T1 a8 N' A  只见六人越打越快,黄真每次用铁算盘去锁拿对方兵刃,五老总是迅速闪开,六人打得虽紧,却丝毫不闻金铁交并之声,大厅中但听得兵刃挥动和衣衫飞舞的呼呼风声。
1 n" i' L  x9 P$ y: X+ n1 t1 s, O9 L  袁承志忽地跃起,走到小慧跟前,说道:“小慧妹妹,你别怪我无礼。刚才我在想一件事出了神,现下可想通啦。”小慧忽道:“这当口还道什么歉啦,快去帮黄师伯呀。”承志笑道:“我想通了就不怕了。”小慧道:“你这人真是的,也不分个轻重缓急。有什么为难的事,打完了再想不成么?”袁承志笑道:“我想的就是怎样破这阵法。你有没看出来,这五个老头儿的兵器,从来没跟师哥的铜笔铁算盘碰过一下?”小慧道:“我也觉得奇怪。”" k* Y( J- g( q& d  J
  崔希敏这时对承志已颇有点佩服,问道:“小师叔,那却是什么道理?”袁承志道:“这阵势圆转浑成,不露丝毫破绽,双方兵器一碰,稍有顿挫,就不免有空隙可寻。破阵之道,在于设法忧乱五人的脚步方位,只得引得五个老头儿中有一人走错脚步,或是慢得一慢,这阵就破了。”崔希敏摇头道:“他们是熟练了的,包管闭了眼睛也不会走错。”5 I" F8 t! K1 j) B5 ~+ y  K
  承志点头道:“他们练得当真熟极。”转头对小慧道:“你的发钗请借我一用。”小慧把插在头发上的玉簪拔了下来递给他。这玉簪清澄晶莹,发出淡淡碧光,承志接了过来,突然高声叫道:“大师哥,戊土生乙木,踏乾宫,走坎位。”
* P' l% F( [5 n4 z* I  黄真一怔,尚未明白,温氏五老却已暗暗骇异:“怎么我们这五行阵的秘奥,给这小子瞧出来了?”承志又叫:“丙火克庚金,走霸宫,出离位!”( |; i2 Q! O: V: r- E; Y
  黄真缠斗良久,不论强攻巧诱,始终脱不出五老的包围,他早想到,这阵势既叫五行阵,必含五行生克变化之理,然五老穿梭般来去,攻势凌厉,只得奋力抵御,毫无丝毫余暇去推敲阵法,忽听承志叫喊,心想:“试一试也好。”立时走震宫,出离位,果然见到了一个空档。
1 W- P0 _9 O" b5 M  他闪身正要穿出,急听承志大叫:“走乾位,走乾位!”但乾位上明明有温方山、温方施二人挡着,黄真知道机不可失,不及细想,猛向二人冲去,刚抢近身,两人已分开从两侧包抄,而填补空档的温方达和温方悟还没补上,黄真身手快极,铜笔右点,铁算盘左砸,已然直窜出来,站在承志身旁。! A* N( \- w: b& j2 ]- E( ^  E
  温氏五老见他脱出了五行阵,这是从所未有之事,不禁骇然,五人同时退开,排成一行。温方达道:“你能逃出我们的五行阵,身手也自不凡。阁下是华山派的吗?与穆人清老前辈怎样称呼?”1 U* x4 @0 f  l: i% |) P6 G
  黄真武功精纯,不似承志的驳杂,五老只跟他拆得十余招,便早认出了他的门派。8 s0 \* W8 j# c+ s3 h' q7 f( I
  黄真身脱重围,登时又是嬉皮笑脸,说道:“穆老前辈是我恩师。怎么,我这徒弟丢了他老人家的脸么?”温方达道:“‘神剑仙猿’及门弟子,自然高明。”黄真道:“不敢当!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咱们货比货比过了。姓黄的小老板没能打倒温家五位大老板,各位也没能抓住区区在下。算是公平交易,半斤八两。这批金子怎么办?”转头对荣彩道:“掌柜的,你的生意是蚀定啦,这批金子,没你老人家的份儿。”) l: k, |# C  W6 `! U( x
  荣彩自知功夫与人家差得太远,可是眼睁睁地瞧着满地黄金,实在心疼,只得说几句门面话遮羞:“姓黄的你别张狂,总有一天数你落在我手里。”黄真笑道:“宝号有什么生意,尽管作成小号,吃亏便宜无所谓,大家老主顾,价钱可以特别商量。”荣彩明知斗他不过,那姓袁的又跟他是师兄弟,吕先生尚且铩羽而去,何况自己?当下带了徒弟帮众,气忿忿地走了。临出门口,忍不住又向满地黄金望了一眼,心中突然大悔:“刚才他们六人恶斗之时,我怎地没偷偷在地上捡上一两条,谅来也不会给人瞧见,也未必有人有空阻拦。”游龙帮人众是衢州附近龙游县人,将“龙游”倒转来,称为“游龙帮”。龙游人大多方正端严,游龙帮两字倒转,人品便也不怎么规矩了。7 k( S: h. |- }! r
  温方达也不去理会游龙帮人众的来去,对黄真道:“阁下这一身武功,也算是当世豪杰。这样吧,这批金子瞧在你老哥脸上,我们奉还一半。”他震于华山派的威名,不愿多结冤家,颇想善罢。
" v  W* b  H0 o0 K! q  j  黄真笑道:“这批金子倘使是兄弟自己的,虽然现今世界不太平,赚钱不大容易,不过朋友们当真要使,拿去也没有关系。须知胜败乃兵家常事,赚蚀乃商家常事。和气生财,生意不成仁义在。可是老兄你要明白,这是闯王的军饷呀。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儿负责运送,给老兄的手下捡了一半去,我怎么交代呀?”
6 I# ~9 s# \/ {' c7 T  温方义道:“要全部交还,也不是不可以,但须得依我们两件事。”黄真道:“有价钱开出盘来,就好商量。你不妨漫天讨价,我可以着地还钱。请你开出价钱来,咱们慢慢来讨价还价。”温方义道:“这没有价钱好讲。第一,你须得拿礼物来换金子,礼物多少不论。这是我们的规矩,到了手的财物,决不能轻易退还。”  黄真知道这句话不过是为了面子,看来对方已肯交还金子,既然如此,也不必多结冤家,当下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温爷吩咐,兄弟无有不遵。明儿一早,兄弟自去衢州城里,采办一份重礼送上,再预备筵席,邀请本地有面子的朋友作陪,向各位道谢。”
7 C1 ]' t6 C) \. P4 B  温方义听他说话在理,哼了一声,道:“这也罢了。第二件事,这姓袁的小子可得给我们留下。”
" k, j& P1 y6 k! y  I  黄真一愣,心想你们既肯归还金子,我也给了你们很大面子,又何必旁生枝节?有我在此,我小师弟岂容你们欺侮?他可不知袁承志和他们之间的牵涉甚多。他既得悉金蛇郎君与温仪之间的隐事,五老已是必欲杀之而后甘心,而尤其要紧的,是要着落在他身上,找到金蛇郎君那张宝藏地图。五老虽知他武功极强,但自信五行阵奥妙无穷,定可制他得住。黄真笑道:“我这师弟饭量很大。你们要留他,本是一件好事,只是一年半载吃下来,就怕各位亏蚀不起。”
& U2 K2 P* L" ~: X  温方达冷笑道:“这位老弟刚才指点你走出阵势,定是明白其中关诀。那就请他来试试如何?”
9 G+ V1 v  b; i/ I8 f  原来温氏五行阵共有五套阵法,适才对付黄真,只用了戊土阵法,还有甚多奇妙的招术变化未用。温方达心想适才你已左支右绌,虽然侥幸脱出包围,却未损得阵势分毫,你这师弟旁观者清,才瞧出了一些端倪,当真自身陷阵,也不免当局者迷了,是以他有恃无恐,向袁承志叫阵。
5 ^; |- {, V* B2 a- j  黄真领略过这阵法的滋味,心想凭我数十年功力,尚且闯不出来,他知道五行八卦生克术数,师父并不擅长,也未教过,小师弟未必精通,师弟虽然出言点拨了几下,但显是在旁静心细观,忽有所见,真要过招,五敌此去彼来,连绵不断,他如何对付得了?却不知承志另有师承,予这阵法种种变化尽皆民然。便道:“你们阵法很厉害,在下已领教过了。我这个小师弟还没有你们孙子的年纪大,老头子何必跟他为难?要是真的瞧着他不顺眼,你们随便哪一位出来教训教训他就是啦。”这话似乎示弱,其实却是挤兑五老,要他们单打独斗,想来以师弟点倒吕七先生的身手,一对一的动手,还不致输了。- a7 N1 A. `4 q0 R
  温方山冷笑道:“华山派名气不小,可是见了一个小小五行阵,立刻吓得藏头缩尾,从今而后,还是别在江湖上充字号了吧!”
0 N  b2 v# i; \2 ]9 L9 A  崔希敏大怒,从黄真身后抢出,叫道:“谁说我们华山派怕了你?”温方山笑道:“你也是华山派的吗!嘿嘿,厉害,厉害!那么你来吧。”
$ I; ]: ]1 Q6 T; C) v9 ?  崔希敏只道他说自己厉害,纵出去就要动手。袁承志一把拉住,低声道:“崔大哥,我先上,我不成的时候,你再来帮手。”崔希敏点头道:“好!你要我帮忙时,叫一声‘希敏’,我就上来,用不着什么崔大哥、崔二哥的客气。”袁承志点点头。小慧在旁突然噗哧一笑。崔希敏双眼一瞪,问道:“你笑什么?”小慧笑道:“没什么,我自己觉得好笑。”
9 |+ @' n0 S8 |  崔希敏还待再问,袁承志已迈步向前,手拈玉簪,说道:“棋仙派五行阵如此厉害,晚辈确是生平从所未见。”8 w6 y  C1 Y. p: `8 u$ X% C$ i+ K
  温方义道:“你乳臭未干,谅来也没见识过什么东西,别说我们的五行阵了。”
2 S, J+ s  c) Y+ k  袁承志点头道:“正是,晚辈见识浅陋,老爷子们要把我留下,晚辈求之不得,正可乘此机会,向老爷子们讨教一下五行阵的秘奥。”
0 P- p/ U) G  O  崔希敏急道:“小师叔,他们哪是好心留你?你别上当。”小慧又是噗哧一笑。袁承志向崔希敏道:“他们老人家不会欺侮咱们年轻人,崔大哥放心好啦。”转头对五老道:“晚辈学艺未精,华山派的武功只是粗知皮毛,请老爷子们手下容情。”2 k/ W& v' I- G5 {$ X& Y. }
  众人见他言语软弱,大有怯意,但神色间却是满不在乎,都不知他打得是什么主意。黄真暗自着急,却又不便阻拦师弟,心中只说:“唉,这笔生意做不过。”
" m5 b+ t& D5 d& N8 \' J  温氏五老试过他的功力,不敢轻忽,五人一打手势,温方义、温方山向右跨步,温方施、温方悟向左转身,阵势布开,只几步之间已将他围在垓心。
1 w7 `# A* v- D- J4 _  袁承志似乎茫然不觉,抱拳问道:“咱们这就练吗?”温方达冷冷地道:“你亮兵器吧!”6 F- [. p" A4 F1 O. h# v$ L
  袁承志平伸右掌,将玉簪托在掌中,说道:“各位是长辈,晚辈哪敢无礼动刀动枪?便用这玉簪向老爷子们领教几招!”此言一出,众人又各一惊,都觉得这人实在狂妄大胆,这玉簪只怕一只甲虫也未必刺得死,一碰便断。怎能经得起五老手中钢杖、刀剑等物砸撞?如此胡闹,岂不是自速其死?青青心中忧急,只是暗叫:“那怎……怎生是好?”- y0 W8 N! V5 X  M
  黄真知道这时已难于劝阻,心想这小师弟定是给师父宠惯了,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只得紧紧抓住铜笔铁算盘,一待他遇险,立即窜入相救,低声嘱咐崔希敏和小慧:“敌人太强,咱们寡不敌众,非蚀本不可。待会我喝令你们走,你二人立即上屋向外冲出。我和袁师弟断后,不论如何凶险,你们千万不可回头帮手,黄金也不必顾了。”崔希敏和小慧答应。9 _4 C7 N5 m2 V
  黄真思忖自己舍命挡敌,救得师弟设法脱身,想来还不是难事,只要崔安两人不成为累赘,就好办得多。今日落荒而逃,暂忍一时之辱,他日约齐华山派五位高手,同时攻打五行阵,定可破了。那时才叫这五个老头儿知道华山派是否浪得虚名。他心中预计的五人,除自己外,是二师弟归辛树夫妇、自己的大弟子“八面威风”冯难敌,再加上师父穆人清亲自主持,只须将温氏五老分别缠住,令五人各自为敌,不能分进合击,五行阵立即破去,论到单打独斗,温氏五老可不是自己对手。黄真面子上嬉皮笑脸,内里却是深谋远虑,未思胜,先虑败,定下了眼前脱身之策,又筹划好了日后取胜之道。他破五行阵的人选中,还不把袁承志计算在内,料想小师弟功力尚浅,远不及自己的得意门徒冯难敌。
, q7 ~3 u. ^- J+ w; y. F- l: f" H  只听得袁承志道:“老爷子们既然诚心赐教,怎么又留一手,使晚辈学不到全套?”
5 T: h% F3 e. N4 U- O! ~1 z  温方达一怔道:“什么全套不全套?”袁承志道:“各位除了五行阵外,还有一个辅佐的八卦阵,何不一起摆了出来,让晚辈开开眼界?”温方义喝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可教你死而无怨。”转头对温南扬道:“你们来吧!”
0 _5 [. s; o; W. m; A3 d" q  温南右手挥动,带同十五人一齐纵出。温南扬一声吆喝,十六人便发足绕着五老奔跑,左旋右转,穿梭来去。这十六人有温南扬、温正,有的是温家子侄,有的是五老的外姓徒弟。都是棋仙派的好手,特地挑选出来练熟了这八卦阵的。. l7 r4 L' t6 z. v9 L4 L& f
  黄真见了这般情势,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禁骇然,心道:“袁师弟实在少不更事,给自己多添难题。单和五老相斗,当真遇险之时,我还可冲入相救,现下外围又有十六人挡住,所有空隙全被填得密密实实,只怕雀鸟也飞不进去了。自己明明本钱短缺,怎地生意却越做越大?头寸调动不过来,岂不要倒之大吉?”
3 s+ h1 m7 w- i! R1 k2 q! n$ d; k  袁承志右手大拇指与中指拈了玉簪,左手轻扬,右足缩起,以左足为轴,身子突然转了四五个圈子。他身形甫动,温氏五老立即推动阵势,凝目注视他的动静。但袁承志只是如一个陀螺般在原地滴溜溜地旋转,并不移步出手。' P- Q0 U1 P& R/ z  }; l# z7 w
  原来金蛇郎君当日与五老交手,中毒被擒,得人相救脱险之后,躲在华山之下的小镇中反复思量昔日恶斗的情境,自忖其时纵使不服“醉仙蜜”,筋骨完好,内力无滞,终究也攻不破五行阵,只不过多支撑得一时三刻而已。
% p, G* w+ @1 n$ A  他将五老的身法招术逐一推究,终于发见这阵法的关窍,在于敌人入围之后,不论如何硬闯巧闪,五老必能以厉害招术反击,一人出手,其他四人立即绵绵而上,五老招数互为守御,相补空隙。临敌之际,五人犹似一人,而招数中全无成绽。金蛇郎君于五老当日所使的招术,心中记得清清楚楚,越想越觉这阵势实是不可摧破,穷年累月的苦思焦虑,各种各样古怪的方法策略都想到了,越想越觉得这阵势实是不可摧破。1 G# D$ s# ~, n& Q
  他自然也曾想到暗杀下毒,只须害死五老中的一人,五行阵便不成其为五行阵了。但他心高气傲,自不屑行此无赖下策。何况他筋脉已断,武功全失,纵使想出破阵之法,此阵也不能毁于自己亲手。既说是破阵,就须堂堂正正,以真实本领将其攻破。
6 Q% c' q( B+ o7 I  一日早晨,他在镇外空旷处闲步,忽见一条小青蛇在草丛游走,听得人声,立即蜷盘成圈,昂起了头,略不动弹。( E+ i) F; u6 o4 I
  他所以得了金蛇郎君这外号,固因他行事滑溜,狠毒凶险,却也因他爱养毒蛇,挤取毒液来调制暗器药箭。当年温氏兄弟中温方禄的妻子中他药箭立时毙命,箭头上所喂的便是蛇毒。他熟知蛇性,知道打圈昂首,便是等敌人先行动手进攻,然后趁虚而入,从敌人破绽中反击,敌人若是不动,蛇类极少先攻。蛇身蜷盘成团,系隐藏己身所有弱处,昂首蓄势,系以己身最强的毒牙伺机出击。如果贸然窜出噬敌,蛇身极长,弱点甚多,不免为敌所乘,击中蛇头七寸或蛇腹、蛇尾。此乃蛇类自保的天性。这些行动,金蛇郎君往昔也不知见过几百次了,从来不以为意,但此刻他正潜心思索攻破五行阵的诀窍,突然之间,脑海中灵光一闪,登时喜得纵声号叫,破五行阵的策略就此制定,那就是:“后发制人”四字。
) N/ P2 M% O9 B  武学中本来讲究的是制敌机先,这“后发制人”却是全然反其道而行。根本方略一定,其余手段迎刃而解,不用多少功夫,已将摧破五行阵的方法全部想定,详详细细地写入了《金蛇秘笈》。他明知这秘笈未必能有人发现,即使有人见到,说不定也在千百年后,那时温氏五老尸骨早已化为尘土。只是他心中一口怨气不出,又想那五行阵总要流传下来,要是始终无人能破,岂非让棋仙派称霸于天下?在他内心,破阵之法既已想出,五行阵便算已经破了。若真能以此法摧破五行阵,自然再好不过,可是那毕竟渺茫之极,他从来没想要收一个徒弟来为己完成心愿。& X- R" y5 V4 F" [8 x0 a: D) z
  袁承志当下持定“后发制人”的方略,转了几个圈子,已将五行阵与八卦阵全部带动。1 I- d" T6 y; U' Q, h; h/ F4 F: c
  八卦阵法虽为五老后创,《金蛇秘笈》中未曾提及,但根本要旨,与五行阵全无二致。袁承志只看十六人转得几个圈子,已是了然于胸,心想:“敌人倘若破不了五行阵,何必再加一个八卦阵?若是破了五行阵,八卦阵徒然自碍手脚。温氏五老的天资见识,和金蛇郎君果然差得甚远。看来这五行阵也是上代传下来的,谅五老自己也创不出来。他们自行增添一个阵势,反成累赘。金蛇郎君当年若知温氏五老日后有此画蛇添足之举,许多苦心的筹谋反可省去了。要破五行阵,关键在于找到阵中破绽,若无破绽,便须让它生出一个来,组成八卦阵的众弟子功夫差劲,要弄它个破绽出来,容易得多。”& Q2 J; L) P  q( T! g* u
  五老要等他出手,然后乘势扑上,却见他身子越转越慢,殊无进攻之意,最后竟坐下地来,双手放在膝上,脸露微笑。五老固是心下骇然,旁观各人也都大惑不解,均想他大敌当前,怎么如此顽皮。殊不知袁承志并非轻敌,而是故意用一件全无杀伤之力的玉簪作为兵器,令对手不作提防,再加坐倒在地,纯非前击进攻之势,似乎全然轻视对方,对手不免激怒,难以沉着,心浮气粗之际,一见有机可乘,便失了谨慎,自己再故意露出破绽,对方本不该进攻,却忍不住要攻,一攻就暴露自身破绽。袁承志这时的作用,既为诱敌,又系慢军,似是鲁莽轻敌,实则是要诱得对方鲁莽轻敌。3 Y6 P3 I/ H! E, W4 C* H
  温方义见他坐下,果然忍耐不住,双掌一错,便要击他后心。温方悟忙道:“二哥,莫乱了阵法!”温方义这才忍住。五老脚下加速,继续变阵,只待他出手,立即拥上。须知不论大军交锋,还是两人互傅,进攻者集中全力攻击对方,己方必有大量弱点不加防御,只须攻势凌厉,敌人忙于自守,无暇反击,己方的弱点便不守而守。五行阵以一人来引致对方进攻,自显弱点,其余四人便针对敌人身上的弱点进袭,所谓相生相克,便是这个道理。现下袁承志全不动弹,那便是周身无一不备,五老一时倒是无法可施。
  m* x. {# I) x& r8 @2 m  b7 X6 _& O  又过一会,袁承志忽然打个呵欠,躺卧在地,双手叠起放在头下当枕头,显得十分优闲舒适。外面八卦阵的十六名弟子游走良久,越奔越快,功力稍差的人已额角见汗,微微气喘。五老也真耐得,仍不出手。
+ x8 q- z& K% ]$ B  袁承志心想:“亏你们这批老家伙受得了这口气。”忽地一个翻身,背脊向上,把脸埋在手里,呼呼打起鼾来。自来武林中打斗,千古以来,从未有过这项姿势,后心向上而卧,岂非任人宰割?& ^5 K) Y9 ?- @% I, R6 p, h9 `, T
  崔希敏、小慧、青青、温仪等人又是好笑,又是代他担心。黄真先见他坐下卧倒,已悟出了他对敌的方略,不禁佩服他聪明大胆,这时见他肆无忌惮地翻身而卧,暗叫不妙,觉得此举未免过份,五老若向他背后突袭,却又如何闪避?招徕生意,不妨甜言蜜语,自吹自擂,王婆卖瓜,无瓜不甜,可以虚言胡夸,却不能用苦肉计。" g) e& F4 Y5 S5 p
  温方达眼见良机,大喜之下,左手向右急挥,往下一按,温方施四柄飞刀快如闪电,已向袁承志背心插去。这下发难又快又准,旁观众人惊叫声中,白光闪处,四把明晃晃的飞刀一齐向在袁承志背心,袁承志听得飞刀来向,翻身双手连抓,抓住四柄飞刀,向八卦阵中使劲掷出,温南扬及温家三名二代弟子臂腿中刀,大呼声中,已给袁承志分别提起,一一掷进五行阵中。
% \& X- l/ f  J, p4 e  五老一怔之际,步法稍缓,见袁承志抢步从空隙中窜出,但见阵外十六名弟子犹如渴马奔泉,寒鸦赴水,纷纷向五行阵中心投去。袁承志这里挥拳,那边踢腿,每一招下的都是重手,众弟子不是给他制住要害,抓起掷了进去,就是被他用掌力挥进阵内。温正等人功力较深,运拳抵抗,也是三招两式,立被打倒。$ D1 C# ~+ l- B- G3 C$ X! l
  这么一来,五行八卦阵登时大乱。阵中不见敌人,来来去去的尽是自己人。众人万料不到袁承志当横卧在地之际,能奇兵特出,引得五行八卦阵破绽大现。0 l, `, @/ V" P, o0 \8 Y
  温氏五老连声怪叫,手忙脚乱地接住飞进阵来的众弟子。袁承志哪里还容得他们缓手重行布阵,抢上两步,左手三指直戳温方施的穴道。" D4 D* T+ c, y$ A. t: K9 d
  温方施见他攻来,又是四柄飞刀向他胸前掷去。袁承志左手一一在刀柄处伸指拨落飞刀,手指直向他咽喉下二寸六分的“璇玑穴”点到,温方山钢杖势挟劲风,猛向袁承志右胯打去。袁承志顺手拉扯,将一名棋仙派弟子拖过来向他杖头挡去。: E# B! o& N( u( T6 s( {. Y) |
  温方山大骇,这一杖虽没盼能打中敌人,但估计当时情势,他前后无法闪避,除了以兵器挡架之外,更无别法,然而他使的却是一枚脆细的玉簪,只要钢杖轻轻在玉簪上一擦,就把簪子震为粉碎。哪知他竟拖了一名本门弟子来挡,这一杖上去,岂不将他打得筋断骨折?总算他武功高强,应变神速,危急中猛然踏上一步,左手在杖头力扳,叫道:“大哥,留神!”钢杖余势极大,准头偏过,猛向温方达砸去。他知大哥尽可挡得住这一杖,果然温方达双戟竖立,只听得铛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钢杖和短戟各自震了回来。
. R$ z( N1 _/ X  W8 `  袁承志却已乘机向温方悟疾攻。他左掌猛劈,右手中的玉簪不住向他双目刺去。温方悟连连倒退,挥动皮鞭想封住门户,但袁承志已欺到身前三尺之地,手中皮鞭只嫌太长,所谓“鞭长莫及”,此时却另有含义了,霎时之间,被玉簪连攻了六七招。温方悟见玉簪闪闪晃动,不离自己双目,连续两次都已刺到眼皮之上。吓得魂飞天外,此时方知玉簪的厉害,最后一次实在躲不过了,丢开皮鞭,双手蒙住眼睛,倒地接连打了几个滚,这才避开,但后心已中了重重一脚,痛彻心肺。他当年以一条皮鞭在温州擂台上连败十二条好汉,威风远震,数十年盛名不衰,哪知今日在这少年人手中的一枚碧玉簪下败得如此狼狈,站起身来固羞愤难当,旁观众人也皆骇然。$ B& N" b8 Z1 B8 ?7 L: H" y5 F
  黄真见小师弟如此了得,出手之怪,从所未见,惊喜之余,心想就是师父也不会这些功夫,“他这家宝号货色繁多,五花八门,看来不是我华山派一家进的货。他生意的路子可广得很啊。”崔希敏狂叫喝采。小慧抿着嘴儿微笑。
9 R) |# c3 T  I7 |0 v$ h; p  袁承志摧破坚阵,精神陡长,此时胜券在握,着着进逼,一时使动的是华山派的伏虎掌法,接着用玉簪使《金蛇秘笈》中的金蛇剑法。这身法便是神剑仙猿穆人清亲临,金蛇郎君夏雪宜复生,也只识得一半,温氏五老如何懂得?他打退温方悟后,转向温方义攻击,也是连施险招,逼得他手忙脚乱。
$ l. B; ^" c+ O# |+ {; R  温方达见情势紧急,唿哨一声,突然发掌把一名弟子推了出去。温方山也手脚齐施,把阵中弟子或掷或踢,一一清除。练武厅中人数一少,五行阵又推动起来。但袁承志逼住了温方义毫不放松,使五人无法连环邀击。酣斗中温方义左肩中掌,温方山钢杖一招“李广射石”,笔直向袁承志后心捣去,同时温方达双戟向左攻到,温方义左肩虽痛,仍按照阵法施为。这时八卦阵已破,五行阵也已打乱,但五老仍是按照阵法,并力抵御。
5 S! W0 E+ y# g$ X% q0 Q  青青虽见袁承志用小慧的碧玉簪作为兵刃,不上得心头的气,但见他取胜,却也暗喜。温仪瞧着袁承志在五老包围中进退趋避,身形潇洒,正是当年金蛇郎君在五行阵中的模样,又看一会,只见自己朝思夜想的情郎,白衣飘飘,正在阵中酣战,不由得心神激荡,站起身来,叫道:“夏郎,夏郎,你……你终于来了。”迈步便向厅心走去。青青忙拉住她手臂,叫道:“妈,你别去。”温仪眼睛一花,凝神看清楚阵中少年身形仿佛,面目却非,登时身子一晃,倒在青青的怀中。
  f  x4 D# G( d. i  便在此时,袁承志忽地跃起,右手将玉簪往头上一插,左手已挽住了厅顶的横梁,翻身而上。五老斗得正紧,忽然不见了敌人,一怔之际,便觉头顶风生,数十件暗器从空中撒将下来,知道不妙,待要闪避,温方山与温方施已被钱镖分别打中穴道,跌倒在地。本来照着金蛇郎君原来的决窍,要以宝剑紧护自身,再攻对方破绽,袁承志手无宝剑,略加变通,先以翻身俯卧引得对手发射飞刀,乘势攻破八卦阵,再发暗器,以代宝剑,一举破阵,手法虽然有异,其根本方策,还是依据于金蛇郎君的原意。
$ _  \% ^: |( J/ }  |  温方达俯身去救,袁承志又是一把铜钱撒了下来。温方达双戟“密云欲雨”,在头顶一阵盘旋,只听叮叮之声不绝,砸飞了十多粒铜钱。当下舞动双戟,化成一团白光护住顶门,忽然间手上一震,双戟已被什么东西缠住,舞不开来。他吃了一惊。用力回夺,哪知就这么上夺,双戟突然脱手飞去。他不暇细思,于旁观众人惊呼声中向旁跃开三步,伸掌护身,只见袁承志已自空跃下,站在厅侧,手持双戟,温方施的皮鞭兀自缠在戟头。8 r4 ^, B4 e- f. Y4 e: a9 X: {
  袁承志喝道:“瞧着!”两戟脱手飞出,激射而前,分别钉入厅上的两根粗柱,戟刃直透柱身。两根柱子一阵晃动,头顶屋瓦乱响。站在门口的人纷纷逃出厅外,只怕大厅倒坍。5 V4 E# p% |) V  K
  当年穆人清初授袁承志剑术时,曾脱手飞掷,剑身没入树干,木桑道人誉为天下无双之剑法,袁承志今日显这一手,便是从那一招变来。黄真见他以本门手法掷戟撼柱,威不可当,不禁大叫:“袁师弟,好一招‘飞天神龙’呀!”袁承志回头说道:“不敢忘了师父的教导,请大师哥指教。”# z' U' r7 o; @
  温方达四顾茫然,只见四个兄弟都已倒在地下。
! I" ]" n) ]6 i% H6 w& V' [- U$ K  袁承志缓步走到黄真身边,拔下头上玉簪,还给了小慧。
  O. |. ?( a/ T) F  温方达见本派这座天下无敌的五行八卦阵,竟被这小子在片刻之间,如摧枯拉朽般一番扫荡,登时闹了个全军覆没,一阵心酸,竟想冲向柱子上自行碰死。但转念一想:“我已垂暮之年,这仇多半难报。但只要留得一口气在,总不能善罢干休!”双手一摆,对黄真道:“金子都在这里,你们拿去吧。”4 D, q- b" ]+ L- T3 E
  崔希敏不待他再说第二句话,当即将地下金条尽行捡入皮袋之中,棋仙派空有数十人站在一旁,却眼睁睁地不敢阻拦。袁承志适才这一仗,已打得他们心惊胆战,斗志全失。
  }. I; [' Q3 q" u) x  U  温方达走到二弟方义身边,但见他眼珠乱转,身子不能动弹,知是给袁承志以钱镖打中要穴,当即给他在“云台穴”推宫过血,但揉捏良久,温方义始终瘫痪不动。又去察看另外三个兄弟,一眼就知各人被点中了穴道,然而依照所学的解穴法潜运内力施治,却全无功效,心知袁承志的点穴法另有怪异之处,可是惨败之余,以自己身分,实不愿低声下气地相求,转头瞧着青青,嘴唇一努。
. _/ T2 M; M+ K& u0 i) i  青青知他要自己向袁承志求恳,故作不解,问道:“大爷爷,你叫我吗?”温方义暗骂:“你这刁钻丫头,这时来跟我为难,等此事过了,再瞧我来整治你们娘儿俩。”低声道:“你要他给四位爷爷解开穴道。”5 H3 m" T+ S" z7 [* m- \9 Y
  青青走到袁承志跟前,福了一福,高声道:“我大爷爷说,请你给我四位爷爷解开穴道。这是我大爷爷求你的,可不是我求你啊!”5 u/ R) y3 I. Q$ z, `
  袁承志道:“好。”上前正要俯身解治,黄真忽然在铁算盘上一拨,说道:“袁师弟,你实在一点也不懂生意经。奇货可居,怎不起价?你开出盘去。不怕价钱怎么俏,人家总是要吃的。”
: I  G* G' Q: V0 d4 g  袁承志知道大师兄对棋仙派很有恶感,这时要乘机报复。他想师父常说:“出于宽容,留有余地”,青青又已出言相求,金子既已取回,虽不愿再留难温氏五老,但大师兄在此,自然一切由他主持,便道:“请大师哥吩咐。”
9 u, S4 n' p9 W5 w4 Q, N0 u6 t$ h  黄真道:“温家在这里残害乡民,仗势横行,衢州四乡怨声载道,我这两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我说师弟哪,你给人治病,那是要落本钱的,总得收点儿诊费才不蚀本,这笔钱咱们自己倒也不用要了,若是去救济给他温家害苦了的庄稼人,这桩生意做得过吧?”! n2 Q1 w  \& N3 M1 [6 P
  袁承志想起初来静岩之时,见到许多乡民在温家大屋前诉怨说理,给温正打得落花流水,又想起静岩镇上无一人不对温家大屋恨之入骨,侠义之心顿起,道:“不错,这里的庄稼汉真是给他们害苦啦。大师哥你说怎么办?”2 D6 `4 z6 d$ N0 t3 J
  黄真在算盘上滴滴笃笃的拨上拨下,摇头晃脑地念着珠算口诀,什么“六上一去五进一”、“三一三十一,二一添作五”说个不停,也不知算什么帐。
0 U6 D( F4 J3 O  崔希敏和小慧见惯黄真如此装模作样。袁承志对大师兄很是恭敬,见他算帐算得希奇古怪,却不敢嬉笑。棋仙派众人满腔气愤,哪里还笑得出?只有青青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3 O0 u7 ?8 b" B0 C7 b3 @
  黄真摇头晃脑地道:“袁师弟,你的诊费都给你算出来啦!救一条命是四百石白米。”袁承志道:“四百石?”黄真道:“不错,四位老爷子是大大的英雄好汉,算得少了,不够面子。四百石上等白米,不许搀一粒沙子秕谷,斤两升斗,可不能有一点儿捣鬼。”也不问温方达是否答允,已说起白米的细节来。
) n( ]" d2 m. [8 f  袁承志道:“这里四位老爷子,那么一共是一千六百石了?”黄真大拇指一竖,赞道:“师弟,你的心算真行,不用算盘,就算出一个人四百石,四个人就是一千六百石。”崔希敏冲口说道“我也算得出。”黄真向他点点头,示意嘉许。1 e$ v- n" \" ]2 l( n  T2 t- @
  黄真对温方达道:“明儿一早,请你大宝号备齐一千六百石白米,分给四乡贫民,每人一斗。你发满了一千六百石,我师弟就给你救治这四位令弟。”. X  ~0 Q/ e, \/ S% y
  温方达忍气道:“一时三刻之间,我哪里来这许多白米?我家里搬空了米仓,只怕也不过七八十石罢了。”黄真道:“诊金定价划一,折扣是不能打的。不过看在老朋友份上,分期发米,倒也不妨通融。你发满四百石,就给你救一个人。等你发满八百石,再给你救第二个。要是你手头不便,那么隔这么十天半月、一年半载之后再发米,我师弟随请随到,就算是在辽东、云南,也会赶来救人,决不会有一点儿拖延推搪。”- L7 F+ n5 G3 @: o
  温方达心想:“四个兄弟给点中了穴道,最多过得十二个时辰,穴道自解,只不过损耗些内力而已,不必受他如此敲诈勒索。”黄真见他眼珠乱转,已猜中了他心思,说道:“其实呢,你我都是行家,知道过得几个时辰,穴道自解,这一千六百石白米,大可省了。只不过我们华山派混元功的点穴功夫有点儿霸道,若不以本门功夫解救,给点了穴道之人日后未免手脚不大灵便,至于头昏眼花,大便不通,小便闭塞,也在所难免,内力大损,更是不在话下。好在四位年纪还轻,再练他五六十年,也就恢复原状了。”) D& d. }3 ]8 Q3 u0 K- d; y5 Y3 K
  温方达知道此言非虚,咬了咬牙,说道:“好吧,明天我发米就是。”黄真笑道:“大老板做生意真是爽快不过,一点也不讨价还价。下次再有生意,要请你时时光顾。”温方达受他奚落了半天,一言不发,拂抽入内。% D5 I/ B8 w1 `7 D4 k' G
  袁承志向温仪和青青施了一礼,说道:“明天见。”他知棋仙派现下有求于己,决不敢对她们母女为难。师兄弟等四人提了黄金,兴高采烈地回到借宿的农民家里。* w# H, q: b4 ~# K! u+ H
  这时天才微明。小慧下厨弄了些面条,四人吃了,谈起这场大胜,无不眉飞色舞。. f0 H! N% d' Z8 E9 E# _) @
  黄真举起面碗,说道:“袁师弟,当时我听师父说收了一位年纪很轻的徒弟,曾对你二师哥归辛树夫妇讲笑,说咱们自己的弟子有些年纪都已四十开外了,师父忽然给他们添上了一位小师叔,只怕大伙儿有点尴尬吧。哪知师弟你功夫竟这么俊,别说我大师哥跟你差得远,你二师哥外号神拳无敌,大江南北少有敌手,但我瞧来,只怕也未必胜得过你。咱们华山派将来发扬光大,都应在师弟你身上了。这里无酒,我敬你一碗面汤。”说罢举起碗来,将面汤一饮而尽。* L6 E- P' R% x- z8 U/ X
  袁承志忙站起身来,端汤喝了一口,说道:“小弟今日侥幸取胜,举止轻浮,是为了引得对方轻敌,出手攻击,但不免违了师父有教导。大师哥的称赞实在愧不敢当。请大师哥多多教诲。”; P3 ], A6 e& j" C6 r3 D
  黄真笑道:“就凭你这份谦逊谨慎,武林中就极为难得,快坐下吃面。”他吃了几筷,转头对崔希敏道:“你只要学到袁师叔功夫的一成,就够你受用一世了。”9 Q) D  Y; ~+ ~+ _( G
  崔希敏在温家眼见袁承志大展神威,举手之间破了那厉害异常的五行阵,心里佩服之极,听师父这么说,突然跪倒,向袁承志磕了几个头,说道:“求小师叔教我点本事。”袁承志忙跪下还礼,连说:“不敢当,你师父的功夫,比我精纯十倍。”0 x2 d: f" o; M1 c- W
  黄真笑道:“我功夫不及你,可是要教这家伙,却也绰绰有余,只是我实在少了耐心。师弟若肯成全这小子,做师哥的感激不尽。”
& s" X8 \# Z$ }3 H4 z9 A  原来黄真因却不过崔秋山的情面,收了崔希敏为徒。但这弟子资质鲁钝,闻十而不能知一,与黄真机变灵动的性格极不相投。黄真纵是在授艺之时,也是不断地插科打诨,胡说八道。弟子越蠢,他讥刺越多。崔希敏怎能分辨师父的言语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黄真明明说的是讽刺反话,他还道是称赞自己。如此学艺,自然难有成就。后来袁承志感念他叔叔崔秋山舍命相救之德,又见他是小慧的爱侣,曾设法指点。崔希敏虽因天资所限,不能领会到多少,但比之过去,却已大有进益了。
. G1 [7 Y4 G$ H6 B  四人在稻草堆中草草睡了几个时辰。中午时分,黄真和袁承志刚起身,外边有人叫门,进来一名壮汉,拿了温方达的名帖,邀请四人前去。黄真笑道:“你们消息也真灵通,我们落脚的地方居然打听得清清楚楚。”
1 F- u, }9 ?3 R  四人来到温家,只见乡民云集,一担担白米从城里挑来,原来温方达连夜命人到衢州城里采购,衢州城是浙东大城,甚是富饶,但骤然要采购一千六百石米,却也不大容易,米价陡起,使温家又多花了几百两银子。温方达当下请黄真过目点数,然后一斗斗地发给贫民。四乡贫民纷纷议论,都说温家怎么忽然转了性。
- M' F4 f* x" M6 ]; e0 q  黄真见温方达认真发米,虽知出于无奈,但也不再加以讥诮,说道:“温老爷子,你发米济贫,乃是为子孙积德。有个新编的好歌,在下唱给你听听。”放开嗓子,拍手顿足,唱了起来:8 f' T0 w% G) r  X
  “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草根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釜甑尘飞爨绝烟,数日难求一餐粥。官府征粮纵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豺。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能不教人数行泪,泪洒还成点血班?奉劝富家同赈济,太仓一粒恩无既。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天地无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长臻。助贫救生功勋大,德厚流光裕子孙。”
. z9 _4 {; h" _7 Y6 L- ]  他嗓子虽然不佳,但歌词感人,闻者尽皆动容。- l# k# J4 t. F3 ]
  袁承志道:“师哥,你这首歌儿作得很好啊。”黄真道:“我哪有这么大的才学?这是闯王手下大将李岩李公子作的歌儿。”袁承志点头道:“原来又是李公子的大作。他念念不忘黎民疾苦,那才是真英雄、大豪杰。”: J& r* S8 Z3 Q$ M- ^: ?9 f
  袁承志也不待一千六百石白米发完,便给温氏四老解开穴道,推宫过血。四老委顿了半夜,均已有气无力,脸色气得铁青。袁承志向五老作了一揖,说道:“多多得罪,晚辈万分抱歉。”- S3 ?# ^; u  g. [% S
  黄真笑道:“你们送了一千六百石米,不免有点肉痛,但静岩温家的名声却好了不少。这桩生意你们其实是大有赚头,不可不知。”五老一言不发,掉头入内。
+ _  S6 T2 U( J, y' T, n+ b/ M- P  黄真见发米已毕,贫民散去,说道:“咱们走吧!”
5 r: k/ K5 `! f( L0 [' o  袁承志心想须得与青青告别,又想她母女和温家已经破脸,只怕此处已不能居,正待和师哥商议,忽见青青抱着母亲,哭叫:“承志大哥!”快步奔了出来。只见温仪背上中了两柄飞刀,深入背心,直至没柄,眼见已然致命,难以复生,又见温方施满脸戾气,抢步出来,双手连挥,四柄飞刀向青青背上射去。
7 o5 J8 i4 p+ [5 Q* ?  袁承志急跃而前,双手抄出,抓住了四柄射向青青背心的飞刀。温方施见袁承志出手接取飞刀,已知不妙,急忙快步退去想避入了门后,袁承志见他肆恶杀害亲人,大怒之下,疾纵而前,在他后心重重踹了一脚。这一脚用上了混元功,功力非凡。温方施哼也不哼,摔进门去,鲜血狂喷,袁承志踹这一脚,虽没伤了他的性命,但功透要穴,温方施从此成为废人,终身不能治愈,武功全失。
5 M" Z( J4 o& H( V2 O  青青哭道:“四爷爷下毒手杀……杀了我妈。”; O1 g. V1 }' }7 v0 H
  袁承志又怒又悲,伸手要去拔刀。黄真把他手挡开,道:“拔不得,一拔立时就死!”眼见温仪伤重难救,便点了她两处穴道,使她稍减痛楚。
7 n+ G/ S. n: `7 d+ T  温仪脸露微笑,低声道:“青儿,别难受。我……我去……去见你爸爸啦。在你爸爸身边,没人……没人再欺侮我。”青青哭着连连点头。* U' h! |8 A# M% J! G/ y. r
  温仪对袁承志道:“有一件事,你可不能瞒我。”袁承志道:“伯母要知道什么事?晚辈决不隐瞒。”温仪道:“他有没有遗书?有没提到我?”袁承志道:“夏前辈留下了些武功图谱。昨天我破五行阵,就是用他遗法,总算替他报了大仇,出了怨气。”温仪道:“他没留下给我的信么?”袁承志不答,只缓缓摇了摇头。  温仪好生失望,道:“他喝了那碗莲子羹才没力气,这碗……这碗莲子羹是我给他喝的。可是我真的……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呀。”袁承志安慰她道:“夏前辈在天之灵,一定明白,决不会怪伯母的。”温仪道:“他定是伤心死的,怪我暗中害他,现今就算明白,可是也已迟了。”青青泣道:“妈,爹爹早知道的。你也喝了莲子羹,要陪爹爹一起死,还挡在他身前。他当时就明白了。”温仪道:“他……他当真明白吗?为什么一直不来接我?连……连遗书也不给我一封?”
# [3 [; L. X, X1 J1 p/ q* s  袁承志见她临死尚为这事耿耿于怀,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但见她目光散乱,双手慢慢垂了下来,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金蛇秘笈》中那张“重宝之图”,其中提到过温仪的名字,忙从怀里取出来,道:“伯母,你请看!”) t! @" J& c8 }: i- w  i
  温仪双目本已合拢,这时又慢慢睁开,一见图上字迹,突然精神大振,叫道:“这是他的字,我认得的。”低声念着那几行字道:“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静岩……寻访温仪,……寻访温仪,那就是我呀……酬以黄金十万两。”又见到那两行小字:“此时纵聚天下珍宝,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重财宝而轻别离,愚之极矣,悔甚,恨甚。”她满脸笑容,伸手拉住袁承志的衣袖,满怀欣慰,说道:“他没怪我,他心里仍然记着我,想着我……而今我是要去了,要去见他了……”说着慢慢闭上了眼。
2 p. w$ o6 d8 e( m  袁承志见此情景,不禁垂泪。温仪忽然又睁开眼来,说道:“袁相公,我求你两件事,你一定得答应。”袁承志道:“伯母请说,只要做得到的,无不应命。”温仪道:“第一件,你把我葬在他身边。第二件……第二件……”袁承志道:“第二件是什么?伯母请说。”温仪道:“我……我世上亲人,只有……只有这个女儿,请你……一生一世……照看她……”手指着青青,忽然一口气接不上,双眼一闭,垂头不动,已停了呼吸。
2 T- Z% z$ C$ [5 P4 q" c/ J  青青伏在母亲身上大哭,袁承志轻拍她肩头。黄真、安小慧、和崔希敏三人眼见袁承志对她极是关切,又见她母亲惨遭杀害,均感恻然,只是于此中内情一无所悉,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才好。8 X0 m9 {! W2 V. E9 R$ b/ {
  青青忽地放下母亲尸身,拔剑而起,奔到大门之前,举剑乱剁大门,哭叫:“你们害死我爹爹,又害死我妈妈,我……我要杀光了你温家全家。”纵身跃起,跳上了墙头。
2 m" ?# l  ?$ L7 K. ^. h  袁承志也跃上墙头,轻轻握住她左臂,低声道:“青弟,他们果然狠毒。不过,终究是你的外公。”. T" q  k6 S0 U- \; E% d
  青青一阵气苦,身子一晃,摔了下来。袁承志忙伸臂挽住她腰,却见她已昏晕过去,大惊之下,连叫:“青弟,青弟!”
1 w/ O$ l. y# r  黄真道:“不要紧,只是伤心过度。”取出一块艾绒,用火折点着了,在青青鼻下熏得片刻,她打了一个喷嚏,悠悠醒来,呆呆瞧着母亲尸身,一言不发。1 E3 \/ z# ]: K; Z! I1 i* u
  袁承志问道:“青弟,你怎么了?”她只是不答。袁承志垂泪道:“你跟我们去吧,这里不能住了。”青青呆呆地点了点头。承志抱起温仪尸身,五人一齐离了温家大屋。; l9 T, z8 w) {, }& m* N+ o/ d2 t
  袁承志走出数十步,回头一望,但见屋前广场上满地白米,都是适才发米时掉下来的,数十头麻雀跳跃啄食。此时红日当空,浓荫匝地,温家大屋却紧闭了大门,静悄悄地没半点声息,屋内便如空无一人。5 ^% W  f3 X: ~: y
  黄真对崔希敏道:“这一百两银子,拿去给咱们借宿的农家,叫他们连夜搬家。”崔希敏接了,瞪着眼问师父道:“干吗要连夜搬家呀?”黄真道:“棋仙派的人对咱们无可奈何,自然会迁怒于别人,定会去向那家农家为难。你想那几个庄稼人,能破得了五行阵吗?”崔希敏点头道:“那可破不了!”飞奔着去了。
- z4 f, `- ^" ^3 |6 p  四人等他回来,绕小路离开静岩镇,行了十多里,见路边有座破庙。黄真道:“进去歇歇吧。庙破菩萨烂,旁人不会疑心咱们顺手牵羊、偷鸡摸狗。”崔希敏道:“那自然!破庙里有什么可偷的。”9 g3 A# a9 `' _! ?, w9 ?
  走进庙中,在殿上坐了。黄真道:“这位太太的遗体怎么办?是就地安葬呢,还是到城里入殓?”袁承志皱眉不语。黄真道:“如到城里找灵柩入殓,她是因刀伤致死,官府查问起来,咱们虽然不怕,总是麻烦。”言下意思是就在此葬了。
* p3 p9 k9 j1 z" J% ]/ i  青青哭道:“不成,妈妈说过的,她要和爸爸葬在一起。”黄真道:“令尊遗体葬在什么地方?”青青说不上来,望着袁承志。袁承志道:“在咱们华山!”四人听了都感诧异。5 D: j* v/ N/ U0 g0 z
  袁承志又道:“她父亲便是金蛇郎君夏前辈。”
! |) w- w* J7 _" P, \  a1 I' h* g  黄真年纪比夏雪宜略大几岁,但夏雪宜少年成名,黄真初出道时,金蛇郎君的威名早已震动武林,一听之下,登时肃然动容,微一沉吟,说道:“我有个主意,姑娘莫怪。”青青道:“老伯请说。”7 |8 Y4 I* D+ e" `5 T' U! `
  黄真指着袁承志道:“他是我师弟,你叫我老伯不敢当,还是称大哥吧。”崔希敏向青青直瞪眼,心想:“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又得叫你这小妞儿作姑姑?”青青向袁承志望了一眼,竟然改了称呼,道:“黄大哥的话,小妹自当遵依。”崔希敏暗暗叫苦:“糟糕,糟糕,这小妞居然老实不客气地叫起黄大哥来。”
) O, {- D$ u) h( `; l1 `  黄真怎想得到这浑小子肚里在转这许多念头,对青青道:“令堂遗志是要与令尊合葬,咱们总要完成她这番心愿才好。但不说此处到华山千里迢迢,灵柩难运,就算灵柩到了华山脚下,也运不上去。”青青道:“怎么?”袁承志道:“华山山峰险峻之极,武功稍差一些的就上不了。运灵柩上去是决计不成的。”黄真道:“另外有个法子,是将令尊的遗骨接下来合葬。不过令尊遗体已经安居吉穴,再去惊动,似乎也不很妥当。”: B& `" z9 s' ]8 _' ^! ?$ t
  青青见他说得在理,十分着急,哭道:“那怎么办呢?”黄真道:“我意思是把令堂遗体在这里火化了,然后将骨灰送上峰去安葬。”说到这件事,他可一本正经,再不胡言乱语了。青青虽然不愿,但除此之外也无别法,只得含泪点头。. O9 C- |2 ?6 _1 M' u. A
  当下众人收集柴草,把温仪的尸体烧化了。青青自幼在温家颇遭白眼,虽然温正等几个表兄见她美貌,讨好于她,却也全是心存歹念,只有母亲一人才真心疼爱她,这时见至爱之人在火光中渐渐消失,不禁伏地大哭。, V" \; ?7 ?8 P2 p8 p1 Z8 y' w  ^
  袁承志在破庙中找了一个瓦罐,等火熄尸销,将骨灰捡入罐中,拜了两拜,暗暗祷祝:“伯母在天之灵尽管放心,小侄定将伯母骨灰送到华山绝顶安葬,决不敢有负重托。”) T. G$ k3 z: @8 m9 ~: \
  黄真见此事已毕,对袁承志道:“我们要将黄金送到江西九江去。闯王派了许多兄弟在江南浙赣一带联络,以待中原大举之时,南方也竖义旗响应,人多事繁,在在需钱。袁师弟夺还黄金,功劳不小。”
5 e0 k- ~# m+ ?, I  青青道:“小妹不知这批金子如此事关重大,要不是两位大哥到来,可坏了闯王大事。”崔希敏道:“也要你知道才好。”青青在口头上素不让人,说道:“此后如不是黄大哥亲自护送,多半路上还要出乱子。”崔希敏急道:“什……什么?你又要来盗黄金吗?”' A8 L- N3 E7 ~
  黄真眼睛一横,不许他多言,说道:“袁师弟与温姑娘如没什么事,大家同去九江如何?”袁承志道:“小弟想念师父,想到南京去拜见他老人家,还想见见崔叔叔。大师哥以为怎样?”黄真点头道:“师父身边正感人手不足,他老人家也想念你得很。师弟,你这一次在衢州开张大发,赚了个满堂红。今后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盼你诸事顺遂,大吉大利,生意兴隆,一本万利。”袁承志肃然道:“还请大师哥多多教诲。”黄真笑道:“我不跟你来这套,咱们就此别过。夏姑娘,你以后顺手发财,可得认明人家招牌字号呀。”站起来一拱手,转头就走。崔希敏也向师叔拜别。
" Y9 j% `2 {" |3 X( w' ~" q# L  小慧对袁承志道:“承志大哥,你多多保重。”袁承志点头道:“见到安婶婶时,说我很记挂她。”小慧道:“妈知道你长得这样高了,一定很喜欢。我去啦!”行礼告别,追上黄真和崔希敏,向西而去。& g7 I' C0 ~. o
  她一面走,一面转头挥手。袁承志也不停挥手招呼,直至三人在山边转弯,不见背影,这才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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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2:12 | 只看该作者
碧血剑(新修版) 
! a( ?) ?' k. K; {1 U                                                                                                                   第八回 易寒强敌胆 难解女儿心0 n% N1 N4 |5 l
    青青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干吗不追上去再挥手?”袁承志一怔,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青青怒道:“这般恋恋不舍,又怎不跟她一起去?”袁承志才明白她原来生的是这个气,说道:“我小时候遇到危难,承她妈妈相救,我们从小就在一块儿玩的。”
9 T; U; s( \0 d0 x5 G; g; l  ]  青青更加气了,拿了一块石头,在石阶上乱砸,只打得火星直进,板着脸道:“那就叫做青梅竹马了。”又道:“你要破五行阵,干吗不用旁的兵刃,定要用她头上的玉簪?”袁承志道:“我使一根一碰就碎的玉簪。好叫你五位爷爷心无所忌,便出手进攻,招式中就露出破绽,他们倘若只守不攻,此阵难破。”青青道:“难道我就没簪子吗?”说着拔下自己头上玉簪,折成两段,摔在地下,踹了几脚。1 L1 {6 q0 _, c% S& ^' A
  袁承志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只好不作声。青青怒道:“你和她这么有说有笑的,见了我就闷闷不乐。”袁承志道:“我几时闷闷不乐了?”青青道:“人家的妈妈好,在你小时候救你疼你,我可是个没妈妈的人。”说到母亲,又垂下泪来。. p, q3 ~2 W! \6 L' x
  袁承志急道:“你别尽发脾气啦。咱们好好商量一下,以后怎样?”青青听到“以后怎样”四字,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更加恼了,发作道:“商量什么?你去追你那小慧妹妹去。我这苦命人,在天涯海角飘泊罢啦。”袁承志心中盘算,如何安置这位大姑娘,确是一件难事。
: _* H* F- e5 H% t* g8 G9 W2 c* \  青青见他不语,站起来捧了盛着母亲骨灰的瓦耀,掉头就走。袁承志忙问:“你去哪里?”青青道:“你理我呢?”径向北行。袁承志无奈,只得紧跟在后面。一路上青青始终不跟他交谈,袁承志逗她说话,总是不答。
: K9 V1 U) A/ X/ E8 h: {) @% n/ K  到了金华,两人入客店投宿。青青上街买了套男人衣巾,又改穿男装。袁承志知她仓卒离家,身边没带什么钱,乘她外出时在她衣囊中放了两锭银子。青青回来后,撅起了嘴,将银子送回他房中。
1 `6 Q& L; M1 A1 @4 p- E$ C/ Y  这天晚上她出去做案,在一家富户盗了五百多两银子。第二天金华城里便轰传起来。/ \  @  b' y) E/ \9 c
  袁承志料知是她干的事,不禁暗皱眉头,真不懂得她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忽然大发脾气?如何对付实是一窍不通。软言相求吧?不知怎生求恳才是;弃之不理吧?又觉让她一个少女孤身独闯江湖,未免心有不忍。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8 i0 Z& l+ c, o! N* Q
  这日两人离了金华,向义乌行去。青青沉着脸在前,袁承志跟在后面。4 Y& l9 e' ?& W. d9 o2 \+ p- a1 o
  行了三十多里,忽然天边乌云密布,两人忙加紧脚步,行不到五里,大雨已倾盆而下。袁承志带着雨伞,青青却嫌雨伞累赘没带。她展开轻功向前急奔,附近却没人家,也无庙宇凉亭。袁承志脚下加快,抢到她前面,递伞给她。青青伸手把伞一推。袁承志道:“青弟,咱们是结义兄弟,说是同生共死,祸福与共。怎么你到这时候还在生哥哥的气?”
6 g# R6 V% P! k. @! u  青青听他这么说,气色稍和,道:“你要我不生气,那也容易,只消依我一件事。”袁承志道:“你说吧,别说一件,十件也依了。”青青道:“好,你听着。从今而后,你不能再见那个安姑娘和她母亲。如你答允了,我马上向你赔不是。”说着嫣然一笑。
) j3 p" @, k2 q2 [5 N+ q" S  袁承志好生为难,心想安家母女对己有恩,将来终须设法报答,无缘无故地避不见面,那成什么话?这件事可不能轻易答允,不由得颇为踌躇。
$ }1 ~" X- e& W  青青俏脸一板,怒道:“我原知你舍不得你那小慧妹妹。”转过身来,向前狂奔。袁承志大叫:“青弟,青弟!”青青充耳不闻,转了几个弯,见路中有座凉亭,便直窜进去。
9 f5 P7 M+ d2 _' q% e) W8 @/ e  袁承志奔进凉亭,见她已然全身湿透。其时天气正热,衣衫单薄,雨水浸湿后甚是不雅,青青又羞又急,伏在凉亭栏杆上哭了出来,叫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3 ]) j9 Q) i: C& p' o/ }: g; i
  袁承志心想:“这倒奇了,我几时欺侮过你了?”当下也不分辩,解下长衫,给她披在身上。他有伞遮雨,衣衫未湿。寻思:“到底她要什么?心里在想什么?我可一点也不懂。小慧妹妹又没得罪她,为什么要我今后不可和她再见?难道为了小慧妹妹向她索讨金子,因而害死她妈妈?这可也不能怪小慧啊。”他将吕七先生、温氏五老这些强敌杀得大败亏输,心惊胆寒,也不算是何等难事,可是青青这位大姑娘忽喜忽嗔,忽哭忽笑,实令他搔头摸腮,越想越是胡涂。他一生从没跟年轻姑娘打过交道,青青偏又倍加刁蛮,当真令他手足无措。# d' T  S  P/ |( p( S
  青青想起母亲惨死,索性放声大哭起来,直哭得袁承志头晕脑胀,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阵,雨渐渐停了,青青却仍是哭个不休。她偷眼向袁承志一望,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忙转过眼光,继续大哭。袁承志也横了心,心想:“看你有多少眼泪!”. C3 u! E5 u+ V/ d
  正自僵持不决,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个青年农夫扶着一个老妇走进亭来。老妇身上有病,哼个不停。那农夫是他儿子,不住温言安慰。青青见有人来,便收泪不哭了。
5 Y# T+ y1 ^/ h4 r% d  袁承志心念一动:“我试试这法儿看。”过不多时,这对农家母子出亭去了。青青见雨已停,正要上道,袁承志忽然“哎唷,哎唷”地叫了起来。3 ~1 X7 X- H/ D2 m4 J0 M
  青青吃了一惊,回头看时,见他捧住了肚子,蹲在地下,忙走过去看。袁承志运起混元功,额上登时黄豆般的汗珠直淌下来。青青慌了,连问:“怎么了?肚子痛么?”袁承志心想:“装假索性装到底!”运气闭住了手上穴道。青青一摸他手,只觉一阵冰冷,更加慌了手脚,忙道:“你怎么了?怎么了?”袁承志大声呻吟,只是不答。青青急得又哭了起来。6 a1 O. n- C& \3 `* R# k# ~+ H
  袁承志呻吟道:“青弟,我……我这病是好不了的了,你莫理我。你你……自己去吧。”青青急道:“怎么好端端的生起病来?”袁承志有气无力地道:“我从小有一个病……受不得气……要是人家发我脾气,我心里一急,立刻会心痛肚痛,哎唷,哎唷,痛死啦!那日跟你的五位爷爷相斗,又使力厉害了,我……我……”
1 a% V- c; a& a' \$ }  青青惊惶之下,双手搂住了他,给他胸口揉搓。袁承志被她抱住,很是不好意思。青青哭道:“承志大哥,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啦。”袁承志心想:“我若不继续装假,不免给她当作了轻薄之人。”此时骑虎难下,只得垂下了头,呻吟道:“我是活不成啦,我死之后,你给我葬了,去告诉我大师哥一声。”他越装越象,肚里却在暗暗好笑。
" I5 h! ]# ]' N  z  青青哭道:“你不能死,你不知道,我生气是假的,我是故意气你的,我心里……心里很是喜欢你呀。你要是死了,我跟你一起死!”
/ b2 r) w+ E( H$ Y4 h# a9 B: g7 L  袁承志心头一惊:“原来她是爱着我。”他生平第一次领略少女的温柔,心头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又是甜蜜,又是羞愧,怔怔地不语。1 Q! W" _- S7 k. W' {
  青青只道他真的要死了,紧紧地抱住他,叫道:“大哥,大哥,你不能死呀。”袁承志只觉她吹气如兰,软绵绵的身体偎依着自己,不禁一阵神魂颠倒。青青又道:“我生气是假的,你别当真。”袁承志哈哈一笑,说道:“我生病也是假的呀,你别当真!”6 _9 c4 p( X+ l9 R! X
  青青一呆,忽地跳起,劈脸重重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大响,只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青青掩脸就走。袁承志愕然不解:“刚才还说很喜欢我,没有我就活不成,怎么忽然之间又翻脸打人?”他不解青青的心事,只得跟在后面。青青一番惊惶,一番喜慰,早将对安小慧的疑忌之心抛在一旁,见袁承志左边脸上红红的印着自己五个手指印,不禁有些歉然,也不禁有些得意,想到终于泄露了自己心事,又感羞愧难当。
0 ^( @5 a1 a" w- h8 r( m4 |  两人都是心中有愧,一路上再不说话,有时目光相触,均是脸上一红,立即同时转头回避。心中却均是甜甜的,这数十里路,便如是飘飘荡荡地在云端行走一般。
9 W6 q7 G9 R1 @$ z4 D& {8 S% [  这天傍晚到了义乌,青青找到一家客店投宿。袁承志跟着进店。
$ Y7 {- J  }+ X7 l* Q' f  青青横他一眼,说道:“死皮赖活地跟着人家,真讨厌。”袁承志摸着脸颊,笑道:“我肚痛是假,这里痛却是真的。”青青一笑,道:“你要是气不过,就打还我一记吧。”
2 t: `( H% q! m$ |1 y# W7 {  两人于是和好如初,晚饭后闲谈一会,两人分房睡了。青青见他于自己吐露真情之后,仍是温文守礼,不再提起那事,倒免了自己尴尬狼狈,可是忍不住又想:“我说了喜欢他,他却又怎地不跟我说?”这一晚翻来覆去,又怎睡得安稳?只是思量:“他是喜欢我呢,还是不喜欢我?”- f0 y! r2 ]5 Q& w0 J; l- T; B
  次日起身上道,青青问起他如何见到她爹爹的遗骨。袁承志于是详细说了两辕怎样发现洞穴,他怎样进洞见到骷髅、怎样掘到铁盒,怎样发现图谱等情,又讲到张春九和那秃头夜中前来偷袭、反而遭殃的事。
8 [1 y' o1 V9 u4 @* g( D  青青只听得毛骨悚然,说道:“张春九是我四爷爷的徒弟,最是奸恶不过。那汪秃头是二爷爷的徒弟。我五个爷爷每年正月十六,总是派了几批子侄徒弟出去寻找什么。到底寻什么人,还是找什么东西,大家鬼鬼祟祟的,可从来不跟我说。不过每个人回来,全都垂头丧气的,定是什么也找不到。现下想来,自然是在找我爹爹的下落了。”过了一会,又道:“我爹爹死了之后还能用计杀敌,真是了不起。”言下赞叹不已,又道:“要是爹爹活着,见到你把温家那些坏人打得这般狼狈,定是高兴得很……喂,妈妈是亲眼见到的,她定会告诉爹爹……你再把爹爹的笔迹给我瞧瞧。”袁承志取出那幅图来,递给她道:“这是你爹爹的东西,该当归你。”青青瞧着父亲的字迹,又是伤心,又是欢喜。1 y5 k, U. b- y6 o6 ^8 h9 P
  这天来到松江,青青忽道:“大哥,到了南京,见过你师父后,咱们就去把宝贝起出来。”袁承志奇道:“什么宝贝?”青青道:“爹爹这张图不是叫做‘重宝之图’么?他说得宝之人要酬我妈妈黄金十万两,妈妈又说这是皇宫内库中的物事,其中不知有多少金银珠宝。”袁承志沉吟道:“话是不错,可是咱们办正事要紧。”他一心记挂的,只是会见师父之后去报父仇。青青道:“按图寻宝,也不见得会耽搁多少时候。”+ O5 [. ]. M# y9 X, N, N3 H1 Q
  袁承志神色不悦,说道:“咱俩拿到这许多金银珠宝,又有什么用?青弟,我劝你总要规规矩矩地做人,别这么贪财才好。”只说得青青撅起了小嘴,赌气不吃晚饭。+ C3 Y! Z8 W& E( b+ \5 L
  次日上路,青青道:“我不过拿了闯王二千两黄金,他们就急得什么似的,要你大师兄亲自出马来取回去。闯王干吗这样小家气啊?”袁承志道:“闯王哪里小家气了?我见过他的。他待人最是仗义疏财,他为天下老百姓解除疾苦,自己节俭得很,当真是一位大英雄大豪杰。这二千两黄金他有正用,自然不能轻易失去。”青青道:“是呀,要是咱们给闯王献上黄金二十万两,甚至二百万两、三百万两,你说这件事好不好呢?”
* ^8 J" ?  y9 @6 X3 H) I5 a5 J  这一言提醒,只喜得袁承志抓住了她手,道:“青弟,我真糊涂啦,多亏你说。”青青把手一甩。道:“我也不要你见情,以后少骂人家就是啦。”袁承志陪笑道:“要是我们找到这批金珠宝贝,献给闯王,可不知能救得多少受苦百姓的性命。”
, c0 g8 o: u' s7 x$ |7 x  两人坐在路边,取出图来细看,见图中心处有个红圈,圈旁注着“魏国公府”四字。4 h6 ?9 q' F2 V8 [& `0 I4 l
  两人又细看了一会。袁承志道:“宝藏是在魏国公府的一间偏房底下。”青青道:“咱们到南京后,只消寻到魏国公府,就有法子。魏国公是大将军徐达的封号,他是本朝第一大功臣,府第定然极大,易找得很。”2 `& A# J* v( k
  袁承志摇摇头道:“大将军的府第非同小可,防守定严,就算混得进去,要这么大举挖掘,实在也为难得紧。”青青道:“现下凭空猜测,也是无用,到了南京再相机行事吧。”
: c: `4 b. y& w5 \7 q2 e- [( D, h$ U  路上数日,到了南京。那金陵石头城是天下第一大城,乃太祖当年开国建都之地,千门万户,五方辐辏,朱雀桥畔箫鼓,乌衣巷口绮罗,王孙公子、世族子弟,仍相聚居,虽逢乱世,却是不减昔年侈靡。- u6 ?) C6 x0 s* R& d  X1 Y  P( K3 F2 R

; m) U! p+ n  S* ]; r/ n  两人投店后,承志便依着大师哥所说地址去见师父。一问之下,却知穆人清往安庆府去了,至于到了安庆府何处,在南京联络传讯之人也不知情。承志郁郁不乐,青青拉他出去游玩,也是全无心绪,只是坐在客店中发闷。8 u% K* ]9 X: `1 K. e4 w
  青青把店伙叫来,询问魏国公府的所在。那店伙茫然不知,说南京哪里有什么魏国公府。青青恼了,说道:“魏国公是本朝第一大功臣,怎会没国公府?”店伙道:“要是有,相公自己去找吧。小人生在南京,长在南京,在南京住了四十多年,可就是没听见过。”青青怪他顶撞,伸手要打,给袁承志拦住。那店伙唠唠叨叨地去了。/ V: r* q& I5 ?
  两人在南京寻访了七八天,没找到丝毫线索。袁承志便要去安庆府寻师,青青说既然到了南京,总得查个水落石出才罢。两人又探问了五六日。有人说徐大将军的后人在永乐皇帝时改封定国公,听说现今是在北京。有人说:大将军逝世后追赠中山王,南京钟山有中山王墓,两位要不要去瞧瞧?又有人说,南京守备国公爷倒是姓徐,但他住在守备府,却不知魏国公府在哪里。两人去守备府察看,却见跟地图上所绘全然不对。, e& E  V4 m& }4 T
  这一晚两人雇了艘河船,在秦淮河中游河解闷。承志道:“你爹爹何等本事,他得了这张地图却找不到宝藏,可见这件事本来是很渺茫的。”青青道:“我爹爹明明这样写着,哪会有错?又不是一两金子、二两银子的事,当然不会轻轻易易就能得到。”承志道:“再找一天,要是仍无端倪,咱们可得走了。”青青道:“再找三天!”承志笑道:“好,依你,三天就三天。你道我不想找到宝藏么?”8 w7 p$ w2 g3 ]- R% J5 d! C' V
  河中笙歌处处,桨声轻柔,灯影朦胧,似乎风中水里都有脂粉香气,这般旖旎风光承志固是从所未历,青青僻处浙东,却也没见过这等烟水风华的气象。她喝了几杯酒,脸上酡红,听得邻船上传来阵阵歌声,盈盈笑语,不禁有微醺之意,笑道:“大哥,咱们叫两个姐儿来唱曲陪酒好吗?”承志登时满脸通红,说道:“你喝醉了么?这么胡闹!”
  h( p" m7 K- w. n& r3 e  游船上的船夫接口道:“到秦淮河来玩的相公,哪一个不叫姐儿陪酒?两位相公如有相熟的,小的就去叫来。”承志双手乱摇,连叫:“不要,不要!”
/ `; A+ v2 i9 r( @6 b" c% A. U- `  青青笑问船夫:“河上哪几位姑娘最出名呀?”船夫道:“讲到名头,像卞玉京啦,柳如是啦,董小宛啦,李香君啦,哪一位都是才貌双全,又会做诗,又会唱曲的美貌姑娘。”青青道:“那么你把什么柳如是、董小宛给我们叫两个来吧。”船夫伸了舌头,笑道:“你这位相公定是初来南京。”青青道:“怎么?”船夫道:“这些出名的姑娘,相交的不是王孙公子,就是出名的读书人。寻常做生意的,就是把金山银山抬去,要见她们一面,也未必见得着呢,又怎随便叫得来?”青青啐道:“一个妓女也有这么大的势派?”# a4 h; ?. T$ \, |5 M* R
  船夫道:“秦淮河里有的是好姑娘,小的给两位相公叫两个来吧。”袁承志道:“咱们要回去啦,改天再说吧。”青青笑道:“我可还没玩够!”对船夫道:“你叫吧!”$ u1 l8 N5 c7 X% p
  那船夫巴不得有这么一句话,放开喉咙喊了几声。不多一刻,一艘花舫从河边转出,两名歌女从跳板上过来,向承志与青青福了两福。承志起身回礼,神色尴尬。青青却大模大样地端坐不动,只微微点了点头,见承志一副狼狈模样,心中暗暗好笑,又想:“他原是个老实头,就算心里对我好,料他也说不出口。”
4 O! U4 _  @# n2 d6 W  那两名歌女姿色平庸。一个拿起箫来,吹了个“折桂令”的牌子,倒也悠扬动听。青青知道这等曲牌该用笛吹奏,但女子吹箫较为文雅。
% U; ]( Y" D9 J: u+ s  另一个歌女对青青道:“相公,我两人合唱个‘挂枝儿’给你听,好不好?”青青笑道:“好啊。”那歌女弹起琵琶,唱的是男子腔调,唱道:“我教你叫我,你只是不应,不等我说就叫我,才是真情。要你叫声‘亲哥哥’,推什么脸红羞人?你口儿里不肯叫,想是心里儿不疼。你若疼我是真心也,为何开口难得紧?”
6 {; ]9 f9 c0 \# r4 q  袁承志听到这里,想起自己平时常叫“青弟”,可是她从来就不叫自己一声“哥哥”,只是叫“承志大哥”,要不然便叫“大哥”,不由得向青青瞧去。只见她脸上晕红,也正向自己瞧来,两人目光相触,都感不好意思,同时转开了头,只听那歌女又唱道:“俏冤家,非是我好教你叫,你叫声无福的也自难消。你心不顺,怎肯便把我来叫?叫的这声音儿娇,听的往心窝里烧。就是假意儿的殷勤也,比不叫到底好!”! h" ]# `- f+ S
  另一个歌女以女子腔调接着唱道:“俏冤家,但见我就要我叫,一会儿不叫你,你就心焦。我疼你哪在乎叫与不叫。叫是口中欢,疼是心想着。我若疼你是真心也,就不叫也是好。”5 N4 l1 s# t# q# {9 ?# R
  歌声娇媚,袁承志和青青听了,都不由得心神荡漾。
. o# I. J, t9 L  只听那唱男腔的歌女唱道:“我只盼,但见你就听你叫,你却是怕听见的向旁人学。才待叫又不叫,只是低着头儿笑,一面低低叫,一面把人瞧。叫得虽然艰难也,心意儿其实好。”
$ w, F7 r, |9 Z0 D2 M  两人最后合唱:“我若疼你是真心也,便不叫也是好!”琵琶玎玎,轻柔流荡,一声声挑人心弦,衬着曲词,当真如蜜糖里调油、胭脂中掺粉,又甜又腻,又香又娇。, t) I+ G: t9 `( u6 {
  袁承志一生与刀剑为伍,识得青青之前,结交的都是豪爽男儿,哪想得到单是叫这么一声,其中便有这许多讲究,想到曲中缠绵之意,绸缪之情,不禁心中怦怦作跳。
' [: x  _2 w* q% L0 A* J5 Z2 s5 b" ?  青青眼皮低垂,从那歌女手中接过箫来,拿手帕醮了酒,在吹口处擦干净了,接嘴吐气,吹了起来。袁承志当日在静岩玫瑰坡上曾听她吹箫,这时河上波光月影,酒浓脂香,又是一番光景,箫声婉转清扬,吹的正是那“挂枝儿”曲调,想到“我若疼你是真心也,便不叫也是好”那两句,灯下见到青青的丽色,不觉心神俱醉。
% o7 \0 Q/ i. o$ k2 E& E  袁承志听得出神,没发觉一艘大花舫已靠到船边,只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叫道:“好箫,好箫!”接着三个人跨上船来。青青见有人打扰,心头恚怒,放下箫管,侧目斜视。见上来三人中前面一人摇着折扇,满身锦绣,三十来岁年纪,生得细眉细眼,皮肉比之那两个歌女还白了三分。后面跟着两个家丁,提着的灯笼上面写着“总督府”三个红字。
6 U; n* x  x- @. \6 Z  C/ V  袁承志站起来拱手相迎。两名歌女叩下头去。青青却不理睬。$ V% w3 ^1 ~% h8 P) a& Y+ O5 Z% h3 @6 n
  那人一面大笑,一面走进船舱,说道:“打扰了,打扰了!”大刺刺地坐了下来。袁承志道:“请问尊姓大名。”那人还没回答,一个歌女道:“这位是凤阳总督府的马公子。秦淮河上有名的阔少。”马公子也不问袁承志姓名,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尽在青青的脸上溜来溜去,笑道:“你是哪个班子里的?倒吹得好箫,怎不来伺候我大爷啊?哈哈!”
2 u$ a5 H5 [4 y: F: c; \7 f9 _/ N  青青听他把自己当作优伶乐匠,柳眉一挺,当场便要发作。袁承志向她连使眼色,说道:“这位是我兄弟,我们是到南京来访友的。”马公子笑道:“访什么友?今日遇见了我,交了你公子爷这个朋友,你们就吃着不尽了。”承志心中恼怒,淡淡问道:“阁下在总督府做什么官?”马公子微微一笑,道:“总督马大人,便是家叔。”0 e/ o$ L5 h% M5 R& t& v
  这时那边花舫上又过来一人,那人穿着一身藕色熟罗长袍,身材矮小,留了两撇小胡子,神情却是一团和气,向马公子笑道:“公子爷,这兄弟的箫吹得不错吧?”袁承志瞧他模样,料想他是马公子身边的清客。马公子道:“景亭,你跟他们说说。”
# R' _3 V; R) D! ^3 o3 ^4 F# c* T- x  那人自称姓杨名景亭,当下喏喏连声,对袁夏二人道:“马公子是凤阳总督马大人的亲侄儿,交朋友是最热心不过的,一掷千金,毫无吝色。谁交到了这位朋友,那真是一交跌入青云里去啦。马大人最宠爱这个侄儿,待他比亲生儿子还好,这位兄弟要交朋友嘛,最好就搬到马公子府里去住。”袁承志见他们出言不逊,生怕青青发怒,哪知青青却笑逐颜开,说道:“那是再好不过,咱们这就上岸去吧。”马公子大喜,伸手去拉她手。青青一缩,把一名歌女往他身上推去。承志大奇,当下默不作声。6 m  N1 N6 `2 y3 ]* \
  青青站起身来,对马公子道:“这两位姑娘和船家,小弟想每人打赏五两银子……”马公子忙道:“当然是兄弟给,你们明儿到账房来领赏!”青青笑道:“今儿赏了他们,岂不爽快?”马公子道:“是,是!”手一摆,家丁已取出十五两银子放在桌上。船夫与两名歌女谢了。马公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青青,眉开眼笑,心痒难搔,当真如同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奇珍异宝一般。不一会,船已拢岸。杨景亭道:“我去叫轿子!”青青忽道:“啊哟,我有一件要紧物事放在下处,这就要去拿。”马公子道:“我差家人给你去取好啦,好兄弟,你住在哪里?”青青道:“我在太平门覆舟山的和尚庙里借住。这东西可不能让别人去拿。”
7 t+ S! Z; {- `) e; O  杨景亭在马公子耳边低声道:“钉着他,别让这孩子溜了?”马公子眨眨眼道:“不错!”转头对青青道:“那么好兄弟,我和你一起去吧!”说着伸手去搂她肩膊。青青嗤的一笑。向旁避开。
2 o  f, @5 Y) c# d  马公子神魂飘荡,对杨景亭道:“景亭,这孩子若是穿上了女装,金陵城里没一个娘们能比得上。天下居然有这等绝色少年,今日却叫我遇上了!真是祖宗积德。”
! Q; g& D% ^- r; [  青青道:“大哥,咱们去吧!”挽了袁承志的手便走。马公子一使眼色,四人都跟在后面。他抢上几步,和青青说笑。青青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谈。
% B  @+ i( y2 F7 \  O  青青与承志为了寻访魏国公府,十多天来南京城内城外、大街小巷都走遍了,于道路已很熟悉。袁承志见她尽往荒僻之地走去,知她已生杀机,心想:“这马公子虽然无行,但看错了人,却是罪不致死。师父常说,学武之人不能滥杀无辜,我岂可不阻?”于是停步说道:“青弟,别跟马公子开玩笑了,咱们回水西门客店去吧。”青青笑道:“你一人先回去!”马公子大喜,道:“对,对,你一个人回去。你要不要银子使?”袁承志摇头叹息,心道:“我说回水西门客店,已点明并非在覆舟山和尚庙借住。这人死到临头,还是不悟!”
0 [1 ?2 Z3 `) `; [3 l" i$ d1 @  说话之间,到了一片坟场,马公子已走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道:“快……快到了吗?”青青一声长笑,说道:“你们已经到啦!”马公子一愣,心想到这坟堆中来干什么。那杨景亭看出情形有些儿不对,但想我们共有四人,两名家丁又是孔武有力,谅这两个文弱少年也使不出什么奸来,说道:“小兄弟,别闹着玩了,大伙儿去公子府里,热烘烘地喝两盅乐上一乐,你给大伙唱上几支曲儿,岂不是好?”青青冷笑两声。
( x- L3 B, |1 ?  袁承志喝道:“你们快走。做人规规矩矩的,便少碰些钉子。”杨景亭怒道:“你这人惹厌得很,还是自己规规矩矩地先回去吧!别招得马公子生气。”马公子诈癫纳福,说道:“好兄弟,我累啦,你扶我一把!”挨近青青身旁,伸右臂往她肩头搭去。5 g" L3 g( f) T+ D3 R# n
  青青身子一侧,向承志道:“大哥,那边是什么?”伸手东指。承志转过头去一望,只听得背后嗤的一声响,急忙回头,马公子那颗糊涂脑袋已滚下地来,颈子中鲜血直喷。杨景亭和两个家丁都惊呆了。青青上前一剑一个,全都刺死。袁承志心想既已杀了一个,形迹已露,索性斩草除根,以免后患,当下也不阻挡。青青在马公子身上拭了剑上血迹,嘻嘻娇笑。
7 G  k% P" |: U; }  袁承志道:“这种人打他一顿,教训教训也就够了,你也忒狠了一点。”青青眼一横,道:“咱两个在河上吹箫听曲,玩得多好,这家伙却来扫兴,你说他该不该死?”& ?2 k8 |% o2 P: v  P
  袁承志心想单是打扰扫兴,自然说不上该死,但马公子和杨亭景这种人仗势横行,伤天害理之事定是做了不少,杀了他也不能说滥杀无辜,于是正色道:“这样的坏蛋,杀就杀了,可是你将来乱杀一个好人,咱们的交情就此完了。”青青吐了吐舌头,笑道:“兄弟不敢!”
/ d$ ?/ T  I* L2 B  两人把尸首踢在草丛之中,正要回归客店,袁承志忽然在青青衣袖上扯了一把,低声道:“有人!”两人当缩身躲在一座坟墓之后。
# b" y# Z- U) W: b$ J5 b% s  只听得远处脚步声响,东面和西面都有人过来。两人从坟后探眼相望,见两边各有十多人,提着油纸灯笼。双方渐行渐近,东面的人击掌三下,停一停,又击两下。西边的人也击掌三下,跟着又击两下,走近聚在一起,围坐在一座大坟之前。所坐之处,与两人相距十多丈,说话听不清楚。青青好奇之心大起,想挨近去听。袁承志拉住她衣袖,低声道:“等一下。”青青道:“等什么?”袁承志摇手示意。叫她别作声。青青等得很不耐烦。
1 X) [$ ?6 H- e2 i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一阵疾风吹来,四下长草瑟瑟作声,坟边的松柏枝条飞舞。承志托着青青右臂,左手搂住她腰,施展轻功,竟不长身,犹如脚不点地般奔出十多丈,到了那批人身后一座坟后伏下。这时风声未息,那些人丝毫不觉,两人一伏下,袁承志立即把手缩回,如避蛇蝎。青青心想:“他确是个志诚君子,只是也未免太古板了些。”$ D% H9 I7 U6 N- J. E6 _! c
  这时和众人相距已不过三丈,只听一个嗓子微沙的人道:“贵派各位大哥远道而来,拔刀相助,兄弟实在万分感激。”另一人道:“我师父说道,闵老师见招。本当亲来,只是他老人家卧病已一个多月,起不了床,因此上请万师叔带领我们十二弟子,来供闵老师差遣。”那沙嗓子的人道:“尊师龙老爷子的贵恙,只盼及早痊愈。此间大事一了,兄弟当亲去云南,向龙老爷子问安道谢。追风剑万师兄剑法通神,威震天南,兄弟一见万师兄驾到,心头立即石头落地了。”一人细声细气地道:“好说,好说,只怕我们点苍派不能给闵老师出什么力。”
2 F8 N; h( K& ?( p1 I  袁承志心头一震,想起师父谈论天下剑法,曾说当世门派之中,峨嵋、昆仑、华山、点苍,武林中称为四大剑派。四派人材鼎盛,剑法中均有独得之秘。其他少林、武当等派武学虽深,却不专以剑术见称。这姓万的号称追风剑,又是点苍派的高手,剑术必是极精的了。他千里迢迢来到金陵,不知图谋什么大事。
, F+ g& T' \/ u4 Q) v: a) s4 V. }  只听两人客气了几句,远处又有人击掌之声,这边击掌相应。过不多时,已先后来了三起人物,听他们相见叙话,知道一起是山西五台山清凉寺的僧众,由监寺十力大师率领;一起是浙闽沿海的海盗,由七十二岛总盟主碧海长鲸郑起云率领;第三起是陕西秦岭太白山太白派的三个盟兄弟,号称太白三英的史秉光、史秉文、黎刚三人。3 E' J: m; t2 s
  袁承志越听越奇,心想这些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怎么忽然聚集到南京来?只听那姓闵的不住称谢,显然这些人都是他邀来的了。3 s3 k! J2 X8 x: b  U
  青青早觉这伙人行迹诡秘,只想询问袁承志,可是耳听得众人口气皆非寻常之辈,自己只要稍发微声,势必立被察觉,因此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8 j' _6 C$ A0 @  只听得那姓闵的提高了嗓子说道:“承各位前辈、师兄、师弟千山万水地赶来相助,义气深重,在下闵子华实是感激万分,请受我一拜!”听声音是跪下来叩头。众人忙谦谢扶起,都说:“闵二哥快别这样!”“折杀小弟了,这哪里敢当?”“武林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份所当为,闵兄不必客气。”/ ~8 L0 j" s$ y1 k% k
  乱了一阵,闵子华又道:“这几日内,昆仑派的张心一师兄,峨嵋派的几位道长,华山派的几位师兄也都可到了。”有人问道:“华山派也有人来吗?那好极了,是谁的门下呀?”袁承志心想:“你问得倒好,我也正想问这句话。”闵子华道:“是神拳无敌门下的几位师兄。”袁承志心道:“那是二师哥的门下了。”那人又问:“闵二哥跟归二爷夫妇有交情么?那好极啦,有他们夫妇撑腰,还怕那姓焦的奸贼什么?”+ F# |$ G. ]) M/ a4 ~' }- r
  闵子华道:“归氏夫妇前辈高人,在下怎够得上结交?他大徒弟梅剑和梅兄,却跟在下有过命的交情。”另一人道:“梅剑和?那就是在山东道上一剑伏七雄的‘没影子’了。”闵子华道:“不错,正是他。”袁承志听到这里,登时释然,心想既有本门中人参预,那定是正事,我且不露面,如有机缘,不妨暗中相助。* H$ |* K! ~;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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