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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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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0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0 G$ X9 J! o! `+ S  G9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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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 w$ ?* J. o1 v                                                    第四回 黑风双煞( T) t- x# @$ i- S$ C
    完颜洪熙笑道:“好,再打他个痛快。”蒙古兵前哨报来:“王罕亲自前来迎接大金国两位太子。”铁木真、札木合、桑昆三人忙纵马上前迎接。* f/ b8 X/ \1 [1 Y' H0 }1 u0 v' ~
  沙尘中一彪军马涌到。数百名亲兵拥卫下,王罕驰马近前,滚下马背,双手分别携着铁木真和札木合两个义子,到完颜兄弟马前跪下行礼。只见他身材肥胖,须发如银,身穿黑貂长袍,腰束黄金腰带,神态威严,完颜洪烈忙下马还礼,完颜洪熙却只在马上抱一抱拳。" a3 Q$ M2 ^% ]5 u, h0 q) A
  王罕道:“小人听说乃蛮人要待无礼,只怕惊动了两位王子,急忙带兵赶来,幸喜仗着两位殿下的威风,三个孩儿已把他们杀退了。”亲自开道,向北而行,傍晚时分恭恭敬敬的将完颜洪熙兄弟领到他所居的帐幕之中。他帐幕中铺的尽是貂皮、狐皮,器用华贵,连亲兵卫士的服饰也胜过了铁木真,他父子自己更不用说了。帐幕四周,数里内号角声呜呜不绝,人喧马腾,一番热闹气象,完颜兄弟自出长城以来首次得见。
: b" \* C) k. |- i  王罕所得的封号,又比铁木真为高,反正只是虚衔,金国也不吝惜。王罕高兴之极,对完颜兄弟连声道谢,表示恭顺。封爵已毕,当晚王罕大张筵席,宴请完颜兄弟。大群女奴在贵客之前献歌献舞,热闹非常。比之铁木真部族中招待的粗犷简陋,那是天差地远了。完颜洪熙大为高兴,看中了两个女奴,心中只是转念头,如何开口向王罕索讨。
  I5 a5 r3 s; L) o4 S% H# D" f! b  酒到半酣,完颜洪烈道:“老英雄威名远震,我们在中都也久已听闻,那是不消说了。蒙古人年轻一辈中出名的英雄好汉,我也想见见。”王罕笑道:“我这两个义儿,就是蒙古人中最出名的英雄好汉。”王罕的亲子桑昆在旁听了,很不痛快,不住大杯大杯的喝酒。完颜洪烈瞧到他的怒色,说道:“令郎更是英雄人物,老英雄怎么不提?”王罕笑道:“老汉死了之后,自然是他统领部众。但他怎比得上他的两个义兄?札木合足智多谋。铁木真更是刚勇无双,他是赤手空拳,自己打出来的天下。蒙古人中的好汉,哪一个不甘愿为他卖命?”完颜洪烈道: “难道老英雄的将士,便不及铁木真招讨使的部下吗?”/ i' n2 U9 P5 Q0 k! x0 l3 z9 S
  铁木真听他言语中隐含挑拨之意,向他望了一眼,心下暗自警惕。! V: m$ i4 p9 X# Q; @' t
  王罕捻须不语,喝了一口酒,慢慢的道:“上次乃蛮人抢了我几万头牲口去,全亏铁木真派了他的四杰来帮我,才把牲口抢回来。他兵将虽然不多,却个个骁勇。今日这一战,两位殿下亲眼见到了。”桑昆脸现怒色,把金杯在木案上重重的一碰。铁木真忙道:“我有甚么用?我能有今日,全靠义父的栽培提拔。”
" n* v  u! l* x0 }; M  完颜洪烈道:“四杰?是哪几位呀?我倒想见见。”王罕向铁木真道:“你叫他们进帐来吧。”铁木真轻轻拍了拍掌,帐外走进四位大将。
0 y) I6 N) \2 M3 b# A( n  第一个相貌温雅,脸色白净,是善于用兵的木华黎。第二个身材魁梧,目光如鹰,是铁木真的好友博尔术。第三个短小精悍,脚步矫捷,便是拖雷的师父博尔忽。第四个满脸满手都是箭伤刀疤,面红似血,是当年救过铁木真性命的赤老温。这四人是后来蒙古开国的四大功臣,其时铁木真称之为四杰。
9 o! D' C1 }* r& d+ T3 Q  完颜洪烈见了,各各奖勉了几句,每人赐了一大杯酒。待他们喝了,完颜洪烈又道: “今日战场之上,有一位黑袍将军,冲锋陷阵,勇不可当,这是谁啊?”铁木真道:“那是小将新收的一名十夫长,人家叫他做哲别。”完颜洪烈道:“也叫他进来喝一杯吧。”铁木真传令出去。1 t3 R0 `) D: ~. ^# D$ K/ E
  哲别进帐,谢了赐酒,正要举杯,桑昆叫道:“你这小小的十夫长,怎敢用我的金杯喝酒?”哲别又惊又怒,停杯不饮,望着铁木真的眼色。蒙古人习俗,阻止别人饮酒是极大的侮辱。何况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教人如何忍得?
4 r9 {% B1 o2 G7 E* H  w3 P  铁木真寻思:“瞧在义父脸上,我便再让桑昆一次。”当下对哲别道:“拿来,我口渴,给我喝了!”从哲别手里接过金杯,仰脖子一饮而干。哲别向桑昆怒视一眼,大踏步出帐。桑昆喝道:“你回来!”哲别理也不理,昂头走了出去。2 _- S. k% T0 U% e2 I
  桑昆讨了个没趣,说道:“铁木真义兄虽有四杰,但我只要放出一样东西来,就能把四杰一口气吃了。”说罢嘿嘿冷笑。他叫铁木真为义兄,是因铁木真拜他父亲王罕为义父之故,他和铁木真却并未结为安答。
$ L+ G* E3 I: o! t  完颜洪熙听他这么说,奇道:“那是甚么厉害东西?这倒奇了。”桑昆道:“咱们到帐外去瞧吧。”王罕喝道:“好好喝酒,你又胡闹甚么?”完颜洪熙却一心想瞧热闹,道: “酒喝得够了,瞧些别的也好。”说着站起,走出帐外。众人跟了出去。
6 T% `$ {- @: s, ~  帐外蒙古众兵将烧了数百个大火堆,正在聚饮,见大汗等出来,只听得轰隆一声,西边大群兵将同时站起,整整齐齐的肃立不动,正是铁木真的部属。东边王罕的部将士卒跟着纷纷站起,或先或后,有的还在低声笑语。完颜洪烈瞧在眼里,心道:“王罕兵将虽多,却是远远不及铁木真了!”. ^& h* I3 J) ]8 w$ d4 }: e" S5 c( a
  铁木真在火光下见哲别兀自满脸怒色,便叫道:“拿酒来!”随从呈上了一大壶酒。铁木真提了酒壶,大声说道:“今天咱们把乃蛮人杀得大败,大家都辛苦了。”众兵将叫道: “是王罕大汗、铁木真汗、札木合汗带领咱们打的。”6 n0 w" h+ U: {* W1 e
  铁木真道:“今天我见有两个人特别勇敢,冲进敌人后军,杀进杀出一连三次,射死了数十名敌人,一个是者勒米,另一个是谁呀?”众兵叫道:“是十夫长哲别!”铁木真大声道:“甚么十夫长?是百夫长!”众人一楞,随即会意,知是铁木真升了哲别的职位,欢呼叫道:“哲别是大勇士,可以当百夫长。”
6 q2 Y* ~4 t2 M8 R  铁木真对者勒米道:“拿我的头盔来!”者勒米双手呈上。铁水真伸手拿过,举在空中,叫道:“这是我戴了杀敌的铁盔,现今给勇士当酒杯!”揭开酒壶盖,把一壶酒都倒在铁盔里面,自己喝了一大口,递给哲别。
2 Z! o+ D% Y! _* N  哲别满心感激,一膝半跪,接过来几口喝干了,低声道:“镶满天下最贵重宝石的金杯,也不及大汗的铁盔。”铁木真微微一笑,接回铁盔,戴在头上。
4 F1 T: _% c7 F8 h. ^  蒙古众兵将均知刚才哲别为喝酒受了桑昆侮辱,都在为他不平,便王罕的部下也觉桑昆不对,这时见铁木真如此相待,东西两边人众都高声欢呼。1 n% A7 B. S6 g0 K0 W
  完颜洪烈心想:“铁木真真乃人杰。这时候他就叫哲别死一万次,那人也必心甘情愿。朝中大臣老说,北方蛮子尽是些没脑子的野人,可将人瞧得小了。”+ X# u2 k0 C- r9 `# d& ]8 Y7 G- s
  完颜洪熙心中,却只想着桑昆所说吃掉四杰之事。他在随从搬过来的虎皮椅上坐下,问桑昆道:“你有甚么厉害家伙,能把四杰一口气吃了?”桑昆微微一笑,低声道:“我请殿下瞧一场好戏。甚么四杰威震大漠,多半还不及我的两头畜生。”纵声叫道:“铁木真义兄的四杰呢?”木华黎等四人走过来躬身行礼。
% g  n. O# P: c2 M$ P  桑昆转头对自己的亲信低声说了几句,那人答应而去。过了一会,忽听得一阵猛兽低吼之声,帐后转出两头全身锦毛斑斓的金钱大豹来。黑暗中只见豹子的眼睛犹如四盏碧油油的小灯,慢慢移近。完颜洪熙吓了一跳,伸手紧握佩刀刀柄,待豹子走到火光之旁,这才看清豹颈中套有皮圈,每头豹子由两名大汉牵着。大汉手中各执长竿,原来是饲养猎豹的豹夫。蒙古人喜养豹子,用于围猎,猎豹不但比猎犬奔跑更为迅速,而且凶猛非常,猎物当者立死。不过豹子食量也大,必须食肉,若非王公贵酋,常人自也饲养不起。桑昆这两头猎豹虽由豹夫牵在手里,仍是张牙舞爪,目露凶光,忽而窜东,忽而扑西,全身肌肉中似是蕴蓄着无穷精力,只盼发泄出来。完颜洪熙心中发毛,周身不自在,眼见这两头豹子的威猛矫捷模样,要挣脱豹夫手中皮带,看来轻易之极。; Z( x) `4 e$ U# x, P
  桑昆向铁木真道:“义兄,倘若你的四杰真是英雄好汉,能空手把我这两头猎豹打死,那我才服了你。”四杰一听,个个大怒,均想:“你侮辱了哲别,又来侮辱我们。我们是野猪吗?是山狼吗?叫我们跟你的豹子斗。”铁木真也是极不乐意,大声道:“我爱四杰如同性命,怎能让他们跟豹子相斗?”桑昆哈哈大笑,说道:“是吗?那么还能吹甚么英雄好汉?连我两头豹子也不敢斗。”
, f8 m& ]* s2 V0 f3 V$ }0 U& T  I  四杰中的赤老温性烈如火,跨上一步,向铁木真道:“大汗,咱们让人耻笑不要紧,却不能丢了你的脸。我来跟豹子斗。”完颜洪熙大喜,从手指上除下一个鲜红的宝石戒指,投在地下,道:“只要你打赢豹子,这就是你的。”
% `* \- `, O) Y# N" Z2 N0 s  赤老温瞧也不瞧,猱身上前。木华黎一把将他拉住,叫道:“咱们威震大漠,是杀敌人杀得多。豹子能指挥军队吗?能打埋伏包围敌人吗?”
! E* u8 w1 r2 P! s. F% r" `3 Z  铁木真道:“桑昆兄弟,你赢啦。”俯身拾起红宝石戒指,放在桑昆的手里。桑昆将戒指套在指上,纵声长笑,举手把戒指四周展示。王罕部下的将士都欢呼起来。札木合皱眉不语。铁木真却神色自若。四杰愤愤的退了下去。2 n) V9 z" H; x, E' j% g
  完颜洪熙见人豹相斗不成,老大扫兴,向王罕讨了两名女奴,回帐而去。- E0 v7 }% [" j5 V' v
  次日早晨,拖雷与郭靖两人手拉手的出外游玩,信步行去,离营渐远,突然一只白兔从两人脚边奔过。拖雷取出小弓小箭,飕的一声,正射中白兔肚子。他年幼力微,虽然射中,却不致命,那白兔带箭奔跑,两人大呼小叫,拔足追去。1 N) B; Z; Q8 q- T
  白兔跑了一阵,终于摔倒,两人齐声欢呼,正要抢上去捡拾,忽然旁边树林中奔出七八个孩子来。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眼明手快,一把将白兔抓起,拔下小箭往地下一掷,向拖雷与郭靖瞪了一眼,提了兔子便走。
. m4 v: k) |* y) [, p+ D- f  拖雷叫道:“喂,兔子是我射死的,你拿去干吗?”那孩子回过身来,笑道:“谁说是你射死的?”拖雷道:“这枝箭不是我的吗?”4 g* D& b' K) H" C" m( ~. C
  那孩子突然眉毛竖起,双睛凸出,喝道:“兔子是我养的,我还要你赔呢!”拖雷道: “你说谎,这明明是野兔。”那孩子更加凶了,伸手在拖雷肩头一推,道:“你骂谁?我爷爷是王罕,我爹爹是桑昆,你知道吗?兔子就算是你射的,我拿了又怎样?”
, h. l% F" H2 r, `0 \5 E  拖雷傲然道:“我爹爹是铁木真。”
: W+ t$ Q0 j1 V7 n. M  那孩子道:“呸,是铁木真又怎样?你爹爹是胆小鬼,怕我爷爷,也怕我爹爹。” 这孩子名叫都史,是桑昆的独子。桑昆生了一个女儿后,相隔多年才再生这男孩,此外别无所出,是以十分宠爱,将他纵容得骄横之极。铁木真和王罕、桑昆等隔别已久,两人的儿子幼时虽曾会面,这时却已互相不识。4 ~1 v. Z: G8 F% N# }
  拖雷听他侮辱自己父亲,恼怒之极,昂然道:“谁说的?我爹谁也不怕!”都史道: “你妈妈给人家抢去,是我爹爹和爷爷去夺回来还给你爹的,当我不知道吗?我拿了你这只小小兔儿,又有甚么要紧?”王罕当年帮了义子这个忙,桑昆妒忌铁木真的武勇威名,时常对人宣扬,连他的幼子也听得多了。. L3 `  }2 [' Q% b
  拖雷一来年幼,二来铁木真认为这是奇耻大辱,当然不会对儿子说起。这时拖雷听了,气得脸色苍白,怒道:“你说谎!我告诉爹爹去。”转身就走。
0 o5 y  ?1 a- H* Z  ~! E  都史哈哈大笑,叫道:“你爹怕我爹爹,你告诉了又怎样?昨晚我爹爹放出两头花豹来,你爹的四杰就吓得不敢动弹。”
+ D2 x4 ^/ R' D# F) `7 B  四杰中的博尔忽是拖雷的师父,拖雷听了更加生气,结结巴巴的道:“我师父连老虎也不怕,怕甚么豹子?他是大将,不愿跟野兽打架。”
) U  r5 r5 r7 {/ q+ }! {3 O  都史抢上两步,忽地一记耳光,打在拖雷脸上,喝道:“你再倔强?你怕不怕我?” 拖雷一楞,小脸胀得通红,想哭又不肯哭。
6 `, y, G; R2 k$ T4 Q6 S  郭靖在一旁气恼已久,这时再也忍耐不住,闷声不响,突然冲上前去,挺头往都史小腹急撞。都史出其不意,被他一头撞中,仰天跌倒。拖雷拍手笑道:“好呀!”拖了郭靖的手转身就逃。都史怒叫:“打死这两个小子!”
* z" Y; ]( f. {, k  A" t  都史的众同伴追将上去,双方拳打足踢,斗了起来。都史爬起身来,怒冲冲加入战团。都史一伙年纪既大,人数又多,片刻间就把拖雷与郭靖掀倒在地。都史不住向郭靖背上用拳猛打,喝道:“投降了就饶你!”郭靖想用力挣扎起来,但被他按住了动弹不得。那边拖雷也给两个孩子合力压在地下殴击。8 [! C! d# b( z0 d' Z
  正自僵持不下,忽然沙丘后马铃声响,一小队人乘马过来。当先一个矮胖子骑着一匹黄马,望见群孩相斗,笑道:“好呀,讲打吗?”纵马走近,见是七八个大孩子欺侮两个小孩,两个小的给按在地下,都已给打得鼻青口肿,喝道:“不害臊吗?快放手。”
2 r3 y% n* t" M: G  都史骂道:“走开!别在这里啰唆。你们可知我是谁?我要打人,谁都管不着。”他爹爹是雄视北方的君长,他骄蛮已惯,向来人人都让他。. j3 X& N, A# I6 q
  那骑黄马的人骂道:“这小子这样横,快放手!”这时其余的人也过来了。一个女子道: “三哥,别管闲事,走吧。”那骑黄马的道:“你自己瞧。这般打架,成甚么样子?”+ x! t6 c1 L# u6 W3 C
  这几人便是江南七怪。他们自南而北,一路追踪段天德直到大漠,此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六年多来,他们在沙漠中、草原上到处打听段天德和李萍的行踪,七人都学会了一口蒙古话,但段李两人却始终渺无音讯。江南七怪性格坚毅,更是十分好胜,既与丘处机打了这场赌,别说只不过找寻一个女子,就是再艰难十倍、凶险万分之事,他们也绝不罢手退缩。七怪人人是同一般的心思,若是永远寻不着李萍,也须寻足一十八年为止,那时再到嘉兴醉仙楼去向丘处机认输。何况丘处机也未必就能找到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倘若双方都找不到,斗成平手,不妨另出题目,再来比过。* \( x8 L& g0 D
  韩小莹跳下马来,拉开骑在拖雷背上的两个孩子,说道:“两个大的打一个小的,那不可以!”拖雷背上一轻,挣扎着跳起。都史一呆,郭靖猛一翻身,从他胯下爬了出来。两人既得脱身,发足奔逃。都史叫道:“追呀!追呀!”领着众孩随后赶去。' p* d' E- ~5 a8 n
  江南六怪望着一群蒙古小孩打架,想起自己幼年时的胡闹顽皮,都不禁微笑。+ N, M) y3 V' m0 X8 R% L
  柯镇恶道:“赶道吧,别等前面市集散了,可问不到人啦!”3 P0 R- d5 G" C9 N# e2 R
  这时都史等又已将拖雷与郭靖追上,四下围住。都史喝问:“投不投降?”拖雷满脸怒容,摇头不答。都史道:“再打!”众小孩一齐拥上。) x! K$ Q6 ?, m: g$ ?0 ?* ~
  倏地寒光一闪,郭靖手中已握了一柄短剑,叫道:“谁敢上来?”
: \+ b' l8 I& a3 }' u5 }+ x  原来李萍钟爱儿子,把丈夫所遗的那柄短剑给了他,要他带在身畔。她想宝物可以辟邪,本意是要保护儿子不受邪魔所侵。此刻郭靖受人欺逼甚急,便拔了出来。) c) V3 D2 H6 s; k% g/ G0 O7 D% D
  都史等见他拿了兵器,一时倒也不敢上前动手。* d% G  l2 K0 J* n. k
  妙手书生朱聪纵马已行,忽见短剑在阳光下闪耀,光芒特异,不觉一凛。他一生偷盗官府富户,见识宝物甚多,心想:“这光芒大非寻常,倒要瞧瞧是甚么宝贝。”勒马回头,见一个小孩手中拿着一柄短剑。那短剑刃身隐隐发出蓝光,游走不定,显是十分珍异的利器,却不知如何会在一个孩子手中。再看群孩,除了郭靖之外,个个身穿名贵貂皮短衣,而郭靖颈中也套着一个精致的黄金颈圈,显见都是蒙古豪酋的子弟。
$ A% P' G1 ?6 Z5 G, x( }3 U  朱聪心想:“这孩子定是偷了父亲的宝剑私下出来玩弄。王公酋长之物,取不伤廉。” 起了据为己有之念,笑吟吟的下马,说道:“大家别打了,好好玩儿罢。”一言方毕,已闪身挨进众孩人圈,夹手夺过短剑。他使的是空手入白刃的上乘武技,别说郭靖是个小小孩子,就算是武艺精熟的大人,只要不是武林高手,遇上了这位妙手书生,也别想拿得住自己兵刃。; X5 @* j6 x! T3 G: p+ P
  朱聪短剑一到手,纵身窜出,跃上马背,哈哈大笑,提缰纵马,疾驰而去,赶上众人,笑道:“今日运气不坏,无意间得了一件宝物。”笑弥陀张阿生笑道:“二哥这偷鸡摸狗的脾气总是不改。”闹市侠隐全金发道:“甚么宝贝,给我瞧瞧。”朱聪手一扬,掷了过去。
% i) Y0 J- l2 A' w! M8 U: B" T4 K; i  一道蓝光在空中划过,太阳光一照,光芒闪烁,似乎化成了一道小小彩虹,众人都喝了一声彩。! \1 H. K) o1 C  ~) E) o9 C9 a! `
  短剑飞临面前,全金发只感一阵寒意,伸手抓住剑柄,先叫声:“好!”越看越是不住口的啧啧称赏,再看剑柄,见刻着“杨康”两字,心中一楞:“这是汉人的名字啊,怎么此剑落在蒙古?杨康?杨康?倒不曾听说有哪一位英雄叫做杨康。可是若非英雄豪杰,又如何配用这等利器?”叫道:“大哥,你知道谁叫杨康吗?”" O) A; Z5 [5 W" d' `: {, o  N$ W
  柯镇恶道:“杨康?”沉吟半晌,摇头道:“没听说过。”& ^: a! h' b& m2 Z1 i9 \
  “杨康”是丘处机当年给包惜弱腹中胎儿所取的名字,杨郭两人交换了短剑,因此刻有 “杨康”字样的短剑是在李萍手中。江南七怪却不知此事。柯镇恶在七人中年纪最长,阅历最富,他既不知,其余六人是更加不知了。. N/ H* p! w, h3 S- t8 b; k
  全金发为人细心,说道:“丘处机追寻的是杨铁心的妻子,不知这杨康与那杨铁心有无牵连。”朱聪笑道:“咱们若是找到了杨铁心的妻子,日后带到醉仙楼头,总也胜了牛鼻子一筹。”七人在大漠中苦苦寻找了六年,丝毫没有头绪,这时忽然似乎有了一点线索,虽然渺茫之极,却也不肯放过。韩小莹道:“咱们回去问问那小孩。”
7 C- w3 ]5 w! ?  韩宝驹马快,当先冲回,见众小孩又打成了一团,拖雷和郭靖又已给掀倒在地。韩宝驹喝斥不开,急了起来,抓起几个小孩掷在一旁。0 ?% b  d1 ^% Z( H- U' {
  都史不敢再打,指着拖雷骂道:“两只小狗,有种的明天再在这里打过。”: u$ K) Q5 `! @+ s6 j
  拖雷道:“好,明天再打。”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回去就向三哥窝阔台求助。三个兄长中三哥和他最好,力气又大,明日一定能来助拳。都史带了众孩走了。  F' V+ _1 E1 ?5 m!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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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靖满脸都是鼻血,伸手向朱聪道:“还我!”) D! S! m9 E: g4 Z# T, z
  朱聪把短剑拿在手里,一抛一抛,笑道:“还你就还你。但是你得跟我说,这把剑是哪里来的?”郭靖伸袖子一擦鼻中仍在流下来的鲜血,道:“妈妈给我的。”朱聪问道: “你爹爹叫甚么名字?”郭靖从来没有爹爹,这句话倒将他楞住了,便摇了摇头。
) e: d% A0 H" w' o5 |6 X  全金发问道:“你姓杨吗?”郭靖又摇了摇头。七怪见这孩子傻头傻脑的,都好生失望。朱聪问道:“杨康是谁?”郭靖仍是茫然摇头。% R& u- O3 e. u3 s
  江南七怪极重信义,言出必践,虽对一个孩子,也决不能说过的话不算,朱聪便把短剑交在郭靖手里。韩小莹拿出手帕,给郭靖擦去鼻血,柔声道:“回家去吧,以后别打架啦。你人小,打他们不过的。”七人掉转马头,纵马东行。3 E. k0 [, w. G5 R' K$ |: z
  郭靖怔怔的望着他们。拖雷叫道:“郭靖安答,回去罢。”
; A# N+ _2 ?( l  t  这时七人已走出一段路,但柯镇恶耳音锐敏之极,听到“郭靖”两字,全身大震,立即提缰回马,问道:“孩子,你姓郭?你是汉人,不是蒙古人?”郭靖道:“是啊!” 柯镇恶大喜,急问:“你妈妈叫甚么名字?”郭靖道:“妈妈就是妈妈。”柯镇恶搔头问道: “你带我去见你妈妈,好吗?”郭靖道:“妈妈不在这里。”柯镇恶听他语气中似含敌意,叫道:“七妹,你来问他。”韩小莹跳下马来,温言道:“你爹爹呢?”郭靖道:“我爹爹给坏人害死了,等我长大了,去杀了坏人报仇。”韩小莹问道:“你爹爹叫甚么名字?”她过于兴奋,声音也发颤了。郭靖又摇了摇头,柯镇恶道:“害死你爹爹的坏人叫甚么名字?” 郭靖咬牙切齿的道:“他……名叫段天德!”$ b) {3 S( i+ V+ X$ `+ }
  原来李萍身处荒漠绝域之地,知道随时都会遭遇不测,是否得能生还中原故土,确实渺茫之极,要是自己突然丧命,儿子连仇人的姓名也永远不知道了,是以早就将段天德的名字形貌,一遍又一遍的说给儿子听了。她是个不识字的乡下女子,自然只叫丈夫为“啸哥”,听旁人叫他“郭大哥”,丈夫叫甚么名字,她反而并不在意。郭靖也只道爹爹便是爹爹,从来不知另有名字。) o/ r: t! `# F2 _- o
  这“段天德”三字,郭靖说来也不如何响亮,但突然之间传入七怪耳中,七个人登时目瞪口呆,便是半空中三个晴天霹雳,亦无这般惊心动魄的威势,一刹那间,宛似地动山摇,风云变色。过了半晌,韩小莹才欢呼大叫,不禁全身发抖,抓住了张阿生的左臂,才不致晕倒,张阿生以拳头猛捶自己胸膛,全金发紧紧搂住了南希仁的脖子,韩宝驹在马背连翻筋斗,柯镇恶捧腹狂笑,朱聪像一个陀螺般急转圈子。拖雷与郭靖见了他们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奇怪。过了良久,江南七怪才慢慢安静下来,人人满脸喜色。张阿生跪在地下不住向天膜拜,喃喃的道:“菩萨有灵,多谢老天爷保佑!”6 @& y& K2 V3 J1 S6 g8 T0 _
  韩小莹对郭靖道:“小兄弟,咱们坐下来慢慢说话。”
9 U7 x" c" }  ^5 O) U2 O  拖雷心里挂念着去找三哥窝阔台助拳,又见这七人言行诡异,说的蒙古话又都怪声怪气,音调全然不准,看来不是好人,虽然刚才他们解了自己之围,却不愿在当地多耽,不住催郭靖回去。郭靖道:“我要回去啦。”拉了拖雷的手,转身就走。
/ x3 {& X! J8 ^9 \/ e  韩宝驹急了,叫道:“喂,喂,你不能走,让你那小朋友先回去罢。”/ O+ R% C% Y) l, z% q* X; A: P
  两个小孩见他形貌奇丑,害怕起来,当即发足奔跑。韩宝驹抢将上去,伸出肥手,疾往郭靖后领抓去。朱聪叫道:“三弟,莫莽撞。”在他手上轻轻一架。韩宝驹愕然停手。朱聪加快脚步,赶在拖雷与郭靖头里,从地下捡起三枚小石子,笑嘻嘻的道:“我变戏法,你们瞧不瞧?”郭靖与拖雷登感好奇,停步望着他。
5 ?; r6 Z  \( r1 _( h  朱聪摊开右掌,掌心中放了三枚小石子,喝声:“变!”手掌成拳,再伸开来时,小石子全已不见。两个小孩奇怪之极。朱聪向自己头上帽子一指,喝道:“钻进去!”揭下帽子,三颗小石子好端端的正在帽里。郭靖和拖雷哈哈大笑,齐拍手掌。
4 C( A' G* o. q8 y4 N, M  正在这时,远远雁声长唳,一群鸿雁排成两个人字形,从北边飞来。朱聪心念一动,道:“现在咱们来请我大哥变个戏法。”从怀中摸出一块汗巾,交给拖雷,向柯镇恶一指,道: “你把他眼睛蒙住。”拖雷依言把汗巾缚在柯镇恶眼上,笑道:“捉迷藏吗?”朱聪道:“不,他蒙住了眼睛,却能把空中的大雁射下来。”说着将一副弓箭放在柯镇恶手里。拖雷道: “那怎么能够?我不信。”9 P6 p; X( p# \! x7 a
  说话之间,雁群已飞到头顶。朱聪挥手将三块石子往上抛去,他手劲甚大,石子飞得老高。雁群受惊,领头的大雁高声大叫,正要率领雁群转换方向,柯镇恶已辨清楚了位置,拉弓发矢,飕的一声,正中大雁腹肚,连箭带雁,跌了下来。8 j  t) `" L; P. w7 Q/ d
  拖雷与郭靖齐声欢呼,奔过去拾起大雁,交在柯镇恶手里,小心灵中钦佩之极。
5 ^% b2 |" e7 X8 H6 [  朱聪道:“刚才他们七八个打你们两个,要是你们学会了本事,就不怕他们人多了。” 拖雷道:“明天我们还要打,我去叫哥哥来。”朱聪道:“叫哥哥帮忙?哼,那是没用的孩子。我来教你们一些本事,管教明天打赢他们。”拖雷道:“我们两个打赢他们八个?”朱聪道: “正是!”拖雷大喜道:“好,那你就教我。”9 Y, R" h  h4 ?! l! W) C
  朱聪见郭靖在一旁似乎不感兴趣,问道:“你不爱学吗?”郭靖道:“妈妈说的,不可跟人家打架。学了本事打人,妈妈要不高兴的。”
, Y+ B( W7 ]' w; m4 v( t  韩宝驹轻轻骂道:“胆小的孩子!”朱聪又问:“那么刚才你们为甚么打架?” 郭靖道:“是他们先打我们的。”柯镇恶低沉了声音道:“要是你见到了仇人段天德,那怎么办?”郭靖小眼中闪出怒光,道:“我杀了他,给爹爹报仇。”柯镇恶道:“你爹爹一身好武艺,尚且给他杀了。你不学本事,当然打他不过,又怎能报仇?”郭靖怔怔的发呆,无法回答。韩小莹道:“所以哪,本事是非学不可的。”他们说的是嘉兴话,与临安乡音相近,郭靖倒也懂得。朱聪向左边荒山一指,说道:“你要学本事报仇,今晚半夜里到这山上来找我们。不过,只能你一个人来,除了你这个小朋友之外, 也不能让旁人知道。你敢不?怕不怕鬼?”2 n# f; ~( j9 y+ B% [7 f( s
  郭靖仍是呆呆不答。拖雷却道:“你教我本事罢。”! t( i4 U. f8 m3 H" x
  朱聪忽地拉住他手膀一扯,左脚轻轻一勾,拖雷扑地倒了。他爬起身来,怒道: “你干么打我?”朱聪笑道:“这就是本事,你学会了吗?”拖雷很是聪明,当即领悟,照式学了一遍,说道:“你再教。”朱聪向他面门虚晃一拳,拖雷向左闪避,朱聪右拳早到,正打在他鼻子之上,只是这一拳并不用力,触到鼻子后立即收回。拖雷大喜,叫道: “好极啦,你再教。”朱聪忽地俯身,肩头在他腰里轻轻一撞,拖雷猛地跌了出去。全金发飞身去接住,稳稳的将他放在地下。
) [' e( I( S8 f4 |  拖雷喜道:“叔叔,再教。”朱聪笑道:“你把这三下好好学会,大人都不一定打得赢你了。够啦,够啦。”转头问郭靖道:“你学会了吗?”
0 n# ^! y- D1 C3 W; C  郭靖正自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茫然摇了摇头。七怪见拖雷聪明伶俐,相形之下,郭靖更显得笨拙,不禁怅然若失。韩小莹一声长叹,眼圈儿不禁红了。全金发道: “我瞧也不必多费精神啦。好好将他们母子接到江南,交给丘道长。比武之事,咱们认输算了。” 朱聪道:“这孩子资质太差,不是学武的胚子。”韩宝驹道:“他没一点儿刚烈之性,我也瞧来不成。”七怪用江南土话纷纷议论。韩小莹向两孩子挥挥手道:“你们去罢。”拖雷拉了郭靖,欢欢喜喜的走了。
8 o1 X0 h* x' V5 @7 N  江南七怪辛苦六年,在茫茫大漠中奔波数千里,一旦寻到了郭靖,本是喜从天降,不料只欢喜得片刻,便见郭靖资质显然甚为鲁钝,决难学会上乘武功,不由得心灰意懒。这番难过,只有比始终寻不到郭靖更甚。韩宝驹提起软鞭,不住击打地下沙子出气,只打得尘沙飞扬,兀自不肯停手,只有南山樵子南希仁始终一言不发。& L* _6 a3 r9 ^( v" i4 {
  柯镇恶道:“四弟,你说怎样?”南希仁道:“很好。”朱聪道:“甚么很好?” 南希仁道:“孩子很好。”韩小莹急道:“四哥总是这样,难得开一下金口,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南希仁微微一笑,道:“我小时候也很笨。”他向来沉默寡言,每一句话都是思虑周详之后再说出口来,是以不言则已,言必有中。
" `- B# ]& S6 `$ E" Y* I& C  六怪听他这么说,登时犹如见到一线光明,已不如先时那么垂头丧气。张阿生道: “对,对!我几时又聪明过了?”说着转头向韩小莹瞧去。
- ]: O" R2 F, ]7 J  朱聪道:“且瞧他今晚敢不敢一个人上山来。”全金发道:“我瞧多半不敢。我先去找到他的住处。”说着跳下马来,遥遥跟着拖雷与郭靖,望着他们走进蒙古包里。& S" R' A9 g5 j( |2 n
  当晚七怪守在荒山之上,将至亥时三刻,斗转星移,却哪里有郭靖的影子?
  O% \( R& O! p2 }  ~# |/ w5 {  韩宝驹叹道:“江南七怪威风一世,到头来却败在这臭道士手里!”
0 x' t; j+ e" |/ {0 s5 |0 S4 B6 ~+ L  朱聪道:“全真教在江北抗金杀敌,救护百姓,忠肝义胆,为国为民。全真七子个个武功高强,侠义为怀,武林中众所敬服。听说丘处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咱们败在他手下,也不损名头,何况咱们大家都是为了救护忠义的后人,这是堂堂正正的大好事,江湖上朋友们知道了,人人要赞一个‘好’字!”六人听了齐声称是,心中舒畅。
$ I% }! f& w3 S; S  但见西方天边黑云重重叠叠的堆积,头顶却是一片暗蓝色的天空,更无片云。西北风一阵缓,一阵急,明月渐至中天,月旁一团黄晕。韩小莹道:“只怕今晚要下大雨。一下雨,这孩子更不会来了。”张阿生道:“那么咱们明儿找上门去。”柯镇恶道:“资质笨些,也不打紧。但这孩子要是胆小怕黑,唉!”说着摇了摇头。+ A( _5 W$ v# h. j' J9 G9 I3 y& |
  七人正自气沮,韩宝驹忽然“咦”了一声,向草丛里一指道:“那是甚么?”月光之下,只见青草丛中三堆白色的东西,模样诡奇。# T! K3 w8 v5 r7 x$ [, k* U5 y! c
  全金发走过去看时,见三堆都是死人的骷髅头骨,却叠得整整齐齐。他笑道: “定是那些顽皮孩子搞的,把死人头排在这里……啊,甚么?……二哥,快来!”
( V& p# R1 g7 L( K0 F6 C  各人听他语声突转惊讶,除柯镇恶外,其余五人都忙走近。全金发拿起一个骷髅递给朱聪,道:“你瞧!”朱聪就他手中看去,见骷髅的脑门上有五个窟窿,模样就如用手指插出来的一般。他伸手往窟窿中一试,五只手指刚好插入五个窟窿,大拇指插入的窟窿大些,小指插入的窟窿小些,犹如照着手指的模样细心雕刻而成,显然不是孩童的玩意。
% M4 M' U6 W/ L$ c9 }  朱聪脸色微变,再俯身拿起两个骷髅,见两个头骨顶上,仍各有刚可容纳五指的洞孔,不禁大起疑心:“难道是有人用手指插出来的?”但想世上不会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人,五指竟能洞穿头骨,暗自沉吟,口中不说。" R/ \0 [' @3 `8 @8 e) U
  韩小莹叫道:“是吃人的山魈妖怪吗?”韩宝驹道:“是了,定是山魈。”全金发沉吟道:“若是山魈,怎会把头骨这般整整齐齐的排在这里?”, |7 Q2 `3 v# b# Y) b* X- a
  柯镇恶听到这句话,跃将过来,问道:“怎么排的?”全金发道:“一共三堆,排成品字形,每堆九个骷髅头。”柯镇恶惊问:“是不是分为三层?下层五个,中层三个,上层一个?”全金发奇道:“是啊!大哥,你怎知道?”柯镇恶不回答他问话,急道:“快向东北方、西北方各走一百步。瞧有甚么?”
# p. N3 U. y. c, i6 J& `1 }1 |! d3 h  六人见他神色严重,甚至近于惶急,大异平素泰然自若之态,不敢怠慢,三人一边,各向东北与西北数了脚步走去,片刻之间,东北方的韩小莹与西北方的全金发同时大叫: “这里也有骷髅堆。”( Z/ G* ]% z3 H( S: Y
  柯镇恶飞身抢到西北方,低声喝道:“生死关头,千万不可大声。”三人愕然不解,柯镇恶早已急步奔到东北方韩小莹等身边,同样喝他们禁声。张阿生低声问:“是妖怪呢还是仇敌?”柯镇恶道:“是凶徒,厉害之极。我哥哥就是给他们杀死的!”这时西北方的全金发等都奔了过来,围在柯镇恶身旁,听他这样说,无不惊心。6 y' G0 q1 ?4 K! t% F8 u, @
  六人素知他兄长柯辟邪武功比他更高,为人精明了得,竟惨死人手,那么仇敌必定凶厉无比。江南七怪相互间本来无事不说,决不隐瞒,但柯辟邪之死,还只是一两年前之事,柯镇恶竟始终不说原由经过,以及对头的来历。. H( w; @: U( H# P5 x
  柯镇恶拿起一枚骷髅头骨,仔细抚摸,将右手五指插入头骨上洞孔,喃喃道: “练成了,练成了,果然练成了。”又问:“这里也是三堆骷髅头?”韩小莹道:“不错。” 柯镇恶低声道:“每堆都是九个?”韩小莹道:“一堆九个,两堆只有八个。”柯镇恶道: “快去数数那边的。”韩小莹飞步奔到西北方,俯身一看,随即奔回,说道:“那边每堆都是七个,都是死人首级,肌肉未烂。”柯镇恶低声道:“那么他们马上就会到来。”将骷髅头骨交给全金发,道:“小心放回原处,别让他们瞧出有过移动的痕迹。”全金发放好骷髅,回到柯镇恶身边。六兄弟惘然望着大哥,静待他解说。
9 x4 m& r) R. j' e6 n. p* o  只见他抬头向天,脸上肌肉不住扭动,森然道:“这是铜尸铁尸!”朱聪吓了一跳,道:“铜尸铁尸不早就死了吗,怎么还在人世?”柯镇恶道:“我也只道已经死了。却原来躲在这里暗练九阴白骨爪。各位兄弟,大家快上马,向南急驰,千万不可再回来。驰出一千里后等我十天,我第十一天不到,就不必再等了。”韩小莹急道:“大哥你说甚么?咱们喝过血酒,立誓同生共死,怎么你叫我们走?”柯镇恶连连挥手,道:“快走,快走,迟了可来不及啦!”韩宝驹怒道:“你瞧我们是无义之辈吗?”张阿生道:“江南七怪打不过人家,留下七条性命,也就是了,哪有逃走之理?”& V) Y* b+ |, X/ A/ h1 s9 S$ m
  柯镇恶急道:“这两人武功本就十分了得,现今又练成了九阴白骨爪。咱们七人绝不是对手。何苦在这里白送性命?”六人知他平素心高气傲,从不服输,以长春子丘处机如此武功,也胆敢与之拚斗,毫不畏缩,对这两人却如此忌惮,想来对方定是厉害无比。全金发道:“那么咱们一起走。”柯镇恶冷冷的道:“这二人既然未死,杀兄大仇,不能不报。”
* n4 T: }& b; k- i6 P* \  C  南希仁道:“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他言简意赅,但说了出来之后,再无更改。
7 L1 K  H# y: ]" u& [# }2 W6 y  柯镇恶沉吟片刻,素知各人义气深重,原也决无临难自逃之理,适才他说这番话,危急之际顾念众兄弟的性命,已近于口不择言,自知不合,叹了口气,说道:“好,既是如此,大家千万要小心了。那铜尸是男人,铁尸是女人,两个是夫妻,江湖上称为‘黑风双煞’。两年前,黑风双煞初练九阴白骨爪,戕害良善,我兄长柯辟邪受人之邀,前去围攻除害,当时他派人通知我,叫我一起参与,但那时我们七人正在山东、河北努力找寻李萍。我们刚得到线索,几年之前,有人见到一个军官和一个身穿男子军装的大肚女人不住叫骂厮打,那女子疯疯癫癫,说要杀那军官,为她丈夫报仇,两人向着中都大兴府而去,听来很像是段天德和李萍。我不愿抛开李萍去向的线索而前往参战,而且参与围攻的好手甚众,并不在乎我是否加入,待得我们赶到大兴府,又失了李萍和段天德的踪迹,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时李萍早已到了大漠,且生下了郭靖。我们虽也找到了大漠,但黄沙莽莽,直到最近才撞到郭靖这小子。去年春天,我才得知兄长在围攻中不幸为黑风双煞所害,又从传讯人口中,得知了黑风双煞的来历和功夫,自忖非他二人之敌,杀兄之仇一时也报不了,其时又急于寻找郭靖,便对六弟妹隐忍不言,以免反而害了六弟妹性命。”柯镇恶神情严重,说道:“大家须防他们手爪厉害。六弟,你向南走一百步,瞧是不是有口棺材?”
- o) k, Y5 R( j7 C) f, ^; ~  全金发连奔带跑的数着步子走去,走满一百步,没见到棺材,仔细察看,见地下露出石板一角,用力一掀,石板纹丝不动。转回头招了招手,各人一齐过来。张阿生、韩宝驹俯身用力,叽叽数声,两人合力抬起石板。月光下只见石板之下是个土坑,坑中并卧着两具尸首,穿着蒙古人的装束。
8 m1 U3 {7 N2 j) Q, }: k: B% R  柯镇恶跃入土坑之中,说道:“那两个魔头待会练功,要取尸首应用。我躲在这里,出其不意的攻他们要害。大家四周埋伏,千万不可先让他们惊觉了。务须等我发难之后,大家才一齐涌上,下手不可有丝毫留情,这般偷袭暗算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敌人实在太狠太强,若非如此,咱七兄弟个个性命不保。”他低沉了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着,六兄弟连声答应。柯镇恶又道:“那两人机灵之极,稍有异声异状,在远处就能察觉,把石板盖上罢,只要露一条缝给我透气就是。”说着向天卧倒。六人依言,轻轻把石板盖上,各拿兵刃,在四周草丛树后找了隐蔽的所在分别躲好。0 ~9 v9 P2 V% \! g5 B! W& ~9 O
  韩小莹见柯镇恶如此郑重其事,与他平素行径大不相同,又是挂虑,又是好奇,躲藏时靠近朱聪,悄声问道:“黑风双煞是甚么人?”
0 H  l* w4 A2 @  I% ?  朱聪道:“两年前,大哥的兄长柯辟邪派人来知会大哥,说要去围攻黑风双煞,大哥怕泄漏风声,只叫我一个儿跟他一起见那个来报讯之人,帮他过一过眼,听来人是否玩什么花样骗人。那人说道:铜尸铁尸是东海桃花岛岛主的弟子......”韩小莹低声道:“是桃花岛的人物,那是我们浙江同乡?”朱聪道:“是啊,听说是给桃花岛主革逐出门了。这两人心狠手辣,武功高强,行事又十分机灵,当真是神出鬼没。他们害死了柯大侠之后,听说江湖上不见了他们的踪迹,大家都只道他们恶贯满盈,已经死了,哪知道却是躲在这穷荒极北之地。”
1 k. c2 p, x6 t. W0 x# I6 g- ?" K  韩小莹问道:“这二人叫甚么名字?”朱聪道:“铜尸是男的,名叫陈玄风。他脸色焦黄,有如赤铜,脸上又从来不露喜怒之色,好似僵尸一般,因此人家叫他铜尸。”韩小莹道: “那么那个女的铁尸,脸色是黑黝黝的了?”朱聪道:“不错,她姓梅,名叫梅超风。”韩小莹道: “大哥说他们练九阴白骨爪,那是甚么功夫?”朱聪道:“我也没听说过。”2 o, h$ x$ z2 a
  韩小莹向那叠成一个小小白塔似的九个骷髅头望去,见到顶端那颗骷髅一对黑洞洞的眼孔正好对准着自己,似乎直瞪过来一般,不觉心中一寒,转过头不敢再看,沉吟道:“怎么大哥从来不提这回事?难道……”4 L. W& t* q, s6 O- I
  她话未说完,朱聪突然左手在她口上一掩,右手向小山下指去。韩小莹从草丛间望落,只见远处月光照射之下,一个臃肿的黑影在沙漠上急移而来,甚是迅速,暗道:“惭愧!原来二哥和我说话时,一直在毫不懈怠的监视敌人。”/ o* T; N! a! r$ I8 @8 n1 e
  顷刻之间,那黑影已近小山,这时已可分辨出来,原来是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是以显得特别肥大。韩宝驹等先后都见到了,均想:“这黑风双煞的武功果然怪异无比。两人这般迅捷的奔跑,竟能紧紧靠拢,相互间寸步不离!”六人屏息凝神,静待大敌上山。朱聪握住点穴用的扇子,韩小莹把剑插入土里,以防剑光映射,右手紧紧抓住剑柄。只听山路上沙沙声响,脚步声直移上来,各人心头怦怦跳动,只觉这一刻特别长。这时西北风更紧,西边的黑云有如大山小山,一座座的涌将上来。
- l; H9 \8 J/ x! v  过了一阵,脚步声停息,山顶空地上竖着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不动,头上戴着皮帽,似是蒙古人打扮,另一人长发在风中飘动,却是个女子。韩小莹心想:“那必是铜尸铁尸了,且瞧他们怎生练功。”
/ t0 S* c4 e7 g  只见那女子绕着男子缓缓行走,骨节中发出微微响声,她脚步逐渐加快,骨节的响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犹如几面羯鼓同时击奏一般。江南六怪听着暗暗心惊:“她内功竟已练到如此地步,无怪大哥要这般郑重。”只见她双掌不住的忽伸忽缩,每一伸缩,手臂关节中都是喀喇声响,长发随着身形转动,在脑后拖得笔直,尤其诡异可怖。
: b" v8 t; ?$ {9 S8 k' j+ D  韩小莹只觉一股凉意从心底直冒上来,全身寒毛竖起。突然间那女子右掌一立,左掌啪的一声打在那男子胸前。江南六怪无不大奇:“难道她丈夫便以血肉之躯抵挡她的掌力?” 眼见那男子往后倾跌,那女子已转到他身后,一掌打在他后心。只见她身形挫动,风声虎虎,接着连发八掌,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猛似一掌,那男子始终默不作声。待到第九掌发出,那女子忽然跃起,飞身半空,头下脚上,左手抓起那男子的皮帽,噗的一声,右手手指插入了那人脑门。2 Q6 {8 R5 T7 f5 w6 V' ]
  韩小莹险些失声惊呼。只见那女子落下地来,哈哈长笑,那男子俯身跌倒,更不稍动。那女子伸出一只染满鲜血脑浆的手掌,在月光下一面笑一面瞧,忽地回过头来。韩小莹见她脸色虽略黝黑,模样却颇为俏丽,二十几岁年纪。脸上微有笑容,然丝毫不减其狠毒戾气。4 c$ ~( T; g9 l" x
  江南六怪这时已知那男子并非她丈夫,只是一个被她捉来喂招练功的活靶子,这女子自必是铁尸梅超风了。& `0 e+ d7 V; b9 N! h& M9 x6 X+ w* w
  梅超风笑声一停,伸出双手,嗤嗤数声,撕开了死人的衣服。北国天寒,人人都穿皮袄,她撕破坚韧的皮衣,竟如撕布扯纸,毫不费力,随即伸手扯开死人胸腹,将内脏一件件取出,在月光下细细检视,看一件,掷一件。六怪瞧抛在地下的心肺肝脾,只见件件都已碎裂,才明白她以活人作靶练功的用意,她在那人身上击了九掌,丝毫不闻骨骼折断之声,内脏却已震碎。她检视内脏,显是查考自己功力进度若何了。+ J: S' a, A3 v) b' v) N5 h
  韩小莹恼怒之极,轻轻拔起长剑,便欲上前偷袭。朱聪忙拉住摇了摇手,寻思:“这时只有铁尸一人,虽然厉害,但我们七兄弟合力,谅可抵敌得过,先除了她,再来对付铜尸,那就容易得多。要是两人齐到,我们无论如何应付不了……但安知铜尸不是躲在暗里,乘隙偷袭?大哥深知这两个魔头的习性,还是依他吩咐,由他先行发难为妥。”
1 F( s) k% X* M. R4 O  S7 }: J  梅超风检视已毕,微微一笑,似乎颇为满意,坐在地下,对着月亮调匀呼吸,做起吐纳功夫来。她背脊正对着朱聪与韩小莹,背心一起一伏,看得清清楚楚。- k! }/ E( o3 u; x: X7 u( G
  韩小莹心想:“这时我发一招‘电照长空’,十拿九稳可以穿她个透明窟窿。但若一击不中,可误了大事。”她全身发抖,一时拿不定主意。
# k) [4 P/ @. z! p) U8 s  朱聪也不敢喘一口大气,但觉背心上凉飕飕地,却是出了一身冷汗,一斜眼间,见西方黑云已遮满了半个天空,犹似一张大青纸上泼满了浓墨一般,乌云中电光闪烁,更令人心增惊怖。轻雷隐隐,窒滞郁闷,似给厚厚黑云裹缠住了难以脱出。7 P! D9 H* n. |4 }
  梅超风打坐片时,站起身来,拖了尸首,走到柯镇恶藏身的石坑之前,弯腰去揭石板。5 h* ~1 o' M" j  \3 X+ t, Q4 r* |( F. B
  江南六怪个个紧握兵刃,只等她一揭石板,立即跃出。+ }6 l1 `% K3 r6 t. Q* f. l
  梅超风忽听得背后树叶微微一响,似乎不是风声,猛然回头,月光下一个人头的影子正在树梢上显了出来,她一声长啸,斗然往树上扑去。
  k3 E: s% I/ b: R6 E5 i+ O9 d  躲在树巅的正是韩宝驹,他仗着身矮,藏在树叶之中不露形迹,这时作势下跃,微一长身,竟然立被敌人发觉。他见这婆娘扑上之势猛不可当,金龙鞭一招“乌龙取水”,居高临下,往她手腕上击去。梅超风竟自不避,顺手反带,已抓住了鞭梢。韩宝驹膂力甚大,用劲回夺。梅超风身随鞭上,左掌已如风行电掣般拍到。掌未到,风先至,迅猛已极。韩宝驹眼见抵挡不了,松手撤鞭,一个筋斗从树上翻落。梅超风不容他缓势脱身,跟着扑下,五指向他后心疾抓。
$ y& h; w- N* y) F  m  韩宝驹只感颈上一股凉气,忙竭力往前急挺,同时树下南希仁的透骨锥与全金发的袖箭已双双向敌人打到。! K& P( q$ a- {" h2 h" r. i+ A
  梅超风左手中指连弹,将两件暗器逐一弹落。嗤的一声响,韩宝驹后心衣服已给扯去了一块。他左足点地,奋力向前纵出,不料梅超风正落在他的面前。这铁尸动如飘风,喝道:“你是谁,到这里干甚么?”双爪已搭上他肩头。韩宝驹只感一阵剧痛,敌人十指犹如十把铁锥般嵌入了肉里,他大惊之下,飞起右脚,踢向敌人小腹。梅超风右掌斩落,喀的一声,韩宝驹足背几乎折断,他临危不乱,立即借势着地滚开。6 o3 G# U/ J( Z: W
  梅超风提脚往他臀部踢去,忽地右首一条黑黝黝的扁担闪出,猛往她足踝砸落,正是南山樵子南希仁。! @  B( M1 X. D  e+ y# _
  梅超风顾不得追击韩宝驹,急退避过,顷刻间,只见四面都是敌人,一个手拿点穴铁扇的书生与一个使剑的妙龄女郎从右攻到,一个长大胖子握着屠牛尖刀,一个瘦小汉子拿着一件怪样兵刃从左抢至,正面抡动扁担的是个乡农模样的壮汉,身后脚步声响,料想便是那个使软鞭的矮胖子,这些人都不相识,然而看来个个武功不弱,心道:“他们人多,先施辣手杀掉几个再说。管他们叫甚么名字,是甚么来历,反正除了恩师和我那贼汉子,天下人人可杀!” 身形晃动,手爪猛往韩小莹脸上抓去。
. w$ h$ Q3 B) K  朱聪见她来势凶锐,铁扇疾打她右臂肘心的“曲池穴”。岂知这铁尸竟然不理,右爪直伸,韩小莹一招“白露横江”,横削敌人手臂。梅超风手腕翻处,伸手硬抓宝剑,看样子她手掌竟似不怕兵刃。韩小莹大骇,急忙缩剑退步,只听啪的一声,朱聪的铁扇已打中敌人 “曲池穴”。这是人身的要穴,点中后全臂立即酸麻失灵,动弹不得,朱聪正自大喜,忽见敌人手臂陡长,手爪已抓到了他的头顶。朱聪仗着身形灵动,于千钧一发之际倏地窜出,才躲开了这一抓,惊疑不定:“难道她身上没有穴道?”' A: d. m& ]5 c$ T
  这时韩宝驹已捡起地下的金龙鞭,六人将敌人围在垓心,刀剑齐施。梅超风丝毫不惧,一双肉掌竟似比六怪的兵刃还要厉害。她双爪犹如钢抓铁钩,不是硬夺兵刃,便往人身上狠抓恶挖。江南六怪想起骷髅头顶五个手指窟窿,无不暗暗心惊。更有一件棘手之事,这铁尸诨号中有一个“铁”字,殊非偶然,周身真如铜铸铁打一般。她后心给全金发秤锤击中两下,却似并未受到重大损伤,才知她横练功夫亦已练到了上乘境界。眼见她除了对张阿生的尖刀、韩小莹的长剑不敢以身子硬接之外,对其余兵刃竟是不大闪避,一味凌厉进攻。斗到酣处,全金发躲避稍慢,左臂被她一把抓住。五怪大惊,向前疾攻。梅超风一扯之下,全金发手臂上连衣带肉,竟被她血淋淋的抓了一大块下来。
( `2 t' [( w' X: M& s3 j- x7 V  朱聪心想:“有横练功夫之人,身上必有一个功夫练不到的罩门,这地方柔嫩异常,一碰即死,不知这恶妇的罩门是在何处?”他纵高窜低,铁扇晃动,连打敌人头顶“百会”、咽喉“廉泉”两穴,接着又点她小腹“神阙”、后心“中枢”两穴,霎时之间,连试了十多个穴道,要查知她对身上哪一部门防护特别周密,那便是“罩门”的所在了。
' \6 o+ I$ w5 ^  梅超风明白他用意,喝道:“鬼穷酸,你姑奶奶功夫练到了家,全身没罩门!”倏的一抓,抓住了他的手腕。朱聪大惊,幸而他动念奇速,手法伶俐,不待她爪子入肉,手掌翻动,已将铁扇塞入了她掌心,说道:“扇子上有毒!”梅超风突然觉到手里出现一件硬物,一呆之下,朱聪已把手挣脱。梅超风也怕扇上当真有毒,立即抛下。
' `( p1 d* O( A. u; ^4 t  朱聪跃开数步,提手只见手背上深深的五条血痕,不禁全身冷汗,眼见久战不下,己方倒已有三人被她抓伤,待得她丈夫铜尸到来,七兄弟真的要暴骨荒山了。只见张阿生、韩宝驹、全金发部已气喘连连,额头见汗,只南希仁功力较深,韩小莹身形轻盈,尚未见累,敌人却愈战愈勇。一斜眼瞥见月亮惨白的光芒从乌云间射出,照在左侧那三堆骷髅头骨之上,不觉一个寒噤,情急智生,飞步往柯镇恶躲藏的石坑前奔去,同时大叫:“大家逃命呀!” 五怪会意,边战边退。
  J2 t" _0 L3 m/ w8 h) b" H  梅超风冷笑道:“哪里钻出来的野种,到这里来暗算老娘,这时候再逃已经迟了。” 飞步追来。南希仁、全金发、韩小莹拚力挡住。朱聪、张阿生、韩宝驹三人俯身合力,砰的一声,将石板抬在一边。: f" u6 t! `( J* y
  就在此时,梅超风左臂已圈住南希仁的扁担,右爪递出,直取他双目。朱聪猛喝一声: “快下来打!”手指向上一指,双目望天,左手高举,连连招手,似是叫隐藏在上的同伴下来夹击。
0 w: w! O1 t. G9 S9 Q: c4 F! v  ]  梅超风一惊,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去,只见乌云满天,半遮明月,哪里有人?她这么稍一分神,南希仁已乘机低头,避开了她手爪的一抓。
$ |& o8 Y# [! l3 \  朱聪叫道:“七步之前!”柯镇恶双手齐施,六枚毒菱分上中下三路向着七步之前激射而出。呼喝声中,柯镇恶从坑中急跃而起,江南七怪四面同时攻到。梅超风惨叫一声,双目已被两枚毒菱同时打中,其余四枚毒菱却都打空,总算她应变奇速,铁菱着目,脑袋立刻后仰,卸去了来势,铁菱才没深入头脑,但眼前斗然漆黑,甚么也瞧不见了。* k$ u! x% F: ^
  梅超风急怒攻心,双掌齐落,柯镇恶早已闪在一旁,只听得嘭嘭两声,她双掌都击在岩石之上。她愤怒若狂,右脚急出,踢中石板,那石板登时飞起。七怪在旁看了,无不心惊,一时不敢上前相攻。5 ~* E$ X- H$ X# [3 j
  梅超风双目已瞎,不能视物,展开身法,乱抓乱拿。朱聪连打手势,叫众兄弟避开,只见她势如疯虎,形若邪魔,爪到处树木齐折,脚踢时沙石纷飞。七怪屏息凝气,离得远远地,却哪里打得着?过了一会,梅超风感到眼中渐渐发麻,知道中了喂毒暗器,厉声喝道:“你们是谁?快说出来!老娘死也死得明白。”她伸手到自己胁下,抽出一条缠在腰间和肩头的长鞭,抖将开来,舞成一个银圈,护住自身。七怪手握兵刃,凝神待敌。( H) J" z8 `& T* l, x# ^7 k& O
  朱聪向柯镇恶摇摇手,要他不可开口说话,让她毒发身死,刚摇了两摇手,猛地想起大哥目盲,哪里瞧得见手势?
9 C3 \' i) T# U! N  只听得柯镇恶冷冷的道:“梅超风,你可记得飞天神龙柯辟邪么?我是他兄弟柯镇恶。” 梅超风仰天长笑,叫道:“好小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喂毒暗器是你发的?你是给飞天神龙报仇来着?”柯镇恶道:“不错,我是要给我兄长报仇。”梅超风叹了口气,默然不语。9 X/ q& I% N# G( H. i) z
  七怪凝神戒备。这时寒风刺骨,月亮已被乌云遮去了大半,月色惨淡,各人都感到阴气森森。只见梅超风右手握鞭不动,左手垂在身侧,五根尖尖的指甲上映出灰白光芒。她全身宛似一座石像,更不丝毫动弹,一条长长的银色蟒鞭盘在她身前,宛似一条蟒蛇一般,这本该是一件很厉害的兵刃,但她似乎未曾练熟,竟未发出威力。疾风自她身后吹来,将她一头长发刮得在额前挺出。这时韩小莹正和她迎面相对,见她双目中各有一行鲜血自脸颊上直流至颈。
0 d/ b, O9 E- w7 Y4 E  突然间朱聪、全金发齐声大叫:“大哥留神!”语声未毕,柯镇恶已感到一股劲风当胸袭来,铁杖往地下疾撑,身子纵起,落在树巅。梅超风长鞭偷袭不中,身子前扑,一扑落空,一把抱住柯镇恶身下大树,左手五根手指插入了树干。六怪吓得面容变色,柯镇恶适才纵起只要稍迟一瞬,给长鞭击中了,或是让她左手手指插在身上,哪里还有命在?在七怪心中,只因九阴白骨爪罕见,似比长鞭更为可怕。0 l+ _5 }" h! j/ j4 k( H% n0 H0 U
  梅超风突击不中,忽地怪声长啸,声音尖细,但中气充沛,远远的传送出去。, ~7 \2 ]6 V7 F' B
  朱聪心念一动:“不好,她是在呼唤丈夫铜尸前来相救。”忙叫:“快干了她!” 运气于臂,施重手法往她后心拍去。张阿生双手举起一块大岩石,猛力往她头顶砸落。
% e% B) s" M2 M' b: o/ C) K) ]  梅超风双目刚瞎,未能如柯镇恶那么听风辨形,大石砸到时声音粗重,尚能分辨得出,身子向旁急闪,但朱聪这一掌终于未能避开,“哼”一声,后心中掌。饶是她横练功夫厉害,但妙手书生岂是寻常之辈,这一掌也叫她痛彻心肺。" M: }, S1 s3 L; P! y. t
  朱聪一掌得手,次掌跟着进袭。梅超风右爪反钩,朱聪疾忙跳开避过。
- `' b1 r6 p& S( r; U& p  a0 E  余人正要上前夹击,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声音就如梅超风刚才的啸声一般,隐隐传来,令人毛骨悚然,顷刻之间,第二下啸声又起,但声音已近了许多。七怪都是一惊: “这人脚步好快!”柯镇恶叫道:“铜尸来啦。”
& M( v# n5 E( G+ ^& [; ]  韩小莹跃在一旁,向山下望去,只见一个黑影疾逾奔马的飞驰而来,边跑边啸。
6 i/ e+ c; |8 j: F! J/ |2 b1 z  此时梅超风守紧门户,不再进击,一面运气抗毒,使眼中的毒质不致急速行散,只待丈夫赶来救援,尽歼敌人。
' R& q# u: F) X0 u  朱聪向全金发打个手势,两人钻入了草丛。朱聪见铁尸如此厉害,远远瞧那铜尸的身法,似乎功力犹在妻子之上,明攻硬战,显非他夫妻敌手,只有暗中偷袭,以图侥幸。) P( G0 W) [) t' \; `% m
  韩小莹突然间“咦”了一声,只见在那急奔而来的人影之前,更有一个矮小的人影在走上山来,只是他走得甚慢,身形又小,是以先前并没发见。她凝神看时,见那矮小的人形是个小孩,心知必是郭靖,又惊又喜,忙抢下去要接他上来。
2 Q( S) Y$ h3 F4 M  她与郭靖相距已不甚远,又是下山的道路,但铜尸陈玄风的轻身功夫好快,片刻之间,已抢了好大一段路程。韩小莹微一迟疑:“我下去单身遇上铜尸,决不是他对手!但眼见这小孩势必遭他毒手,怎能不救?”随即加快脚步,同时叫道:“孩子,快跑!”
# u$ Y3 o4 B- @% s8 Q! h, V" P5 T/ `  郭靖见到了她,欢呼大叫,却不知大祸已在眉睫。, Z: |# U5 @* y' n  z
  张阿生这些年来对韩小莹一直暗暗爱慕,但向来不敢丝毫表露情愫,这时见她涉险救人,情急关心,飞奔而下,准拟挡在她的前面,好让她救了人逃开。0 @' ^" [% {9 V' F* u& ]
  山上南希仁、韩宝驹等不再向梅超风进攻,都注视着山腰里动静。各人手里扣住暗器,以备支援韩张二人。
2 ~0 Q6 {) E8 u3 y; l* B  J  转眼韩小莹已奔到郭靖面前,一把拉住他小手,转身飞逃,只奔得丈许,猛觉手里一轻,郭靖失声惊呼,竟已给陈玄风夹背抓了过去。
( C( D- i& w6 `% X- u  韩小莹左足一点,剑走轻灵,一招“凤点头”,疾往敌人左胁虚刺,跟着身子微侧,剑尖光芒闪动,直取敌目,又狠又准,的是“越女剑法”中的精微招数。
( a3 d: e5 P( o4 G1 ]. I  陈玄风将郭靖挟在左腋之下,猛见剑到,倏地长出右臂,手肘抵住剑身轻轻往外推出,手掌“顺水推舟”,反手发掌。韩小莹圈转长剑,斜里削来。不料陈玄风的手臂斗然间似乎长了半尺,韩小莹明明已经闪开,还是啪的一下,肩头中掌,登时跌倒。- |0 E1 O. }3 g6 b+ x7 I, X
  这两招交换只一瞬间之事,陈玄风下手毫不容情,跟着出爪往韩小莹天灵盖插落。这“九阴白骨爪”摧筋破骨,狠辣无比,这一下要是给抓上了,韩小莹头顶势必便是五个血孔。张阿生和她相距尚有数步,眼见势危,情急拚命,立时和身扑上,将自己身子盖在韩小莹头上。陈玄风一爪疾插,噗的一声,五指直插入张阿生背心。: x% @! l$ a; I1 u
  张阿生大声吼叫,反手尖刀猛往敌人胸口刺去。陈玄风伸手格出,张阿生尖刀脱手。陈玄风随手又是一掌,将张阿生直摔出去。5 ^, m( W* h: s+ ^5 Z6 U; S$ ]8 r, V! B
  朱聪、全金发、南希仁、韩宝驹大惊,一齐急奔而下。, x. s3 t3 p. t. E) B* v( D$ {
  陈玄风高声叫道:“贼婆娘,怎样了?”梅超风扶住大树,惨声叫道:“我一双招子让他们毁啦。贼汉子,这七个狗贼只要逃了一个,我跟你拚命。”陈玄风叫道:“贼婆娘,你放心,一个也跑不了。你……痛不痛?站着别动。”举手又往韩小莹头顶抓下。韩小莹一个 “懒驴打滚”,滚开数尺。陈玄风骂道:“还想逃?”右手又即抓落。  E! M  w: |8 L/ @' W. P
  张阿生身受重伤,躺在地下,迷糊中见韩小莹情势危急,拚起全身之力,右脚往敌人手指踢去。陈玄风顺势抓出,五指又插入他小腿之中。张阿生挺身翻起,双臂紧紧抱住陈玄风腰间。陈玄风抓住他后颈,运劲要将他掼出,张阿生只担心敌人去伤害韩小莹,双臂说甚么也不放松。陈玄风砰的一拳,打在他脑门正中。张阿生登时晕去,手臂终于松了。
' A* r1 ^& j# V( |  就这么一挡,韩小莹已翻身跃起,递剑进招。她关心张阿生,不肯脱身先逃,展开轻灵身法,绕着敌人的身形滴溜溜地转动,口中只叫:“五哥,五哥,你怎样?”南希仁、韩宝驹等同时赶到,朱聪与全金发的暗器也已射出。  Y2 k" L; r$ s
  陈玄风见敌人个个武功了得,甚是惊奇,心想:“这荒漠之中,哪里钻出来这几个素不相识的硬爪子?”高声叫道:“贼婆娘,这些家伙是甚么人?”梅超风叫道:“飞天神龙的兄弟、柯镇恶的同党。”陈玄风哼了一声,骂道:“好,没见过的狗贼,巴巴的赶到这里送终。” 他挂念妻子的伤势,叫道:“贼婆娘,伤得怎样?会要了你的小命吗?”梅超风怒道:“快杀啊,老娘死不了。”陈玄风见妻子扶住大树,不来相助,知她虽然嘴硬,受伤一定不轻,心下焦急,只盼尽快料理了敌人,好去相救妻子。这时朱聪等五人已将他团团围住,只柯镇恶站在一旁,伺机而动。" P) l; [" ]! T7 c* F. `
  陈玄风将郭靖用力往地下一掷,左手顺势挥拳往全金发打到。全金发大惊,心想这一掷之下,那孩子岂有性命?俯身避开了敌人来拳,随手接住郭靖,一个筋斗,翻出丈余之外,这一招“灵猫扑鼠”既避敌,又救人,端的是又快又巧。陈玄风也暗地喝了声彩。& d; b' G& O% k: U7 e" i
  这铜尸生性残忍,敌人越强,他越是要使他们死得惨酷。何况敌人伤了他爱妻,尤甚于伤害他自己。黑风双煞十指抓人的“九阴白骨爪”与伤人内脏的“摧心掌”即将练成,此时火候已到十之八九,他蓦地一声怪啸,左掌右抓,招招攻向敌人要害。
# j. \8 w4 s, F1 C; z/ s6 T  江南五怪知道今日到了生死关头,哪敢有丝毫怠忽,奋力抵御,却均不敢逼近,包围的圈子渐渐扩大。战到分际,韩宝驹奋勇进袭,使开“地堂鞭法”,着地滚进,专向对方下盘急攻,一轮盘打挥缠,陈玄风果然分心,蓬的一声,后心被南希仁一扁担击中。铜尸虽不受伤,却也奇痛入骨,右手猛向南希仁抓来。
% U+ n/ a- d6 i' [0 f3 Y$ d  南希仁扁担未及收回,敌爪已到,急使半个“铁板桥”,上身后仰,忽见陈玄风手臂关节喀喇一响,手臂斗然长了数寸,一只大手已触到眉睫。高手较技,相差往往不逾分毫,明明见他手臂已伸到尽头,这时忽地伸长,哪里来得及趋避?被他手掌按在面门,五指即要向脑骨中插进。南希仁危急中左手疾起,以擒拿法勾住敌人手腕,向左猛撩,就在此时,朱聪已扑在铜尸背上,右臂如铁,紧紧扼住他的喉头。这一招自己胸口全然卖给了敌人,他见义弟命在呼吸之间,顾不得触犯武家的大忌,救人要紧。) a, U; v  v# l8 p( J, c$ |" a6 z
  便在此际,半空中忽然打了个霹雳,乌云掩月,荒山上伸手不见五指,跟着黄豆大的雨点猛撒下来。7 E( K) `# j4 }3 U$ Z6 a! s5 Z
  只听得喀喀两响,接着又是噗的一声,陈玄风以力碰力,已震断了南希仁的左臂,同时左手手肘往朱聪胸口撞去。朱聪前胸剧痛,全身脱力,不由自主的放松了扼在敌人颈中的手臂,向后直跌出去。陈玄风也感咽喉间被扼得呼吸为难,跃在一旁,狠狠喘气。5 s4 g( j* n$ K. {
  韩宝驹在黑暗中大叫:“大家退开!七妹,你怎样?”韩小莹道:“别作声!”说着向旁奔了几步。4 l; P% v8 `/ U6 {; y+ j- w# M6 m0 e
  柯镇恶听了众人的动静,心下甚奇,问道:“二弟,你怎么了?”全金发道:“此刻漆黑一团,什么都瞧不见!”柯镇恶大喜,暗叫:“老天助我!”6 b4 c! Q2 ]! c  R5 K
  江南七怪中三人重伤,本已一败涂地,这时忽然黑云笼罩,大雨倾盆而下。各人屏息凝气,谁都不敢先动。柯镇恶耳音极灵,雨声中仍辨出左侧八九步处那人呼吸沉重,并非自己兄弟,当下双手齐扬,六枚毒菱往他打去。
' Y# h9 q& R2 A# P, ]5 ~9 `  陈玄风刚觉劲风扑面,暗器已到眼前,急忙跃起。他武功也真了得,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将六枚毒菱尽数避开。这一来却也辨明了敌人方向。他悄无声息的突然纵起,双爪在身前一尺处舞成圆圈,猛向柯镇恶扑去。柯镇恶听得敌人扑到的风声,急闪避开,回了一杖,白日黑夜,于他全无分别,但陈玄风于黑暗中视不见物,功夫恰如只剩下半成。两人登时打了个难分难解。陈玄风斗得十余招,一团漆黑之中,似乎四面八方都有敌人要扑击过来,自己发出去的拳脚是否能打到敌人身上,半点也没有把握,瞬息之间,宛似身处噩梦。) W/ b5 I2 T5 `7 I) T
  韩宝驹与韩小莹、全金发三人摸索着去救助受伤的三人,虽明知大哥生死系于一发,但漆黑之中,实是无法上前相助,只有心中干着急的份儿。大雨杀杀声中,只听得陈玄风掌声飕飕,柯镇恶铁杖呼呼,两人相拆不过二三十招,但守在旁边的众人,心中焦虑,竟如过了几个时辰一般。猛听得蓬蓬两声,陈玄风狂呼怪叫,竟然身上连中两杖。众人正自大喜,突然电光闪亮,照得满山通明。
. q9 T( P7 X) T; t  全金发急叫:“大哥!有电光!”陈玄风已乘着这刹时间的光亮,欺身进步,运气于肩,蓬的一声,左肩硬接了对方一杖,左手向外一搭,已抓住了铁杖,右手急探,电光虽隐,右手已搭上了柯镇恶胸口。
8 R( ^; H; `( ]% l* o: A  柯镇恶大惊,撒杖后跃。陈玄风这一得手哪肯再放过良机,适才一抓已扯破了对方衣服,倏地变爪为拳,身子不动,右臂陡长,潜运内力,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柯镇恶胸口,刚感到柯镇恶直跌出去,左手挥出,夺来的铁杖如标枪般投向他身子。这几下连环进击,招招是他生平绝技,不觉得意之极,仰天怪啸。便在此时,雷声也轰轰响起。
! ?1 ~2 q% |% m% Y  霹雳声中电光又是两闪,韩宝驹猛见铁杖正向大哥飞去,而柯镇恶茫如不觉,这一惊非同小可,金龙鞭倏地飞出,卷住了铁杖。1 v( b% J4 Z0 s$ I8 F! v! {3 x
  陈玄风叫道:“现下取你这矮胖子狗命!”发足向他奔去,忽地脚下一绊,似是个人体,俯身抓起,那人又轻又小,却是郭靖。  |( S4 T3 q. p* m& F
  郭靖大叫:“放下我!“陈玄风哼了一声,这时电光又是一闪。郭靖见抓住自己的人面色焦黄,目射凶光,可怖之极,大骇之下,顺手拔出腰间短剑,向他身上插落,这一下正插入陈玄风小腹的肚脐,八寸长的短剑直没至柄。
7 R0 t, n# ?. N  陈玄风大声狂叫,向后便倒。他一身横练功夫,罩门正是在肚脐之中,别说这柄短剑锋锐无匹,就是寻常刀剑碰中了他罩门,也是立时毙命。当与高手对敌之时,他对罩门防卫周密,决不容对方拳脚兵刃接近小腹,这时抓住一个幼童,对他全无丝毫提防之心,何况先前曾抓住过他,知他全然不会武功,殊不知“善泳溺水,平地覆车”,这个武功厉害之极的陈玄风,竟自丧生在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小儿之手。
) a3 a3 p$ j& e: t5 o  郭靖一短剑将人刺倒,早吓得六神无主,胡里胡涂的站在一旁,张嘴想哭,却又哭不出声来。9 l4 e; {& x: ~4 g
  梅超风听得丈夫长声惨叫,夫妻情深,从山上疾冲下来,踏了个空,连跌了几个筋斗。她扑到丈夫身旁,叫道:“好师哥,你……你怎么啦!”陈玄风微声道:“不成啦,小……师妹…… 快逃命吧。”梅超风咬牙切齿的道:“我给你报仇。”陈玄风道:“小师妹,我好舍不得你……我…… 我不能照顾你啦……今后一生你独个儿孤苦伶仃的……你自己小心……”一口气接不上来,就此毙命。! Y  `9 ?" F: S  F
  梅超风见丈夫气绝,悲痛之下,竟哭不出声,只抱着丈夫尸身,不肯放手,哀叫: “好……好师哥,我也舍不得你……你别死啊……”韩宝驹、韩小莹、全金发已乘着天空微露光芒、略可分辨人形之际急攻上来。! C  v# E+ M7 w' ^6 b* z
  梅超风双目己盲,同时头脑昏晕,显是暗器上毒发,她与丈夫二人修习“九阴白骨爪”,只因不会相辅的内功,这些年来只得不断服食少量砒霜,然后运功逼出,以此不得已的笨法子来强行增强内力,身上由此自然而然的已具抗毒之能,否则以飞天蝙蝠铁菱之毒,她中了之后如何能到这时尚自不死?便即展开擒拿手,于敌人攻近时凌厉反击。江南三怪非但不能伤到她分毫,反而连遇险招。
+ b* z) w4 L7 E/ X0 \  韩宝驹焦躁起来,寻思:“我们三人合斗一个受伤的瞎眼贼婆娘,尚且不能得手,江南七怪真威名扫地了。”鞭法变幻,唰唰唰连环三鞭,连攻梅超风后心。韩小莹见敌人脚步蹒跚,渐渐支持不住,挺剑疾刺,全金发也是狠扑猛打。
1 ]  g6 t; w' z6 D4 x2 @  眼见便可得手,突然间狂风大作,黑云更浓,三人眼前登时又是漆黑一团。沙石被疾风卷起,在空中乱舞乱打。) [3 w5 R( G. x0 Q
  韩宝驹等各自纵开,伏在地下,过了良久,这才狂风稍息,暴雨渐小,层层黑云中又钻出丝丝月光来。韩宝驹跃起身来,不禁大叫一声,不但梅超风人影不见,连陈玄风的尸首以及地下梅超风的长鞭也都已不知去向:只见柯镇恶、朱聪、南希仁、张阿生四人躺在地下,郭靖的小头慢慢从岩石后面探上,人人身上都被大雨淋得内外湿透。! s( F- C' {* b' {& ?1 Q6 y
  全金发等三人忙救助四个受伤的兄弟。南希仁折臂断骨,幸而未受内伤。何镇恶和朱聪内功深湛,虽然中了铜尸的猛击,以力抗力,内脏也未受到重大损伤。只张阿生连中两下 “九阴白骨爪”,头顶又被猛击一拳,虽然醒转,性命已是垂危。7 u9 O4 H, ]9 K# u/ g
  江南六怪见他气息奄奄,伤不可救,个个悲痛之极。韩小莹更心痛如绞,五哥对自己深怀情意,心中如何不知,只是她生性豪迈,一心好武,对儿女之情看得极淡,张阿生又是终日咧开了大口嘻嘻哈哈的傻笑,是以两人从来没表露过心意,想到他为救自己性命而故意把身子掩到敌人爪下,不禁既感且悲,抱住了张阿生放声痛哭。
. ]6 H9 P+ n5 H% O& C, M  张阿生一张胖脸平常笑惯了的,这时仍微露笑意,伸出扇子般的屠牛大手,轻抚韩小莹的秀发,安慰道:“别哭,七妹,我很好。”韩小莹哭道:“五哥,我嫁给你作老婆罢,你说好吗?”张阿生嘻嘻的笑了两下,听得意中人这么说,不由得大喜若狂,但伤口剧痛,神志渐渐迷糊。韩小莹道:“五哥,你放心,我已是你张家的人,这生这世决不再嫁别人。我死之后,永远和你厮守。”张阿生又笑了两下,低声道:“七妹,我一向待你不够好。我…… 我也配不上你。”韩小莹哭道:“你待我很好,好得很,我都知道的。我心里一直喜欢你的。” 张阿生大喜,咧开了嘴合不拢来。( R3 m0 i) o* p: R- O. X
  朱聪眼中含了泪水,向郭靖道:“你到这里,是想来跟我们学本事?”郭靖道: “是。”朱聪道:“那么你以后要听我们的话。”郭靖点头答应。朱聪哽咽道:“我们七兄弟都是你的师父,现今你这位五师父快要归天了,你先磕头拜师罢。”郭靖也不知“归天” 是何意思,听朱聪如此吩咐,便即扑翻在地,咚咚咚的,不住向张阿生磕头。  j' p3 V, O: Q7 f
  张阿生惨然一笑,道:“够啦!”强忍疼痛,说道:“好孩子,我没能教你本事…… 唉,其实你学会了我的本事,也管不了用。我生性愚笨,学武又懒,只仗着几斤牛力…… 要是当年多用点苦功,今日也不会在这里送命……“说着两眼上翻,脸色惨白,吸了一口气,道:“你天资也不好,可千万要用功。想要贪懒时,就想到五师父这时的模样吧……你一生为人,要……要侠义为先……”欲待再说,已是气若游丝。; Y, C7 t" r- G# |% a; k
  韩小莹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只听他说道:“教好孩子,别输给了……臭道士……” 韩小莹道:“你放心,咱们江南七怪,决不会输。”张阿生几声傻笑,闭目而逝。/ L% A( n8 e' c, m8 o
  六怪伏地大哭。他七人义结金兰,本已情如骨肉,这些年来为了追寻郭靖母子而远来大漠,更无一日分离,忽然间一个兄弟伤于敌手,惨死异乡,如何不悲?六人尽情一哭,才在荒山上掘了墓穴,把张阿生葬了。# D% h! F- G- h
  待得立好巨石,作为记认,天色已然大明。/ a% ?5 g' g2 O# X: k0 c' G; m
  全金发和韩宝驹下山查看梅超风的踪迹。狂风大雨之后,沙漠上的足迹已全然不见,不知她逃向何处。两人追出数里,盼在沙漠中能找到些微痕迹,始终全无线索,只得回上山来说了。朱聪道:“在这大漠之中,谅那瞎……那婆娘也逃不远。她中了大哥的毒菱,多半这时已毒发身死。且把孩子先送回家去,咱们有伤的先服药养伤,然后三弟、六弟、七妹你们三人再去寻找。”5 P# G) n/ W! W3 x2 t: G
  余人点头称是,和张阿生的坟墓洒泪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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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1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 [; K! E& Z5 l2 |1 ^" L
                                                        
: _, q" F# }4 x0 e" Y& ?9 ~    第五回 弯弓射雕
; m! s0 T1 O6 m* ^! }* u    一行人下得山来,走不多时,忽听前面猛兽大吼声一阵阵传来。韩宝驹一提缰,胯下黄马向前窜出,奔了一阵,韩宝驹见前面围了一群人,有几头猎豹在地下乱抓乱扒。他跃下马来,抽出金龙鞭握在手中,抢上前去,只见两头豹子已在沙土中抓出一具尸首。
5 Q# a# I9 s6 _- b, q/ b  韩宝驹踏上几步,见那尸首赫然便是铜尸陈玄风。不久朱聪等也已赶到,见陈玄风的尸首兀自面目狰狞,死后犹有余威,想起昨夜荒山恶斗,如不是郭靖巧之又巧的这匕首一戳,人人难逃大劫,都不由得不寒而栗。
6 k4 m4 C: k) J- l3 L  这时两头豹子已在大嚼尸体,旁边一个小孩骑在马上,大声催喝豹夫,快将豹子牵走。他一转头见到郭靖,叫道:“哈,你躲在这里。你不敢去帮拖雷打架,没用的东西!”这孩子便是桑昆的儿子都史。
7 c# h* ?8 H* w2 z6 G* `3 I8 J  郭靖急道:“你们又打拖雷了?他在哪里?”都史得意洋洋的道:“我牵豹子去吃他。你快投降,否则连你也一起吃了。”他见江南六怪站在一旁,心中有点害怕,不然早就纵豹去咬郭靖了。郭靖道:“拖雷呢?”都史大叫:“豹子吃拖雷去!”领了豹夫向前就跑。
6 M+ H8 Y, [0 F6 j: g  一名豹夫劝道:“小公子。那人是铁木真汗的儿子呀。”都史举起马鞭,在那豹夫头上唰的一鞭,喝道:“怕甚么?谁叫他今天又来打我?快走。”那豹夫只得牵了豹子,跟他走去。另一名豹夫怕闯出大祸,放下豹绳,转头就跑,叫道:“我去禀报铁木真汗。” 都史待要喝止,那豹夫如飞去了。都史恨道:“好,咱们先吃了拖雷,瞧铁木真伯伯来了又有甚么法子?”命余下的豹夫牵了豹子,自己挥鞭催马驰去。
" W8 W. x* w$ G  郭靖虽然惧怕豹子,但终是挂念义兄的安危,对韩小莹道:“师父,他叫豹子吃我义兄,我去叫他快逃。”韩小莹道:“你若赶去,连你也一起吃了,你难道不怕豹子?”郭靖道: “我怕豹子。”韩小莹道:“那你去不去?”
' N5 Y7 X) ]4 U, P1 f  郭靖稍一迟疑,道:“我去!”撒开小腿,急速前奔。朱聪因伤口疼痛,平卧在马背上,见郭靖此举甚有侠义之心,说道:“孩子虽笨,却正是我辈中人。”韩小莹道:“四哥眼力不差!咱们快去救人。”全金发叫道:“这个小霸王家里养有猎豹,定是大酋长的子弟。大家小心了,可别惹事,咱们有三人身上带伤。”韩宝驹展开轻身功夫,抢到郭靖身后,一把将他抓起。放在自己肩头。他虽然身矮脚短,但双腿移动快速已极,倏忽间已抢出数丈之外。郭靖坐在他肥肥的肩头上。犹如乘坐骏马一般,又快又稳。韩宝驹奔到追风黄身畔,纵身跃起,连同郭靖一起上了马背,片刻间便抢在都史和猎豹的前头,驰出一阵,果见十多名孩子围住了拖雷。大家听了都史号令,并不上前相攻,却围成了圈子不让他离开。
2 o8 M  G% `! [3 B! D  拖雷跟朱聪学会了三手巧招之后,当晚练习纯熟,次晨找寻郭靖不见,也不叫三哥窝阔台助拳,独自来和都史相斗。都史带了七八个帮手,见他只单身一人,颇感诧异。拖雷说道,只能一个个的来打,不能一拥而上。都史哪把他放在心上,自然一口答应。哪知一动上手,拖雷三下巧招反复使用,竟把都史等七八个孩子一一打倒。要知朱聪教他的这三下招数虽然简易,却是“空空拳”中的精微之着,拖雷甚是聪明,这三下又无甚么繁复变化,可以即学即用,使将出来,蒙古众小孩竟是无人能敌。蒙古人甚重然诺,既已说定了单打独斗,众小孩虽然气恼,却也并不一拥而上。都史被拖雷连摔两次,鼻上又中了一拳,大怒之下,奔回去赶了父亲的猎豹出来。拖雷独胜群孩,得意之极,站在圈子中顾盼睥睨,也不想冲出来,却不知大祸已经临头。$ R# z: c( s. C- E& x9 _' l
  郭靖远远大叫:“拖雷,拖雷,快逃啊,都史带豹子来吃你啦!”拖雷闻言大惊,要待冲出圈子,群孩四下拦住,无法脱身,不多时韩小莹等与都史先后驰到,跟着豹夫也牵着两头猎豹到来。江南六怪如要拦阻,伸手就可以将都史擒住,但他们不欲惹事,且要察看拖雷与郭靖如何应付危难,并不出手。
4 \. W. j. x, h1 v5 R  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数骑马如飞赶来,马上一人高声大叫:“豹子放不得,豹子放不得!”却是木华黎、博尔忽等四杰得到豹夫报信,不及禀报铁木真,急忙乘马赶来。
/ N- }6 e5 t; t( h0 R. [  铁木真和王罕、札木合、桑昆等正在蒙古包中陪完颜洪熙兄弟叙话,听了豹夫禀报,大吃一惊,忙抢出帐来,跃上马背。王罕对左右亲兵道:“快赶去传我号令,不许都史胡闹。千万不能伤了铁木真汗的孩儿!”亲兵接命,上马飞驰而去。完颜洪熙昨晚没瞧到豹子斗人的好戏,正自纳闷,这时精神大振,站起来道:“大伙儿瞧瞧去。”完颜洪烈暗自打算:“要是桑昆的豹子咬死了铁木真的儿子,他两家失和,不免从此争斗不休,打个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我大金渔翁得利!”. @0 o* ?0 A2 z
  完颜兄弟、王罕、桑昆、札木合等一行驰到,只见两头猎豹颈中皮带已经解开,分别四腿踞地,作势欲扑,喉间不住发出低声吼叫,豹子前面并排站着两个孩子,正是拖雷和他义弟郭靖。* s* ~, ~- W  c  z) ?; U
  铁木真和四杰把弓扯得满满的,箭头对准了豹子,目不转瞬的凝神注视。铁木真虽见幼子处于危境,但知那两头猎豹是桑昆心爱之物,从幼捉来驯养教练,到如此长大凶猛,实非朝夕之功,只要豹子不暴起伤人,就不想发箭射杀。
# P! l0 g! g4 J; \5 F1 O  都史见众人赶到,仗着祖父和父亲的宠爱,反而更恁威风,不住口的呼喝,命豹子扑上去咬人。王罕叫道:“使不得!”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一骑红马如飞驰到。马上一个中年女子,身披貂皮斗篷,怀里抱着一个幼女,跃下马来,正是铁木真的妻子、拖雷之母。她在蒙古包中正与桑昆的妻子等叙话,得到消息后忙带了女儿华筝赶到,眼见儿子危险,又惊又急,喝道:“快放箭!”随手把女儿放在地下。" }$ A, p% D, f2 Y3 f( R
  她这时全神贯注的瞧着儿子,却忘了照顾女儿。华筝这小姑娘年方四岁,哪知豹子的凶猛,笑嘻嘻的奔到哥哥身前,见豹子全身花斑,甚是好看,还道和二哥察合台所豢养的猎犬一般,伸手想去摸豹子脑袋。众人惊呼喝止,已经不及。
4 Z4 u% }' I/ i: M8 C  两头猎豹本已蓄势待发,忽见有人过来,同时吼叫,猛地跃起。众人齐声惊叫。
8 W& q; U# @( y: X. g4 s# m! \  铁木真等虽扣箭瞄准,但华筝突然奔前,却是人人所意想不到,只一霎眼间,豹子已然纵起。这时华筝正处于铁木真及两豹之间,挡住了两豹头部,发箭只能伤及豹身,一时不得便死,只有更增凶险。四杰抛箭抽刀,齐齐抢出。却见郭靖着地滚去,已抱起了华筝,同时一头豹子的前爪也已搭上了郭靖肩头。
$ `# I) @0 }1 c. G) I  四杰操刀猱身而上,忽听得嗤嗤嗤几声轻微的声响,耳旁风声过去,两头豹子突然向后滚倒,不住的吼叫翻动,再过一会,竟肚皮向天,一动也不动了。
: n' P6 g& r; [- ^  铁木真的妻子忙从郭靖手里抱过吓得大哭的华筝,连声安慰,同时又把拖雷搂在怀里。- w0 J& W. s, k4 j2 Y
  桑昆怒道:“谁打死了豹子?”众人默然不应。柯镇恶听着豹子吼声,生怕伤了郭靖,发出四枚带毒的铁蒺藜,只是一挥手之事,当时人人都在注视豹子,竟没人亲眼见到是谁施放了暗器。铁木真笑道:“桑昆兄弟,回头我赔你四头最好的豹子,再加八对黑鹰。”桑昆大怒,并不言语。王罕怒骂都史。都史在众人面前受辱,忽地撒赖,在地下打滚,大哭大叫。王罕大声喝止,他只是不理。
' ~* G4 B# a# u- S  铁木真感激王罕昔日的恩遇,心想不可为此小事失了两家和气,当即笑着俯身抱起都史。都史只是哭嚷,猛力挣扎,但给铁木真铁腕拿住了,哪里还挣扎得动?铁木真向王罕笑道:“义父,孩子们闹着玩儿,打甚么紧?我瞧这孩子很好,我想把这闺女许配给他,你说怎样?”王罕看华筝双目如水,皮色犹如羊脂一般,玉雪可爱,心中甚喜,呵呵笑道:“那还有甚么不好的?咱们索性亲上加亲,把我的大孙女给了你的儿子术赤吧?”
5 d( p9 i' _- u8 C* ?6 f  铁木真喜道:“多谢义父!”回头对桑昆道:“桑昆兄弟,咱们可是亲家啦。”桑昆自以为出身高贵,对铁木真一向又妒忌又轻视,很不乐意和他结亲,但父王之命不能违背,只得勉强一笑。& h) Y; o8 C. I- X8 ?- G
  完颜洪烈斗然见到江南六怪,大吃一惊:“他们到这里干甚么来了?定是为了追我。不知那姓丘的恶道是否也来了?”此刻在无数兵将拥护之下,原也不惧这区区六人,但若下令擒拿,只怕反而招惹祸端,见六怪在听铁木真等人说话,并未瞧见自己,当即转过了头,纵马走到众卫士身后,凝思应付之策,于王罕、铁木真两家亲上加亲之事,反不挂在心上了。
2 u. p0 e- I. ]7 l2 C( l# S; Y  铁木真机灵精明,见了豹头的血洞,又见两豹中毒急毙,料得是这几个忽然出现的汉人以古怪法门射杀豹子,救了女儿性命,待王罕等众人走后,命博尔忽厚赏他们皮毛黄金,伸手抚摸郭靖头顶,不住赞他勇敢,又有义气,这般奋不顾身的救人,别说是个小小孩子,就是大人,也所难能。问他为甚么胆敢去救华筝,郭靖却傻傻的答不上来,过了一会,才道: “豹子要吃人的。”铁木真哈哈大笑。拖雷又把与都史打架的经过说了。铁木真听得都史揭他从前的羞耻之事,心下恚怒,却不作声,只道:“以后别理睬他。”微一沉吟,向全金发道: “你们留在我这里教我小儿子武艺,要多少金子?”
7 U: u! G- ]$ s3 F: H  全金发心想:“我们正要找个安身之所教郭靖本事,若在这里,那是再好也没有。” 当下说道:“大汗肯收留我们,得在大汗身边效劳,正是求之不得。请大汗随便赏赐吧,我们哪敢争多论少?”, u/ K; v9 u# Z& K% A) |1 L
  铁木真甚喜,嘱咐博尔忽照料六人,随即催马回去,替完颜兄弟饯行。
/ F, R- H3 Y" ~5 S& B  江南六怪在后缓缓而行,自行计议。韩宝驹道:“陈玄风的尸身,定是梅超风埋葬的,她到过这里,不知去了哪里?”柯镇恶道:“现下当务之急,要找到铁尸的下落。”朱聪道: “正是,此人不除,终是后患。我怕她中毒后居然不死。”韩小莹垂泪道:“五哥的深仇,岂能不报?”% v* x" O/ ~/ J1 O- Q
  韩宝驹、韩小莹、全金发三人骑了快马,四下探寻,但一连数日,始终影迹全无。韩宝驹道:“这婆娘不知去哪里躲了起来,最好她双目中了大哥的毒菱,毒性发作,跌死在山沟深谷之中。”各人都道最好如此。柯镇恶素知黑风双煞的厉害狠恶,暗自忧虑,忖念虽铜尸已死,但如不是亲手摸到铁尸的尸首,总是一件重大心事,但怕惹起弟妹们烦恼,也不明言。: n8 y1 C) r% R& V% u
  江南六怪待居处整妥后,便叫郭靖带去见他母亲,想详询段天德的下落。李萍乍见六怪,一开口便是江南乡谈,不由得眼泪扑簌簌而下,临安与嘉兴相邻,言语口音甚近,李萍来到大漠后,六七年来连汉人也极少遇到,更不必说杭嘉湖一带的浙西小同乡了。她跟韩小莹说及往事,两个女子都是失了心爱的男人,流落异乡,不由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絮絮不休。, @" V' V3 R- F" R1 F5 N
  当晚李萍煮了红烧羊肉、白切羊羔、羊肉狮子头等苏式蒙古菜肴款待六怪。六怪兴高采烈的吃完,便商量起与郭靖母子同回江南的事来。全金发道:“咱们答应了大汗,要留下教导他小儿子的武功,自当言而有信,教得一两个月才能走。”, ~  Q2 {: W4 i5 e" S% i$ Y
  六人回入自居帐篷,柯镇恶叫韩小莹暂且不回她与一名蒙古妇女共居的帐篷,要先计议今后行止。南希仁道:“回江南,不好!”韩小莹道:“四哥,咱们在这苦寒之地,挨了这几年苦,既已找到了郭靖,带他回临安、嘉兴,慢慢教他武功,岂不是好?”南希仁道:“我也想家呢!七妹,靖儿回临安,干啥?”韩小莹沉吟道:“像他爹爹,耕田、种菜、打柴、打猎!咱们虽养得起他,可不能把人养懒了。”南希仁道:“种田人好忙,有空练武么?”韩小莹道:“要耕田、播种、插秧、耘田、天旱了还得车水、收割、打谷、堆草、播糠、放牛,从早忙到晚,一天有一个时辰空下来练武也就罢了。”柯镇恶道:“不够!靖儿不聪明。”
3 Z3 o$ J5 z. ]7 G$ C& _1 Y( _  全金发叹了口气道:“咱们嘉兴的小伙子,到得十五六岁,如果不忙着种田、浇菜,家里有钱,那便唱曲子、找姑娘、赌钱,要不就读书、写字、下棋。练武打拳给人瞧不起。我看哪,倘若大家都不学武,咱们江南文弱秀气的小伙子,五个人联手,还打不过这里一个蒙古少年。”南希仁道:“练武,这里好,江南太舒服,不好!”
) T# ~9 U& m! @6 s: U% A  他这句话,其余五人尽皆赞同。江南山温水软,就是男子汉,行动说话也不免软绵绵的温雅斯文,江南七怪武功卓绝,那是绝无仅有的杰出之士,大多数人却绝非学武的材料。六怪均想,以郭靖的资质,在蒙古风霜如刀似剑的大漠中磨练,成就决计比去天堂一般的江南好得多。六人虽然思乡,想到跟丘处机的赌赛,决定还是留在大漠教导郭靖。
* G5 B0 i8 s1 k: r; `- ]  韩小莹次日去跟李萍说了。李萍虽然思乡,但六怪既不南归,她也难以孤身携子回乡。江南六怪就此定居大漠,教导郭靖与拖雷的武功。铁木真知道汉人这些近身搏击的本事虽巧,却只能防身,不足以称霸图强,因此要拖雷与郭靖只略略学些拳脚,大部时刻都去学骑马射箭、冲锋陷阵的战场功夫。这些本事非六怪之长,是以教导两人的仍以神箭手哲别与博尔忽为主。4 D1 C: l& l. H$ @
  每到晚上,江南六怪把郭靖单独叫来,拳剑暗器、轻身功夫,一项一项的传授。郭靖天资颇为鲁钝,但有一样好处,知道将来报父亲大仇全仗这些功夫,因此咬紧牙关,埋头苦练。虽然朱聪、全金发、韩小莹的小巧腾挪之技他领悟甚少,也学不来柯镇恶发射暗器和铁杖的刚猛功夫,只韩宝驹与南希仁所教的扎根基功夫,他一板一眼的照做,竟然练得甚为坚实。可是这些扎根基功夫也只能强身健体而已,毕竟不是克敌制胜的手段。韩宝驹常说:“你练得就算骆驼一般,壮是壮了,但骆驼打得赢豹子吗?”郭靖听了只有傻笑。
1 H( V  C7 O% Q" V9 o. P  六怪虽传授督促不懈,但见教得十招,郭靖往往学不到一招,也不免灰心,自行谈论之际,总是摇头叹息,均知要胜过丘处机所授的徒儿,机会百不得一,只不过有约在先,难以半途而废罢了。全金发是生意人,精于计算,常说:“丘处机要找到杨家娘子,最多也只八成的指望,眼下咱们已赢了二分利息。杨家娘子生的或许是个女儿,生儿子的机会只有一半,咱们又赚了四分。若是儿子,未必养得大,咱们又赚了一分。就算养大了,说不定比靖儿更加笨呢。所以啊,我说咱们倒已占了八成赢面。”五怪心想这话倒也不错,但说杨家的儿郎学武比郭靖更蠢,却均知不过是全金发的宽慰之言。总算郭靖性子纯厚,又能听话,六怪对他人品倒很喜欢。) ]& W5 {6 T1 `" n( e3 `( k
  漠北草原之上,夏草青青,冬雪皑皑,晃眼间十年过去,郭靖已是个十六岁的粗壮少年,距比武之约已不过两年,江南六怪督促得更加紧了,命他暂停练习骑射,从早到晚,苦练拳剑。
# [1 Q" F" R7 N3 X$ H  在这十年之间,铁木真征战不停,并吞了大漠上无数部落。他收罗英豪,统率部属,军纪严明,人人奋勇善战,他自己智勇双全,或以力攻,或以智取,纵横北国,所向无敌。加之牲畜繁殖,人口滋长,骎骎然已有与王罕分庭抗礼之势。
9 O/ d% ^# j5 _7 o3 k: _  朔风渐和,大雪初止,北国大漠却尚苦寒。
1 s" v; S  f( C& k  这日正是清明,江南六怪一早起来,带了牛羊祭礼,和郭靖去张阿生坟上扫墓。蒙古人居处迁徙无定,这时他们所住的蒙古包与张阿生的坟墓相距已远,快马奔驰大半天方到。七人走上荒山,扫去墓上积雪,点了香烛,在坟前跪拜。$ n$ D1 F. ?9 [. z5 }
  韩小莹暗暗祷祝:“五哥,十年来我们倾心竭力的教这个孩子,只是他天资不高,没能将我们功夫学好。但愿五哥在天之灵保佑,后年嘉兴比武之时,不让这孩子折了咱们江南七怪的威风!”六怪向居江南山温水暖之乡,这番在朔风如刀的大漠一住十六年,憔悴冰霜,鬓丝均已星星。韩小莹虽然风姿不减,自亦已非当年少女朱颜。" S) U' ^5 K8 q9 F3 ~. h) N
  朱聪望着坟旁几堆骷髅,十年风雪,兀未朽烂,心中说不出的感慨。这些年来他与全金发两人踏遍了方圆数百里之内的每一处山谷洞穴,找寻铁尸梅超风的下落。此人如中毒而毙,定有骸骨遗下,要是不死,她一个瞎眼女子势难长期隐居而不露丝毫踪迹,哪知她竟如幽灵般突然消失,只余荒山上一座坟墓,数堆白骨,留存下黑风双煞当年的恶迹。
# t& t# f& a( @, _# T: J  七人在墓前吃了酒饭,回到住处,略一休息,六怪便带了郭靖往山边练武。7 L' c' @. V) c/ O5 p3 G$ c/ k
  这日他与四师父南山樵子南希仁对拆开山掌法。南希仁有心逗他尽量显示功夫,接连拆了七八十招,忽地左掌外撒,翻身一招“苍鹰搏兔”,向他后心击去。郭靖矮身避让,“秋风扫落叶”左腿盘旋,横扫师父下盘。南希仁“铁牛耕地”,掌锋截将下来。郭靖正要收腿变招,南希仁叫道:“记住这招!”左手倏出,拍向郭靖胸前。郭靖右掌立即上格,这一掌也算颇为快捷。南希仁左掌飞出,啪的一声,双掌相交,虽只使了三成力,郭靖已是身不由主的向外跌出。他双手在地下一撑,立即跃起,满脸愧色。$ |) J' u$ r. k4 |
  南希仁正要指点他这招的精要所在,树丛中突然发出两下笑声,跟着钻出一个少女,拍手而笑,叫道:“郭靖,又给师父打了吗?”郭靖胀红了脸,道:“我在练拳,你别来啰唣!” 那少女笑道:“我就爱瞧你挨打!”
% Y# l" y3 D& k' a' p4 s5 g  这少女便是铁木真的幼女华筝。她与拖雷、郭靖年纪相近,自小一起玩耍。她因父母宠爱,脾气不免娇纵。郭靖却生性戆直,当她无理取闹时总是挺撞不屈,但吵了之后,不久便言归于好,每次都华筝自知理屈,向他软言央求。六怪与郭靖母子的生活所资,由铁木真派人充足供应。华筝的母亲念着郭靖曾舍生在豹口下相救女儿,也对他另眼相看,常常送他母子衣物牲口。; G# ?- }+ o- Q
  郭靖道:“我在跟师父拆招,你走开吧!”华筝笑道:“甚么拆招?是挨揍!”4 X5 j; l  P) Z4 ?! t0 `
  说话之间,忽有数名蒙古军士骑马驰来,当先一名十夫长驰近时翻身下马,向华筝微微躬身,说道:“华筝,大汗叫你去。”其时蒙古人质朴无文,不似汉人这般有诸般不同的恭敬称谓,华筝虽是大汗之女,众人却也直呼其名。华筝道:“干甚么啊?”十夫长道:“是王罕的使者到了。”华筝立时皱起了眉头。怒道:“我不去。”十夫长道:“你不去,大汗要生气的。”
# s/ u) B9 }9 @" U( B  华筝幼时由父亲许配给王罕的孙子都史,这些年来却与郭靖颇为亲近,虽然大家年幼,说不上有甚么情意,但每想到将来要与郭靖分别,去嫁给那出名骄横的都史,总是好生不乐,这时撅起了小嘴,默不作声,挨了一会,终究不敢违拗父命,随着十夫长而去。原来王罕与桑昆以儿子成长,要择日成婚,命人送来礼物,铁木真要她会见使者。
7 l# y/ w1 \: Y  l* |6 Z  当晚郭靖睡到中夜,忽听得帐外有人轻轻拍了三下手掌,他坐起身来,只听得有人以汉语轻声道:“郭靖,你出来。”郭靖微感诧异,听声音不熟,揭开帐幕一角往外张望,月光下只见左前方大树之旁站着一个人。7 J9 D- H0 n7 f) }6 T
  郭靖出帐近前,只见那人宽袍大袖,头发打成髻子,不男不女,面貌为树影所遮,看不清楚。原来这人是个道士,郭靖却从来没见过道士,问道:“你是谁?找我干甚么?”那人道:“你是郭靖,是不是?”郭靖道:“是。”那人道:“你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呢?拿来给我瞧瞧!”身子微晃,蓦地欺近,发掌便往他胸口按去。郭靖见对方没来由的出手便打,而且来势凶狠,心下大奇,当下侧身避过,喝道:“干甚么?”那人笑道:“试试你的本事。”左手劈面又是一拳,劲道甚是凌厉。" r5 i- T4 }: v/ L- j5 U( q
  郭靖怒从心起,斜身避过,伸手猛抓敌腕,左手拿向敌人肘部,这一手是“分筋错骨手”中的“壮士断腕”,只要敌人手腕一给抓住,肘部非跟着被拿不可,前一送,下一扭,喀喇一声,右腕关节就会立时脱出。这是二师父朱聪所授的分筋错骨功夫。
1 X0 h, L; G: }$ }6 A) L  朱聪言语行止诙谐洒脱,心思却颇缜密,他和柯镇恶暗中计议了几次,均想梅超风双目虽中毒菱,但此人武功怪异,说不定竟能解毒,她若不死,必来寻仇,来得越迟,布置必定更为周密,手段也必越加毒辣。十年来梅超风始终不现踪影,六怪非但不敢怠懈,反更加意提防。朱聪每见手背上被梅超风抓伤的五条伤疤,总起栗然之感,想她一身横练功夫,急切难伤,要抵御“九阴白骨爪”,莫如“分筋错骨手”。这门功夫专在脱人关节、断人骨骼,以极快手法,攻击对方四肢和头骨颈骨,却不及胴体。朱聪自悔当年在中原之时,未曾多向精于此术的名家请教,六兄弟中又无人能会。后来转念心想,天下武术本是人创,既然无人传授,难道我就不能自创?他外号“妙手书生”,一双手机灵之极,加之精擅点穴,熟知人身的穴道关节,有了这两大特长,钻研分筋错骨之术自不如何为难,数年之后,已深通此道的精微,手法虽不及出自师授的稳实狠辣,却也颇具威力,与全金发拆解纯熟之后,都授了郭靖。
" ~3 D. o, E# f  这时郭靖陡逢强敌,一出手就是分筋错骨的妙着,他于这门功夫习练甚熟,熟能生巧是生不出的,熟极而流却也差相仿佛。那人手腕与手肘突然被拿,一惊之下,左掌急发,疾向郭靖面门拍去。郭靖双手正要抖送,扭脱敌人手腕关节,哪知敌掌骤至,自己双手都没空,无法抵挡,只得放开双手,向后跃出,只觉掌风掠面而过,热辣辣的甚是难受。一转身,明暗易位,只见对手原来是个少年,长眉俊目,容貌秀雅,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只听他低声道: “功夫不错,不枉了江南六侠十年教诲。”$ L8 r! q6 P! \8 T  u
  郭靖单掌护身,严加戒备,问道:“你是谁?找我干吗?”那少年喝道:“咱们再练练。”语声未毕,掌随身至。
! J" d* x0 F/ t  郭靖凝神不动,待到掌风袭到胸口,身子略偏,左手拿敌手臂,右手暴起,捏向敌腮,只要一搭上脸颊,向外急拉,对方下颚关节应手而脱,这一招朱聪给取了个滑稽名字,叫做 “笑语解颐”,乃是笑脱了下巴之意。这次那少年有了提防,右掌立缩,左掌横劈。郭靖仍以分筋错骨手对付。转瞬间两人已拆了十多招,那少年道士身形轻灵,掌法迅捷潇洒,掌未到,身已转,剧斗中瞧不清楚他的来势去迹。
, t- G: u4 S8 S( T- j+ h) P  郭靖学艺后初逢敌手便是个武艺高强之人,斗得片刻,心下怯了,那少年左脚飞来,啪的一声,正中他右胯。幸而他下盘功夫坚实,敌人又似未用全力,当下只是身子一晃,立即双掌飞舞,护住全身要害,尽力守御,又拆数招,那少年道士步步进逼,郭靖眼见抵敌不住,忽然背后有人喝道:“攻他下盘!”
  H5 L. I& U# ^% ^6 ~9 Q! [8 Z  F6 Q  郭靖听得正是三师父韩宝驹,心中大喜,挫身抢到右首,再回过头来,见六位师父原来早就站在自己身后,只因全神对付敌人,竟未发觉。这一来精神大振,依着三师父的指点,猛向那道士下三路攻去。那人身形飘忽,下盘果然不甚坚稳,江南六怪旁观者清,早看出他的弱点所在,他被郭靖一轮急攻,不住倒退。郭靖乘胜直上,忽见敌人一个踉跄,似在地下绊了一下,当下一个连环鸳鸯腿,双足齐飞。哪知对手这一下却是诱敌之计,韩宝驹与韩小莹同声呼叫:“留神!”
7 e  Z3 D5 ]8 ?1 _. e  m  T' d# @' Z  郭靖毕竟欠了经验,也不知该当如何留神才是,右足刚踢出,已被敌人抓住。那少年道人乘着他踢来之势,挥手向外送出。郭靖身不由主,一个筋斗翻跌下来,蓬的一声,背部着地,撞得好不疼痛。他一个“鲤鱼打挺”,立即翻身跃起,待要上前再斗,只见六位师父已把那少年道士团团围住。" q  p+ @9 y4 i* l
  那道士既不抵御,也不作势突围,双手相拱,朗声说道:“弟子全真教小道尹志平,奉师尊长春子丘道长差遣,谨向江南各位师父请安问好。”说着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江南六怪听说这人是丘处机差来,都感诧异,但恐有诈,却不伸手相扶。2 n- n, ^( ^- F) l' G
  尹志平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朱聪。
8 G4 l$ {& O1 N- X7 D2 f/ n" H  柯恶镇听得巡逻的蒙古兵逐渐走近,道:“咱们进里面说话。”尹志平跟着六怪走进蒙古包内。全金发点亮了羊脂蜡烛。这蒙古包是五怪共居之所,韩小莹则与单身的蒙古妇女另行居住。尹志平见包内陈设简陋,想见六怪平日生活清苦,躬身说道:“各位前辈辛劳了这些年,家师感激无已,特命弟子先来向各位拜谢。”柯镇恶哼了一声,心想:“你来此若是好意,为何先将靖儿跌一个筋斗?岂不是在比武之前,要先杀我们一个下马威?”1 S( Q( _1 c" k; K; X
  这时朱聪已揭开信封,抽出信笺,朗声读了出来:* C" J9 E3 m4 o0 E
  “全真教下弟子丘处机沐手稽首,谨拜上江南六侠柯公、朱公、韩公、南公、全公、韩女侠尊前:江南一别,忽忽十有六载。七侠千金一诺,间关万里,云天高义,海内同钦,识与不识,皆相顾击掌而言曰:不意古人仁侠之风,复见之于今日也。”
" {% R2 I. ?' X+ r  柯镇恶听到这里,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朱聪接着读道:/ J! ~6 U* f$ K- l8 o/ K; S
  “张公仙逝漠北,尤足令人扼腕长叹,耿耿之怀,无日或忘。贫道仗诸侠之福,幸不辱命,杨君嗣子,亦已于九年之前访得矣。”) q/ B: g' Z+ {# h' B
  五怪听到这里,同时“啊”了一声。他们早知丘处机了得,他全真教门人弟子又遍于天下,料想那杨铁心的子嗣必能找到,是以对嘉兴比武之约念兹在兹,无日不忘,然而寻访一个不知下落之女子的遗腹子息,究属渺茫,生下的是男是女,更是全凭天意,若是女子,武功终究有限,这时听到信中说已将男孩找到,心头都不禁一震。
2 X' i! F% u0 ^! Y6 c7 s2 K, x$ E  六人一直未将比武赌赛之事对郭靖母子说起。朱聪见郭靖并无异色,又读下去:
# m1 |' }9 o/ S! L2 q  “二载之后,江南花盛草长之日,当与诸公置酒高会醉仙楼头也。人生如露,大梦一十八年,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读到这里,就住了口。; ~+ \# ?- e  X, c
  韩宝驹道:“底下怎么说?”朱聪道:“信完了。确是他的笔迹。”当日酒楼赌技,朱聪曾在丘处机衣袋中偷到一张诗笺,是以认得他的笔迹。/ [0 k7 G# y# Z: {7 P
  柯镇恶沉吟道:“那姓杨的孩子是男孩?他叫杨康?”尹志平道:“是。”柯镇恶道: “那么他是你师弟了?”尹志平道:“是我师兄。弟子虽然年长一岁,但杨师哥入门比弟子早了两年。”$ @$ _' T. ?; Q0 ]5 T; q/ V
  江南六怪适才见了他的功夫,郭靖实非对手,师弟已是如此,他师兄当然更加了得,这一来身上都不免凉了半截;而己方的行踪丘处机知道得一清二楚,张阿生的逝世他也已知晓,更感到己方已全处下风。
. d1 y5 }& v$ N* e  Y5 x" @  柯镇恶冷冷的道:“适才你与他过招,是试他本事来着?”尹志平听他语气甚恶,心感惶恐,忙道:“弟子不敢!”柯镇恶道:“你去对你师父说,江南六怪虽然不济,醉仙楼之会决不失约,叫你师父放心吧。我们也不写回信啦!”) |3 u, @- y' z' I0 h/ p
  尹志平听了这几句话,答应又不是,不答应又不是,十分尴尬。他奉师命北上投书,丘处机确是叫他设法查察一下郭靖的为人与武功。长春子关心故人之子,原是一片好意,但尹志平少年好事,到了蒙古斡难河畔之后,不即求见六怪,却在半夜里先与郭靖交一交手,考较一下他的功夫。这时见六怪神情不善,心生惧意,不敢多耽,向各人行了个礼,说道: “弟子告辞了。”
3 J/ @3 D: b, B  柯镇恶送到蒙古包口,尹志平又行了一礼。柯镇恶厉声道:“你也翻个筋斗吧!” 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了他胸口衣襟。尹志平大惊,双手猛力上格,想要掠开柯镇恶的手臂,岂知他不格倒也罢了,只不过跌一个筋斗,这一还手,更触柯镇恶之怒。他左臂上挺,将尹志平全身提起,扬声吐气,“嘿”的一声,将小道士重重摔在地下。尹志平跌得背上疼痛如裂,过了一会才慢慢挣扎起身,不作一声,一跛一拐的走了。
$ `5 Z' y9 M5 {) Q3 M  韩宝驹道:“小道士无礼,大哥教训得好。”柯镇恶默然不语,过了良久,长长叹了一口气。五怪人同此心,但各黯然。
% G6 L4 O# [% T4 ~, {$ b  南希仁忽道:“打不过,也要打!”韩小莹道:“四哥说得是。咱们七人结义,同闯江湖以来,不知经过了多少艰险,江南七怪可从来没有退缩过。”柯镇恶点点头,对郭靖道: “回去睡吧,明儿咱们再加把劲。”# N0 x7 @" `) i2 f& H: v
  自此之后,六怪授艺更加督得严了。可是不论读书学武,以至弹琴弈棋诸般技艺,倘若企盼速成,戮力以赴,有时反而窒滞良多,停顿不前。六怪望徒艺成心切,督责綦严,而郭靖又绝非聪明颖悟之人,较之常人实更蠢钝了几分,他心里一吓,更加慌了手脚。自小道士尹志平夜访之后,三个月来竟进步甚少,倒反似退步了,正合了“欲速则不达”、“贪多嚼不烂” 的道理。江南六怪各有不凡艺业,每人都是下了长期苦功,方有这等成就,要郭靖在数年间尽数领悟练成,就算聪明绝顶之人尚且难能,何况他连中人之资都也还够不上。江南六怪本来也知若凭郭靖的资质,最多只能单练韩宝驹或南希仁一人的武功,二三十年苦练下来,或能有韩南二人的一半成就。张阿生若是不死,郭靖学他的质朴功夫最是对路。但六怪一意要胜过丘处机,明知“博学众家,不如专精一艺”的道理,总不肯空有一身武功,却眼睁睁的袖手旁观,不传给这傻徒儿。- w+ O% {2 \* }8 s* n% t# a5 V
  这十六年来,朱聪不断追忆昔日醉仙楼和法华寺中动手的情景,丘处机的一招一式,在他心中尽皆清晰异常,尤胜当时所见。但要在他武功中寻找甚么破绽与可乘之机,实非已之所能,有时竟会想到:“只有铜尸铁尸,或能胜得过这牛鼻子。”
5 D4 g% A) W7 n' [  这天清晨,韩小莹教了他越女剑法中的两招。那招“枝击白猿”要跃身半空连挽两个平花,然后回剑下击。郭靖多扎了下盘功夫,纵跃不够轻灵,在半空只挽到一个半平花,便已落下地来,连试了七八次,始终差了半个平花。韩小莹心头火起,勉强克制脾气,教他如何足尖使力,如何腰腿用劲,哪知待得他纵跃够高了,却忘了剑挽平花,一连几次都是如此。
( i$ ]2 ]1 r  d0 p: E) |  韩小莹想起自己六人为他在漠北苦寒之地挨了十多年,五哥张阿生更葬身异域,教来教去,却教出如此一个蠢材来,五哥的一条性命,六人的连年辛苦,竟全都是白送了,心中一阵悲苦,眼泪夺眶而出,把长剑往地下一掷,掩面而走。: j; q+ X7 v1 ]4 f% ~, o$ j* _+ K
  郭靖追了几步没追上,呆呆的站在当地,心中难过之极。他感念师恩如山,只盼练武有成,以慰师心,可是自己尽管苦练,总是不成,实不知如何是好。. v: {0 M. @% w, ?# G! _
  正自怔怔出神,突然听到华筝的声音在后叫道:“郭靖,快来,快来!”郭靖回过头来,见她骑在一匹青骢马上,一脸焦虑与兴奋的神色。郭靖道:“怎么?”华筝道:“快来看啊,好多大雕打架。”郭靖道:“我在练武呢。”华筝笑道:“练不好,又给师父骂了是不是?”郭靖点了点头。华筝道:“那些大雕打得真厉害呢,快去瞧。”! @4 u2 o( r- e! `  ~8 ]! h7 L! G
  郭靖少年心情,跃跃欲动,但想到七师父刚才的神情,垂头丧气的道:“我不去。”华筝急道:“我自己不瞧,赶着来叫你。你不去,以后别理我!“郭靖道:“你快去看吧,回头你说给我听也是一样。”华筝跳下马背,撅起小嘴,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也不知道是黑雕打胜呢,还是白雕胜。”郭靖道:“就是悬崖上那对大白雕和人打架吗?“华筝道:“是啊,黑雕很多,但白雕厉害得很,已啄死了三四头黑雕……”
  Q$ Z3 X) {0 |* _2 q$ G  郭靖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牵了华筝的手,纵跃上马,两人共乘一骑,驰到悬崖之下。果见有十七八头黑雕围攻一对白雕,双方互啄,只打得毛羽纷飞。1 V/ K! t7 \7 m% J* u8 c
  悬崖上宿有一对白雕,身形极巨,比之常雕大出倍许,实是异种。雕羽白色本已稀有,而雕身如此庞大,蒙古族中纵是年老之人,也说极为少见,都说是一对“神鸟”,愚鲁妇人竟有向之膜拜的。7 H( {$ ^; d  E% g
  白雕身形既大,嘴爪又极厉害,一头黑雕闪避稍慢,被一头白雕啄中头顶正中,立即毙命,从半空中翻将下来,落在华筝马前。余下黑雕四散逃开,但随即又飞回围攻白雕。又斗一阵,草原上不少蒙古男女得讯赶来观战,悬崖下围聚了六七百人,纷纷指点议论。铁木真得报,也带了窝阔台和拖雷驰到,看得很有劲道。
! N# W, z% }$ H; ~( v1 B  郭靖与拖雷、华筝常在悬崖下游玩,几乎日日见到这对白雕飞来飞去,有时观看双雕捕捉鸟兽为食,有时将大块牛羊肉抛向空中,白雕飞下接去,百不失一,是以对之已生感情,又见白雕以寡敌众,三个人不住口的为白雕呐喊助威:“白雕啄啊,左边敌人来啦,快转身,好好,追上去,追上去!”% B# {* F! U2 g5 g0 `7 K, L! u" ^0 H
  酣斗良久,黑雕又死了两头,两头白雕身上也伤痕累累,白羽上染满了鲜血。一头身形特大的黑雕忽然高叫几声,十多头黑雕转身逃去,没入云中,尚有四头黑雕兀自苦斗。众人见白雕获胜,都欢呼起来。过了一会,又有三头黑雕也掉头急向东方飞逃,一头白雕不舍,随后赶去,片刻间都已飞得影踪不见。只剩下一头黑雕,高低逃窜,被余下那头白雕逼得狼狈不堪。眼见那黑雕难逃性命,忽然空中雕鸣急唳,十多头黑雕从云中猛扑下来,齐向白雕啄去。铁木真大声喝彩:“好兵法!”
& @# ^# O+ a* Z& m" s2 H: _  这时白雕落单,不敌十多头黑雕的围攻,虽然又啄死了一头黑雕,终于身受重伤,堕在崖上,众黑雕扑上去乱抓乱啄。郭靖与拖雷、华筝都十分着急,华筝甚至哭了出来,连叫:“爹爹,快射黑雕。”
$ P3 P2 s" `4 g- ~7 L3 a  铁木真却只是想着黑雕出奇制胜的道理,对窝阔台与拖雷道:“黑雕打了胜仗,这是很高明的用兵之道,你们要记住了。”两人点头答应。6 Z( c) r! R: p9 j* z
  众黑雕啄死了白雕,又向悬崖的一个洞中扑去,只见洞中伸出了两只小白雕的头来,眼见立时要给黑雕啄死。华筝大叫:“爹爹,你还不射?”又叫:“郭靖,郭靖,你瞧,白雕生了一对小雕儿,咱们怎地不知道?啊哟,爹爹,你快射死黑雕!”
' D3 W& x* ]3 P' }  铁木真微微一笑,拉硬弓,搭铁箭,飕的一声,飞箭如电,正穿入一头黑雕身中,众人齐声喝彩。铁木真把弓箭交给窝阔台道:“你来射。”窝阔台一箭也射死了一头。待拖雷又射中一头时,众黑雕见势头不对,纷纷飞逃。& Q8 @& R- Y8 x' [  R* @' D
  蒙古诸将也都弯弓相射,但众黑雕振翅高飞之后,就极难射落,强弩之末劲力已衰,未能触及雕身便已掉下。铁木真叫道:“射中的有赏。”
# k. N! j: M9 {, }1 O  神箭手哲别有意要郭靖一显身手,拿起自己的强弓硬箭,交在郭靖手里,低声道: “跪下,射项颈。”
  |) G- L+ b3 A( H" `  郭靖接过弓箭,右膝跪地,左手稳稳托住铁弓,更无丝毫颤动,右手运劲,将一张二百来斤的硬弓拉了开来。他跟江南六怪练了十年武艺,上乘武功虽然未窥堂奥,但双臂之劲,眼力之准,却已非比寻常,眼见两头黑雕比翼从左首飞过,左臂微挪,瞄准了黑雕项颈,右手五指急松,正是:弓弯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黑雕待要闪避,箭杆已从项颈对穿而过。这一箭劲力未衰,恰好又射进了第二头黑雕腹内,利箭贯着双雕,自空急堕。众人齐声喝彩。余下的黑雕再也不敢停留,四散高飞而逃。
0 S8 s1 B2 O. C% R; W" J  华筝对郭靖悄声道:“把双雕献给我爹爹。”郭靖依言捧起双雕,奔到铁木真马前,单膝半跪,高举过顶。
3 B& U2 K+ |" n" G  铁木真生平最爱的是良将勇士,见郭靖一箭力贯双雕,心中甚喜。要知北国大雕非比寻常,双翅展开来足有一丈多长,羽毛坚硬如铁,扑击而下,能把整头小马大羊攫到空中,端的厉害之极,连虎豹遇到大雕时也要迅速躲避。一箭双雕,虽主属巧运,究亦难能。
/ j4 Q! G$ p; a6 H: ~! D  铁木真命亲兵收起双雕,笑道:“好孩子,你的箭法好得很啊!”郭靖不掩哲别之功,道:“是哲别师父教我的。”铁木真笑道:“师父是哲别,徒弟也是哲别。”在蒙古语中,哲别是神箭手之意。
( F$ B7 W. a/ G) ^7 g+ V: u0 K  拖雷相帮义弟,对铁木真道:“爹爹,你说射中的有赏。我安答一箭双雕,你赏甚么给他?”铁木真道:“赏甚么都行。”问郭靖道:“你要甚么?”拖雷喜道:“真的赏甚么都行?” 铁木真笑道:“难道我还能欺骗孩子?”" ^8 B( x0 i- y+ A2 F9 o1 g
  郭靖这些年来依铁木真而居。诸将都喜他朴实和善,并不因他是汉人而有所歧视,这时见大汗神色甚喜,大家望着郭靖,都盼他能得到重赏。, n& F+ p# Y0 ~0 l, A
  郭靖道:“大汗待我这么好,我妈妈甚么都有了,不用再给我啦。”铁木真笑道: “你这孩子倒有孝心,总是先记着妈妈。那么你自己要甚么?随便说罢,不用怕。”
6 ]9 N; [+ b% D) U  郭靖微一沉吟,双膝跪在铁木真马前,道:“我自己不要甚么,我是代别人求大汗一件事。”铁木真道:“甚么?”郭靖道:“王罕的孙子都史又恶又坏,华筝嫁给他将来定要吃苦。求求大汗别把华筝许配给他。”
' Y! n; }8 i# U( ^  铁木真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真是孩子话,那怎么成?咱们讲究言而有信,许诺了的事可不能反悔。好罢,我赏你一件宝物。”从腰间解下一口短刀,递给郭靖。蒙古诸将啧啧称赏,好生艳羡。原来这是铁木真十分宝爱的佩刀,曾用以杀敌无数,若不是先前把话说得满了,决不能轻易解赐。
. l5 C! Z0 ]4 I: n$ N5 N2 p% \$ h. e  郭靖谢了赏,接过短刀。这口刀他见到铁木真常时佩在腰间,这时拿在手中细看,见刀鞘是黄金所铸,刀柄尽头处铸了一个黄金的虎头,狰狞生威。铁木真道:“你用我金刀,替我杀敌。”郭靖应道:“是。当为大汗尽力!”  S$ E1 C5 E* T2 \8 y# F( h
  华筝忽然失声而哭,跃上马背,疾驰而去。铁木真心肠如铁,但见女儿这样难过,也不禁心中一软,微微叹了口气,掉马回营。蒙古众王子诸将跟随在后。, J' n# \7 D+ K8 c$ R) F
  郭靖见众人去尽,将短刀拔出鞘来,只觉寒气逼人,刃锋上隐隐有血光之印,知道这口刀已不知杀过多少人了。刀锋虽短,但刀身厚重,甚是威猛。
2 N# P4 f) D, O* w  L8 }6 c  把玩了一会,将刀鞘穿入腰带,拔出长剑,又练起越女剑法来,练了半天,那一招 “枝击白猿”仍练不成功,不是跃得太低,便是来不及挽足平花。他心里急躁,沉不住气,反而越来越糟,只练得满头大汗。忽听马蹄声响,华筝又驰马而来。$ k4 i) h  M. Q8 h* Y
  她驰到近处,翻身下马,横卧草地,一手支头,瞧着郭靖练剑,见他神情辛苦,叫道:“别练了,息忽儿吧。”郭靖道:“你别来吵我,我没功夫陪你说话。”华筝就不言语了,笑吟吟的望着他,过了一会,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手帕,打了两个结,向他抛掷过去,叫道: “擦擦汗吧。”郭靖嗯了一声,却不去接,任由手帕落地,仍是练剑。华筝道:“刚才你求恳爹爹,别让我嫁给都史,那为甚么?”郭靖道:“都史很坏,从前放豹子要吃你哥哥拖雷。你嫁了给他,他会打你的。”华筝微笑道:“他如打我,你来帮我啊。”郭靖一呆,道: “那……那怎么成?”华筝凝视着他,柔声道:“我如不嫁给都史,那么嫁给谁?”郭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华筝“呸”了一声,本来满脸红晕,突然间转成怒色,说道: “你甚么都不知道!”
; i6 x. ^% n- _; u! D9 V; x. _  过了一会,她脸上又现微笑,只听得悬崖顶上两头小白雕不住啾啾鸣叫,忽然远处鸣声惨急,那头大白雕疾飞而至。它追逐黑雕到这时方才回来,想是众黑雕将它诱引到了极远之处。雕眼视力极远,早见到爱侣已丧生在悬崖之上,那雕晃眼间犹如一朵白云从头顶飞掠而过,跟着迅速飞回。
  b7 d7 s. h4 U0 N! u- }( v9 g' m  郭靖住了手,抬起头来,只见那头白雕盘来旋去,不住悲鸣。华筝道:“你瞧这白雕多可怜。”郭靖道:“嗯,它一定很伤心!”只听得白雕一声长鸣,振翼直上云霄。
3 O1 u/ F6 D5 ^( s. I( R5 {9 N. n  华筝道:“它上去干甚么……”语声未毕,那白雕突然如一枝箭般从云中猛冲下来,噗的一声,一头撞上岩石,登时毙命。郭靖与华筝同声惊呼,一齐跳起,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4 g# m4 p+ A6 Q4 H3 K2 Y, r- [$ d
  忽然背后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可敬!可敬!”
3 h) M. \1 m( F- z* H; e, R  两人回过头来,见是一个苍须汉人,脸色红润,神情慈和,手里拿着一柄拂麈。这人装束甚是古怪,头顶梳了三个髻子,高高耸立,一件道袍一尘不染,在这风沙之地,不知如何竟能这般清洁。郭靖自那晚见了尹志平后,向师父们问起,知道那是中土的出家人道士。他说的是汉语,华筝不懂,也就不再理会,转头又望悬崖之顶,忽道:“两头小白雕死了爹娘,在这上面怎么办?”这悬崖高耸接云,四面都是险岩怪石,无可攀援。两头乳雕尚未学会飞翔,眼见是要饿死在悬崖之顶了。
, \5 V7 d* @9 s5 \9 w9 I8 O& j  郭靖向悬崖顶望了一会,说道:“除非有人生翅膀飞上去,才能救小白雕下来。”拾起长剑,又练了起来,练了半天,这一招“枝击白猿”仍是毫无进步,正自焦躁,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冷冷的道:“这般练法,再练一百年也是没用。”郭靖收剑回顾,见说话的正是那头梳三髻的道士,问道:“你说甚么?”# d: }: s& i. t0 b# r
  那道士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忽地欺进两步,郭靖只觉右臂一麻,也不知怎的,但见青光一闪,手里本来紧紧握着的长剑已到了道士手中。空手夺白刃之技二师父本也教过,虽然未能练熟,大致诀窍也已领会,但这道士刹那间夺去自己长剑,竟不知他使的是甚么手法。这一来不由得大骇,跃开三步,挡在华筝面前,顺手抽出铁木真所赐的金柄短刀,以防道士伤害于她。8 B* x" W7 L7 r5 u& Q! a- C6 k
  那道士叫道:“看清楚了!”纵身而起,只听得一阵嗤嗤嗤嗤之声,已挥剑在空中连挽了六七个平花,然后轻飘飘的落在地下。郭靖只瞧得目瞪口呆,楞楞的出了神。
0 I" }( Q! T* p2 M* x. U/ x: [  那道士将剑往地下一掷,笑道:“那白雕十分可敬,它的后嗣不能不救!”一提气,直往悬崖脚下奔去,只见他手足并用,捷若猿猴,轻如飞鸟,竟在悬崖上爬将上去。这悬崖高达数十丈,有些地方直如墙壁一般陡峭,但那道士只要手足在稍有凹凸处一借力,立即窜上。0 N, c$ J/ c; I3 i1 E) M
  郭靖和华筝看得心中怦怦乱跳,心想他只要一个失足,跌下来岂不是成了肉泥?但见他身形越来越小,似乎已钻入了云雾之中。华筝掩住了眼睛不敢再看,问道:“怎样了?” 郭靖道:“快爬到顶了……好啦,好啦!”华筝放下双手,正见那道士飞身而起,似乎要落下来一般,不禁失声惊呼,那道士却已落在悬崖之顶。他道袍的大袖在崖顶烈风中伸展飞舞,自下望上去,真如一头大鸟相似。
8 O3 V9 \  |4 L3 i- _  那道士探手到洞穴之中,将两头小雕捉了出来,放在怀里,背脊贴着崖壁,直溜下来,遇到凸出的山石时或是手一钩,或是脚一撑,稍缓下溜之势,溜到光滑的石壁上时则顺泻而下,转眼之间脚已落地。( L# F& N% I8 C& {
  郭靖和华筝急奔过去。那道士从怀里取出了白雕,以蒙古语对华筝道:“你能好好的喂养吗?”华筝又惊又喜,忙道:“能、能、能!”伸手去接。那道士道:“小心别给啄到了。雕儿虽小,这一啄可仍是厉害得紧。”华筝解下腰带,把每头小雕的一只脚缚住,喜孜孜的捧了,道:“我去捉虫来喂小雕儿。”8 C7 o% k# |7 _
  那道士道:“且慢!你须答应我一件事,才把小雕儿给你。”华筝道:“甚么事?” 那道士道:“我上崖顶捉雕儿的事,你们两个可不能对人说起。”华筝笑道:“好,那还不容易?我不说就是。”那道士微笑道:“这对白雕长大了可凶猛得很呢,先喂虫,大了再喂肉,喂的时候得留点儿神。”华筝满心欢喜,对郭靖道:“咱们一个人一只,我拿去先给你养,好吗?” 郭靖点点头。华筝翻上马背,飞驰而去。
/ g0 V1 V3 ]* c" ]; C4 Y  郭靖楞楞的一直在想那道士的功夫,便如傻了一般。那道士拾起地下长剑,递还给他,一笑转身。郭靖见他要走,急道:“你……请你,你别走。”道士笑道:“干么?”郭靖摸头搔耳,不知如何是好,忽地扑翻在地,砰砰砰不住磕头,一口气也不知磕了几十个。道士笑道: “你向我磕头干甚么?”- z$ ~1 j% X! Y6 e0 p
  郭靖心里一酸,见到那道士面色慈祥,犹如遇到亲人一般,似乎不论甚么事都可向他倾吐,忽然两滴大大的眼泪从胸颊上流了下来,哽咽道:“我我……我蠢得很,功夫老是学不会,惹得六位恩师生气。”那道士微笑道:“你待怎样?”郭靖道:“我日夜拚命苦练,可总是不行,说甚么也不行……”道士道:“你要我教你一门法子?”郭靖道:“正是!”伏在地下,又砰砰砰的连磕了十几个头。说到尊敬长上,蒙古人和汉人的习俗相同,均以磕头最为恭敬。
, {; P% X9 z8 ?  那道士又微微一笑,说道:“我瞧你倒也诚心。这样吧,再过三天是月半,月亮最圆之时,我在岸顶上等你。你可不许对谁说起!”说着向着悬崖一指,飘然而去。郭靖急道: “我……我上不去!”那道士毫不理会,犹如足不点地般,早去得远了。
& K6 Y; c0 Q' |7 f: e5 i  郭靖心想:“他是故意和我为难,明明是不肯教我的了。”转念又想:“我又不是没师父,六位师父这般用心教我,我自己愚笨,又有甚么法子?这个道士伯伯本领再大,我学不会,那也没用。”想到这里,望着岸顶出了一会神,就撇下了这件事,提起长剑,把“枝击白猿”那一招一遍又一遍的练下去,直练到太阳下山,始终没练会,腹中饥饿,这才回家。
: ~1 ]6 L  Y) E5 N% T& R. J  三天晃眼即过。这日下午韩宝驹教他金龙鞭法,这软兵刃非比别样,巧劲不到,不但伤不到敌人,反而损了自己。蓦然间郭靖劲力一个用错,软鞭反过来唰的一声,在自己脑袋上砸起了老大一个疙瘩。韩宝驹脾气暴躁,反手就是一记耳光。郭靖不敢作声,提鞭又练。韩宝驹见他努力,于自己发火倒颇为歉然,郭靖虽接连又出了几次乱子,也就不再怪责,教了五招鞭法,好好勉励了几句,命他自行练习,上马而去。
' b2 ?* c; ~7 v  I. u  练这金龙鞭法时苦头可就大啦,只练了十数趟,额头、手臂、大腿上已到处都是乌青。郭靖又痛又倦,倒在草原上呼呼睡去,一觉醒来,圆圆的月亮已从山间钻了出来,只感鞭伤阵阵作痛,脸上给三师父打的这一掌,也尚有麻辣之感。; Q/ p% f$ ~6 `* v3 \
  他望着崖顶,忽然间生出一股狠劲,咬牙道:“道士伯伯能上去,我为甚么不能?” 奔到悬崖脚下,攀藤附葛,一步步的爬上去,只爬了六七丈高,上面光溜溜的崖陡如壁,寸草不生,又怎能再上去一步?, }2 \% f. e+ J, q
  他咬紧牙关,勉力试了两次,都是刚爬上一步,就是一滑,险些跌下去粉身碎骨。他心知无望,吁了一口气,要想下来,不料望下一瞧,只吓得魂飞魄散。原来上来时一步步的硬挺,待得再想从原路下去时,本来的落脚之点已给凸出的岩石挡住,已摸索不到,但若踊身下跳,势必碰在山石上撞死。
% {9 D4 y( t1 e! G, s  他处于绝境之中,忽然想起四师父说过的两句话:“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心想左右是个死,与其在这里进退不得,不如奋力向上,拔出短刀,在石壁上慢慢凿了两个孔,轻轻把左足搬上,踏在一孔之上,试了一下可以吃得住力,又把右足搬上,总算上了数尺,接着又再向上挖孔。这般勉力硬上,只觉头晕目眩,手足酸软。, p; b3 \, `! r' Q
  他定了定神,紧紧伏在石壁之上,调匀呼吸,心想上到山顶还不知要凿多少孔,而且再凿得十多个孔,短刀再利,也必锋摧刃折,但事已至此,只有奋力向上爬去,休息了一会,正要举刀再去凿孔,忽听得崖顶上传下一声长笑。0 k0 m9 g9 A2 ^9 b- V9 u" S2 B
  郭靖身子不敢稍向后仰,面前看到的只是一块光溜溜的石壁,听到笑声,只感诧异,却不能抬头观看。笑声过后,忽见一根粗索从上垂下,垂到眼前就停住不动了。又听得那三髻道人的声音说道:“把绳索缚在腰上,我拉你上来。”郭靖大喜,还刀入鞘,左手伸入一个小洞,手指紧紧扣住了,右手将绳子在腰里绕了两圈,打了两个死结。那道人叫道: “缚好了吗?”郭靖道:“缚好了。”那道人似没听见,又问:“缚好了吗?”郭靖提高声音再答: “缚好啦。”那道人仍没听见,过了片刻,那道人笑道:“啊,我忘啦,你中气不足,声音送不到。你缚好了,就扯三下绳子。”
4 b1 E7 G+ `% G  |7 Z  郭靖依言将绳子连扯三扯,突然腰里一紧,身子忽如腾云驾雾般向上飞去。他明知道人会将他吊扯上去,但决想不到会如此快法,只感腰里又是一紧,身子向上飞举,落将下来,双脚已踏实地,正落在那道人面前。! ~) y8 F& H/ w9 k% y
  郭靖死里逃生,双膝点地,正要磕头,那道人拉住了他臂膀一扯,笑道:“三天前你已磕了成百个头了,够啦,够啦!好好,你这孩子有志气。”; D1 I6 K2 \& t% b/ Z) E5 ?
  崖顶是个巨大平台,积满了皑皑白雪。那道人指着两块石鼓般的圆石,道:“坐下。” 郭靖道:“弟子站着侍奉师父好了。”那道人笑道:“你不是我门中人。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弟子。坐下吧。”郭靖心中茫然,依言坐下。
; i0 k7 b& c4 \4 a- v  那道人道:“你这六位师父,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我和他们素不相识,但一向闻名相敬。你只要学得六人中任谁一位的功夫,就足以在江湖上显露头角。你又不是不用功,为甚么十年来进益不多,你可知是甚么原因?”郭靖道:“那是因为弟子太笨,师父们再用心教也教不会。”那道人笑道:“那也未必尽然,这是教而不明其法,学而不得其道。”郭靖道:“请师……师……你的话我实在不明白。”那道人道:“讲到寻常武功,你眼下的造诣,也算不错了。你学艺之后,第一次出手就给小道士打败,于是心中怯了,以为自己不济,哈哈,那完全错了。”
7 b' F- F0 _4 ^; S  郭靖心中奇怪:“怎么他也知道这回事?”那道人又道:“那小道士虽然摔了你一个筋斗,但他全以巧劲取胜,讲到武功根基,未必就强得过你。再说,你六位师父的本事,也并不在我之下,因此武功我是不能教你的。”郭靖应道:“是。”心道:“那也不错。我六个师父武功很高,本来是我自己太蠢。”: I, j  E+ r6 ^% l- d# h
  那道士又道:“你的七位恩师曾与人家打赌。要是我教你武功,你师父们知道之后必定不愿意。他们是极重信义的好汉子,与人赌赛岂能占人便宜?”郭靖道:“赌赛甚么?”那道人道:“原来你不知道。嗯,你六位师父既然尚未与你说知,你现今也不必问。两年之内,他们必会和你细说。这样吧,你一番诚心,总算你我有缘,我就传你一些呼吸、坐下、行路、睡觉的法子。”郭靖大奇,心想:“呼吸、坐下、行路、睡觉,我早就会了,何必要你教我?”他暗自怀疑,口中不问。
# l& Y$ \$ L- {# x% V  那道人道:“你把那块大石上的积雪除掉,就在上面睡吧。”郭靖更是奇怪,依言拨去积雪,横卧在大石之上。那道人道:“这样睡觉,何必要我教你?我有四句话,你要牢牢记住:思定则情忘,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阴盛则阳消。”郭靖念了几遍,记在心中,但不知是甚么意思。
7 Z, _, G+ }" L  那道人道:“睡觉之前,必须脑中空明澄澈,没一丝思虑。然后敛身侧卧,鼻息绵绵,魂不内荡,神不外游。”于是传授了呼吸运气之法、静坐敛虑之术。
# a7 f* x+ q6 K  郭靖依言试行,起初思潮起伏,难以归摄,但依着那道人所授缓吐深纳的呼吸方法做去,良久良久,渐感心定,丹田中却有一股气渐渐暖将上来,崖顶上寒风刺骨,也已不觉如何难以抵挡。这般静卧了约莫一个时辰,手足忽感酸麻,那道人坐在他对面打坐,睁开眼道: “现下可以睡着了。”郭靖依言睡去,一觉醒来,东方已然微明。那道人用长索将他缒了下去,命他当晚再来,一再叮嘱他不可对任何人提及此事。5 j5 ^( Z& b8 b- U0 r0 ?
  郭靖当晚又去,仍是那道人用长绳将他缒上。郭靖与母亲同住一帐,平日跟着六位师父学武,有时彻夜不归,他母亲也从来不问。郭靖依着那道人嘱咐,每晚上崖之事并不向六师说起,六位师父不知,自也不问。
* V$ j- }+ l: ?1 v  如此晚来朝去,郭靖夜夜在崖顶打坐练气。说也奇怪,那道人并未教他一手半脚武功,然而他日间练武之时,竟尔渐渐身轻足健。半年之后,本来劲力使不到的地方,现下一伸手就自然而然的用上了巧劲:原来拚了命也来不及做的招术,忽然做得又快又准。江南六怪只道他年纪长大了,勤练之后,终于豁然开窍,个个心中大乐。
& X7 c! a. v  H. t3 Z- {- t  他每晚上崖时,那道人往往和他并肩齐上,指点他如何运气使力。直至他无法再上,那道人才攀上崖顶,用长索缒他上去。时日过去,他不但越上越快,而且越爬越高,本来难以攀援之地,到后来已可纵跃而上,只在最难处方由那道人用索吊上。
" j0 i; u4 W: M# n+ T$ u/ `  又过一年,离比武之期已不过数月,江南六怪连日谈论的话题,总脱不开这场势必轰动天下豪杰之士的嘉兴比武。眼见郭靖武功大进,六怪均觉取胜颇有把握,再想到即可回归江南故乡,更是喜悦无已。然而于这场比武的原因,始终不向郭靖提及。. j/ R% i6 r+ q; q  p4 a4 T
  这天一早起来,南希仁道:“靖儿,这几个月来你尽练兵器,拳术上只怕生疏了,咱们今儿多练练掌法。”郭靖点头答应。1 |) g. ^4 v$ b2 a# d* u5 t; i
  众人走到平日练武的场上,南希仁缓步下场,正要与郭靖过招,突然前面尘烟大起,人声马嘶,一大群马匹急奔而来。牧马的蒙古人挥鞭约束,好一阵才把马群定住。
/ J9 J2 R& \( ]/ c  马群刚静下来,忽见西边一匹全身毛赤如血的小红马猛冲入马群之中,一阵乱踢乱咬。马群又是大乱,那红马却飞也似的向北跑得无影无踪。片刻之间,只见远处红光闪动,那红马一晃眼又冲入马群,捣乱一番。众牧人恨极,挥动索圈四下兜捕。那红马奔跑迅捷无伦,却哪里套它得住?顷刻间又跑得远远地,站在数十丈外振鬣长嘶,似乎对自己的顽皮杰作甚为得意。众牧人好气又好笑,都拿它没有法子。待小红马第三次冲来,三名牧人张弓发箭。那马机灵之极,待箭到身边时忽地转身旁窜,身法之快,连武功高强之人也未必及得上。5 u) z( o, Q3 T5 ]  l+ `) L! k7 r5 R  T
  五怪和郭靖都看得出神。韩宝驹爱马如命,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神骏的快马,他的追风黄已是世上罕有的英物,蒙古快马虽多,竟也少有其匹,但比之这小红马,显又远远不及。他奔到牧人身旁,询问红马来历。
! Z% a1 w) l. f# c  一个牧人道:“这匹小野马不知是从哪处深山里钻出来的。前几天我们见它生得美,想用绳圈套它,哪知道非但没套到,反而惹恼了它,这几日天天来捣乱。”一个老年牧人神色严肃,道:“这不是马。”韩宝驹奇道:“那是甚么?”老牧人道:“这是天上的龙变的,惹它不得。”另一个牧人笑道:“谁说龙会变马?胡说八道。”老牧人道:“小伙子知道甚么?我牧了几十年马,哪见过这般厉害的畜生?……”说话未了,小红马又冲进了马群。$ t) J  L3 ~9 s  ^/ A
  马王神韩宝驹的骑术说得上海内独步,连一世活在马背上的蒙古牧人也自叹勿如。这时见红马又来捣乱,他熟识马性,知道那红马的退路所必经之地,斜刺里兜截过去,待那红马驰到,忽地跃起,那红马正奔到他的胯下,时刻方位扣得不差分厘。韩宝驹往下一落,准拟稳稳当当的便落上马背,他一生驯服过不知多少凶狠的劣马,只要一上马背,天下更没一匹马能再将他颠下背来。岂知那红马便在这一瞬之间,突然发力,如箭般往前窜出,他这下竟没骑上。韩宝驹大怒,发足疾追。他身矮腿短,却哪里追得上?7 s5 ?1 ~; s$ ^2 t& q- Y
  蓦地里一个人影从旁跃出,左手已抓住了小红马颈中马鬣。那红马吃惊,奔驰更快,那人身子被拖着飞在空中,手指却紧抓马鬣不放。  k7 }: I; F/ e+ L5 N5 T% J
  众牧人都大声鼓噪起来。3 z  R  q: F0 y1 y" Q) ~3 n; A
  江南六怪见抓住马鬣的正是郭靖,都不禁又惊奇,又欢喜。朱聪道:“他哪里学来这般高明的轻身功夫?”韩小莹道:“靖儿这一年多来功力大进,难道他死了的父亲真的在暗中保佑?又难道五哥……”1 z, M* K8 k7 t$ @5 c
  他们怎知过去两年之中,那三髻道人每晚在高崖之顶授他呼吸吐纳之术,虽然未教他半点武艺,但所授的却是上乘内功。郭靖每晚上崖下崖,其实是修习了极精深的轻身本领 “金雁功”。他自己尚自浑浑噩噩,那道人既嘱他每晚上崖,也就每晚遵命上崖睡觉。他内功日有精进,所练的“金雁功”成就,也只在朱聪、全金发和韩小莹所教的轻功中显示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知,六怪自也只是时感意想不到的欣慰而已,绝未察觉其中真相。这时郭靖见那红马奔过,三师父没有擒到,飞身跃出,已抓住了马鬣。
+ I: M* F. g6 V  五怪见郭靖身在空中,转折如意,身法轻灵,绝非朱聪和全金发、韩小莹所授轻功,定是另有所师。五人面面相觑,诧异之极。柯镇恶目不视物,不知何以各人诧声连发.; I, S5 K; e1 T: `
  郭靖在空中忽地一个倒翻筋斗,上了马背,奔驰回来。那小红马一时前足人立,一时后腿猛踢,有如发疯中魔,但郭靖双腿夹紧,始终没给它颠下背来。
% c. f' ^8 E3 x: L  韩宝驹在旁大声指点,教他驯马之法。那小红马狂奔乱跃,在草原上前后左右急驰了一个多时辰,竟然精神愈长。. M( W' q4 H) f. y; ?3 e: q, k
  众牧人都看得心下骇然。那老牧人跪下来喃喃祈祷,求天老爷别为他们得罪龙马而降下灾祸,又大声叫嚷,要郭靖快快下马。但郭靖全神贯注的贴身马背,便如用绳子牢牢缚住了一般,随着马身高低起伏,始终没给摔下马背。
8 D9 |/ O. G4 ?, G! z: w  韩小莹叫道:“靖儿,你下来让三师父替你吧。”韩宝驹叫道:“不成!一换人就前功尽弃。”他知道凡是骏马必有烈性,但如让人制服,那就一生对主人敬畏忠心,要是众人合力对付,它却宁死不屈。
3 B6 j) N" x/ _9 j  郭靖也是一股子的倔强脾气,被那小红马累得满身大汗,忽地右臂伸入马颈底下,双臂环抱,运起劲来。他内力一到臂上,越收越紧。小红马翻腾跳跃,摆脱不开,到后来呼气不得,窒息难当,这才知道遇了真主,忽地立定不动。
* g9 O- o; s# X6 s+ i6 l  韩宝驹喜道:“成啦,成啦!”郭靖怕那马逃去,还不敢跳下马背。韩宝驹道: “下来吧。这马跟定了你,你赶也赶不走啦。”郭靖依言跃下。; x7 n; l' G& g; j% m4 [% \$ e3 m
  那小红马伸出舌头,来舐他的手背,神态十分亲热,众人看得都笑了起来。一名牧人走近细看,小红马忽然飞起后足,将他赐了个筋斗。郭靖把马牵到槽边,细细洗刷。: P. q& V1 U8 |7 O9 J
  他累了半天,六怪也就不再命他练武,各存满腹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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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1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3 X. [- P% ?1 K/ b9 E5 N6 K" v    第六回 崖顶疑阵
* h% z, ^9 ?3 R' s, V9 m    午饭以后,郭靖来到师父帐中。全金发道:“靖儿,我试试你的开山掌练得怎样了。”郭靖道:“在这里吗?”全金发道:“不错。在哪里都能遇上敌人,也得练练在小屋子里与人动手。”说着左手虚扬,右手出拳。柯镇恶等坐着旁观。. E" X4 I5 G: J! G3 E* ^+ J9 O+ ~
  郭靖照规矩让了三招,第四招举手还掌。全金发攻势凌厉,毫不容情,突然间双拳 “深入虎穴”,猛向郭靖胸口要害打到。这一招绝非练武手法,竟是伤人性命的杀手,双拳出招狠辣,沉猛之极。郭靖急退,后心已抵到蒙古包的毡壁。他大吃一惊,危急中力求自救原是本性,何况他脑筋向来迟钝,不及转念,左臂运劲回圈,已搭住全金发的双臂,使力往外猛甩。这时全金发拳锋已撞到他的要害,未及收劲,已觉他胸肌绵软一团,竟如毫不受力,转瞬之间,又被他圈住甩出,双臂酸麻,竟尔荡了开去,连退三步,这才站定。7 C% d7 r6 ~0 G9 J) P& ]
  郭靖一呆之下,双膝跪地,叫道:“弟子做错了事,但凭六师父责罚。”他心中又惊又惧,不知自己犯了甚么大错,六师父竟要使杀手取他性命。
! b3 I! V1 g8 [$ J! Q' v. @" u' H  柯镇恶等都站起身来,神色严峻。朱聪问道:“你暗中跟别人练武,干么不让我们知道?若不是六师父这么相试,你还想隐瞒下去,是不是?”
3 O4 G, M! |! y( M  郭靖急道:“只有哲别师父教我射箭刺枪。”朱聪沉着脸道:“还要说谎?”郭靖急得眼泪直流,道:“弟子……弟子决不敢欺瞒师父。”朱聪道:“那么你一身内功是跟谁学的?你仗着有高人撑腰,把我们六人不放在眼里了,哼!”郭靖呆呆的道:“内功?弟子一点也不会啊!”
% f; }' ^* S; m7 E0 v- F- e  朱聪“呸”的一声,伸手往他胸骨下二寸的“鸠尾穴”戳去。这是人身要穴,点中了立即昏晕。郭靖不敢闪避抵御,只有木立不动,但他跟那三髻道人勤修了将近两年,虽然心不自知,其实周身百骸均已灌注了内劲,朱聪这指戳到,他肌肉自然而然的生出化劲,收紧反弹,将来指滚在一旁,这一下虽仍戳到身上,却只令他胸口一痛,并无封穴之功。朱聪这一指虽是未用全力,但竟被他内劲弹开,不禁更加惊讶,同时怒气大盛,喝道: “这还不是内功吗?”
; k! V9 s* p& V: ]  郭靖心念一动:“难道那个道士伯伯教我的就是内功?”说道:“这两年来,有个人每天晚上来教弟子呼吸、睡觉。弟子一直照做,倒也有趣好玩。不过他真的没传我半点武艺。他叫我千万别跟谁说。弟子心想这也不是坏事,又没荒废了学武,因此没禀告恩师。” 说着跪下磕了个头,道:“弟子知错啦,以后不敢再去跟他玩了。”
( y0 C, |: r! k9 B: G. n0 C1 w  六怪听他语气恳挚,似乎不是假话。韩小莹道:“你不知道这是内功吗?”郭靖道: “弟子真的不知道甚么叫做内功。他教我坐着慢慢透气,心里别想甚么东西,只想着肚子里一股气怎样上下行走。从前不行,近来身体里头真的好像有一只热烘烘的小耗子钻来钻去,好玩得很。”六怪又惊又喜,心想这傻小子竟练到了这个境界,委实不易。郭靖心思单纯,极少杂念,修习内功易于精进,远胜满脑子各种念头此来彼去、难以驱除的聪明人,而传他功夫者确为高人,因此不到两年,居然已有小成。只他晚上跟朱聪学习识字的时刻不免少了,朱聪知他不喜读书识字,也没多加理会。
, ~8 A+ O: `  e. h  朱聪问道:“教你的是谁?”郭靖道:“他不是蒙古人,跟我说的话跟你们一样,他不肯说自己姓名。他说六位恩师的武功不在他之下,因此他不能传我武功,并非是我师父,我也决不是他弟子。还要弟子发了誓,决不能跟谁说起他的形状相貌。”% e/ L# _- D- f- K/ p
  六怪愈听愈奇,起初还道郭靖无意间得遇高人,那自是他的福气,不由得为他欢喜,但那人如此诡秘,中间似乎另有重大蹊跷。
) u0 p" ^  G/ P8 N  ^, H" A5 `  朱聪挥手命郭靖出去,郭靖又道:“弟子以后不敢再跟他玩了,今晚就不去!” 朱聪道:“你仍跟他学内功好了,我们不怪你。今晚再去。不过别说我们知道了这件事。”8 ?+ o+ `1 Z. \
  郭靖连声答应,见众位师父不再责怪,高高兴兴的出去,掀开帐门,便见华筝站在蒙古包外,身旁停着两头白雕。这时双雕已长得颇为神骏,站在地下,几乎已可与华筝齐头,华筝道:“快来,我等了你半天啦。”一头白雕飞跃而起,停上了郭靖肩头。" F3 D) k7 n. T$ t, ?
  郭靖道:“我刚才收服了一匹小红马,跑起来可快极啦。不知它肯不肯让你骑。” 华筝道:“它不肯吗?我宰了它。”郭靖道:“千万不可!”两人手携手的到草原中驰马弄雕去了。7 z( w$ t: N$ [1 F' L9 k/ c' T  }
  帐中六怪低声计议。
+ a+ P' ?0 \$ a& K) g4 L7 ]  韩小莹道:“那人传授靖儿的确是上乘内功,自然不是恶意。”全金发道:“他为甚么不让咱们知道?又干么不对靖儿明言是内功?”朱聪道:“只怕是咱们相识之人。”韩小莹道: “相识之人?那么不是朋友,就是对头了。”全金发沉吟道:“咱们交好的朋友之中,可没一个有这般高明的功夫。”韩小莹道:“要是对头,干么来教靖儿功夫?”柯镇恶冷冷的道:“焉知他不是安排着阴谋毒计。”众人心中都是一凛。朱聪道:“今晚我和六弟悄悄蹑着靖儿,去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五怪点头称是。& Q# C! e' X8 u9 y' E$ [5 D
  等到天黑,朱聪与全金发伏在郭靖母子的蒙古包外,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郭靖说道: “妈,我去啦!”便从蒙古包中出来。两人悄悄跟在后面,见他脚步好快,片刻间已奔出老远,好在草原之上并无他物遮蔽,相隔虽远,仍可见到。两人加紧脚步跟随,只见他奔到悬崖之下,仍不停步,径自爬了上去。
1 b; Z/ \# s5 Q5 ^7 s; ^; V6 N  这时郭靖轻身功夫大进,这悬崖又是晚晚爬惯了的,已不须那道人援引,眼见他渐爬渐高,上了崖顶。
  B& q% H) J+ U3 O- b  朱聪和全金发更加惊讶,良久作声不得。过了一会,柯镇恶等四人也跟着到了。他们怕遇上强敌,都带了兵刃暗器。朱聪说道郭靖已上了崖顶,韩小莹抬头仰望,见高崖小半截没在云雾之中,不觉心中一寒,说道:“咱们可爬不上。”柯镇恶道:“大家在树丛里伏下,等他们下来。”各人依言埋伏。; _& C" L  c4 a1 G( W
  韩小莹想起十年前夜斗黑风双煞,七兄妹埋伏待敌,其时寒风侵肤,冷月窥人,四下里黄沙莽莽,荒山寂寂,远处偶尔传来几下马嘶,此情此景,宛若今宵,只是自那一晚后,张阿生那张老是嘻嘻傻笑的肥脸却再也见不到了,忍不住一阵心酸。
; A" ^; P( e) z  C. V3 J  时光一刻一刻过去,崖顶始终没有动静,直等到云消日出,天色大明,仍不见郭靖和传他内功的人下来,又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人影。极目上望,崖顶空荡荡的不似有人。朱聪道:“六弟,咱们上去探探。”韩宝驹道:“能上去么?”朱聪道:“不一定,试一试再说。”  e, f# {  V0 A0 W$ ]
  他奔回帐去,拿了两条长索,两柄斧头,数十枚巨钉,和全金发一路凿洞打钉,互相牵引,仗着轻身功夫了得,虽累出了一身大汗,终于上了崖顶,翻身上崖,两人同时惊呼,脸色大变。
1 c. Y1 ]5 W. h; T4 n4 Z  但见崖顶的一块巨石之旁,整整齐齐的堆着九个白骨骷髅头,下五中三顶一,就和当日黑风双煞在荒山上所摆的一模一样。再瞧那些骷髅,每个又都是脑门上五个指孔。只是指孔有如刀剜,孔旁全无细碎裂纹。比之昔年,那人指力显已大进。$ c2 N7 N; @7 H" _5 i7 b( a
  两人心中怦怦乱跳,提心吊胆的在崖顶巡视一周,但见岩石上有一条条深痕,此外不见有何异状,当即又缒又溜的下崖。$ u6 h8 s, ]" a6 Q7 s8 R' f* r
  韩宝驹等见两人神色大异,忙问端的。朱聪道:“梅超风!”四人大吃一惊,韩小莹急问:“靖儿呢?”全金发道:“他们从另一边下去了。”说了崖顶所见。
) o5 Y- B  C* d0 S. c  柯镇恶叹道:“咱们一十八年辛苦,想不到竟养虎贻患。”韩小莹道:“靖儿忠厚老实,决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柯镇恶冷笑道:“忠厚老实?他怎地跟那妖妇练了两年武功,却不透露半点口风。”韩小莹默然,心中一片混乱。
( Z; o1 t* M: q! c4 L- h* f* Z  韩宝驹道:“莫非那妖妇眼睛盲了,因此要借靖儿之手加害咱们?”朱聪道:“必是如此。”韩小莹道:“就算靖儿存心不良,他也不能装假装得这样像。”全金发道:“或许妖妇觉得时机未至,尚未将阴谋对他说知。”韩宝驹道:“靖儿轻功虽高,内功也有了根底,但讲到武艺,跟咱们还差得远。那妖妇干么不教他?”" p3 o  e" e8 H
  柯镇恶道:“那妖妇只不过借刀杀人,她对靖儿难道还能安甚么好心?她丈夫不是死在靖儿手里的吗?”朱聪冷冷说道:“对啦,对啦!她也要咱们个个死在靖儿手下,那时她再下手杀了靖儿,这才算是真正报了大仇。”五人均觉有理,无不栗然。0 [. W' T0 V% `
  柯镇恶将铁杖在地下重重一顿,低沉了声音道:“咱们现下回去,只作不知,待靖儿回来,先把他废了。那妖妇必来找他,就算她功力已非昔比,但眼睛不便,咱六人也必应付得了。”韩小莹惊道:“把靖儿废了?那么比武之约怎样?”
2 b. Z* q+ v7 X) B( [7 c0 H( x7 v  柯镇恶冷冷的道:“性命要紧呢,还是比武要紧?”众人默然不语。
7 n' }# M4 Z+ i( }$ l. F7 p; u# Y% I  南希仁忽道:“不能!”韩宝驹道:“不能甚么?”南希仁道:“不能废了。” 韩宝驹问:“不能将靖儿废了?”南希仁点了点头。韩小莹道:“我和四哥意思一样,总得先仔细问个水落石出,再作道理。”全金发道:“这事非同小可。要是咱们一念之仁,稍有犹豫,给他泄露了机密,那怎么办?”朱聪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咱们要对付的是妖妇梅超风,可不是旁人。”柯镇恶道:“三弟你说怎样?“% F9 {: q1 j, q( X8 G$ H
  韩宝驹心中模棱两可,决断不下,见七妹泪光莹莹,神色可怜,便道:“我在四弟一面。要杀靖儿,我终究下不了手。”
( T# p7 k8 x( G; K1 O2 l3 X  这时六人中三人主张对郭靖下杀手,三人主张持重。朱聪叹道:“要是五弟还在,咱们就分得出哪一边多,哪一边少。”韩小莹听他提到张阿生,心中一酸,忍住眼泪,说道: “五哥之仇,岂能不报?咱们听大哥吩咐罢!”柯镇恶道:“好,回去。”六人回到帐中,个个思潮起伏,心神不定。2 ^0 ?. u, s( F' K) f, V! A
  柯镇恶道:“待他来时,二弟与六弟挡住退路,我来下手。”4 D# {0 [, C2 G; @
  那晚郭靖爬上崖去,那道人已在崖顶等著,见他上来,便向巨石旁一指,悄声道: “你瞧!”郭靖走近一看,月光下见是九个骷髅头,吓了一跳,颤声道:“黑风双煞又……又…… 来了。”那道人奇道:“你也知道黑风双煞?”郭靖将当年荒山夜斗、五师父丧命,以及自己无意中刺死陈玄风的事说了。述说这段往事时,想到昔日荒山夜斗双尸的诸般情状,全身不寒自栗,语音不断发颤。刺死陈玄风之时,他年纪尚极幼小,还不知黑风双煞之名和其中过节,长大后才由众师父告知。: P- p9 ?4 d1 U% h
  那道人叹道:“那铜尸无恶不作,却原来已死在你手!”郭靖道:“我六位师父时时提起黑风双煞,三师父与七师父料想铁尸已经死了,大师父却总是说:‘未必,未必!’ 这九个骷髅头是今天摆在这儿的,那么铁尸果然没……没死!”说到这句话,忍不住打个寒噤,问道:“你见到她了吗?”那道人道:“我也刚来了不多一会,一上来就见到这堆东西。这么说来,那铁尸定是冲着你六位师父和你来啦。”郭靖道:“她双眼已给大师父打瞎了,咱们不怕她。”那道人拿起一颗骷髅骨,细细摸了一遍,摇头道:“这人武功当真厉害之极,只怕你六位师父不是她的敌手,再加上我,也胜不了。”郭靖听他说得郑重,心下惊疑,道: “十年前恶斗时,她眼睛不盲,还敌不过我七位恩师,现下咱们有八个人。你……你当然帮我们的,是不是?”% o, k7 o3 F  F1 L( t9 p/ y# \9 C$ n
  那道人出了一会神,道:“先前我已琢磨了半晌,猜想不透她手指之力怎会如此了得。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她既敢前来寻仇,必是有恃无恐。”郭靖道:“她干么把骷髅头摆在这里?岂不是让咱们知道之后有了防备?”那道人道:“料想这是练九阴白骨爪的规矩。多半她想这悬崖高险难上,无人到来,哪知阴差阳错,竟教咱们撞见了。”
' y. D, T% B  f5 N. s; G: i) w  郭靖生怕梅超风这时已找上六位师父,道:“我这就下去禀告师父。”那道人道: “好。你说有个好朋友要你传话,最好是避她一避,再想善策,犯不着跟她硬拚。”$ p- \: f- u: Q! K( i7 p& z+ ~. z
  郭靖答应了,正要溜下崖去,那道人忽然伸臂在他腰里一抱,纵身而起,轻轻落在一块大岩石之后,蹲低了身子。郭靖待要发问,嘴巴已被按住,便伏在地下,不敢作声,从岩石后面露出一对眼睛,注目凝视。
  J) H3 h' e( K7 F; b  过不多时,悬崖背后一条黑影腾跃而上,月光下长发飞舞,正是铁尸梅超风。那崖背比崖前更加陡峭,想来她目不见物,分不出两者的难易。幸而如此,否则江南六怪此时都守在崖前,要是她从正面上来,双方动上了手,只怕六怪之中已有人遭她毒手。
0 |1 n; C0 k# ]! |  梅超风斗然间转过身子,郭靖吓得忙缩头岩下,过得片刻,才想起她双目已盲,又悄悄探出头来,只见她盘膝坐在自己平素打坐的大石上,做起吐纳功夫来。郭靖恍然大悟,才知这呼吸运气,果然便是修习内功,心中对那道人暗暗感激。
/ \: x4 r9 @: K# C! R7 [  过了一阵,忽听得梅超风全身发出格格之声,初时甚为缓慢,后来越来越密,犹如大锅之中用沙炒豆,豆子熟时纷纷爆裂一般。听声音是发自人身关节,但她身子纹丝不动,全身关节竟能自行作响,郭靖虽不知这是上乘奇门内功,但也觉得此人功夫实在非同小可。
& F" s; Q: }$ [$ f: H9 Q  这声音繁音促节的响了良久,渐渐又由急而慢,终于停息,只见她缓缓站起,左手在腰里一拉一抖,月光下突然飞出烂银也似的一条长蛇。郭靖吃了一惊,凝神看时,原来是条极长的银色软鞭。他三师父韩宝驹的金龙鞭长不过六尺,梅超风这条鞭子却长得多了,眼见是三丈有余。3 S  y0 R' p; g$ e/ f
  只见她缓缓转过身来,月光照在她脸上,郭靖见她容颜仍颇秀丽,只是闭住了双目,长发垂肩,一股说不出的阴森诡异之气。2 |, W! @" C) J" `3 K  ?+ _: u, V
  一片寂静之中,但听得她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好师哥,你在阴世,可也天天念着我吗?”只见她双手执在长鞭中腰,两边各有丈余,一声低笑,舞了起来。# x9 N, H% ?. i' A6 Y
  这鞭法却也甚奇,舞动并不迅捷,并无丝毫破空之声,东边一卷,西边一翻,招招全然出人意料之外,突然挥鞭击向岩石,登时石屑纷飞,足见落鞭的力道沉重之极。她东击西打,四周坚岩上尽是一条条深深鞭痕。料想那长鞭多半是纯钢所铸,外镀白铜或白银,否则不能如此沉猛。蓦地里她右手横溜,执住鞭头,三丈多长的鞭子伸将出去,搭住一块石头,卷了起来,这一下灵便确实,有如用手一般。郭靖正在惊奇,那鞭梢甩去了石头,忽然向他头上卷来,月光下看得分明,鞭梢装着十多只明晃晃的尖利倒钩。  c9 J% B$ u* `$ ]% c3 s
  郭靖早已执刀在手,眼见鞭到,更不思索,顺手挥刀往鞭梢上撩去,突然手臂一麻,背后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掀倒在地,眼前银光闪动,长鞭的另一端已从头顶缓缓掠过。郭靖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如不是道士伯伯相救,这一刀只要撩上了鞭子,我已被长鞭打得脑浆迸裂了。”幸喜那道人适才手法敏捷,没发出半点声响,梅超风并未察觉。她练了一阵,收鞭回腰,伸臂抬腿,做了几个姿势,又托腮沉思,这般闹了许久,才从悬崖背后翻了下去。5 E$ j7 B9 w  k/ T; S. _% H0 C
  郭靖长长喘了口气,站起身来。那道人低声道:“咱们跟着她,瞧她还闹甚么鬼。” 抓住郭靖的腰带,轻轻从崖后溜将下去。& N, N7 a9 P2 \% }5 X
  两人下崖着地时,梅超风的人影已在北面远处。那道人左手托在郭靖腋下,郭靖登时觉得行走时身子轻了大半。两人步履如飞,远远跟踪,在大漠上不知走了多少路,天色微明时,见前面影影绰绰竖立着数十个大营帐。梅超风身形晃动,隐没在营帐之中。  B9 [2 e& x% |* `
  两人加快脚步,避过巡逻的哨兵,抢到中间一座黄色的大帐之外,伏在地下,揭开帐幕一角往里张望,只见帐里一人拔出腰刀,用力劈落,将一名大汉砍死在地。5 A4 ?, W, ~8 y: n+ b
  那大汉倒将下来,正跌在郭靖与道人眼前。郭靖识得这人是铁木真的亲兵,不觉一惊: “怎么他在这里给人杀死?”轻轻把帐幕底边又掀高了些,持刀行凶的那人正好转身,见到侧面,是王罕的儿子桑昆。只见他把长刀在靴底下擦去血迹,说道:“现下你再没疑心了罢?”另一人道: “铁木真义兄智勇双全,就怕这事不易成功。”郭靖认得这人是铁木真的义弟札木合。桑昆冷笑道: “你爱你义兄,那就去给他报信罢。”札木合道:“你也是我的义弟,你父亲待我这般亲厚,我当然不会负你。再说,铁木真一心想并吞我的部众,我又不是不知,只不过瞧在结义的份上,才没跟他翻脸而已。”
3 u0 y& x' B7 B' |1 @" ^  郭靖寻思:“难道他们阴谋对付铁木真汗?这怎么会?”又听帐中另一人说道: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是给他先动了手,你们可就大大糟了。事成之后,铁木真的牲口、妇女、财宝全归桑昆:他的部众全归札木合,我大金再封札木合为镇北招讨使。” 郭靖只见到这人的背影,悄悄爬过数尺,瞧他侧面,这人好生面熟,身穿镶貂的黄色锦袍,服饰华贵,琢磨他的语气,这才想起:“嗯,他是大金国的六王爷。”: S# V( f# f  m. P- ^4 I
  札木合听了这番话,似乎颇为心动,道:“只要是义父王罕下令,我当然奉命行事。” 桑昆大喜,道:“事已如此,爹爹如不下令,便是得罪了大金国。回头我去请令,他不会不给六王爷面子的。”完颜洪烈道:“我大金国就要兴兵南下灭宋,那时你们每人统兵二万前去助战,大功告成之后,另有封赏。”
# _2 ?, v2 A3 K  桑昆喜道:“向来听说南朝是花花世界,满地黄金,女人个个花朵儿一般。六王爷能带我们兄弟去游玩一番,真是再好不过。+ M0 C* E% _# ^% ?$ m
  完颜洪烈微微一笑,道:“那还不容易?就只怕南朝的美女太多,你要不了这么多。”说着二人都笑了起来。完颜洪烈道:“如何对付铁木真,请两位说说。”顿了一顿,又道:“我先已和铁木真商议过,要他派兵相助攻宋,这家伙只是不允。他为人精明,莫要就此有了提防,怕我图谋于他。这件事可须加倍谨慎才是。”" L5 a. @5 V, l4 P9 J* ?8 c/ J' P
  这时那道人在郭靖衣襟上一扯,郭靖回过头来,只见梅超风在远处抓住了一个人,似乎在问他甚么。郭靖心想:“不管她在这里捣甚么鬼,恩师们总是暂且不妨。我且听了他们计算大汗的法子,再作道理。”于是又伏下地来。
& j6 ]6 y) m0 R, ?; O  只听桑昆道:“他已把女儿许给了我儿子,刚才他派人来跟我商量成亲的日子。” 说着向那被他砍死的大汉一指,又道:“我马上派人去,请他明天亲自来跟我爹爹面谈。他听了必定会来,也决不会多带人手。我沿路埋伏军马,铁木真就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我手掌心了。”说着哈哈大笑。札木合道:“好,干掉铁木真后,咱们两路兵马立即冲他大营,杀他个干干净净。”
3 C% k; M2 Q& c& O4 n3 I  郭靖又气又急,万料不到人心竟会如此险诈,对结义兄弟也能图谋暗算,正待再听下去,那道人往他腰里一托,郭靖身子略侧,耳旁衣襟带风,梅超风的身子从身旁擦了过去,只见她脚步好快,转眼已走出好远,手里却仍抓着一人。3 ~: s) a: g& o, r  \0 @4 {
  那道人牵着郭靖的手,奔出数十步,远离营帐,低声道:“她在询问你师父们的住处。咱们须得快去,迟了怕来不及啦。”/ V0 p* M; I: {0 K; W  G; _6 J
  两人展开轻身功夫,全力奔跑,回到六怪的蒙古包外时,已近午时。那道人道: “我本来不愿显露行藏,因此要你不可跟六位师父说知。眼下事急,再也顾不得小节。你进去通报,说全真教马钰求见江南六侠。”
# \4 v; |. `- M9 V/ \4 V( c. U  郭靖两年来跟他夜夜相处,这时才知他的名字。他也不知全真教马钰是多大的来头,点头答应,奔到蒙古包前,揭开帐门,叫声:“大师父!”跨了进去。2 g3 x5 ]' p3 Z6 F( L$ ~- }2 E
  突然左右双手的手腕同时一紧,已被人抓住,跟着膝后剧疼,被人踢倒在地,呼的一声,铁杖当头砸落。郭靖侧身倒地,见持杖打来的正是大师父柯镇恶,只吓得魂飞天外,再也想不到抵挡挣扎,只有闭目待死,却听得当的一声,兵刃相交,一人扑在自己身上。& I4 s+ W! e; k9 d; n' i
  他睁眼看时,只见七师父韩小莹护住了自己,叫道:“大哥,且慢!”她手中长剑却已被柯镇恶铁杖砸飞。柯镇恶出声长叹,铁杖重重一顿,说道:“七妹总是心软。”郭靖这时才看清楚抓住自己双手的是二师父和六师父,胆战心惊之下,全然胡涂了。& ]9 c% T' Z; K& b+ r. Y- D; _
  柯镇恶森然道:“教你内功的那个人呢?”
& y3 q: r( P. B: O; b) |  郭靖结结巴巴的道:“他他……他……在外面,求见六位师父。”
4 g6 E! j4 C" F6 n# U" P  六怪听说梅超风胆敢白日上门寻仇,都大出意料之外,一齐手执兵刃,抢出帐外,日影下只见一个苍髻道人拱手而立,却哪里有梅超风的影子?1 D+ D, x; ?+ v
  朱聪仍抓着郭靖右腕脉门不放,喝道:“梅超风那妖妇呢?”郭靖道:“弟子昨晚见到她啦,只怕待会就来。”六怪望着马钰,惊疑不定。
% ~% d' _2 B8 {' v4 }  t% U  马钰抢步上前,拱手说道:“久慕江南六侠威名,今日识荆,幸何如之。”朱聪仍紧紧抓住郭靖的手腕不放,只点头为礼,说道:“不敢,请教道长法号。”: V- X1 z# ^/ ~+ B7 U6 K& j# n
  郭靖想起自己还未代他通报,忙抢着道:“他是全真教马钰。”' Q1 X+ p3 q% ^$ v
  六怪吃了一惊,他们知道马钰道号丹阳子,是全真教教祖王重阳的首徒,王重阳逝世后,他便是全真教的掌教,长春子丘处机还是他的师弟。他闭观静修,极少涉足江湖,因此在武林中名气不及丘处机,至于武功修为,却谁也没见过,无人知道深浅。
: m) P! Q9 T6 L: K  柯镇恶道:“原来是全真教掌教到了,我们多有失敬。不知道长光降漠北,有何见教?可是与令师弟嘉兴比武之约有关吗?”) f8 J: F( [9 j5 z9 P
  马钰道:“敝师弟是修道练性之人,却爱与人赌强争胜,大违清静无为之理,不是出家人份所当为,贫道曾重重数说过他几次。他与六侠赌赛之事,贫道不愿过问,更与贫道没半点干系。好在这是救护忠良之后,也是善举。两年之前,贫道偶然和郭靖这孩子相遇,见他心地纯良,擅自授了他一点儿强身养性、以保天年的法门,事先未得六侠允可,务请勿予怪贵。只是贫道没传他一招半式武功,更无师徒名份,说来只是贫道结交了个小朋友,倒也没坏了武林中的规矩。”说着温颜微笑。2 V5 C7 m& _1 Y# f3 F( {7 e7 Y
  六怪均感诧异,却又不由得不信。朱聪和全金发当即放脱了郭靖的手腕。3 h3 a$ v  U' Z# ]  O
  韩小莹喜道:“孩子,是这位道长教你本事的吗?你干么不早说?我们都错怪你啦。” 说着伸手抚摸他肩头,心中十分怜惜。郭靖道:“他……他叫我不要说的。”韩小莹斥道:“甚么他不他的?没点规矩。傻孩子,该叫‘道长’。”虽是斥责,脸上却尽是喜容。郭靖道:“是,是道长。”这两年来,他与马钰向来“你”、“我”相称,心中只说他是“道士伯伯”,从来不知该叫“道长”,马钰也不以为意。' G* l+ t0 Z' w8 ^5 t8 B% X& K
  马钰道:“贫道云游无定,不喜为人所知,是以与六侠虽近在咫尺,却未前来拜见,伏乞恕罪。”说着又行了一礼。* q, Q& H6 R% y* e7 r  V$ u
  原来马钰得知江南六怪的行事之后,心中好生相敬,又从尹志平口中查知郭靖并无内功根基。他是全真教掌教,深明道家抑己从人的至理,雅不欲师弟丘处机在这件事上压倒了江南六怪。但数次劝告丘处机认输,他却说甚么也不答允,于是远来大漠,苦心设法暗中成全郭靖,要令六侠得胜。否则哪有这么巧法,他刚好会在大漠草原之中遇到郭靖?又这般毫没来由的为他花费两年时光?若不是梅超风突然出现,他一待郭靖内功已有根基,便即飘然南归,不论江南六怪还是丘处机,都不会知道此中原委的了。
* |! f( a; w# b$ v+ D" B2 m7 ~  六怪见他气度谦冲,真是一位有道高人,与他师弟慷慨飞扬的豪态截然不同,当下一齐还礼。正要相询梅超风之事,忽听得马蹄声响,数骑马飞驰而来,奔向铁木真所居的大帐。郭靖知道是桑昆派来诱杀铁木真的使者,心中大急,对柯镇恶道:“大师父,我过去一会就回来。” 柯镇恶适才险些伤了他性命,心下甚是歉疚,对这徒儿更增怜爱,只怕他走开之后,竟遇上了梅超风而受到伤害,忙道:“不,你留在我们身边,千万不可走开。”5 i2 N* g- |* o1 c
  郭靖待要说明原委,却听柯镇恶已在与马钰谈论当年荒山夜斗双煞的情景。他焦急异常,大师父性子素来严峻,动不动便大发脾气,实不敢打断他的话头,只待他们说话稍停,即行禀告,忽见一骑马急奔而来,马背上一人身穿黑狐皮短裘,乃是华筝,离开他们十多步远就停住了,不住招手。郭靖怕师父责怪,不敢过去,招手要她走近。6 g6 t. N2 T& F3 I- ~* [/ T, F
  华筝双目红肿,似乎刚才大哭过一场,走近身来,抽抽噎噎的道:“爹爹要我,要我就去嫁给那个都史……”一言方毕,眼泪又流了下来。
, d: v) H2 j2 M! ]: a  郭靖道:“你快去禀告大汗,说桑昆与札木合安排了诡计,要骗了大汗去害死他。” 华筝大吃一惊,道:“当真?”郭靖道:“千真万确,是我昨晚亲耳听见的,你快去对大汗说。” 华筝道:“好!”登时喜气洋洋,转身上马,急奔而去。
' k5 @9 I3 n3 b3 m% v7 m' `" f  郭靖心想:“人家安排了阴谋要害大汗,你怎么反而高兴?”转念一想:“啊,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去嫁给都史了。”他与华筝情若兄妹,一直对她十分关切爱护,想到她可以脱却厄运,不禁代她欢喜,笑容满脸的转过身来。2 s: \" J2 q4 K
  只听马钰说道:“不是贫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梅超风显然已得东海桃花岛岛主的真传,九阴白骨爪固然已练到出神入化,而三丈银鞭的招数更是奥妙无方,也不知是不是百余年前武林中盛传的‘白蟒鞭’。咱们合八人之力,当然未必便输给了她,但要除她,只怕自己也有损伤。”( H8 |; L8 {( Z  h2 V" x
  韩小莹道:“这女子的武功的确十分厉害,但我们江南七怪跟她仇深似海。”* b) L2 p* u, h+ Z4 Z3 S
  马钰道:“听说张五侠与飞天神龙柯大侠都是为铜尸陈玄风所害。但各位既已诛了陈玄风,大仇可说已经报了。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梅超风一个孤身女子,又有残疾,处境其实也很可怜。”. B3 Z1 z% h* E' H8 `' S
  六怪默然不语。过了一会,韩宝驹道:“她练这阴毒功夫,每年不知害死多少无辜,道长侠义为怀,总不能任由她如此为非作歹。”朱聪道:“现下是她找上门来,不是我们去找她。”全金发道:“就算这次我们躲过了,只要她存心报仇,今后总是防不胜防。”马钰道: “贫道已筹划了一个法子,不过要请六侠宽大为怀,念她孤苦,给她一条自新之路。”朱聪等不再接口,静候柯镇恶决断。4 S" J/ B- H0 M, V, J( ?( K" s
  柯镇恶道:“我们江南七怪生性粗鲁,向来只知蛮拚硬斗。道长指点明路,我们感激不尽,就请示下。”他听了马钰的语气,知道梅超风在这十年之中武功大进,马钰口中说求他们饶她一命,其实是顾全六怪面子,真意是在指点他们如何避开她的毒手。韩宝驹等却道大哥忽然起了善念,都感诧异。# S' |# l: y" d
  马钰道:“柯大侠仁心善怀,必获天佑。黑风双煞虽是桃花岛的叛徒,但黄岛主脾气怪诞,咱们今日诛了铁尸,要是黄岛主见怪,这后患可着实不小……”: o1 m) _* [7 l# p8 t
  柯镇恶和朱聪都曾听人说过黄岛主的武功,总是夸大到了荒诞离奇的地步,未必可信,但全真教是天下武术正宗,马钰以掌教之尊,对他尚且如此忌惮,自然是非同小可。朱聪说道: “道长顾虑周详,我兄弟佩服得紧,还请指点明路。”马钰道:“贫道这法子说来有点狂妄自大,还请六侠不要见笑才好。”朱聪道:“道长不必过谦,重阳门下全真七子威震天下,谁不钦仰?” 这句话向着马钰说来,他确是一片诚敬之意。丘处机虽也是全真七子之一,朱聪却万万不甘对他说这句话。马钰道:“仗着先师遗德,贫道七个师兄弟在武林之中尚有一点儿虚名,想来那梅超风还不敢同时向全真七子下手。是以贫道想施个诡计,用这点儿虚名将她惊走。这法子实非光明正大,只不过咱们的用意是与人为善,诡道亦即正道,不损六侠的英名令誉。” 当下把计策说了出来。$ Q' M7 L! ^1 O4 X% o
  六怪听了,均觉未免示弱,又想就算梅超风当真武功大进,甚至黄药师亲来,那又如何?最多也不过都如张阿生一般命丧荒山得是了。马钰劝之再三,最后说到“胜之不武”的话来,柯镇恶等冲着他的面子,又感念他对郭靖的盛情厚意,终于都答允了。各人饱餐之后,齐向悬崖而去。马钰和郭靖先上。朱聪等见马钰毫不炫技逞能,跟在郭靖之后,慢慢的爬上崖去,然见他步法稳实,身形端凝,显然功力深厚。均想:“他功夫决不在他师弟丘处机之下,只是丘处机名震南北,他却没没无闻,想来是二人性格不同使然了。”马钰与郭靖爬上崖顶之后,垂下长索,将六怪逐一吊上崖去。1 f5 _  S* t+ ^7 v, [
  六怪检视梅超风在崖石上留下的一条条鞭痕,犹如斧劈锤凿一般,竟有半寸来深,不禁尽皆骇然,这时才全然信服马钰确非危言耸听。
" j' @: T6 K6 E/ Z8 ]2 H  八人在崖顶盘膝静坐,眼见暮色罩来,四野渐渐沉入黑暗之中,又等良久,已是亥末子初。韩宝驹焦躁起来,道:“怎么她还不来?”柯镇恶道:“嘘,来啦。”众人心里一凛,侧耳静听,却是声息全无。这时梅超风尚在数里之外,柯镇恶耳朵特灵,这才听到。, k2 k- s+ M3 O5 O5 R% T/ a
  那梅超风身法好快,众人极目下望,月光下只见沙漠上有如一道黑烟,滚滚而来,转瞬间冲到了崖下,跟着便迅速之极的攀援而上。朱聪向全金发和韩小莹望了一眼,见两人脸色惨白,神色甚为紧张,想来自己也必如此。8 q: \1 g7 [# M
  过不多时,梅超风纵跃上崖,她背上还负了一人,但软软的丝毫不动,不知是死是活。郭靖见那人身上穿了黑狐皮短裘,似是华筝之物,凝神再看,却不是华筝是谁?不由得失声惊呼,嘴巴甫动,妙手书生朱聪眼明手快,伸过来一把按住,朗声说道:“梅超风这妖孽,只要撞在我丘处机手里,决不与她干休!”8 X1 u" f% X/ A% @7 s0 ?! r( [) I
  梅超风听得崖顶之上竟有人声,已是一惊,而听朱聪自称丘处机,还提及她的名字,更是惊诧,缩身在岸石之后倾听。马钰和江南六怪看得清楚,虽在全神戒备之中,也不禁暗自好笑。郭靖却悬念华筝的安危,心焦如焚。
! o6 G) J1 Z0 S6 l- c, o. }: \0 H$ r, v  韩宝驹道:“梅超风把白骨骷髅阵布在这里,待会必定前来,咱们在这里静候便了。”, L& p, G8 @/ m2 r$ S. P# i8 G
  梅超风不知有多少高手聚在这里,缩于石后,不敢稍动。
6 n9 H& U$ ~! L) \  韩小莹道:“她虽作恶多端,但全真教向来慈悲为怀,还是给她一条自新之路吧。” 朱聪笑道:“清静散人总是心肠软。无怪师父一再说你成道容易。”0 |: f/ ^+ ^9 F. `- W7 Y
  全真教创教祖师王重阳门下七子,武林中见闻稍广的无不知名:大弟子丹阳子马钰,二弟子长真子谭处端,以下是长生子刘处玄、长春子丘处机、玉阳子王处一、广宁子郝大通,最末第七弟子清静散人孙不二,则是马钰出家以前所娶的妻子。' G6 G% W( ?5 o( X
  韩小莹道:“谭师哥你说怎样?”南希仁道:“此人罪不容诛。”朱聪道:“谭师哥,你的指笔功近来大有精进,等那妖妇到来,请你出手,让众兄弟一开眼界如何?”南希仁道: “还是让王师弟施展铁脚功,踢她下岸,摔个身魂俱灭。”* d7 X6 W8 H7 V
  全真七子中丘处机威名最盛,其次则属玉阳子王处一。他某次与人赌胜,曾独足跂立,凭临万丈深谷之上,大袖飘飘,前摇后摆,只吓得山东河北数十位英雄好汉目迷神眩,挢舌不下,因而得了个“铁脚仙”的名号。他洞居九年,刻苦修练,丘处机对他的功夫也甚佩服,曾送他一首诗,内有“九夏迎阳立,三冬抱雪眠”等语,描述他内功之深。9 y! a, o: D% i! S. ?/ D8 W
  马钰和朱聪等你一言我一语,所说的话都是事先商酌好了的。柯镇恶曾与黑风双煞说过几次话,怕她认出声音,始终一言不发。
# s- G9 q6 e# ?6 H* O  梅超风越听越惊,心想:“原来全真七子全都在此,单是一个牛鼻子,我就未必能胜,何况七子聚会?我行藏一露,哪里还有性命?”
* k* v! p% p( K9 A& u4 y( z  此时皓月中天,照得满崖通明。朱聪却道:“今晚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大家可要小心了,别让那妖妇乘黑逃走。”梅超风心中窃喜:“幸好黑漆一团,否则他们眼力厉害,只怕早就见到我了。谢天谢地,月亮不要出来。”
1 N! `, _, d4 L6 o5 ~5 r  郭靖一直望着华筝,忽然见她慢慢睁开眼来,知她无恙,不禁大喜,双手连摇,叫她不要作声。华筝也见到了郭靖,叫道:“快救我,快救我!”郭靖大急,叫道:“别说话!”
: @: w7 T6 C4 F$ C! o" X" r  梅超风这一惊决不在郭靖之下,立即伸指点了华筝的哑穴,心头疑云大起。
# H: E# j" J% s7 g  全金发道:“志平,刚才是你说话来着?”郭靖扮的是小道士尹志平的角色,说道: “弟子……弟子……”朱聪道:“我好似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郭靖忙道:“正是。”' H3 E: [. ^% k
  梅超风心念一动:“全真七子忽然来到大漠,聚在这荒僻之极的悬崖绝顶,哪有如此巧事?莫非有人欺我目盲,故布疑阵,叫我上当?”
1 e3 G' ?0 J  e, _" d: Z, ^4 @/ Z  马钰见她慢慢从岩石后面探身出来,知她已起疑心,要是她发觉了破绽,立即动手,自己虽然无碍,华筝性命必定不保,六怪之中只怕也有损折,不觉十分焦急,只是他向无急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 |- j% x* I+ x( Y  朱聪见梅超风手中提了一条银光闪耀的长鞭,慢慢举起手来,眼见就要发难,朗声说道:“大师哥,你这几年来勤修师父所传的‘金关玉锁二十四诀’,定是极有心得,请你试演几下,给我们见识见识如何?”& R6 R* k- n' h% c
  马钰会意,知道朱聪是要他立显功夫以折服梅超风,当即说道:“我虽为诸同门之长,但资质愚鲁,怎及得上诸位师弟?师父所传心法,说来惭愧,我所能领会到的十成中还不到一二。”一字一语的说来,中气充沛之极,声音远远传送出去。他说话平和谦冲,但每一个字都震得山谷鸣响,最后一句话未说完,第一句话的回声已远远传来,夹着崖顶风声,真如龙吟虎啸一般。
" l3 t( w2 z% z% E* e1 W  梅超风听得他显了如此深湛的内功,哪里还敢动手,慢慢缩回岩后。! x" J. O. E& b/ z% R
  马钰又道:“听说那梅超风双目失明,也是情有可悯,要是她能痛改前非,决不再残害无辜,也不再去和江南六怪纠缠,那么咱们就让过她这遭吧。何况先师当年,跟桃花岛黄岛主也颇有交情,互相钦佩。丘师弟,你跟江南六怪有交情,你去疏通一下,请他们不要再找梅超风清算旧帐。两家既往不咎,各自罢手。”这番话却不再蕴蓄内力,以免显得余人功力与他相差太远。朱聪接口道:“这倒容易办到,关键是在那梅超风肯不肯改过迁善,两下和解。”
. }( B+ V2 o; T% R3 E  突然岩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多谢全真七子好意,我梅超风在此。”说着长出身形。
5 \2 o4 e/ j: v  马钰本拟将她惊走,望她以后能痛悟前非,改过迁善,不意这铁尸艺高胆大,竟敢公然现身,倒大非始料所及。又听梅超风道:“我是女子,不敢向各位道长请教。久仰清静散人武功精湛,我想领教一招。”说着横鞭而立,静待韩小莹发声。9 E9 m. _5 ^6 M' K5 ~
  这时郭靖见华筝横卧地下,不明生死,他自小与拖雷、华筝兄妹情如手足,哪里顾得梅超风的厉害,忽地纵身过去,扶起华筝。梅超风左手反钩,已拿住他的左腕。郭靖跟马钰学了两年玄门正宗内功,周身百骸已有自然之劲,右手急送,将华筝向韩小莹掷去,左手力扭回夺,忽地挣脱。梅超风手法何等快捷,刚觉他手腕滑开,立即又是向前擒拿,再度抓住,这次扣住了他脉门,使他再也动弹不得,厉声喝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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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2 | 只看该作者
 朱聪叫道:“志平,小心!”郭靖被她抓住,大为慌乱,正想脱口而出:“我是郭靖。” 听得二师父这句话,才道:“弟子长春……长春真人门下尹……尹志平。”这几个字他早已翻来覆去的念过三四十遍,这时惶急之中,说来还是结结巴巴。
( F. S+ a% N' {0 E- C# R, z  梅超风心想:“他门下一个少年弟子,内功竟也不弱,不但在我掌底救得了人去,第一次给我抓住了又居然能够挣脱。看来我只好避开了。”哼了一声,松开手指。* z3 {$ A; @4 d! d* {- w
  郭靖急忙逃回,只见左腕上五个手指印深嵌入肉,知她心有所忌,这一抓未用全力,否则自己手腕早已被她捏断,不觉骇然。
1 D: [1 ]$ \4 H$ P! L- t  |, a  这一来,梅超风却也不敢再与假冒孙不二的韩小莹较艺,忽地心念一动,朗声道: “马道长,‘铅汞谨收藏’,请问何解?”马钰顺口答道:“铅体沉坠,以比肾水;汞性流动,而拟心火。‘铅汞谨收藏’就是说当固肾水,息心火,修息静功方得有成。”梅超风又道: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呢?我桃花岛师门颇有妙解,请问全真教又是如何说法。”马钰猛地省悟她是在求教内功秘诀,大声喝道:“你去问自己师父吧!快走,快走!”梅超风哈哈一笑,说道:“多谢道长指点。”倏地拔起身子,银鞭在石上一卷,身随鞭落,凌空翻下崖顶,身法之快,人人都觉确是生平仅见。, O- C8 A- U# i% s
  各人眼见她顺着崖壁溜将下去,才都松了一口气,探首崖边,但见大漠上又如一道黑烟般滚滚而去。倏来倏去,如鬼如魅,虽已远去,兀自余威慑人。
, p' l& y" T$ }! p3 ?  马钰解开华筝穴道,让她躺在石上休息。
. A: S2 K9 }4 Z  朱聪谢道:“十年不见,不料这铁尸的功夫竟练到了这等地步,若不是道长仗义援手,我们师徒七人今日难逃大劫。”马钰谦逊了几句,眉头深蹙,似有隐忧。朱聪道:“道长如有未了之事,我兄弟虽然本事不济,当可代供奔走之役,请道长不吝差遣。”
5 F' y1 y/ H# i! R+ |  马钰叹了一口气道:“贫道一时不察,着了这狡妇的道儿。”各人大惊,齐问: “她竟用暗器伤了道长吗?”马钰道:“那倒不是。她刚才问我一句话,我匆忙间未及详虑,顺口回答,只怕成为日后之患。”众人都不明其意。2 i! B- `: a' i  r
  马钰道:“这铁尸的外门功夫,已远在贫道与各位之上,就算丘师弟与王师弟真的在此,也未必定能胜得了她。桃花岛主有徒如此,真乃神人也。只是这梅超风内功却未得门径。不知她在哪里偷听到了一些修练道家内功的奥秘,却因无人指点,未能有成。适才她出我不意所问的那句话,必是她苦思不得其解的疑难之一。虽然我随即发觉,未答她第二句语,但是那第一句话,也已能使她修习内功时大有精进。”韩小莹道:“只盼她顿悟前非,以后不再作恶。”马钰道:“但愿如此,否则她功力一深,再作恶起来,那是更加难制了。唉,只怪我胡涂,没防人之心。”沉吟道:“桃花岛武功与我道家之学全然不同,可是梅超风所问的两句,却纯是道家的内功,却不知何故?”6 r$ e6 a) ~1 z# k
  他说到这里,华筝“啊”的一声,从石上翻身坐起,叫道:“郭靖,爹爹不信我的话,已到王罕那里去啦。”郭靖大吃一惊,忙问:“他怎么不信?”
( a4 m* j# h  v- `  华筝道:“我说,桑昆叔叔和札木合叔叔要谋害他。他哈哈大笑,说我不肯嫁给都史,捏造谎话骗他。我说是你听到的,他更加不信,说道回来还要罚你。我见他带了三位哥哥和几队卫兵去了,忙来找你,半路上却给那瞎婆娘抓住了。她是带我来见你吗?”众人心想: “要是我们不在这里,你脑袋上早多了五个窟窿了。”! H4 j! R3 {' L; K
  郭靖急问:“大汗去了有多久啦?”华筝道:“好大半天啦。爹爹说要尽快赶到,不等天明就动身,他们骑的都是快马,这会儿早去得老远了。桑昆叔叔真要害爹爹吗?那怎么办?”说着哭了起来。郭靖一生之中初次遇到重大难事,登时彷徨无策。
: \3 Q3 }7 s2 O2 F( J+ Q. C  朱聪道:“靖儿,你快下去,骑小红马去追大汗,就算他不信你的话,也请他派人先去查探明白。华筝,你去请你留着的哥哥们赶快点将集兵,开上去帮你爹爹。”
: a; M. A# d0 E2 h$ l9 ~" \3 [  郭靖连声称是,抢先下崖。接着马钰用长索缚住华筝,吊了下去。" I3 U5 {/ s, p- r* z% |1 P0 i
  郭靖急急奔回他母子所住的蒙古包旁,跨上小红马,向北疾驰。
# T( g% Y+ ~2 e" r  这时晨曦初现,残月渐隐,郭靖焦急异常:“只怕大汗进了桑昆的埋伏,那么就算赶上也没用了。”
$ b+ R% t2 P3 O1 O/ @  那小红马神骏无伦,天生喜爱急驰狂奔,跑发了性,越跑越快,越跑越有精神,到后来在大草原上直如收不住了脚。郭靖怕它累倒,勒缰小休,它反而不愿,只要缰绳一松,立即欢呼长嘶,向前猛冲。这马虽然发力急驰,喘气却也并不如何加剧,似乎丝毫不见费力。7 Y0 o9 p4 H. n1 H
  郭靖练了内功之后,内劲大增,骑了马疾驰良久,也不疲累。这般大跑了两个时辰,郭靖才收缰下马稍息,然后上马又跑,再过一个多时辰,忽见远处草原上黑压压的列着三队骑兵,瞧人数是三个千人队。转眼之间,红马已奔近队伍。
+ S! x) M& _. d6 b( \! j+ Q3 Z  郭靖看骑兵旗号,知是王罕部下,只见个个弓上弦,刀出鞘,严阵戒备,心中暗暗叫苦:“大汗已走过了头,后路给人截断啦。”双腿一夹,小红马如箭离弦,呼的纵出,四蹄翻腾,从队伍之侧飞掠而过。带队的将官大声喝阻,一人一骑早去得远了。
# t% E$ U. }5 H: g( l4 i. t  郭靖不敢停留,一连又绕过了三批伏兵,再奔一阵,只见铁木真的白毛大纛高举在前,数百骑人马排成了一列,各人坐骑得得小跑,正向北而行。郭靖催马上前,奔到铁木真马旁,叫道:“大汗,快回转去,前面去不得!”
0 [( n: D/ ^1 X& J. v; g8 U( M- z. _  铁木真愕然勒马,道:“怎么?”郭靖把前晚在桑昆营外所见所闻、以及后路已被人截断之事说了。铁木真将信将疑,斜眼瞪视郭靖,瞧他是否玩弄诡计,心想:“桑昆那厮素来和我不睦,但王罕义父正在靠我出力,札木合义弟和我又是生死之交,怎能暗中算计于我?难道当真是那大金国的六太子从中挑拨?”
3 T4 {1 G& W6 S1 [  郭靖见他有不信之意,忽道:“大汗,你派人向来路查探便知。”" F$ @5 O1 b; ~
  铁木真身经百战,自幼从阴谋诡计之中恶斗出来,虽觉王罕与札木合联兵害他之事绝无可能,但想:“过份小心,一千次也不打紧;莽撞送死,一次也太多了!”命令次子察合台与大将赤老温:“回头哨探!”两人放马向来路奔去。  q2 u; K4 @; S2 K2 v+ _1 ^4 z
  铁木真察看四下地势,指着前面发令:“上土山戒备!”他随从虽只数百人,但个个是猛将勇士,各人驰上土山,搬石掘土,做好了防箭的挡蔽。0 L2 e4 n/ R- Q. X& \$ Q& T
  过不多时,南边尘头大起,数千骑急赶而来,烟尘中察合台与赤老温奔在最前。哲别目光锐利,已望见追兵的旗号,叫道:“真的是王罕军马。”这时追兵分成几队,四下兜截,要想包抄察合台和赤老温。两人伏在鞍上,挥鞭狂奔。0 f: Y. X7 m' g3 z7 o
  哲别道:“郭靖,咱俩接应他们去。”两人纵马驰下土山。郭靖跨下那红马见是冲向马群,兴发飞驰,转眼间到了察合台面前。郭靖飕飕飕三箭,射倒了三名最前的追兵,随即纵马疾冲,拦在两人与追兵之间,翻身发箭,又射死了一名追兵。此时哲别也已赶到,他连珠箭发,当者立毙。但追兵势大,眼见如潮水般涌来,哪里抵挡得住?9 s& T) i1 @& A- O2 n) Y$ f% G
  察合台与赤老温也各翻身射了数箭,与哲别、郭靖都退上了土山。铁木真和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等个个箭无虚发,追兵一时不敢逼近。  _5 C3 ?/ l: g2 [
  铁木真站在土山上瞭望,过得约莫挤两桶牛乳时分,只见东南西北四方,王罕部下一队队骑兵如乌云般涌来,黄旗下一人乘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是王罕的儿子桑昆。铁木真知道万难突出重围,目下只有权用缓兵之计,高声叫道:“请桑昆义弟过来说话。”* Q3 V# T/ p% V/ i% a! ]. V! T
  桑昆在亲兵拥卫下驰近土山,数十名军士挺着铁盾,前后护住,以防山上冷箭。桑昆意气昂扬,大声叫道:“铁木真,快投降罢。”铁木真道:“我甚么地方得罪了王罕义父,你们发兵攻我?”桑昆道:“蒙古人世世代代,都是各族分居,牛羊牲口一族共有,你为甚么违背祖宗遗法,硬要各族混在一起?我爹爹常说,你这样做不对。”+ ?) Z4 X$ u' S
  铁木真朗声说道:“蒙古人受大金国欺压。大金国要我们年年进贡几万头牛羊马匹,难道应该的吗?大家给大金国逼得快饿死了。咱们蒙古人只要不是这样你打我,我打你,为甚么要怕大金国?我跟义父王罕素来和好,咱们两家并无仇怨,全是大金国从中挑拨。” 桑昆部下的士卒听了,人人动心,都觉他说得有理。% _# G) s& w5 E
  铁木真又朗声道:“蒙古人个个是能干的好战士,咱们干甚么不去拿金国的金银财宝?干么要年年进献牲口毛皮给他们?蒙古人中有的勤勉放牧牛羊,有的好吃懒做,为甚么要勤劳的养活懒惰的?为甚么不让勤劳的人多些牛羊?让懒惰的人饿肚子?”: V+ r8 Z$ V- t, F! R9 M$ A+ D4 S. e
  蒙古当时是氏族社会,牲口归每一族公有,近年来牲口日繁,财物渐多,又从中原汉人处学到使用铁制器械,多数牧民切盼财物私有。战士连年打仗,分得的俘虏财物,都是用性命去拚来的,更不愿与不能打仗的老弱族人共有。因此铁木真这番话,众战士听了个个暗中点头。
3 X& F7 {/ _, o( i  桑昆见铁木真煽惑自己部下军心,喝道:“你立刻抛下弓箭刀枪投降!否则我马鞭一指,万箭齐发,你休想活命!”$ p0 c0 v# i1 q( z) w1 V
  郭靖见情势紧急,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山下一个少年将军,铁甲外披着银灰貂裘,手提大刀,跨了骏马来往驰骋,耀武扬威,定睛看时,认得是桑昆的儿子都史。郭靖幼时曾和他斗过,这人当年要放豹子吃拖雷,是个大大的坏小子。郭靖丝毫不明白王罕、桑昆、札木合等何以要谋害铁木真,心想必是都史这坏人听信了大金国六太子的话,从中说大批谎话害人,我去将他捉来,逼他承认说谎,那么王罕、桑昆他们就可明白真相,和铁木真大汗言归于好,于是双腿一夹,胯下小红马疾冲下山。
& H0 N6 |. x: A9 X  R2 t) h" K7 Q  s  众兵将一怔之间,那红马来得好快,已从人丛中直冲到都史身边。8 N  I  q" P; p: X: W" H
  都史挥刀急砍,郭靖矮身伏鞍,大刀从头顶掠过,右手伸出,已扣住都史左腕脉门,这一扣是朱聪所传的分筋错骨手,都史哪里还能动弹?被他顺手一扯,提过马来,横放在鞍。就在此时,郭靖只觉背后风声响动,左臂弯过,向两柄刺来的长矛上格去,喀的一声,双矛飞上半空。他右膝头在红马颈上轻轻一碰,小红马已知主人之意,回头奔上土山,上山之快,竟不逊于下山时的急驰如飞。山下众军官齐叫:“放箭!”郭靖举起都史,挡在身后。山下众军士怕伤了小主,哪敢扯动弓弦?郭靖直驰上山,把都史往地下一掷,叫道:“大汗,定是这坏小子从中捣鬼,你叫他说出来。”+ V( D# _* K7 W- t/ y" E
  铁木真大喜,铁枪尖指在都史胸前,向桑昆叫道:“叫你部下退开一百丈。”' R4 u9 Y. L) A/ R1 j8 H
  桑昆见爱子被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从众军之中擒去,又气又急,只得依言撤下军马,命部下用大车结成圆圈,在土山四周密密层层的圈了七八重,这样一来,铁木真坐骑再快,也必无法冲出。; E8 t. T( `9 B- O9 P- m
  这边山上铁木真连声夸奖郭靖,命他用腰带将都史反背缚起。- N+ x! w# ^9 R' x0 q( ^5 {
  桑昆接连派了三名使者上山谈判,命铁木真放出都史,然后投降,就可饶他性命。铁木真每次都将使者割了双耳逐下山去。! b9 H+ c3 a6 t, ?7 |' U
  僵持多时,太阳在草原尽头隐没。铁木真怕桑昆乘黑冲锋,命各人不可丝毫怠忽。
* O& {. L( q+ U4 q! \7 {  守到半夜,忽见一人全身白衣,步行走到山脚边,叫道:“我是札木合,要见铁木真义兄说话。”铁木真道:“你上来吧。”札木合缓步上山,见铁木真凛然站在山口,当即抢步上前,想要拥抱。铁木真嚓的一声拔出佩刀,厉声喝道:“你还当我是义兄吗?”
, B( r% d/ l% L$ X7 n% \& B4 w5 x5 E  札木合叹了一口气,盘膝坐下,说道:“义兄,你已是一部之主,何必更要雄心勃勃,想要把所有的蒙古人联在一起?”铁木真道:“你待怎样?”札木合道:“各部各族的族长们都说,咱们祖宗已这样过了几百年,铁木真汗为甚么要改变旧法?上天也不容许。”9 V0 G- ]5 |* l# V
  铁木真道:“咱们祖宗阿兰豁雅夫人的故事,你还记得吗?她的五个儿子不和,她煮了腊羊肉给他们吃,给了他们每人一支箭,叫他们折断,他们很容易就折断了。她又把五支箭合起来叫他们折断。五个人轮流着折,谁也不能折断。你记得她教训儿子的话吗?” 札木合低声道:“你们如果一个个分散,就像一支箭似的会给任何人折断。你们如果同心协力,那就像五支箭似的紧固,不会给任何人折断。”铁木真道:“好,你还记得。后来怎样?” 札木合道:“后来她五个儿子同心协力,创下好大的基业,成为蒙古人的族祖。”铁木真道: “是啊!咱俩也都是英雄豪杰,干么不把所有的蒙古人都集合在一起?自己不要你打我,我打你,大家同心协力的把大金国灭掉。”札木合惊道:“大金国兵多将广,黄金遍地,粮如山积,蒙古人怎能惹他?”& A4 i7 l, `4 F* t1 X0 g0 Q
  铁木真哼了一声,道:“那你是宁可大家受大金国欺压的了?”札木合道:“大金国也没欺压咱们。大金国皇帝封了你做招讨使。”铁木真怒道:“初时我也还当大金国皇帝是好意,哪知他们贪得无厌,不断向咱们要这要那,要了牛羊,又要马匹,现今还要咱们派战士帮他打仗。大宋隔得咱们这么远,就算灭了大宋,占来的土地也都是大金的,咱们损伤战士有甚么好处?牛羊不吃身边的青草,却翻山过去啃沙子,哪有这样的蠢事?咱们要打,只打大金。”5 N# S" S- t0 K  R
  札木合道:“王罕和桑昆都不肯背叛大金。”铁木真道:“背叛,哼,背叛!那么你呢?”札木合道:“我来求义兄不要发怒,把都史还给桑昆。由我担保,桑昆一定放你们平安回去。”铁木真道:“我不相信桑昆,也不相信你。”札木合道:“桑昆说,一个儿子死了,还可再生两个;一个铁木真死了,世上就永没铁木真了!不放都史,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铁木真深知桑昆和札木合的为人,若是落入他二人手中,必然无幸,倘若王罕亲自领军,投降后或尚有活命之望,举刀在空中呼的一声,劈了一刀,厉声叫道:“宁战死,不投降!世上只有战死的铁木真,没投降敌人的铁木真!”
+ D7 a! J! P! a" @( f: _+ \  札木合站起身来,道:“你以前弱小之时,也投降过敌人的。你把夺来的牛羊俘虏分给军士,说是他们的私产,不是部族公有,各族族长都说你的做法不对,不合祖规。” 铁木真厉声道:“可是年轻的战士们个个都欢喜。族长们见到夺来的珍贵财物,说没法子公平分给每一个人,于是就自己要了,拚命打仗的战士都感到气忿。咱们打仗,是靠那些又胡涂又贪心的族长呢,还是靠年轻勇敢的战士?”札木合道:“铁木真义兄,你一意孤行,不听各部族长的话,可别说我忘恩负义。这些日子来,你不断派人来诱惑我部下,要他们向你投靠,说你的部属打仗时夺来的财物都是自有,不必大伙儿摊分。你当我不知吗?”
( S( O  d; D) X! U$ \3 N, Q  铁木真心想:“你既已知道此事,我跟你更加永无和好之日。”从怀内摸出一个小包,掷在札木合身前,说道:“这是咱们三次结义之时你送给我的礼物,现今你收回去罢。待会你拿钢刀斩在这里,”伸手在自己脖子里作势一砍,说道:“杀的只是敌人,不是义兄。”叹道: “我是英雄,你也是英雄,蒙古草原虽大,却容不下两个英雄。”' W/ e2 _9 _- v6 e
  札木合拾起小包,也从怀里掏出一个革制小囊,默默无言的放在铁木真脚边,转身下山。  B3 g" M7 c7 \" [1 i* R8 J
  铁木真望着他的背影,良久不语,当下慢慢打开皮囊,倒出了幼时所玩的箭头髀石,从前两个孩子在冰上同玩的情景,一幕幕的在心头涌现。他叹了一口气,用佩刀在地下挖了一个坑,把结义的几件礼物埋在坑里。% y- ?$ Q) K/ G0 V, v' S* G. a% U
  郭靖在旁瞧着,心头也很沉重,明白铁木真所埋葬的,其实是一份心中最宝贵的友情。
5 h; f" Q6 g& @+ v# d8 _  铁木真站起身来,极目远眺,但见桑昆和札木合部下所燃点的火堆,犹如天上繁星般照亮了整个草原,声势甚是浩大。他出了一会神,回过头来,见郭靖站在身边,问道:“你怕么?” 郭靖道:“我在想我妈。”铁木真道:“嗯,你是勇士,是极好的勇士。”指着远处点点火光,说道:“他们也都是勇士。咱们蒙古人有这么多好汉,但大家总是不断的互相残杀。只要大家联在一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天边,昂然道:“咱们能把青天所有覆盖的地方……都做蒙古人的牧场!”" t  @: \8 g. X. Q8 |& d
  郭靖听着这番抱负远大、胸怀广阔的说话,对铁木真更五体投地的崇敬,挺胸说道: “大汗,咱们能战胜,决不会给胆小卑鄙的桑昆打败。”
+ o+ ]3 Z1 D5 {3 ]1 ]; ~  铁木真神采飞扬,说道:“对,咱们记着今儿晚上的话,只要咱们这次不死,我以后把你当亲儿子一般看待。”说着将郭靖抱了一抱。! T9 ^8 g' e% z1 p+ ^) ]. p
  说话之间,天色渐明,桑昆和札木合队伍中号角呜呜呜吹动。+ S- F: Z- C4 i* v+ d5 K
  铁木真道:“救兵不来啦,咱们今日就战死在这土山之上。”只听得敌军中兵戈铿锵,马鸣萧萧,眼见就要发动拂晓攻击。郭靖忽道:“大汗,我这匹红马脚力快极,你骑了回去,领兵来打。你的性命要紧,我们在这里挡住敌兵,决不投降。”铁木真微笑,伸手抚了抚他头,说道:“铁木真要是肯抛下朋友部将,一人怕死逃走,那便不是你们的大汗了。”郭靖道: “是,大汗,我说错了。”铁木真与三子、诸将及亲兵伏在土堆之后,箭头瞄准了每一条上山的路径。
/ t2 u2 ?9 o1 s" r: B* N: W( U  过了一阵,一面黄旗从桑昆队伍中越众而出,旗下三人连辔走到山边,左是桑昆,右是札木合,中间一人赫然是大金国的六王子赵王完颜洪烈。他金盔金甲,左手拿着挡箭的金盾,叫道:“铁木真,你胆敢背叛大金吗?”$ `4 z1 t$ h& s% ]8 E+ Z( W9 z
  铁木真的长子术赤对准了他飕的一箭,完颜洪烈身旁纵出一人,一伸手把箭绰在手中,身手矫捷之极。完颜洪烈喝道:“去将铁木真擒来。”四个人应声扑上山来。: m" L9 B$ G8 t! }- I9 z
  郭靖不觉吃惊,见这四人使的都是轻身功夫,竟是武术好手,并非寻常战士。四人奔到半山,哲别与博尔术等连珠箭如雨射下,都被他们用软盾挡开。郭靖暗暗心惊:“我们这里虽都是大将勇士,但决不能与武林的好手相敌,这便如何是好?”1 L% p# G4 J: l" A9 x' e- t0 t
  一个黑衣中年男子纵跃上山,窝阔台挺刀拦住。那男子手一扬,一支袖箭打在他手腕之上,随即举起单刀砍下,忽觉白刃闪动,斜刺里一剑刺来,直取他的手腕,又狠又准。那人吃了一惊,手腕急翻,退开三步,瞧见一个粗眉大眼的少年仗剑挡在窝阔台的身前。他料不到铁木真部属中竟也有精通剑术之人,喝道:“你是谁?留下姓名。”说的却是汉语。
* h0 S7 N! C1 J. S  郭靖道:“我叫郭靖。”那人道:“没听见过!快投降吧。”郭靖游目四顾,见其余三人也已上山,正与赤老温、博尔忽等短兵相接,白刃肉搏,当即挺剑向那使单刀的刺去。那人横刀挡开,刀厚力沉,与郭靖斗在一起。
. o8 @  f) m& @8 e( Q  桑昆的部众待要随着冲上,木华黎把刀架在都史颈里,高声大叫:“谁敢上来,这就是一刀!”桑昆担心焦急,对完颜洪烈道:“六王爷,叫他们下来吧,咱们再想别法!别伤了我孩儿。”完颜洪烈微笑道:“放心,伤不了。”他有心要令铁木真杀了都史,让这两部蒙古人从此结成死仇。
& l; O$ F! l# c0 g) O8 z  桑昆的部众不敢上山,完颜洪烈手下四人却已在山上乒乒乓乓的打得十分激烈。
& V4 A0 T, b; h+ e; R6 A! w% v+ G  郭靖展开韩小莹所授的“越女剑法”,剑走轻灵,与那使单刀的交上了手。数招一过,竟是迭遇凶险,那人刀厚力沉,招招暗藏内劲,实非庸手。$ V! G& C; ?, S( Y% m% w8 S& k
  郭靖长剑晃动,青光闪闪,剑尖在敌人身边刺来划去,招招不离要害。那人被他一轮急攻,闹了个手忙足乱。这时他三个同伴已将铁木真手下的将领打倒了四五人,见他落在下风,一个提着大枪纵身而上,叫道:“大师哥,我来助你。”那使单刀的喝道:“你在旁瞧着,看大师兄的手段。”
" _, m! L) I3 m% a: D) I  郭靖乘他说话分心,左膝稍低,曲肘竖肱,一招“起凤腾蛟”,唰的一声,剑尖猛撩上来。那人向后急避,左袖已被剑锋划破。他跳出圈子,喝道:“你是谁的门下?为甚么在这里送死?”郭靖横剑捏诀,学着师父们平日所教的江湖口吻,说道:“弟子是江南七侠门下,请教四位大姓高名。”这两句话他学了已久,这时第一次才对人说,危急之中,居然并未忘记,只是把“高姓大名”说得颠倒了。那使单刀的向三个师弟望了一眼,转头说道:“我们姓名,说来谅你后生小辈也不知道,看刀!”挥刀斜劈下来。* f2 i" V$ _. r
  郭靖和他打了这一阵,已知他功力在自己之上,但身当此境,不能退缩,明知不是对手,也只好凭着一股刚勇,拼命抵挡。七师父所传剑法极为精奇,锋锐处敌人也甚忌惮,当下仍取抢攻,不向后退。那使单刀的使招“探海斩蛟”,回锋下插,径攻对手下盘。两人一搭上手,转眼间又拆了二三十招。这时山下数万兵将、山上铁木真诸人与攻上来的三人,个个目不转瞬的凝神观战,那使单刀的眼见久斗不下,焦躁起来,刀法愈来愈狠,忽地横刀猛砍,向郭靖腰里斫来。郭靖身子拗转,“翻身探果”,撩向敌臂。那人顺势力斫,眼见刀锋及于敌腰。郭靖内功已有根基,下盘不动,上盘不避,只将腰向左一挪,斗然移开半尺,右手送出,一剑刺在那人胸口。
6 j- e* O. A) C5 A( |% _  那人狂叫一声,撒手抛刀,猛力挥掌把郭靖的长剑打落在地,这一剑便只刺入胸口半寸,总算逃得性命,但手掌却已在剑锋上割得鲜血淋漓,忙拾剑跳开。+ x2 R1 V) |4 m1 ]# I; g3 m
  郭靖俯身把敌人的单刀抢在手里,只听背后风响,郭靖也不回身,左腿反踢,踢开刺来的枪杆,乘势挥刀撩向敌手。使枪的老二回枪里缩,郭靖踏上一步,单刀顺势砍落。那人抖枪避过,跟着挺枪当胸刺来,郭靖一个“进步提篮”,左掌将枪推开,他掌心与枪杆一触到,立觉敌人抽枪竟不迅捷。他左掌翻处,已抓住枪杆,右手单刀顺着枪杆直削下去。那人使劲夺枪,突见刀锋相距前手不到半尺,急忙松手,撤枪后退。
) V$ S+ z, Y. Q; I# f- A4 O. [  郭靖精神一振,右手用力挥出,将单刀远远掷到了山下,挺枪而立。四人中的老四大声吼叫,双斧着地卷来。郭靖的长枪是从六师父学的。斗得数合,郭靖突然卖个破绽,那使斧的大喜,猛喝一声,双斧直上直下的砍将下来,突觉小腹上急痛,已遭郭靖一脚踢中,身子直飞出去,这时左手已收不住劲,顺势圈回,利斧竟往自己头上斫去。: q, E9 a% i' o9 u
  四人中的三师兄急忙抢上,举起铁鞭在他斧上力架,当的一声,火星飞溅,那人利斧脱手,一交坐倒,总算逃脱了性命,却已吓得面如土色。那人是个莽夫,一定神间,才知已然输了,怒得哇哇大叫,拾起斧头,又再扑上。斗得数合,将郭靖手中长枪砍断。郭靖手中没了兵刃,双掌错开,以空手入白刃之法和他拚斗。那三师兄提起铁鞭上前夹攻,郭靖情势危急,只有硬拚。2 b1 ]% j% e+ Y& V& C
  山下蒙古众军突然大声鼓噪,呼喊怒骂。须知蒙古人生性质朴,敬重英雄好汉,眼见这四人用车轮战法轮斗郭靖已自气愤,再见二人夹击,一个空手之人,实非大丈夫的行径,都高声吆喝,要那两人住了。郭靖虽是他们敌人,大家反而为他呐喊助威。博尔忽、哲别两人挺起长刀,加入战团,对方旁观的两人也上前接战。这两位蒙古名将在战阵中斩将夺旗,勇不可当;但小巧腾挪、撕夺截打的步战功夫却非擅长,仗着身雄力猛,勉强支持了数十招,终于兵刃被敌人双双砸落。郭靖见博尔忽势危,纵身过去,发掌往使单刀的大师兄背上拍去。那人回刀截他手腕。郭靖手臂斗然缩转,回肘撞向二师兄,又解救了哲别之危。
3 p" F) r# v( b# w# H) T: [. z: n  那四人均想:“咱们四兄弟今日折在你这小子手里,以后怎能再在江湖上行走?怎能在六王子府中立足?”四人是一般的心思,决意要先杀了郭靖,当下不去理会两个蒙古将军,四人围攻郭靖。山上山下蒙古兵将呐喊叫骂,更是厉害。那四人充耳不闻,那使枪的在地下拾起一枝长矛,刀矛鞭斧,齐往郭靖身上招呼。郭靖手中没了兵刃,又受这四个好手夹击,哪里抵挡得住?只得展开轻身功夫,在四人兵刃缝中穿来插去。博尔术扬起了中长刀,叫道:“接刀!”挥手向郭靖掷去。郭靖纵身待接,却被使铁鞭的挥鞭将刀砸飞。那使双斧的恼恨适才一踢之辱,不顾一切的双斧当地卷来。郭靖纵跃避开,但头上单刀也已砍到,身子急偏,闪过了这刀,左足踹落,正踹在使斧的顶门,就在这时,右边大腿却也中了一鞭。这一下痛入骨髓,幸好铁鞭着随时乘势一让,卸去了一半来劲,骨头未断,但足下踉跄,险些摔倒。那使斧的抛去斧头,双手合围,将郭靖两腿抱住,牢牢不放。& X3 c0 X- h! ^3 e
  郭靖立足不稳,跌倒在地,眼见白光闪动,头顶刀鞭齐下,心知这次性命不保,突然间母亲、七位恩师、马钰道长、义兄拖雷、义妹华筝的影子如闪电般在脑海中迅速闪过,俯身抓住那使斧的胸口,用力举起,挡在自己身上。其余三人投鼠忌器,忙收兵刃。郭靖左手扣住了敌人脉门,叫他动弹不得,右手叉住他的咽喉,自己蜷缩身子,躲在那人之下。那三人举足往郭靖肩头脚上猛踢,郭靖置之不理,心想:“我虽死了,也得扼死一个敌人抵数。” 叉在他咽喉的手更加用力。这般蛮打,已全然没了武术家数,然凭着一股刚勇狠劲,那三人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
. e" A$ E, B6 s  哲别等见郭靖被压在底下,各挺兵刀来救。那使单刀的大师兄对两个师弟道:“你们挡住鞑子,我来杀这个杂种。”俯身下去,将刀尖对准郭靖露在外面的肩头,右手运劲,挺刀插将下去。郭靖突觉肩头疼痛,腰腿用劲,一个“懒驴打滚”,滚开两丈。这时抱住他双腿的那人已被他叉的喘气不得,晕死过去。郭靖跃起身来,眼见敌人提刀赶来,待要抵敌,右腿鞭伤甚重,立足不稳,又自跌倒。4 n3 x& q* M; x0 N% k4 v2 Z" e/ H
  那人挥刀砍将下来,郭靖忽然想起,伸手在腰里一带,顺势抖出,已将护身软鞭取在手中,仰天而卧,使开一路“金龙鞭法”,将各处要害防得风雨不透。马王神韩宝驹身子矮短,专研攻敌下盘的法门,郭靖此时卧地而斗,这套鞭法恰是得其所哉,使开来得心应手,那人狂呼怒骂,却也无法伤他。拆了二十余招,晕去的人醒了转来,另外两人也杀退蒙古将领,转身再行围攻郭靖,眼见情势再紧,突然山下军伍中一阵混乱,六个人东一穿西一插,奔上山来。桑昆和札木合的部下只道又是完颜洪烈的武士,再要上去围攻郭靖,个个大声咒骂。山上众人待要射箭阻拦,哲别眼尖,已认出原来是郭靖的师父江南六怪到了,大声叫道:“靖儿,你师父们来啦!”郭靖本已累得头晕眼花,听了这话,登时精神大振。
* N7 Z0 e2 r. |- @. x  朱聪和全金发最先上山,见郭靖赤手空拳为四人夹击,势已危殆,全金发纵身上前,秤杆掠出,同时架开了四件兵刃,喝道:“要不要脸?”四人手上同时剧震,感到敌人功力远在那少年之上,急忙跃开。
( b% u" A( D* p! y  那使单刀的大师兄见众寡之势突然倒转,再动手必然不敌,但如逃下山去,颜面何存,如何还能在六太子府中耽下去?硬了头皮问道:“六位可是江南六怪吗?”朱聪笑嘻嘻的道: “不错,四位是谁?”那人道:“我们是鬼门龙王门下弟子。”
. I- l% i) Y: m) A) P1 X& k  柯镇恶与朱聪等本以为他们合斗郭靖,必是无名之辈,忽听他们的师父是武林中成名人物鬼门龙王沙通天,都吃了一惊。柯镇恶冷冷的道:“瞎充字号吗?鬼门龙王是响当当的脚色,门下哪有你们这种不成器的家伙!”使双斧的抚着小腹上给郭靖踹中之处,怒道:“谁充字号来着?他是大师兄断魂刀沈青刚,这是二师兄追命枪吴青烈,那是三师兄夺魄鞭马青雄,我是丧门斧钱青健。”柯镇恶道:“听来倒似不假,那么便是黄河四鬼了。你们在江湖上并非无名之辈,为甚么竟自甘下贱,四个斗我徒儿一人?”
" N: a% {2 P1 y& N3 D2 o  吴青烈强词夺理,道:“怎么是四个打一个?这里不是还有许多蒙古人帮着他吗?我们是四个斗他们几百个。”钱青健问马青雄道:“三师哥,这瞎子大剌剌的好不神气,是甚么家伙?”这句话说得虽轻,柯镇恶却已听见,心头大怒,铁杖在地下一撑,跃到他身旁,左手抓住他背心,提起来掷到山下。三鬼一惊,待要扑上迎敌,柯镇恶身法如风,接连三抓三掷,旁人还没看清楚怎的,三人都已被他掷向山下。山上山下蒙古兵将齐声欢呼。黄河四鬼跌得满头满脸的尘沙,个个腰酸背痛,满腔羞愧的挣扎着爬起。, E- i6 _+ x- c* k
  便在此时,忽然远处尘头大起,似有数万人马杀奔前来,桑昆队伍阵脚登时松动。铁木真见来了救兵,心中大喜,知道札木合治军甚严,是能干的将才,所部兵精,桑昆却是借着父亲余荫,庸碌无能,当下指着桑昆的左翼,喝道:“向这里冲!”哲别、博尔术、术赤、察合台四人当先冲下,远处救兵齐声呐喊。木华黎把都史抱在手里,举刀架在他项颈之中,大叫:“快让路,快让路!”桑昆见众人冲下,正要指挥人马拦截,眼见都史这等模样,不禁呆住,心下踌躇,不知如何是好,转眼之间,铁木真等已冲到了眼前。哲别看准了桑昆脑门,发箭射去。桑昆突见箭到,忙向左闪避,那箭正中右腮,撞下马去。众兵将见主帅落马,登时大乱。铁木真直冲出阵,数千人呐喊追来,被哲别、博尔术、郭靖等一阵连珠箭射开。众人且战且走,奔出数里,只见尘头起处,拖雷领兵赶到。王罕与札木合部下将士素来敬畏铁木真,初时欺他人少,待见援军大至,便纷纷勒马回转。原来拖雷年轻,又无铁木真的令符,族长宿将都不听他的调度,只得率领了数千名青年兵将赶来。拖雷甚有智计,眼见敌兵势大,冲入救人必致覆没,于是下令在每匹马尾上缚了树枝,远远望来尘沙飞扬,不知有多少人马。铁木真整军回营,半路上遇到华筝又领了一小队军马赶来。她见众人无恙,心中大喜,咭咭咯咯的说个不停。! t# Y& M+ B- [1 m0 Q6 ]% ~9 k
  当晚铁木真大犒将士,却把都史请在首席坐了。众人见状,都是愤愤不平。铁木真向都史敬了三杯酒,说道:“王罕义父、桑昆义兄对我恩重如山,双方毫无仇怨,请你回去代我请罪。我再挑选贵重礼物来送给义父义兄,请他们不要介意。你回去之后,就预备和我女儿成亲,咱两家大宴各部族长,须得好好热闹一番。你是我的女婿,也就是我儿子,今后两家务须亲如一家,不可受人挑拨离间。”+ H0 t$ ^2 {. g; K' ?; Y! F
  都史蒙他不杀,已是意外之喜,没口子的答应,见铁木真说话时右手抚住胸口,不住咳嗽,心想:“莫非他受了伤。”果听铁木真道:“这里中了一箭,只怕得养上三个月方能痊愈,否则我该亲自送你回去。”说着右手从胸口衣内伸了出来,满手都是鲜血,又道:“不用等我伤愈,你们就可成亲,否则……咳,咳,就等太久了。”
% W: b. i1 `; b8 c- {3 Q" ~% V( _+ L  诸将见大汗如此懦弱,畏惧王罕,仍是要将华筝嫁给都史,都感气恼。一名千夫长的儿子是铁木真的贴身卫士,昨晚于守御土山时为桑昆部属射杀,那千夫长这时怒火冲天,拔刀要去斫杀都史。铁木真立命拿下,拖到帐前,当着都史之前打了四十下军棍,直打得他全身鲜血淋漓,晕了过去。铁木真喝道:“监禁起来,三日之后,全家斩首。”次日一早,铁木真备了两车黄金貂皮厚礼,一千头肥羊,一百匹良马,派了五十名军士护送都史回去,又派一名能言善道的使者,命他向王罕及桑昆郑重谢罪。送别之时,铁木真竟然不能乘马,躺在担架之上,上气不接下气的与都史道别。等他去了八日,铁木真召集诸将,说道:“大家集合部众,咱们出发去袭击王罕。”诸将相顾愕然,铁木真道:“王罕兵多,咱们兵少,明战不能取胜,必须偷袭。我放了都史,赠送厚礼,再假装胸口中箭,受了重伤,那是要他们不作提防。”诸将俱都拜服。铁木真这时才下令释放那名千夫长,厚加赏赐。那千夫长听说去打王罕、桑昆,雀跃不已,伏地拜谢,求为前锋。铁木真允了。当下兵分三路,昼停夜宿,绕小路从山谷中行军,遇到牧人,尽数捉了随军而行,以免泄露军机。! `. g# O+ f2 r! [1 {4 C4 I
  王罕和桑昆本来生怕铁木真前来报仇,日日严加戒备,待见都史平安回来,还携来重礼,既听铁木真的使者言辞极尽卑屈,又知铁木真受了重伤,登时大为宽心,撤了守军,连日与完颜洪烈、札木合在帐中饮宴作乐。哪知铁木真三路兵马在黑夜中犹如天崩地裂般冲杀进来。王罕、札木合联军虽然兵多,慌乱之下,士无斗志,登时溃不成军。王罕、桑昆仓皇逃向西方,后来分别为乃蛮人和西辽人所杀。都史在乱军中被马蹄踏成肉泥。黄河四鬼奋力突围,保着完颜洪烈连夜逃回中都去了。+ i. [4 a$ Q5 L2 O, d  S
  札木合失了部众,带了五名亲兵逃到唐努山上,那五名亲兵乘他吃羊肉时将他擒住,送到铁木真帐中来。
: {! `. I* E3 S  s$ Z3 @: k4 v  D  铁木真大怒,喝道:“亲兵背叛主人,这种不义之人,留着何用?”下令将五名亲兵在札木合之前斩下首级,转头对札木合道:“咱俩还是做好朋友罢?”札木合流泪道:“义兄虽然饶了我性命,我也再没脸活在世上,只求义兄赐我不流血而死,使我灵魂不随着鲜血而离开身体。”铁木真黯然良久,说道:“好,我赐你不流血而死,把你葬在我俩幼时一起游玩的地方。”札木合跪下行礼,转身出帐,铁木真下令用重物将他压死,不让流血。+ v# f8 N& v* d
  王罕和札木合溃败,蒙古各族中更无人能与铁木真相抗。铁木真在斡难河源大会各族部众,这时他威震大漠,篆古各族牧民战士,无不畏服。王罕与札木合的部众也大多归附。在大会之中,众人推举铁木真为全蒙古的大汗,称为“成吉思汗”,那是与大海一般广阔强大的意思。! T. o1 y3 W1 ~  I
  成吉思汗大赏有功将士,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四杰,以及哲别、者勒米、速不台等大将,都封为千夫长。郭靖这次立功极伟,竟也被封千夫长,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居然得与诸大功臣名将并列。2 W' ^4 o4 {" v* A8 o# |' J
  在庆功宴中,成吉思汗受诸将敬酒,喝得微醺,对郭靖道:“好孩子,我再赐你一件我最宝贵的物事。”郭靖忙跪下谢赏。成吉思汗道:“我把华筝给你,从明天起,你是我的金刀驸马。”众将轰然欢呼,纷纷向郭靖道贺,大呼:“金刀驸马,好,好,好!”拖雷更是高兴,一把搂住了义弟不放。郭靖却呆在当地,做声不得。他向来把华筝当作亲妹子一般,实无半点儿女私情,数年来全心全意的练武,心不旁骛,哪里有过丝毫绮念?这时突然听到成吉思汗这几句话,登时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众人见他傻楞楞的发呆,都轰然大笑起来。酒宴过后,郭靖忙去禀告母亲。李萍沉吟良久,命他将江南六怪请来,说知此事。9 \' G) f7 C/ ~
  六怪见爱徒得大汗器重,都向李萍道喜。李萍默然不语,忽地跪下,向六人磕下头去。六怪大惊,都道:“嫂子有何话请说,何必行此大礼?”韩小莹忙伸手扶起。$ W" t0 n) P' X! U
  李萍道:“我孩儿承六位师父教诲,今日得以成人。小女子粉身碎骨,难报大恩大德。现下有一件为难之事,要请六位师父作主。”当下把亡夫昔年与义弟杨铁心指腹为婚之事说了,最后道:“大汗招我儿为婿,自是十分荣耀之事,不过倘若杨叔叔遗下了一个女孩,我不守约言,他日九泉之下,怎有脸去见我丈夫和杨叔叔?”$ |/ n/ X% w4 j
  朱聪微笑道:“嫂子却不必担心,那位杨英雄果然留下了后嗣,不过不是女儿,却是男子。”李萍又惊又喜,忙问:“朱师父怎地知道?“朱聪道:“中原一位朋友曾来信说及,并盼望我们把靖儿带到江南,和那位姓杨的世兄见面,大家切磋一下功夫。”原来江南六怪于如何与丘处机赌赛的情由,始终不对李萍与郭靖说知。郭靖问起那小道士尹志平的来历,六怪也含糊其辞,不加明言。六人深知郭靖天性厚道,若是得悉杨康的渊源,比武时定会手下留情,该胜不胜,不该败反败,不免误了大事。李萍听了朱聪之言,心下大喜,细问杨铁心夫妇是否尚在人世,那姓杨的孩子人品如何,江南六怪却均不知。当下李萍与六怪商定,由六怪带同郭靖到江南与杨铁心的子嗣会面,并设法找寻段天德报仇,回来之后,再和华筝成亲。郭靖去向成吉思汗请示。成吉思汗道:“好,你就到南方去走一遭,把大金国六皇子完颜洪烈的脑袋给我提来。义弟札木合和我失和,枉自送了性命,全因完颜洪烈这厮而起。去干这件大事,你要带多少名勇士?”他混一蒙古诸部,眼前强敌,仅余大金,料知迟早不免与之一战。他与完颜洪烈数次会面,知道此人精明能干,于己大大不利,最好能及早除去。至于他与札木合失和断义,真正原因还在自己改变祖法、分配财物以归战士私有、并劝诱札木合的部属归附于己,只是他与札木合结义多年,众所周知,此时正好将一切过错尽数推在大金国与完颜洪烈头上。
+ V# }* a& ^) M8 h: j  郭靖自小听母亲讲述旧事,向来对大金国十分憎恨,这次与完颜洪烈手下的黄河四鬼恶斗,又险些命丧其手,听了成吉思汗的话后,心想:“只要六位师父相助,大事必成,多带不会高来高去的勇士,反而碍事。”说道:“孩儿有六位师父同去,不必再带武士。”
6 V2 z& I! C+ N/ b  成吉思汗道:“很好,咱们兵力尚弱,还不是大金国敌手,你千万不可露了痕迹。”郭靖点头答应。成吉思汗当下赏了十斤黄金,作为盘缠,又把从王罕那里抢来的金器珍宝赠了一批给江南六怪。拖雷、哲别等得知郭靖奉命南去,都有礼物赠送。拖雷道:“安答,南人说了话常常不算的,你可得小心,别上了当。”郭靖点头答应。5 Q  F; M8 ]; S
  第三日一早,郭靖随同六位师父到张阿生墓上去磕拜了,与母亲洒泪而别,向南进发。李萍眼望着小红马上儿子高大的背影,在大漠上逐渐远去,想起当年乱军中产子的情景,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心酸。郭靖走出十余里,只见两头白雕在空中盘旋飞翔,拖雷与华筝并骑驰来送行。拖雷又赠了他一件名贵的貂裘,通体漆黑,更无一根杂毛,那也是从王罕的宝库中夺来的。华筝知道父亲已把自己终身许配给他,双额红晕,脉脉不语。拖雷笑道:“妹子,你跟他说话啊!我不听就是。”说着纵马走开。华筝侧过了头,想不出说甚么话好,隔了一阵,才道:“你早些回来。”郭靖点头,问道:“你还要跟我说甚么?”华筝摇摇头。郭靖道:“那么我要去了。”华筝低头不语。郭靖从马上探过身去,伸臂轻轻的抱她一抱,驰到拖雷身边,也和他抱了抱,催马追向已经走远的六位师父。华筝见他硬绷绷的全无半点柔情蜜意。既订鸳盟,复当远别,却仍与平时一般相待,心中很不乐意,举起马鞭,狂打猛抽,只把青骢马身上打得条条血痕。. N) ~1 c9 D* t$ Y; `- 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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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2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2 i, S' @' @% X! j7 V    第七回 比武招亲: x5 u* v& C, }1 l; }. v! T8 ?
    江南六怪与郭靖晓行夜宿,向东南进发,在路非止一日,过了大漠草原。, }6 X: J3 d# g  ?/ I: |2 g. }8 H, F
  这天离张家口已不在远。郭靖初履中土,所有景物均是生平从所未见,心情甚是舒畅,双腿一夹,纵马疾驰,只觉耳旁呼呼风响,房屋树木不住倒退。直到小红马一口气奔到了黑水河边,他才在路旁一家饭店歇马,等候师父。; l" A% `  n4 i* L* H
  他见小红马这次长途疾驰,肩胛旁渗出了许多汗水,心下怜惜,拿了汗巾给马抹拭,一缩手间,不觉大吃一惊,只见汗巾上全是殷红的血渍,再在红马右肩上一抹,也是满肩的鲜血。他吓得险些流泪,自怨这番不惜马力的大跑,这匹骏马只怕是生生的给自己毁了,抱住马颈不住的慰藉,但那马却仍是精神健旺,全无半分受伤之象。
$ [% A- v0 ^) R3 c; b+ D# @" }  郭靖只盼三师父韩宝驹赶快到来,好给他爱马治伤,不住伸长了脖子向来路探望,忽听得一阵悠扬悦耳的驼铃之声,四匹骆驼从大道上急奔而来,其中两匹全身雪白。每匹骆驼上都乘着一个白衣男子,四驼奔近饭店,鞍上乘者勒定了坐骑。骆驼的毡垫鞍子,都有精致绣花,甚为灿烂。
% U6 I' N7 |' K  郭靖一生长于大漠,白色骆驼甚为少见,更没见过这等装饰华丽的牲口,不觉伸长了脖子,瞪眼凝视,只见四个乘客都是二十二三岁年纪,眉清目秀,没一个不是塞外罕见的美男子。那四人跃下驼背,走进饭店,身法都颇利落。郭靖见四人一色白袍,颈中都翻出一条珍贵的狐裘,不禁瞧得呆了。一个白衣人被郭靖看得不好意思,一阵红晕涌上脸颊,低下了头。另一个却向郭靖怒目喝道:“楞小子,瞧甚么?”郭靖一惊,忙把头转开,只听那四人低声说了一阵子话,齐声嘻笑,隐隐听得一人笑道:“恭喜,恭喜,这傻小子瞧中你啦!”似是女子声音。
/ B2 Y5 U1 B5 K( }  郭靖知道他们在嘲笑自己,不觉羞惭难当,耳根一阵发热,正打不定主意是否要起身便走,忽见韩宝驹骑了追风黄奔到。他忙抢上去把红马肩上出血的事说了。韩宝驹奇道: “有这等事?”走到红马身旁,在马肩上抹了几把,伸手映在日光下一看,哈哈大笑,说道: “这不是血,是汗!”郭靖一愕,道:“汗?红色的汗?”韩宝驹道:“靖儿,这是一匹十分宝贵的汗血宝马啊。”$ c5 q% N2 N7 j4 z; I( [9 h% d. r
  郭靖听说爱马并非受伤,心花怒放,道:“三师父,怎么马儿的汗跟血一样?” 韩宝驹道:“我曾听先师说道,西域大宛有一种天马,肩上出汗时殷红如血,胁如插翅,日行千里。然而那只是传说而已,谁都没有见过,我也不大相信,不料竟给你得到了。”
5 T! i' a% k$ }3 m# B  说话之间,柯镇恶等也已驰到。朱聪饱读诗书,摇头晃脑的说道:“那在《史记》和《汉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当年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在大宛国贰师城见了汗血宝马,回来奏知汉武帝。皇帝听了,欣羡异常,命使者带了黄金千斤,又铸了一匹与真马一般大的金马,送到大宛国去,求换一匹汗血宝马。那大宛国王言道:‘贰师天马,乃大宛国宝,不能送给汉人。’那汉使自居是天朝上国的使者,登时大怒,在大宛王朝廷上出言无状,椎破金马。大宛王见汉使无礼,命人将使者斩首,将黄金和金马都夺了去。”
4 z8 Q, Z# I/ @' M  m% i, }+ n  郭靖“啊”了一声,见朱聪举碗喝茶,忙问:“后来怎样?”四个白衣人也出了神,侧耳倾听朱聪讲宝马的故事。$ d( e2 v) f( R, F3 N) Q3 j
  朱聪喝了一口茶,说道:“三弟,你是养马名家,可知道那宝马从何而来?”韩宝驹道: “我曾听先师说,那是家马与野马交配而生。”朱聪道:“不错,据史书上说,贰师城附近有一座高山,山上生有野马,奔跃如飞,但没法捕捉。大宛国人生了一个妙计,春天晚上把五色母马放在山下。野马与母马交配了,生下来就是汗血宝马了。靖儿,你这匹小红马,只怕是从大宛国万里而来的呢。”
0 {- e: v- T. H# A2 T  韩小莹要听故事,问道:“汉武帝得不到宝马,难道就此罢手了不成?”- ]) U$ q8 V" S' n; L6 Z1 V! K2 _
  朱聪道:“他怎肯罢手?当下发兵数万,令大将李广利统率,到大宛国贰师城取马,为了志在必得,把李广利封为贰师将军。但从长安到大宛国,西出嘉峪关后一路都是沙漠,无粮无水,途中士兵死亡枕藉,未到大宛,军队已只剩下了三成。李广利兵困马乏,一战不利,退回敦煌,向皇帝请援。汉武帝大怒,命使者带剑守在玉门关,下旨言道:远征兵将,有敢进关者一律斩首。李广利进退不得,只得留在敦煌。”% I6 l& B" Q7 j7 h7 X, x
  说到这里,只听得驼铃悠扬,又有四人骑了骆驼到来,其中又有一匹是白骆驼,下驼进店。郭靖见这四人也都是身披白袍、颈围貂裘的美貌少年,更感惊奇。这四人与先前四人坐在一桌,要了饭菜。
" i/ T1 t) H. V0 i) f  朱聪继续讲下去:“汉武帝心想,宝马得不到,还丧了数万士卒,岂不是让外国看轻了我大汉天子?于是大发边骑,一共二十余万人,牛马粮草,不计其数,还怕兵力不足,又下旨令全国犯罪的人、小吏、赘婿、商人,一律从军出征,弄得天下骚然。还封了两名著名的马师做大官,一个官拜驱马校尉,一个官拜执马校尉,只待破了大宛,选取骏马。六弟,汉朝重农轻商,你若生在汉武帝时可就倒了大霉,三弟却可官拜驱马校尉、执马校尉了,哈哈!”韩小莹问道:“赘婿又犯了甚么罪?”; m0 I/ k4 `) P3 l
  朱聪道:“当时汉朝的所谓赘婿,就是穷得无以为生之人,投入人家做奴仆,也有招作女婿的。强征赘婿去远征,便是欺压穷人了。那李广利带了大军,围攻大宛城四十余日,杀死大宛兵将无数。大宛的众贵人害怕了,杀了国王投降,献出宝马。李广利凯旋回京,皇帝大喜,封他为海西侯,军官各有封赏。为了这几匹汗血宝马,天下不知死了多少人,耗费了多少钱财。当日汉武帝大宴群臣,做了一首天马之歌,说道:‘大一贡兮天马下,露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与友!’这诗是说,只有天上的龙,才配与这天马做朋友呢。”
5 N% `% W0 p' H( i  I' }  八个白衣人听他说着故事,不住转头打量门外的小红马,脸上满是欣羡之色。( g( |. k5 J/ c
  朱聪道:“殊不知这大宛天马的骁健,全由野马而来。汉武帝以倾国之力得了几匹汗血宝马,但没贰师城外高山上的野马与之交配,传了数代,也就不怎么神骏,身上也渗不出红汗了。”朱聪说完故事,七人谈谈说说,吃起面条来。4 Z2 [! P( x) z7 c4 [
  八个白衣人悄声议论。柯镇恶耳朵极灵,虽然双方座头相隔颇远,仍然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一人道:“要动手马上就干,给他上了马,怎么还追得上?”另一人道:“这里人多,他又有同伴。”一人道:“他们敢来拦阻,一起杀了。”柯镇恶吃了一惊:“这八个女子怎地如此狠毒?” 丝毫不动声色,自管稀哩呼噜的吃面。' A, U" e7 v+ n, W9 I' h
  只听一人道:“咱们把这宝马献给少主,他骑了上京,那就更加大大露脸了,叫甚么参仙老怪、灵智上人他们再也逞不出威风。”柯镇恶曾听过灵智上人的名头,知道他是青海手印宗的著名人物,以“五指秘刀”武功驰名西南,参仙老怪则是关外辽东的武术名家。一人道: “只要咱们‘白驼山’少主一到,不管骑不骑汗血宝马,别的人谁都逞不出威风。”另一人道: “这个自然。咱们少主不管走到哪里,自必是鹤立鸡群,不必出手,自然而然的秀出于林。”, N- }" ]; U( `
  又听另一人道:“这几日道上撞见了不少黑道上的家伙,都是千手人屠彭连虎的手下,他们也必都是去中都聚会的。这匹好马要是给他们撞见了,还有咱们的份儿吗?”柯镇恶心中一凛,他知彭连虎是河北、河东一带的悍匪,手下喽啰甚多,声势浩大,此人行事毒辣,杀人如麻,是以绰号叫做“千手人屠”,寻思:“这些厉害的大头子到中都聚会,去干甚么?这八个女子又是甚么来头?”" I( A+ |7 X4 o9 ]
  只听她们低声商量了一阵,决定先出镇甸,拦在路上,下手夺郭靖的宝马。但此后这八个女子叽叽喳喳谈的都是些风流之事,甚么“少主”最喜欢你啦,甚么“少主”这时一定在想你啦。柯镇恶皱起眉头,甚是不耐,但言语传进耳来,却又不能不听。0 J- h8 h) d/ @/ Z( j& A
  只听一名女子道:“咱们把这匹汗血宝马拿去献给少主,你猜他会奖赏甚么?” 另一人笑道:“要你多陪他几晚哪!”先一人娇嗔不依,起身扭打,八人咭咭咯咯的笑成一团。又一人道:“大家别太放肆啦,小心露了行藏。对方看来也不是好相与的。”又一人低声道:“那个女子身上带剑,定然会武,相貌挺美,要是年轻了十岁,少主见了不害相思病才怪呢。”柯镇恶知她说的是韩小莹,怒气登起,心想这甚么“少主”一定不是个好东西。耳听得八个女子吃了面点,匆匆跨上骆驼,出店而去。
, F, `( ?, i/ S* m+ n! S9 d  柯镇恶听她们去远,说道:“靖儿,你瞧这八个女子功夫怎样?”郭靖奇道:“女子?” 柯镇恶道:“怎么?”朱聪道:“她们男装打扮,靖儿没瞧出来,是不是?”柯镇恶道:“有谁知道白驼山么?”朱聪等都说没听见过。柯镇恶把刚才听见的话说了。朱聪等听这几个女子胆大妄为,竟要来泰山头上动土,都觉好笑。韩小莹道:“其中有两个女子高鼻碧眼,却不是中土人氏。”韩宝驹道:“是啊,这样全身纯白的骆驼也只西域才有。”柯镇恶道: “夺马事小,但她们说有许多厉害脚色要到中都大兴府聚会,中间必有重大图谋,多半要不利于大宋,说不定要害死我千千万万汉人百姓。既让咱们撞见了,可不能不理。”全金发道: “只是嘉兴比武之期快到,可不能节外生枝,另有耽搁。”六人踌躇半晌,都觉事在两难。1 ^6 L. U( r3 a/ o* H
  南希仁忽道:“靖儿先去!”韩小莹道:“四哥说要靖儿独自先去嘉兴,咱们探明这事之后再行赶去?”南希仁点了点头。朱聪道:“不错,靖儿也该一人到道上历练历练了。”
# F! c$ v: C- a  郭靖听说要与众师父分手,依依不舍,踌躇不应。柯镇恶斥道:“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一样。”韩小莹安慰他道:“你先去等我们,不到一个月,我们也跟着来了。”朱聪道: “嘉兴比武之约,我们迄今没跟你详细说明。总而言之,三月廿四中午,你必须赶到嘉兴府醉仙酒楼,便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失约不到。”郭靖答应了。
( |/ S% ~8 [# L. c7 b# \  柯镇恶道:“那八个女子要夺你马,不必跟她们动手,你马快,她们追赶不上。你有要事在身,不可旁生枝节。”韩宝驹道:“这些女人要是当真胆敢作恶,江南七怪也决不能放过了。”张阿生逝世已十多年,但六怪说到甚么事,总仍是自称“江南七怪”,从不把这位兄弟除开不算。朱聪道:“白驼山不知是什么山头,看来声势不小,最好避过了别跟她们纠缠。” 郭靖应道:“是。”
0 _& ?, s, s4 v6 i  当下郭靖向六位师父辞别。六怪日前见他独斗黄河四鬼,已能善用所传武艺,这次放他独行,一则是江湖豪士群集中都,只怕事关重大,若是置之不理,于心不安;二则也是让他孤身出去闯荡江湖,得些阅历经验,那是任何师父传授不来的。
9 ]( S: M7 X2 H# |0 S' O, i  各人临别之时又都嘱咐了几句,南希仁便和往常一般,逢到轮流说话,总是排在最后,只说了四个字:“打不过,逃!”他深知郭靖生性倔强,宁死不屈,要是遇上高手,动手时一味蛮斗狠拚,非送命不可,便教了他这意味深长的四字诀。朱聪详加解释:“武学无底,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任你多大的本事,也决不能天下无敌。大丈夫能屈能伸,当真遇上了凶险危难,须得忍一时之气,日后练好了功夫,再来找回场子。这叫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却不是胆小怕死。倘若对手人多,众寡不敌,更不能徒逞血气之勇。四师父这句话,你要记住了!”. m. |6 Z/ _' ^) B2 G
  郭靖点头答应,向六位师父磕了头,上马向南而去。十多年来与六位师父朝夕与共,一旦分别,在马上不禁流下泪来,想起母亲孤身留在大漠,虽有成吉思汗、拖雷等人照料,衣食自必无缺,但终究寂寞,又一阵难过。驰出十余里,地势陡高,道旁高山夹峙,怪石嵯峨,郭靖初次出道,见了这般险恶形势不觉暗暗心惊,手按剑柄,凝神前望,心想: “三师父见了我这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定要骂我没用了。”2 a; ^1 a3 X  l  r  i$ c
  道路愈来愈窄,转过一个山坳,突见前面白蒙蒙一团,正是四个男装白衣女子骑在骆驼上,拦于当路。郭靖心中突的一跳,远远将马勒住,高声叫道:“劳驾哪,借光借光。” 四个女子哈哈大笑。一人笑道:“小伙子,怕甚么?过来哟,又不会吃了你的。”郭靖脸上一阵发烧,不知如何是好,是跟她们善言相商呢,还是冲过去动武?1 A7 r/ P% u: ]2 x" @' N
  只听另一个女子笑道:“你的马不坏啊。来,给我瞧瞧。”听她语气,全是对小孩子说话的声口。郭靖心中有气,眼见身右高山壁立,左边却是望不见底的峡谷,云气蒙蒙,不知多深,不禁胆寒,心想:“大师父叫我不必动手。我放马疾冲过去,她们非让路不可。” 一提缰,双腿一夹,红马如一支箭般向前冲去。郭靖提剑在手,扬声大叫:“马来啦,快让路!有谁给撞下山谷去可不关我事!”那马去得好快,转眼间已奔到四女跟前。
3 s% Q6 @- ~7 i  一个白衣女子跃下驼背,纵身上来,伸身便来扣红马的辔头。红马一声长嘶,忽地腾空跃起,窜过四匹骆驼。郭靖在半空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待得落下,已在四女身后。这一下不但四女吃惊,连郭靖也是大感意外。: m4 U9 Q2 a5 ^# h
  只听得一女娇声怒叱,郭靖回过头来,只见两件明晃晃的暗器扑面飞来。他初闯江湖,牢记众师父的嘱咐,事事小心谨慎,只怕暗器有毒,不敢伸手径接,除下头上皮帽,扭身兜去,将两件暗器兜在帽里,遥听得两个女子齐声赞道:“好功夫。”
+ c# S) `8 d& G4 m2 e0 K  郭靖低头看时,见帽里暗器是两只银梭,梭头尖利,穿破了皮帽的衬布,梭身两旁极为锋锐,打中人势必丧命。他心中有气:“大家无冤无仇,你们不过看中我一匹马,就要伤人性命!”把银梭收入衣囊,生怕另外四个白衣女子在前拦阻,纵马疾驰,不到一个时辰,已奔出七八十里,幸喜始终没见另外四女,多半是埋伏道旁,却给他快马奔驰,疾窜而过,不及拦阻。他休息片刻,上马又行,天色未黑,已到了张家口,算来离那些白衣女子已有三日行程,她们再也追不上了。: ], F$ @" ~% B1 h& L: R2 l. a  N
  张家口是南北通道,塞外皮毛集散之地,人烟稠密,市肆繁盛。郭靖手牵红马,东张西望,他从未到过这般大城市,所见事物无不透着新鲜,来到一家大酒店之前,腹中饥饿,便把马系上门前马桩,进店入座,要了一盘牛肉,两斤面饼,大口吃了起来。他胃口奇佳,依着蒙古人的习俗,抓起牛肉面饼一把把往口中塞去。正吃得痛快,忽听店门口吵嚷起来。他挂念红马,忙抢步出去,只见那红马好端端的在吃草料。两名店伙却在大声呵斥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
0 B4 C/ B/ H- T$ y( Y7 ~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嘻嘻而笑,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却与他全身极不相称。眼珠漆黑,甚是灵动。
6 Y" n4 J1 j; N  一个店伙叫道:“干么呀?还不给我走?”那少年道:“好,走就走。”刚转过身去,另一个店伙叫道:“把馒头放下。”那少年依言将馒头放下,但白白的馒头上已留下几个污黑的手印,再也发卖不得。一个伙计大怒,出拳打去,那少年矮身躲过。0 j- Q1 K, C1 z0 q. r
  郭靖见他可怜,知他饿得急了,忙抢上去拦住,道:“别动粗,馒头钱我给!”捡起馒头,递给少年。那少年接过馒头,道:“这馒头做得不好。可怜东西,给你吃罢!”丢给门口一只癞皮小狗。小狗扑上去大嚼起来。1 w& R1 }: F9 {7 q: N9 ?( L
  一个店伙叹道:“可惜,可惜,上白的肉馒头喂狗。”郭靖也是一楞,只道那少年腹中饥饿,这才抢了店家的馒头,哪知他却丢给狗子吃了。郭靖回座又吃。那少年跟了进来,侧着头瞧他。郭靖给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招呼道:“你也来吃,好吗?”那少年笑道:“好,我一个人闷得无聊,正想找伴儿。”说的是一口江南口音。% V0 f' f- v2 Z7 {  D
  郭靖之母是浙江临安人,江南六怪都是嘉兴左近人氏,他从小听惯了江南口音,听那少年说的正是自己乡音,很感喜悦。那少年走到桌边坐下,郭靖吩咐店小二再拿饭菜。店小二见了少年这副肮脏穷样,老大不乐意,叫了半天,才懒洋洋的拿了碗碟过来。
- b) `- N7 D0 }  n! G2 m  那少年发作道:“你道我穷,不配吃你店里的饭菜吗?只怕你拿最上等的酒菜来,还不合我口味呢。”店小二冷冷的道:“是么?你老人家点得出,我们总做得出,就怕吃了没人会钞。”那少年向郭靖道:“任我吃多少,你都作东吗?”郭靖道:“当然,当然!”转头向店小二道:“快切一斤牛肉,半斤羊肝来。”他只道牛肉羊肝便是天下最好的美味,又问少年,说的也是江南话:“喝酒不喝?”; M+ Y9 J, Q+ t9 J% Y0 U
  那少年道:“别忙吃肉,咱们先吃果子。喂伙计,先来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店小二吓了一跳,不意他口出大言,冷笑道:“大爷要些甚么果子蜜饯?”
: O5 m0 ~3 q% z7 \( \  那少年道:“这种穷地方小酒店,好东西谅你也弄不出来,就这样吧,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鲜果你拣时新的。咸酸要砌香樱桃和姜丝梅儿,不知这儿买不买得到?蜜饯吗?就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梨肉好郎君。”学着说北方话,并不十分纯正。店小二听他说得在行,不由得收起小觑之心。" B! z( ~3 u! [/ g+ {. t# x. b2 E
  那少年又道:“下酒菜这里没有新鲜鱼虾,嗯,就来八个马马虎虎的酒菜吧。”店小二问道:“爷们爱吃甚么?”少年道:“唉,不说清楚定是不成。八个酒菜是花炊鹌子、炒鸭掌、鸡舌羹、鹿肚酿江瑶、鸳鸯煎牛筋、菊花兔丝、爆獐腿、姜醋金银蹄子。我只拣你们这儿做得出的来点,名贵点儿的菜肴嘛,咱们也就免了。”店小二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等他说完,道:“这八样菜价钱可不小哪,单是鸭掌和鸡舌羹,就得用几十只鸡鸭。”少年向郭靖一指道:“这位大爷做东,你道他吃不起吗?”8 B9 {, t8 r3 q4 F
  店小二见郭靖身上一件黑貂甚是珍贵,心想就算你会不出钞,把这件黑貂皮剥下来抵数也尽够了,当下答应了,再问:“够用了吗?”
/ }( ?* R9 f* R6 J  g$ M  少年道:“再配十二样下饭的菜,八样点心,也就差不多了。”店小二不敢再问菜名,只怕他点出来采办不到,当下吩咐厨下拣最上等的选配,又问少年:“爷们用甚么酒?小店有十年陈的三白汾酒,先打两角好不好?”少年道:“好吧,将就对付着喝喝!”
( |  S0 u/ {! ]" m, V  不一会,果子蜜饯等物逐一送上桌来,郭靖每样一尝,件件都是从未吃过的美味。
( R1 M; \' T+ Z+ g. S" E% Q  那少年高谈阔论,说的都是南方的风物人情,郭靖听他谈吐隽雅,见识渊博,不禁大为倾倒。他二师父是个饱学书生,但郭靖倾力学武,只是闲时才跟朱聪学些粗浅文字,这时听来,这少年的学识似不在二师父之下,不禁暗暗称奇,心想:“我只道他是个落魄贫儿,哪知学识竟这么高。中土人物,果然与塞外大不相同。”) e' m- b$ m, _! \$ R+ j* }
  再过半个时辰,酒菜摆满了两张拼起来的桌子。那少年酒量甚浅,吃菜也只拣清淡的夹了几筷,忽然叫店小二过来,骂道:“你们这江瑶柱是五年前的宿货,这也能卖钱?”掌柜的听见了,忙过来陪笑道:“客官的舌头真灵。实在对不起。小店没江瑶柱,是去这里最大的酒楼长庆楼让来的。通张家口没新鲜货。”
0 ~1 \  Q5 D) p2 |+ Q5 \  那少年挥挥手,又跟郭靖谈论起来,听他说是从蒙古来,就问起大漠的情景。郭靖受过师父嘱咐,不能泄露自己身分,只说些弹兔、射雕、驰马、捕狼等诸般趣事。那少年听得津津有味,听郭靖说到得意处不觉拍手大笑,神态甚是天真。9 E) I) x- `! F& x: U* t1 K. |+ x! i
  郭靖一生长于沙漠,虽与拖雷、华筝两个小友交好,但铁木真爱惜幼子,拖雷常跟在父亲身边,少有空闲与他游玩。华筝则脾气极大,郭靖又不肯太过迁就顺让,尽管常在一起玩耍,却动不动便要吵架,虽然一会儿便言归于好,总是不甚相投,此时和这少年边吃边谈,不知如何,竟感到了生平未有之乐。两人说的都是江南乡谈,更觉亲切。他本来口齿笨拙,不善言辞,通常总是给别人问到,才不得不答上几句,韩小莹常笑他颇有南希仁惜言如金之风,是四师父的入室子弟,可是这时竟滔滔不绝,把自己诸般蠢举傻事,除了学武及与铁木真有关的之外,竟一古脑儿的都说了出来,说到忘形之处,一把握住了少年的左手。一握之下,只觉他手掌温软嫩滑,柔若无骨,不觉一怔。那少年低低一笑,俯下了头。郭靖见他脸上满是煤黑,但颈后肤色却是白腻如脂、肌光胜雪,微觉奇怪,却也并不在意。+ K" c0 K" x, W6 F# z
  那少年轻轻挣脱了手,道:“咱们说了这许久,菜冷了,饭也冷啦!”郭靖道: “是,冷菜也好吃。”那少年摇摇头。郭靖道:“那么叫热一下吧。”那少年道:“不,热过的菜都不好吃。”把店小二叫来,命他把几十碗冷菜都撤下去倒掉,再用新鲜材料重做热菜。
- q& ]- T: e9 C6 E) F! ?( k1 J  酒店中掌柜的、厨子、店小二个个称奇,既有生意,自然一一照办。蒙古人习俗,招待客人向来倾其所有,何况郭靖这次是平生第一次使钱,浑不知银钱的用途,但就算知道,既和那少年说得投契,心下不胜之喜,便多花十倍银钱,也丝毫不会放在心上。0 R. n6 _; o7 ]+ M" j9 G8 \
  等到几十盆菜肴重新摆上,那少年只吃了几筷,就说饱了。店小二心中暗骂郭靖: “你这傻蛋,这小子把你冤上啦。”一会结帐,共是一十九两七钱四分。郭靖摸出一锭黄金,命店小二到银铺兑了银子付帐。( \! |$ ]1 X0 l- Y7 w3 J4 P" p-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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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店来,朔风扑面。那少年似觉寒冷,缩了缩头颈,说道:“叨扰了,再见罢。” 郭靖见他衣衫单薄,心下不忍,脱下貂裘,披在他身上,说道:“兄弟,你我一见如故,请把这件衣服穿了去。”他身边尚剩下八锭黄金,取出四锭,放在貂裘的袋中。那少年也不道谢,披了貂裘,飘然而去。
! E5 O+ ], L; n9 ]( l; M+ a6 ?  那少年走出数十步,回过头来,见郭靖手牵着红马,站在长街上兀自望着自己,呆呆出神,知他舍不得就此分别,向他招了招手。郭靖快步过去,道:“贤弟可还缺少甚么?”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还没请教兄长高姓大名。”郭靖笑道:“真是的,这倒忘了。我姓郭名靖。兄弟你呢?”那少年道:“我姓黄,单名一个蓉字。”郭靖道:“你要去哪里?若是回南方,咱们结伴同行如何?”黄蓉摇头道:“我不回南方。”忽然说道:“大哥,我肚子又饿啦。”郭靖肚中尚饱,但本不舍得就此与这初结交的朋友分手,喜道:“好,我再陪兄弟去用些酒饭便是。”6 d7 O# E5 B9 Z( y
  这次黄蓉领着他到了张家口最大的酒楼长庆楼,铺陈全是仿照大宋旧京汴梁大酒楼的格局。黄蓉只要了四碟精致细点,一壶龙井,两人又天南地北的谈了起来。龙井虽是郭靖的故乡名茶,美甲天下,郭靖却全不识货,咬嚼茶叶,只觉淡而无味。
1 g, }: Q. M! R4 ?, B! }3 P/ r  黄蓉听郭靖说养了两头白雕,好生羡慕,说道:“我正不知到哪里去好,这么说,明儿我就上蒙古,也去捉两只小白雕玩玩。”郭靖道:“那可不容易碰上。”黄蓉道:“怎么你又碰上呢?”郭靖无言可答,只好笑笑,心想蒙古苦寒,朔风猛烈,他身子单薄,只怕禁受不住,问道:“你家在哪里?干么不回家?”
0 c% s5 p; M; B4 `% h, z3 \  黄蓉眼圈儿一红,道:“爹爹不要我啦。”郭靖道:“干么呀?”黄蓉道:“爹爹关住了一个人,老是不放,我见那人可怜,独个儿又闷得慌,便拿些好酒好菜给他吃,又陪他说话。爹爹恼了骂我,我就夜里偷偷逃了出来。”郭靖道:“你爹爹这时怕在想你呢。你妈呢?”黄蓉道:“早死啦,我从小就没妈。”郭靖道:“你玩够之后,就回家去罢。” 黄蓉流下泪来,道:“爹爹不要我啦。”郭靖道:“不会的。”黄蓉道:“那么他干么不来找我?”郭靖道:“或许他是找的,不过没找着。”黄蓉破涕为笑,道:“倒也说得是。那我玩够之后就回去,不过先得捉两只白雕儿。”
0 a0 x' N/ M6 Z3 l2 _& e  两人谈了一阵途中见闻,郭靖说到八个穿男装的白衣女子意图夺马之事。黄蓉问起小红马的性子脚程,郭靖说了红马的来历和奔驰之速,黄蓉听得十分欣羡,笑吟吟的道: “大哥,我向你讨一件宝物,你肯吗?”郭靖道:“哪有不肯之理?”黄蓉道:“我就是喜欢你这匹汗血宝马。”郭靖毫不迟疑,道:“好,我送给兄弟便了。”
9 w7 x2 V! V4 U2 b  黄蓉本是随口开个玩笑,心想他对这匹千载难逢的宝马爱若性命,自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存心是要瞧瞧这老实人如何出口拒绝,哪知他答应得豪爽之至,大出意外,不禁愕然,心中感激,难以自已,忽然伏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9 k# A' C' I, n
  这一下郭靖更是大为意外,忙问:“兄弟,怎么?你身上不舒服吗?”3 k* {/ V/ P: P/ B9 G: H
  黄蓉抬起头来,虽是满脸泪痕,却是喜笑颜开,只见他两条泪水在脸颊上垂了下来,洗去煤黑,露出两道白玉般的肌肤,笑道:“大哥,咱们走罢!”
- U7 ^! ?- N) D1 V  郭靖会了钞下楼,牵过红马,嘱咐道:“我把你送给了我的好朋友,你要好好听话,决不可发脾气。”拉住辔头,轻轻抚摸马毛,说道:“兄弟,你上马罢!”那红马本不容旁人乘坐,但这些日子来野性已大为收敛,又见主人如此,也就不加抗拒。黄蓉翻身上马,郭靖放开了手,在马臀上轻轻一拍,小红马绝尘而去。
; U7 C7 v8 A% y/ m  等到黄蓉与红马的身形在转角处消失,郭靖才转过身来,眼看天色不早,去投了客店,正要熄灯就寝,忽听房门上有剥啄之声,郭靖心中一喜,只道是黄蓉,问道:“是兄弟吗?好极了!”外面一人沙哑了嗓子道:“是你老子!有甚么好?”: m/ P5 }3 l% o# v: ^5 h
  郭靖一楞,打开门来,烛光下只见外面影影绰绰的站着五人,一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四个人提刀执枪、挂鞭持斧,正是当日曾在土山顶上与之恶斗的黄河四鬼,另一个是四十岁左右的青脸瘦子,面颊极长,额角上肿起了三个大肉瘤,形相极是难看。
; z9 |  I0 i9 p" W( x0 e  那青脸瘦子冷笑一声,大踏步走进房来,大剌剌往炕上一坐,侧过了头斜眼看着郭靖,烛光映射在他肉瘤之上,在脸上留下三团阴影。黄河四鬼中的断魂刀沈青刚冷笑道:“这位是我们师叔,大名鼎鼎的三头蛟侯通海侯老爷,快磕头罢!”
0 b4 d+ }+ ~! O: }  郭靖眼见身入重围,单是黄河四鬼,已自对付不了,何况再加上他们一个师叔,看来此人功夫必更厉害,抱拳问道:“各位有甚么事?”
* t& A- a# k% ?! Z9 d9 ^  侯通海道:“你那些师父呢?”郭靖道:“我六位师父不在这里。”侯通海道: “嘿嘿,那就让你多活半天,若是现下杀了你,倒让人说我三头蛟欺侮小辈。明天中午,我在西郊十里外的黑松林相候,叫你六个师父陪你一起来。”说着站起身来,也不等郭靖回答,径自出房。追命枪吴青烈把门带上,喀的一声,在门外反扣上了。$ u4 {: r% u$ N) q. M9 K
  郭靖吹灭烛火,坐在炕上,见窗纸上一个人影缓缓移来移去,显然敌人在窗外守住了。过了半晌,忽听得屋顶响动,有人用兵器在屋瓦上敲击几下,喝道:“小子,别想逃走,你爷爷守在这儿。”郭靖知道已无法脱身,上炕而睡,双眼望着屋顶,盘算明日如何脱身,但半条妙法没想出,便睡着了。
3 Z- v, o1 N9 c1 L3 l% k  次日起身,店小二送进脸水面点。钱青健执着双斧,在后虎虎监视。
. S, `# D5 A, A8 c% q  郭靖心想六位师父相距尚远,定然无法赶到相救,既然逃不了,大丈夫就落个力战而死,四师父虽曾教导:“打不过,逃!”可是我打也没打,就即撒腿而逃,跟四师父的指点却又不合。其实单凭钱青健一人监视,他要逃走,并不为难,钱青健也未必打得他过。只是他脑子不大会转弯,南希仁当时倘若只说:“危险,逃!”他多半就会狂奔逃命,谅钱青健也追他不上。三头蛟侯通海只道江南六怪必在左近,依他们身分,决不会有约不赴,全没防到郭靖会单身逃走。
5 f$ j' c# O0 H9 v  郭靖坐在炕上,依着马钰所授法子打坐练功。钱青健在他身前挥动双斧,四下里空砍虚劈,大声吆喝,又指摘他打坐方法不对,如此练功,必会走火入魔。郭靖自不理睬,眼见日将中天,站起身来,对钱青健道:“去罢!”付了房饭钱,两人并肩而行。向西走了十里,果见好一座松林,枝叶遮天蔽日,林中阴沉沉的望不出数十步远。钱青健撇下郭靖,快步入林。
( N- M* [% l6 u  Q! U9 z3 }  郭靖解下腰间软鞭,提气凝神,一步步向前走去,只怕敌人暗算。顺着林中小径走了里许,仍是不见敌踪,林中静悄悄地,偶然听得几声鸟叫,越走越是害怕,突然心想:“此时已无敌人在旁监视,树林又如此浓密,我何不躲藏起来?我只是躲,可不算逃!”正要闪入左首树丛,忽听头顶有人高声怒骂:“小杂种,混帐、王八蛋!”0 F% c0 H; v! M( l7 o8 @. e
  郭靖跃开三步,软鞭抖动,一招起手式,摆开了阵势,抬头望时,不禁既惊愕又好笑,只见黄河四鬼高高的吊在四棵大树之上,每个人手足都被反缚,在空中荡来荡去,拚命挣扎,却无借力之处。四人见了郭靖,更加破口大骂。/ Y' a+ }* w, o' U- ~- k; g
  郭靖笑道:“你们在这里荡秋千吗?好玩得很罢?再见,再见,失陪啦!”走出几步,回头问道:“是谁把你们吊在树上的?”钱青健骂道:“你奶奶雄,诡计暗算,不是好汉!” 沈青刚叫道:“好小子,你有种就把我们放下来,单打独斗,决个胜败。我们四人若是一拥而上,不算英雄。”郭靖虽不聪明,却也不至于蠢得到了家,哈哈大笑,说道:“算你们胜,胜了的荡秋千便了,也不必再单打独斗啦!”
9 t: ?" X% C0 z7 S: s, G, ?$ A  他怕三头蛟侯通海随时赶到,不敢逗留,飞步出林,回到城里,兑了银子,买了一匹好马,当即上道向南,一路心中琢磨:“暗地里救我的恩人不知是谁?这黄河四鬼功夫并不太差,竟能将他们吊上树去。那三头蛟侯通海凶神恶煞一般,怎么这时又不见了影子?师父们说,跟人订下了约会,便有天大凶险也不能不赴。这约会我是赴过了,他自己不来,却怪不得我。”
3 c' \. [! _. \& p7 U: h  一路无话,这一日到了中都大兴府。这是大金国的京城,以前叫作燕京,是先前辽国的南京,乃当时天下形胜繁华之地,即便宋朝旧京汴梁、新都临安,也是有所不及。郭靖长于荒漠,又怎见过这般气象?只见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骏马争驰。高柜巨铺,尽陈奇货异物;茶坊酒肆,但见华服珠履。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金翠耀日,罗绮飘香。只把他这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年看得眼花缭乱。所见之物,十件中倒有九件不知是甚么东西。8 f! |# H: p. w/ e8 t7 w& ]
  他不敢走进金碧辉煌的酒楼,拣了一间小小饭铺吃了饭,信步到长街闲逛。忽听得前面人声喧哗,喝彩之声不绝于耳,远远望去,围着好大一堆人,不知在看甚么。- p: h( f$ l' W5 n
  他好奇心起,挨入人群张望,只见中间老大一块空地,地下插了一面锦旗,白底红花,绣着“比武招亲”四个金字,旗下两人正自拳来脚去的打得热闹,一个是红衣少女,一个是长大汉子。郭靖见那少女举手投足皆有法度,显然武功不弱,那大汉却武艺平平。拆斗数招,那红衣少女卖个破绽,上盘露空。那大汉大喜,一招“双蛟出洞”,双拳呼地打出,直取对方肩头。那少女身形略偏,当即滑开,左臂横扫,蓬的一声,大汉背上早着。那大汉收足不住,向前直跌出去,只跌得灰头土脸,爬起身来,满脸羞惭,挤入人丛中去了。旁观众人连珠价喝彩。( J% V8 F% n3 z/ `
  那少女掠了掠头发,退到旗杆之下。郭靖看那少女时,见她十七八岁年纪,玉立亭亭,虽然脸有风尘之色,但明眸皓齿,容颜娟好。那锦旗在朔风下飘扬飞舞,遮得那少女脸上忽明忽暗。锦旗左侧地下插着一杆铁枪,右侧插着两枝镔铁短戟。  Y4 Y5 z) C2 z3 ~1 T, M
  只见那少女和身旁的一个中年汉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那汉子点点头,向众人团团作了一个四方揖,朗声说道:“在下姓穆名易,山东人氏。路经贵地,一不求名,二不为利,只为寻访一位朋友......”说着伸掌向锦旗下的两件兵器示意一指,又道:“......以及一位年少的故人。又因小女年已及笄,尚未许得婆家,她曾许下一愿,不望夫婿富贵,但愿是个武艺超群的好汉,因此上斗胆比武招亲。凡年在二十岁上下,尚未娶亲,能胜得小女一拳一脚的,在下即将小女许配于他。如是山东、两浙人氏,就更加好了。在下父女两人,自南至北,经历七路,只因成名的豪杰都已婚配,而少年英雄又少肯于下顾,是以始终未得良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抱拳说道:“大兴府是卧虎藏龙之地,高人好汉必多,在下行事荒唐,请各位多多包涵。”6 A/ l0 x! q! v- x
  郭靖见这穆易腰粗膀阔,甚是魁梧,但背脊微驼,两鬓花白,满脸皱纹,神色间甚为愁苦,身穿一套粗布棉袄,衣裤上都打了补钉。那少女却穿着光鲜得多。
( x& x. ^5 ]8 y  穆易交代之后,等了一会,只听人丛中一些混混贫嘴取笑,又对那少女评头品足,却无人敢下场动手,抬头望望天,见铅云低压,北风更劲,自言自语:“看来转眼有一场大雪。唉,那日也是这样的天色……”转身拔起旗杆,正要把“比武招亲”的锦旗卷起,忽然人丛中东西两边同时有人喝道:“且慢!”两个人同时窜入圈子。4 R8 p5 a4 f$ G0 Y1 ^
  众人一看,轰然大笑。原来东边进来的是个肥胖老者,满脸浓髯,胡子大半斑白,年纪少说也有五十来岁。西边来的更是好笑,竟是个光头和尚。那胖子对众人喝道:“笑甚么?他比武招亲,我尚未娶妻,难道我比不得?”那和尚嬉皮笑脸的道:“老公公,你就算胜了,这花一般的闺女,叫她一过门就做寡妇么?”那胖子怒道:“那你来干甚么?”和尚道:“得了这样美貌娘子,我和尚马上还俗。”众人更轰然大笑。- M- K, m/ ^' H7 B, }/ W2 T
  那少女脸呈怒色,柳眉双竖,脱下刚穿上的披风,就要上前动手。穆易拉了女儿一把,叫她稍安毋躁,随手又把旗杆插入地下。
. r/ _+ d+ l' T8 @6 R  这边和尚和胖子争着要先和少女比武,你一言,我一语,已闹得不可开交,旁观的闲汉笑着起哄:“你哥儿俩先比一比吧,谁赢了谁上!”和尚道:“好,老公公,咱俩玩玩!” 说着呼的就是一拳。那胖子侧头避开,回打一拳。. C8 L2 h7 {9 Z& Z7 W* Q2 L, u) o
  郭靖见那和尚使的是少林罗汉拳,胖子使的是五行拳,都是外门功夫。和尚纵高伏低,身手便捷。那胖子却是拳脚沉雄,莫瞧他年老,竟招招劲猛。斗到分际,和尚猱身直进,砰砰砰,在胖子腰里连捶三拳,那胖子连哼三声,忍痛不避,右拳高举,有如巨锤般捶将下来,正捶在和尚的光头之上。和尚抵受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下,微微一楞,忽地从僧袍中取出一柄戒刀,挥刀向胖子小腿劈去。
0 \( R% s" g/ F* i+ i  众人高声大叫。那胖子跳起避开,伸手从腰里一抽,铁鞭在手,原来两人身上都暗藏兵刃。转眼间刀来鞭往,鞭去刀来,乒乓作声,杀得好不热闹。众人嘴里叫好,脚下不住后退,生怕兵器无眼,误伤了自己。
# `) E) @9 a8 M! I" ^5 K: K  穆易走到两人身旁,朗声说道:“两位住手。这里是京师之地,不可抡刀动枪。” 那两人杀得性起,哪来理他?穆易忽地欺身而进,飞脚把和尚手中戒刀踢得脱手,顺手抓住了铁鞭鞭头,一扯一夺,那胖子把捏不住,只得松手。穆易将铁鞭重重掷落。和尚与胖子不敢多话,各自拾起兵刃,钻入人丛而去。( \, U' P& u9 m4 F; C0 }: Z
  众人轰笑声中,忽听得鸾铃响动,数十名健仆拥着一个少年公子驰马而来。
$ c/ g* y- s" G: g# [  那公子见了“比武招亲”的锦旗,向那少女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下马走进人丛,向少女道:“比武招亲的可是这位姑娘吗?”那少女红了脸转过头去,并不答话。
3 Z/ U/ e, G- f; g  穆易上前抱拳道:“在下姓穆,公子爷有何见教?”那公子道:“比武招亲的规矩怎么样?”穆易说了一遍。那公子道:“那我就来试试。”  _4 [" S, q) F/ V% N  m
  郭靖见这公子容貌俊美,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身锦袍,服饰华贵,心想:“这公子跟这姑娘倒是一对儿,幸亏刚才那和尚和胖老头武功不济,否则……否则……”
* B5 {3 w9 G2 s" Z( P# [1 _  穆易抱拳陪笑道:“公子爷取笑了。”那公子道:“怎见得?”穆易道:“小人父女是江湖草莽,怎敢与公子爷放对?再说这不是寻常的赌胜较艺,我们志在寻人,又事关小女终身大事,请公子爷见谅。”那公子望了红衣少女一眼,问道:“你们比武招亲已有几日了?”穆易道:“经历七路,已有大半年了。”那公子奇道:“难道竟没人胜得了姑娘?这个我却不信了。”穆易微微一笑,说道:“想来武艺高强之人,不是已婚,就是不屑和小女动手。”- F" O+ y8 z% z8 j
  那公子叫道:“来来来!我来试试。”缓步走到中场。
! G, j9 R$ \; M# M3 Y3 x  穆易见他人品秀雅,丰神隽朗,心想:“这人若是寻常人家的少年,倒也和我孩儿相配。但他是富贵公子,此处是金人的京师,他父兄就算不在朝中做官,也必是有财有势之人。我孩儿若是胜过了他,难免另有后患;要是被他得胜,我又怎能跟这等人家结亲?” 便道:“小人父女是山野草莽之人,不敢与公子爷过招。咱们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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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3 | 只看该作者
那公子笑道:“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你放心,我决不打伤打痛你的姑娘便是。” 转头对那少女笑道:“姑娘只消打到我一拳,便算是你赢了,好不好?”那少女道:“比武过招,胜负自须公平。”人圈中有人叫将起来:“快动手罢。早打早成亲,早抱胖娃娃!” 众人都轰笑起来。
' \6 O" }: X9 W  |% m- L: N  那少女皱起眉头,含嗔不语,脱落披风,向那公子微一万福。那公子还了一礼,笑道: “姑娘请。”穆易心道:“这公子爷娇生惯养,岂能真有甚么武功了?尽快将他打发了,我们这就出城,免得多生是非。”说道:“那么公子请宽了长衣。”那公子微笑道:“不用了。”
- D% S1 }* @- G  旁观众人见过那少女的武艺,心想你如此托大,待会就有苦头好吃;也有的说道: “穆家父女是行走江湖之人,怎敢得罪了王孙公子?定会将他好好打发,不让他失了面子。” 又有人悄悄的道:“你道他们真是‘比武招亲’吗?他是仗着闺女生得美貌,又有武艺,父女俩出来讹骗钱财的。这公子爷这一下可要破财了。”当时江湖上卖解求财、藉口比武招亲之事在通都大邑中事所常有,常人也不以为奇。# G/ j3 m+ q. E$ t! |& D
  那少女道:“公子请。”那公子衣袖轻抖,人向右转,左手衣袖突从身后向少女肩头拂去。那少女见他出手不凡,微微一惊,俯身前窜,已从袖底钻过。哪知这公子招数好快,她刚从袖底钻出,他右手衣袖已势挟劲风,迎面扑到,这一下教她身前有袖,头顶有袖,双袖夹击,再难避过。那少女左足一点,身子似箭离弦,倏地向后跃出,这一下变招救急,身手敏捷。那公子叫了声:“好!”踏步进招,不待她双足落地,跟着又是挥袖抖去。那少女在空中扭转身子,左脚飞出,径踢对方鼻梁,这是以攻为守,那公子只得向右跃开,两人同时落地。那公子这三招攻得快速异常,而那少女三下闪避也是十分灵动,各自心中佩服,互相望了一眼。那少女脸上一红,出手进招。两人斗到急处,只见那公子满场游走,身上锦袍灿然生光;那少女进退趋避,红衫绛裙,似乎化作了一团红云。
0 W9 [3 T6 Y* D, x  郭靖在一旁越看越奇,心想这两人年纪和我相若,竟都练成了如此一身武艺,实在难得;又想他们年貌相当,如能结成夫妻,闲下来时时这般“比武招亲”,倒也有趣得紧。他张大了嘴巴,正看得兴高采烈,忽见公子长袖被那少女伸手抓住,两下挣夺,嗤的一声,扯下了半截。那少女向旁跃开,把半截袖子往空中一扬。
, j4 t9 _# c4 V# P, Q/ \8 Q' ~  穆易叫道:“公子爷,我们得罪了。”转头对女儿道:“这就走罢!”$ V, E$ ]" L9 t& a1 G% e! r/ ]
  那公子脸色一沉,喝道:“可没分了胜败!”双手抓住袍子衣襟,向外分扯,锦袍上玉扣四下摔落。一名仆从步进场内,帮他宽下长袍。另一名仆从拾起玉扣。只见那公子内里穿着湖绿缎子的中衣,腰里束着一根葱绿汗巾,更衬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
) |7 b1 t; ]+ r" _" C  他左掌向上甩起,虚劈一掌,这一下可显了真实功夫,一股凌厉劲急的掌风将那少女的衣带震得飘了起来。这一来,郭靖、穆易和那少女都是一惊,均想:“瞧不出这相貌秀雅之人,功夫竟如此狠辣!”
; {3 ]  h# p, h5 ]4 ^7 A  这时那公子再不相让,掌风呼呼,打得兴发,那少女再也欺不到他身旁三尺以内。4 \% k* N# q1 X- I9 |
  郭靖心想:“这公子功夫了得,这姑娘不是敌手,这门亲事做得成了。”暗自代双方欣喜;又想:“六位师父常说,中原武学高手甚多,果然不错。这位公子爷掌法奇妙,变化灵巧,若是跟我动手,我只怕打他不过。”
) n* q& m. _& c  穆易也早看出双方强弱之势早判,叫道:“念儿,不用比啦,公子爷比你强得多。” 心想:“这少年武功了得,自不是吃着嫖赌的纨裤子弟。待会问明他家世,只消不是金国官府人家,便结了这门亲事,我孩儿终身有托。”连声呼叫,要二人罢斗。
$ H6 f" a2 k6 L8 k  但两人斗得正急,一时哪里歇得了手?那公子心想:“这时我要伤你,易如反掌,不过有点舍不得。”忽地左掌变抓,随手钩出,已抓住少女左腕,少女吃惊,向外挣夺。那公子顺势轻送,那少女立足不稳,眼见要仰跌下去,那公子右臂抄去,已将她抱在怀里。旁观众人又是喝彩,又是喧闹,乱成一片。; A6 i7 O* n5 J- a0 z9 v
  那少女羞得满脸通红,低声求道:“快放开我!”那公子笑道:“你叫我一声亲哥哥,我就放你!”那少女恨他轻薄,用力一挣,但被他紧紧搂住了,却哪里挣扎得脱?
9 A3 A4 z# T3 o) Y  V1 ^9 ?  穆易抢上前来,说道:“公子胜啦,请放下小女罢!”那公子哈哈一笑,仍是不放。  n5 u$ \) T/ p; h" n8 J9 w5 k
  那少女急了,飞脚向他太阳穴踢去,要叫他不能不放开了手。那公子右臂松脱,举手挡架,反腕钩出,又已拿住了她踢过来的右脚。他这擒拿功夫竟是得心应手,擒腕得腕,拿足得足。那少女更急,奋力抽足,脚上绣着红花的绣鞋竟然离足而去,但总算挣脱了他的怀抱,坐在地下,含羞低头,摸着白布袜子。那公子嘻嘻而笑,把绣鞋放在鼻边作势一闻。旁观的无赖子哪有不乘机凑趣之理,齐声大叫:“好香啊!”7 Y' Q9 e7 r* v- A( e
  穆易笑道:“请教尊姓大名?”那公子笑道:“不必说了吧!”转身披上锦袍,向那红衣少女望了一眼,把绣鞋放入怀里。
; v4 B, I0 Y6 G1 U. O: n* B  便在这时,一阵风紧,天上飘下片片雪花,许多闲人叫了起来:“下雪啦,下雪啦!”
+ T) u! F) O: u! S  穆易道:“我们住在西大街高升客栈,这就一起去谈谈罢。”那公子道:“谈甚么?天下雪啦,我赶着回家。”穆易愕然变色,道:“你既胜了小女,我有言在先,自然将女儿许配给你。终身大事,岂能马虎?”那公子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在拳脚上玩玩,倒也有趣。招亲嘛,哈哈,可多谢了!”1 T  ?# B6 c- H% E4 V" W9 ]
  穆易气得脸色雪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指着他道:“你……你这……”
8 p- |: Z! ~% X: j  公子的一名亲随冷笑道:“我们公子爷是甚么人?怎会跟你这种走江湖卖解的低三下四之人攀亲?你做你的清秋白日梦去罢!”穆易怒极,反手出掌,正中他左颊,力道奇劲,那亲随登时晕了过去。那公子也不和他计较,命人扶起亲随,就要上马。穆易怒道:“你是存心消遣我们来着?”那公子也不答话,左足踏上了马镫。
' }, X2 f8 \. h- B. w% h  穆易左手翻过,抓住了那公子左臂,喝道:“好,我闺女原也不能嫁你这般轻薄小人,把鞋子还来!”那公子笑道:“这是她甘愿送我的,与你何干?招亲是不必了,彩头却不能不要。” 手臂绕了个小圈,微一运劲,已把穆易左手震脱。$ L) I4 ^) j, @# t) }
  穆易气得全身发颤,喝道:“我跟你拚啦!”纵身高跃,疾扑而前,双拳“钟鼓齐鸣”,往他两边太阳穴打去。那公子仰身避开,左足在马镫上一登,飞身跃入场子,笑道:“我如打败了你这老儿,你就不逼我做女婿了罢?”
* z, [" B. x1 ~0 o: _, V  旁观众人都气恼这公子轻薄无行,仗势欺人,但除了几个无赖混混大笑之外,余人都是含怒不言。
. Z9 m& }& @6 F4 {& [  穆易不再说话,紧了紧腰带,使招“海燕掠波”,身子跃起,向那公子疾撞过去。那公子知他怒极,不敢怠慢,拧过身躯,左掌往外穿出,“毒蛇寻穴手”往他小腹击去。穆易向右避过,右掌疾向对方肩井穴斩下。那公子左肩微沉,避开敌指,不待左掌撤回,右掌已从自己左臂下穿出,“偷云换日”,上面左臂遮住了对方眼光,臂下这一掌出敌不意,险狠之极。穆易左臂沉落,手肘已搭在他掌上,右拳横扫,待他低头躲过,猝然间双掌合拢,“韦护捧杵式”猛劈他双颊。8 ], `! H3 Q. k# \. C
  那公子这时不论如何变招,都不免中掌,心一狠,双手倏地飞出,快如闪电,十根手指分别插入穆易左右双手手背,随即向后跃开,十根指尖已成红色。
' ]8 {9 M& Z% W! t9 x  旁观众人齐声惊呼,只见穆易手背鲜血淋漓。鲜血滴在地下,伤势竟自不轻。那少女又气又急,忙上来扶住父亲,撕下父亲衣襟,给他裹伤。穆易把女儿轻轻一推,怒道:“走开,今日不跟他拚了不能算完。”那少女道:“爹,这人好狠,今日且忍一忍!”' N9 q1 C1 ]& j: L  D( b
  众人眼见一桩美事变成血溅当场,个个惊咦叹息,连那些无赖地痞脸上也都有不忍之色。有人便轻轻议论那公子的不是。: v9 V, v/ h+ [2 z6 s# z. k
  郭靖见了这等不平之事,哪里还忍耐得住?见那公子在衣襟上擦了擦指上鲜血,又要上马,双臂分张,轻轻推开身前各人,走入场子,叫道:“喂,你这样干不对啊!”/ z% w, e4 S; u. R6 y( n) B' r0 t
  那公子一呆,随即笑道:“要怎样干才对啊?”他手下随从见郭靖打扮得土头土脑,说话又是一口南方土音,听公子学他语音取笑,都纵声大笑。
( e) P3 C: y- @3 L4 [1 J  郭靖楞楞的也不知他们笑些甚么,正色道:“你该当娶了这位姑娘才是。”. l/ Z1 q$ z& }& j7 O$ x
  那公子侧过了头,笑吟吟的道:“要是我不娶呢?”郭靖道:“你既不愿娶她,干么下场比武?她旗上写得明明白白是‘比武招亲’。”那公子脸色一沉,道:“你这小子来多管闲事,要想怎地?”郭靖道:“这位姑娘相貌既好,武艺又高,你干么不要?你不见这位姑娘气得脸都白了吗?”那公子道:“你这浑小子,跟你多说也是白饶。”转身便走。郭靖伸手拦住,道:“咦?怎么又要走啦?”那公子道:“怎么?”郭靖道:“我不是劝你娶了这位姑娘吗?”那公子纵声冷笑,大踏步走出。, P' E! V8 U; X" ], r: r
  穆易见郭靖慷慨仗义,知他是个血性少年,然而听他与那公子一问一答,显然心地纯厚,全然不通世务,走近身来,对他道:“小兄弟,别理他,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此仇不能不报。”提高了嗓子叫道:“喂,你留下姓名来!”2 Z" f5 b& l, f. t9 E1 m4 m$ ~
  那公子笑道:“我说过不能叫你丈人,又问我姓名干么?”
1 P) v) {7 M( g$ k9 Z5 L  郭靖大怒,纵身过去,喝道:“那么你将鞋子还给这位姑娘。”那公子怒道:“关你屁事?你自己看上了这姑娘是不是?”郭靖摇头道:“不是!你到底还不还?”那公子忽出左掌,去势如风,重重打了郭靖一个耳光。郭靖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敌掌之来,没想到要闪避挡格,被他重重一掌击在脸上,惊怒交集,施展擒拿手中的绞拿之法,左手向上向右,右手向下向左,双手交叉而落,一绞之下,同时拿住了那公子双腕脉门。. d8 Y9 q; x, d7 K! _
  那公子又惊又怒,一挣没能挣脱,喝道:“你要死吗?”飞起右足,往郭靖下阴踢去。郭靖双手奋力抖出,将他掷回场中。那公子轻身功夫甚为了得,这一掷眼见是肩头向下,哪知他将着地时右足底往地下一撑,已然站直。他疾将锦袍抖下,喝道:“你这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有种的过来,跟公子爷较量较量。”
6 X0 X, U, v& r# T9 |& r4 \  郭靖摇头道:“我干么要跟你打架?你既不愿娶她,就将鞋子还了人家。”
: x' C* @1 b' ?  众人只道郭靖出来打抱不平,都想见识见识他的功夫,不料他忽然临阵退缩,有些无赖子便嘘了起来,叫道:“只说不练,算哪门子的好汉?”) B7 M6 L6 B# J0 j' ~
  那公子刚才给郭靖这么拿住双腕一掷,知他武功不弱,内力强劲,心中也自忌惮三分,见他不愿动手,正合心意,但被迫交还绣鞋,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下得了这个台?当下把锦袍搭在臂上,冷笑转身。郭靖伸左手抓住锦袍,叫道:“怎么便走了?”
& [' o% T; o# j5 \3 e2 @  那公子忽施计谋,手臂一甩,锦袍猛地飞起,罩正郭靖头上,跟着双掌齐出,猛力打中他胸肋。郭靖突觉眼前一黑,同时胸口一股劲风袭到,急忙吐气缩胸,已自不及,啪的一声,肋上双掌齐中。幸而他曾跟丹阳子马钰修习过两年玄门正宗的内功,这两掌虽给打得胸口剧痛彻骨,却也伤他不得,当此危急之际,双脚鸳鸯连环,左起右落,左落右起,倏忽之间接连踢出了九腿。这是马王神韩宝驹的生平绝学,脚下曾踢倒无数南北好汉。郭靖虽未学得三师父腿法的神髓,头上又罩着锦袍,目不见物,只得飞脚乱踢,那公子却也被他踢得手忙脚乱,避开了前七腿,最后两脚竟然未能避过,哒哒两下,左胯右胯均被踢中。
8 M) M. r/ [1 ?, T: f  两人齐向后跃。郭靖忙把罩在头上的锦袍甩脱,不由得又惊又怒,心想事先说好了比武招亲,这公子比武得胜,竟会不顾信义,不要人家的姑娘,而自己与他讲理,他既打人在先,又猛下毒手,要不是自己练有内功,受了这两掌岂非肋骨断折、内脏震伤?他天性质朴,自幼又一直与粗犷诚实之人相处,对人性之险恶竟全然不知。虽然朱聪、全金发等近年来已说了不少江湖上阴毒狡猾之事给他听,但他只当听故事一般,听过便算,既非亲身经历,便难以深印脑中。这时愤怒之余,又是茫然不解,真不信世间竟有这等事情。. ]) t" p. v0 h0 @1 P8 w
  那公子中了两腿,勃然大怒,身形一晃,斗然间欺到郭靖身边,左掌“斜挂单鞭”,呼的一声,向他头顶劈落。郭靖举手挡格,双臂相交,只觉胸口蓦地剧痛,心里惊了,被那公子抢攻数招,出脚勾转,扑地跌倒。公子的仆从都嘻笑起来,有人还鼓掌喝彩。那公子拍了拍胯上的尘土,冷笑道:“凭这点三角猫功夫就想打抱不平!回家叫你师娘再教二十年!”
8 ^8 B0 N3 T  A4 |; A  郭靖并不作声,吸了口气,在胸口运了几转,疼痛立减,说道:“我没师娘!” 那公子哈哈大笑,说道:“那么叫你师父快娶一个!”郭靖正想说:“我有六个师父,其中一个是女的。”却见那公子正想走出圈子,这句话来不及说了,忙纵身而上,叫道: “看拳!”肘底冲拳,往他后脑击去。那公子低头避过,郭靖左手钩拳从下而上,击他面颊。那公子举臂挡开,两人双臂相格,各运内劲,向外崩击。郭靖本力较大,那公子武功较纯,一时僵住了不分上下。9 o4 G0 C% J- l* y/ Z" t
  郭靖猛吸口气,正待加强臂上之力,忽觉对方手臂陡松,自己一股劲力突然落空,不由得向前扑出,急忙拿桩站稳,后心敌掌已到。郭靖忙回掌招架,但他是凭虚,对方踏实,那公子道:“去罢!”掌力震出,郭靖立不住脚,又即跌倒,这次却是俯跌。他左肘在地下力撑,身子弹起,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左腿横扫,向那公子胸口踢去。' L/ C2 s6 Y, m1 F, O4 e- O
  旁观众人见他这一下变招迅捷,稍会拳艺的人都喝了一声彩。
+ X5 h1 I: n, s, s  那公子向左侧身,双掌虚实并用,一掌扰敌,一掌相攻。郭靖展开“分筋错骨手”,双手飞舞,拿筋错节,招招不离对手全身关节穴道。那公子掌法忽变,竟然也使出“分筋错骨手”来。只是郭靖这路功夫系妙手书生朱聪自创,与中原名师所传的招式不同。两人拳路甚近,手法招术却是大异,拆得数招,一个伸食中两指扣拿对方腕后“养老穴”,另一个反手钩擒,抓向对方指关节。双方各有所忌,都不敢把招术使实了,稍发即收,如此拆了三四十招,兀自不分胜败。雪片纷落,众人头上肩上都已积了薄薄一层白雪。0 ]. q+ }: e0 Q, ?3 d3 t
  那公子久战不下,忽然卖个破绽,露出前胸,郭靖乘机直上,手指疾点对方胸口 “鸠尾穴”,心念忽动:“我和他并无仇怨,不能下此重手!”手指微偏,戳在穴道之旁。岂知那公子右臂忽地穿出,将郭靖双臂掠在外门,左手接连蓬蓬两拳,正击中他的腰眼。郭靖忙弯腰缩身,发掌也向那公子腰里打到。那公子早算到了这招,右手钩转,已刁住他手腕, “顺手牵羊”往外带出,右腿在郭靖右腿迎面骨上一拨,借力使力,郭靖站立不定,咕咚一声,重重的又摔了一交。* ]9 \, h0 U5 a" D' Z5 @
  穆易双手由女儿裹好了创口,站在旗下观斗,见郭靖连跌三交,显然不是那公子对手,忙抢上扶起,说道:“老弟,咱们走罢,不必再跟这般下流胚子一般见识。”+ U' Z& w* P# v/ e( H
  郭靖刚才这一交摔得头晕眼花,额角撞在地下更好不疼痛,怒火大炽,挣脱穆易拉住他的手,抢上去拳掌连施,狠狠向那公子打去。
! g  K" h8 s  h  那公子真料不到他竟输了不走,反而愈斗愈勇,跃开三步,叫道:“你怎还不服输?” 郭靖并不答话,抢上来继续狠打。那公子道:“你再纠缠不清,可莫怪我下杀手了!”郭靖道: “好!你不把鞋子还出来,咱们永远没完。”那公子笑道:“这姑娘又不是你亲妹子,干么你拚死要做我大舅子?”这句是北方骂人的话儿,旁边的无赖子一齐哄笑。郭靖全然不懂,道:“我又不认得她,她本来不是我亲妹子。”那公子又好气又好笑,斥道:“傻小子,看招!” 两人搭上了手,翻翻滚滚的又斗了起来。
5 _2 X& V5 u+ f# ?4 u* x7 k. x  这次郭靖留了神,那公子连使诡计,郭靖尽不上当。讲到武功,那公子实是稍胜一筹,但郭靖拚着一股狠劲,奋力剧战,身上尽管再中拳掌,却始终缠斗不退。他幼时未学武艺之时,与都史等一群小孩打架便已是如此。这时武艺虽然高了,打法仍是出于天性,与幼时一般无异,蛮劲发作,早把四师父所说“打不过,逃!”的四字真言抛到了九霄云外。在他内心,一向便是六字真言:“打不过,加把劲。”不过自己不知而已。
* E. |# n' q$ T/ v5 r  这时闻声而来围观的闲人越聚越众,广场上已挤得水泄不通。风雪渐大,但众人有热闹好瞧,竟是谁也不走。
$ [" C! E9 M" s" h  穆易老走江湖,知道如此打斗下去,定会惊动官府,闹出大事,但人家仗义出来打抱不平,自己岂能就此一走了之,在一旁瞧着,十分焦急,无意中往人群一瞥,忽见观斗众人中竟多了几个武林人物、江湖豪客,或凝神观看,或低声议论。适才自己全神贯注的瞧着两个少年相斗,也不知这些人是几时来的。, t3 N2 O. f  [; ?2 @/ Q' G) i
  穆易慢慢移动脚步,走近那公子的随从聚集之处,侧目斜睨,只见随从群中站着三个相貌特异之人。一个身披大红袈裟,头戴一顶金光灿然的尖顶僧帽,是个和尚,他身材魁梧之极,站着比四周众人高出了一个半头。另一个中等身材,满头白发如银,但脸色光润,不起一丝皱纹,犹如孩童一般,当真是童颜白发,神采奕奕,穿一件葛布长袍,打扮非道非俗。第三个五短身材,满眼红丝,却是目光如电,上唇短髭翘起。4 O6 F2 ]! ^; w$ J0 l# |
  穆易看得暗暗惊讶,只听一名仆从道:“上人,你老下去把那小子打发了罢,再缠下去,小王爷要是一个失手,受了点儿伤,咱们跟随小王爷的下人们可都活不了啦。”穆易大吃一惊,心道:“原来这无赖少年竟是小王爷,再斗下去,可要闯出大祸来。看来这些人都是王府里的好手,想必众随从害怕出事,去召了来助拳。”只见那和尚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那白发老头笑道:“灵智上人是青海手印宗大高手,等闲怎能跟这种浑小子动手,没的失了自己身分。”转头向那仆从笑道:“最多王爷打折你们的腿,还能要了性命吗?”那矮小汉子说道:“小王爷功夫比那小子高,怕甚么?”他身材短小,却是声若洪钟,话一出口,旁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被他闪电似的目光一瞪,又都急忙回头,不敢再看。
! Z4 T7 i# [3 r0 @3 W, v6 u" n5 h  那白发老人笑道:“小王爷学了这身功夫,不在人前露脸,岂不空费了这多年寒暑之功?要是谁上去相帮,他准不乐意。”那矮小汉子道:“梁公,你说小王爷的掌法是哪一门功夫?”这次他压低了嗓门。白发老人呵呵笑道:“彭老弟,这是考较你老哥来着?小王爷掌法飞翔灵动,虚实变化,委实不容易。要是你老哥不走了眼,那么他必是跟全真教道士学的武功。”穆易心中一凛:“这下流少年是全真派的?”8 |' `% ~' Y7 v) L" \& `9 ^6 ~
  那矮小汉子道:“梁公好眼力。你向在长白山下修仙炼药,听说很少到中原来,对中原武学的家数门派却是一瞧便知,兄弟佩服之至。”那白发老头微笑道:“彭老弟取笑了。”那矮小汉子又道:“可是全真教的道士常跟我大金国作对,怎会去教小王爷武艺,这倒奇了。”那白发老头笑道:“六王爷折节下交,甚么人请不到?似你彭老弟这般纵横河北、河东的豪杰,不是也到了王府里吗?”那矮小汉子点了点头。
8 x4 B! L" x( B/ G9 T7 x( _' ~  白发老头望着圈中两人相斗,见郭靖掌法又变,出手迟缓,门户却守得紧密异常,小王爷数次抢攻,都被他厚重的掌法震了回去,问那矮小汉子道:“你瞧这小子的武功是甚么家数?”那人迟疑了一下,道:“这小子武功很杂,好似不是一个师父所授。”旁边一人接口道: “彭寨主说得对,这小子是江南七怪的徒弟。”
( k, f4 J7 v. u: A  穆易向他瞧去,见是个青脸瘦子,额上生了三个肉瘤,心想:“这人叫他彭寨主,难道这个矮小汉子,竟然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千手人屠彭连虎?江南七怪的名字很久没听到了,怎地到了北边?”正自疑惑,那青脸瘦子忽然怒喝:“臭小子,你在这里?” 当啷啷一声,从背上拔出一柄短柄三股钢叉,纵身跃入场子。
( ~$ Y/ f; e6 u# i+ y) t  郭靖听得身后响声,回头看去,迎面便是三个肉瘤不住晃动,正是黄河四鬼的师叔三头蛟侯通海抢将进来,吃了一惊,他想事不快,一时不知该当如何才是,就这么一疏神,肩头中了一拳,忙即还手,又与那公子相斗。8 X3 H& |; D6 c4 i1 y. {3 _# @6 f# a
  众人见侯通海手执兵刃跃入场子,自是要相助其中一方,都觉不公,纷纷叫嚷起来。穆易见他与那彭寨主等接话,知他是小王爷府中人物,双掌一错,抢上几步,只要他向郭靖动手,自己马上就接了过来,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势逼处此,也只得一拚了。哪知侯通海并不奔向郭靖,却是直向对面人丛中冲去。一个满脸煤黑、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见他冲来,叫声:“啊哟!”转头就跑。侯通海快步追去,他身后四名汉子跟着赶去。
5 \2 y4 T- K9 P+ e+ l  郭靖一瞥之间,见侯通海所追的正是自己新交好友黄蓉,后面尚有黄河四鬼,手执兵刃,杀气腾腾的追赶,心里一急,腿上被小王爷踢中了一脚。他跳出圈子,叫道:“且住!我出去一下,回头再打。”小王爷给他缠住了狠拚烂打,早已没了斗志,只盼尽早停手,听他这么说正是求之不得,冷笑道:“你认输就好!”* m2 F, \) I8 z7 o$ }3 P
  郭靖一心挂念黄蓉的安危,正要追去相助,忽听哒哒哒声响,黄蓉拖了鞋皮,嘻嘻哈哈的奔回,后面侯通海连声怒骂,摇动钢叉,一叉又一叉的向他后心刺去。但黄蓉身法甚是敏捷,钢叉总是差了少些,无法刺着。钢叉三股叉尖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叉身上套着三个钢环,摇动时互相撞击,仓啷啷的直响。黄蓉在人丛中东钻西钻,顷刻间在另一头钻了出来。
& v' k# v% A& P8 E  侯通海赶到近处,众人无不失声而笑,原来他左右双颊上各有一个黑黑的五指掌印,显然是给那瘦小子打的。侯通海在人丛中乱推乱挤,待得挨出,黄蓉早去得远了,但见他远远站定了等候,不住嘻笑招手。侯通海气得哇哇大叫:“不把你这臭小子剥皮拆骨,我三头蛟誓不为人!”挺着钢叉疾追过去。" k  C- ]5 x: ?' l
  黄蓉待他赶到相距数步,这才发足奔逃。众人看得好笑,郭靖见那边厢三人气喘吁吁的赶来,正是黄河三鬼,却少了个丧门斧钱青健。: S0 w3 X$ E8 r8 W
  郭靖看了黄蓉身法,惊喜交集:“原来贤弟身有高明武功,那日在张家口黑松林中引走侯通海、把黄河四鬼吊在树上,自然是他为了帮我而干的了。”, Z& T/ v% Z1 J( h2 `) y  c
  这边厢那彭寨主等一干人都暗自诧异。灵智上人心想:“你参仙老怪适才吹得好大的气儿,说甚么虽然久在长白山下,却于中原武学的家数门派一瞧便知。”说道:“参仙,这小叫化身法灵动,却是甚么门派?侯老弟似乎吃了他亏啦!”
/ _' H  w4 n2 K' c  那童颜白发的老头名叫梁子翁,是长白山武学的一派宗师,自小服食野山人参与诸般珍奇药物,是以驻颜不老,武功奇特,人称参仙老怪。这“参仙老怪”四字向来分开了叫,当着面称他为“参仙”,不是他一派的弟子,背后都称他为“老怪”了。他瞧不出那小叫化来历,只是微微摇头,隔了一会,说道:“我在关外时,常听得鬼门龙王是一把了不起的高手,怎么他师弟这般不济,连一个小孩子也斗不过?”* d( R3 ^8 ~1 i. M5 P
  那矮小汉子正是彭连虎,所了皱眉不语。他与鬼门龙王沙通天向来交好,互为奥援,联手大做没本钱买卖。他知三头蛟侯通海武功不弱,今日竟如此出丑,甚为费解。
3 T: w# N# b" ]6 S# k  黄蓉与侯通海这样一闹,郭靖与小王爷暂行罢手不斗。那小王爷激斗大半个时辰,虽把郭靖摔了六七交,大占上风,对方终于知难而退,但自己身上也中了不少拳脚,累得手疲脚软,满身大汗,抄起腰间丝巾不住抹汗。( X2 r6 I8 k/ u! K
  穆易已收起了“比武招亲”的锦旗,执住郭靖的手连声道谢慰问,正要和他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忽然哒哒哒拖鞋皮声响,仓啷啷三股叉乱鸣,黄蓉与侯通海一逃一追,奔了回来。黄蓉手中扬着两块布条,看侯通海时,衣襟给撕去了两块,露出毛茸茸的胸口。再过一阵,吴青烈和马青雄一个挺枪、一个执鞭,气喘吁吁的赶来。其中又少了个断魂刀沈青刚,想是被黄蓉做了手脚,不知打倒在哪里了。这时黄蓉和侯通海又已奔得不见了人影。旁观众人无不又是奇怪,又觉好笑。
4 u6 y4 M# t! }0 P4 u. H- V* r  突然西边一阵喝道之声,十几名军汉健仆手执藤条,向两边乱打,驱逐闲人。众人纷纷往两旁让道。只见转角处六名壮汉抬着一顶绣金红呢大轿过来。
. n. O! K, i% X1 F  小王爷的众仆从叫道:“王妃来啦!”小王爷皱眉骂道:“多事,谁去禀告王妃来着?” 仆从不敢回答,待绣轿抬到比武场边,争着抢上侍候。绣轿停下,只听得轿内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怎么跟人打架啦?大雪天里,也不穿长衣,回头着了凉!”声音甚是娇柔。
' f; g; R3 G3 z+ h  穆易远远听到这声音,有如身中雷轰电震,耳中嗡的一声,登时出了神,心中突突乱跳:“怎么这说话的声音,和我那人这般相似?”随即黯然:“这是大金国的王妃!我想念妻子发了痴,真是胡思乱想。”但还是情不自禁,缓缓走近轿边。只见轿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手里拿着一块手帕,给小王爷拭去脸上汗水尘污,又低声说了几句不知甚么话。小王爷脸有惭色,讪讪的道:“妈,我好玩呢,一点没事。”王妃道:“快穿衣服,咱娘儿俩一起回去。”3 i: P3 Y. N/ e' p- e
  穆易又是一惊:“天下怎会有说话声音如此相同之人?”眼见那只雪白的手缩入轿中,轿前垂着一张暖帷,帷上以金丝绣着几朵牡丹。他虽瞪目凝望,眼光又怎能透得过这张金碧辉煌的暖帷。
! M$ \4 V; G# D  J( Z2 Y6 U& v6 P  小王爷的一名随从走到郭靖跟前,拾起小王爷的锦袍,骂道:“小畜生,这件袍子给你弄得这个样子!”一名随着王妃而来的军汉举起藤条,唰的一鞭往郭靖头上猛抽下去。郭靖侧身让开,随手钩住他手腕,左脚扫出,这军汉扑地倒了。郭靖夺过藤条,在他背上唰唰唰三鞭,喝道:“谁叫你乱打人?”旁观的百姓先前有多人曾被众军汉藤条打中,这时见郭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不暗暗称快。其余十几名军汉高声叫骂,抢上去救援同伴,被郭靖一双双的提起,扔了出去。
  c. r0 K' V: o8 ?1 o0 V+ W; U( K  小王爷大怒,喝道:“你还要猖狂?”接住郭靖迎面掷来的两名军汉,放在地上,跟着抢上前去,左足踢向郭靖小腹。郭靖闪身进招,两人又搭上了手。那王妃连声喝止,小王爷对母亲似乎并不畏惧,颇有点儿恃宠而骄,回头叫道:“妈,你瞧我的!这乡下小子到京师来撒野,不好好给他吃点苦头,只怕他连自己老子姓甚么也不知道。”
7 k; ~( t$ B0 `$ m, V  两人拆了数十招,小王爷卖弄精神,存心要在母亲面前显示手段,只见他身形飘忽,掌法灵动,郭靖果然抵挡不住,又给他打中一拳,跟着连摔了两交。8 g. B6 A" ?3 h5 a
  穆易这时再也顾不到别处,凝神注视轿子,只见绣帷一角微微掀起,露出一双秀眼、几缕鬓发,眼光中满是柔情关切,瞧着小王爷与郭靖相斗。穆易望着这双眼睛,身子犹如泥塑木雕般钉在地下,再也动弹不得。
) }3 D& ?0 y/ m9 ]  郭靖虽接连输招,却是愈战愈勇。小王爷连下杀手,只想伤得他无力再打,但郭靖皮坚肉厚,又练有内功,身上吃几拳并不在乎,兼之小王爷招术虽巧,功力却以限于年龄,未见狠辣,一时也伤不了他。小王爷十指成爪,不断戳出,便以先前伤了穆易的阴毒手法抓向郭靖。但郭靖使出分筋错骨手来,尽能抵挡得住。斗了一阵,黄蓉与侯通海又一逃一追的奔来。这次侯通海头发上插了老大一个草标,这本是出卖物件的记号,插在头上,便是出卖人头之意,自是受了黄蓉的戏弄,但他竟茫然不觉,只是发足疾追,后面的黄河二鬼也已不知去向,想必都是给黄蓉打倒在哪里了。
* P  f. C" }5 [5 C. }7 Z( b  梁子翁等无不纳罕,猜不透这瘦小孩子是何等人物,见侯通海奔跑迅捷,却始终追不上这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彭连虎忽道:“难道这小子是丐帮中的?”丐帮是当时江湖上第一大帮,帮中都是乞丐。梁子翁脸上肌肉一动,却不答话。
: \& |$ `1 N% D3 b8 p/ g* h  圈子中两个少年拳风虎虎,掌影飘飘,各自快速抢攻,突然间郭靖左臂中了一掌,过一会小王爷右腿给踢了一脚,两人斗得紧了,渐渐靠近,呼吸相闻。旁观众人中不会武艺的固然看得神驰目眩,就是内行的会家子,也觉两人拚斗越来越险,任谁稍一疏神,不死也受重伤。彭连虎和梁子翁手里都扣了暗器,以备在小王爷遇险时相救,眼看两人斗了这许多时候,郭靖虽狠,武艺却不过如此,紧急时定能及时制住。
/ }8 u) O6 u( E  `) \  郭靖斗发了性,他自小生于大漠,历经风沙冰雪、兵戈杀伐,磨练得犷悍坚毅,那小王爷究竟娇生惯养,似这样狠斗硬拚,武功虽然稍强,竟然有点不支起来。他见郭靖左掌劈到,闪身避过,回以右拳。郭靖乘他这拳将到未到之际,右手在他右肘上急拨,抢身上步,左臂已自他右腋下穿入,左手反钩上来,同时右手拿向对方咽喉。小王爷料不到他如此大胆进袭,左掌急翻,刁住对方手腕,右手五指也已抓住郭靖的后领。两人胸口相贴,各自运劲,一个要叉住对方喉头,一个要扭断敌人手腕,眼见情势紧迫,顷刻间胜负便决。
6 g  X6 o1 ^7 d1 ~$ t) ]6 K1 k  众人齐声惊叫,那王妃露在绣帷外的半边脸颊变得全无血色。穆易的女儿本来坐在地上,这时也跃起身来,脸色惊惶。只听得拍的一声,郭靖脸上重重中了一掌,原来小王爷忽然变招,右手陡松,快如闪电般的击出一掌。郭靖被打得头晕眼花,左目中眼泪直流,蓦地大喝一声,双手抓住小王爷的衣襟,把他身子举了起来,用力往地下掷去。这一招既非分筋错骨手,也不是擒拿短打,却是蒙古人最擅长的摔交之技,是郭靖跟着神射手哲别学来的。% U1 {# o1 D  b( I+ i; @
  那小王爷武功也确有过人之处,身刚着地,立即扑出,伸臂抱住郭靖双腿,两人同时跌倒,小王爷压在上面。他当即放手跃起,回身从军汉手里抢过一柄大枪,挺枪往郭靖小腹上刺去。郭靖急滚逃开,小王爷唰唰唰连环三枪,急刺而至,枪法纯熟之极。6 a% B5 r' x+ ]  ~) P# p  p
  郭靖大骇,一时给枪招罩住了无法跃起,只得仰卧在地,施展空手夺白刃之技想夺他大枪,几次出手都抓夺不到。小王爷抖动枪杆,朱缨乱摆,枪头嗤嗤声响,颤成一个大红圈子。那王妃叫道:“孩儿,别伤人性命。你赢了就算啦!”但小王爷只盼一枪将郭靖钉在地下,母亲的话全没听到。
3 `+ j, h5 I5 ]4 ~7 k8 A  I9 I  郭靖只觉耀眼生花,明晃晃的枪尖离鼻头不过数寸,情急中手臂挥出,硬生生格开枪杆,一个筋斗向后翻出,顺手拖过穆易那面“比武招亲”的锦旗,横过旗杆,一招“拨云见日”,挺杆直戳,跟着长身横臂,那锦旗呼的一声直翻出去,罩向小王爷面门。小王爷斜身移步,枪杆起处,圆圆一团红影,枪尖上一点寒光疾向郭靖刺来。郭靖挥旗挡开。
8 g# j( y8 X; T4 I2 |5 `  两人这时动了兵刃,郭靖使的是大师父飞天蝙蝠柯镇恶所授的降魔杖法,虽旗杆长大,使来颇不顺手,但杖法变化奥妙,原是柯镇恶苦心练来用以对付铁尸梅超风,招中蕴招,变中藏变,诡异之极。小王爷不识这杖法,挺枪进招,那旗杆忽然倒翻上来,如不是闪避得法,小腹已被挑中,只得暂取守势。
* e5 h! w9 y' k# X, z1 x" O% x  穆易初见那小王爷抡动大枪的身形步法,已颇讶异,后来愈看愈奇,只见他刺、扎、锁、拿、盘、打、坐、崩,招招是“杨家枪法”。这路枪法是杨家的独门功夫,向来传子不传女,在河东山后杨家故乡尚有人习练,此外便不多见,谁知竟会在大金国的京城之中显现。只他枪法虽变化灵动,却非杨门嫡传正宗,有些似是而非,倒似是从杨家偷学去的。他女儿双蛾深蹙,似乎也是心事重重。只见枪头上红缨闪闪,长杆上锦旗飞舞,卷得片片雪花狂转急旋。
' e" Z: G7 Q$ R. @. M  那王妃见儿子累得满头大汗,两人这一动上兵刃,更刻刻有性命之忧,心中焦急,连叫:“住手,别打啦!”* l6 }, O# N. r
  彭连虎听得王妃的说话,大踏步走向场中,左臂振出,格向旗杆。郭靖斗然间双手虎口剧痛,旗杆脱手飞出。锦旗在半空被风一吹,张了开来,猎猎作响,雪花飞舞中展出 “比武招亲”四个金字。
6 G/ r$ r+ k3 X' M! `  郭靖大吃一惊,尚未看清楚对方身形面貌,只觉风声飒然,敌招已攻到面门,危急中斜窜出去,饶是他身法快捷,彭连虎一掌已击中他的手臂。郭靖站立不稳,登时摔倒。彭连虎向小王爷一笑,说道:“小王爷,我给你料理了,省得以后这小子再纠缠不清!”右手后缩,吸一口气,手掌抖了两抖,暴伸而出,猛往郭靖头顶拍落。
; ^3 E* u. _/ s+ k* h) Z  郭靖心知无幸,只得双臂挺举,运气往上挡架。灵智上人与参仙老怪对望了一眼,知道郭靖双臂已不能保全,千手人屠彭连虎这掌下来,郭靖手臂非断不可。7 t& }5 u' O5 n; {+ h
  就在这一瞬间,人丛中一人喝道,“慢来!”一道灰色的人影倏地飞出,一件异样兵刃在空中一挥,彭连虎的手腕已被卷住。彭连虎右腕运劲回拉,哒的一声,把来人的兵器齐中拉断,左掌随即发出。那人低头避过,左手将郭靖拦腰抱起,向旁跃开。众人才看清楚那人是个中年道人,身披灰色道袍,手中拿着的拂麈只剩一个柄,拂麈的丝条已被彭连虎拉断,还绕在他手腕之上。
- F' Q* j6 D' U, n3 y, t/ Z  那道人与彭连虎互相注视,适才虽只换了一招,但均知对方了得。那道人道:“足下可是威名远震的彭寨主?今日识荆,幸何如之。”彭连虎道:“不敢,请教道长法号。”这时数百道目光,齐向那道人注视。" u4 C4 J$ O' [. O2 }- V" ~
  那道人并不答话,伸出左足向前踏了一步,随即又缩脚回来,只见地下深深留了一个印痕,深竟近尺,这时大雪初降,地下积雪未及半寸,他漫不经意的伸足一踏,竟连雪带土,踏出了这么一个深印,脚下功夫当真惊世骇俗。彭连虎心头一震,问道:“道长可是人称铁脚仙的玉阳子王真人吗?”那道人道:“彭寨主言重了。贫道正是王处一,‘真人’两字,决不敢当。”8 S. l1 ?  T  _# @
  彭连虎与梁子翁、灵智上人等都知王处一是全真教中响当当的角色,威名之盛,仅次于长春子丘处机,虽久闻其名,却从未见过,这时仔细打量,只见他长眉秀目,颏下疏疏的三丛黑须,白袜灰鞋,衣衫整洁,似是个着重修饰的羽士,若非适才见到他的功夫,真不信此人就是独足跂立、凭临万丈深谷,使一招“风摆荷叶”,由此威服河北、山东群豪的铁脚仙玉阳子。
1 o  N& C4 P, q0 B  王处一微微一笑,向郭靖一指,说道:“贫道与这位小哥素不相识,只是眼看他见义勇为,奋不顾身,好生相敬,斗胆求彭寨主饶他一命。”彭连虎听他说得客气,心想既有全真教的高手出头,只得卖个人情,抱拳道:“好说,好说!”- G4 j$ C3 l% ?/ k3 _) _3 {) j0 |4 b3 ?
  王处一拱手相谢,转过身来,双眼一翻,霎时间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厉声向那小王爷道:“你叫甚么名字?你师父是谁?”" D, \" E  B. V; O7 c6 P
  那小王爷听到王处一之名,心中早已惴惴,正想赶快溜之大吉,不料他突然厉声相询,只得站定了答道:“我叫完颜康,我师父的名号不能对你说。”王处一道:“你师父左颊上有一颗红痣,是不是?”完颜康嘻嘻一笑,正想说句俏皮话,突见王处一两道目光犹如闪电般射来,心中一惊,登时把一句开玩笑的话吞进了肚里,点了点头。, A; q, `2 F# n3 O
  王处一道:“我早料到你是丘师兄的弟子。哼,你师父传你武艺之前,对你说过甚么话来?”完颜康暗觉事情要糟,不由得惶急:“今日之事要是给师父知道了,可不得了。”心念一转,当即和颜悦色的道:“道长既识得家师,必是前辈,就请道长驾临舍下,待晚辈恭聆教益。”王处一哼了一声,尚未答话。完颜康向郭靖问道:“请问尊姓大名?”郭靖道:“我叫郭靖。”完颜康向郭靖作了一揖,微笑道:“我与郭兄不打不相识。郭兄武艺,小弟佩服得紧,请郭兄与道长同到舍下,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O2 L6 }; E, W, k' I. n. B7 K
  郭靖指着穆易父女道:“那么你的亲事怎么办?”完颜康脸现尴尬之色,道:“这事慢慢的从长计议。”穆易一拉郭靖的衣袖,说道:“郭小哥,咱们走罢,不用再理他。”) ]- p# v( s! h2 [7 g9 y; |
  完颜康向王处一又作了一揖,说道:“道长,晚辈在舍下恭候,你问赵王府便是。天寒地冻,正好围炉赏雪,便请来喝上几杯罢。”跨上仆从牵过来的骏马,缰绳一抖,纵马就向人丛中奔去,竟不管马蹄是否会伤了旁人。众人纷纷闪避。8 s( y* k8 \: L+ q9 b1 y
  王处一见了他这副骄横的模样,心头更气,向郭靖道:“小哥,你跟我来。”郭靖道: “我要等我的好朋友。”刚说得这句话,只见黄蓉从人丛中向上跃起,笑道:“我没事,待会我来找你。”两句话说毕,随即落下。他身材矮小,落入人堆之中,登时便不见踪影,却见那三头蛟侯通海又从远处摇叉奔来。
& s! u! u- h6 w  郭靖回过身来,当即在雪地里跪倒,向王处一叩谢救命之恩。王处一双手扶起,拉住他的手臂,挤出人丛,脚不点地般快步向郊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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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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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 `9 ~3 Q' Y0 J. X5 W' n$ ~3 S    第八回 各显神通* l# I/ T1 j; n
    王处一脚步好快,不多时便带同郭靖到了城外,再行数里,到了一个山峰背后。他不住加快脚步,有心试探郭靖武功,到后来越奔越快。郭靖当日跟丹阳子马钰修学吐纳功夫,两年中每晚上落悬岩,这时一阵急奔,虽在剧斗之后,倒还支持得住。疾风夹着雪片迎面扑来,王处一向着一座小山奔去,坡上都是积雪,着足滑溜,到后来更忽上陡坡,郭靖习练有素,居然面不加红,心不增跳,随着王处一奔上山坡,如履平地。
! \0 @4 d; G! w$ {  王处一放手松开了他手臂,微感诧异,道:“你的根基扎得不坏啊,怎么打不过他?” 郭靖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楞楞的一笑。王处一道:“你师父是谁?”2 Q, ]2 ~5 z5 P
  郭靖那日在悬崖顶上奉命假扮尹志平欺骗梅超风,知道马钰的师弟之中有一个正是王处一,便毫不相瞒,将江南七怪与马钰授他功夫的事简略说了。王处一喜道:“大师哥教过你功夫,好极啦!那我还有甚么顾虑?不怕丘师哥怪我帮你。”, K1 j( n: D- y% Y0 ]
  郭靖圆睁大眼,呆呆的望着他,不解其意。
$ {) j% l2 x7 D2 `8 ]$ r) [" S  王处一道:“跟你相打的那个甚么小王爷完颜康,是我师兄长春子丘处机的弟子,你知道吗?”郭靖一呆,奇道:“是吗?我一点也不知道。”丹阳子马钰传了他一些内功基础,以及上落悬崖的轻身功夫“金雁功”,时日不少,但拳脚兵刃却从未加以点拨,是以他全然不明全真派武功的家数,听了王处一的话,又想起那晚与小道士尹志平交手,他的招数似乎与这完颜康确甚相似,不禁心感惶悚,低头道:“弟子不知那小王爷原来是丘道长门下,粗鲁冒犯,请道长恕罪。”
7 ?) Q# z( Y+ g5 y, C  王处一哈哈大笑,说道:“你义侠心肠,我喜欢得紧,哪会怪你?”随即正色道: “我全真教教规极严。门人做错了事,只有加倍重处,决不偏袒。这人轻狂妄为,我要会同丘师兄好好罚他。”郭靖道:“他要是肯同那位穆姑娘结亲,道长就饶了他罢。”- }! Z; y) u+ W; L
  王处一摇头不语,见他宅心仁厚,以恕道待人,更是欢喜,寻思:“丘师兄向来嫉恶如仇,对金人尤其憎恶,怎会去收一个金国王爷公子为徒?那完颜康所学的本派武功造诣已不算浅,显然丘师哥在他身上着实花了不少时日与心血,而这人武功之中另有旁门左道的诡异手法,定然另外尚有师承,那更教人猜想不透了。”对郭靖道:“丘师兄约了我在大兴府相会,这几天就会到来,一切见了面再细说。听说他收了一个姓杨的弟子,说要到嘉兴和你比武,不知那姓杨的功夫如何。你放心好了,有我在这里,决不能叫你吃亏。”7 K/ p+ ?9 B; Z1 }% W
  郭靖奉了六位师父之命,要在三月廿四中午之前赶到两浙西路的嘉兴府,至于去干甚么,六位师父始终未对他说明,问道:“道长,比甚么武啊?”
3 }- l) w' M/ ~6 e- _  王处一道:“你六位师父既然尚未明言,我也不便代说。”他曾听丘处机说起过前后的原委,对江南六怪的义举心下好生相敬。他和马钰是一般的心思,也盼江南六怪获胜,不过他是师弟,不便明劝丘师哥相让,今日见了郭靖的为人,暗自思量如何助他一臂之力,却又不能挫折丘师哥的威名,决意届时赶到嘉兴,相机行事,从中调处。% V/ I/ h6 V( Q  \
  王处一道:“咱们瞧瞧那穆易父女去。那女孩子性子刚烈,别闹出人命来。”郭靖吓了一跳。两人径到西城大街高升客栈来。7 V9 q4 F0 ?1 ^- i* r% y8 |
  走到客店门口,只见店中走出十多名锦衣亲随,躬身行礼,向王处一道:“小的奉小主之命,请道长和郭爷到府里赴宴。”说着呈上大红名帖,上面写着“弟子完颜康敬叩”的字样,呈给郭靖的那张名帖则自称“侍教弟”。王处一接过名帖,点头道:“待会就来。”& U& B% y( |; w: J5 [
  那为首的亲随道:“这些点心果物,小主说请道长和郭爷将就用些。两位住在哪里,小的这就送去。”其余亲随托上果盒,揭开盒盖,只见十二只盒中装了各式细点鲜果,模样十分精致。郭靖心想:“黄蓉贤弟爱吃精致点心,我多留些给他。”王处一不喜完颜康为人,本待挥手命他们拿回,却见郭靖神色欢喜,心想:“少年人嘴馋,这也难怪!”微微一笑,命将果盒留在客堂的柜台上。
) u! r/ c* V/ r; z* O3 }  王处一问明穆易所住的店房,走了进去,见穆易脸如白纸,躺在床上,他女儿坐在床沿上不住垂泪,两人见王处一和郭靖入来,同时叫了一声,都是颇出意料之外。那姑娘当即站起。穆易也在床上坐起身来。$ Z$ D4 T2 U5 V% T0 t0 ]. O
  王处一看穆易双手的伤痕时,见每只手背五个指孔,深可见骨,犹如被兵刃所伤,两只手肿得高高地,伤口已搽上金创药,只是生怕腐烂,不敢包扎,心下不解:“完颜康这门阴毒狠辣的手法,不知是何人所传,伤人如此厉害,自非朝夕之功,丘师哥怎会不知?知道之后,又怎会不理?”转头问那姑娘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那姑娘低声道:“小女子名叫穆念慈。”她向郭靖望了一眼,眼色中充满感激之意,随即低下了头。郭靖一转眼间,见那根锦旗的旗杆倚在床脚边,绣着“比武招亲”四字的锦旗却已剪得稀烂,茫然不解: “莫非她再也不比武招亲了?”
6 L* d( B# \1 v# C; M- ]* U  王处一道:“令尊的伤势不轻,须得好好调治。”见父女俩行李萧条,料知手头窘迫,只怕治伤的医药之资颇费张罗,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明日我再来瞧你们。” 不待穆易和穆念慈相谢,拉了郭靖走出客店。
, |9 Z2 _6 z% T  四名锦衣亲随又迎了上来,说道:“小主在府里专诚相候,请道爷和郭爷这就过去。” 王处一点了点头。郭靖道:“道长,你等我一忽儿。”奔入客堂,揭开完颜康送来的果盒盖子, 拣了四块点心,用手帕包好了放在怀内,又再奔出,随着四名亲随,和王处一径到王府。
( o4 L0 X& H. v8 i) Z/ z& a  来到府前,郭靖见朱红的大门之前左右旗杆高耸,两头威武狰狞的玉石狮子盘坐门旁,一排白玉阶石直通到前厅,势派豪雄。大门正中写着“赵王府”三个金字。
; r# b: T- a( H1 c2 E  郭靖知道赵王就是大金国的六皇子完颜洪烈,不由得心头一震:“原来那小王爷是完颜洪烈的儿子。完颜洪烈认得我的,在这里相见,可要糟糕。”
8 H% d2 ]! f* K0 m2 Z5 T! j5 d  正自犹疑,忽听鼓乐声喧,小王爷完颜康头戴束发金冠,身披红袍,腰围金带,抢步出来相迎,只是脸上目青鼻肿,兀自留下适才恶斗的痕迹。郭靖也是左目高高肿起,嘴角边破损了一大块,额头和右颊满是乌青。两人均自觉狼狈,不由得相对一笑。: \+ e& r- U9 ^9 h' G' V+ {
  王处一见了他这副富贵打扮,眉头微微一皱,也不言语,随着他走进厅堂。完颜康请王处一在上首坐了,说道:“道长和郭兄光降,真是三生之幸。”0 K* p7 u1 N2 z$ s1 e
  王处一见他既不跪下磕拜,又不口称师叔,更心头有气,问道:“你跟你师父学了几年武艺?”完颜康笑道:“晚辈懂甚么武艺?只跟师父练了几年,三脚猫的玩意真叫道长和郭兄笑话了。”王处一哼了一声,森然道:“全真派的功夫虽然不高,可还不是三脚猫。你师父日内就到,你知道吗?”
- \5 r+ U" _  @* Q6 }. r* T3 z" T# e  完颜康微笑道:“我师父就在这里,道长要见他吗?”王处一大出意外,忙问: “在哪里?”完颜康不答他问话,手掌轻击两下,对亲随道:“摆席!”众亲随传呼出去。完颜康陪着王郭两人向花厅走去。
, l9 D6 |( A/ H9 X) j  一路穿回廊,绕画楼,走了好长一段路。郭靖又怎见过这等豪华气派,只看得眼也花了,老是记着见到完颜洪烈时不知如何应付,又想:“大汗命我来刺杀完颜洪烈,可是他儿子却是马道长、王道长的师侄,我该不该杀他父亲?”心下甚为迷惘。2 [- G1 A) R0 T& C
  来到花厅,只见厅中有六七人相候。其中一人额头三瘤坟起,正是三头蛟侯通海,双手叉腰,怒目瞪视。郭靖一惊,但想有王道长在旁,谅他也不敢对自己怎样,可是毕竟有些害怕,转过了头,目光不敢与他相触,想起他追赶黄蓉的情状,又是暗暗好笑。2 P) O4 w2 N: I) H  A3 P
  完颜康满面堆欢,向王处一道:“道长,这几位久慕你的威名,都想见见,”他指着彭连虎道:“这位彭寨主,两位已经见过啦。”两人互相行了一礼。  T/ z/ K0 F$ ~9 R& R3 Y+ v
  完颜康伸手向一个红颜白发的老头一张,道:“这位是长白山参仙梁子翁梁老前辈。” 梁子翁拱手道:“得能见到铁脚仙王真人,老夫这次进关可说是不虚此行。这位是青海手印宗的五指秘刀灵智上人,我们一个来自东北,一个来自西南,万里迢迢的,可说是前生有缘。” 王处一向灵智上人行礼,那和尚双手合十相答。# r4 N  d' J" W$ `- h
  忽听一人嘶哑着嗓子说道:“原来江南七怪有全真派撑腰,才敢这般横行无忌。”
9 F6 b# B! G5 j  W# W8 Q* |  王处一转过头打量那人,只见他一个油光光的秃头,顶上没半根头发,双目布满红丝,眼珠突出,见到这副异相,斗然想起,说道:“阁下可是鬼门龙王沙老前辈吗?”那人大剌剌的道: “正是,原来你还知道我。”王处一心想:“大家河水不犯井水,不知哪里得罪他了?”温言答道: “沙老前辈的大名,贫道向来仰慕得紧。”& ~. r6 ^1 d% l8 D5 n% c( W6 s
  那鬼门龙王名叫沙通天,武功可比师弟侯通海高得很多,他性子暴躁,传授武艺时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因此他一身深湛武功,四个弟子竟是学不到十之二三。黄河四鬼在蒙古一战,占不到郭靖丝毫上风,在赵王完颜洪烈跟前大失面子,赵王此后对他四人也就不再如何看重。沙通天得知讯息后暴跳如雷,拳打足踢,将四人狠狠的打了一顿,黄河四鬼险些儿一齐名副其实。沙通天再命师弟侯通海去将郭靖擒来,却又连遭黄蓉戏弄,丢尽了脸面。他越想越气,也顾不得在众人之间失礼,突然伸手就向郭靖抓去。( c2 [7 f& Q; b  H1 \
  郭靖急退两步,王处一举起袍袖,挡在他身前。
% V8 t# {, w4 X8 C. X  沙通天怒道:“好,你真的袒护这小畜生啦?”呼的一掌,猛向王处一胸前击来。王处一见他来势凶恶,只得出掌相抵,啪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正要各运内力推出,突然身旁转出一人,左手压住沙通天手腕,右手压住王处一手腕,向外分崩,两人掌上都觉一震,当即缩手。王处一与沙通天都是当世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素知对方了得,这时一个出掌,一个还掌,都已运上了内劲,岂知竟有人能突然出手震开两人手掌。只见那人一身白衣,轻裘缓带,神态潇洒,看来三十五六岁年纪,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身上服饰打扮,俨然是一位富贵王孙。
" O0 z- L6 w/ X) J) U6 d  完颜康笑道:“这位是西域昆仑白驼山少主欧阳公子,单名一个克字。欧阳公子从未来过中原,各位都是第一次相见罢?”/ `: G7 r- _7 V" q' w
  这人突如其来的现身,不但王处一和郭靖前所未见,连彭连虎、梁子翁等也均不相识。大家见他显了这手功夫,暗暗佩服,但西域白驼山的名字,却均感陌生。
& D; g4 m. P9 C6 R0 R# I  欧阳克拱手道:“兄弟本该早几日来到中都,只因途中遇上了点小事,耽搁了几天,以致迟到了,请各位恕罪。”
% h5 O: C7 C% \. B3 _  郭靖听完颜康说他是白驼山少主,早已想到路上要夺他马匹的那些白衣女子,听了他的话,心头一凛:“莫非我六位师父已跟他交过手了?不知六位师父有无损伤?”, u- K5 c- m1 G- N+ x
  王处一见对方个个武功了得,这欧阳克刚才这么出手一压,内力和自己当在伯仲之间,劲力却颇怪异,若说僵了动手,一对一尚且未必能胜,对方如数人齐上,自己如何能敌?问完颜康道:“你师父呢?怎不请他出来?”0 V' L4 {% F! W. p
  完颜康道:“是!”转头对亲随道:“请师父出来见客!”那亲随答应去了。王处一大慰,心想:“有丘师兄在此,强敌再多,我们三人至少也能自保。”
! \# D: }3 s/ T0 a8 c( Y  过不多时,只听靴声橐橐,厅门中进来一个肥肥胖胖的锦衣武官,颏下留一丛浓髯,四十多岁年纪,模样颇为威武。完颜康上前叫了声“师父”,说道:“这位道长很想见见您老人家,已经问过好几次啦。”王处一大怒,心道:“好小子,你胆敢如此消遣我?”又想: “瞧这武官行路的模样,身上没甚么高明功夫,那小子的诡异武功一定不是他传的。” 那武官道:“道士,你要见我有甚么事,我是素来不喜见僧道尼姑的。”王处一气极反笑,说道:“我是要向大人化缘,想化一千两银子。”, q3 H. |4 d: R. }- O0 t( O9 A' H$ j
  那武官名叫汤祖德,是赵王完颜洪烈手下的一名亲兵队长,当完颜康幼时曾教过他两年武艺,因此赵王府里人人都叫他师父,这时听王处一狮子大开口,一化就是一千两银子,吓了一跳,斥道:“胡说!”完颜康接口道:“一千两银子,小意思,小意思。”向亲随道: “快去预备一千两银子,待会给道爷送去。”汤祖德听了,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从头至脚、又从脚至头的打量王处一,猜不透这道士是甚么来头,小王爷竟对他如此厚待。
& z3 v8 c+ ]! i* F* M" I: @  完颜康道:“各位请入席罢。王道长初到,请坐首席。”王处一谦让不得,终于在首席坐了。酒过三巡,王处一道:“各位都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高人,请大家说句公道话,姓穆的父女之事,该怎么办?”众人目光都集在完颜康脸上,瞧他如何对答。
& Q+ v) x0 P  N% k/ q* c  完颜康斟了一杯酒,站起身来,双手奉给王处一,说道:“晚辈先敬道长一杯,那件事道长说怎么办,晚辈无有不遵。”王处一一楞,想不到他竟答应得这么爽快,举杯一口饮尽,说道:“好!咱们把那姓穆的请来,就在这里谈罢。”完颜康道:“正该如此。就劳郭兄大驾,把那位穆爷邀来如何?”王处一点了点头。+ W! k5 i) j( j
  郭靖离席出了王府,由两名亲随陪着来到高升客栈。走进穆易的店房,父女两人却已人影不见,连行囊衣物都已带走。一问店伙,却说刚才有人来接他们父女走了,房饭钱已经结清,不再回来。郭靖忙问是谁接他们走的,店伙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v1 S2 n) e: h, U" P
  郭靖匆匆回到赵王府。完颜康下席相迎,笑道:“郭兄辛苦啦,那位穆爷呢?”郭靖说了。完颜康叹道:“啊哟,那是我对不起他们啦。”转头对亲随道:“你快些多带些人,四下寻访,务必请那位穆爷转来。”亲随答应着去了。
/ Z  s' y0 N% K3 k  这一来闹了个事无对证,王处一倒不好再说甚么,心中疑惑,寻思:“要请那姓穆的前来,只须差遣一两名亲随便是,这小子却要郭靖自去,显是要他亲眼见到穆家父女已然不在,好作见证。”冷笑道:“不管谁弄甚么玄虚,将来总有水落石出之日。”, c. \3 P. K0 T8 N& {3 s
  完颜康笑道:“道长说得是。不知那位穆爷弄甚么玄虚,当真古怪。”$ J, |7 q# `) B/ Q1 e
  汤祖德先前见小王爷一下子就给这道士骗去了一千两银子,早就甚为不忿,又感肉痛,这时见那道士神色凛然,对小王爷好生无礼,更加气恼,发话道:“你这道士是哪所道观的?凭甚么到这里打秋风?”
9 B& d  t* w0 a9 ^% p& U  王处一道:“你这将军是哪一国人?凭甚么到这里做官?”他见汤祖德明明是汉人,却在金国做武官,欺压同胞,忍不住出言嘲讽。0 b0 J$ |8 ?& C0 x& o% {9 a' e
  汤祖德生平最恨别人提起他是汉人。他自觉一身武艺,为大金国办事又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但金朝始终不让他带兵,也不派他做个掌有实权的地方大官,辛苦了二十多年,官衔虽然不小,却仍是在赵王府中领个闲职。王处一的话正触到了他痛处,脸色立变,虎吼一声,站了起来,隔着梁子翁与欧阳克两人,出拳向王处一脸上猛力击去。/ X9 [8 m3 {& _+ D" {9 `1 h
  王处一右手伸出筷子,夹住了他手腕,笑道:“你不肯说也就罢了,何必动粗?” 汤祖德这一拳立时在空中停住,连使了几次劲,始终进不了半寸。他又惊又怒,骂道: “好妖道,你使妖法!”用力回夺,竟然缩不转来,紫胀了面皮,尴尬异常。8 z( K  @. Z* l9 b8 Y% d
  梁子翁坐在他身旁,笑道:“将军别生气,还是坐下喝酒罢!”伸手向他右肩按去。
* S! f9 x* ~3 q* c- c  b( A9 x  王处一知道凭自己这筷子之力,夹住汤祖德的手腕绰绰有余,抵挡梁子翁这一按却是不足,当即松筷,顺手便向汤祖德左肩按落,这一下变招迅捷,梁子翁不及缩手,两股劲力同时按上了汤祖德双肩。汤祖德当真是祖上积德,名不虚取,竟有两大高手同时向他夹击,面子大是不小,双手不由自主的向前撑出,噗噗两声,左手按入一盆糟溜鱼,右手浸入一碗酸辣汤,喀喇喇一阵响,盆碗碎裂,鱼骨共瓷片同刺,热汤与鲜血齐流。汤祖德哇哇大叫,双手乱挥,油腻四溅,汤水淋漓。众人哈哈大笑,急忙闪避。汤祖德羞愤难当,急奔而入。众仆役忍住了笑上前收拾,半晌方妥。1 q7 d7 S- M. v( q5 E- G+ `! F" r  l* S
  沙通天道:“全真派威镇南北,果然名不虚传。兄弟要向道长请教一件事。” 王处一道:“不敢,沙老前辈请说。”沙通天道:“黄河帮与全真教向来各不相犯,道长干么全力给江南七怪撑腰,来跟兄弟为难?全真教虽然人多势众,兄弟可也不惧。”
0 n, q9 m7 m3 ]& S' `0 ]) \  王处一道:“沙老前辈这可有误会了。贫道虽知江南七怪的名头,但和他们七人没一个相识。我一位师兄还和他们结下了一点小小梁子。要说帮着江南七怪来跟黄河帮生事,那决计没有。”沙通天怪声道:“好极啦,那么你就把这小子交给我。”急跃离座,伸手往郭靖颈口抓落。* f4 W' y) s' c1 D6 d& p' i
  王处一知道郭靖躲不开这一抓,伸手在郭靖肩头轻轻一推,郭靖身不由主的离椅跃出。喀喇一声,沙通天五指落下,椅背已断。这一抓裂木如腐,确是罕见的凌厉功夫。沙通天一抓不中,厉声喝道:“你是护定这小子啦?”王处一道:“这孩子是贫道带进王府来的,自要好好带他出去。沙兄放他不过,日后再找他晦气如何?”& T& M% Z$ D0 p. x
  欧阳克道:“这少年如何得罪了沙兄,说出来大家评评理如何?”
# N# h6 |3 j: A+ k( Z8 }  沙通天寻思:“这道士武功绝不在我之下,凭我们师兄弟二人之力,想来留不下那小畜生。彭贤弟虽会助我,但这欧阳克武功了得,不知是甚么来头,要是竟和这牛鼻子勾结,事情就不好办了。”说道:“我有四个不成材的弟子,跟随赵王爷到蒙古去办一件大事,眼见可以成功,却给这姓郭的小子横里窜出来坏了事,可叫赵王爷恼恨之极。各位想想,咱们连这样一个小子也奈何不得,赵王爷请咱们来净是喝酒吃饭的吗?”
% E& T) P" o  F- x  他性子暴躁,却也非莽撞胡涂的一勇之夫,这么一番话,郭靖登时成了众矢之的。席上除了王处一与郭靖之外,人人都是赵王厚礼聘请来的,完颜康更是赵王的世子,听了沙通天这番话,都是耸然动容,个个决意把郭靖截下,交由赵王处置。+ r3 L/ ]7 p5 @. C3 k: {
  王处一暗暗焦急,筹思脱身之道,但强敌环伺,委实彷徨无策。本来他想完颜康是自己师侄,虽是大金王子,对自己总不敢如何,万料不到他对师叔非但全无敬长之礼,而且在府中伏下了这许多高手,早知如此,自不能贸然深入虎穴前来赴宴。就算要来查问清楚,也不该带了郭靖这少年同来。自己要脱身而走,谅来众人也留不住,要同时救出郭靖却非易事,心想:“眼下不可立时破脸,须得拖延时刻,探明各人的能耐。”说道:“各位威名远震,贫道一向仰慕,今日有缘得见高贤,欣喜已极。”向郭靖一指,道:“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沙龙王,各位既要将他留下,贫道势孤力弱,虽是明知不可,却也难违众意。只是贫道斗胆求各位显一下功夫,好令这少年知道,不是贫道不肯出力,实在爱莫能助。”他这么说,一来是缓兵之计,盼有转机,二来要想探知对方各人虚实。4 n& ?' U+ E$ `! j9 K
  三头蛟侯通海早气闷了半日,立即离座,捋起长衣,叫道:“我先领教你的高招。” 王处一道:“贫道这点点薄艺,如何敢和各位过招?盼望侯兄大显绝技,让贫道开开眼界,也好教训教训这少年,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日后不敢再妄自逞能。”侯通海听他似乎话中含刺,至于含甚么刺,可不明白了,只大声道:“是啊!”
1 i& W6 j# ~% ^0 B" M  沙通天心想:“全真派人多势众,很是难惹,不和他动手最好。”对侯通海道:“师弟,那你就练练‘雪里埋人”的功夫,请王真人指教。”王处一连说不敢。9 y8 i' n6 E" g) s4 p4 w- T$ P, ]
  这时飞雪兀自未停,侯通海奔到庭中,双臂连扫带扒,堆成了个四尺来高的小小雪坟,用脚踹得结实,倒退三步,忽地跃起,头下脚上,扑的一声,倒插入雪坟之中,头埋入雪,白雪直没到他胸口。郭靖看了摸不着头脑,不知这是甚么功夫,只见他以头顶地,倒身竖立,插在雪里,双脚并拢,竟不稍动。
9 j" b- [2 e2 S& w: |  沙通天向完颜康的亲随们道:“相烦各位管家,将侯爷身旁的雪打实。”众亲随都觉有趣,笑嘻嘻的将侯通海胸旁四周的雪踏得结结实实。) Y" l  x* [3 E8 x: ^  v. H7 S: o
  原来沙通天和侯通海在黄河里称霸,水上功夫都甚了得。熟识水性讲究的是水底潜泳不换气,是以侯通海把头埋在水中、雪里、土里,凝住呼吸,能隔一顿饭的功夫再出来,这是他平日练惯了的。
9 r0 W9 [; N7 Y, j  众人饮酒赞赏,过了良久,侯通海双手一撑,“鲤鱼打挺”,从雪里拔出头来,翻身直立。1 J6 N9 J/ h- y7 L; r# p
  郭靖是少年心性,首先拍掌叫好。侯通海归座饮酒,却狠狠瞪了他一眼。郭靖见他三枚肉瘤上都留有白雪,忍不住提醒他:“侯三爷,你头上有雪。”侯通海怒道:“我诨号三头蛟,可不是行三,你干么叫我侯三爷?我偏偏是侯四爷,可差了一爷!我头上有雪,难道自己不知?我本来要抹,你这小子说了之后,偏偏不抹。”厅中暖和,雪融为水,从他额上分三行流下,他侯四爷言出如山,大丈夫说不抹就不抹。3 e4 k! y: J* j, B
  沙通天道:“我师弟功夫粗鲁,可见笑了。”伸手从碟中抓起一把瓜子,中指连弹,瓜子如一条线般直射出去。一颗颗嵌在侯通海所堆的雪堆之上,片刻之间,嵌成了一个简写的“黄”字。雪堆离他座位约三丈之遥,他弹出瓜子,居然整整齐齐的嵌成一字,眼力手力之准实是惊人。王处一心想:“难怪鬼门龙王独霸黄河,果然是有非同小可的艺业。” 转眼间雪堆上又现出一个“河”字,一个“九”字,看来他是要打成“黄河九曲”四字。0 C8 E0 Y" w! w) H: J' _. H
  彭连虎笑道:“沙大哥,你这手神技可让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咱们向来合伙做买卖,这位王道长既要考较咱们,做兄弟的借光大哥这手神技,来合伙做件事吧!”身子微晃,跃到厅口。这时沙通天已把最后一个“曲”字打了一半,瓜子还在弹出,彭连虎忽地伸出双手,将沙通天弹出的瓜子一颗颗的都从空中截了下来,放入左掌,跟着伸右指弹出,将雪堆中半个 “曲”字嵌成了。$ p- P& M8 U4 F: E8 d* v; t
  众人叫好声中,彭连虎笑跃归座。要是换作了旁人,他这一下显然有损削沙通天威风之嫌,但两人交情深厚,彭连虎又有言在先,说是“合伙做买卖”,沙通天只微微一笑,并不见怪,回头对欧阳克道:“欧阳公子露点甚么,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开开眼界。”* J5 P4 T( c( T" Y) S- j! ^' i
  欧阳克听他语含讥刺,知道先前震开他的手掌,此人心中已不无芥蒂,心想显些甚么功夫,叫这秃头佩服我才好。这时侍役正送上四盆甜品,在每人面前放上一双新筷,收起吃过咸食的筷子。欧阳克将已收起的筷子接过,随手一撒,二十只筷子同时飞出,插入雪地,整整齐齐的排成四个梅花形。将筷子掷出,插入雪中,便小小孩童也会,自然不难,但一手撒出二十只筷子而布成如此整齐的图形,其中功力深妙之处,郭靖与完颜康、侯通海还不了然,王处一与沙通天等人都暗暗惊佩,齐声喝彩。4 X  J, \9 I1 {
  王处一见了各人绝艺,苦思脱身之计,斗然想起:“这些武林好手,平时遇到一人已是不易,怎么忽然都聚集在这里?像白驼山少主、灵智上人、参仙老怪等人,向来极少涉足中原,为甚么一齐来了燕京?这中间定有重大图谋,倒要设法瞧个端的。”+ ]2 }1 ?+ ]1 @
  参仙老怪梁子翁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向众人拱了拱手,缓步走到庭中,忽地跃起,左足探出,已落在欧阳克插在雪地的筷子之上,拉开架子,“怀中抱月”、“二郎担山”、 “拉弓式”、“脱靴转身”,把一路巧打连绵的“燕青拳”使了出来,脚下纵跳如飞,每一步都落在竖直的筷子之上。只见他“让步跨虎”、“退步收势”,把一路“燕青拳”打完,二十只筷子仍是整整齐齐的竖在雪地,仅因他身体重量而插入雪下土中数寸,却没一只欹侧弯倒。梁子翁脸上笑容不断,纵身回席。登时彩声满堂,连服役的侍仆也都叫好。郭靖更是不住的啧啧称奇。+ t# r) i8 |$ g$ x  w: Y
  这时酒筵将完,众仆在一只只金盆中盛了温水给各人洗手。王处一心想:“现下只等灵智上人显过武功,这些人就要一齐出手了。”斜眼看那和尚时,只见他若无其事的把双手浸入金盆。各人早已洗手完毕,他一双手仍浸在盆里,众人见他若有所思,都有点奇怪。过了一会,他那只金盆中忽有一缕缕的水气上升。再过一阵,盆里水气愈冒愈盛。片刻之间,盆里发出微声,小水泡一个个从盆底冒上。
% c( Y. E3 s5 ~# M+ V  王处一暗暗心惊:“这和尚内功好生了得!事不宜迟,我非先发制人不可。”眼见众人的目光都集注在灵智上人双手伸入的金盆,心想:“眼前时机稍纵即逝,只有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突然身子微侧,左手越过两人,隔座拿住了完颜康腕上脉门,将他提过,随即抓住他背心上的穴道。沙通天等大惊,一时不知所措。
5 `) \* D# d# a2 T. d  王处一右手提起酒壶,说道:“今日会见各位英雄,实是有缘。贫道借花献佛,代小王爷敬各位一杯。”右手提起酒壶给各人一一斟酒。酒壶嘴中一道酒箭激射而出,依次落入各人酒杯,不论那人距他是远是近,这道酒箭总是恰好落入杯内。有的人酒杯已空,有的还剩下半杯,但他斟来都恰到好处,或多或少,一道酒箭从空而降,落入杯中后正好齐杯而满,既无酒水溢出,也没一滴落在杯外。
5 s. Z. m; z1 t6 E; V' m" X  灵智上人等眼见他从斟酒之中,显示了深湛内功,右手既能如此斟酒,左手搭在完颜康背上,稍一运劲,立即便能震碎他的心肺内脏,明明是我众敌寡,但投鼠忌器,大家眼睁睁的不敢动手。
" A, f' d6 s' W/ U! f/ j: N  a  王处一最后替自己和郭靖斟满了酒,举杯饮干,朗然道:“贫道和各位无冤无仇,和这位姓郭的小哥也是非亲非故,和双方本来均不相干,不过见这少年颇有侠义之心,是个有骨气的少年,因此想求各位瞧着贫道薄面,放他过去。”众人默不作声。王处一道:“各位若肯大量宽容,贫道自然也就放了小王爷,一位金枝玉叶的小王爷,换一个寻常百姓,各位决不吃亏,怎么样?”  f' ^/ C: q) W+ V. Z; X5 W& n, j
  梁子翁笑道:“王道长爽快得很,这笔生意就这样做了。”; t+ i4 w1 z# P! _- z
  王处一毫不迟疑,左手松开,完颜康登得自由。王处一心知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尽管邪毒狠辣,私底下干事罔顾信义,但在旁人之前决计不肯食言而肥,自堕威名,向各人点首为礼,拉了郭靖的手,说道:“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J2 R" `$ h; r5 D; L  F7 r2 A' e1 M8 b
  众人眼见一尾入了网的鱼儿竟自滑脱,无不暗呼可惜,均感脸上无光。
( {# W  w8 N# n% k  完颜康定了定神,含笑道:“道长有暇,请随时过来叙叙,好让后辈得聆教益。”站起身来,恭送出去。王处一哼了一声,说道:“咱们的事还没了结,定有再见的日子!”/ W9 q1 Q# F* y( F8 ], d$ r
  走到花厅门口,灵智上人忽道:“道长功力精奥,令人拜服之至。”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突然双掌提起,一股劲风猛然扑出。王处一举手回礼,也是运力于掌。砰然声响,两人双掌相击。灵智上人右掌斗然探出,来抓王处一手腕。王处一反手勾腕,强对强,硬碰硬,两人手腕刚搭上,立即分开。灵智上人脸色微变,说道:“佩服,佩服!”后跃退开。( v+ `9 x! e  Q* e7 J
  王处一微笑道:“大师名满江湖,怎么说了话不算数?”灵智上人怒道:“我…… 我不是留这姓郭的小子,我是要留你……”他为王处一掌力所震,已然受伤,若是静神定心,调匀呼吸,一时还不致发作,但受激之下,怒气上冲,一言未毕,大口鲜血直喷出来。# e  F0 K; S4 e
  王处一不敢停留,牵了郭靖的手,急步走出府门。
% g* d; G( v6 x0 M  沙通天、彭连虎等一则有话在先,不肯言而无信,再则见灵智上人吃了大亏,心下均各凛然,不再上前阻拦,以免受挫失威。
' L! |7 _, Y/ o  王处一快步走出赵王府府门十余丈,转了个弯,见后面无人追来,低声道:“你背我去客店。”郭靖听他声音微弱,有气没力,不觉大惊,见他脸色苍白,满面病容,和适才神采飞扬的情状大不相同,忙问:“道长,你受伤了吗?”王处一点点头,一个踉跄,竟站立不稳。
5 J+ H1 M7 i" p* D5 n$ w  郭靖忙蹲下身来,把他负在背上,快步而行,走到一家大客店门前,正要入内。王处一低声道:“找……找僻静……地方的小……小店。”郭靖会意,明白是生恐对头找来,他身受重伤,自己本领低微,只要给人寻到,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于是低头急奔。2 Y+ Q/ _, g* w: ?
  他不识道路,尽往人少屋陋的地方走去,果然越走越偏僻,感到背上王处一呼吸渐弱,好容易找到一家小客店,门口和店堂又小又脏,当即闯进店房,放他上炕。王处一道:“快…… 快……找一只大缸……盛满……满清水……”郭靖道:“还要甚么?”王处一不再说话,挥手催他快去。$ X, }/ Z" M# J5 r1 c2 j
  郭靖忙出房吩咐店伴,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柜上,又赏了店小二几钱银子。他来到中原数日,已明白了赏人钱财的道理。几个店小二欢天喜地,抬了一口大缸放在天井之中,分提水桶打水,把清水装得满满地。郭靖回报已经办妥。王处一道:“好……好孩子,你抱我放在缸里……不许……别人过来。”郭靖不解其意,依言将他抱入缸内,清水直浸到头颈,再命店小二拦阻闲人。, g9 o% ^: K( I  ]9 r' b! ]9 {
  只见王处一闭目而坐,急呼缓吸,过了一顿饭工夫,一缸清水竟渐渐变成黑色,他脸色却也略复红润。王处一道:“扶我出来,换一缸清水。”郭靖依然换了水,又将他放入缸内。这时才知他是以内功逼出身上毒质,化在水里。这般连换了三缸清水,水中才无黑色。王处一笑道:“没事啦。”扶着缸沿,跨了出来,叹道:“这和尚的功夫好毒!”郭靖放了心,甚是喜慰,问道:“那和尚手掌上有毒么?”王处一道:“正是,毒沙掌的功夫我生平见过不少,但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今日几乎性命不保。”郭靖道:“幸好没事了。您要吃甚么,我叫人去买。”
4 w7 W- d. w3 b+ p" n. n  F. o  王处一命他向柜上借了笔砚,开了一张药方,说道:“我性命已然无碍,但内脏毒气未净,如不尽快清毒除去,不免终身受累,说不定会残废。此时天色已晚,药铺都已关门了,明儿一早去抓药。”
! K* }5 {, G4 m4 T9 b3 K& M4 m  次日清晨,郭靖拿了药方,飞奔上街,见横街上有家药铺,忙将药方递到柜上。店伴接过方子一看,说道:“客官来得不巧,方子上血竭、朱砂、田七、没药、熊胆五味药,小店刚巧没货。”郭靖不等他说第二句,抢过方子便走。哪知走到第二家药铺,仍缺了这几味药,接连走了七八家,无不如此。郭靖又急又怒,在城中到处奔跑买药,连金字招牌的大药铺,也都说这些药本来存货不少,但刚才恰好给人尽数搜买了去。
* m! u: n$ i& v6 ^  郭靖这才恍然,定是那和尚料到王处一中毒受伤后要用这些药物,赵王府竟差人把全城各处药铺中这几味主药都抄得干干净净,用心当真歹毒。垂头丧气的回到客店,对王处一说了。王处一叹了一口气,脸色惨然。郭靖心中难过,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0 N/ O2 s- B9 E. U0 D  王处一笑道:“凡人有生必有死,生固欣然,死亦天命,何况我也未见得会死呢,又何必哭泣?”轻轻击着床沿,纵声高歌:“知其雄兮守其雌,知其白兮守其黑,知荣守辱兮为道者损,损之又损兮乃至无极。”郭靖收泪看着他,怔怔的出神。王处一哈哈一笑,盘膝坐在床上,用起功来。; L. C2 C5 _, Y/ P. l7 W) o
  郭靖不敢惊动,悄悄走出客房,忽想:“我赶到附近市镇去,他们未必也把那里的药都买光了。”想到此法,心中甚喜,正要去打听附近市镇的远近道路,只见店小二匆匆进来,递了一封信给他,信封上写着“郭大爷亲启”五字。郭靖心中奇怪:“是谁给我的信?”忙撕开封皮,抽出一张白纸,见纸上写道:“我在城外向西十里的湖边等你,有要紧事对你说,快来。”下面画着一个小叫化的图像,笑嘻嘻的正是黄蓉,形貌甚是神似。
  K& b+ E5 L0 r% d  郭靖心想:“他怎知我在这里?”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店小二道: “是街边的一个闲汉送来的。”* [, O. |7 m1 R
  郭靖回进店房,见王处一站在地下活动手足,说道:“道长,我到附近市镇去买药。” 王处一道:“我们既想到这一层,他们何尝想不到?不必去啦。”8 b% @: P& o4 F" z# W# o  H
  郭靖不肯死心,决意一试,心想:“黄贤弟聪明伶俐,我先跟他商量商量。”说道: “我的好朋友约我见面,弟子去一下马上就回。”说着将信给王处一看了。7 b" L4 d9 C0 U, ~5 @* q
  王处一沉吟了一下,问道:“这孩子你怎么认得的?”郭靖把旅途相逢的事说了。王处一道:“他戏弄侯通海的情状我都见到了,这人的身法好生古怪……”随即正色道: “你此去可要小心了。这孩子的武功在你之上,身法之中却总透着股邪气,我也摸不准是甚么来头。”郭靖道:“我和他是生死之交,他决不能害我。”王处一叹道:“你和他相识有多久,能说甚么生死之交?你莫瞧他人小,他要算计你时,你定然对付不了。”& @' v' b& ^" C& ~: @- U6 @
  郭靖心中对黄蓉绝无半分猜疑,心想:“道长这么说,必是不知黄贤弟的为人。” 便满口夸说黄蓉的好处。王处一笑道:“你去吧。少年人无不如此,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人……瞧这人身形与说话声音,似乎不是……好像是个……你难道当真瞧不出来……”说到这里,不说下去了,只微笑着摇了摇头。1 f9 Z6 C2 J0 y# u, J7 K/ E
  郭靖把药方揣在怀里,出了西门,放开脚步,向城外奔去。出得城来,飞雪愈大,雪花点点扑面,放眼白茫茫一片,野外人踪绝迹,向西将近十里,前面水光闪动,是一个小小湖泊。此时天气倒不甚寒,湖中并未结冰,雪花落在湖面,都融在水里,湖边一排排都是梅树,梅花再加上冰花雪蕊,更显皎洁。
# e6 u5 Q+ \0 s3 q; m  郭靖四望不见人影,焦急起来:“莫非他等我不来,先回去了?”放声大叫: “黄贤弟,黄贤弟。”只听忽喇喇一声响,湖边飞起两只水鸟。郭靖再叫了两声,仍无应声,心想:“或许他还没到,我在这里等他便了。”: v2 }4 g. L. @8 u9 Y" U% f
  坐在湖边,既想着黄蓉,又挂念王处一的伤势,也无心欣赏雪景,何况这大雪纷飞之象,他从小就在塞外见惯了的,毫不希奇,至于黄沙大漠与平湖寒梅之间的不同,他也不放在心上。
; Z  X! c. x! i  等了好一阵,忽听得西首树林中隐隐传来争吵之声,他好奇心起,快步过去,只听一人粗声说道:“这当儿还摆甚么大师哥的架子?大家半斤八两,你还不是也在半空中荡秋千。” 另一人道:“他妈的!刚才你若不是这么胆小,转身先逃,咱们四个打他一个,难道便会输了?” 又一人道:“你逃得摔了一交,也不见得有甚么了不起。”听声音似乎是黄河四鬼。郭靖手按腰间软鞭,探头往林中张去,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v% x2 ?3 M; n8 S" Y0 o
  忽听得声音从高处传来,有人说道:“明刀明枪的交战,咱们决不能输,谁料得到这小叫化诡计百出……”郭靖抬起头来,只见四个人吊在空中,摇摇摆摆,兀自指手划脚的争吵不休,却不是黄河四鬼是谁?他心中大喜,料知黄蓉必在左近,笑吟吟的走过去,说道:“咦,你们又在这里练轻功!”钱青健怒道:“谁说是练轻功?你这浑小子不生眼睛,咱们是给人吊在这里的。”郭靖哈哈大笑,说道:“空中飞人,功夫高得很啊!”钱青健怒极,空中飞脚要去踢他,但相距远了,却哪里踢得着?马青雄骂道:“臭小子,你再不滚得远远的,老子撒尿淋你了!”
3 ]) y$ D9 ?' Y, e  郭靖笑得弯了腰,说道:“我站在这里,你的尿淋我不着。”突然身后有人轻轻一笑,郭靖转过头去,水声响动,一叶扁舟从树丛中飘了出来。( y/ c+ t# n3 y3 r
  船尾一个女子持桨荡舟,长发披背,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色细带,白雪映照下灿然生光。郭靖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那船慢慢荡近,只见那女子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笑面迎人,容色绝丽。% v7 X* j/ V% |0 V( N
  郭靖只觉耀眼生花,不敢再看,转开了头,缓缓退开几步。
" {! K( j; S6 r  那少女把船摇到岸边,叫道:“郭哥哥,上船来吧!”
; u8 p, P4 n3 N5 @- v  郭靖猛吃一惊,转过头来,只见那少女笑靥生春,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郭靖如痴似梦,双手揉了揉眼睛。5 p; f; k* O& ?4 l# P) ?
  那少女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啦?”郭靖听她声音,依稀便是黄蓉模样,但一个肮脏褴褛的小叫化,怎么会忽然变成了仙女,真不能相信自己眼睛。只听得背后黄河四鬼纷纷叫嚷:“小姑娘,快来割断我们身上绳索,放我们下来!”“你来帮个忙,我给你一百两银子!”“每人一百两,一共四百两!”“你要八百两也行。”7 o" w1 C8 N& E! C8 ]$ B
  那少女对他们浑不理睬,笑道:“我是你的黄贤弟啊,你不睬我了吗?”郭靖再定神看时,果见她眉目口鼻确和黄蓉一模一样,说道:“你……你………”只说了两个“你”字,再也接不下去了。黄蓉嫣然一笑,说道:“我本是女子,谁要你黄贤弟、黄贤弟的叫我?快上船来罢。”郭靖恍在梦中,双足点地,跃上船去。黄河四鬼兀自将放人的赏格不断提高。( Q  u0 R# D% S) H* s
  黄蓉把小舟荡到湖心,取出酒菜,笑道:“咱们在这里喝酒赏雪,那不好吗?”这时离黄河四鬼已远,叫嚷之声已听不到了。
, S* C6 P6 |8 t$ l) @  郭靖心神渐定,笑道:“我真胡涂,一直当你是男的,以后不能再叫你黄贤弟啦!” 黄蓉笑道:“你也别叫我黄贤妹,叫我作蓉儿罢。我爸爸一向这样叫的。”郭靖忽然想起,说道:“我给你带了点心来。”从怀里掏出完颜康送来的细点,可是他背负王处一、换水化毒、奔波求药,早把点心压得或扁或烂,不成模样。黄蓉看了点心的样子,轻轻一笑。郭靖红了脸,道:“吃不得了!”拿起来要抛入湖中。黄蓉伸手接过,道:“我爱吃。”
: E$ J! N1 s: m; p  郭靖一怔,黄蓉已把一块点心放在口里吃起来。郭靖见她吃了几口,眼圈渐红,眼眶中慢慢涌上泪水,更是不解。黄蓉道:“我生下来就没了妈,从来没哪个像你这样记着我过……”说着几颗泪水流了下来。她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郭靖以为她要擦拭泪水,哪知她把几块压烂了的点心细心包起,放在怀里,回眸一笑,道:“我慢慢的吃。”
% w- h* Y, L) i* H+ Q% ~  郭靖丝毫不懂这种女儿情怀,只觉这个“黄贤弟”的举动很是特异,问她道:“你说有要紧事对我说,是甚么事?”8 _/ N, o/ \5 l8 n3 y
  黄蓉笑道:“我要跟你说,我不是甚么黄贤弟,是蓉儿,这不是要紧事么?”
  D) D4 ^3 L' J; l+ D  郭靖也微微一笑,说道:“你这样多好看,干么先前扮成个小叫化?”黄蓉侧过了头,道:“你说我好看吗?”郭靖叹道:“好看极啦,真像我们雪山顶上的仙女一般。”黄蓉笑道: “你见过仙女了?”郭靖道:“我没见过,见了那还有命活?”黄蓉奇道:“怎么?”郭靖道: “蒙古的老人家说,谁见了仙女,就永远不想再回到草原上来啦,整天就在雪山上发痴,没几天就冻死了。”
" w3 H1 S: i: @- t! R  黄蓉笑道:“那么你见了我发不发痴?”郭靖脸一红,急道:“咱们是好朋友,那不同的。”黄蓉点点头,正正经经的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不管我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好看还是丑八怪。”隔了片刻,说道:“我穿这样的衣服,谁都会对我讨好,那有甚么希罕?我做小叫化的时候你对我好,那才是真好。”6 Z# X. g% T2 x7 j  ?  R# p
  她这时心情极好,笑道:“我唱个曲儿给你听,好吗?”郭靖道:“明儿再唱好不好?咱们要先给王道长买药。”把王处一在赵王府受伤、买不到伤药的情形简略说了。
( M! J5 k! x1 o# i7 Q5 p3 L- i  黄蓉道:“我本在奇怪,你满头大汗的在一家家药铺里奔进奔出,不知道干甚么,原来是为了这个。”郭靖这才想起,他去买药时黄蓉已蹑在他身后,否则也不会知道他的住所,说道:“黄贤弟,我骑你的小红马去买药好吗?”
1 j* C2 N1 h* w! F  黄蓉正色道:“第一,我不是黄贤弟。第二,那小红马是你的,难道我真会要你的吗?我只是试试你的心。第三,到附近市镇去,也未必能买到药。”郭靖听她所料的与王处一不谋而合,甚是惶急。
& l* I3 s- J+ {. i/ D  黄蓉微笑道:“现下我唱曲儿了,你听着。”1 }/ O2 F$ a5 M3 c4 o8 A
  她微微侧过了头,斜倚舟边,一缕清声自舌底吐出:
  w) ^# x1 Q5 U, R7 @3 f- a, U  “雁霜寒透幙。正护月云轻,嫩冰犹薄。溪奁照梳掠。想含香弄粉,觏妆难学。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绡衬着。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4 T+ Y0 e/ }1 x7 A0 D
  “寂寞!家山何在:雪后园林,水边楼阁。瑶池旧约,鳞鸿更仗谁托?粉蝶儿只解寻花觅柳,开遍南枝未觉。但伤心,冷落黄昏,数声画角。”2 t& q4 M# u, c  T
  郭靖一个字一个字的听着,虽于词义全然不解,但清音娇柔,低回婉转,听着不自禁的心摇神驰,意酣魂醉,这一番缠绵温存的光景,他出世以来从未经历过。只是常常想到王处一的伤势,在心中将歌声打了岔。
: A; T7 M1 C! x, g: [0 [  黄蓉一曲既终,低声道:“这是辛大人所作的‘瑞鹤仙’,是形容雪后梅花的,你说做得好吗?”郭靖道:“我一点儿也不懂,歌儿是很好听的。辛大人是谁啊?”黄蓉道:“辛大人就是辛弃疾。我爹爹说他是位爱国爱民的好官。北方沦陷在金人手中,岳爷爷他们都给奸臣害了,现下只辛大人还在力图恢复失地。”
, m0 d5 X9 H3 y% O5 {( `  郭靖虽然常听母亲说起金人残暴,虐杀中国百姓,但终究自小生长蒙古,家国之痛在他并不深切,说道:“我从未来过中原,这些事你将来慢慢说给我听,这当儿咱们想法儿救王道长要紧。”黄蓉道:“你听我话,咱们就在这儿多玩一阵,不用着急。”郭靖道:“他说若不尽早清毒,会有大害,说不定就会残废!”黄蓉道:“那就让他残废好了,又不是你残废,我残废。”郭靖“啊”的一声,跳起身来,道:“这……这个怎么可以……你……”脸上已现怒色。0 u0 w1 a- J0 r6 ]8 g! G/ S8 D
  黄蓉微笑道:“不用着恼,我包你有药就是。”郭靖听她言下之意似十拿九稳,再者自己也无别法,心想:“她计谋武功都远胜于我,听她的话一定错不了。”只得暂且放宽胸怀。黄蓉说起怎样把黄河四鬼吊在树上,怎样戏弄侯通海,两人拊掌大笑。# N9 z0 J  B! w0 x1 \4 v
  眼见暮色四合,渐渐的白雪、湖水、梅花都化成了朦朦胧胧的一片,黄蓉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郭靖的手掌,低声道:“现今我甚么都不怕啦。”郭靖道:“怎么?”黄蓉道: “就算爸爸不要我,你也会要我跟着你的,是不是?”郭靖道:“那当然。蓉儿,我跟你在一起,真是……真是……真是欢喜。”6 C( ~8 W8 `! r( K6 X' ?
  黄蓉轻轻靠在他胸前。郭靖只觉一股甜香围住了他的身体,围住了湖水,围住了整个天地,也不知是梅花的清香,还是黄蓉身上发出来的。两人握着手不再说话。9 T5 y8 {2 F0 ]5 [/ M. N
  过了良久良久,黄蓉叹了口气,道:“这里真好,只可惜咱们要走啦。”郭靖道: “为甚么?”黄蓉道:“你不是要去拿药救王道长吗?”郭靖喜道:“啊,到哪里去拿?”黄蓉道: “药铺子的那几味药,都到哪里去啦?”郭靖道:“定是给赵王府的人搜去了。”黄蓉道: “不错,咱们就到赵王府拿去。”郭靖吓了一跳,道:“赵王府?”黄蓉道:“正是!”郭靖道: “那去不得。咱们俩去只有送命的份儿。”
& P  g* j0 [* t3 D2 S" B  黄蓉道:“难道你就忍心让王道长残废?说不定伤势厉害,还要送命呢!”郭靖热血上冲,道:“好,不过,不过你不要去。”黄蓉道:“为甚么?”郭靖道:“总而言之,你不能去。”却说不出个道理来。3 d9 i) k0 A  P8 x
  黄蓉低声道:“你再体惜我,我可要受不了啦。要是你遇上了危难,难道我独个儿能活着吗?”郭靖心中一震,不觉感激、爱惜、狂喜、自怜,诸般激情同时涌上心头,突然间勇气百倍,顿觉沙通天、彭连虎等人殊不足畏,天下更无难事,昂然道:“好,咱俩去拿药。”+ L$ d  j# E* z. u0 F0 G4 I5 p
  两人把小舟划进岸边,上岸回城,向王府而去。走到半路,郭靖忽然记起黄河四鬼兀自挂在树上,停步说道:“啊,要不要去放了那四个人下来?”黄蓉格格一笑,道:“这四个家伙自称‘刚烈雄健’,厉害得很,冻不坏、饿不死的。就算饿死了,‘梅林四鬼’也比‘黄河四鬼’高雅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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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4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4 Z* p1 `6 i6 a% |) l9 Y
                                                        
" G/ c: C6 X* z* w    第九回 铁枪破犁
, s% X) G" V8 [! q0 K/ y+ \    郭黄二人来到赵王府后院,越墙而进,黄蓉柔声道:“你轻身功夫好得很啊!” 郭靖伏在墙脚边,察看院内动静,听她称赞,只觉说不出的开心。
$ _# Y) t6 z4 H, f  过了片刻,忽听得脚步声响,两人谈笑而来,走到相近,只听一人道:“小王爷把这姑娘关在这里,你猜是为了甚么?”另一个笑道:“那还用猜?这样美貌的姑娘,你出娘胎之后见过半个吗?”先一人道:“瞧你这副色迷迷的样儿,小心小王爷砍掉你的脑袋。这个姑娘么,相貌虽美,可还不及咱们王妃。”另一人道:“这等风尘女子,怎么能拿来跟王妃比?” 先一人道:“王妃,你道她出身又……”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咳嗽了两声,转口道:“小王爷昨日跟人打架,着实吃了亏,大伙儿小心些,别给他作了出气袋,讨一顿好打。”另一人道: “小王爷这么一拳打来,我就这么一避,跟着这么一脚踢出……”先一人笑道:“别自己臭美啦!”
$ K$ j6 F9 G* W: N- z. z0 @/ |3 k  郭靖寻思:“原来那完颜康已经有了个美貌的意中人,因此不肯娶那穆姑娘了,倒也难怪。既是如此,他就不该去跟穆姑娘比武招亲,更不该抢了人家的花鞋儿不还。他为甚么又把人家关起来?难道是人家不肯,他要强逼吗?”
: {; `, u3 l# w  这时两人走得更近了,一个提了一盏风灯,另一个提着一只食盒,两人都是青衣小帽、仆役的打扮。那提食盒的笑道:“又要关人家,又怕人家饿坏了,这么晚啦,还巴巴的送菜去。” 另一个道:“若不是又风流又体贴,怎能赢得美人儿的芳心?”两人低声谈笑,渐渐走远。
( c5 I; j! r5 ~- T. v1 o  黄蓉好奇心起,低声道:“咱们瞧瞧去,到底是怎么样的美人。”郭靖道:“还是盗药要紧。”黄蓉道:“我偏要先看美人!”举步跟随两个仆役。郭靖心想:“女人有甚么好看?真是古怪。”他却哪里知道,凡是女子听说有哪一个女人美貌,若不亲眼见上一见,可比甚么都难过,如果自己是美丽女人,那是更加非去看一看、比一比不可。郭靖却只道她孩子气厉害,只得跟去。
2 ~5 q: \+ A) R3 r2 i' K  那赵王府好大的园林,跟着两个仆役曲曲折折的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一座大屋跟前,望见屋前有亲兵手执兵刃把守。黄蓉和郭靖闪在一旁,只听得两仆和看守的亲兵说了几句话,亲兵打开门放二人进去。
( H8 r& @" \# K  黄蓉捡起一颗石子,噗的一声,打灭风灯,拉着郭靖的手,纵身挤进门去,反抢在两仆之前。两仆和众亲兵全未知觉,只道屋顶上偶然跌下了石子。两仆说笑咒骂,取出火绒火石来点亮了灯,穿过一个大天井,开了里面的一扇小门,走了进去。( A. c9 a. [, }: k5 @3 W
  黄蓉和郭靖悄悄跟随,见里面是一条条极粗铁条编成的栅栏,就如监禁猛兽的大铁笼一般,栅栏后面坐着两人,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
* M0 F/ n- a6 \% v6 O4 Y+ s  一个仆人点燃了一根蜡烛,伸手进栅,放在桌上。烛光照耀下郭靖看得分明,不禁大奇,只见那男子须发苍然,满脸怒容,正是穆易,一个妙龄少女垂首坐在他身旁,不是他女儿穆念慈是谁?郭靖满腹疑团,大惑不解:“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是了,定是给完颜康捉了来。那完颜康却是甚么心思?到底爱这姑娘不爱?”0 d* m, o& I' G3 a2 b
  两名仆人从食盒中取出点心酒菜,一盆盆送进栅去。穆易拿起一盆点心掷将出来,骂道:“我落了你们圈套,要杀快杀,谁要你们假惺惺讨好?”
5 I4 ^/ C% M% f0 l  喝骂声中,忽听得外面众亲兵齐声说道:“小王爷您好!”/ H/ i! j- J( }8 N
  黄蓉和郭靖互望一眼,忙在门后躲起,只见完颜康快步入内,大声呵斥道:“谁惹怒穆老英雄啦?回头瞧我不打断你狗腿子。”两个仆人各跪下一腿,俯首说道:“小的不敢。” 完颜康道:“快滚出去。”两仆忙道:“是,是。”站起来转身出去,走到门边时,相对伸了伸舌头,做个鬼脸。
1 f. K0 i: p+ g% w% D  完颜康等他们反带上了门,和颜悦色的对穆易父女道:“我请两位到这里,另有下情相告,两位千万不要误会。”穆易怒道:“你骗我们来,当犯人般关在这里,这是‘请’吗?” 完颜康道:“实在对不住。请两位暂且委曲一下,我实在过意不去。”穆易怒道:“这些话骗三岁孩子去。做官做府的吃人不吐骨头,难道我还见得少了?”完颜康几次要说话,都给穆易一阵怒骂挡了回去,但他居然涵养甚好,笑嘻嘻的并不生气。& d0 R6 B3 B$ V6 d# A
  隔了一会,穆念慈低声道:“爹,你且听他说些甚么。”穆易哼了一声,这才不骂。
4 [" u$ v  W, e$ X  完颜康道:“令爱如此品貌,世上罕有,我又不是不生眼珠子,哪有不喜爱的?” 穆念慈一阵红晕罩上双颊,把头俯得更低了。只听完颜康又道:“只不过我是王爵的世子,家教又严,要是给人知道,说我和一位江湖英雄、草莽豪杰结了亲家,不但父王怪罪,多半圣上还要严旨切责父王呢。”穆易道:“依你说怎样?”完颜康道:“我是想请两位在舍下休息几日,养好了伤,然后回家乡去。过得一年半载,待这事冷了下来,旁人更无闲言闲语,或者是我到府上来迎亲,或者是请老前辈送令爱来完姻,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穆易沉吟不语,心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 l' P9 T# e2 y* P  完颜康道:“父王为了我顽皮闯祸,三个月前已受过圣上的几次责备,如再知道我有这等事,婚事决不能谐。是以务恳老前辈要严守秘密。”穆易怒道:“依你说来,我女孩儿将来就算跟了你,也是一辈子的偷偷摸摸,不是正大光明的夫妻了?”完颜康道:“这个我自然另有安排,将来邀出朝里几位大臣来做媒,总要风风光光的娶了令爱才是。”
9 |8 I2 E& A9 g* R% E5 X  穆易脸色忽变,道:“你去请你母亲来,咱们当面说个清楚。”完颜康微微一笑,道:“我母亲怎能见你?”穆易斩钉截铁的道:“不跟你母亲见面,任你如何花言巧语,我决不理睬。”说着抓起酒壶,从铁栅中掷了出来。
4 J4 `5 \2 q! A2 K/ _  穆念慈自和完颜康比武之后,一颗芳心早已倾注在他身上,耳听他说得合情合理,正自窃喜,忽见父亲突然无故动怒,不禁又惊讶,又伤心。( w7 s5 y6 }8 k5 F, x9 ^2 w/ B. Y6 }
  完颜康袍袖翻过,卷住了酒壶,伸手放回桌上,笑道:“不陪啦!”转身而出。
/ c& H4 O8 ?: Y  X# V+ T$ Q  郭靖听着完颜康的话,觉得他确有苦衷,所说的法子也很周到,哪料穆易却忽然翻脸,心想:“我这就劝劝他去。”正想长身出来,黄蓉扯扯他衣袖,拉着他从门里窜了出去。  w; d" \7 D0 n: q+ Z: ]8 J
  只听完颜康问一个仆人道:“拿来了吗?”那仆人道:“是。”举起手来,手里提着一只兔子。完颜康接过,喀喀两声,把兔子的两条后腿折断了,放在怀中,快步而去。# z, c9 S( h# Y" [4 o6 ?2 u
  郭靖与黄蓉甚是奇怪,不知他玩甚么花样,随后远远跟着。/ e, ]/ u" S3 j$ W6 g, D
  绕过一道竹篱,眼前出现三间乌瓦白墙小屋。这是南方乡下寻常百姓的居屋,不意在这豪奢富丽的王府之中见到,郭靖以前没见过,黄蓉却甚觉诧异,见完颜康推开小屋板门,走了进去。
8 }6 H7 i4 d; Z, {/ k9 I. T2 H  两人悄步绕到屋后,俯眼窗缝,向里张望,心想完颜康来到这诡秘所在,必有特异行动,哪知却听他叫道:“妈!”里面一个女人声音“嗯”的应了一声。
! R! k8 Z& H" Y! @) B  完颜康走进内室,黄蓉与郭靖跟着转到另外一扇窗子外窥视,见一个中年女子坐在桌边,一手支颐,呆呆出神。这女子四十岁不到,姿容秀美,不施脂粉,身上穿的也是粗衣布衫。黄蓉心道:“这位王妃果然比那个穆姑娘又美了几分,可是她怎么扮作个乡下女子,又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屋子里?难道给赵王打入了冷宫?”郭靖有了黄蓉的例子在先,倒不以为奇,不过另有一番念头:“她多半跟蓉儿一般,故意穿些粗布衣衫,假装穷人,闹着玩儿。”
; u- Q, e2 Y. F- D+ B' {' d1 M  完颜康走到她身旁,拉住她手道:“妈,你又不舒服了吗?”那女子叹了口气道: “还不是为你耽心?”完颜康靠在她身边,笑道:“儿子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又没少了半个脚趾头。”说话神情,全是在撒娇。那女子道:“眼也肿了,鼻子也破了,还说好好地?你这样胡闹,你爹知道了倒没甚么,要是给你师父听到风声,可不得了。”
3 }* `- o% W8 q  完颜康笑道:“妈,你道昨天出来打岔的那道士是谁?”那女人道:“谁啊?”完颜康道: “是我师父的师弟。说来该是我的师叔,可是我偏不认他的,道长前、道长后的叫他。他向着我吹胡子,瞪眼珠,可拿我没法子。”说着笑了起来。那女子却吃了一惊,道:“糟啦,糟啦。我见过你师父发怒的样儿,他杀起人来,可真教人害怕。”9 r# d! A  m- O2 e
  完颜康奇道:“你怎会见过我师父杀人?在哪里?他干么杀人?”那女子抬头望着烛光,似乎神驰远处,缓缓的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唉,我差不多都忘啦!”
( p5 z, A- g6 Y8 D  完颜康不再追问,得意洋洋的道:“那王道士逼上门来,问我比武招亲的事怎样了结。我一口应承,只要那姓穆的到来,他怎么说就怎么办。”那女子道:“你问过爹爹吗?他肯答允吗?”完颜康笑道:“妈你就这么老实。我早差人去把那姓穆的父女骗了来,锁在后面铁牢里。那王道士又到哪里找他去?”: B$ w/ L7 R/ }' j: ~* m
  完颜康说得高兴,郭靖在外面愈听愈怒,心想:“我还道他真是好意,哪知竟如此奸恶。”又想:“幸亏穆老英雄不上他的当。”
9 l9 f. P  L! ^+ A6 w, C8 M& a  那女子也颇不以为然,愠道:“你戏弄了人家闺女,还把人家关了起来,那成甚么话?快去放了,再多送些银子,好好赔罪,请他们别见怪。”郭靖暗暗点头,心想:“这还说得过去。”1 U, g$ J" `9 A
  完颜康道:“妈你不懂的,这种江湖上的人才不希罕银子呢。放了出去,他们在外宣扬,怎不传进师父的耳里?”那女子急道:“难道你要关他们一世?”完颜康笑道:“我说些好话,把他们骗回家乡,叫他们死心塌地的在家里等我一辈子,十年、二十年,没完没了!” 说着哈哈大笑。/ A. |3 _( l# ?. A* m
  郭靖怒极,伸掌便要向窗格子上拍去,随即要张口怒喝,突觉一只滑腻的手掌按住了自己嘴唇,右手手腕也被人从空捏住,一个柔软的声音在耳边轻声道:“别发脾气。”% D- P$ F! B4 r1 R
  郭靖登时醒悟,转头向黄蓉微微一笑,再向里张望,只听完颜康道:“那姓穆的老儿奸猾得紧,一时还不肯上钩,再关他几天,瞧他听不听话?”
2 s9 M1 T# P8 w  他母亲道:“我见那个姑娘品貌很好,我倒喜欢。我跟你爹说说,不如就娶了她,可不是甚么事都没了。”完颜康笑道:“妈你又来啦,咱们这般的家世,怎么能娶这种江湖上低三下四的女子?爹常说要给我择一门显贵的亲事。就可惜我们是宗室,也姓完颜。” 那女子道:“怎么?”完颜康道:“否则的话,我准能娶公主,做驸马。”那女子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瞧不起穷人家的女儿……你自己难道当真……”$ ]. _# D( p0 r1 Q
  完颜康笑道:“妈,还有一桩笑话儿呢。那姓穆的说要见你,和你当面说明了,他才相信。”那女子道:“我才不帮你骗人呢,做这种缺德事。”完颜康笑嘻嘻的在室中走了几个圈子,笑道:“你就算肯去,我也不让。你不会撒谎,说不了三句便露出马脚。”
7 Q% y( v; W: A  黄蓉和郭靖打量室中陈设,只见桌凳之物都是粗木所制,床帐用具无一不是如同民间农家之物,甚为粗糙简陋,壁上挂着一枝生了锈的铁枪、一张残破的犁头,屋子一角放着一架纺纱用的旧纺车。两人都是暗暗称奇:“这女子贵为王妃,怎地屋子里却这般摆设?”
. w- d+ H$ ?( Y& s6 s6 G% N  完颜康在胸前按了两下,衣内那兔子吱吱的叫了两声。那女子问道:“甚么呀?” 完颜康道:“啊,险些儿忘了。刚才见到一只兔子受了伤,捡了回来,妈,你给它治治。” 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只小白兔来,放在桌上。那兔儿后腿跛了,行走不得。那女子道: “好孩子!”忙拿出刀圭伤药,给兔子治伤。
1 F. V8 u2 h; b7 c  郭靖怒火上冲,心想这人知道母亲心慈,便把好好一只兔子折断腿骨,要她医治,好教她无心理会自己干的坏事,对自己亲生母亲,怎可如此玩弄权谋?( Z- f0 ?+ J* H. {, i
  黄蓉靠在郭靖身旁,忽觉他全身颤抖,知他怒极,怕他发作出来给完颜康惊觉,忙牵着他手蹑足走远,说道:“不理他们,咱们找药去。”郭靖道:“你可知药在哪里?”黄蓉摇头道:“不知道。这就去找。”( q3 V: e5 y- c/ j% X
  郭靖心想,偌大王府,到哪里找去?惊动了沙通天他们,那可大祸临头,正要开言和她商量,突然前面灯光闪动,一人手提灯笼,嘴里低哼小曲:“我的小亲亲哟,你不疼我疼谁个?还是疼着我……”一阵急一阵缓的走近。
" A9 b; p! K5 }  郭靖待要闪入树后,黄蓉却迎了上去。那人一怔,还未开口,黄蓉手腕翻处,一柄明晃晃的分水蛾眉刺已抵在他喉头,喝道:“你是谁?”那人吓得魂不附体,隔了片刻,才结结巴巴的道:“我……是府里的简管家。你……你干甚么?”黄蓉道:“干甚么?我要杀个人!你是管家,那好极啦。今日小王爷差你们去买来的那些药,放在哪里?”简管家道:“都是小王爷自己收着,我……我不知道啊!”! I: w9 K1 h* s1 }
  黄蓉左手在他手腕上抓落,右手微向前送,蛾眉钢刺嵌入了他咽喉几分。那简管家只觉手腕和咽喉奇痛,却又不敢叫出声来。黄蓉低声喝道:“你说不说?”简管家道:“我真的不知道。”黄蓉右手扯下他帽子,按在他口上,跟着左手一拉一扭,喀喇一声,登时将他右臂臂骨扭断了。那简管家痛极大叫,立时昏晕,但嘴巴被帽子按住了,这声叫喊惨厉之中夹着窒闷,传不出去。/ F8 P$ n3 e9 F
  郭靖万料不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下手竟如此毒辣,不觉惊呆了。黄蓉在简管家胁下戳了两下,那人醒转,低声呻吟,她把帽子顺手在他头顶一放,喝道:“要不要将左臂也扭断了?” 简管家痛得眼泪直流,屈膝跪倒,道:“小人真......真的不知道,姑娘杀了小人也没用。” 黄蓉这才信他不是装假,低声道:“你到小王爷那里,说你从高处摔下来摔断了手臂,又受了不轻的内伤,大夫说要用朱砂、血竭、田七、熊胆、没药等等医治,中都城里买不到,你求小王爷赏赐一点。”
* @7 ?$ m7 B' Y2 e- I0 d  黄蓉说一句,简管家应一句,不敢有丝毫迟疑。黄蓉又道:“小王爷在王妃那里,快去,快去!我跟着你,你如装得不像,露出半点痕迹,我扭断你脖子,挖出你眼珠子。这几味药,你都记得了吗?”说着伸出手指,将尖尖的指甲在他眼皮上重重一抓。简管家打个寒噤,爬起身来,咬紧牙齿,忍痛奔往王妃住处。
% R2 B# b0 `2 b$ O/ A  完颜康还在和母亲东拉西扯的谈论,忽见简管家满头满脸都是汗水、眼泪、鼻涕,奔进来把黄蓉教的话说了一遍。王妃见他右臂折断,荡来荡去,痛得脸如白纸,不待完颜康答复,已一叠连声的催他给药。完颜康皱眉道:“那些药梁老先生要去啦,你自己拿去。” 简管家哭丧着脸道:“求小王爷赏张字条!”王妃忙拿出笔墨纸砚,完颜康写了几个字。简管家磕头谢赏,王妃温言道:“快去,拿到药好治伤。”
+ C/ G, s2 i, t* o! o' p6 J  简管家退了出来,刚走得几步,一柄冰寒彻骨的利刃已架在后颈,只听黄蓉道: “到梁老先生那里去。”简管家走了几步,实在支持不住了,一个踉跄,就要跌倒。黄蓉抓住他后领,说道:“不拿到药,你的脖子就是喀喇一声,断成两截。”按住他脑袋重重一扭。简管家大惊,冷汗直冒,不知哪里突然来了一股力气,急往前走。路上接连遇见七八个仆役侍从。众仆见郭靖、黄蓉与他在一起,也无人查问。
1 G5 ]1 U/ M1 D  来到梁子翁所住馆舍,简管家过去一瞧,馆门反锁,出来再问,一个仆役说王爷在香雪厅宴客。郭靖见简管家脚步蹒跚,伸手托在他胁下,三人并肩往香雪厅而去。
2 H; n' c. D: p+ X* `  v1 h" Y1 b  离厅门尚有数十步远,两个提着灯笼的卫士迎了上来,右手都拿着钢刀,喝道: “停步,是谁?”简管家取出小王爷的字条,一人看了字条,放他过去,又来询问郭黄二人,简管家道:“是自己人!”一名卫士道:“王爷在厅里宴客,吩咐了谁也不许去打扰。有事明天再回……”话未说完,两人只觉胁下一阵酸麻,动弹不得,已被黄蓉点中穴道。
& J  n8 q* ?/ w3 [3 v6 L  黄蓉把两名卫士提在花木丛后,牵了郭靖的手,随着简管家走到香雪厅前。她在简管家身后轻轻一推,与郭靖纵身跃起,攀住檐头,从窗缝中向里观看。
9 Y3 S6 E7 b$ N8 j" Y2 ~% \  厅上灯烛辉煌,摆着一桌筵席,郭靖看桌边所坐诸人,一颗心不禁突突乱跳,昨天同席过的白驼山少主欧阳克、鬼门龙王沙通天、三头蛟侯通海、参仙老怪梁子翁、千手人屠彭连虎等都围坐在桌边,下首相陪的正是大金国六皇子完颜洪烈。桌旁放着一张太师椅,垫了一张厚厚毡毯,灵智上人坐在椅上,双目微张,脸如金纸,显然受伤不轻。郭靖暗喜: “你暗算王道长,教你也受一下好的。”5 K- p* L9 D7 @& w$ s2 ~: e6 }
  简管家推门而进,向梁子翁行了个礼,将完颜康所写的字条递给他。梁子翁看了,望了简管家一眼,把字条递给完颜洪烈道:“王爷,这是小王爷的亲笔吧?”完颜洪烈接过来看了,道:“是的,梁公瞧着办吧。”梁子翁对身后一名青衣童子道:“今日小王爷送来的五味药材,各拿五钱给这位管家。”
0 {3 M$ B7 @9 V$ E# {$ R  那童子应了,随着简管家出来。郭靖在黄蓉耳边道:“快走吧,那些人个个厉害得紧。” 黄蓉笑了笑,摇摇头。郭靖只觉她一缕柔发在自己脸上轻轻擦过,从脸上到心里,都有点痒痒的,不再和她争辩,涌身往下便跳。黄蓉忙抓住他手腕,身子向前扑出,双足钩住屋檐,缓缓将他放落。郭靖暗叫:“好险!里面这许多高手,我这往下一跳,他们岂有不发觉之理?” 自愧初涉江湖,事事易出毛病。
' f" B" L/ M8 v! k4 K# ~  简管家和那小童出来,郭靖跟在后面,走出十余丈,回过头来,只见黄蓉使个“倒卷珠帘势”,正向里张望,清风中白衫微动,犹如一朵百合花在黑夜中盛开。" }, _" F' v1 P* n* |; |
  黄蓉向厅里瞥了一眼,见各人并未发觉,回头目送郭靖的身形在黑暗之中消失,这才再向内窥探,见彭连虎目光四射,到处察看。黄蓉不敢再看,侧头附耳倾听。* p3 E& u% a1 e) M
  只听一个嗓子沙哑的人道:“那王处一昨天横加插手,各位瞧他是无意中碰着呢,还是有所为而来?”一个声音极响的人道:“不管他是有意无意,总之受了灵智上人这一掌,不死也落个残废。”黄蓉向内张望,见说话之人是那身材矮小、目光如电的彭连虎。  }" l: `! y) i
  一个话声清朗的人笑道:“兄弟在西域之时,也曾听过全真七子的名头,该当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要不是灵智上人送了他这一下好生厉害的五指秘刀,咱们昨天全算折在他手里啦。”一个粗厚低沉的声音道:“欧阳公子别在老衲脸上贴金啦,我跟这道士大家吃了亏,半斤八两,谁也没赢。”欧阳克道:“总之他不丧命就落个残废,上人却只须静养些时日。”5 i: B8 K6 P' f) W9 H
  此后各人不再谈论,听声音是主人在敬酒。隔了一会,一人说道:“各位远道而来,小王深感荣幸。此番能邀到各位大驾,实是大金国之福。”黄蓉心想,说这话的必是赵王完颜洪烈了。众人谦逊了几句。完颜洪烈又道:“灵智上人是青海得道高僧,梁老先生是关外一派的宗师,欧阳公子已得令叔武功真传,彭寨主威震中原,沙帮主独霸黄河。五位中只要有一位肯拔刀相助,大金国的大事就能成功,何况五位一齐出马,哈哈,哈哈。那真是狮子搏兔用全力了。”言下甚是得意。: ?0 V; k4 o5 d( [  p
  梁子翁笑道:“王爷有事差遣,咱们当得效劳,只怕老夫功夫荒疏,有负王爷重托,那就老脸无光了,哈哈!”彭连虎等也均说了几句“当得效劳”之类的言语。这几个人向来独霸一方,都是自尊自大惯了的,语气之中俨然和完颜洪烈分庭抗礼,并不过于卑谄。完颜洪烈又向众人敬了一杯酒,说道:“小王既请各位到来,自是推心置腹,天大的事也不能相瞒。各位知晓之后,当然也决不会向旁人提及,泄漏了风声,以致对方有了防备,坏了我大金朝廷的大事,这也是小王信得过的。”4 w5 h& w. s" x8 b. {* A" g! p4 |: l
  各人会意,他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婉转,其实是要他们务必严守秘密,都道:“王爷放心,这里所说的话,谁都不能泄漏半句。”
4 y4 `8 J0 x6 w, U( L8 t$ Q  各人受完颜洪烈重聘而来,均知若非为了头等大事,决不致使了偌大力气,费了这许多金银珠宝前来相请,到底为了何事,他却一直不提,也不便相询,这时知他便要揭开一件重大机密,个个又好奇,又兴奋。
) A: }4 ]) q- C, n( b+ U  完颜洪烈道:“大金太宗天会三年,那就是赵官儿徽宗的宣和七年了,我金兵由粘没喝、斡离不两位元帅率领征伐宋朝,俘虏了宋朝徽宗、钦宗两个皇帝,自古以来,兵威从无如此之盛的。”众人都啧啧称赞。黄蓉心道:“好不要脸!除了那和尚和什么欧阳公子之外,你们都是汉人。这金国王爷自吹自擂,说掳了大宋的两个皇帝,你们竟都来捧场。”4 `; x- m3 k' j3 I2 x

) Q. J; E, S& H2 F  j  完颜洪烈道:“那时我大金兵精将广,本可一统天下,但到今日将近百年,赵官儿还在临安做他的皇帝,各位可知是甚么原因吗?”梁子翁道:“请王爷示下。”$ [+ b% \6 L" h' t' B$ \  s- m! m. g
  完颜洪烈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大金国败在岳飞那厮手里,那是天下皆知之事,也不必讳言。我大金元帅兀术善会用兵,可是遇到岳飞,总是连吃败仗。后来岳飞虽被我大金授命秦桧害死,但金兵元气大伤,此后再也无力大举南征。然而小王却雄心勃勃,不自量力,想为我圣上立一件大功,这事非众位相助不可。”9 s' l0 j% f6 j+ l, W) ^
  各人面面相觑,不明其意,均想:“冲锋陷阵,攻城掠地,非吾辈之所长,难道他要我们去刺杀南朝的元帅大将?”% K4 d+ o: z5 g0 Z+ q  r
  完颜洪烈神色得意,语音微颤,说道:“几个月前,小王无意间在宫里旧档之中,看到一通前朝留下来的文书,是岳飞写的几首词,辞句甚为奇特。我揣摩了一些时日,终于端详出了其中的意思。原来岳飞给关在狱中之时,知道已无活命之望,说他这人精忠报国,倒是不假,竟把生平所学的行军布阵、练兵攻伐的秘要,详详细细的写了一部书,只盼得到传人,用以抗御金兵。幸亏秦桧这人也好生厉害,怕岳飞与外人私通消息,防备得周密之极,狱中官吏兵丁,个个都是亲信心腹。要知岳飞部下那些兵将勇悍善战,若是造起反来,宋朝无人抵挡得住。当年所以没人去救岳飞,全因岳飞不肯违抗朝廷旨意,要是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可不得了啦,是不是?他可不知道岳飞忠于皇帝和朝廷,决不会造反,他想救的不是他自己性命,而是大宋江山。但也幸得这样,岳飞这部兵书,直到死后也没能交到外面。”0 y9 m% b& y9 x$ G
  众人聚精会神的听着,个个忘了喝酒。黄蓉悬身阁外,也如听着一个奇异的故事。
5 c* U7 p, m( H% A, t  完颜洪烈道:“岳飞无计可施,只得把那部兵书贴身藏了,写了四首甚么《菩萨蛮》、《丑奴儿》、《贺圣朝》、《齐天乐》的歪词。这四首词格律不对,平仄不叶,句子颠三倒四,不知所云。那秦桧虽说是才大如海,却也不明其中之意,于是差人送到大金国来。数十年来,这四首歪词收在大金宫里秘档之中,没人领会得其中含意,人人都道岳飞临死气愤,乱写一通,语无伦次,哪知其中竟藏着一个极大哑谜。小王苦苦思索,终于解明了,原来这四首歪词须得每隔三字的串读,先倒后顺,反复连贯,便即明明白白。岳飞在这四首词中嘱咐后人习他兵法遗书,灭了我大金。他用心虽苦,但宋朝无人,却也枉然,哈哈!” 众人齐声惊叹,纷纷称誉完颜洪烈的才智。
6 g/ M) y1 M7 [7 W& {  完颜洪烈道:“想那岳飞用兵如神,打仗确实厉害。只要咱们得了他这部遗书,学得了他的兵法,大金国一统天下,岂不是易如反掌吗?”/ @; [9 W- @/ W& A: ?( S1 T0 h7 K
  众人恍然大悟,均想:“赵王请我们来,原来是要我们去做盗墓贼。”
& ~. d% Y& Z: G# ?  完颜洪烈道:“小王本来想,这部遗书必是他带到坟墓中去了。”顿了一顿,续道: “各位是大英雄大豪杰,难道请各位去盗墓吗?再说,那岳飞虽是大金仇寇,但他精忠神武,天下人人相钦,咱们也不能动他坟墓。小王翻检历年南朝密探送来的禀报,却另外得到了线索。岳飞当日死在风波亭后,葬在附近的众安桥边,后来宋孝宗将他遗体迁到西湖边上隆重安葬,建造祠庙。他的衣冠遗物,却让人放在另外一处,这部遗书自然也在其中。这地方也是在临安。”
- M/ U& b$ w& |" W  A  他说到这里,眼光逐一向众人望去。众人都急于听他说出藏书的地点来。: q* R% B! `3 \* @1 v! D
  哪知他却转过话题,说道:“小王曾想:既有人搬动过岳飞的衣冠遗物,只怕也已把这部书取了出来。但仔细一琢磨,知道决计不会。宋人对他敬若神明,既不知他的原意,决不敢动他的遗物,咱们到了那个地方,必能手到拿来。不过南方奇材异能之士极多,咱们要不是一举成功,露出了风声,反被宋人先得了去,那可是弄巧成拙了。这件事有关两国的气运,因此小王加意郑重将事,若非请到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相助,决不敢轻举妄动。”众人听得连连点头。3 g$ V( K1 @& e: l& l0 D$ U
  完颜洪烈道:“不过藏他遗物的所在,却也是非同小可,因此这件事说它难吗,固然难到极处,然而在有大本领的人看来,却又容易之极。原来他的遗物是藏在……”) P2 t1 C" m2 _2 p+ a: z7 C3 ?
  正说到这里,突然厅门推开,一人冲了进来,面目青肿,奔到梁子翁面前,叫道: “师父……”众人看时,却是梁子翁派去取药的那个青衣童子。
% D3 x) N8 x: D3 q  郭靖跟随简管家和那青衣童子去取药,左手仍托在简管家胁下,既防他支持不住而跌倒,又教他不敢向青衣童子通风示意。三人穿廊过舍,又来到梁子翁所住的馆舍。那童子开门进去,点亮了蜡烛。* S" H( r6 R, U, O7 I$ }  w' J8 A7 x
  郭靖一踏进房,便觉药气冲鼻,又见桌上、榻上、地下,到处放满了诸般药材,以及大大小小的瓶儿、罐儿、缸儿、钵儿,看来梁子翁喜爱调弄丹药,虽在客中,也不放下这些家伙。那小童也熟习药性,取了五味药,用白纸分别包了,交给简管家。8 F; `+ I! N* H2 Z2 a8 q. F
  简管家伸手接过,转身出房。郭靖紧跟在旁。不料简管家甚是狡猾,出房时故意落后,待郭靖与那小童一出门,立时关上了门,撑上门闩,大声叫喊:“有贼啊,有贼啊!”郭靖一怔,转身推门,那门甚是坚实,一时推之不开。简管家扬手将五包药从窗口抛入了房旁的池塘。郭靖又惊又怒,双掌按在门上,运起内力,喀喇一响,门闩立断。他抢进门去,一拳击中简管家下颚,颚骨登时碎裂。幸好梁子翁性喜僻静,居处与别的房舍远离,简管家这几下叫唤,倒没人听到。3 W& r  z$ E3 N" s4 F
  郭靖回身出门,见那童子已奔在数丈之外,忙提气纵身,追到他身后,伸手往他后领抓落。那童子听得脑后风响,身子一挫,右腿横扫,身手竟自不弱。郭靖知道只要给他声张出来,黄蓉与自己不免有性命之忧,下手更不容情,钩、拿、抓、打,招招是分筋错骨手的狠辣家数,那童子脸上连中了两拳。郭靖乘势直上,又在他天灵盖上击了一掌,那童子立时昏晕。郭靖提足将他拨入路旁草丛,回进房去,打火点亮蜡烛,见简管家倒在地下,兀自昏晕。
1 o! w% [" s+ _  郭靖暗骂自己胡涂:“那童儿刚才从哪五个瓶罐里取药,我可没留意,怎知这五味药放在哪里?”见瓶罐上面画的都是些弯弯曲曲的符号,竟无一个文字,好生为难:“记得他是站在这里拿的,我且把这个角落里的数十罐药每样都拿些,回头请王道长选出来就是。”取过一叠白纸,每样药材都包了一包,生怕刚才简管家叫喊时被人听到,心里一急,包得更加慢了。' _* j& G/ V4 Q3 y- ?  Y( @
  好容易在每个药罐中都取了药包好,揣在怀里,大功告成,心下欢喜,回过身来,不提防手肘在旁边的大竹篓上一撞。那竹篓横跌翻倒,盖子落下,蓦地呼噜一声,窜出一条殷红如血的大蛇,猛向他脸上扑来。6 ~& c, U, k& V" Z7 B$ I# Q' K
  郭靖大惊,忙向后跃开,只见那蛇身子有小碗粗细,半身尚在篓中,不知其长几何,最怪的是通体朱红,蛇头忽伸忽缩,蛇口中伸出一条分叉的舌头,不住向他摇动。
1 Q5 ?; @; U; s& F7 F  蒙古苦寒之地,蛇虫本少,这般朱红的奇蛇他更生平未见,慌乱中倒退几步,背心撞向桌边,烛台受震跌倒,室中登时漆黑一团。他药材已得,急步夺门而出,刚走到门边,突觉腿上一紧,似被人伸臂抱牢,又如是给一条极粗的绳索紧紧缚住,急跃想逃,不料竟是挣之不脱,随即右臂一阵冰冷,全身立时动弹不得。' M: x3 z* g  @. n
  郭靖心知已被大蛇缠住,这时只剩下左手尚可活动,立即伸手向腰间去摸成吉思汗所赐的金刀。突然间一阵辛辣的药气扑鼻而至,其中夹着一股腥味,脸上一凉,竟是那蛇伸舌来舐他脸颊,当这危急之际,已无余暇去抽刀杀蛇,忙提起左手,叉住了蛇颈。那蛇力大异常,身子渐渐收紧,蛇头猛力向郭靖脸上伸过来,张口欲咬。& h1 Y0 y8 r& x3 m/ b2 P6 P0 k
  郭靖挺臂撑持,过了片刻,只感觉腿脚酸麻,胸口被蛇身缠紧,呼吸越来越难,运内劲向外力崩,蛇身稍一放松,但跟着缠得更紧。郭靖左手渐感无力,蛇口中喷出来的气息难闻之极,胸口发恶,只是想呕。再相持一会,神智逐渐昏迷,再无抗拒之力,左手一松,大蛇张口直咬下来。
; Q% A% P2 Z! S; @3 E* h: U. P  那青衣童子被郭靖击晕,过了良久,慢慢醒转,想起与郭靖相斗,跃起身来,回头见师父房中漆黑一团,声息全无,想来那人已逃走了,忙奔到香雪厅中,气急败坏的向梁子翁禀告。黄蓉在窗缝中听到那童子说话,心下惊惶,一个“雁落平沙”,轻轻落下。但厅中这许多高手何等了得,适才倾听完颜洪烈说话,未曾留意外面,这时听那童子一说,个个已在凝神防敌,黄蓉这一下虽轻,但彭连虎等已然惊觉。
: U  T( ~$ h/ @4 T' M; S) [) G& I  梁子翁身形晃动,首先疾窜而出,已挡住了黄蓉去路,喝道:“甚么人?”
  v; d/ F4 _* M( Q9 d5 e  黄蓉见了他这一跃,便知他武功远胜于己,别说厅里还有许多高手,单这老儿一人,便已对付不了,微微一笑,说道:“这里的梅花开得挺好呀,你折一枝给我好不好?”
# J! g6 s" O6 I4 J. M! F  梁子翁想不到厅外竟是个秀美绝伦的少女,衣饰华贵,又听她笑语如珠,不觉一怔,料想必是王府中人,说不定还是王爷的千金小姐,是位郡主娘娘,当即纵身跃起,伸手折了一枝梅花下来。黄蓉含笑接过,道:“老爷子,谢谢您啦。”6 ~+ G  A7 Q3 R- p& g' {6 ]
  这时众人都已站在厅口,瞧着两人。彭连虎见黄蓉转身要走,问完颜洪烈道:“王爷,这位姑娘是府里的吗?”完颜洪烈摇头道:“不是。”彭连虎道:“王爷刚才说的大事,给这位姑娘听了去,不妨事吗?”纵身拦在黄蓉面前,说道:“姑娘慢走,我也折一枝梅花给你。” 右手一招“巧扣连环”,便来拿她手腕,五指伸近黄蓉身边,突然翻上,抓向她的喉头。黄蓉本想假装不会武艺,含糊混过,以谋脱身,岂知彭连虎不但武功精湛,而且机警过人,只一招就使对方不得不救。
" D6 }! `) {# V& U* \4 O  s  黄蓉微微一惊,退避已自不及,右手挥出,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姿势美妙已极。! n- f% G) U, L9 s
  彭连虎只感上臂与小臂之交的“曲池穴”上一麻,手臂疾缩,总算变招迅速,没给她拂中穴道。这一来心中大奇,想不到这样个小姑娘竟身负绝艺,不但出招快捷,认穴极准,而这门以小指拂穴的功夫,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黄蓉这“兰花拂穴手”乃家传绝技,讲究“快、准、奇、清”,快、准、奇,这还罢了,那个“清”字,务须出手优雅,气度闲逸,轻描淡写,行若无事,才算得到家,要是出招紧迫狠辣,不免落了下乘,配不上“兰花”的高雅之名了。四字之中,倒是这“清”字诀最难。
8 }+ Z* j) W& U  黄蓉这一出手,旁观诸人无不讶异。彭连虎笑道:“姑娘贵姓?尊师是哪一位?” 黄蓉笑道:“这枝梅花真好,是么?我去插在瓶里。”竟不答彭连虎问话。众人俱各狐疑,不知她是甚么来头。2 D% _! G5 t, ?- v( C, @$ p; t- K2 \
  侯通海厉声道:“彭大哥问你话,你没听见吗?”黄蓉笑道:“问甚么啊?”
  G$ E9 W# Z. S( y  彭连虎昨日曾见黄蓉戏弄侯通海,见了她这小嘴微扁、笑嘻嘻的鄙夷神态,突然想起: “啊,那脏小子原来是你扮的。”笑道:“老侯,你不认得这位姑娘了吗?”! S. m; V# d: z/ E4 j0 m
  侯通海愕然,上下打量黄蓉。彭连虎笑道:“你们日里捉了半天迷藏,怎么忘了?” 侯通海又呆呆向黄蓉望了一阵,终于认出,虎吼一声:“好,臭小子!”他追逐黄蓉时不住骂她“臭小子”,现下她虽改了女装,这句咒骂仍冲口而出,双臂前张,向她猛扑过去。黄蓉向旁闪避,侯通海一扑落空。, g* y5 E/ x3 R& E% v
  鬼门龙王沙通天身形晃动,抢前抓住黄蓉右腕,喝道:“往哪里跑?”黄蓉左手疾起,双指点向他的两眼。沙通天右手伸出,又将她左手拿住。
0 [6 B  L  D# e  黄蓉一挣没能挣脱,叫道:“不要脸!”沙通天道:“甚么不要脸?”黄蓉道: “大人欺侮孩子,男人欺侮女人!”沙通天一愕,他是成名的前辈,觉得果然是以大压小,放开双手,喝道:“进厅去说话。”黄蓉知道不进去不行,只得踏进门去。
2 r% y. o, D* V$ M( x! C2 M  侯通海怒道:“我先废了这臭小子再说。”上前又要动手。彭连虎道:“先问清楚她师父是谁,是谁派来的!”他见了黄蓉这等武功,又是这么的衣饰人品,料知必是大有来头,须得先行问明,再作定夺。, z2 |4 o; ]/ L) l2 V
  侯通海却不理会,举拳当头向黄蓉打下。黄蓉闪过,问道:“你真要动手?”侯通海道: “难道还有假的?你可不许逃。”他最怕黄蓉逃跑,一逃就追她不上了。, d- t- F& Y& P3 S
  黄蓉道:“你要和我比武那也成。”拿起桌上一只装满酒的酒碗顶在头上,双手又各拿一只,说道:“你敢不敢学我这样?”侯通海怒道:“捣甚么鬼?”
2 f7 w/ J6 `: d0 T  黄蓉环顾众人,笑道:“我和这位额头生角的爷又没冤仇,要是我失手打伤了他,怎么对得起大家?”侯通海踏上一步,怒道:“凭你这臭小子,又伤得了我?我额头上生的是瘤子,不是角!你瞧瞧清楚,可别胡说八道!”2 ~* b$ u2 V& V( N
  黄蓉不去理他,仍脸向旁人,说道:“我和他各拿三碗酒,比比功夫。谁的酒先泼出来,谁就输了,好不好?”她见梁子翁折花、彭连虎发招、沙通天擒拿,个个武功了得,均是远在自己之上,即如这三头蛟侯通海,虽曾迭加戏弄,但自己也只是仗着轻身功夫和心思灵巧才占上风,要讲真实本领,自知颇有不如,心想:“唯今之计,只有以小卖小,跟他们胡闹,只要他们不当真,就可脱身了。”4 S: K% }$ L5 y$ d3 ?
  侯通海怒道:“谁跟你闹着玩!”劈面一拳,来势如风,力道沉猛。
. Q1 O6 T8 e. z* c  黄蓉闪身避过,笑道:“好,我身上放三碗酒,你就空手,咱们比划比划。”4 ?9 G4 F9 F+ O! \" C  f& `! N
  侯通海年纪大她两倍有余,在江湖上威名虽远不如师兄沙通天,总也是成名的人物,受她当着众人连激几句,更加气恼,不加思索的也将一碗酒往头顶一放,双手各拿一碗,左腿微曲,右腿已猛往黄蓉踢去。) T( W1 _2 u* K9 b! |
  黄蓉笑道:“好,这才算英雄。”展开轻功,满厅游走。侯通海连踢数腿,都给她避开。众人笑吟吟的瞧着二人相斗。但见黄蓉上身稳然不动,长裙垂地,身子却如在水面飘荡一般,又似足底装了轮子滑行,想是以细碎脚步前趋后退。侯通海大踏步追赶,一步一顿,腾腾有声,显然下盘功夫扎得极为坚实。黄蓉以退为进,连施巧招,想以手肘碰翻他酒碗,都被他侧身避过。6 j9 p! c6 h6 O6 r' M2 q
  梁子翁心道:“这女孩功夫练到这样,确也不容易了。但时候一长,终究不是老侯对手。理他谁胜谁败,都不关我事。”记挂自己房里的珍药奇宝,转身走向门边,要去追拿盗药的奸细,心想:“对方要的是朱砂、血竭、田七、熊胆、没药这五味药,自是王处一派人来盗的了。这五味也不是甚么名贵药物,给他尽数取去了也不打紧。可别给他顺手牵羊,拿了我旁的甚么。”
5 S) a* r5 M! \' U$ p* C  郭靖被大蛇缠住,渐渐昏迷,忽觉异味斗浓,料知蛇嘴已伸近脸边,若给蛇牙咬中,那还了得?危急中低下头来,口鼻眼眉都贴紧蛇身,这时全身动弹不得,只剩下牙齿可用,情急之下,左手运劲托住蛇头,张口往蛇颈咬下,那蛇受痛,一阵扭曲,缠得更加紧了。郭靖连咬数口,蓦觉一股带着药味的蛇血从口中直灌进来,辛辣苦涩,其味难当,也不知血中有毒无毒,但不敢张口吐在地下,生怕一松口后,再也咬它不住;又想那蛇失血多了,必减缠人之力,便尽力吮吸,大口大口吞落,吞得几口蛇血,大蛇缠力果然渐减,吸了一顿饭时分,腹中饱胀之极。那蛇渐渐力弱,几下痉挛,放松了郭靖,摔在地下,再也不动了。
( L2 U) x( c+ L$ Y" a* F  郭靖累得筋疲力尽,扶着桌子想逃,但双脚酸麻,过得一会,只觉全身都热烘烘地,犹如在一堆大火旁烘烤一般,心中害怕,又过片刻,手足已行动如常,周身燥热却丝毫不减,手背按上脸颊,着手火烫。一摸怀中各包药材并未跌落,心想:“药材终于取得,王道长有救了。那穆易父女被完颜康无辜监禁,说不定会给他害死,须得救他们脱险才是。”出得门来,辨明方向,径往监禁穆氏父女的铁牢而去。1 h* w. A6 w+ \
  来到牢外,只见众亲兵来往巡逻,把守甚严。郭靖等了一会,无法如先前一般混入,奔到屋子背后,待巡查的亲兵走过,跃上屋顶,轻轻落入院子,摸到铁牢旁边,侧耳倾听,牢旁并无看管的兵丁,低声道:“穆老前辈,我来救你啦。”
% t7 l% m( w5 b- q  穆易大为诧异,问道:“尊驾是谁?”郭靖道:“晚辈郭靖。”9 ]1 L) c( Z/ G2 p/ W' J+ R1 V
  穆易昨日曾依稀听到过郭靖名字,当时人声嘈杂,兼之受伤之后,各事纷至沓来,无暇多想,这时午夜人静,突然间“郭靖”两字送入耳鼓,心中一震,颤声道:“甚么?郭靖?你……你……姓郭?”郭靖道:“是,晚辈就是昨日和小王爷打架的那人。”穆易道:“你父亲叫甚么名字?”郭靖道:“先父名叫啸天。”他幼时不知父亲的名字,后来朱聪教他识字,已将他父亲的名字教了他。6 |1 u/ e& _5 j# C
  穆易热泪盈眶,抬头叫道:“天哪,天哪!”从铁栅中伸出手来,紧紧抓住郭靖手腕。郭靖只觉他那只手不住颤抖,同时感到有几滴泪水落在自己手臂之上,心想:“他见我前来相救,欢喜得不得了。”轻声道:“我这里有柄利刃,斩断了锁,前辈就可以出来啦。那小王爷先前说的话都是存心欺骗,两位不可相信。”0 @5 E9 L" e) F: T, g$ C: ^6 V2 I
  穆易却问:“你娘姓李,是不是?她活着呢还是故世啦?”; o' x, _2 v( G7 G, E" _) Z! x) z; D
  郭靖大奇,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妈姓李?我妈在蒙古。”$ C0 r6 R2 D7 i: V3 s4 {3 f+ A
  穆易心情激动,抓住郭靖的手只是不放。郭靖道:“你放开我手,我好斩锁。”穆易似乎拿住了一件奇珍异宝,唯恐一放手就会失去,仍是牢牢握住他手,叹道:“你……你长得这么大啦,唉,我一闭眼就想起你故世的爸爸。”郭靖奇道:“前辈认识先父?”穆易道: “你父亲是我的义兄,我们八拜之交,情义胜于同胞手足。我们抛头露面,说是‘比武招亲’,似乎无聊之极,郭贤侄,其实只是为了找你。只因难以寻访,这才出此下策。”说到这里,喉头哽住,再也说不下去。郭靖听了,眼中也不禁湿润。$ `' G1 R( X0 j: h' p7 Q
  这穆易就是杨铁心了。他当日与官兵相斗,背后中枪,受伤极重,伏在马背上奔出数里,摔下马来,晕在草丛之中。次晨醒转,拚死爬到附近农家,养了月余,才勉强支撑着可以起床。他寄居的村子叫荷塘村,离牛家村有十五六里。幸好那家人家对他倒是尽心相待。他记挂妻子,却又怕官兵公差在牛家村守候,又隔数日,半夜里回家查看。来到门前,但见板门反扣,心下先自凉了,开门进屋,只见事出之夕妻子包氏替他缝了一半的新衣兀自抛在床上,墙上本来挂着两杆铁枪,一杆已在混战中失落,余下一杆仍是倚壁而悬,却是孤零零地,宛似自己一般形单影只,失了旧侣。屋中除了到处满积灰尘,一切便与当晚无异,显是妻子没回来过。再去看隔壁义兄郭家,也是如此。4 y9 _- {2 C8 ~2 z8 N4 B1 V
  他想卖酒的曲三是个身负绝艺的异人,或能援手,可是来到小酒店前,却见也是反锁着门,无人在内。敲门向牛家村相熟的村人询问,都说官兵去后,郭杨两家一无音讯。他再到红梅村岳家去探问,不料岳父得到噩耗后受了惊吓,已在十多天前去世,曲三的小女儿倒仍由岳母抚养。
5 x% N* v: f8 F, L" }# R+ g% P; A  杨铁心欲哭无泪,只得又回荷塘村那家农家。当真是祸不单行,当地瘟疫流行,那农家一家四口,三个人在数天之内先后染疫身亡,只留下一个出世未久的女婴。杨铁心责无旁贷,收了这女婴为义女,带着她四下打听,找寻郭啸天之妻与自己妻子的下落,但这时一个远投漠北,一个也已到了北方,哪里找寻得着?$ P' S1 |) x1 z8 `- \) D
  他不敢再用杨铁心之名,把“杨”字拆开,改“木”为“穆”,变名穆易。十余年来东奔西走,浪迹江湖,义女穆念慈也已长大,出落得花朵一般的人才。杨铁心料想妻子多半已死在乱军之中,却盼望老天爷有眼,义兄郭啸天有后,因此才要义女抛头露面,竖起“比武招亲”的锦旗,打造了一对镔铁短戟,插在旗旁,实盼能与郭靖相会。“比武招亲”只是幌子,真正用意却是寻访郭靖,因此言明要相会的少年英雄须得是二十岁上下年纪,最好是山东两浙人氏,这两个条款,差不多便是指明了郭靖。倘能寻到,自照当年与郭啸天之约,将义女许配予他。但人海茫茫,却又怎遇得着?/ a1 T, ^3 d: i- q6 G
  过得大半年,杨铁心也心淡了,也不知郭家嫂子是否尚在人世,就算生了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只盼为义女找到一个人品笃实、武艺过得去的年青汉子为婿,也已心满意足。哪知道昨日遇上了完颜康这件尴尬事,而这个仗义出手的少年,竟便是日夜挂在心怀的义兄之子,怎教他如何不心情激荡、五内如沸?
  ]$ b$ f% _; V0 O" \' ?# e  穆念慈在一旁听两人叙旧,便想出言提醒,要郭靖先救他们出去,再慢慢谈论,忽然转念:“这一出去,只怕永远见不到他啦。”一句话刚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9 C; I$ }8 w9 O7 m) f$ k4 A' d  郭靖也已想到救人要紧,缓缓伸手出栅,举起金刀正要往铁锁上斩去,门缝中忽然透进几道亮光,有脚步声走向门边。他忙缩入门后藏起,牢门打开,进来几人。郭靖从门缝里瞧出去,见当先那人手提纱灯,看服色是个亲兵队长,身后跟着的却是完颜康的母亲赵王王妃。只听她问道:“这两位便是小王爷昨儿关的吗?”亲兵队长应道:“是。”王妃道:“马上将他们放了。”那队长有些迟疑,并不答应。王妃道:“小王爷问起,说是我教放的。快开锁罢!” 那队长不敢违拗,开锁放了两人出来。王妃摸出两锭银子,递给杨铁心,温言说道:“你们好好出去罢!”3 R) ?2 l' a# U4 F: D, Y" I6 w
  杨铁心不接银子,双目盯着她,目不转睛的凝视。2 y' |4 H: H6 W* ?  G( }
  王妃见他神色古怪,料想他必甚气恼,心中甚是歉疚,轻声道:“对不起得很,今日得罪了两位,实是我儿子不好,请别见怪。”
" ^# x! A/ C2 }- i  杨铁心仍瞪目不语,过了半晌,伸手接过银子揣入怀里,牵了女儿的手,大踏步走出。那队长骂道:“不懂规矩的野人,也不拜谢王妃。”杨铁心只如不闻。) b; R$ m! p  b( O- Y5 w
  郭靖等众人出去,关上了门,听得王妃去远,这才跃出,四下张望,已不见杨铁心父女的踪迹,心想他们多半已经出府,于是到香雪厅来寻黄蓉,要她别再偷听,赶紧回去送药给王处一服用。走了一程,前面弯角处转出两盏红灯,有人快步而来。郭靖忙缩在旁边假山之后。那人却已瞧见了他,喝道:“谁?”纵身扑到,举手抓将下来。郭靖伸臂格开,灯光掩映下看得明白,正是小王爷完颜康。
9 B, w; S$ H# z  原来那亲兵队长奉王妃之命放走杨铁心父女,忙去飞报小王爷。完颜康一惊:“母亲一味心软,不顾大局,却将这两人放走了。要是给我师父得知,带了他父女来和我对质,抵赖不得,那可糟了。”忙来查看,想再截住两人,岂知在路上撞见了郭靖。* y$ ]( F, a* J% u4 [+ L- Q
  两人白日里已打了半天,不意黑夜中又再相遇,一个急欲出府送药,一个亟盼杀人灭口,均想尽快了结,这一搭上手,打得比昨日更加狠辣三分。郭靖几次想夺路而逃,总让完颜康截住了无法脱身,见那亲兵队长拔出腰刀,更欲上来相助,心中只是叫苦。6 K/ k8 {* q6 Q/ q* i
  梁子翁料到黄蓉要败,哪知他刚一转身,厅上情势倏变。黄蓉双手齐振,头顶挺昂,三只碗同时飞起,一招“八步赶蟾”,双掌向侯通海胸前劈到。侯通海手中有碗,不能发招抵御,只得向左闪让。黄蓉右手顺势掠去,侯通海避无可避,只得举臂挡格,双腕相交,侯通海双手碗中的酒水泼得满地都是,头上的碗更落在地下,当啷一声,打得粉碎。
$ @$ B/ q: z& T( p" N0 n  黄蓉拔起身子,向后疾退,双手接住空中落下的两碗,另一碗酒端端正正的落在她云鬓之顶,三碗酒只溅出了一点儿。众人见她以巧取胜,不禁都暗叫一声:“好!”欧阳克却大声喝彩。沙通天怒目向他瞪了一眼。欧阳克浑没在意,反而加上一声:“好得很啊!”
8 p- N7 d# c: m, l  侯通海满脸通红,叫道:“再比过。”黄蓉手指在脸上一刮,笑道:“不害臊吗?”9 {' U; V+ P# X8 @+ F" Y( V
  沙通天见师弟失利,哼了一声,道:“小丫头诡计多端,你师父到底是谁?”黄蓉笑道:“明儿再对你说,现下我可要走啦。”沙通天膝不弯曲,足不跨步,不知怎样,突然间身子已移在门口,拦住了当路。' z) @! U" w5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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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蓉刚才被他抓住双手手腕,立时便动弹不得,已知他厉害,这时见他这一下“移形换位”功夫更加了得,心中暗惊,脸上却神色不变,眉头微皱,问道:“你拦住我干吗?” 沙通天道:“要你说出是谁门下,闯进王府来干甚么?”黄蓉秀眉微扬,笑问:“要是我不说呢?”沙通天道:“鬼门龙王的问话,不能不答!”
, K% T2 B5 B/ J8 w6 Z& v( F" B9 ~  黄蓉眼见厅门就在他身后,相距不过数尺,可就是给他拦在当路,万难闯关,见梁子翁正要走出,叫道:“老伯伯,他拦住我,不让我回家。”* W' l3 W% u5 f/ J0 L: G9 C8 Q
  梁子翁听她这般柔声诉苦,笑道:“沙龙王问你话,你好好回答,他就会放你。” 黄蓉格的一笑,说道:“我就偏不爱答。”对沙通天道:“你不让路,我可要闯啦。”
" e$ g5 I9 R$ ]# h& C& p: V  沙通天冷冷的道:“只要你有本事出去。”黄蓉笑道:“你可不能打我。”沙通天道: “要拦住你这小小丫头,何必沙龙王动手。”黄蓉道:“好,大丈夫一言为定。沙龙王,你瞧那是甚么?”说着向左一指。沙通天顺着她手指瞧去,黄蓉乘他分心,衣襟带风,纵身从他肩旁钻出,身法甚是迅捷。
: d7 l: ?* h: Q  l0 r+ h- c/ x  黄蓉刚要抢出,蓦地里见沙通天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对准了她眼睛,只待她自己撞将上去,幸而她能发能收,去势虽急,仍然在中途猛然止住,立即后退。她忽左忽右,后退前趋,身法变幻,连闯三次,总是给沙通天挡住去路。最后一次却见他一个油光晶亮的秃头俯下尺许,正对准了自己鼻尖,若不是收脚得快,只怕自己的鼻血便得染上了他秃头,只吓得黄蓉大声尖叫。- Z  N( g3 \. m6 X. ]
  梁子翁笑道:“沙龙王是大行家,别再试啦,快认输罢。”说着加快脚步,疾往自己房中奔去。刚踏进门,一股血腥气便扑鼻而至,猛叫不妙,晃亮火折子,只见那条朱红大蛇已死在当地,身子干瘪,蛇血几乎已被吸空,满屋子药罐药瓶乱成一团。梁子翁这一下身子凉了半截,十余年之功废于一夕,抱住了蛇尸,忍不住哭出声来。8 U2 e  ?+ W* R- ^
  这参仙老怪本是长白山中的参客,乘人之危害死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前辈异人,从他衣囊中得了一本武学秘本和十余张药方,照法修练研习,自此武功了得,兼而精通药理。药方中有一方是以药养蛇、从而易筋壮体的秘诀。他照方采集药材,又费了千辛万苦,在深山密林中捕到了一条奇毒的大蟒蛇,以各种珍奇的小动物与药物饲养。那蛇体色本是灰黑,长期食了貂鼠、丹砂、参茸等物后渐渐变红,蛇毒也渐化净,喂养十余年后,这几日来体已全红。因此他虽从辽东应聘来到中都,却也将这条累赘的大蛇带在身畔。眼见功德圆满,只要稍有数日之暇,就要吮吸蛇血,静坐修功之后,便可养颜益寿,大增功力。哪知蛇血突然被人吸去,岂不令他伤痛欲绝?( x" X$ f; f4 N
  他定了定神,见蛇颈血液未凝,知道仇人离去未久,疾奔出房,跃上高树,四下眺望,见园中有两人正在翻翻滚滚的恶斗。他怒火如焚,顷刻间赶到郭靖与完颜康身旁,甫近身就闻到郭靖衣上蛇血的腥气。
; a) A. X3 M6 ~  b) o: {8 Q7 p" D  郭靖武功本来不及完颜康,这番交手,初时又吃了几下亏,拆不十余招,只觉腹中炎热异常,似有一团火球在猛烈燃烧,体内犹如滚水沸腾,热得难受,口渴异常,周身欲裂,到处奇痒无比,心想:“这番我真要死了,蛇毒发作出来了。”惊惧之下,背上又被完颜康连打了两拳,此刻体内难受无比,相形之下,身上中拳已不觉如何疼痛。9 }3 e, U, k8 [# e) w0 U5 ^
  梁子翁怒喝道:“小贼,谁指使你来盗我宝蛇?”他想这宝蛇古方隐密异常,谅郭靖这毛头小子决不能知道,必是另有高人指点了他来下手,十之八九便是王处一。郭靖也是心中大怒,叫道:“这条放在房中害人的毒蛇原来是你养的。你这坏东西,我已中了蛇毒,跟你拚啦!” 飞步过去,举拳向梁子翁打到。
& {! d" n( H7 {( E: g) g* E3 N  梁子翁闻到他身上药气,恶念陡生:“他喝了我的蝮蛇宝血,我立即取他性命,喝干他的血,药力仍在,或许更佳也未可知。”想到此处,不禁大喜,双掌翻飞,数招间已抓住郭靖手臂,脚下一勾,郭靖扑地倒了。梁子翁拿住他左手脉门,将他按倒在地,张口便去咬他咽喉,要吸回宝血。4 M, b  H: \/ u/ `% t9 F# r
  黄蓉连抢数次,不论如何快捷,总被沙通天轻轻易易的挡住。沙通天如要擒她,可说手到拿来,然见赵王完颜洪烈在旁观看,便乘机露一手上乘轻功。
8 J6 d+ D4 K( I& b  黄蓉暗暗着急,忽然停步,说道:“只要我一出这门,你不能再跟我为难,成不成?”沙通天道:“只要你能出去,我就认输。”黄蓉叹道:“唉,可惜我爹爹只教了我进门的本事,却没教出门的。”沙通天奇道:“甚么进门的,出门的?”黄蓉道:“你这路‘移形换位’功夫,虽然已很不差,但比起我爹爹可还差得远,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沙通天怒道:“小丫头胡说八道。你爹爹是谁?”黄蓉道:“我爹爹的名字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不说也罢。当时他教我闯门的本事,他守在门口,我从外面进来,闯了几次也闯不进。但似你这般微末功夫哪,我从里到外虽然走不出,但从外面闯进来,却是不费吹灰之力。”沙通天冷笑道:“从外入内,跟从内到外还不是一样?好!你倒来闯闯看。”让开身子,要瞧她从外入内,又有甚么特别不同的功夫。6 C$ u8 x$ A# L" \  y: ^
  黄蓉闪身出门,哈哈大笑,道:“你中计啦。你说过的,我一到门外,你就认输。现下我可不是到了门外?沙龙王是当世高人,言出如山,咱们这就再见啦。”
$ n8 o) ]& O4 g3 x  沙通天左手在光头顶门上搔了三搔,心想这一小丫头虽然行诡,但自己确是有言在先,对她这等后辈如何能说过了不算?胀红了脸,一时无计可施。
7 p* }1 _) a6 G/ B  彭连虎却哪能让黄蓉就此脱身,心想倘使让这小姑娘逃脱,赵王爷所说的大事只怕便即泄漏了,双手连扬,两枚铜钱激射而出,从黄蓉头顶飞越而过。黄蓉见钱镖双双越过头顶,正自奇怪此人发射暗器的准头怎么如此低劣,突然间当的一声,背后风声响动,两枚钱镖分左右袭来,直击脑后。原来彭连虎发出的钱镖算准了方位劲力,钱镖在廊下大理石柱子上一撞,便即回过来打向黄蓉后脑。钱镖所向,正是要害之处,黄蓉无法挡架,只得向前急跃,身刚站定,后面钱镖又到。彭连虎镖发连珠,十数枚接连不断的撞向石柱,弹了回来。黄蓉闪避固是不及,伸手相接更属难能,钱镖的准头,尽是对向她后脑,黄蓉只得向前纵跃而避,数跃之后,又已回进了大厅。
( h& \0 {# H1 ?$ T6 X5 I: v1 T/ d  彭连虎发射钱镖,只是要将她逼回厅内,志不在伤人,因此使劲不急。众人喝彩声中,彭连虎挡住了门口,笑道:“怎么?你又回进来啦?”黄蓉小嘴一撅,说道:“你暗器功夫好,可是用来欺侮女孩儿家,又有甚么希奇?”彭连虎道:“谁欺侮你啦?我又没伤你。”黄蓉道:“那么你让我走。”彭连虎道:“你先得说说,教你功夫的是谁。”黄蓉笑道:“是我在娘肚子里自己学的。”
7 v1 c& D- [" Z4 R' V6 X  彭连虎道:“你不肯说,难道我就瞧不出。”反手出掌,向她肩头挥去。黄蓉竟是不闪不避,不招不架,明知斗不过,便索性跟他撒赖。& W- K! H9 ]) f8 Q: p" z6 b
  彭连虎手背刚要击到她肩头,见她不动,果然撤掌回臂,喝道:“快招架!十招之内,我必能揭出你这小丫头的底来。”他生平各家各派的武功见得多了,眼见黄蓉身法诡异,一时瞧不准她的来历,但自料只要动上了手,不出十招,便能辨明她的宗派门户。2 v  n* m; ?6 h0 X
  黄蓉道:“要是十招认不出呢?”彭连虎道:“那我就放你走。看招!”左掌斜劈,右拳冲打,同时右腿直踹出去,这一招“三彻连环”虽是一招,却包含三记出手。黄蓉转身闪过,右手拇指按住了小指,将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伸展开来,戳了出去,便如是一把三股叉模样,使的是一招叉法“夜叉探海”。侯通海大叫:“‘夜叉探海’!大师哥,这臭小子使的是……是本门武功。”沙通天斥道“胡说!”心知黄蓉戏弄这个宝贝师弟多时,早已学会了几招他的叉法。) J; a/ m% V0 O7 {* L1 v! v
  彭连虎也忍不住好笑,抡拳直冲。黄蓉斜身左窜,膝盖不曲,足不迈步,已闪在一旁。
- i* _* }$ ]. m. n5 v5 B( L  侯通海叫道:“‘移形换位’!大师哥,是你教的吗?”沙通天斥道:“少说几句成不成?老是出丑。”心中倒也佩服这姑娘聪明之极,这一下“移形换位”劲力方法虽然完全不对,但单看外形,倒与自己的功夫颇为相似,而且一窜之下,居然避得开彭连虎出手如风的一拳,那可着实不易。接下去两招,黄蓉右掌横劈,使的是沈青刚的“断魂刀法”,双臂直击,用上了马青雄的“夺魄鞭法”。只把侯通海看得连声“咦,咦,咦”的呼叫,说道: “大师哥,这……这臭小子当真是本门……”若不是见到大师哥脸色不善,早已将本门的招数叫出来了。彭连虎怒气渐生,心道:“我手下留情,小丫头忒煞狡猾。若是不下杀手,谅她不会用本门拳法招架。”要知学武之人修习本门功夫之后,尽有旁采博取、再去学练别派拳技的,但到了生死之际,自然而然的总是以最精熟的本门功夫抵御。  ~& p7 d' D0 J- f2 R, l, Z. @: u# D
  彭连虎初时四招只是试招,到第五招上,竟不容情,呼的一声,双掌带风,迎面劈去。旁观诸人见他下了杀手,不自禁的都为黄蓉担心。众人不知她来历,又均与她无冤无仇,见她年幼娇美,言行又俏皮可喜,都不想见她就此命丧彭连虎的杀手之下。惟有侯通海才盼这 “臭小子”死得越快越好。
1 |6 G! H& I3 a. G8 h; Y  黄蓉还了一招完颜康的全真派掌法,又架了一招郭靖的“南山掌法”,那都是昨日见到两人比武时学来的,第七招“三彻连环”,竟然现学现卖,便是彭连虎自己所使的第一招,但左支右绌,已是险象环生。若凭二人真实功夫,黄蓉出尽全力,尚且抵御不住,何况如此存心戏弄?总算彭连虎毕竟不愿真下毒手,凭凌厉内力取她性命,不过要从她招数上认出她的师承来历,这才容她拆了七招。# z  |# [+ q( R& P
  白驼山少主欧阳克笑道:“小丫头聪明得紧,可用上了彭寨主的拳法,啊哟,不成啦,不成啦,还不向左?”# F; |- q) |& o" S, Q' X& @" q
  彭连虎拳法灵动,虚实互用,到第八招上,左手虚晃,右拳抢出。黄蓉料得他左手似虚乃实,右拳如实却虚,正要向右闪避,忽听欧阳克叫破,心念一动,当即斜身轻飘飘向左跃出,这下姿式美妙,厅上众人竟是谁也认不出来。
4 Y  j; j0 {6 w  彭连虎听欧阳克从旁指点,心下着恼,暗道:“难道我就毙不了你这丫头?”他号称 “千手人屠”,生性残忍不过,初时见黄蓉年幼,又是女子,杀了她未免有失身分,这时拆了八招,始终瞧不出分毫端倪,如何不怒,第九招“推窗望月”,竟自用上了十成力,左掌阴,右掌阳,刚柔并施,同时推到。
+ K5 C/ K. l& K2 P1 c, F  黄蓉暗叫不妙,正待急退闪躲,其势已是不及,眼见拳锋掌力迫到面门,急忙低头,双臂内弯,手肘向前,似箭般向敌人胸口撞去。
# N  C/ I2 n- |! c  彭连虎这一招去势虽猛,知她尚能拆解,但接着第十招料得她万难招架,倏然间见她以攻为守,袭向自己要害,第十招“星落长空”本已使出半式,立即凝住内力,便如悬崖勒马一般硬生生扣招不发,叫道:“你是黑风双煞门下!”语声竟是微微颤抖,右臂振处,黄蓉向后直跌出了七八步。
7 K. f7 Y6 ~  c7 K7 R+ c  彭连虎此言一出,众人都耸然动容。除完颜洪烈外,厅中对黑风双煞人人忌惮。彭连虎第十招本要痛下杀手,至少也要打得这小丫头重伤呕血,但在第九招忽然看出她武功竟是黑风双煞一路,大惊之下,这个连杀百人毫不动心的魔头竟然敛手跃开。  k; y  m2 r, s' Q* N6 P/ ]& ]
  黄蓉被他推振,险些摔倒,待得勉力定住,全身都震得隐隐作痛,双臂更似失了知觉,待要答话,静夜中远处传来一声大叫,正是郭靖的声音,叫声中带着惊慌愤怒,似乎遇到了极大凶险。黄蓉情切关心,不禁失色。% S; I  l3 U  ~9 J% P
  郭靖被梁子翁按倒在地,手上腿上脉门同时被拿,再也动弹不得,倏觉梁子翁张口来咬自己咽喉,无法拆解,先前咬啮蛇颈,方脱危难,此刻依样葫芦,以咬对咬,也张口向梁子翁嘴上咬去。梁子翁吃了一惊,手劲稍松,郭靖奋力猛挣,急使“鲤鱼打挺”,已跃起身来。梁子翁反手出掌。郭靖向前急跃,但梁子翁掌法如风,这一掌如何避得开?啪的一声,背心早着。这一下与完颜康的拳头可大不相同,登时奇痛彻骨。郭靖只吓得心胆俱寒,哪敢逗留,急步前奔。他轻功本好,在花园中假山花木之间东西奔窜,梁子翁一时倒也追他不着。郭靖逃了片刻,脚步稍缓,嗤的一声,后心衣服被撕下了一大片,背心隐隐作痛,料知已被抓破皮肉。+ o8 k% L& X% ^
  郭靖大骇,没命的奔逃,眼见前面正是王妃所居农舍,当即跃入,只盼黑暗中敌人找寻不到,得以脱难。他伏在墙后,不敢稍动,只听梁子翁与完颜康一问一答,慢慢走近,梁子翁粗声暴气,显是怒不可抑。郭靖心想:“躲在墙边,终究会给他找到。王妃心慈,或能救我。”危急中不暇再想,直闯进房,见房中烛火尚明,那王妃却在另室。
4 W$ R4 z9 c) K, `9 j3 u  他四下张望,见东边有个板橱,当即打开橱门,缩身入内,再将橱门关上,把金刀握在手里,刚松得一口气,脚步声响,有人进房。郭靖从橱缝中望出去,见进来的正是王妃。只见她缓步走到桌边坐下,望着烛火呆呆出神。
, Q3 r4 ~) X5 e$ C  不久完颜康进来,问道:“妈,没坏人进来吓了您吗?”王妃摇摇头。完颜康退了出去,与梁子翁另行搜查去了。
5 z8 |  x! J. u7 v4 C4 Q9 B  王妃关上了门,便欲安寝。郭靖心想:“待她吹灭灯火,我就从窗里逃出去。不,还是多待一会,别又撞上了小王爷和那白发老头。这老头儿刚才要咬我的咽喉,这一招实在古怪,师父们可从来没教过,下次见到,须得好好请问。人家咬你咽喉,那又如何拆解?刚才我跟大蛇以咬对咬,或许便是正招。”又想:“闹了这么久,想来蓉儿早回去啦。我得快些出去,否则她定会记挂。”
  U3 y$ k" N& T7 `- u  N  忽然窗格响动,有人推窗跳进。郭靖和王妃都大吃一惊,王妃更失声而呼。郭靖看这人时,正是那自称穆易的杨铁心,不禁大出意料之外,只道他早已带了女儿逃出王府,岂知仍在此处。+ X) p# B9 D  `6 z5 H$ I$ y4 a4 _
  王妃稍一定神,看清楚是穆易,说道:“你快走罢,别让他们见到。”杨铁心道: “多谢王妃的好心!我不亲来向您道谢,死不瞑目。”但语含讥讽,充满酸苦辛辣之意。王妃叹道:“那也罢了,这本是我孩儿不好,委屈了你们父女两位。”6 g& ~3 ~2 h. P- _
  杨铁心在室中四下打量,见到桌凳橱床,竟然无一物不是旧识,心中一阵难过,眼眶一红,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来,伸袖子在眼上抹了抹,走到墙旁,取下壁上挂着的一杆生满了锈的铁枪,拿近看时,只见近枪尖六寸处赫然刻着“铁心杨氏”四字。他轻轻抚挲枪杆,叹道:“铁枪生锈了。这枪好久没用啦。”王妃温言道:“请您别动这枪。”杨铁心道:“为甚么?”王妃道: “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u1 M' n9 \% F+ |$ F( F  U
  杨铁心涩然道:“是吗?”顿了一顿,又道:“铁枪本有一对,现下只剩下一根了。” 王妃道:“甚么?”杨铁心不答,把铁枪挂回墙头,向枪旁的那张破犁注视片刻,说道:“犁头损啦,明儿叫东村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0 A9 d5 J1 l9 ^7 X' u& U9 h* H
  王妃听了这话,全身颤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凝目瞧着杨铁心,道:“你……你说甚么?” 杨铁心缓缓的道:“我说犁头损啦,明儿叫东村的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
: B; Z' Z6 k) Z$ e  ]+ o7 a  王妃双脚酸软无力,跌在椅上,颤声道:“你……你是谁?你怎么……怎么知道我丈夫去世那一夜……那一夜所说的话?”
" A) U0 N" C1 t) K  这位王妃,自就是杨铁心的妻子包惜弱了。金国六王子完颜洪烈在临安牛家村中了丘处机甩手箭,幸得包惜弱相救,一来他是北国雄豪之辈,见了她江南苏杭美女娇柔秀丽的容貌,念念不能去心,二来生死之际,遭际易于动情,深入心中难忘,便使金银贿赂了段天德,要他带兵夜袭牛家村,自己却假装侠义,于包惜弱危难之中出手相救。包惜弱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只道丈夫已死,只得随完颜洪烈北来,禁不住他低声下气,出尽了水磨功夫,过得年余,无可奈何之下,终于委身相嫁。2 X6 r& ]# g5 r
  包惜弱在王府之中,十八年来容颜并无多大改变,但杨铁心奔走江湖,风霜侵磨,早已非复昔时少年子弟的模样,是以此日重会,包惜弱竟未认出眼前之人就是丈夫。只是两人别后互相思念,于当年遭难之夕对方的一言一动,更是魂牵梦萦,记得加倍分明。杨铁心不答,走到板桌旁边,拉开抽屜,只见放着几套男子的青布衫裤,正与他从前所穿着的一模一样,他取出一件布衫,往身上披了,说道:“我衣衫够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儿多歇歇,别再给我做衣裳。”这几句话,正是十八年前那晚,他见包惜弱怀着孕给他缝新衫之时,对她所说。她抢到杨铁心身旁,捋起他衣袖,果见左臂上有个伤疤,不由得惊喜交集,只是十八年来认定丈夫早已死了,此时重来,自是鬼魂显灵,当即紧紧抱住他,哭道: “你……你快带我去……我跟你一块儿到阴间,我不怕鬼,我愿意做鬼,跟你在一起。”杨铁心抱着妻子,两行热泪流了下来,过了好一阵,才道:“你瞧我是鬼吗?”包惜弱搂着他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总是不放开你。”顿了一顿,又道:“难道你没死?难道你还活着?那……那……”杨铁心正要答言,忽听完颜康在窗外道:“妈,你怎么又伤心啦?你在跟谁说话?”
% w6 k8 r+ s- D4 f" L# ^2 y- o: q  包惜弱一惊,道:“我没事,就睡啦。”完颜康明明听得室内有男人之声,起了疑心,绕到门口,轻轻打门,道:“妈,我有话跟你说。”包惜弱道:“明天再说罢,这时候我倦得很。”完颜康见母亲不肯开门,疑心更甚,道:“只说几句话就走。”杨铁心知他定要进来,走到窗边想越窗而出,一推窗子,那窗却给人在外面反扣住了。包惜弱惶急之下,心想只有暂且瞒过儿子再说,室中狭隘,无地可藏,于是指了指板橱。杨铁心与爱妻劫后重逢,再也不肯分手,拉开橱门,便要进去。橱门一开,房内三人同时大惊。包惜弱乍见郭靖,禁不住叫出声来。完颜康听得母亲惊呼,更是担心,只怕有人加害于他,肩头在门上猛撞。郭靖一把将杨铁心拉进板橱,关上了橱门。门闩跟着便断,门板飞起,完颜康直闯进来。他见母亲脸色苍白,颊有泪痕,但房中却无别人,甚为奇怪,忙问:“妈,出了甚么事?”包惜弱定了定神,道:“没事,我心里不大舒服。”完颜康走到母亲身边,靠在她怀里,说道: “妈,我不再胡闹啦。你别伤心,是儿子不好。”包惜弱道:“嗯,你去吧,我要睡啦。” 完颜康只觉母亲不住颤抖,问道:“妈,没人进来过吗?”包惜弱惊道:“谁?”完颜康道:“王府混进来了奸细。”包惜弱道:“是吗?你快去睡,这些事情你别理会。”完颜康道:“那些卫兵真够脓包的。妈,你休息罢。”正要退出,忽见板橱门缝中露出一片男子衣角,心中疑云大起,当下不动声色,坐了下来,斟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心中琢磨:“橱里藏得有人,不知妈知不知道?”喝了几口茶,站起来缓步走动,道:“妈,儿子今天的枪使得好不好?”' N" Z9 D9 M& i$ P
  包惜弱道:“下次不许你再仗势欺人。”完颜康道:“仗甚么势啊?我和那浑小子是凭真本事一拳一枪的比武。”说着从壁上摘下铁枪,一抖一收,红缨一扑,一招“起凤腾蛟”,猛向板橱门上刺去。这一下倘若直戳进去,郭靖与杨铁心不知抵御,不免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包惜弱心中大急,失声惊呼,登时晕去。
( v9 [1 j* {7 ]  完颜康枪尖未到橱门,已自收转,心想:“原来妈知道橱里有人。”拄枪靠在身旁,扶起母亲,注视着橱中动静。  Z; h% `0 E7 @# k4 ~8 \6 G
  包惜弱悠悠醒转,见橱门好端端地并未刺破,大为喜慰,但这般忽惊忽喜,已支持不住,全身酸软,更无半分力气。6 G: G2 z3 M) y6 i# S$ ?) L5 y# T
  完颜康甚是恚怒,道:“妈,我是您的亲儿子吗?”包惜弱道:“当然是啊,你问这个干吗?”完颜康道:“那为甚么很多事你瞒着我?”- v& e4 m$ I6 ?* W: q2 F
  包惜弱思潮起伏,心想:“今日之事,必得跟他明言,让他们父子相会。然后我再自求了断。我既失了贞节,铸成大错,今生今世不能再和铁哥重圆的了。”言念及此,泪落如雨。完颜康见母亲今日神情大异,惊疑不定。
7 H! w# ~" q1 M2 j0 W! }$ m: D  包惜弱道:“你好生坐着,仔细听我说。”完颜康依言坐了,手中却仍绰着铁枪,目不转睛的瞧着橱门。包惜弱道:“你瞧瞧枪上四个甚么字?”完颜康道:“我小时候就问过妈了,你不肯对我说那杨铁心是谁。”包惜弱道:“此刻我要跟你说了。”
; u% E: b* C9 [  S5 ~* u' n2 N  杨铁心躲在橱内,母子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怦然,暗道:“她现今是王妃之尊,岂能再跟我这草莽匹夫?她泄漏我的行藏,莫非要她儿子来杀我吗?”3 l, l  ^( L# C4 }
  只听包惜弱道:“这枝铁枪,本来是在江南大宋京师临安府牛家村,是我派人千里迢迢去取来的。墙上那个半截犁头,这屋子里的桌子、凳子、板橱、木床,没一件不是从牛家村运来的。”完颜康道:“我一直不明白,妈为甚么定要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地方。儿子给你拿些家具来,你总是不要。”包惜弱道:“你说这地方破烂吗?我可觉得比王府里画栋雕梁的楼阁要好得多呢!孩子,你没福气,没能和你亲生的爹爹妈妈一起住在这破烂的地方。”
) m/ f& M3 r2 |1 ^  杨铁心听到这里,心头大震,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 K; K: H- M$ n  完颜康笑道:“妈,你越说越奇怪啦,爹爹怎能住在这里?”包惜弱叹道:“可怜他十八年来东奔西走,流落江湖,要想安安稳稳的在这屋子里再住上一天半日,又怎能够?” 完颜康睁大了眼睛,颤声道:“妈,你说甚么?”包惜弱厉声道:“你可知你亲生的爹爹是谁?” 完颜康更奇了,说道:“我爹爹是大金国赵王的便是,妈你问这个干吗?”! a1 E+ N2 H! V& s: {, h
  包惜弱站起身来,抱住铁枪,泪如雨下,哭道:“孩子,你不知道,那也怪你不得,这……这便是你亲生爹爹当年所用的铁枪……”指着枪上的名字道:“这才是你亲生爹爹的名字!”
6 Q" L7 Z4 t# ~) D& {, V  完颜康身子颤抖,叫道:“妈,你神智胡涂啦,我请太医去。”包惜弱道:“我胡涂甚么?你道你是大金国女真人吗?你是汉人啊!你不叫完颜康,你本来姓杨,叫作杨康!”) _+ l( x: }$ }
  完颜康惊疑万分,又感说不出的愤怒,转身道:“我请爹爹去。”' y6 C6 t- [" J6 ?" b" A; V) m
  包惜弱道:“你爹爹就在这里!”大踏步走到板橱边,拉开橱门,牵着杨铁心的手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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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4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 |6 x) A1 a: U% u; ^; J  |9 t    第十回 往事如烟& {" m1 |4 W/ S
    完颜康斗然见到杨铁心,惊诧之下,便即认出,大叫:“啊,是你!”提起铁枪, “行步蹬虎”、“朝天一炷香”,枪尖闪闪,直刺杨铁心咽喉。
7 ^) P# a. w, x+ ?8 q% @  包惜弱叫道:“这是你亲生的爹爹啊,你……你还不信吗?”举头猛往墙上撞去,蓬的一声,倒在地下。
: ^$ x% ?7 t- k. G/ V  完颜康大惊,回身撤步,收枪看母亲时,只见她满额鲜血,呼吸细微,存亡未卜。他倏遭大变,一时手足无措。杨铁心俯身抱起妻子,便往外闯。8 o8 R0 K1 t( B4 l2 o5 I+ l8 _
  完颜康叫道:“快放下!”上步“孤雁出群”,枪势如风,往他背心刺去。
  k6 L% u7 F4 i2 m, @2 \+ y  杨铁心听到背后风声响动,左手反圈,已抓住了枪头之后五寸处。“杨家枪”战阵无敌,一招“回马枪”尤为世代相传的绝技。杨铁心这一下以左手拿住枪杆,乃“回马枪”中第三个变化的半招,本来不待敌人回夺,右手早已挺枪迎面搠去,这时他右手抱着包惜弱,回身喝道:“这招枪法我杨家传子不传女,谅你师父没有教过。”
; r7 r' ]. S' X% m. ]' T5 p, f  丘处机武功甚高,于枪法却不精研。大宋年间杨家枪法流传江湖,可是十九并非嫡传正宗。他所知的正宗杨家枪法,大抵便是当年在牛家村雪地里和杨铁心试枪时所见,杨家世代秘传的绝招,毕竟并不通晓。完颜康果然不懂这招枪法,一怔之下,两人手力齐迸,那铁枪年代长久,杆子早已朽坏,喀的一声,齐腰迸断。
5 \, j; H  i3 I/ \/ C8 O  郭靖纵身上前,喝道:“你见了亲生爹爹,还不磕头?”完颜康踌躇难决。杨铁心早抱了妻子冲出屋去。穆念慈在王府围墙外守候,父女两人会齐后便即逃远。
7 v' X3 w/ u. S/ L- X& @  郭靖不敢逗留,奔到屋外,正要翻墙随出,猛觉黑暗中一股劲风袭向顶门,急忙缩头,掌风从鼻尖上直擦过去,脸上剧痛,犹如刀刮。这敌人掌风好不厉害,而且悄没声的袭到,自己事先竟无知觉,不禁骇然,只听那人喝道:“浑小子,老子在这儿候得久啦!把头颈伸过来,让老子吸你的血!”正是参仙老怪梁子翁。
. P2 z4 q( Z) O& o9 R  黄蓉听彭连虎说她是黑风双煞门下,笑道:“你输啦!”转身走向厅门。) n1 v8 x7 X. E  h  _5 p
  彭连虎晃身拦在门口,喝道:“你既是黑风双煞门下,我也不来为难你。但你得说个明白,你师父叫你到这儿来干甚么?”黄蓉笑道:“你说十招中认不出我的门户宗派,就让我走,你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无赖?”彭连虎怒道:“你最后这招‘灵鳌步’,还不是黑风双煞所传?” 黄蓉笑道:“我从来没见过黑风双煞。再说,他们这一点儿微末功夫,怎配做我师父?”彭连虎道: “你混赖也没用。”黄蓉道:“黑风双煞的名头我倒也听见过。我只知道这两人伤天害理,无恶不作,欺师灭祖,残害良善,乃是武林中的无耻败类。彭寨主怎能把我和这两个下流家伙牵扯在一起?”. S, m$ j4 l$ F" O9 l
  众人起先还道她不肯吐实,待得听她如此诋毁黑风双煞,不禁面面相觑,才信她决不是双煞一派,均知再无稽的天大谎话也有人敢说,但决计无人敢于当众肆意辱骂自己师长。
6 `! g$ h, E: j1 N# _5 c' k' U  彭连虎向旁一让,说道:“小姑娘,算你赢啦。老彭很佩服,想请教你芳名。”黄蓉嫣然一笑,道:“不敢当,我叫蓉儿。”彭连虎道:“你贵姓?”黄蓉道:“那就说不得了。我既不姓彭,也不姓沙。”) z! H. }: z1 J  k( k. |
  这时阁中诸人除灵智与欧阳克之外,都已输在她的手里。灵智身受重伤,动弹不得,只有欧阳克出手,才能将她截留,各人都注目于他。
3 [6 G& v$ S- Q8 \* f5 {2 I  欧阳克缓步而出,微微一笑,说道:“下走不才,想请教姑娘几招。”黄蓉见到他一身白衣打扮,问道:“那些骑骆驼的美貌姑娘,都是你一家的吗?”欧阳克笑道:“你见过她们了?这些女子通统加在一起,也及不上你一半美貌。”黄蓉脸上微微一红,听他称赞自己容貌,也自欢喜,道:“你倒不像这许多老头儿那么蛮不讲理。”, ~9 O9 \" r; ]5 Y, N9 K: T
  这欧阳克武功了得,又仗着叔父撑腰,多年来横行西域。他天生好色,历年派人到各地搜罗美女,收为姬妾,其中颇有些是内地汉女,闲居之余又教她们学些武功,因此这些姬妾又算得是他女弟子。这次他受赵王之聘来到燕京,随行带了二十四名姬人,命各人身穿白衣男装,骑乘骆驼。因姬妾数众,兼之均会武功,是以分批行走。其中八人在道上遇到了江南六怪与郭靖,听朱聪说起汗血宝马的来历,便起心劫夺,想将宝马献给欧阳克讨好,却未成功。其中二人在道上丧命。2 A" U. f3 T' N! ^
  欧阳克自负下陈姬妾全是天下佳丽,就是大金、大宋两国皇帝的后宫也未必能比得上,在赵王府中却遇到了黄蓉,但见她秋波流转,娇腮欲晕,虽然年齿尚稚,实是生平从所未见的绝色,自己的众姬相比之下直如粪土,当她与诸人比武之时,早已神魂飘荡,这时听她温颜软语,更是心痒骨软,说不出话来。
3 ]0 ^, c( P1 `  黄蓉道:“我要走啦,要是他们再拦我,你帮着我,成不成?”欧阳克笑道:“要我帮你也成,你得拜我为师,永远跟着我。”黄蓉道:“就算拜师父,也不用永远跟着啊!” 欧阳克道:“我的弟子可与别人的不同,都是女的,永远跟在我身边。我只消呼叫一声,她们就全都来啦。”黄蓉侧了头,笑道:“我不信。”
( F# Q* ?* W3 a8 l0 d! @/ o: H" x  欧阳克一声呼哨,白影晃动,门中走进二十几个白衣女子,或高或矮,或肥或瘦,但服饰打扮全无二致,个个体态婀娜、笑容冶艳,一齐站在欧阳克身后。他在香雪厅饮宴,众姬都在厅外侍候。彭连虎等个个看得眼都花了,好生羡慕他真会享福。& `  I" J1 p+ d+ v/ d+ D7 a  m) a
  黄蓉出言相激,让他召来众姬,原想乘阁中人多杂乱,借机脱身,哪知欧阳克看破她用意,待众姬进厅,立即挡在门口,折扇轻摇,红烛下斜睨黄蓉,显得举止潇洒,神情得意。二十二名姬人退在他身后,都目不转睛的瞧着黄蓉,有的自惭形秽,有的便生妒心,料知这样的美貌姑娘既入“公子师父”之眼,非成为他的“女弟子”不可,此后自己再也休想得他宠爱了。这二十二名姬人在他身后这么一站,有如两面屏风,黄蓉更难夺门逃出。
' g4 V; W8 q" H9 v9 o3 A6 h  黄蓉见计不售,说道:“你如真的本领了得,我拜你为师那再好没有,免得我给人家欺侮。”欧阳克道:“莫非你要试试?”黄蓉道:“不错。”欧阳克道:“好,你来吧,不用怕,我不还手就是。”黄蓉道:“怎么?你不用还手就胜得了我?”欧阳克笑道:“你打我,我欢喜还来不及,怎舍得还手?”
- k. L, p* L: l, S) h  众人心中笑他轻薄,却又颇为奇怪:“这小姑娘武功不弱,就算你高她十倍,不动手怎能将她打败?难道会使妖法?”
7 v% }& h: ^; q; Q; J) F  黄蓉道:“我不信你真不还手。我要将你两只手缚了起来。”欧阳克解下腰带,递给了她,双手叠在背后,走到她面前。黄蓉见他有恃无恐,全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脸上虽然仍露笑容,心中却越来越惊,一时彷徨无计,心想:“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 接过腰带,双手使力向外一崩,那腰带似是用金丝织成,虽使上了内力,竟然崩它不断,当下将他双手紧紧缚住,笑道:“怎么算输?怎么算赢?”
, ^5 B4 G% I8 Z5 n' _4 O  欧阳克伸出右足,点在地下,以左足为轴,双足相离三尺,在原地转了个圈子,砖地上已被他右足尖画了浅浅的一个圆圈,直径六尺,圆边一般粗细,整整齐齐,印痕深约半寸。画这圆圈已自不易,而足下内劲如此了得,连沙通天、彭连虎等也均佩服。! P, c- z4 S2 G9 k. `9 M
  欧阳克走进圈子,说道:“谁给推出了圈子,谁就输了。”黄蓉道:“要是两人都出圈子呢?”欧阳克道:“算我输好啦。”黄蓉道:“若是你输了,就不能再追我拦我?” 欧阳克道:“这个自然。如你给我推出了圈子,可得乖乖的跟我走。这里众位前辈都是见证。”3 o8 f1 c+ O) ~7 D5 i7 b
  黄蓉道:“好!”走进圈子,左掌“回风拂柳”,右掌“星河在天”,左轻右重,劲含刚柔,同时发出。欧阳克身子微侧,这两掌竟没能避开,同时击在他肩背之上。黄蓉掌力方与他身子相遇,立知不妙,这欧阳克内功精湛,说不还手真不还手,但借力打力,自己有多少掌力打到他身上,立时有多少劲力反击出来,黄蓉竟是站立不稳,险些便跌出了圈子。她哪敢再发第二招,在圈中走了几步,朗声说道:“我要走啦,却不是给你推出圈子的。你不能出圈子追我。刚才你说过了,两人都出圈子就是你输。”
  J3 c0 K) Q7 p9 g, z( V+ X  欧阳克一怔,黄蓉已缓步出圈子。她怕夜长梦多,再生变卦,加快脚步,只见她发上金环闪闪,身上白衫飘动,已奔到门边。8 S) d. M& c, ^! V/ T
  欧阳克暗呼:“上当!”碍于有言在先,不便追赶。沙通天、彭连虎等见黄蓉又以诡计僵住了欧阳克,忍不住捧腹大笑。" K, N. Z, R+ T7 \! Q# ?# n
  黄蓉正要出门,猛听得头顶风响,身前一件巨物从空而堕。她侧身闪避,只怕给这件大东西压住了,见空中落下来的竟是坐在太师椅中的那高大和尚。他身穿红袍,坐在椅上竟还比她高出半个头,他连人带椅,纵跃而至,椅子便似乎粘在他身上一般。
* {/ _8 g$ _3 `7 q9 u; K2 x  G0 o  黄蓉正要开言,忽见这和尚从僧袍下取出一对铜钹,双手合处,当的一声,震耳欲聋,并非铜声,当系外镀黄铜的钢钹,突然眼前一花,那对钢钹一上一下,疾飞过来,钹边闪闪生光,锋利异常,要是给打中了,身子只怕要被双钹切成三截,大惊之下,钢钹离身已近,哪里还来得及闪避,立即窜起,反向前冲,右掌在上面钢钹底下一托,左足在下面钢钹上一顿,竟自在两钹之间冲了过去。这一下凶险异常,双钹固然逃过,但也已跃近灵智身旁。
" b+ i4 u# z  |9 `, q% C% t  灵智巨掌起处,“五指秘刀”向她拍去。黄蓉便似收足不住,仍向前猛冲,直扑向敌人怀里。众人同声惊呼,这个花一般的少女眼见要被灵智巨掌震得筋折骨断,五脏碎裂。欧阳克大叫:“手下留情!”要想跃上抢救,哪里还来得及?但见灵智的巨掌已击中她背心,却见他手掌立即收转,大声怪叫。黄蓉已乘着他这一掌之势飞出厅外。远远听得她清脆的笑声不绝,似乎全未受伤。众人料想灵智这一掌击出时力道必巨,但不知如何,他手掌甫及对方身子,立即迅速异常的回缩,竟似掌力来不及发出。
8 k9 _1 B) [* }) s7 U* S, Z  众人一凝神间,但听得灵智怒吼连连。他举起掌来,右手掌中鲜血淋漓,只见掌中竟被刺破了十多个小孔,蓦地里想起,叫道:“软猬甲!软猬甲!”叫声中又是惊,又是怒,又有痛楚。; h' ~5 e- f% G3 T# B7 Q6 ?; Q
  彭连虎惊道:“这丫头身上穿了‘软猬甲’?那是东海桃花岛的镇岛之宝!”沙通天奇道:“她小小年纪,怎能弄到这副‘软猬甲’?”5 n. ]  r0 z+ {5 ~
  欧阳克挂念着黄蓉,跃出门外,黑暗中不见人影,不知她已逃到了何处,长声呼哨,领了众姬追寻,心中却感喜慰:“她既逃走,想来并未受伤。好歹我要抱她在手里。”8 a* \; L. r5 G' x* S
  侯通海问道:“师哥,甚么叫软猬甲?”彭连虎抢着道:“刺猬见过吗?”侯通海道:“当然见过。”彭连虎道:“她外衣内贴身穿着一套软甲,这软甲不但刀枪不入,而且生满了倒刺,就同刺猬一般。谁打她一拳,踢她一脚,就够谁受的!”侯通海伸了伸舌头,道:“亏得我从来没打中过这臭小子!”沙通天道:“我去追她回来!”侯通海道:“师哥,她……她身子可碰不得。”沙通天道:“还用你说?我抓住她头发拖了回来。”侯通海道:“对,对,怎么我便想不到。师哥,你真聪明。”师兄弟俩和彭连虎一齐追了出去。' B6 i+ ^: r; b( w" l2 c
  这时赵王完颜洪烈已得儿子急报,得悉王妃被掳,惊怒交集,父子两人点起亲兵,出府追赶。卫队长汤祖德奋勇当先,率领了部属大呼小叫,搜捕刺客。王府里里外外,闹得天翻地覆。# \5 Y( {0 d! ?' a7 N" ?
  郭靖又在墙边遇到梁子翁,大骇之下,转头狂奔,不辨东西南北,尽往最暗处钻去。梁子翁一心要喝他鲜血,半步不肯放松。幸好郭靖轻功了得,又在黑夜,奔了好一阵,四下里灯烛无光,也不知到了何处,忽觉遍地都是荆棘,乱石嶙峋,有如无数石剑倒插。王府之中何来荆棘乱石,郭靖哪有余暇寻思?只觉小腿被荆棘刺得甚是疼痛,他一想到那白发老头咬向自己咽喉的牙齿,别说是小小荆棘,就是刀山剑林,也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突然间脚下一空,叫声:“啊哟!”身子已然下堕,似乎跌了四五丈这才到底,竟是一个极深的洞穴。
' {- a0 n, b6 W  他身在半空已然运劲,只待着地时站定,以免跌伤,不料双足所触处都是一个个圆球,圆球滚动,立足不稳,仰天一交跌倒,撑持着坐起身来时手触圆球,吓了一跳,摸得几下,辨出这些大圆球都是死人骷髅头,看来这深洞是赵王府杀了人之后抛弃尸体的所在。7 k, t4 e% b8 a9 j+ }! m6 n
  只听梁子翁在上面洞口叫道:“小子,快上来!”郭靖心想:“我可没那么笨,上来送死!”伸手四下摸索,身后空洞无物,于是向后退了几步,以防梁子翁跃下追杀。
9 t1 N4 K! W  R' J  梁子翁叫骂了几声,料想郭靖决计不会上来,喝道:“你逃到阎王殿上,老子也会追到你。”涌身跳下。郭靖大惊,又退了几步,居然仍有容身之处。他转过身来,双手伸出探路,一步步前行,原来是个地道。3 N# Q9 K8 t, l3 f9 Y
  接着梁子翁也发觉了是地道,他艺高人胆大,虽眼前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却也不怕郭靖暗算,发足追去,反而欢喜:“瓮中捉鳖,这小子再也逃不了啦。这一下还不喝干了你身上鲜血?”郭靖暗暗叫苦:“这地道总有尽头,可逃不了啦!”梁子翁哈哈大笑,双手张开,摸着地道左右两壁,也不性急,慢慢一步步紧迫。5 g/ x; D4 Z5 N5 [9 T
  郭靖又逃了数丈,斗觉前面空旷,地道已完,来到一间土室。梁子翁转眼追到,笑道: “臭小子,再逃到哪里去?”
3 M6 J! Z" \8 i" N  忽然左边角落里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谁在这里撒野?”
9 x- u4 G' O' Q& w0 K  两人万料不到这地底黑洞之中竟会有人,蓦地里听到这声音,语声虽轻,在两人耳中却直如轰轰焦雷一般。郭靖固然吓得一颗心突突乱跳,梁子翁也不禁毛骨悚然。. Y+ i' G% m: H; w
  只听得那声音又阴森森的道:“进我洞来,有死无生。你们活得不耐烦了吗?”话声似是女子,说话时不住急喘,似乎身患重病。
+ \! |1 N$ @; U5 I, l  两人听话声不像是鬼怪,惊惧稍减。郭靖听她出言怪责,忙道:“我是不小心掉进来的,有人追我……”一言未毕,梁子翁已听清楚了他的所在,抢上数步,伸手来拿。郭靖听到他手掌风声,疾忙避开。梁子翁一拿不中,连施擒拿。郭靖左躲右闪。一团漆黑之中,一个乱抓,一个瞎躲。突然嗤的一声响,梁子翁扯裂了郭靖左手的衣袖。6 I! C& _5 `  ~. C6 L  q
  那女子怒道:“谁敢到这里捉人?”梁子翁骂道:“你装神扮鬼,吓得倒我吗?” 那女人气喘喘的道:“哼,少年人,躲到我这里来。”郭靖身处绝境,危急万状,听了她这话,不加思索的便纵身过去,突觉五根冰凉的手指伸过来一把抓住了自己手腕,劲力大得异乎寻常,被她一拉之下,不由得向前扑出,撞入一团干草。& M, N, `" [. l- \1 C$ d
  那女人喘着气,向梁子翁道:“你这几下擒拿手,劲道不小啊。你是关外来的罢?”& {( q- O  H. `5 Z% A( o
  梁子翁大吃一惊,心想:“我瞧不见她半根寒毛,怎地她连我的武功家数都认了出来?难道她竟能黑中视物?这个女人,可古怪得紧了!”不敢轻忽,朗声道:“在下是关东参客,姓梁。这小子偷了我的要物,在下非追还不可,请尊驾勿加阻拦。”
4 L8 Y+ Q9 i9 ?4 S8 Y  那女子道:“啊,是参仙梁子翁枉顾。别人不知,无意中闯进我洞来,已罪不可恕,梁老怪你是一派宗师,难道武林中的规矩你也不懂吗?”梁子翁愈觉惊奇,问道:“请教尊驾的万儿。”那女人道:“我……我……”郭靖突觉拿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剧烈颤抖,慢慢松开了手指,又听她强抑呻吟,似乎十分痛苦,问道:“你有病吗?”
: Q) \" q- X# m: R* V  梁子翁自负武功了得,又听到她的呻吟,心想这人就算身负绝技,也是非病即伤,不足为患,运劲于臂,双手疾向郭靖胸口抓去,刚碰到他衣服,正待手指抓紧,突然手腕上遇到一股大力向左粘去。梁子翁吃了一惊,左手回转,反拿敌臂。那女子喝道:“去罢!” 一掌拍在梁子翁背上。腾的一声,将他震得倒退三步,幸而他内功了得,未曾受伤。
' n  {' {9 B* p9 g  梁子翁骂道:“好贼婆!你过来。”那女子只是喘气,丝毫不动,梁子翁知她果真下身不能移动,惊惧之心减了七分,慢慢逼近,正要纵身上前袭击,突然脚踝上有物卷到,似是一条软鞭,这一下无声无息,鞭来如风,他应变奇速,就在这一瞬间身随鞭起,右腿向那女子踢去,噗的一下,头顶撞上了土壁。+ Z( s( _' D3 `- z
  他腿上功夫原是武林一绝,在关外享大名逾二十年,这一腿当者立毙,端的厉害无比。哪知他脚尖将到未到之际,头顶撞壁,接着忽觉“冲阳穴”上一麻,大惊之下,立即缩回。 “冲阳穴”位于足趺上五寸,若被人拿正了穴道,一条腿便麻木不仁,他急踢急缩,总算没给拿住,但自己已扭得膝弯剧痛,再加头顶这一撞也疼痛不小。
8 E; i* W& B, S$ r" i  梁子翁心念闪动:“这人在暗中如处白昼,拿穴如是之准,岂非妖魅?”危急中翻了半个筋斗避开,反手挥掌,要震开她拿来这一招。他知对手厉害,这掌使上了十成力,心想此人这般气喘,决无内力抵挡,突然听得格格一响,敌人手臂暴长,指尖已搭上了他肩头。梁子翁左手力格,只觉敌人手腕冰凉,似非血肉之躯,哪敢再行拆招,就地翻滚,急奔而出,手足并用,爬出地洞,吁了一口长气,心想:“我活了几十年,从未遇过这般怪事,不知她是女人呢还是女鬼?想来王爷必知其中蹊跷。”忙奔回香雪厅去。一路上只想:“这臭小子落入了那不知是女鬼还是女妖的手里,一身宝血当然给她吸得干干净净。难道还会跟我客气?唉,采阴补阳遇上了臭叫化,养蛇炼血却又撞到了女鬼,两次都是险些性命不保。难道修炼长生果真是逆天行事,鬼神所忌,以致功败垂成吗?”; x7 V1 E$ Q& O+ o' i5 Q
  郭靖听他走远,心中大喜,跪下向那女人磕头,说道:“弟子拜谢前辈救命之恩。”" r2 M+ ?/ M! ?3 y- k6 D& ^" V& x& n1 [; U
  那女人适才和梁子翁拆了这几招,累得气喘更剧,咳嗽了一阵,嘶嗄着嗓子道: “那老怪干么要杀你?”郭靖道:“王道长受了伤,要药治伤,弟子便到王府来……”忽然想到: “此人住在赵王府内,不知是否完颜洪烈一党?”当即住口。那女人道:“嗯,你是偷了老怪的药。听说他精研药性,想来你偷到的必是灵丹妙药了。”6 @1 Z; M. k4 b  n7 X
  郭靖道:“我拿了他一些治内伤的药,他大大生气,非杀了我不可。前辈可是受了内伤?弟子这里有很多药,其中五味是朱砂、田七、血竭、熊胆、没药,王道长也不需用这许多,前辈要是……”那女人怒道:“我受甚么内伤,谁要你讨好?”
5 X/ ?7 M( K2 x+ A4 b+ J" N2 _  郭靖碰了个钉子,忙道:“是,是。”隔了片刻,听她不住喘气,心中不忍,又道: “前辈要是行走不便,晚辈负你老人家出去。”那女人骂道:“谁老啦?你这浑小子怎知我是老人家?”郭靖唯唯,不敢作声,要想舍她而去,总感不安,硬起头皮又问:“您可要甚么应用物品,我去给您拿来。”- k* L9 O6 }* ]8 W
  那女人冷笑道:“你婆婆妈妈的,倒真好心。”左手伸出,搭住他肩头一拉,郭靖只觉肩上剧痛,身不由主的到了她面前,忽觉颈中冰凉,那女人的右臂已扼住他头颈,只听她喝道:“背我出去。”郭靖心想:“我本来要背你出去。”转身弯腰,负着她走出地道。那女人道:“是我逼着你背的,我可不受人卖好。”
9 J: Q& K/ c1 r" K5 j! l  }  郭靖这才明白,这女人骄傲得紧,不肯受后辈恩惠。走到洞口,举头上望,看到天上的星星,不由得吁了口长气,心想:“刚才真是死里逃生,这黑洞之中,竟有人等着救我性命。我去说给蓉儿听,只怕她还不肯信呢。”他跟着马钰行走悬崖惯了的,那洞虽如深井,却也毫不费力的攀援了上去。
$ G, s, q0 y9 V% ]5 ~& w& x6 j  出得洞来,那女子问道:“你这轻功是谁教的?快说!”手臂忽紧,郭靖喉头被扼,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心中惊慌,忙运内力抵御。那女人故意要试他功力,扼得更加紧了,过了半晌,才渐渐放松,喝道:“嘿,看你不出,浑小子还会玄门正宗的内功。你说王道长受了伤,王道长叫甚么名字?”
! F6 q1 _: A4 l# H1 t+ ?  郭靖心道:“你救了我性命,要问甚么,自然不会瞒你,何必动蛮?”答道: “王道长名叫王处一,人家称他为玉阳子。”突觉背上那女人身子一震,又听她气喘喘的道: “你是全真门下的弟子?那……那好得很。”语音中流露出情不自禁的欢愉之意,又问: “王处一是你甚么人?干么你叫他道长,不称他师父、师叔、师伯?”郭靖道:“弟子不是全真门下,不过丹阳子马钰马道长传过我一些呼吸吐纳的功夫。”
! D2 q) ^) O# @, s/ o- X& X  那女人喜道:“嗯,你学过全真派内功,很好。”隔了一会,问道:“那么你师父是谁?”郭靖道:“弟子共有七位师尊,人称江南七侠。大师父飞天蝙蝠姓柯。”那女人剧烈的咳嗽了几下,说道:“那是柯镇恶!”声音甚是苦涩。郭靖道:“是。”那女人道: “你从蒙古来?”郭靖又道:“是。”心下奇怪:“她怎么知道我从蒙古来?”  b& j9 \* P2 E1 L; C- N4 C
  那女人缓缓的道:“你叫杨康,是不是?”语音之中,阴森之气更甚。
  f. c, r1 M; T  郭靖道:“不是,弟子姓郭。”0 `4 w! V/ p! w4 K9 [3 k) M- t
  那女人沉吟片刻,说道:“你坐在地下。”郭靖依言坐倒。那女人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放在地下,星光熹微下灿然耀眼,赫然是柄短剑。郭靖见了甚是眼熟,拿起一看,那短剑寒光闪闪,柄上刻着“杨康”两字,正是那晚自己用以刺死铜尸陈玄风的利刃。当年郭啸天与杨铁心得长春子丘处机各赠短剑一柄,两人曾有约言,妻子他日生下孩子,如均是男,结为兄弟,若各为女,结为姊妹,要是一男一女,那就是夫妻。两人互换短剑,作为信物,因此刻有“杨康”字样的短剑后来在郭靖手中。他其时年幼,不识“杨康”两字,但短剑的形状却是从小便见惯了的,心道:“杨康?杨康?”他心思不灵,一时想不起这名字刚才便听王妃说过。
4 T3 N3 {8 i0 Z# W2 c, m  他正自沉吟,那女人已夹手夺过短剑,喝道:“你认得这短剑,是不是?”7 O  B% u) s. v' ?$ d; p
  郭靖只消机灵得半分,听得她声音如此凄厉,也必回头向她瞥上一眼,但他念着人家救命之恩,想来救我性命之人,当然是大大的好人,更无丝毫疑忌,立即照实回答:“是啊!晚辈幼时曾用这短剑杀死一个恶人,那恶人突然不见了,连短剑都……”刚说到这里,突觉颈中一紧,登时窒息,危急中弯臂向后推出,手腕立时被那女人伸左手擒住。
+ ~* E6 `% C# `# X/ e8 c) r5 E% r  那女人右臂放松,身子滑落,坐在地下,喝道:“你瞧我是谁?”
! d# `  p4 D2 @/ c3 h  郭靖被她扼得眼前金星直冒,定神看去时,只见她长发披肩,脸如白纸,正是黑风双煞中的铁尸梅超风,这一下吓得魂飞魄散,左手出力挣扎,但她五爪已经入肉,哪里还挣扎得脱?脑海中一片混乱:“怎么是她?她救了我性命?决不能够!但她确是梅超风!”, c0 S6 A3 |* ^% w
  梅超风坐在地下,右手仍扼在郭靖颈中,十余年来遍找不见的杀夫仇人忽然自行送上门来,“是贼汉子地下有灵,将杀了他的仇人引到我手中吗?”她头发垂到了脸上,仰头向天,本来该可看到头顶星星,这时眼前却漆黑一片,想要站起身来,下半身却使不出半点力道,寻思:“那定是我内息走岔了道路,只消师父随口指点一句,我立刻就好了。在蒙古,我遇到全真七子,马钰只教了我一句内功秘诀,再下去问到要紧关头,他就不肯说了。倘若我这时是在师父身边,我就问一千句、一万句,他也肯教,师父……师父,要是我再拉住你手,你还……还肯再教我么?”一霎时喜不自胜,却又悲不自胜,一生往事,斗然间纷至沓来,一幕幕在心头闪过:; c( [! ~9 q' @' a( H0 Z6 X6 W
  “我本来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整天戏耍,父母当作心肝宝贝的爱怜,那时我名字叫作梅若华。不幸父母相继去世,我伯父、伯母收留了我去抚养,在我十一岁那年,用五十两银子将我卖给了一家有钱人家做丫头,那是在上虞县蒋家村,这家人家姓蒋。蒋老爷对我还好,蒋太太可凶得很。
% C! t8 {* ]; v+ w3 u4 {  “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在井栏边洗衣服,蒋老爷走过来,摸摸我的脸,笑眯眯的说道: ‘小姑娘越长越齐整了,不到十六岁,必定是个美人儿。’我转过了头不理他,他忽然伸手到我胸口来摸,我恼了,伸手将他推开,我手上有皂荚的泡沫,抹得他胡子上都是泡沫,我觉得好笑,正在笑,忽然咚的一声,头上大痛,吃了一棒,几乎要晕倒,听得蒋太太大骂: ‘小狐狸精,年纪小小就来勾引男人,大起来还了得!’一面骂,一面打,拿木棒夹头夹脑一棒一棒的打我。我转头就逃,蒋太太追了上来,一把抓住我头发,将我的头拉向后面,举起木棒打我的脸,骂道:‘小浪货,我打破你的臭脸,再挖了你的眼睛,瞧你做不做得成狐狸精!’ 将手指甲来掐我眼珠子,我吓得怕极了,大叫一声,将她推开,她一交坐倒。这恶婆娘更加怒了,叫来三个大丫头抓住我手脚,拉我到厨房里,按在地下。她将一把火钳在灶里烧得通红,喝道:‘我在你的臭脸上烧两个洞,再烧瞎你的眼珠,叫你变成个瞎子丑八怪!’我大叫求饶: ‘太太,我不敢啦,求求你饶了我!’蒋太太举起火钳,戳向我的眼珠!$ O- W9 c. {; o6 L$ C+ `8 t" y  \
  “我出力挣扎,但挣不动,只好闭上眼睛,只觉热气逼近,忽听得啪的一声,热气没了,有个男人声音喝道:‘恶婆娘,你还有天良吗?’按住我手脚的人松了手,我忙挣扎着爬起,只见一个身穿青袍的人左手抓住了蒋太太的后领,将她提在半空,右手拿着那把烧红的火钳,伸到蒋太太眼前。蒋太太杀猪般的大叫:‘救命,救命哪,强盗杀人啦!’蒋家几个长工拿了木棍铁叉,抢过来相救,那男子一脚一个,将那几个长工都踢出厨房,摔在天井之中。蒋太太大叫:‘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那男子问道:‘你以后还敢欺侮这小丫头吗?’蒋太太叫道: ‘再也不敢了,老爷要是不信,过几天请你过来查看好啦!’那男子冷笑道:‘我怎么有空时时来查看你的家事。我先烧瞎了你两只眼睛再说。’蒋太太求道:‘老爷,请你将这小丫头带了去。我们不要了,送了给老爷,只求老爷饶了我这遭。’那男子左手一松,蒋太太摔在地下。她磕头道: ‘多谢老爷饶命,这小丫头送了给老爷,她卖身钱五十两银子,我们也不要了。’那男子从衣囊里摸出一大锭银子,摔在地下,喝道:‘谁要你送!这小姑娘我不救,迟早会给你折磨死。这是一百两银子, 你去将卖身契拿来!’蒋太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奔向前堂,不久拿了一张白纸文书来,左手还将蒋老爷拉着过来。蒋老爷两边脸颊红肿,想是已给蒋太太打了不少耳光出气。
/ |" J! B+ U; Q; t+ h. F) Z  “我跪倒向那男子磕头,谢他救命之恩。那男子身形瘦削,神色严峻,说道:‘不用谢了,起来罢,以后就跟着我。’我又磕了头,说道:‘若华以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老爷。’ 那男子微笑道:‘你不做我丫头,做我徒弟。’就这样,我跟着师父来到桃花岛,做了他的徒弟。我师父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他已有一个大弟子曲灵风,二弟子陈玄风,还有几个年纪比我略小的弟子陆乘风、武罡风、冯默风。师父给我改了名字,叫做梅超风。" K) C( c& k1 _4 V2 X" A
  “师父教我武功,还教我读书写字。师父没空时,就叫大师哥代教。大师哥曲灵风文武全才,还会画画,他教我读诗读词,解说诗词里的意思。
  W, m  `% c* K2 o6 G+ Q1 `  “我年纪一天天的大了起来。这年快十五岁了,拜入师父门下已有三年多了,诗书武功都已学了不少。我身子高了,头发很长,有时在水中照照,模样儿真还挺好看,大师哥有时目不转睛的瞧我,瞧得我很害羞。大师哥三十岁,大了我一倍,身材很高,不过很瘦,有点像师父,也像师父那样,老是愁眉苦脸的不大开心,只跟我在一起时才会说几句笑话,逗我高兴。他常拿师父抄写的古诗古词来教我。
) G0 {/ I0 G1 k: Z  “‘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这几句词,是师父潇洒瘦硬的字体,用淡淡的墨写在一张白纸笺上。曲师哥一声不响的放在我正在书写的练字纸旁。我转过头来,见到他神色古怪,眼神更是异样。我轻声问:‘是师父写的?’他点点头,又拿一张白纸笺盖在第一张纸笺上,仍是师父飘逸潇洒的字:‘江南柳,叶小未成荫。十四五,闲抱琵琶寻。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我脸上热了,一颗心忽然怦怦怦的乱跳,我心慌意乱,站起来想逃走,曲师哥说:‘小师妹,你坐着。’我又轻轻的问:‘是师父做的词?’ 曲师哥说:‘是师父写的,这是欧阳修的词,不是师父做的。’我舒了一口气,松了下来。2 R0 p% q/ X+ O4 @+ t7 h
  “曲师哥说:‘据书上说,欧阳修心里喜欢他的外甥女,做了这首词,吐露了心意。他见到十二三岁的外甥女,在厅堂上和女伴们玩掷钱游戏,笑着嚷着追逐到阶下天井里。欧阳修见外甥女美丽活泼、温柔可爱,不禁动心。后来外甥女十四五岁了,更加好看了,欧阳修已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他只好“留心”,叹了口气,做了这首词。后来给人见到了,惹起了挺大风波。欧阳修那时在做大官,道德文章,举世钦仰,给朝里御史们大大攻击。其实,他只心里赞他外甥女小姑娘美貌可爱,又没越礼乱伦,做诗词过分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师父为什么特别爱这首词,写了一遍又一遍的?’他左手中执着一叠白笺,扬了一扬,每张笺上都写着‘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他问:‘小师妹,你懂了么?’ 我摇摇头,说道:‘不懂!’他凑近了一点,又问:‘你真的不懂?’我摇摇头。他笑了笑,说道:‘那你为什么要脸红?’我说:‘我告诉师父去。’曲师哥脸色突然苍白了,说道: ‘小师妹,千万别跟师父说。师父知道了要打断我的腿,那么谁来教你武功呢?’他声音发颤,似乎很是害怕。我们人人都怕师父,倒也怪他不得。我说:‘我当然不会去跟师父说。哪有这么蠢!招师父骂吗?’曲师哥说:‘师父才不会骂你呢。你来到桃花岛上之后,师父骂过你一句没有?’
' A8 L+ L# k& s: N, j; s( t  “真的。这几年来,师父对我总是和颜悦色,从来没骂我过一句话,连板起了脸生气也没有。不过有时他皱起了眉头,显得很不高兴,我就会说些话逗他高兴:‘师父,哪个师哥惹你生气了?陈师哥吗?武师弟吗?’陈师哥言语粗鲁,有时得罪师父,师父反手就是轻轻一掌。陈师哥轻身功夫练得很俊,但不论他如何闪避,师父随随便便的一掌总是打在他头顶心,不过师父出掌极轻,只轻轻一拍就算了。武师弟脾气倔强,有时对师父出言顶撞,师父也不去理他,笑笑就算了,但接连几天不理睬他。武师弟害怕了,跪着磕头求饶,师父袍袖一拂,翻他一个筋斗。武师弟故意摔得十分狼狈,搞得灰头土脸的,师父哈哈一笑,就不生他的气了。
; R+ s/ {2 E7 C  |7 v% G" G- t  “师父听我这样问,说道:‘我不是生玄风、罡风他们的气,是他们就好了。我是生老天爷的气。’我说:‘老天爷的气也生得的?师父,请你教我。’师父板起了脸,说:‘我不教。教了你也不懂。’我拉住他手,轻轻摇晃,求道:‘师父,求求你,教一点儿。我不懂,你就多教点儿嘛!’每次我这样求恳,总会灵光。师父笑了笑,走进书房,拿了几张白纸笺交给我。我脸又红了,不敢瞧他的脸,只怕笺上写的又是‘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幸好,一张张白纸笺上写的是另外一些词句:
8 a& ^+ p7 o* V. F  黄老邪录朱希真词$ o% U, T' p+ t' S0 d: f
  人已老,事皆非。花间不饮泪沾衣。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 a/ X0 ~- G% S
  老人无复少年欢。嫌酒倦吹弹。黄昏又是风雨,楼外角声残。! _3 }7 f* m5 d6 J3 T, M
  刘郎已老,不管桃花依旧笑。万里东风,国破山河照落红。
' x' `, h% y( |; b/ J$ r  今古事,英雄泪,老相催。长恨夕阳西去,晚潮回。
4 V, J3 m% l4 w6 Z3 D+ D  “我说:‘师父,你为什么总是写些老啊老的?你又没老,精神这样好,武功这么高,那些年轻力壮的师哥、师弟们谁也及不上你。’师父叹道:‘唉!人总是要老的。瞧着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师父头上白发一根根的多了起来。“高堂明镜悲白发,朝见青丝暮成雪。”’ 我说:‘师父,你坐着,我给你把白头发拔下来。’我真的伸手到师父鬓边,给他拔了一根白头发,提在他面前。师父吹一口气,这口气劲力好长,我放松了手指,那根白头发飞了起来,飞得很高,飘飘荡荡的飞出了窗外,直上天空。我拍手道:‘“万古云霄一羽毛”,师父,你的文才武功,千载难逢,真是万古云霄一羽毛。’师父微微一笑,说道:‘超风,你尽说笑话来叫师父高兴。不过像今天这样的开心日子,也是不多的。师父文才武功再高,终究会老,你也在一天天的长大,终究会离开师父的。’我拉着师父的手轻轻摇晃,说道:‘师父,我不要长大,我一辈子跟着你学武功,陪在你身边。’6 L& f6 x7 G8 f1 @+ N* s: l- a
  “师父微微苦笑,说道:‘真是孩子话!欧阳修的《定风波》词说得好:“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计可留春?纵使青春留得住。虚语,无情花对有情人。任是好花须落去。自古,红颜能得几时新?”你会长大的。超风,咱们的内功练得再强,也斗不过老天爷,老天爷要咱们老,练什么功都没用。’我说:‘师父,你功夫这样高,超风一辈子跟着你练,服侍你到一百岁,两百岁……’师父摇头说:‘多谢你,你有这样的心就好了。“今岁春来须爱惜,难得,须知花面不长红。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即随风。”’我说: ‘师父,梅超风不随流水不随风,就只学弹指神通!’师父哈哈大笑,说道:‘你真会哄师父,明儿起传你弹指神通的入门功夫。’
- Z3 z5 O7 P5 v( [  “过了几天,我问曲师哥:‘师父为什么自称黄老邪?这称呼可够难听的,师父不过大得你十来岁吧,既不老,又不邪?’曲师哥笑笑说:‘你说师父既不老,又不邪,那好极了,师父听了一定很高兴。’
% g& r; D/ c, K  “他说师父是浙江世家,书香门第,祖上在太祖皇帝时立有大功,一直封侯封公,历朝都做大官。师父的祖父在高宗绍兴年间做御史。这一年奸臣秦桧冤害大忠臣岳飞,师父的祖父一再上表为岳飞伸冤,皇帝和秦桧大怒,不但不准,还将他贬官。太师祖忠心耿耿,在朝廷外大声疾呼,叫百官与众百姓大伙儿起来保岳飞。秦桧便将太师祖杀了,家属都充军去云南。师父是在云南丽江出生的。他从小就读了很多书,又练成了武功,从小就诅骂皇帝,说要推倒宋朝,立心要杀了皇帝与当朝大臣为岳爷爷跟太师祖报仇。那时秦桧早已死了,高宗年老昏庸。师父的父亲教他忠君事亲的圣贤之道,师父听了不服,不断跟师祖争论,家里都说他不孝,后来师祖一怒之下,将他赶了出家。他回到浙江西路,非但不应科举,还去打毁了庆元府明伦堂,在皇宫里以及宰相与兵部尚书的衙门外张贴大告示,在衢州南迁孔府门外张贴大告示,非圣毁贤,指斥朝廷的恶政,说该当图谋北伐,恢复故土。朝廷派了几百人马昼夜捕捉,那时师父的武功已经很高,又怎捕捉得到他。就这样,师父的名头在江湖上非常响亮,因为他非圣毁祖,谤骂朝廷,肆无忌惮,说的是老百姓心里想说却不敢说的话,于是他在江湖上得了个‘邪怪大侠’的名号。' d$ o4 N& S/ a! ~. N: R4 v
  “曲师哥说:‘几年前,武林中为了争夺《九阴真经》这部武功密籍而闹得满是腥风血雨,杀伤人无数。全真教教主王重阳真人邀集武林中武功绝顶的几位高手到华山去比试武功,当时称为“华山论剑”,言明武功最高的人掌管《九阴真经》,从此谁也不得争斗抢夺,使得天下江湖上复归太平。当时参与论剑的共有五人,称为“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东邪”就是师父,人家又叫他“黄老邪”,“中神通”是重阳真人。论剑结果,东邪、西毒等四人都服中神通居首。’4 K. W+ l) p9 K0 T* r7 Z4 t2 f
  “我问:‘大师哥,《九阴真经》是什么啊?师父本事这么大,难道那个中神通还胜得过他?’曲师哥说:‘听人说,《九阴真经》之中,记载了天下各家各派最高明、最厉害的武功家数和练法。谁得到了这部书,照着其中的载录照练,那就能天下无敌!好在重阳真人本就是武功天下第一,再得这部书,也仍不过是天下第一,他为人又公道仁善,决不恃强欺压旁人,因此结果公布出来,倒人人欢喜,并没异言。小师妹,武学之道,真所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在我们看来,师父自然是高不可攀,但胜得他老人家一招半式的,也未必真的没有。’! ^1 h& R3 D) `' \0 I2 S% U# j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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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4 | 只看该作者
“师父当日随口吟几句词:‘待得酒醒君不见,不随流水即随风’,可真说准了,师父酒醒时,我的人真不见了,随着二师哥陈玄风走了。二师哥粗眉大眼,全身是筋骨,比我大两岁。他很少跟我说话,只默不作声的瞧着我,往往瞧得我脸也红了,转头走开。桃花岛上桃子结果时,他常捧了一把又红又鲜的桃子,走进我屋子,放在桌上,一声不响就走了。曲师哥比我大了十几岁,陆师弟小我两岁,武师弟、冯师弟年纪更小,在我心里,他们都是小孩子。岛上只二师哥比我稍大一点儿。他粗鲁得很,有一次,他拉着我手,说:‘贼小妹子,我们偷桃子去。’ 我生气了,甩脱他手,说道:‘你叫我什么?’他说:‘我们去偷桃子,是做贼,你自然是贼小妹子。’ 我说:‘那么你呢?’他说:‘我是贼哥哥。’我大声叫:‘贼哥哥!’他说:‘是啊!贼哥哥要偷贼妹子了。’我没理他,心里却觉得甜甜的。这天晚上,他带我去偷桃子,偷了很多很多。他把桃子放在我房里桌上,黑暗之中,他忽然抱住了我,我出力挣不脱,突然间我全身软了,他在我耳边说:‘贼小妹子,我要你永远永远跟着我,决不分开。’”1 X" `& H/ n) |- P
  一阵红潮涌上梅超风的脸,郭靖听得她喘气加剧,又轻轻叹了口长气,叹息声很温柔,扣在郭靖颈中的手臂也放松了一些。梅超风轻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师父要打断曲师哥的腿?为什么又赶了他出岛?”这时大仇已在掌握之中,两人默默的坐在洞口,四下寂静无声,她又沉入对往事的回忆:5 a2 h+ _, @0 s8 _' w1 O- B
  “曲师哥瞧着我的脸色,一向也是挺温柔的,那时候我已十八岁了,明白了他眼光的含意。但他成过亲,老婆死了,还有个小女儿,而且我已经跟贼哥哥好了,只好避开曲师哥的眼光。一天晚上,贼哥哥在我房里,在我床上抱着我,窗外忽然有人喝道:‘陈玄风!你这畜生,快给我出来!’是曲师哥的声音。贼哥哥匆匆忙忙的穿上衣服,从门里冲了出去,只听得门外风声呼呼,是曲师哥跟他动上了手。我害怕得很,大声求道:‘大师哥,对不起,求你饶了我们!’ 曲师哥冷冷的道:‘饶了你们?“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这是谁写的字?我饶得你,只怕师父饶你们不得。’喀的一响,什么人重重中了一掌。陈师哥大声叫道:‘啊哟!你真的想打死我?’曲师哥道:‘那还有假的!梅师妹,你说要跟师父练一辈子功夫,永远服侍他老人家,你欺骗师父。’陈师哥叫道:‘师父不管,却要你管!你不是多管闲事,你是吃醋,不要脸!’ 我从窗里望出去,只见到两个人影飞快的打斗,我功夫不够,瞧不清楚。) r: U6 w2 C6 H* }0 H
  “忽然喀勒一声大响,陈师哥身子飞了起来,摔在地下。曲师哥道:‘我不是喝醋,是代师父出气,今日打死你这无情无义的畜生!’我从窗子里跳出去,伏在陈师哥身上,叫道: ‘大师哥饶命,大师哥饶命!’曲师哥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 l+ I2 }1 Y# p4 J  “第二天师父把我们三个叫去。我害怕得很,不敢瞧师父的脸,后来一转头,见到师父神气很难过,像要哭出来那样,只是问:‘为什么?为什么?’陈师哥说:‘大师哥见到我跟小师妹好,他吃醋,要打死我。’师父叹道:‘灵风,命中是这样,那没有用的。’说着不住摇头。我哭了出来,跪在师父面前,说道:‘师父,是我不好,求你不要责罚大师哥。’师父说: ‘灵风,你为什么要背“何况到如今”这两句词?为什么要责问超风,说她欺骗我,说她答应了一辈子服侍我,却又做不到?哼,你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黄老邪跟人说话,有人偷听,黄老邪会不知道吗?嘿嘿,你太也小觑我了。我有什么气要出?要出气,难道我自己不会?我可没派你去打人!我如派你打人,是我吃醋了。玄风,超风,你们出去!’就这样,师父用一根木杖,震断了曲师哥的两根腿骨,向众同门宣称:‘曲灵风不守门规,以后非我桃花岛弟子。’ 命哑仆将他送归临安府。! x: U; L6 p+ c/ p4 ~' C6 \
  “从此以后,师父不再跟我说话,也不跟陈师哥说话,再不传我们功夫。他不久就去了庆元府、临安府,再过两年,忽然娶了师母回来。师母年纪很轻,和我同年,我们两个都属猴。师母相貌好美,皮色又白又嫩,就像牛奶一样,怪不得师父非常爱她,常带她出门。师母不会武功,但挺爱读书写字。有一次中秋节,师母备了酒菜,招众弟子过中秋,师父喝得大醉,师母进厨房做汤,师父喃喃说醉话:‘再没人胡说八道,说黄老邪想娶女弟子做老婆了罢?灵风呢?我不怪他啦!他人好吗?腿怎样了?’/ q' ~% ?8 J5 N+ n+ Y8 M2 C8 L
  “师母比我还小几个月,是十月份的生日。她待我很好,有一天跟我说:‘师父常赞你很乖,对他很有孝心。又说你身世很可怜,要我待你好些。师父不懂女孩子的事,从小将你带大,很多事都照顾不到,很过意不去。你有什么事,要什么东西,只管跟我说好了。’我听得流了眼泪,说道:‘师父已经待我很好很好了。他跟你成亲,我们见到他很开心,众弟子个个为他高兴。’师母说:‘这次师父跟我出门,得到了一部武学奇书《九阴真经》,以你师父的武学修为,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但其中有一段古怪文字,叽哩咕噜的十分难懂。你师父素来好胜,又爱破解疑难哑谜,跟我一起推考了好久,还没解破,以致没时候教你们功夫。’ 她指指桌上的两本白纸册页,说道:‘这就是《九阴真经》的抄录本,其实桃花岛武功有通天彻地之能,又何必再去理会旁人的武功。唉!武学之士只要见到新鲜的一招半式,定要钻研一番,便似我们见到一首半首绝妙好词,也定要记在心中才肯罢休。’
: [4 E1 |2 L3 G9 U" s; p  “我将这番话跟贼师哥说了,他说:‘中秋节那晚,师父流露了心声,似乎对大师哥恩情未断,可能让他重归师门。大师哥一回来,我就没命。贼妹子,我们这次真的做一次贼,把师父那部《九阴真经》去偷来,练成了上乘武功,再归还师父,那时连师父都不怕,大师哥更加不用忌惮。’我竭力反对,说要去禀告师父。这贼师哥当真胆大妄为,当晚就去将经书偷了来,可是只偷到一本。3 S: @- E& b1 P: W/ B9 Y
  “师父这些日子中,老是抬起了头想事,我看也不是想着作诗填词,两只手的手指不住扳动。我跟陈师哥说起,他说师父得到了《九阴真经》,正在细想经上的功夫。师父这些日子中没教我们功夫,甚至话也不大说,满腹心事似的。我瞧他头上白头发一根根的多了起来,心里很为他难过。陈师哥说,那天晚上他见到师父手里拿着一本真经的抄本,走向试剑亭,口中喃喃的不知说什么,仰起了头。陈师哥对面走来,叫了声‘师父!’师父似乎没见到他,也好像没听见,自管自的笔直向前走去。陈师哥忙避在一旁,走向师父的书房,悄悄进去,见到真经的抄本便放在桌上,不过只有一本,另一本师父手里拿着。只因为师父思索经上的功夫想得出了神,陈师哥才能钻空子,把真经下卷的抄本偷了来。否则师父这么精明能干,陈师哥怎偷得到手?, l! b; z1 |# {
  “他还想再去偷另一本,我说什么也不肯了,说偷一本已经对不起师父,还想再偷,简直不是人了。师父待我们这样好,做人要有点良心。贼师哥说:‘待你自然很好,待我有什么好?’我说:‘你再要去偷,我就在师父屋子外大叫:有人来偷九阴真经啦!有人来偷九阴真经啦!’”
- ?! j1 P. O) T$ T9 [$ A  她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轻轻叫了出来:“有人来偷九阴真经啦!师父,师父!”# \( m$ b3 v6 N! L
  郭靖微微一惊,问道:“偷什么九阴真经?”梅超风不禁失笑,忙道:“没什么,我随口说说。”园中梅花香气暗暗浮动,她记起了桃花岛上的花香:
8 V0 c* V2 O0 |9 K; F& a# p& O5 \  “贼师哥害怕得很,当晚我们就离开了桃花岛,乘海船去了普渡山,在海边的一个岩洞中躲了起来。接连几天,他翻看真经的手抄本下卷,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我见手抄本上的字迹是师母写的。贼师哥说:‘我们录一个抄本下来,再把原抄本还给师父,但怎么还法?’我说: ‘去桃花岛!’师哥说:‘贼妹子,你要命吗?还敢再去桃花岛?’我们不敢在普渡山多耽,终究离桃花岛太近。过得一个月,我们乘船去了中土,在庆元、上虞、百官、余姚这些地方东躲西藏的躲了几个月,逃到了临安、嘉兴、湖州、苏州这些地方的河浜里,水乡里小河小溪千条万条,我们白天躲在船里,紧紧上了门板,师父、师弟他们再也见不到我们,也不会让曲师哥撞上了。
7 A8 l7 }6 b& w$ T7 }. E  “我跟师哥两个一起翻看经上的功夫。真经上写满了各种厉害的武功,开头就是‘九阴白骨爪’与‘摧心掌’,经上写明了这两门功夫的练法和破法。经上说:‘此二功不必以内功为根基,以外功入手亦可。余弟妹二人,丧命于此二功,杀人如草不闻声,此二功之谓也。’ 师哥和我大喜,就起始练了起来。练这两门功夫,要杀活人来练,我跟师哥说了,我们就去上虞蒋家村,从那恶毒妇人蒋太太起始,将蒋家村的男女老幼,一个个都练作了白骨骷髅。我想起师父相救的恩情,心里很难过。师哥问明之后,忽然大大喝醋,怪我不该想念师父。练到后来,经上的功夫都要以内功为根基了。但扎根基、练内功的诀窍全在上卷之中。经上功夫属于道家,与师父所教的全然不同,我们这可练不下去了。师哥说:‘有志者,事竟成!’ 于是他用自己想出来的法子练功,教我也跟着练。他练手掌上的功夫,给我去打造了一条镀银钢鞭,用来练白蟒鞭。他说没送过定情的表记,没送过成亲的礼物给我,就送一件华丽的兵器。我们那时挺有钱了,哈哈,练成了高明的武功,抢大户、劫官府还不手到拿来,要多少有多少。”  y! E: z7 b" [( z) A+ }  \4 b
  这时一阵清风缓缓吹动梅超风的长发,她抬头向天,轻声问道:“天上有星星吗?” 郭靖道:“有的。”梅超风问道:“有银河么?”郭靖道:“有的。”梅超风又问:“有牛郎织女星吗?”郭靖道:“有的。”梅超风问:“有北斗星吗?”郭靖道:“我不认得。”梅超风道: “你蠢死了。你向北方的天上瞧,有七颗亮晶晶的星,排成一只瓢儿那样的,就是北斗星了。”
1 i  l0 |; z8 ^  郭靖凝目向天空搜寻,果然在北边天上见到七颗明星,排成一只长长的水杓,喜道: “见到啦,见到啦!”梅超风问道:“什么叫‘七星聚会’?”郭靖道:“我不知道。”梅超风双手一紧,森然道:“那马钰没教过你吗?”郭靖道:“没有。道长只教我躺倒身子后怎么透气。” 梅超风道:“怎么透气?”郭靖道:“吸气时肚皮鼓起,呼气时肚皮吸进去贴背。”梅超风试着照做,心想:“我们练功时呼吸恰恰相反。只怕这便是道家功夫的关诀。2 x1 n, X! d7 _$ H, Q& L* a
  “《九阴真经》下卷上记的全是武功法门,贼汉子练功练不下去,老是说要去偷真经上卷。我说去桃花岛也好,咱们先把下卷还给师父师娘。师哥说:‘下卷中的功夫还没练成呢!有些功夫注明‘五年可成’、‘七年可成’、‘十年初窥门径’,咱们不必理会,像九阴白骨爪、摧心掌、白蟒鞭这些功夫,虽没上卷中所教的内功根底,硬练也练得成,而且快速可成。你的白蟒鞭练得怎样了?’我说:‘马马虎虎,现下还用不上,总得再有一年时光。’# z  m) y+ e) C2 |6 J  [, ]
  “为了练九阴白骨爪这些阴毒功夫,我们得罪了一大批自居名门正派、假充好人的狗屁英雄,他们不断来围攻我们夫妇,我们拚命练功,用功勤得很,杀了不少人,可处境越来越不利,东躲西逃,难以安身。他们口中说不准我们滥杀无辜,练那些阴毒武功,其实还不是想抢夺我们手里的真经。不过,师门所授的桃花岛功夫本来也就十分了得,我们二人单以桃花岛功夫,就杀得那些狗子们望风披靡,叫我们是什么‘黑风双煞’,那真难听,该叫‘桃花双煞’ 才是!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强,我夫妇功夫高了,名声大了,但渐渐地挡不住了。这样心惊胆战的过了两年,我独个儿常常想,早知这样,盗什么劳什子的真经,还不如安安静静的在桃花岛好,可是陈师哥跟我这样,师父也知道了,我们有脸在桃花岛耽下去吗?又怕曲师哥回岛。
4 X; l% L4 {. ^4 @$ o  “又听说,当年师父为了我们二人盗经叛逃而大发脾气,陆师弟、武师弟二人劝告时又出言不慎,师父狂怒之下打断了他们脚骨。冯师弟又说:‘背叛师父的只陈师哥、梅师姊二人,我们都对师父忠心耿耿,师父不该迁怒,把曲、陆、武三位师哥都打伤了。’师父大怒,喝道: ‘连你又打,怎么样?我花这许多心血,辛辛苦苦教你们功夫,到头来你们一个个都反我。我黄老邪还是去死了的好!’木杖一震之下,把冯师弟的脚骨也打断了。
5 L5 X5 T: q, R' U  “三个师弟都给赶出桃花岛,后来这话便传了开来,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黄老邪当真够邪。我听到传言说师父说道:‘我黄老邪还是去死了的好!’不由得心如刀割,真想去跪在师父、师母面前,任由他们处死,以赎我的罪业。所以师哥说要再去桃花岛,我并不阻止,我想去再见师父一面。师哥说,这些狗屁英雄老是阴魂不散的追寻我们,迟早会让师父听到风声,要是师父也来追寻,我们准没命了,只要上卷到手,我们去蒙古、去西夏,逃得远远的,千里万里之外,谁也找不到。我想也真不错,于是甩出了性命,决意再去桃花岛。反正倘若不去,迟早会送了命,死在师父手下,一了百了,倒也心安理得。
9 t4 W# y3 x' Y. [( O- c/ ~4 S  “一天夜里,我们终于上了桃花岛。刚到大厅外,就听得师父在跟人大声吵嘴,他说: ‘不通兄,我没拿你的真经,怎能要我交还?’我想师父说话不客气了,当面叫人家‘不通兄’。我和师哥凑眼到窗缝中瞧去,见跟师父说话的是个留了长胡子的中年男子,年纪比师父大些。他倒不生气,笑嘻嘻的道:‘黄老邪,你做事向来邪里邪气,谁信得过你啊。’师父说: ‘我黄老邪之邪,是非圣非贤,叛君背祖,是不遵圣贤之教,不奉君父之尊,于“礼义廉耻” 这四字上,没半分亏了。我说过没拿你的真经,就是没拿。就算拿了,凭我黄老邪的所学所知,也不屑来练你全真教狗屁假经上的臭功夫。’那人呵呵笑道:‘是香是臭,一嗅便知,是真是假,出手便晓。黄老邪,咱哥儿俩来玩玩,瞧你练过九阴真经的功夫没有。’他站起身来,等师父也离椅站起,便左手出拳,向师父打去。师父还以一招‘桃华落英掌’。两人这一动上手,但见烛影飘飘,身法快速。我向师哥瞧去,他也正回头瞧我,两人都伸伸舌头,这样高明的武功,我们可从来没见过。6 E3 I6 ^( h. Y' H5 e2 b$ O
  “我拉拉师哥的衣袖,打个手势,心想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师父给一位大高手缠上了,一时脱不了身,正好去他书房盗真经的上卷。师母不会武功,我们决不伤她,也决不惊吓她,我只向她拜上三拜,以表感恩,抢了经书便走。可是师哥瞧得着了迷,说什么也不肯走。他后来说,他想师父跟那全真教的长胡子动手过招,到头来必定会使九阴真经武功,就算师父真的没学过,那长胡子必定会使,亲眼见到两大高手过招印证,可比单瞧书本上的字句描述好得多了。他舍不得走,我也就不敢自己一个儿去,凑眼到窗缝中再去看,只见师父的身子好似在水上飘行那么滑来滑去,似乎只是闪避而没进招。那‘不通兄’的招式也异常巧妙古怪。只见师父一滑退到了窗边,那长胡子左手挥掌拍来,师父一矮身,蓬的一响,长胡子这一掌拍开了长窗,我忙闪身在旁。师父一瞥之下见到我的长头发,怔了一怔,叫道:‘超风!’身法稍缓,长胡子的右掌同时拍到,师父似乎闪避不及,这一掌拍上了他肩头。师父一个踉跄,右足稍跪,连出两指,嗤嗤声响,‘弹指神通’弹中了长胡子的双腿,那长胡子委倒在地,滚开了站不起身。) ?+ Y/ Y0 h7 r% N
  “师父嘿嘿一笑,说道:‘超风,师父不练九阴真经,只用弹指神通,还不是赢了他!你来干什么?’我跳起身来,跪在师父面前,哭道:‘师父,弟子对你不起,是瞧你老人家和师母来着。’师父凄然道:‘你师母过去啦!后面便是灵堂。’他伸手向后面一指。我只吓得头脑中一片混乱,奔向后进,只见天井之后的厅中,赫然是座灵堂,中间一个灵位,写着 ‘先室冯氏之灵位’。我跪下来拜倒,痛哭失声。忽然之间,看见灵堂旁边有个一两岁大的小女孩儿,坐在椅子上向着我直笑,这女孩儿真像师母,定是她的女儿,难道她是难产死的吗?0 b% G& ?5 `% s7 b0 s1 @" @8 \' I
  “师父站在我后面,我听得那女孩儿笑着在叫:‘爸爸,抱!’她笑得像一朵花,张开了双手,扑向师父。师父怕她跌下来,伸手抱住了她。陈师哥拉着我飞奔,抢到了船里,海水溅进船舱,我的心还在突突急跳,好像要从口里冲出来,听得师父的话声远远传过来:‘你们去吧!你们好自为之,不要再练九阴真经了,保住性命要紧。’8 }7 c7 c8 _0 U1 }8 }* D! d# C( _
  “我那贼汉子看了师父这一场大战,从此死了心。他说:‘不但师父的本事咱们没学到一成,就是那全真教的长胡子,咱俩又怎及得上?’我说:‘你懊悔了吗?若是跟着师父,总有一天能学到他的本事。’他说:‘你不懊悔,我也不懊悔。’于是他用自己想出来的法子练功,教我跟着也这么练。他说这法子当然不对,然而也能练成厉害武功。我说: ‘师父叫我们不可练经上武功。’陈师哥说:‘有师父这样高的功夫,自然不必练经上武功。我们有么?不练行么?’
! h4 C' }" |; v  “我二人把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横练功夫也练成了七八成,此后横行江湖,‘黑风双煞’ 名头越来越响。有一天,我们在一座破庙里练‘摧心掌’,突然四面八方的给数十名好手围住了。领头的是师弟陆乘风。他恼恨为了我们而给师父打断双腿,大举约人,想擒我们去献给师父。这小子定是想重入师门。哼,要擒住‘黑风双煞’,可也没那么容易。我们杀了七八名敌人,突围逃走,可是我也受伤不轻。那飞天神龙柯辟邪是贼汉子杀的,还是我杀的?可记不清楚了,反正谁杀的都是一样。过不了几个月,忽然发觉全真教的道士也在暗中追踪我们。斗是斗他们不过的,我们结下的冤家实在太多,于是离开了中原,走得远远的,直到了蒙古的大草原。: p3 K$ J- M; Q( d8 K! e
  “我们继续练‘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有时也练白蟒鞭。他说这是可以速成的外门神功,不会内功也不要紧。忽然间,那天夜里在荒山之上,江南七怪围住了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又疼痛,又麻痒,最难当的是什么也瞧不见了。我运气抵御毒质,爬在地下,几乎要晕了过去。我没死,可是眼睛瞎了,师哥死了。那是报应,这柯镇恶柯瞎子,我们曾杀死了他的兄长,他要报仇。”  g6 T8 i" n: ^1 s$ f
  梅超风想到这件痛事,双手自然而然的一紧,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郭靖左手腕骨如欲断折,暗暗叫苦:“这次一定活不成啦,不知她要用甚么狠毒法子来杀我?”便道:“喂,我是不想活啦,我求你一件事,请你答允罢。”梅超风冷然道:“你还有事求我?”郭靖道: “是。我身上有好些药,求你行行好,拿去交给西城安寓客栈里的王道长。”5 L) R( U4 ~" H/ u, N
  梅超风不答,也不转头。郭靖道:“你答允了吗?多谢你!”梅超风道:“多谢甚么?我从来没做过好事!”7 w& f# T9 y7 _  V) [! [
  她已记不起这一生中受过多少苦,也记不起杀过多少人,但荒山之夜的情景却记得清清楚楚。“眼前突然黑了,瞧不见半点星星的光。我那好师哥说:‘小师妹,我以后不能照顾你啦。你自己要小心……’这是他最后的话。‘哼,他不照顾我了,我小心来干么?’他把真经下卷的抄本塞在我手里,‘唉,眼睛盲了,还看得见么?’我把真经抄本塞在怀里。我虽没用,也不能落入敌人手里,总有一天,我要去还给师父。忽然大雨倾倒下来,江南七怪猛力向我进攻,我背上中了一掌。这人内劲好大,打得我痛到了骨头里。我抱起了好师哥的尸体逃下山去,我看不见,可是他们也没追来。啊,雨下得这么大,四下里一定漆黑一团,他们看不见我。
2 m" E& @# u$ U0 e: x& i  “我在雨里狂奔。好师哥的身子起初还是热的,后来渐渐冷了下来,我的心也在跟着他一分一分的冷。我全身发抖,冷得很。‘贼哥哥,你真的死了吗?你这么厉害的武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吗?是谁杀了你的?’我拔出了他肚脐中的短剑,鲜血跟着喷出来。那有甚么奇怪?杀了人一定有血,我不知杀过多少人。‘算啦,我也该和贼哥哥一起死啦!没人叫他贼哥哥,他在阴间可有多冷清!’短剑尖头抵到了舌头底下,那是我的罩门所在,忽然间,我摸到了短剑柄上有字,细细的摸,是‘杨康’两字。嗯,杀死他的人叫做杨康。此仇怎能不报?不先杀了这杨康,我怎能死?”. b# |8 b( x& {0 ?
  想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甚么都完了,贼哥哥,你在阴世也这般念着我吗?你若是娶了个女鬼做老婆,咱们可永远没了没完……
8 K+ c7 G8 N% V6 Y2 R1 O" L- L* _  “我在沙漠中挖了个坑,把师哥的尸身埋在里面。我瞎了眼睛,每日里单是寻找饮食也难得很,只好向人乞食。幸好蒙古人心好,见我是个瞎女子可怜,倒肯施舍牛乳、牛羊肉、面饼给我。就这样,我在大漠中苦挨了几年。这一天,我在山洞里练功,忽听到大队人马经过,说的是大金国女真话。我出去向他们讨东西吃,带队的王爷收留了我,带我到中都王府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位王爷是大金国的六皇子赵王爷。我在后花园给他们扫地,在后园中找到一个废置了的地窖,就住在那里。晚上偷偷练功夫,这样练了几年,谁也没瞧出来,只当我是个可怜的瞎眼婆子。
0 U) }: M# h& }% v  “那天晚上,唉,那顽皮的小王爷半夜里到后花园找鸟蛋,他一声不响,我瞧不见他,他却见到了我练银鞭,缠着我非教不行。我教了他三招,他一学就会,真是聪明。我教得高兴起来,甚么功夫也传了他,九阴白骨爪也教,推心掌也教,但要他发了重誓,对谁都不许说,连王爷、王妃也不能说,只要泄漏了一句,我一抓就抓破他天灵盖。小王爷练过别的武功,还着实不低。他说:‘师父,我另外还有一个男师父,这个人不好,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师父。我在他面前,决不显露你教我的功夫。他可比你差得远,教的功夫都不管用。’哼,小王爷说话就叫人听着高兴。他那个男师父决非无能之辈,只不过我既不许他向人说跟我学武功,我也就不去查问他的男师父。
/ I8 V% C  P- L# T; r: _  “又过几年,小王爷说,王爷又要去蒙古。我求王爷带我同去,好祭一祭我丈夫的坟。小王爷给我说了,王爷当然答允。王爷宠爱他得很,甚么事都依他。贼汉子的坟,当然不必祭了。我是要找江南七怪报仇。唉!运气真不好,全真七子竟都在蒙古,我眼睛瞧不见,怎能敌他们七人?那丹阳子马钰的内功实在了不起,他说话毫不使力,声音却送得这么远。
3 C6 N; |/ o" {  “去蒙古总算没白走,那马钰被我劈头一问,胡里胡涂的传了我一句内功真诀,回到王府之后,我躲在地窖里再练苦功。唉,这内功没人指点真是不成。两天之前,我强修猛练,凭着一股刚劲急冲,突然间一股真气到了长强穴之后再也回不上来,下半身就此动弹不得了。我向来不许小王爷来找我,他又怎知我练功走了火?要不是这姓郭的小子闯进来,我准要饿死在这地窖里了。哼,那是贼哥哥的鬼魂勾他来的,叫他来救我,叫我杀了他给贼哥哥报仇。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嘿嘿,哼,哈哈!”
6 m, M% a$ b1 U  ~9 {( u: `, Z" ^3 [$ T0 R  梅超风突然发笑,身子乱颤,右手突然使劲,在郭靖头颈中扼了下去。郭靖到了生死关头,反手顶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外撑持。他既得了马钰玄门正宗的真传,数年修习,内力已颇不弱。梅超风猛扼不入,右手反被他撑了开去,吃了一惊:“这小子功夫不坏啊!”连抓三下,都被郭靖以掌力化开。梅超风长啸一声,举掌往他顶门拍下,这是她“摧心掌”中的绝招。郭靖功力毕竟和她相差太远,左手又被她牢牢抓住了,这一招如何化解得开?只得奋起平生之力,举起右手挡格。, n7 A9 I, E# o, \3 [
  梅超风与他举手相交,只感臂上剧震,心念动处,立时收势,寻思:“我修习内功无人指点,以致走火入魔,落得半身不遂。刚才我听他说跟马钰学过全真派内功,便想到要逼他说内功的秘诀,怎么后来只是要杀他为贼哥哥报仇,竟把这件大事抛在脑后?幸好这小子还没死。”回手又叉住郭靖头颈,说道:“你杀我丈夫,那是不用指望活命的了。不过你如听我话,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了;要是倔强,我要折磨得你受尽苦楚,先将你一根根手指都咬了下来,慢慢的一根根嚼来吃了。”她行功走火,下身瘫痪后已然饿了几日,真的便想吃郭靖手指,倒也不是空言恫吓。' {# @' j: P; R+ o* A
  郭靖打个寒战,瞧着她张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敢言语。
: e5 v% K- p% F, ?  梅超风问道:“全真教中有‘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说,那是什么意思?”郭靖心中明白:“原来她想我传她内功。她日后必去害我六位师父。我死就死罢,怎能让这恶妇再增功力,害我师父?”闭目不答。梅超风左手使劲,郭靖腕上奇痛彻骨,但他早横了心,说道:“你想得内功真传,乘早死了这条心。”
: g. ^# V/ u" F8 i; A  梅超风见他倔强不屈,只得放松了手,柔声道:“我答应你,拿药去交给王处一,救他性命。”郭靖心中一凛:“啊,这是大事。好在她下半身不会动弹,我六位师父也不会怕她。”便道:“好,你立一个重誓,我就把马道长传我的法门对你说。”
  o7 M6 G! p5 m  e" ]! }  梅超风大喜,说道:“姓郭的……姓郭的臭小子说了全真教内功法门,我梅超风如不将药物送交王处一,教我全身动弹不得,永远受苦。”
0 d7 D) e- s6 G  这两句话刚说完,忽然左前方十余丈处有人喝骂:“臭小子快钻出来受死!”郭靖听声音正是三头蛟侯通海。另一人道:“这小丫头必定就在左近,放心,她逃不了。”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远。1 E1 a8 q( p; G  F
  郭靖大惊:“原来蓉儿尚未离去,又给他们发现了踪迹。”心念一动,对梅超风道: “你还须答允我一件事,否则任你怎样折磨,我都不说秘诀。”梅超风怒道:“还有甚么事?我不答允。”郭靖道:“我有个好朋友,是个小姑娘。王府中的一批高手正在追她,你必须救她脱险。”) o, Y6 X6 A+ f: `
  梅超风哼了一声,道:“我怎知她在哪里?别啰唆了,快说内功秘诀!”随即手臂加劲。郭靖喉头被扼,气闷异常,却丝毫不屈,说道:“救不救……在你,说……不说……在我。” 梅超风无可奈何,说道:“好罢,便依了你,想不到梅超风任性一世,今日受你臭小子摆布。那小姑娘是你的小情人吗?你倒也真多情多义。咱们话说在前头,我只答允救你的小情人脱险,却没答允饶你性命。”: {9 N9 j& l% R& l& U1 Z
  郭靖听她答应了,心头一喜,提高声音叫道:“蓉儿,到这里来!蓉儿……”刚叫得两声,忽喇一声,黄蓉从他身旁玫瑰花丛中钻了出来,说道:“我早就在这儿啦!”郭靖大喜道:“蓉儿,快来。她答应救你,别人决不能难为你。”
7 z, p* C, R7 r$ W  j  l6 w% G  黄蓉在花丛中听郭靖与梅超风对答已有好一阵子,听他不顾自己性命,却念念不忘于她的安危,心中感激,两滴热泪从脸颊上滚了下来,又听梅超风说自己是他的“小情人”,心中更甜甜的感到甚是温馨,向梅超风喝道:“梅若华,快放手!”
1 e# ?7 B7 a# U  A- X; I! ^+ s- r  “梅若华”是梅超风投师之前的本名,江湖上无人知晓,这三字已有很久没听人叫过,斗然间被人呼了出来,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颤声问道:“你是谁?”$ c. s" b' N8 l* i9 \: L9 b$ j8 N
  黄蓉朗声道:“桃华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我姓黄。”
5 D4 G' ]+ @; N8 z4 O4 X. X  梅超风更加吃惊,只说:“你……你……你……”黄蓉叫道:“你怎样?东海桃花岛的弹指峰、清音洞、绿竹林、试剑亭,你还记得吗?”这些地方都是梅超风学艺时的旧游之地,此时听来,恍若隔世,颤声问道:“桃花岛的黄……黄师父,是……是……是你甚么人?”
7 v6 X( s& i) m7 ?, r6 X) d. \  黄蓉道:“好啊!你倒还没忘记我爹爹,他老人家也还没忘记你。他亲自瞧你来啦!”0 G/ `, J: R! b, n
  梅超风一听之下,只想立时转身飞奔而逃,可是脚下哪动得分毫?只吓得魂飞天外,又想到便能见到师父,喜不自胜,叫道:“师父……师父……”黄蓉叫道:“快放开他。”' O3 G( A; p  E4 D+ m
  梅超风忽然想起:“师父怎能到这里来?这些年来,他一直没离桃花岛。我和贼哥哥盗了他的《九阴真经》,他也没出岛追赶。我可莫被人混骗了。”0 o1 F& c: a% f4 t
  黄蓉见她迟疑,左足一点,跃起丈余,在半空连转两个圈子,凌空挥掌,向梅超风当头击到,正是“桃华落英掌”中的一招“江城飞花”,叫道:“这一招我爹爹教过你的,你还没忘记罢?”梅超风听到她空中转身的风声,哪里还有半点疑心,举手轻轻格开,叫道: “师妹,师父呢?”黄蓉落下身子,顺手一扯,已把郭靖拉了过去。
1 r  S( O* m" R# I$ z. W7 n' ~  L  原来黄蓉便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独生爱女。她母亲于生她之时适逢一事,心力交瘁,以致难产而死。黄药师先前又已将所有弟子逐出岛去,岛上就是他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黄药师素有“东邪”之号,行事怪僻,常说世上礼法规矩都是狗屁,对女儿又爱逾性命,自然从不稍加管束,以致把这个女儿惯得骄纵异常。她人虽聪明,学武却不肯专心,父亲所精的甚么阴阳五行、算经术数,她竟是样样要学,加以年龄尚幼,因此尽管父亲是一代宗主,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她却只初窥桃花岛武学的门径而已。
+ Y, f1 E3 F  p6 ~" |5 C( r  这天她在岛上游玩,来到父亲囚禁敌人的山洞门口,寂寞之中,和那人说起话来。谈了半天,但觉那人言语有趣之极,听那人嫌父亲给的酒太淡,便送了一瓶美酒给他,再加几样精美菜肴。那人吃得赞不绝口,与黄蓉一老一小,说得投机,但次日便给黄药师知道了,重重责骂了一顿。黄蓉从没给父亲这般严厉的责骂过,心中气苦,刁蛮脾气发作,竟乘了小船逃出桃花岛,自怜无人爱惜,便刻意扮成个贫苦少年,四处浪荡,心中其实是在跟父亲斗气:“你既不爱我,我便做个天下最可怜的小叫化罢了!”( m0 m/ z8 e4 N2 P
  不料在张家口无意间遇到郭靖,初时她在酒楼胡乱花钱,原是将心中对父亲的怨气出在郭靖头上。哪知两人言谈投机,一见如故,郭靖竟解衣、送金、赠马,关切备至。她正凄苦寂寞,蒙他如此坦诚相待,正是雪中送炭,心中感激,两人结为知交。
8 L- G+ c. F' y9 y0 F  黄蓉曾听父亲说起陈玄风、梅超风的往事,因此知道梅超风的闺名,至于“桃华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两句,是她桃花岛试剑亭中的一副对联,其中包含着黄药师的两门得意武功,桃花岛弟子无人不知。她自知武功远不是梅超风的敌手,谎称父亲到来。梅超风果然一吓之下放了郭靖。( O0 s  N% Y: }* e1 q: T
  梅超风想起黄药师生性之酷、手段之辣,不禁脸如土色,全身簌簌而抖,似乎见到黄药师脸色严峻,已站在身前,不由得全身酸软,似已武功全失,伏在地下,颤声道:“弟子罪该万死,只求师父可怜弟子双目已盲,半身残废,从宽处分。弟子对不起您老人家,当真是猪狗不如。”她自与黄药师相别,记着师父对自己的慈爱恩义,孺慕之念,无时或忘,此时虽怕见师父,但欣喜之情,更胜畏惧,说道:“不,师父不必从宽处分,你罚我越严越好。”
' A# h9 T$ Z! E  郭靖每次和她相遇,总是见她犹如凶神恶煞一般,纵然大敌当前,在悬崖上落入重围,也仍不以为意,然而一听黄蓉提起她爹爹,竟然吓成这个样子,大感奇怪。
* E5 U4 a7 l5 C9 ]  黄蓉暗暗好笑,一拉郭靖的手,向墙外指了指。两人正想跃墙逃出,忽听得身后一声清啸,一人长笑而来,手摇折扇,笑道:“女孩儿,我可不再上你的当啦。”2 L8 D) q5 Y8 B% k) r2 l) N
  黄蓉见是欧阳克,知他武功了得,既给他见到了,可就难以脱身,转头对梅超风道: “梅师姊,爹爹最肯听我的话,待会我替你求情。你先立几件功劳,爹爹必能饶你。” 梅超风道:“立甚么功?”黄蓉道:“有坏人要欺侮我,我假装敌不过,你给我打发。爹爹一会就来,见到你帮我,必定欢喜。”梅超风一听,登时精神大振。
4 f& J0 D/ j/ D+ @  说话之间,欧阳克也已带了四名姬妾来到眼前。
; w1 j7 {9 p; d' w6 I; Y  黄蓉拉了郭靖躲向梅超风身后,只待她与欧阳克动上了手,便乘机溜走。
4 E$ A8 y: C$ s' |  G9 f6 P6 }  欧阳克见梅超风坐在地下,披头散发,全身黑黝黝的一团,哪把她放在心上,折扇轻挥,径行上前来拿黄蓉,突然间劲风袭胸,地下那婆子伸手抓来,这一抓劲势之凌厉实是生平未遇,大骇之下,忙伸扇往她腕骨击去,同时急跃闪避,只听得嗤,喀喇,啊啊啊啊数声连响。欧阳克衣襟撕下了一大片,扇子折为两截,四名姬妾倒在地下。他一眼看去,四女尽数毙命,每人天灵盖上中了一抓,头顶鲜血和脑浆从五个指孔中涌出。敌人出手之快速狠毒,罕见罕闻。
: ?- k# V- J. H2 {4 S+ J5 T7 H$ c  欧阳克惊怒交集,见这婆子坐着不动,似乎半身不遂,怯意登时减了,展开家传 “神驼雪山掌”,身形飘忽,发掌进攻。梅超风十指尖利,每一抓出,都挟着嗤嗤劲风,欧阳克怎敢欺近身去?8 i' w1 x" d% k
  黄蓉拉了郭靖正待要走,忽听身后哇哇狂吼,侯通海挥拳打来。黄蓉身子略偏,侯通海眼见即可打到她肩头,正自大喜,总算脑筋还不算钝得到家,猛地想起她身穿软猬甲利器,大叫一声,双拳急缩,啪啪两响,刚好打中了自己额头的三个肉瘤,只痛得哇哇大叫,又怎有余裕去拉她头发?, r+ l( ]0 v! H6 f' t. f
  片刻之间,沙通天、梁子翁、彭连虎诸人先后赶到。* T# \! w+ V7 \& Z& @
  梁子翁见欧阳克连遇险招,一件长袍被对手撕得稀烂,已知这女子便是地洞中扮鬼的婆娘,哇哇怒叫,上前夹攻。沙通天等见梅超风出手狠辣,都感骇然,守在近旁,俟机而动。均想:“甚么地方忽然钻出来这个武功高强的婆娘?”彭连虎看得数招,失声道:“是黑风双煞!”# X* n5 z, P4 Z, g
  黄蓉仗着身子灵便,东躲西闪,侯通海哪里抓得到她头发?黄蓉见他手指不住抓向她头顶,一转念间已明白了他用意,矮身往玫瑰丛后一躲,反过手臂,将蛾眉钢刺从脑后插入了头髻,探头出来,叫道:“我在这里!”侯通海大喜,一把往她头顶抓去,叫道:“这可抓住了你这臭小……啊哟,啊哟!师哥,臭小子头上也生刺……刺猬!”手掌心被蛾眉钢刺对穿而过,只痛得双脚大跳。黄蓉笑道:“你头上三只角,斗不过我头上一只角,咱们再来!”侯通海叫道: “不来了,不来了!”沙通天斥道:“别嚷嚷的!”忙赶过去相助。
  z; g+ A; R1 [/ a9 |( N; _) ^5 ^  这时梅超风在两名高手夹击之下渐感支持不住,忽地回臂抓住郭靖背心,叫道: “抱着我腿。”郭靖不明其意,但想现下和她联手共抗强敌,且依她之言便了,俯身抱住她两腿。梅超风左手挡开欧阳克攻来的一掌,右爪向梁子翁发出,向郭靖道:“抱起我追那姓梁的!”郭靖恍然大悟:“原来她不能动,要我帮手。”抱起梅超风放在肩头,依着她发声指示,前趋后避,迎击敌人。他身躯粗壮,轻身功夫本就不弱,梅超风又不甚重,放在肩头,浑不减他趋退闪跃的灵动。梅超风凌空下击,立占上风。
7 Z$ m  r, n) c: c  梅超风念念不忘内功秘诀,一面迎敌,一面问道:“修练内功时姿式怎样?”郭靖道: “盘膝而坐,五心向天。”梅超风道:“甚么是五心向天?”郭靖道:“双手掌心、双足掌心、头顶心,是为五心。”梅超风大喜,精神为之大振,唰的一声,梁子翁肩头着抓,登时鲜血迸现,急忙跃开。
, u0 _3 }5 D8 ^* V  郭靖上前追赶,忽见鬼门龙王沙通天踏步上前,帮同师弟擒拿黄蓉,心里一惊,忙掮着梅超风飞步过去,叫道:“先打发了这两个!”) I" K1 _; L1 c& x! y# r
  梅超风左臂伸出,往侯通海身后抓去。侯通海身子急缩。岂知梅超风手臂跟着前伸,已抓住他后心提起,右手手指疾往他天灵盖插下。侯通海全身麻软,动弹不得,大叫:“救命,救命,我投降了!”' \4 C2 I' k6 T: F$ L$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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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5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E9 n0 }/ ~& W8 p1 h4 R) r0 p, A6 M# n
    第十一回 长春服输
0 U, O# Z' n+ o7 k2 r+ ?    沙通天见师弟危殆,跃起急格,挡开了梅超风这一抓,两人手腕相交,都感臂酸心惊。这时左边嗤嗤连声,彭连虎的连珠钱镖也已袭到。梅超风顺手把侯通海身子往钱镖上掷去, “啊唷”声中,侯通海身上中镖。黄蓉百忙中叫道:“三头蛟,恭喜发财,得了这么多钱!”沙通天见这一掷势道劲急,师弟给掷到地下,必受重伤,倏地飞身过去,伸掌在他腰间力托。侯通海如纸鹞般飞了起来,待得再行落地,已是自然之势,他一身武功,这般摔一交便不相干。只不过左手给这般势道甩了起来,挥拳打出,手臂长短恰到好处,又是重重的打在三个肉瘤之上,再加上两声“啊唷”。
; x; \1 b  x1 E! z2 z. ?% V5 ^8 o  梅超风掷人、沙通天救师弟,都只眨眼间之事,侯通海肉瘤上中拳,彭连虎的钱镖又已陆续向梅超风打到,同时欧阳克、梁子翁、沙通天从前、后、右三路攻到。
' n  S3 n! ]- v7 p8 B  梅超风听音辨形,手指连弹,铮铮铮铮一阵响过,数十枚钱镖分向欧阳、梁、沙、彭四人射去。这是她在桃花岛上学到的一点初步“弹指神通”功夫。她同时问:“甚么叫攒簇五行?”郭靖道:“东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梅超风道: “啊哟,我先前可都想错了。甚么叫做和合四象?”郭靖道:“藏眼神、凝耳韵、调鼻息、缄舌气。”梅超风喜道:“原来如此。那甚么叫五气朝元?”郭靖道:“眼不视而魂在肝、耳不闻而精在肾、舌不吟而神在心、鼻不香而魄在肺、四肢不动而意在脾,是为五气朝元。” 他说的是马钰所教练内功之法,与全真派道教长生求仙的法门全然不同。1 Y% T# w6 P& b# ^0 u
  郭靖在蒙古大漠悬崖之顶随马钰修习内功之时,马钰不愿负起师徒之名,以免对不起师弟丘处机与江南六怪,初时只教郭靖如何呼吸、打坐、睡觉,后来郭靖内息既通,说道 “有几只小耗子在我肚皮里钻来钻去”,马钰知他内功已有小成,便教他一些练功的术语与法门。马钰为人忠厚老实,一时之间也编造不出一些日常用语,用以解释如何驱使这些小耗子,如何令内息打通任督二脉,只得教他一些全真教的运息之法。内功运行,十分微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马钰在仓促之间,也不敢任意变更师父的内功功诀,只得照实说了,教郭靖牢牢记住,其中精奥,自然不加详解。好在郭靖浑浑噩噩,也不敢多问,“道士伯伯”怎么说,他就怎么记在心里。反正六位师父教他武功,也只让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师父教一招,他就记一招,他只记得“黑虎偷心”是右拳击向对方胸口,对七师父韩小莹便不能使这招,至于“黑虎” 如何可以“偷心”,师父既然不教,他也就不问。“和合四象”、“五气朝元”这些功诀,“道士伯伯” 曾经教过他的,他就囫囵吞枣地记在心里,也从来不问有什么用途,这时听梅超风问起,便随口说了出来。黄药师的桃花岛武功并非道家一派,内功运息、外功练招,均与全真派的道家功夫大不相同,《九阴真经》却源自道家。$ E: t# l3 n! F" h) T* W
  “和合四象”、“五气朝元”这些道家修练的关键性行功,就道家而言,有内功、长生、求仙三项不同法门,在《九阴真经》中一再提及,叮嘱修习时不可混同,梅超风苦思十余年而不解的秘奥,一旦得郭靖指点而恍然大悟,教她如何不喜?当下又问:“何为三花聚顶?” 她练功走火,关键正在此处,是以问了这句话后,凝神倾听。郭靖道:“精化为气、气化为神……”
0 T" b& t' Z- U- C- Z* B  梅超风留神听他讲述口诀含义,出手稍缓。前后敌人都是名家高手,她全神应战,时候稍长都不免落败,何况心有二用?郭靖只说得两句,梅超风左肩右胁同时中了欧阳克和沙通天的一掌,她虽有一身横练功夫,也感剧痛难当。+ N9 K9 ?+ s/ V/ L
  黄蓉本拟让梅超风挡住各人,自己和郭靖就可溜走,哪知郭靖却被她牢牢缠住,变作了她上阵交锋的一匹战马,再也脱身不得,心里又着急,又生气。梅超风再拆数招,已全然落于下风,情急大叫:“喂,你哪里惹了这许多厉害对头来?师父呢?”心中左右为难,既盼师父立时赶到,亲眼见她救护师妹,随即出手打发了这四个厉害的对头,但想到师父的为人处事,又不禁毛骨悚然。
( L! M/ `6 d( e% g$ S  黄蓉道:“他马上就来。这几个人怎是你的对手?你就坐在地下,他们也动不了你一根寒毛。”只盼梅超风受了这奉承,要强好胜,果真放了郭靖。哪知梅超风左支右绌,早已有苦难言,每一刹那间都能命丧敌手,如何还能自傲托大?何况她尚有不少内功的疑难要问,说甚么也不肯放开郭靖。
& K/ V" L/ L' E, z2 s' Y  再斗片刻,梁子翁长声猛喝,跃向半空。梅超风觉到左右同时有人袭到,双臂横挥击出,猛觉头上一紧,一把长发已被梁子翁拉住。黄蓉眼见势危,发掌往梁子翁背心打去。梁子翁右手回撩,勾她手腕,仍拉住长发不放。梅超风挥掌猛劈。梁子翁只觉劲风扑面,只得松手放开她头发,侧身避开。9 J! Q/ y4 `' X3 i
  彭连虎和她拆招良久,早知她是黑风双煞中的梅超风,后来见黄蓉出手相助,骂道: “小丫头,你说不是黑风双煞门下,撒的瞒天大谎。”黄蓉笑道:“她是我师父吗?教她再学一百年啦!我做她师父还差不多。”彭连虎见她武功家数明明与梅超风相近,可是非但当面不认,而且言语之中对梅超风全无敬意,大感诧异。
" T0 h8 [' P9 H4 o9 H5 J  沙通天叫道:“射人先射马!”右腿横扫,猛往郭靖踢去。梅超风大惊,心想: “这小子武艺低微,不能自保,只要给他们伤了,我行动不得,立时会被他们送终。” 吐声低啸,伸手往沙通天脚上抓去,这一来身子俯低,欧阳克乘势直上,右掌打中她背心。梅超风哼了一声,右手抖动,蓦地里白光闪耀,一条长鞭挥舞开来,登时将四人远远逼开。0 d8 ?1 o: L& v0 y1 d+ V
  彭连虎心想:“不先毙了这瞎眼婆子,要是她丈夫铜尸赶到,麻烦可大了!”陈玄风死在荒山之事,江南六怪并不宣扬,中原武林中多不知闻。“黑风双煞”威名远震,出手毒辣,纵是彭连虎这等凶悍之徒,向来也是对之着实忌惮。
: W) |* X* `# B+ J- H  梅超风的白蟒鞭劲道凌厉之极,四丈之内,难挡难避,但沙通天、彭连虎、梁子翁、欧阳克均非易与之辈,岂肯就此罢手?跃开后各自察看她鞭法。突然之间,彭连虎几声唿哨,着地滚进。梅超风舞鞭挡住三人,已顾不到地下,耳听得郭靖失声惊叫,暗暗叫苦,左臂疾伸,向地下拍击。# ^" k! P1 T5 m# S/ c1 u+ H3 j; n1 I; n
  黄蓉见郭靖遇险,想要插手相助,但梅超风已将长鞭舞成一个银圈,又怎进得了鞭圈?见她左手单手抵挡彭连虎,实已招架不住,形势危急,大叫:“大家住手,我有话说。”彭连虎等哪里理睬?郭靖叫道:“蓉儿,你快先走,我脱身后便来寻你!”黄蓉叫道:“要走大家一起走!”
( B2 M, J- h# T! z4 v5 ?  忽听得围墙顶上有人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黄蓉回头看时,只见围墙上一排站着六人,黑暗中看不清楚面目。彭连虎等不知来人是友是敌,恶斗方酣,谁都住不了手。7 N% c7 \9 _3 q& i! r
  墙头两人跃下地来,一人挥动软鞭,一人举起扁担,齐向欧阳克打去。那使软鞭的矮胖子叫道:“采花贼,你再往哪里逃?”, q0 k  W1 n/ T) b% `0 C: _
  郭靖听得语声,心中大喜,叫道:“三师父,快救弟子!”
4 v+ `5 b4 J) x  这六人正是江南六怪。他们在塞北道上与郭靖分手,跟踪白驼山的八名女子,当夜发觉欧阳克率领姬妾去掳劫良家女子。江南六怪自是不能坐视,当即与他动起手来。欧阳克武功虽高,但六怪十余年在大漠苦练,功夫大非昔比。以六攻一,欧阳克吃了柯镇恶一杖,又被朱聪以分筋错骨手扭断了左手小指,只得抛下已掳到手的少女,落荒而逃,助他为恶的姬妾被南希仁与全金发各自打死了一人。六怪送了那少女回家,再来追寻欧阳克。但他好生滑溜,绕道而行,竟是找他不着。六怪情知单打独斗,功夫都不及他,不敢分散围捕,好在那些骑骆驼的女子装束奇特,行迹极易打听,六人一路追踪,来到了赵王府。
2 V# B/ C8 L3 h2 V3 j  黑夜中欧阳克的白衣甚是抢眼,韩宝驹等一见之下,便上前动手,忽听到郭靖叫声,六人又惊又喜,朱聪等凝神再看,见圈子中舞动长鞭的赫然竟是铁尸梅超风,她坐在郭靖肩头,显然郭靖已落入了她掌握。大惊之下,韩小莹挺剑上前,全金发滚进鞭圈,一齐来救郭靖。4 U" A+ w1 N6 U2 J: h2 T( ?) D
  彭连虎等忽见来了六人,已感奇怪,而这六人或斗欧阳、或攻铁尸,是友是敌,更难分辨。彭连虎住手不斗,仍以地堂拳法滚出鞭圈,喝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这一下吆喝声若洪钟,各人耳中都震得嗡嗡作响。梁子翁与沙通天首先退开。9 X5 F, `: n5 t
  柯镇恶听了他这喝声,知道此人了得,当下叫道:“三弟、七妹,别忙动手!” 韩宝驹等听得大哥叫唤,均各退后。
! _0 F7 j$ ?. Z4 i  梅超风也收了银鞭,呼呼喘气。黄蓉走上前去,说道:“你这次立的功劳不小,爹爹必定欢喜。”双手向郭靖大打手势,叫他将梅超风身子掷开。% \. A/ R7 g4 A7 i
  郭靖会意,知道黄蓉逗她说话是分她之心,叫道:“三花聚顶是精化为气,气化为神,神化为虚,好好记下了。”梅超风潜心思索,问道:“如何化法?”忽觉身子腾空而起。却是郭靖乘她凝思内功诀窍之际,双手使力,将她抛出数丈,同时提气拔身,向后跃开。他身未落地,明晃晃、亮晶晶一条生满倒钩的白蟒鞭已飞到眼前。韩宝驹大叫一声,软鞭倒卷上去,双鞭相交,只觉虎口剧震,手中软鞭已被白蟒鞭强夺了去。  M% o. B" L9 w; k2 R3 \' W/ C) C
  梅超风身子将要落地,伸手撑落,轻轻坐下。她听了柯镇恶那声呼喝,再与韩小莹等过了招,知是江南七怪到了,又恨又怕,暗想:“我到处找他们不到,今日却自行送上门来,若是换作另日,那正求之不得,但眼下强敌环攻,我本来就已支持不住,再加上这七个魔头,今日是有死无生了。”打定了主意:“梁老怪等闲人而已,死活听便,今日但与七怪同归于尽,拚得一个是一个。”手握白蟒鞭,倾听七怪动静,寻思:“七怪只来了六怪,另一个不知埋伏在哪里?”她不知笑弥陀早已死在她丈夫手底。
$ {+ j2 `1 Q6 d9 _8 Q/ ]" V6 V  江南六怪与沙通天等都忌惮她银鞭厉害,个个站得远远地,不敢近她身子四五丈之内,一时寂静无声。
0 w! `- K0 Q5 s2 a& S% k; D  朱聪低声问郭靖:“他们干吗动手?你怎么帮起这妖妇来啦?”郭靖道:“那些人要杀我,是梅超风救了我的。”朱聪等大惑不解。
+ U/ I/ w' ~$ e, q0 A0 Y  彭连虎叫道:“来者留下万儿,夜闯王府,有何贵干?”柯镇恶冷冷的道:“在下姓柯,我们兄弟七人,江湖上人称江南七怪。”彭连虎道:“啊,江南七侠,久仰,久仰。”
3 I' D" s" \2 r* i- i1 }  沙通天怪声叫道:“好哇,七怪找上门来啦。我老沙正要领教,瞧瞧七怪到底有什么本事。”他听得是“江南七怪”,立即触起四徒受辱之恨,身形一晃,抢上前来,呼的一掌,径向南希仁头顶劈下。南希仁把扁担插入地下,出掌接过,只交数招,便见不敌。韩小莹挥动长剑,全金发举起秤杆,上前相助。
( S! H0 H$ d: f  彭连虎纵声大喝,来夺全金发手中秤杆。全金发秤杆后缩,两端秤锤秤钩同时飞出,饶是彭连虎见多识广,这般怪兵刃也没见过,使招“怪蟒翻身”,避开对方左右打到的兵刃,喝道:“这是甚么东西?市侩用的调调儿也当得兵器!”全金发道:“我这杆秤,正是要称你这口不到三斤重的瘦猪!”彭连虎大怒,猱身直上,双掌虎虎风响,全金发怎抵挡得住?韩宝驹见六弟势危,他虽失了软鞭,但拳脚功夫也自不凡,横拳飞足,与全金发双战彭连虎。但以二对一,兀自迭逢险招。7 j& s* g4 S9 V$ E8 W
  柯镇恶抡动伏魔杖相助南希仁,朱聪挥起白折扇点戳彭连虎。柯朱二人武功在六怪中远超余人,沙彭二人分别以一敌三,便落下风。; f1 U9 e* i* r- S% W; m/ i
  那边侯通海与黄蓉也已斗得甚是激烈。侯通海武功本来较高,但想到这“臭小子” 身穿软猬甲,连头发中也装了厉害之极的尖刺,拳掌不敢碰向她身子,更加再也不敢去抓她头髻。黄蓉见他畏怯,便仗甲欺人,横冲直撞。侯通海连连倒退,大叫:“不公道,不公道。你脱下刺猬甲再打。”黄蓉道:“好,那么你割下额头上三个瘤儿再打,否则也不公道。” 侯通海怒道:“我这三个瘤儿又不会伤人。”黄蓉道:“我见了恶心,你岂不是大占便宜?一、二、三,你割瘤子,我脱软甲。”侯通海怒道:“不割!”黄蓉道:“你还是割了,多占便宜。” 侯通海怒道:“我不上你当,说甚么也不割!”
; g) a* d. V) g! Z9 j  欧阳克寻思:“先杀了跟我为难的这六个家伙再说。那妖妇反正无法逃走,慢慢收拾不迟。”他存心炫耀武功,纵身跃起,展开家传“瞬息千里”上乘轻功,斗然间欺到柯镇恶身旁,喝道:“多管闲事,叫你瞎贼知道公子爷的厉害。”右手进身出掌,柯镇恶抖起杖尾,不料右脑旁风响,打过来的竟是他左手的反手掌。柯镇恶低头避过,钢杖“金刚护法”,猛击过去,欧阳克早在另一旁与南希仁交上了手。他东窜西跃,片刻之间竟向六怪人人下了杀手。
- |, T" ^# y' p4 |  梁子翁的眼光自始至终不离郭靖,见欧阳克出手后六怪转眼要败,双手向郭靖抓去。郭靖急忙招架,只拆得几招,胸口已被拿住。梁子翁右手抓他小腹。郭靖情急中肚子疾向后缩,嗤的一声,衣服撕破,怀中十几包药给他抓了去。梁子翁闻到药气,随手放在怀里,第二下跟着抓来。( \6 L4 g) b% P. T/ h
  郭靖奋力挣脱他拿在胸口的左手五指,向梅超风奔去,叫道:“喂,快救我。” 梅超风心想:“玄门内功之中,我还有许许多多未曾明白。”喘气道:“过来抱住我腿,不用怕这老怪。”郭靖却知抱住她容易,再要脱身可就难了,不敢走近,只是绕着她身子急奔。梁子翁虽见郭靖已进入梅超风长鞭所及的圈子,仍然紧追不舍,只留神提防长鞭飞出袭击。梅超风听明了郭靖的所在,银鞭抖动,蓦地往他双脚卷去。
: X; Z8 R  I1 I! @! M  黄蓉虽与侯通海相斗,占到上风之后,一半心思就在照顾郭靖,先前见他被梁子翁拿住,却相距过远,相救不得,心中焦急,后来见他奔近,梅超风长鞭着地飞来,郭靖无法闪避,情急之下,飞身扑向鞭头。梅超风的银鞭遇物即收,乘势回扯,已把黄蓉拦腰缠住,将她身子甩了起来。黄蓉在半空中喝道:“梅若华,你敢伤我?”
5 `/ S7 h/ ?% F% C  梅超风听得是黄蓉声音,吃了一惊:“我鞭上满是尖利倒钩,这一下伤了小丫头,师父更加不能饶我。一不做,二不休,左右是背逆师门,杀了小丫头再说。”抖动长鞭,将黄蓉拉近身边,放在地下,满以为鞭上倒钩已深入她肉里,哪知鞭上利钩只撕破了她外衫,并未伤及她身子分毫。黄蓉笑道:“你扯破我衣服,我要你赔!”梅超风听她语声中毫无痛楚之音,不禁一怔,随即会意:“啊,师父的软猬甲自然给了她。”心中一宽,便道:“是我的不是,定要好好赔还给小妹子一件新衫。”黄蓉向郭靖招手,郭靖走近身去,离梅超风丈许之外站定。梁子翁忌惮梅超风厉害,不敢逼近。
0 w9 P" Z1 u+ j. `5 P  那边江南六怪已站成一个圈子,背里面外,竭力抵御沙通天、彭连虎、欧阳克、侯通海的攻击,这是六怪在蒙古练成的阵势,遇到强敌时结成圆阵应战,不必防御背后,威力立时增强半倍。但沙、彭、欧阳三人武功实在太强,六怪远非敌手,片刻间已然险象环生。不久韩宝驹肩头受伤。他知若是退出战团,圆阵便有破绽,六兄弟和郭靖性命难保,只得咬紧牙关,勉力支持。彭连虎出手最狠,对准韩宝驹连下毒手。郭靖眼见势危,飞步抢去,双掌 “排云推月”,猛往彭连虎后心震去。彭连虎冷笑一声,挥掌掠开,只三招间,郭靖便已情势紧迫。黄蓉见他无法脱身,情急之下,忽然想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句话来,大声叫道:“梅超风,你盗去了我爹爹的《九阴真经》,快快交给我去送还爹爹!”3 O, o2 `; z- T8 o) v* |
  梅超风一凛,却不回答。欧阳克、沙通天、彭连虎、梁子翁四人不约而同的一齐转身向梅超风扑去。四人都是一般的心思:“九阴真经是天下武学至高无上的秘笈,原来仍在黑风双煞手中。”大利当前,四人再也顾不到旁的,只盼杀了梅超风,夺取《九阴真经》到手。梅超风舞动银鞭,四名好手一时却也欺不进鞭圈。
+ J! y6 u5 S8 v& L9 w/ @  黄蓉见只一句话便支开了四名强敌,一拉郭靖,低声道:“咱们快走!”
1 c3 m1 u* e, q& U, c0 ^( A  便在此时,花木丛中一人急步奔来,叫道:“各位师傅,爹爹现有要事,请各位立即前去相助。”那人头顶金冠歪在一边,语声惶急,正是小王爷完颜康。! n1 ]: n) t: |. N( S
  彭连虎等听了,均想:“王爷厚礼聘我等前来,既有急事,如何不去?”当即跃开。但对《九阴真经》均是恋恋不舍,目光仍是集注于梅超风身上。完颜康轻声道:“我母亲…… 母亲给奸人掳了去,爹爹请各位相救,请大家快去。”7 f* g' Q( F9 u8 T- z* s
  原来完颜洪烈带领亲兵出王府追赶王妃,奔了一阵不见踪影,想起彭连虎等人神通广大,忙命儿子回府来召。完颜康心下焦急,又在黑夜之中,却没见到梅超风坐在地下。4 F! _% s0 p  L4 b6 {  A
  彭连虎等都想:“王妃被掳,那还了得?要我等在府中何用?”随即又都想到: “原来六怪调虎离山,将众高手绊住了,另下让人劫持王妃。《九阴真经》甚么的,只好以后再说。这里人人都想得经,凭我的本事,决难压倒群雄而独吞真经,好在既知真经所在,日后尽可另想计较。”当下都跟了完颜康快步而去。5 T2 X& ^2 q0 z3 ~3 B, z. x0 |
  梁子翁走在最后,对郭靖体内的热血又怎能忘情?救不救王妃,倒也不怎么在意,但人孤势单,只得恨恨而去。郭靖叫道:“喂,还我药来!”梁子翁怒极,回手一扬,一枚透骨钉向他脑门打去,风声呼呼,劲力凌厉。5 X: d7 ~( a" K% Y/ O+ f4 H* R; {
  朱聪抢上两步,折扇柄往透骨钉上敲去,那钉落下,朱聪左手抓住,在鼻端一闻,道:“啊,见血封喉的子午透骨钉。”梁子翁听他叫破自己暗器名字,一怔之下,转身喝道: “怎么?”朱聪飞步上前,左掌心中托了透骨钉,笑道:“还给老先生!”梁子翁坦然接过,他知朱聪功夫不及自己,也不怕他暗算。朱聪见他左手袖子上满是杂草泥沙,挥衣袖给他拍了几下。梁子翁怒道:“谁要你讨好?”转身而去。/ u; T! L0 g* _% P
  郭靖好生为难,就此回去罢,一夜历险,结果伤药仍未盗到;若是强去夺取,又非敌手,正自踌躇,柯镇恶道:“大家回去。”纵身跃上围墙。五怪跟着上墙。韩小莹指着梅超风道: “大哥,怎样?”柯镇恶道:“咱们答应过马道长,饶了她的性命。”, Q9 @: b4 e2 a
  黄蓉笑嘻嘻的并不与六怪厮见,自行跃上围墙的另一端。梅超风叫道:“小师妹,师父呢?”黄蓉格格笑道:“我爹爹当然是在桃花岛。你问来干吗?想去桃花岛给他老人家请安吗?”梅超风又怒又急,不由得气喘连连,停了片刻,喝道:“你刚才说师父即刻便到?” 黄蓉笑道:“他老人家本来不知你在这里,我去跟他一说,他自然就会来找你了。”* y* Z0 @7 @' M. p& J, ?
  梅超风怒极,决意抓住黄蓉细问真相,忽地站起,脚步蹒跚,摇摇摆摆的向黄蓉冲去。原来她强练内功,一口真气行到“长强穴”竟然回不上来,下半身就此瘫痪。长强穴在人身脊椎之末,当足少阳、少阴两经络之会,乃督脉要穴,下身行动之关键所在。她越强运硬拚,真气愈是阻塞,这时急怒攻心,浑忘了自己下身动弹不得,竟发足向黄蓉疾冲,一到了无我之境,一股热气猛然涌至心口,两条腿忽地又变成了自己身子。
) O& D9 J$ s7 V, i# `) v! s" H  黄蓉见她发足追来,大吃一惊,跃下围墙,一溜烟般逃得无影无踪。
' n  }9 \! v& g8 p  s* G  梅超风突然想起:“咦,我怎么能走了?”此念一起,双腿忽麻,就此跌倒,晕了过去。
% E$ M9 y% t6 o' \. d. M  六怪此时要伤她性命,犹如探囊取物一般,但一来曾与马钰有约,二来此刻伤她,胜之不武,便携同郭靖,跃出王府。韩小莹性急,抢先问道:“靖儿,你怎么在这儿?”郭靖把王处一相救、赴宴中毒、盗药失手、地洞遇梅等事略述一遍,杨铁心夫妻父子等等关目,一时也未及细说。朱聪道:“咱们快瞧王道长去。”
) b& H0 N; G& X; }; x  杨铁心和妻子重逢团圆,说不出的又喜又悲,抱了妻子跃出王府。8 ^7 S( g9 Q$ |7 Q# @, C8 L& j$ S
  他义女穆念慈正在王府外围墙边焦急等候,忽见父亲双臂横抱着个女子,心中大奇: “爹,她是谁?”杨铁心道:“是你妈,快走。”穆念慈大奇,道:“我妈?”杨铁心道:“悄声,回头再说。”抱着包惜弱急奔。. W9 b  u7 X4 E* v- R2 A
  走了一程,包惜弱悠悠醒转,此时天将破晓,黎明微光中见抱着自己的正是日思夜想的丈夫,实不知是真是幻,犹疑身在梦中,伸手去摸他脸,颤声道:“大哥,我也死了么?” 杨铁心喜极而涕,柔声道:“咱们好端端地……”) h1 ]  h4 y9 X
  一语未毕,后面蹄声杂沓,火把闪动,一彪人马忽刺刺的赶来,当先马军刀枪并举,大叫:“莫走了劫持王妃的反贼!”
: r) S& f' y, o( x2 d# x  杨铁心暗想:“天可怜见,教我今日夫妻重会,此时就死,那也心满意足了。”叫道: “孩儿,你来抱住了妈。”包惜弱心头蓦然间涌上了十八年前临安府牛家村的情景:丈夫抱着自己狼狈逃命,黑夜中追兵喊杀,此后是十八年的分离、伤心和屈辱。她突觉昔日惨事又要重演,搂住了丈夫的脖子,牢牢不肯放手。: s7 u4 K4 _' o2 j% W
  杨铁心见追兵已近,心想与其被擒受辱,不如力战而死,拉开妻子双手,将她交在穆念慈怀里,转身向追兵奔去,挥拳打倒一名小兵,夺了一枝花枪。他一枪在手,登时威增十倍。亲兵统领汤祖德腿上中枪落马,众亲兵齐声发喊,四下逃走。杨铁心见追兵中并无高手,心下稍定,只是未夺到马匹,颇感可惜。" C+ I3 [) ]% |; W) w
  三人回头又逃。这时天已大明,包惜弱见丈夫身上点点滴滴都是血迹,惊道: “你受伤了么?”杨铁心经她一问,手背忽感剧痛,原来适才使力大了,手背上被完颜康抓出的十个指孔创口迸裂,流血不止,当时只顾逃命,也不觉疼痛,这时却双臂酸软,竟是提不起来。包惜弱正要给他包扎,忽然后面喊声大振,尘头中无数兵马追来。6 u& d' ?. `1 x# y% u: ~% C
  杨铁心苦笑道:“不必包啦。”转头对穆念慈道:“孩儿,你一人逃命去吧!我和你妈就在这里……”穆念慈甚是沉着,也不哭泣,将头一昂,凛然道:“咱们三人在一块死。” 包惜弱奇道:“她……怎么是我们孩儿?”4 R) ?0 g; x" P; e% B) X5 O8 H1 f
  杨铁心正要回答,只听得追兵愈近,猛抬头,见迎面走来两个道士。一个白须白眉,神色慈祥;另一个长须如漆,神采飞扬,背负长剑。杨铁心一愕之间,随即大喜,叫道: “丘道长,今日又见到了你老人家!”+ ^2 B4 c" w3 `, b# a- c
  那两个道士一个是丹阳子马钰,一个是长春子丘处机。他二人与玉阳子王处一约定在中都聚会,共商与江南七怪比武之事。师兄弟匆匆赶来,不意在此与杨铁心夫妇相遇。丘处机内功深湛,驻颜不老,虽然相隔一十八年,容貌仍与往日并无大异,只两鬓颇见斑白而已。他忽听得有人叫唤,注目看去,却不相识。杨铁心叫道:“十八年前,临安府牛家村一共饮酒歼敌,丘道长可还记得吗?”丘处机道:“尊驾是……”杨铁心道:“在下杨铁心。丘道长别来无恙。”说着扑翻地就拜。丘处机急忙回礼,心下颇为疑惑,原来杨铁心身遭大故,落魄江湖,风霜侵蚀,容颜早已非复旧时模样。& V2 F" K% ^: H: ]1 q
  杨铁心见他疑惑,而追兵已近,不及解释,挺花枪一招“凤点头”,红缨抖动,枪尖闪闪往丘处机胸口点到,喝道:“丘道长,你忘记了我,不能忘了这杨家枪。”枪尖离他胸口尺许,凝住不进。丘处机见他这一招枪法确是杨家正宗嫡传,立时忆起当年雪地试枪之事,蓦地里见到故人,不禁又悲又喜,高声大叫:“啊哈,杨老弟,你还活着?当真谢天谢地!” 杨铁心收回铁枪,叫道:“道长救我!”
. O, ^( n9 R! _9 d4 D# B# X* Q  丘处机向追来的人马一瞧,笑道:“师兄,小弟今日又要开杀戒啦,您别生气。” 马钰道:“少杀人,吓退他们就是。”丘处机纵声长笑,大踏步迎上前去,双臂长处,已从马背上揪下两名马军,对准后面两名马军掷去。四人相互碰撞,摔成一团。丘处机出手似电,如法炮制,跟着又手掷八人,撞倒八人,无一落空。余兵大骇,纷纷拨转马头逃走。
2 A' ]( F% N5 l! N- k  G  突然马军后面窜出一人,身材魁梧,满头秃得油光晶亮,喝道:“哪里来的杂毛?” 身子晃动,窜到丘处机跟前,举掌便打。丘处机见他身法快捷,举掌挡格,啪的一声,两人各自退开三步。丘处机心下暗惊:“此人是谁?武功竟然如此了得?”
6 x& I  ~2 ^5 a  岂知他心中惊疑,鬼门龙王沙通天手臂隐隐作痛,更加惊怒,厉吼声中,抡拳直上。丘处机不敢怠慢,双掌翻飞,凝神应敌。战了十余合,沙通天光头顶上被丘处机五指拂中,留下了五条红印。他头顶热辣辣的微感疼痛,知道空手非这道士之敌,当即从背上拔出铁桨,器沉力劲,一招“苏秦背剑”,向丘处机肩头击去。丘处机施开空手入白刃之技,要夺他兵刃。沙通天在这铁桨上已有数十载之功,陆毙猛虎,水击长蛟,大非寻常,一时竟夺他不了。
$ _, F. I* A8 Q1 L  丘处机暗暗称奇,正要喝问姓名,忽听得左首有人高声喝道:“道长是全真派门下哪一位?”声如裂石,威势极猛。丘处机向右跃开,见左首站着四人,彭连虎、梁子翁、欧阳克、侯通海一齐赶到,但均不相识。丘处机拱手道:“贫道姓丘,请教各位的万儿。”4 S: A7 s# B. {. g/ f- b
  丘处机威名震于南北,沙通天等互望一眼,均想:“怪不得这道士名气这样大,果然了得。”彭连虎心想:“我们已伤了王处一,与全真派的梁子总是结了。今日合力诛了这丘处机,正是扬名天下的良机!”提气大喝:“大家齐上。”尾音未绝,已从腰间取出判官双笔,纵身向丘处机攻去。他一出手就使兵刃,痛下杀手,上打“云门穴”,下点“太赫穴”。这两下使上了十成力,竟不丝毫留情。' }- `* j' l% c% y7 g) C; B
  丘处机心道:“这矮子好横!身手可也当真不凡。”刷的一声,长剑在手,剑尖刺向彭连虎右手手背,剑身已削向沙通天腰里,长剑收处,剑柄撞向侯通海胁肋要穴的“章门穴”,一招连攻三人,剑法精绝。沙彭二人挥兵刃架开,侯通海却险被点中穴道,好容易缩身逃开,但臀上终于给重重踹了一脚,俯身扑倒,说也真巧,三个肉瘤刚好撞在地下。梁子翁暗暗心惊,猱身上前夹攻。
5 O4 w, b# a: B& D  欧阳克见丘处机被沙通天和彭连虎缠住,梁子翁又自旁夹攻,这便宜此时不捡,更待何时?左手虚扬,右手铁扇咄咄咄三下,连点丘处机背心“陶道”、“魂门”、“中枢”三穴,眼见他已难闪避,突然身旁人影闪动,一只手伸过来搭住了扇子。; \# d  Q& p6 _. I, O" t
  马钰一直在旁静观,忽见同时有这许多高手围攻师弟,甚是诧异,见欧阳克铁扇如风,出手急攻,当即飞步而上,径来夺他铁扇。他三根手指在铁扇上一搭,欧阳克便感一股浑厚的内力自扇柄上传来,吃惊之下,立时跃后。马钰也不追击,说道:“各位是谁?大家素不相识,有甚么误会,尽可分说,何必动粗?”他语音柔和,但中气充沛,一字字清晰明亮的钻入各人耳鼓。
+ V8 S5 @4 q0 x% z  E* g3 w% {  沙通天等斗得正酣,听了这几句话都是一凛,一齐罢手跃开,打量马钰。  }& b  z0 N0 `2 F. P
  欧阳克问道:“道长尊姓?”马钰道:“贫道姓马。”彭连虎道:“啊,原来是丹阳真人马道长,失敬,失敬。”马钰道:“贫道微末道行,‘真人’两字,岂敢承当?”6 F  J% ~1 w+ y- L; v
  彭连虎口中和他客套,心下暗自琢磨:“我们既与全真教结了梁子,日后总是难以善罢。这两人是全真教主脑,今日乘他们落单,我们五人合力将他们料理了,将来的事就好办了。只不知附近是否还有全真教的高手?”四下一望,只杨铁心一家三口,并无道人,说道:“全真七子名扬当世,在下仰慕得紧,其余五位在哪里,请一起请出来见见。”马钰道:“贫道师兄弟不自清修,多涉外务,浪得虚名,真让各位英雄见笑了。我师兄弟七人分住各处道观,难得相聚,这次我和丘师弟来到中都,是找王师弟来着,不意却先与各位相逢,也算有缘。天下武术殊途同归,红莲白藕,原本一家,大家交个朋友如何?”他生性忠厚,全没料到彭连虎是在探他虚实。
+ W8 B# V" e0 u& y, y6 |: V  彭连虎听说对方别无帮手,又未与王处一会过面,见马钰殊无防己之意,然则不但能倚多取胜,还可乘虚而袭,笑眯眯的道:“两位道长不予嫌弃,真是再好没有。兄弟姓三,名叫三黑猫。”马钰与丘处机都是一愕:“这人武功了得,必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三黑猫的名字好怪,可从来没听见过。”9 S4 {+ s1 [& }: s! i8 H7 U
  彭连虎将判官笔收入腰间,走近马钰身前,笑吟吟的道:“马道长,幸会幸会。” 伸出右手,掌心向下,要和他拉手。马钰只道他是善意,也伸出手来。两人一搭上手,马钰突感手上一紧,心想,“好啊,试我功力来啦。”微微一笑,运起内劲,也用力捏向彭连虎手掌,突然间五指指根一阵剧痛,犹如数枚钢针直刺入内,大吃一惊,急忙撒手。彭连虎哈哈大笑,已倒跃丈余。马钰提掌看时,只见五指指根上都刺破了一个小孔,深入肌肉,五缕黑线直通了进去。
6 v5 F9 X$ t/ }  原来彭连虎将判官笔插还腰间之际,暗中已在右手套上了独门利器毒针环。这针环以精钢铸成,细如麻线,上装五枚细针,喂有剧毒,只要伤肉见血,五个时辰必得送命。这毒针环戴在手上,原本是在与人动手时增加掌上的威力,教人中掌后挨不了半天。他又故意说个“三黑猫”的怪名,乘马钰差愕沉吟之际便即上前拉手,好教他不留意自己手上的花样。武林中人物初会,往往互不佩服,碍着面子不便公然动手,便伸手相拉,似乎是结交亲近,实则便是动手较量,武功较差的被捏得手骨碎裂、手掌瘀肿,或是痛得忍耐不住而大声讨饶,也是常事。马钰只道他是来这套明显亲热、暗中较劲的江湖惯技,怎料得到他竟然另有毒招,两人同时使力,刹那间五枚毒针刺入手掌,竟是直没针根,伤及指骨,待得蓦地惊觉,左掌发出,彭连虎早已跃开。
) u6 A2 j: b1 |, |0 h5 b, u  丘处机见师兄与人好好拉手,突地变脸动手,忙问:“怎地?”马钰骂道:“好奸贼,毒计伤我。”跟着扑上去追击彭连虎。丘处机素知大师兄最有涵养,十余年来未见他与人动手,这时一出手就是全真派中最厉害的“履霜破冰掌法”,知他动了真怒,必有重大缘故,长剑挥动,绕左回右,窜到彭连虎面前,唰唰唰三剑。
) J! v* m/ T' m( c  这时彭连虎已将双笔取在手里,架开两剑,还了一笔,不料丘处机左手掌上招数的狠辣殊不在剑法之下,反手撩出,当判官笔将缩未缩的一瞬之间,已抓住笔端,往外急崩,喝道:“撒手!”这一崩内劲外吐,含精蓄锐,非同小可,不料对方也真了得,手中兵刃竟然未给震脱。丘处机跟着长剑直刺,彭连虎只得撤笔避剑。丘处机将判官笔远远掷出,右剑左掌,绵绵而上。彭连虎失了一枝判官笔,右臂又是酸麻难当,一时折了锐气,不住退后。
6 n, Y! c/ A4 p* }+ ]0 v  这时沙通天与梁子翁已截住马钰。欧阳克与侯通海左右齐至,上前相助彭连虎。丘处机劲敌当前,精神大振,掌影飘飘,剑光闪闪,愈打愈快。他以一敌三,未落下风,那边马钰却支持不住了。他右掌肿胀,毒质渐渐麻痒上来。他虽知针上有毒,却料不到毒性竟如此厉害,知道越使劲力,血行得快了,毒气越快攻心,便退在一旁,左手使剑护身,以内力阻住毒质上行。
) j- ~4 Q2 e+ K5 {. B  梁子翁所用兵刃是一把掘人参用的药锄,横批直掘、忽扫忽打,招数幻变多端。沙通天的铁桨更为沉重凌厉。数十招之后,马钰呼吸渐促,守御的圈子越缩越小,内抗毒质,外挡双敌,虽然功力深厚,但内外交征,时候稍长,大感神困力疲。$ c. D' L4 ~6 M. P. N. k/ ]$ S. U' g
  丘处机见师兄退在一旁,头上一缕缕热气袅袅而上,犹如蒸笼一般,心中大惊,急欲要杀伤敌人,过去救援,但被三个敌手缠住了,没法分身救人。侯通海固然较弱,欧阳克却出招阴狠怪异,武功尤在彭连虎之上。瞧他武学家数,宛然便是全真教向来最忌惮的“西毒” 一路功夫,更加骇异,念头连转:“此人是谁?莫非竟是西毒门下?西毒又来到中原了吗?不知是否便在中都?”这一来分了神,竟尔迭遇险招。! r9 h, A5 G, q/ }
  杨铁心自知武功与这些人差得甚远,虽情势紧迫,终不能护妻先逃,见马丘二人势危,挺起花枪,往欧阳克背心刺去。丘处机叫道:“杨兄别上,不可枉送了性命!”语声甫毕,欧阳克已起左脚踢断花枪,右脚将杨铁心踢翻在地。
4 o) {0 M, x; a/ N' R  正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数骑飞驰而至。当先两人正是完颜洪烈与完颜康父子。
4 d; O0 M6 v4 H. n: i  完颜洪烈遥见妻子坐在地下,心中大喜,抢上前去,突然金刃劈风,一柄刀迎面砍来。完颜洪烈侧身避开,见使刀的是个红衣少女。他手下亲兵纷纷拥上,合战穆念慈。那边完颜康见了师父,暗暗吃惊,高声叫道:“是自家人,各位别动手!”连唤数声,彭连虎等方才跃开。众亲兵和穆念慈也各住手。完颜康上前向丘处机行礼,说道:“师父,弟子给您老引见,这几位都是家父礼聘来的武林前辈。”丘处机点点头,先去察看师兄,只见他右掌全黑,忙捋起他袍袖,只见黑气已通到了上臂中部,不由得大惊:“怎地剧毒如此?”转头向彭连虎道:“拿解药来!”彭连虎心下踌躇:“眼见此人就要丧命,但得罪了小王爷可也不妥。却救他不救?”马钰外敌一去,内力专注于抗毒,毒质被阻于臂弯不再上行,黑气反有渐向下退之势。6 N: f: W, c3 L
  完颜康奔向母亲,道:“妈,这可找到你啦!”包惜弱凛然道:“要我再回王府,万万不能!”完颜洪烈与完颜康同时惊问:“甚么?”包惜弱指着杨铁心道:“我丈夫并没有死,天涯海角我也随了他去。”1 C, u! ]; Z+ L! Z
  完颜洪烈这一惊非同小可,嘴唇向梁子翁一努。梁子翁会意,右手扬处,打出了三枚子午透骨钉,射向杨铁心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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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5 | 只看该作者
丘处机见钉去如飞,已不及抢上相救,而杨铁心势必躲避不了,自己身边又无暗器,顺手抓起赵王府一名亲兵,在梁子翁与杨铁心之间掷去。只听得“啊”的一声大叫,三枚铁钉全打在亲兵身上。梁子翁自恃这透骨钉是生平绝学,三枚齐发,决无不中之理,哪知竟被丘处机以这古怪法门破去,怒吼一声,向丘处机扑去。
; |" _0 _* t' u0 r( t% Y: b  彭连虎见变故又起,已决意不给解药,知道王爷心中最要紧的是夺还王妃,忽地窜出,来抓包惜弱手臂。丘处机飕飕两剑,一刺梁子翁,一刺彭连虎,两人见剑势凌厉,只得倒退。丘处机向完颜康喝道:“无知小儿,你认贼作父,胡涂了一十八年。今日亲生父亲到了,还不认么?”" o  {! d; {0 B( @
  完颜康先前听了母亲之言,本来已有八成相信,这时听师父一喝,又多信了一成,向杨铁心看去,只见他衣衫破旧,满脸风尘,再回头看父亲时,却是锦衣玉饰,丰度俊雅,两人直有天渊之别。完颜康心想:“难道我要舍却荣华富贵,跟这穷汉子浪迹江湖,不,万万不能!”他主意已定,高声叫道:“师父,莫听这人鬼话,请你快将我妈救过来!”; }* f) D1 U5 L! @
  丘处机怒道:“你仍是执迷不悟,真连畜生也不如。”
- d+ v' i3 U/ \' t  彭连虎等见他们师徒破脸,攻得更紧。完颜康见丘处机情势危急。竟不再出言劝阻。丘处机大怒,骂道:“小畜生,当真是狼心狗肺。”完颜康对师父甚是害怕,暗暗盼望彭连虎等将他杀死,免为他日之患。又战片刻,丘处机右臂中了梁子翁一锄,虽然受伤不重,但已血溅道袍,一瞥眼间,只见完颜康脸有喜色,更是恼得哇哇大叫。+ r. ]* d+ M( S3 ^! T# u3 @& ~! m
  马钰从怀中取出一枚流星,晃火折点着了,手一松,一道蓝焰直冲天空。彭连虎料想这是全真派同门互通声气的讯号,叫道:“老道要叫帮手。”又斗数合,西北角不远处也有一道蓝焰冲天而起。丘处机大喜,叫道:“王师弟就在左近。”剑交左手,左上右落,连使七八招杀手,把敌人逼开数步。马钰向西北角蓝焰处一指,道:“向那边走!”3 b; q" V% D4 X% P
  杨铁心、穆念慈父女使开兵刃,护着包惜弱急向前冲,马钰随在其后。丘处机挥长剑独自断后,且战且走。沙通天连使“移形换位”身法,想闪过他而去抢包惜弱过来,但丘处机剑势如风,始终抢不上去。, o  Y+ H, {' G- E& s0 h4 d3 u
  行不多时,一行已来到王处一所居的小客店前。丘处机心中奇怪:“怎么王师弟还不赶出来接应?”刚转了这个念头,只见王处一拄着一根木杖,颤巍巍的走过来。; j& s+ S) D9 U; }4 ]
  师兄弟三人一照面,都是一惊,万料不到全真派中武功最强的三人竟都受伤。
- P! h  u" J+ v% k  丘处机叫道:“退进店去。”完颜洪烈喝道:“将王妃好好送过来,饶了你们不死。” 丘处机骂道:“谁要你这金国狗贼饶命?”大声叫骂,奋剑力战。彭连虎等眼见他势穷力蹙,却仍是力斗不屈,剑势如虹,招数奇幻,一面暗暗佩服,一面又觉今日当可歼杀全真教三大高手,暗自庆幸。
2 U% J5 T0 @; W; g/ A, l  杨铁心寻思:“事已如此,终究难脱毒手。可别让我夫妇累了丘道长的性命。”拉了包惜弱的手,忽地窜出,大声叫道:“各位住手,我夫妻毕命于此便了。”回过枪头,便往心窝里刺去,噗的一声,鲜血四溅,往后便倒。包惜弱也不伤心,惨然一笑,双手拔出枪来,将枪柄拄在地上,对完颜康道:“孩儿,你还不肯相信他是你亲生的爹爹么?”涌身往枪尖撞去。完颜康大惊失色,大叫一声:“妈!”飞步来救。
; P+ W4 @6 K+ _2 E5 U8 }$ K  丘处机等见变起非常,俱各罢手停斗。
: s% F2 O( ], j0 N- q% p! V3 J  完颜康抢到母亲跟前,见她身子软垂,枪尖早已刺入胸膛,放声大哭。丘处机上来检视二人伤势,见枪伤要害,俱已无法挽救。完颜康抱住了母亲,穆念慈抱住了杨铁心,一齐伤心恸哭。丘处机向杨铁心道:“杨兄弟,你有何未了之事,说给我听,我一力给你承办就是。我……我终究救你不得,我……我……”心中酸痛,说话已哽咽了。! S) g: D" Q! t8 L0 h7 E
  便在这时,众人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望时,却是江南六怪与郭靖匆匆赶来。8 s8 X! i* \5 q$ A- @
  江南六怪见到了沙通天等人,当即取出兵刃,待到走近,见众人望着地下一男一女,个个脸现惊讶之色,一转头,突然见到丘处机与马钰,六怪更是诧异。
) h6 C. n8 e# f5 q) j$ M; _5 l  郭靖见杨铁心倒在地下,满身鲜血,抢上前去,叫道:“杨叔父,您怎么啦?” 杨铁心尚未断气,见到郭靖后嘴边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父当年和我有约,生了男女,结为亲家……我没女儿,但这义女犹是我亲生一般……”眼光望着丘处机道:“丘道长,你给我成就了这门姻缘,我……我死也瞑目。”丘处机道:“此事容易。杨兄弟你放心。”
+ M9 \9 U$ ]0 T6 u- ]  包惜弱躺在丈夫身边,左手挽着他手臂,惟恐他又会离己而去,昏昏沉沉间听他说起从前指腹为婚之事,奋力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剑,说道:“这……这是表记……”又道:“大哥,咱们终于死在一块,我……我好欢喜……”说着淡淡一笑,安然而死,容色仍如平时一般温宛妩媚。
- ~8 \) g- |+ [  r. D4 H  丘处机接过短剑,正是自己当年相赠之物,短剑柄上刻着“郭靖”两字。杨铁心向郭靖道:“盼你……你瞧在你故世的爹爹份上,好好待我这女儿……”郭靖道:“我……我不……” 丘处机道:“一切有我承当,你……安心去罢!”杨铁心与穆念慈竖起“比武招亲”的旗号, 本意只在找寻义兄郭啸天的后人。这一日中既与爱妻相会,又见到义兄的遗腹子长大成人,义女终身有托,更无丝毫遗憾,双眼一闭,就此逝世。
/ @& e# V/ c9 W% a. ~* d  郭靖心中难过,又感烦乱,心想:“蓉儿对我情深意重,我岂能另娶他人?”突然转念,又是一惊:“我怎么却把华筝忘了?大汗已将女儿许配于我,这……这……怎么得了?” 这些日来,他时时记起好友拖雷,却极少念及华筝。朱聪等反而立即想到华筝,均知此中颇有为难,但见杨铁心是垂死之人,不忍拂逆其意,当下也未开言。
' N9 T- G- W: m% g6 }% Q7 {  完颜洪烈千方百计而娶得了包惜弱,但她心中始终未忘故夫,十余年来自己对她用情良苦,爱宠备至,她要搬运江南故居旧物,一一依意照办,只盼能以一片真诚感动其心,但到头来还是落得如此下场,此刻见她虽死,脸上兀自流露心满意足、喜不自胜之情,与她成婚一十八年,几时又曾见她对自己露过这等神色?自己贵为皇子,在她心中,可一直远远及不上一个村野匹夫,心中伤痛欲绝,掉头而去。
7 \0 W) s8 W9 O( \- y9 X+ m9 t  沙通天等心想全真三子虽然受伤,但加上江南六怪,众寡逆转,和己方五人拚斗起来,胜负倒也难决,既见王爷转身,也就随去。+ `, @0 l" {: A3 }4 Q
  丘处机喝道:“喂,三黑猫,留下了解药!”彭连虎哈哈笑道:“你寨主姓彭,江湖上人称千手人屠,丘道长失了眼罢?”丘处机心中一凛:“怪不得此人武功高强,原来是他。”眼见师兄中毒甚深,非他独门解药相救不可,喝道:“管你三脚千手,不留下解药,休得脱身。”运剑如虹,一道青光向彭连虎刺去。彭连虎虽只剩下一柄判官笔,却也不惧,挥笔接过。0 C3 ?; d; e4 k
  朱聪见马钰坐在地下运气,一只右掌已全成黑色,问道:“马道长,你怎么受了伤?” 马钰叹道:“这姓彭的和我拉手,哪知他掌中暗藏毒针。”朱聪道:“嗯,那也算不了什么。” 回头向柯镇恶道:“大哥,给我一只菱儿。”柯镇恶不明他用意,便从鹿皮囊中摸出一枚毒菱,递了给他。朱聪接过,见丘彭两人斗得正紧,凭自己武功一定拆解不开,又道:“大哥,咱俩上前分开他两人,我有救马道长的法子。”柯镇恶点了点头,朱聪大声叫道:“原来是千手人屠彭寨主,大家是自己人,快快停手,我有话说。”一拉柯镇恶,两人向前窜出,一个持扇,一个挥杖,把丘彭二人隔开。- R8 ~1 o: e- v1 o
  丘处机和彭连虎听了朱聪的叫唤,都感诧异:“怎么又是自己人了?”见两人过来,也就分开,要听他说到底是怎么样的自己人。+ T! u! |- p) H0 @
  朱聪笑吟吟的向彭连虎道:“江南七怪与长春子丘处机于一十八年前结下梁子,我们五兄弟都曾被长春子打伤,而名震武林的丘道长,却也被我们伤得死多活少。这梁子至今未解……” 转头对丘处机道:“丘道长,是也不是?”丘处机怒气勃发,心想:“好哇,你们要来乘人之危。” 厉声喝道:“不错,你待怎样?”
0 o: x' q" b: p; g' q  朱聪又道:“可是我们与沙龙王却也有点过节。江南七怪一个不成器的徒儿,独力打败了沙龙王的四位高足。听说彭寨主与沙龙王是过命的交情。我们得罪了沙龙王,那也算得罪了彭寨主啦。”彭连虎冷笑道:“不敢。”朱聪笑道:“既然彭寨主与丘道长都跟江南七怪有仇,那么你们两家同仇敌忾,岂不成了自己人么?哈哈,还打甚么?兄弟跟彭寨主可不也是自己人了么?来,咱们亲近亲近。”伸出手来,要和他拉手。, T3 H0 @+ R. g0 Z; a8 ~) O
  彭连虎听他疯疯癫癫的胡说八道,心道:“全真派相救七怪的徒弟,他们显是一党,我可不上你的当。要想骗我解药,难上加难。”见他伸手来拉,正中下怀,笑道:“妙极,妙极!”把判官笔放回腰间,顺手又戴上了毒针环。
. S0 ]3 b' }4 w- e, o6 w5 R  丘处机惊道:“朱兄,小心了。”朱聪充耳不闻,伸出手去,小指轻勾,已把彭连虎指上毒针环勾了下来。彭连虎尚未知觉,已和朱聪手掌相握,两人同时使劲,彭连虎只觉掌心微微一痛,急忙挣脱,跃开举手看时,见掌心已被刺了三个洞孔,创口比他毒针所刺的要大得多,孔中流出黑血,麻痒痒的很是舒服,却不疼痛。他知毒性愈是厉害,愈不觉痛,只因创口立时麻木,失了知觉。他又惊又怒,却不知道如何着了道儿,抬起头来,只见朱聪笑嘻嘻的躲在丘处机背后,左手两指提着他的毒针环,右手两指中却捏着一枚黑沉沉的菱形之物,菱角尖锐,上面沾了血渍。4 w' k3 J% w) L
  朱聪号称妙手书生,手上功夫出神入化,人莫能测,拉脱彭连虎毒针环,以毒菱刺其掌心,于他只是末技而已。0 A& V: T4 ]. p9 e$ D
  彭连虎怒极,猱身扑上。丘处机伸剑挡住,喝道:“你待怎样?”
* c4 G8 r/ p' [% y& T( y7 Z  朱聪笑道:“彭寨主,这枚毒菱是我大哥的独门暗器,中了之后,任你彭寨主号称 ‘连虎’,就算你是连狮连豹、连猪连狗,连尽普天下的畜生,也活不了两个时辰。”侯通海道: “彭大哥,他在骂你。”沙通天斥道:“别多说,难道彭大哥不知道?”朱聪又笑嘻嘻的道: “好在彭寨主有一千只手,我良言相劝,不如斩去了这只手掌,还剩下九百九十九只。只不过阁下的外号儿得改一改,叫作‘九九九手人屠’。”
1 `' ]- s  z4 Z, D  |% R8 T  彭连虎这时连手腕也已麻了,心下惊俱,也不理会他的嘲骂讥讽,不觉额现冷汗。
3 ]; n' I% H# a5 s6 H( r0 d; X9 s  朱聪又道:“你有你的毒针,我有我的毒菱,毒性不同,解药也异,你如舍不得这 ‘千手人屠’的外号,反正大家是自己人,咱哥儿俩就亲近亲近,换上一换如何?”彭连虎未答,沙通天已抢着道:“好,就是这样,拿解药来。”朱聪道:“大哥给他罢。”柯镇恶从怀里摸出两小包药,朱聪接过,递了过去。丘处机道:“朱兄,莫上他当,要他先拿出来。”朱聪笑道: “大丈夫言而有信,不怕他不给。”3 n1 T* @4 B5 p! z# T- U8 L0 d
  彭连虎左手伸入怀里一摸,脸上变色,低声道:“糟了,解药不见啦。”丘处机大怒,喝道:“哼,你还玩鬼计!朱兄,别给他。”朱聪笑道:“拿去!我们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给就给。全真七子,江南七怪,说了的话自然算数。”/ T+ X& m& b! c# `) I) x1 J
  沙通天怕又着了他妙手空空神技道儿,不敢伸手来接,横过铁桨,伸了过来。朱聪把解药放在桨上,沙通天收桨取药。旁观众人均各不解,不明白朱聪为甚么坦然给以解药,却不逼他交出药来。沙通天疑心拿过来的解药不是真物,说道:“江南七侠是响当当的人物,可不能用假药害人?”
9 H, v: G# \+ m9 |) `3 G$ x" x  朱聪笑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把毒菱还给柯镇恶,再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件物事,有汗巾、有钱镖、有几锭碎银子、还有一个白色的鼻烟壶。彭连虎愕然呆了: “这些都是我的东西,怎么变到了他身上?”原来来聪右手和他拉手之际,左手轻转,早已将他怀中之物扫数扒过。朱聪拔开鼻烟壶塞子,见里面分为两隔,一隔是红色粉末,另一隔是灰色粉末,说道:“怎么用啊?”
- w0 M$ T( g/ W/ M: f6 `# i  I  彭连虎虽然悍恶,但此刻命悬一线,不敢再弄奸使诈,只得实说:“红色的内服,灰色的外敷。”朱聪向郭靖道:“快取水来,拿两碗。”2 u( s1 g# Q' ]3 h2 O
  郭靖奔进客店去端了两碗净水出来,一碗交给马钰,服侍他服下药粉,另用灰色药粉敷在他掌上伤口,另一碗水要拿去递给彭连虎。朱聪道:“慢着,给王道长。”郭靖一怔,依言递给了王处一。王处一愕然不解,顺手接了。
, r  `. I3 @+ Z! X; @! v: y- l  沙通天叫道:“喂,你们两包药粉怎么用啊?”朱聪道:“等一下,别心急,一时三刻死不了人。”从怀里又取出十多包药来。郭靖一见大喜,叫道:“是啊,是啊,这是王道长的药。” 一包包打开来,拿到王处一面前,说道:“道长,哪些合用,您自己挑罢。”王处一认得药物,拣出田七、血竭等五味药来,放入口中咀嚼一会,和水吞下。; ~8 o, O8 }; X# O0 j8 m* V6 v2 }4 C- a
  梁子翁又气恼,又佩服,心想:“这肮脏书生手法竟如此了得。他伸手给我拍拍衣袖上尘土,就把我怀里的药物都偷了去。”转过身来,提起药锄一挥,喝道:“来来来,咱们兵刃上见个输赢!”朱聪笑道:“这个么,兄弟万万不是敌手。”9 \8 {6 L2 E! u
  丘处机道:“这一位是彭连虎寨主,另外几位的万儿还没请教。”沙通天嘶哑着嗓子一一报了名。丘处机叫道:“好哇,都是响当当的字号。咱们今日胜败未分,可惜双方都有人受了伤,看来得约个日子重新聚聚。”彭连虎道:“那再好没有,不会会全真七子,咱们死了也不闭眼。日子地段,请丘道长示下罢。”丘处机心想:“马师兄、王师弟中毒都自不轻,总得几个月才能完全复原。谭师哥、刘师哥他们散处各地,一时也通知不及。”便道:“半年之后,八月中秋,咱们一边赏月,一边讲究武功,彭寨主你瞧怎样?”0 e( y7 R  p& Y  q; d( N
  彭连虎心下盘算:“全真七子一齐到来,再加上江南七怪,我们可是寡不敌众,非得再约帮手不可。半年之后,时日算来刚好。赵王爷要我们到江南去盗岳飞的遗书,那么乘便就在江南相会。”说道:“中秋佳节以武会友,丘道长真是风雅之极,那总得找个风雅的地方才好,就在江南七侠的贵乡吧。”丘处机道:“妙极,妙极。咱们在嘉兴府南湖中烟雨楼相会,各位不妨再多约几位朋友。”彭连虎道:“一言为定,就是这样。”
% y  U5 i% h4 j4 m" q: f, Z  朱聪说:“这么一来,我们江南七怪成了地头蛇,非掏腰包请客不可。你们两家算盘可都精得很哪,千不拣、万不拣,偏偏就拣中了嘉兴,定要来吃江南七怪的白食。好好好,难得各位大驾光临,我们这个东道也还做得起。彭寨主,你那两包药,白色的内服,黄色的外敷。”这时彭连虎早已半臂麻木,适才跟丘处机对答全是强自撑持,再听朱聪唠唠叨叨的说个没了没完,怒气填膺,但命悬人手,不敢稍出半句无礼之言,好容易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忙将白色的药粉吞下。柯镇恶冷冷的道:“彭寨主,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能喝酒,不能近女色,否则中秋节烟雨楼头少了你彭寨主,可扫兴得紧哪。”彭连虎怒道:“多谢关照了。” 沙通天将解药替他敷上手掌创口,扶了他转身而去。6 a+ w9 t) ^9 g
  完颜康跪在地下,向母亲的尸身磕了四个头,转身向丘处机拜了几拜,一言不发,昂首走开。丘处机厉声喝道:“康儿,你这是甚么意思?”完颜康不答,也不与彭连虎等同走,自个儿转过了街角。
' W, a3 n2 j- K' \9 i4 `5 S& \* N  丘处机出了一会神,向柯镇恶、朱聪等行下礼去,说道:“今日若非六侠来救,我师兄弟三人性命不保。再说,我这孽徒人品如此恶劣,更是万万不及令贤徒。咱们学武之人,以品行心术居首,武功乃是末节。贫道收徒如此,汗颜无地。嘉兴醉仙楼比武之约,今日已然了结,贫道甘拜下风,自当传言江湖,说道丘处机在江南七侠手下一败涂地,心悦诚服。我马师兄、王师弟在此,俱是证见。”% E1 W) u6 V( F: ^
  江南六怪听他如此说,都极得意,自觉在大漠之中耗了一十八载,终究有了圆满结果。柯镇恶谦逊了几句。但六怪随即想到了惨死大漠的张阿生,都不禁心下黯然,可惜他不能亲耳听到丘处机这番服输的言语。
+ O3 p8 v6 X8 g3 l* t3 U. W& |  韩小莹轻声告诉郭靖,三月廿四日嘉兴醉仙楼之约可以不必去了。
8 [9 u6 q4 G1 L& P( h! i  众人把马钰和王处一扶进客店,全金发出去购买棺木,料理杨铁心夫妇的丧事。丘处机见穆念慈哀哀痛哭,心中难受,说道:“姑娘,你爹爹这几年来怎样过的?”
( t2 i1 G! k) F2 H3 }8 ^& y' z; y. s  穆念慈拭泪道:“十多年来,爹爹带了我东奔西走,从没在一个地方安居过十天半月,爹爹说,要寻访一位……一位姓郭的大哥……”说到这里,声音渐轻,慢慢低下了头。
& ^- m; u# d7 r$ i, V2 b5 T; x  丘处机向郭靖望了一眼道:“嗯。你爹怎么收留你的?”穆念慈道:“我是临安府荷塘村人氏。十多年前,爹爹在我家养伤,不久我亲生的爹娘和哥哥都染瘟疫死了。这位爹爹收了我做女儿,后来教我武艺,为了要寻郭大哥,所以到处行走,打起了……打起了…… ‘比武……招亲’的旗子。”丘处机道:“这就是了。你爹爹其实不姓穆,是姓杨,你以后就改姓杨罢。”穆念慈道:“不,我不姓杨,我仍然姓穆。”丘处机道:“干吗?难道你不信我的话?”穆念慈低声道:“我怎敢不信?不过我宁愿姓穆。”丘处机见她固执,也就罢了,以为女儿家忽然丧父,悲痛之际,一时不能明白过来,殊不知不能明白过来的却是他自己。穆念慈心中另有一番打算,她自己早把终身付托给了完颜康,心想他既是爹爹的亲身骨血,当然姓杨,自己如也姓杨,婚姻如何能谐?) c, }, O# K4 S# h& T. Y  v' t$ ^
  王处一服药之后,精神渐振,躺在床上听着她回答丘处机的问话,忽有一事不解,问道:“你武功可比你爹爹强得多呀,那是怎么回事?”穆念慈道:“晚辈十三岁那年,曾遇到一位异人。他指点了我三天武功,可惜我生性愚鲁,没能学到甚么。”王处一道:“他只教你三天,你就能胜过你爹爹。这位高人是谁?”穆念慈道:“不是晚辈胆敢隐瞒道长,实是我曾立过誓,不能说他的名号。”
! A  M! v3 ^. w$ h! s1 S' b  王处一点点头,不再追问,回思穆念慈和完颜康过招时的姿式拳法,反复推考,想不起她的武功是甚么门派,愈是想着她的招术,愈感奇怪,问丘处机道:“丘师哥,你教完颜康教了有八九年吧?”丘处机道:“整整九年零六个月,唉,想不到这小子如此混蛋。”王处一道:“这倒奇了!”丘处机道:“怎么?”王处一沉吟不答。
- |! S7 v. }! L+ K1 x( |  柯镇恶问道:“丘道长,你怎么找到杨大哥的后裔?”丘处机道:“说来也真凑巧。自从贫道和各位订了约会之后,到处探访郭杨两家的消息,数年之中,音讯全无,但总不死心,这年又到临安府牛家村去查访,恰好见到有几名公差到杨大哥的旧居来搬东西。贫道跟在他们背后,偷听他们说话,这几个人来头不小,竟是大金国赵王府的亲兵,奉命专程来取杨家旧居中一切家私物品,说是破凳烂椅,铁枪犁头,一件不许缺少。贫道起了疑心,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便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中都。”2 p2 I& E8 I$ b0 _; k
  郭靖在赵王府中见过包惜弱的居所,听到这里,心下已是恍然。, v5 t7 J3 B% s
  丘处机接着道:“贫道晚上夜探王府,要瞧瞧赵王万里迢迢的搬运这些破烂物事,到底是何用意。一探之后,不禁又是气愤,又是难受,原来杨兄弟的妻子包氏已贵为王妃。贫道大怒之下,本待将她一剑杀却,却见她居于砖房小屋之中,抚摸杨兄弟铁枪,终夜哀哭;心想她倒也不忘故夫,并非全无情义,这才饶了她性命。后来查知那小王子原来是杨兄弟的骨血,隔了数年,待他年纪稍长,贫道就起始传他武艺。”3 Y3 h  G$ h; K8 z4 t$ T2 f
  柯镇恶道:“那小子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
3 [$ R. k+ p& r3 o, y  丘处机道:“贫道也曾试过他几次口风,见他贪恋富贵,不是性情中人,是以始终不曾点被。几次教诲他为人立身之道,这小子只是油腔滑调的对我敷衍。若不是和七位有约,贫道哪有这耐心跟他穷耗?本待让他与郭家小世兄较艺之后,不论谁胜谁败,咱们双方和好,然后对那小子说明他的身世,接他母亲出来,择地隐居。岂料杨兄弟尚在人世,而贫道和马师哥两人又着了奸人暗算,终究救不得杨兄弟夫妇的性命,唉!”- Y" K+ G% n7 c& [! d
  穆念慈听到这里,又掩面轻泣起来。
+ ~4 }: E$ R1 ?  郭靖接着把怎样在王府与杨铁心相遇、夜见包惜弱等情由说了一遍。各人均道包惜弱虽然失身于赵王,却也只道亲夫已死,寡妇再嫁,亦属寻常,未可深责,到头来殉夫尽义,甚是可敬,无不嗟叹。" n9 J( c- D& b7 b) o
  各人随后商量中秋节比武之事。朱聪道:“但教全真七子聚会,咱们还担心些甚么?” 马钰道:“就怕他们多邀好手,到时咱们仍不免寡不敌众。”丘处机道:“他们还能邀甚么好手?这世上好手当真便这么多?”$ A( c. K( P2 e' K2 T& e6 e8 n* `
  马钰叹道:“丘师弟,这些年来你虽然武功大进,为本派放一异彩,但年轻时的豪迈之气,总是不能收敛……”丘处机接口笑道:“须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马钰微微一笑,道:“难道不是么?刚才会到的那几个人,武功实不在我们之下。要是他们再邀几个差不多的高手来,烟雨楼之会,胜负尚未可知呢。”丘处机豪气勃发,说道:“大师哥忒也多虑。难道全真派还能输在这些贼子手里?”马钰道:“世事殊难逆料。刚才不是柯大哥、朱二哥他们六侠来救,全真派数十年的名头,可教咱师兄弟三人断送在这儿啦。”- I9 g/ V! h& ~  }7 I
  柯镇恶、朱聪等逊谢道:“对方使用鬼蜮伎俩,又何足道?”马钰叹道:“周师叔得先师亲传,武功胜我们十倍,终因恃强好胜,至今十余年来不明下落。咱们须当以此为鉴,小心戒惧。”丘处机听师兄这样说,不敢再辩。江南六侠不知他们另有一位师叔,听了马钰之言,那显是全真派颇不光彩之事,也不便相询,心中却都感奇怪。王处一听着两位师兄说话,一直没有插口,只是默默思索。
7 X7 d% h. z) z' z$ E- ~8 }% T  丘处机向郭靖与穆念慈望了一眼,道:“柯大哥,你们教的徒弟侠义为怀,果然好得很。杨兄弟有这样一个女婿,死也瞑目了。”穆念慈脸一红,站起身来,低头走出房去。王处一见她起身迈步,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纵身下炕,伸掌向她肩头直按下去。这一招出手好快,待得穆念慈惊觉,手掌已按上她右肩。他微微一顿,待穆念慈运劲抗拒,劲力将到未到之际,在她肩上一扳。铁脚仙玉阳子王处一是何等人物,虽然其时重伤未愈,手上全无内力,但这一按一扳,正拿准了对方劲力断续的空档,穆念慈身子摇晃,立时向前俯跌下去。王处一左手伸出,在她左肩轻轻一扶。穆念慈身不由主的又挺身而起,睁着一双俏眼,惊疑不定。
3 q) T. w; h# ]. O5 }" ~! ~% }  王处一笑道:“穆姑娘别怪,我是试你的功夫来着。教你三天武功的那位前辈高人,可是只有九个手指、平时作乞丐打扮的么?”穆念慈奇道:“咦,是啊,道长怎么知道?” 王处一笑道:“这位九指神丐洪老前辈行事神出鬼没,真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姑娘得受他的亲传,当真是莫大的机缘。委实可喜可贺。”穆念慈道:“可惜他老人家没空,只教了我三天。”王处一叹道:“你还不知足?这三天抵得旁人教你十年二十年。”穆念慈道:“道长说得是。”微一沉吟,问道:“道长可知洪老前辈在哪里么?”王处一笑道:“这可难倒我啦。我还是二十多年前在华山绝顶见过他老人家一面,以后再没听到过他的音讯。”穆念慈很是失望,缓步出室。
" s& o9 L: @2 D' ~; H0 W  韩小莹问道:“王道长,这位洪老前辈是谁?”王处一微微一笑,上炕坐定。丘处机接口道:“韩女侠,你可曾听见过‘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这句话么?”韩小莹道: “这倒听人说过的,说的是当世五位武功最高的前辈,也不知是不是。”丘处机道:“不错。” 柯镇恶忽道:“这位洪老前辈,就是五高人中的北丐?”王处一道:“是啊。中神通就是我们的先师王真人。”, x* P& J2 J# q* i) W/ n
  江南六怪听说那姓洪的竟然与全真七子的师父齐名,不禁肃然起敬。
8 L6 l3 k4 ]0 `* `, P  丘处机转头向郭靖笑道:“你这位夫人是大名鼎鼎的九指神丐之徒,将来又有谁敢欺侮你?”郭靖胀红了脸,想要声辩,却又讷讷的说不出口。% k9 Z7 Z2 \) m( n
  韩小莹又问:“王道长,你在她肩头一按,怎么就知她是九指神丐教的武艺?” 丘处机向郭靖招手道:“你过来。”郭靖依言走到他身前。丘处机伸掌按在他肩头,斗然间运力下压。郭靖曾得马钰传授过玄门正宗的内功,十多年来跟着六怪打熬气力,外功也自不弱,丘处机这一下竟是按他不倒。丘处机笑道:“好孩子!”掌力突然松了。郭靖本在运劲抵挡这一按之力,外力忽松,他内劲也弛,哪知丘处机快如闪电的乘虚而入,郭靖前力已散,后力未继,被丘处机轻轻一扳,仰天跌倒。他伸手在地下一捺,随即跳起。众人哈哈大笑。朱聪道:“靖儿,丘道长教你这一手高招,可要记住了。” 郭靖点头答应。
8 F+ a0 G' \% W6 w  丘处机道:“韩女侠,天下武学之士,肩上受了这样的一扳,若是抵挡不住,必向后跌,只有九指神丐的独家武功,却是向前俯跌。只因他的武功刚猛绝伦,遇强愈强。穆姑娘受教时日虽短,却已习得洪老前辈这派武功的要旨。她抵不住王师弟的一扳,但决不随势屈服,就算跌倒,也要跌得与敌人用力的方向相反。”
0 D2 k: B/ v8 N/ l" g  六怪听了,果觉有理,都佩服全真派见识精到。朱聪道:“王道长见过这位九指神丐演过武功?”王处一道:“那一年先师、九指神丐、黄药师等五位高人在华山绝顶论剑。洪老前辈武功卓绝,却是极贪口腹之欲,华山绝顶没甚么美食,他甚为无聊,便道谈剑作酒,说拳当菜,和先师及黄药师前辈讲论了一番剑道拳理。当时贫道随侍先师在侧,有幸得闻妙道,好生得益。”柯镇恶道:“哦,那黄药师想是‘东邪西毒’中的‘东邪’了?”
2 b: q& ~- S2 ?1 e2 ~5 Y  丘处机道:“正是。”转头向郭靖笑道:“马师哥虽传过你一些内功,幸好你们没师徒名份,否则排将起来,你比你夫人矮着一辈,那可一世不能出头啦。”郭靖红了脸道: “我不娶她。”丘处机一愕,问道:“甚么?”郭靖重复了一句:“我不娶她!”丘处机沉了脸,站起身来,问道:“为甚么?”5 w- ?- d* `$ B+ J
  韩小莹爱惜徒儿,见他受窘,忙代他解释:“我们得知杨大爷的后嗣是男儿,指腹为婚之约是不必守了,因此靖儿在蒙古已定了亲。蒙古大汗成吉思汗封了他为金刀驸马。”1 `& R, {6 g4 ?% J7 Z- `
  丘处机虎起了脸,对郭靖瞪目而视,冷笑道:“好哇,人家是公主,金枝玉叶,岂是寻常百姓可比?先人的遗志,你是全然不理的了?你这般贪图富贵,忘本负义,跟完颜康这小子又有甚么分别?你爹爹当年却又如何说来?”9 Q# U% k7 V4 c
  郭靖很是惶恐,躬身说道:“弟子从未见过我爹爹一面。不知我爹爹有甚么遗言,我妈也没跟我说过,请道长示下。”/ K7 v) P5 w$ c1 R! x1 a
  丘处机哑然失笑,脸色登和,说道:“果然怪你不得。我就是一味卤莽。”便将十八年前怎样在牛家村与郭杨二人结识,怎样杀兵退敌、怎样追寻郭杨二人、怎样与江南七怪生隙互斗、怎样立约比武等情由,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郭靖此时方知自己身世,不禁伏地大哭,想起父亲惨死,大仇未复,又想起七位师父恩重如山,粉身难报。. Y. B$ n& t. e9 w7 i
  韩小莹温言道:“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将来你将这情由告知大汗,一夫二女,两全其美,有何不可?我瞧成吉思汗自己,一百个妻子也还不止。”) F1 x. y1 A! w/ J( ?' {
  郭靖拭泪道:“我不娶华筝公主。”韩小莹奇道:“为甚么?”郭靖道:“我不喜欢她做妻子。”韩小莹道:“你不是一直跟她挺好的么?”郭靖道:“我只当她是妹子,是好朋友,可不要她做妻子。”丘处机喜道:“好孩子,有志气,有志气。管他甚么大汗不大汗,公主不公主。你还是依照你爹爹和杨叔叔的话,跟穆姑娘结亲。”不料郭靖仍是摇头道:“我也不娶穆姑娘。”1 {: [8 b1 A8 ~! c1 C3 \
  众人都感奇怪,不知他心中转甚么念头。韩小莹是女子,毕竟心思细密,轻声问道: “你可是另有意中人啦?”郭靖红了脸,隔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韩宝驹与丘处机同声喝问: “是谁?”郭靖嗫嚅不答。
+ z1 }4 m( W3 H) |. J& S) k" y8 g  韩小莹昨晚在王府中与梅超风、欧阳克等相斗时,已自留神到了黄蓉,见她眉目如画,丰姿绰约,当时暗暗称奇,此刻一转念间,又记起黄蓉对他神情亲密,颇为回护,问道: “是那个穿白衫子的小姑娘,是不是?”郭靖红着脸点了点头。
. o& o# g$ l% f( K' s6 v6 G  丘处机问道:“甚么白衫子、黑衫子,小姑娘、大姑娘?”韩小莹沉吟道:“我听得梅超风叫她小师妹,又叫她爹爹作师父……”9 a7 Y9 E3 o# t$ ^; \& u
  丘处机与柯镇恶同时站起,齐声惊道:“难道是黄药师的女儿?”3 L- ^: x) T8 W7 w+ j' Q( y2 Z" a' \1 @  N
  韩小莹拉住郭靖的手,问道:“靖儿,她可是姓黄?”郭靖道:“是。”韩小莹一时茫然无言。柯镇恶喃喃的道:“你想娶梅超风的师妹?”朱聪问道:“她父亲将她许配给你么?”郭靖道:“我没见过她爹爹,也不知她爹爹是谁。”朱聪又问:“那么你们是私订终身的了?”郭靖不懂“私订终身”是甚么意思,睁大了眼不答。朱聪道:“你对她说过一定要娶她,她也说要嫁你,是不是?”郭靖道:“没说过。”顿了一顿,又道:“用不着说。我不能没有她,蓉儿也不能没有我。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的。”韩宝驹一生从未尝过爱情滋味,听了这几句话怫然不悦,喝道:“那成甚么话?”韩小莹心中却想起了张阿生:“我们江南七怪之中,五哥的性子与靖儿最像,可是他一直在暗暗喜欢我,却从来只道配我不上,不敢稍露情意,怎似靖儿跟那黄家小姑娘一般,说甚么‘两个心里都知道,我不能没有她,她不能没有我’?要是我在他死前几个月让他知道,我其实也不能没有他,他一生也得有几个月真正的欢喜。”朱聪温言道:“她爹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知道么?要是他知道你偷偷跟他女儿相好,你还有命么?梅超风学不到他十分之一的本事,已这般厉害。那桃花岛主要杀你时,谁救得了你?”郭靖低声道:“蓉儿这样好,我想……我想她爹爹也不会是恶人。”韩宝驹骂道:“放屁!黄药师恶尽恶绝,怎会不是恶人?你快发一个誓,以后永远不再和这小妖女见面。”江南六怪因黑风双煞害死笑弥陀张阿生,与双煞仇深似海,连带对他们的师父也一向恨之入骨,均想黑风双煞用以杀死张阿生的武功是黄药师所传,世上若无黄药师这大魔头,张阿生自也不会死于非命。3 l: L8 e& ]" A- ~' s8 V
  韩宝驹踏上一步,厉声道:“快说!说你今后再也不见那小妖女了。”
! H) [$ Q  {5 r1 r" _% N+ _( m1 A  郭靖好生为难,一边是师恩深重,一边是情深爱笃,心想若不能再和蓉儿见面,这一生怎么还能做人?只见几位师父都是目光严峻的望着自己,心中一阵酸痛,双膝跪倒,两道泪水从面颊上流下来,说道:“师父,我不见蓉儿,我活不了三天,就会死的!”
0 |$ X) f9 {7 T9 b  突然窗外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喝道:“你们干吗这般逼他?好不害臊!”众人一怔。那女子叫道:“靖哥哥,快出来。”
2 V: Q8 X# x3 j+ X  郭靖一听正是黄蓉,又惊又喜,抢步出外,只见她俏生生的站在庭院之中,左手牵着汗血宝马。小红马见到郭靖,长声欢嘶,前足跃起。韩宝驹、全金发、朱聪、丘处机四人跟着出房。郭靖向韩宝驹道:“三师父,就是她。她是蓉儿。蓉儿是好姑娘,不是妖女!”
7 g' b( Y- X, h" ^5 q/ e2 L  黄蓉骂道:“你这难看的矮胖子,干吗骂我是小妖女?”又指着朱聪道:“还有你这肮脏邋遢的鬼秀才,干吗骂我爹爹,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 ~( t, ~- t; Z# M2 u
  朱聪不与小姑娘一般见识,微微而笑,心想这女孩儿果然明艳无俦,生平未见,怪不得靖儿如此为她颠倒。韩宝驹却勃然大怒,气得唇边小胡子也翘了起来,喝道:“快滚,快滚!”黄蓉拍手唱道:“矮冬瓜,滚皮球,踢一脚,溜三溜;踢两脚……”郭靖喝道:“蓉儿不许顽皮!这几位是我师父。”黄蓉伸伸舌头,做个鬼脸。韩宝驹踏步上前,伸手向她推去。黄蓉又唱:“矮冬瓜,滚皮球……”突然间伸手拉住郭靖腰间衣服,用力一扯,两人同时骑上了红马。黄蓉一提缰,那马如箭离弦般直飞出去。韩宝驹身法再快,又怎赶得上这匹风驰电掣般的汗血宝马?等到郭靖心神稍定,回过头来,韩宝驹等人面目已经看不清楚,瞬息之间,诸人已成为一个个小黑点,只觉耳旁风生,劲风扑面,那红马奔跑得迅速之极。
# O% b3 y* @, W: r/ h9 c' n1 n  黄蓉右手持缰,左手伸过来拉住了郭靖的手。两人虽分别不到半日,但刚才一在室内,一在窗外,都是胆战心惊,苦恼焦虑,惟恐有失,这时相聚,犹如劫后重逢一般。郭靖心中迷迷糊糊,自觉逃离师父大大不该,但想到要舍却怀中这个比自己性命还亲的蓉儿,此后永不见面,那是宁可断首沥血,也决计不能屈从。6 |' n$ G& ]* P
  小红马一阵疾驰,离中都已数十里之遥,黄蓉才收缰息马,跃下地来。郭靖跟着下马,那红马不住将头颈在他腰里挨擦,十分亲热。两人手拉着手,默默相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但纵然一言不发,两心相通,相互早知对方心意。
) E& c1 u) F9 P  S; A3 f6 V# I, w  隔了良久良久,黄蓉轻轻放下郭靖的手,从马旁革囊中取出一块汗巾,到小溪中沾湿了,交给郭靖抹脸。郭靖正在呆呆的出神,也不接过,突然说道:“蓉儿,非这样不可!” 黄蓉给他吓了一跳,道:“甚么啊?”郭靖道:“咱们回去,见我师父们去。”黄蓉惊道:“回去?咱们一起回去?”. {7 I1 v1 Y  `" a1 J
  郭靖道:“嗯。我要牵着你的手,对六位师父与马道长他们说道:蓉儿是好姑娘,不是妖女……我……我不能没有她……”一面说,一面拉着黄蓉的小手,昂起了头,斩钉截铁般说着,似乎柯镇恶、马钰等就在他眼前:“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弟子粉身难报,但是,但是,蓉儿……蓉儿可不是小妖女,她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的……”他心中有无数言辞要为黄蓉辩护,但话到口头,却除了说她“很好很好”之外,更无别语。
) _8 D; ?5 J& ?/ m( E/ [- s  黄蓉起先觉得好笑,听到后来,不禁十分感动,轻声道:“靖哥哥,你师父他们恨死了我,你多说也没用。别回去吧!我跟你到深山里、海岛上,到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过一辈子。”郭靖心中一动,随即正色道:“蓉儿,咱们非回去不可。”黄蓉叫道:“他们一定会生生拆开咱们。咱俩以后可不能再见面啦。”郭靖道:“我死也不跟你分开。师父,你们什么话我都听从,但我决不跟蓉儿分开。你们打死我好了,我不逃,不抱怨,但我决不跟蓉儿分开。”, q, f. |+ L8 }5 u; v% F
  黄蓉本来心中凄苦,听了他这句胜过千言信誓、万句盟约的话,突然间满腔都是信心,只觉两颗心已牢牢结在一起,天下再没甚么人、甚么力道能将两人拆散,心想:“对啦,最多是死,难道还有比死更厉害的?”说道:“靖哥哥,我永远听你话。咱俩死也不分开。” 郭靖喜道:“本来嘛,我说你是很好很好的。”黄蓉嫣然一笑,从革囊中取出一大块生牛肉来,用湿泥裹了,找些枯枝,生起火来,说道:“让小红马息一忽儿,咱们打了尖就回去。”两人吃了牛肉,那小红马也吃饱了草,两人上马从来路回去,未牌稍过,已来到小客店前。郭靖牵了黄蓉的手,走进店内。那店伴得过郭靖的银子,见他回来,满脸堆欢的迎上,说道:“您老好,那几位都出京去啦。跟您张罗点儿甚么吃的?”郭靖惊道:“都去啦?留下甚么话没有?”店伴道:“没有啊。他们向南走的,走了不到两个时辰。”郭靖向黄蓉道:“咱们追去。”两人出店上马,向南追寻,但始终不见三子六怪的踪影。郭靖道: “只怕师父们走了另一条道。”于是催马重又回头。那小红马也真神骏,虽然一骑双乘,仍是来回奔驰,不见疲态。一路打听,途人都说没见到全真三子、江南六怪那样的人物。郭靖好生失望。黄蓉道:“八月中秋大伙儿在嘉兴烟雨楼相会,那时必可见到你众位师父。你要说我‘很好,很好’,那时再说不迟。”郭靖道:“到中秋节足足还有半年。”黄蓉笑道: “这半年中咱俩到处玩耍,岂不甚妙?”郭靖本就生性旷达,又是少年贪玩,何况有意中人相伴,不禁心满意足,当下拍手道好。两人赶到一个小镇,住了一宵,次日买了一匹高头白马。郭靖一定要骑白马,把红马让给黄蓉乘坐。两人按辔缓行,一路游山玩水,乐也融融,或旷野间并肩而卧,或村店中同室而居,虽然情深爱笃,但两小无猜,不涉猥亵。黄蓉固不以为异,郭靖亦觉本该如此。两人身边金银不少,饮食不虞匮乏。
- T3 B! b4 D/ x' }' v3 n- P  这一日来到山东西路袭庆府泰宁军地界,时近四月,天时已颇为炎热。两人纵马驰了半天,一轮红日直照头顶,郭靖与黄蓉额头与背上都出了汗。大道上尘土飞扬,粘得脸上腻腻的甚是难受。黄蓉道:“咱们不赶道了,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歇罢。”郭靖道:“好,到前面镇甸,泡一壶茶喝了再说。”- e+ g! }5 O; |
  说话之间,两乘马追近了前面一顶轿子、一匹毛驴。见驴上骑的是个大胖子,穿件紫酱色熟罗袍子,手中拿着把大白扇不住挥动,那匹驴子偏生又瘦又小,给他二百五六十斤重的身子压得一跛一拐,步履维艰。轿子四周轿帷都翻起了透风,轿中坐着个身穿粉红衫子的肥胖妇人,说也真巧,两名轿夫竟也是一对身材黄瘦的老者,走得气喘吁吁。轿旁有名丫鬟,手持葵扇,不住的给轿中胖妇人打扇。黄蓉催马前行,赶过这行人七八丈,勒马回头,向着轿子迎面过去。郭靖奇怪:“你干甚么?”黄蓉叫道:“我瞧瞧这位太太的模样。”
7 z, E9 P+ W( {6 o6 d  凝目向轿中望去,只见那胖妇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髻上插一枝金钗,鬓边戴了朵老大红绒花,一张银盆也似的大圆脸,嘴阔眼细,两耳招风,鼻子扁平,似有若无,白粉涂得厚厚地,却给额头流下来的汗水划出了好几道深沟。她听到了黄蓉那句话,竖起一对浓眉,恶狠狠地瞪目而视,粗声说道:“有甚么好瞧?”黄蓉本就有心生事,对方自行起衅,正是求之不得,勒住小红马拦在当路,笑道:“我瞧你身材苗条,可俊俏得很哪!”突然一声吆喝,提起马缰,小红马蓦地里向轿子直冲过去。两名轿夫大吃一惊,齐叫:“啊也!”当即摔下轿杠,向旁逃开。轿子翻倒,那胖妇人骨碌碌的从轿中滚将出来,摔在大路正中,叉手舞腿,再也爬不起来。黄蓉已勒定小红马,拍手大笑。4 v; R# m) e7 h: {: {) r8 Q
  她开了这个玩笑,本想回马便走,不料那骑驴的大胖子挥起马鞭向她猛力抽来,骂道: “哪里来的小浪蹄子!”那胖妇人横卧在地,乱叫乱骂。黄蓉抓住了那胖子抽来的鞭子顺手一扯,那胖子登时摔下驴背。黄蓉提鞭夹头夹脑的向他抽去,那胖妇人大叫:“有女强盗啊!打死人了哪!女强人拦路打劫啦!”黄蓉拔出峨嵋钢刺,弯下腰去,嗤的一声,便将她左耳割了下来。那胖妇人登时满脸鲜血,杀猪似的大叫起来。
: b( l4 A( t5 C5 z  这一来,那胖子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下只叫:“女大王饶命!我……我有银子!” 黄蓉板起了脸,喝道:“谁要你银子?这女人是谁?”那胖子道:“是……是我夫人!我…… 我们……她回娘家……回娘家探亲。”黄蓉道:“你们两个又壮又胖,干吗自己不走路?要饶命不难,只须听我吩咐!”那胖子道:“是,是,听姑娘大王吩咐。”# g' [2 `$ Y- |0 S
  黄蓉听他管自己叫“姑娘大王”,倒也挺为新鲜,噗哧一笑,说道:“两个轿夫呢?还有这小丫鬟,你们三个都坐进轿子去。”三人不敢违拗,扶起了倒在路中心的轿子,钻了进去。好在三人身材瘦削,加起来只怕还没那胖妇人肥大,坐入轿中却也不如何挤迫。这三人连同郭靖和那胖子夫妇,六对眼睛都怔怔的瞧着黄蓉,不知她有何古怪主意。黄蓉道: “你们夫妻平时作威作福,仗着有几个臭钱便欺压穷人。此刻遇上了‘姑娘大王’,要死还是要活?”这时那胖妇人早就停了叫嚷,左手按住了脸畔伤口,与那胖子齐声道:“要活,要活,姑娘大王饶命!”
# I" q5 o- Q1 {  黄蓉道:“好,今日轮到你们两个做做轿夫,把轿子抬起来!”那胖妇人道:“我…… 我只会坐轿子,不会抬轿子。”黄蓉将钢刺在她鼻子上平拖而过,喝道:“你不会抬轿子,我可会割鼻子。”那胖妇人只道鼻子又已给她割去,大叫:“哎唷,痛死人啦!”黄蓉喝道: “你抬不抬?”那胖子先行抬起了轿杠,说道:“抬,抬!我们抬!”那胖妇人无奈,只得矮身将另一端轿杠放上肩头,挺身站起。这对财主夫妇平时补药吃得多了,身子着实壮健,抬起轿子迈步而行,居然抬得有板有眼。黄蓉和郭靖齐声喝彩:“抬得好!”
; @! @, e' A/ J, k' }" v  黄郭二人骑马押在轿后。直行出十余丈,黄蓉这才纵马快奔,叫道:“靖哥哥,咱们走罢!”两人驰出一程,回头望来,只见那对胖夫妇兀自抬轿行走,不敢放下,两人都是忍不住哈哈大笑。黄蓉道:“这胖女人如此可恶,生得又难看,本来倒挺合用。我原想捉了她去,给丘处机做老婆,只可惜我打不过那牛鼻子。”郭靖大奇,问道:“怎么给丘道长做老婆?他不会要的。”黄蓉道:“他当然不肯要。可是他却不想想,你说不肯娶穆姑娘,他怎地又硬逼你娶她?哼,等哪一天我武功强过这牛鼻子老道了,定要硬逼他娶个又恶又丑的女人,叫他尝尝被逼娶老婆的滋味。”
, B% a0 n+ G. E- Y& s" R  s  郭靖哑然失笑,原来她心中在打这个主意,过了半晌,说道:“蓉儿,穆姑娘并不是又丑又恶,不过我只娶你。”黄蓉嫣然一笑,道:“好啊!姑娘大王是又恶又美。不过永远永远不会对靖哥哥恶!”# q; B. j2 M3 n  ~" y2 n
  正行之间,忽听得一排大树后水声淙淙。黄蓉纵马绕过大树,突然欢声大叫。郭靖跟着过去,眼前是一条清可见底的深溪,溪底是绿色、白色、红色、紫色的小圆卵石子,溪旁两岸都是垂柳,枝条拂水,溪中游鱼可数。
# x+ z% \- v- ?: {' f  N  黄蓉脱下外衣和软猬甲,扑通一声,跳下水去。郭靖吓了一跳,见她双手高举,抓住了一尾尺来长的青鱼。鱼儿尾巴乱动,拚命挣扎。黄蓉叫道:“接住。”把鱼儿抛上岸来。郭靖施展擒拿法抓去,但鱼儿身上好滑,立即溜脱,在地上翻腾乱跳。
+ ^  B2 g& m4 {8 @5 ~% W5 I/ z  黄蓉拍手大笑,叫道:“靖哥哥,下来游水。”郭靖生长大漠,不识水性,笑着摇头。黄蓉道:“下来,我教你。”郭靖见她在水里玩得有趣,于是脱下外衣,一步步踏入水中。黄蓉在他脚上一拉,他站立不稳,跌入水中,心慌意乱之下,登时喝了几口水。黄蓉笑着将他扶起,教他换气划水的法门。
& Q* O6 N# n$ t$ ]4 A* F3 i  游泳之道,要旨在能控制呼吸,郭靖于内功习练有素,精通换气吐纳功夫,在溪中练了半日,已略识门径。当晚两人便在溪畔露宿,捕鱼为食。黄蓉生长海岛,自幼便熟习水性。黄药师文事武学,无不精深,水中功夫却是远远不及女儿。郭靖在明师指点之下,每日在溪水中浸得四五个时辰,七八日后已能在清溪中上下来去,浮沉自如。( U# J# @1 X7 B- S# `! l  a
  这一日两人游了半天,溯溪而上,游出数里,忽听得水声渐响,转了一个弯,眼前飞珠溅玉,竟是一个十余丈高的大瀑布,一片大水匹练也似的从崖顶倒将下来。
/ I5 q# P) H+ A7 ]  黄蓉道:“靖哥哥,咱俩从瀑布里窜到崖顶上去。”郭靖道:“好,咱们试试。你穿上防身的软甲罢。”黄蓉道:“不用!”一声吆喝,两人一起钻进了瀑布之中。那水势好急,别说向上攀援,连站也站立不住,脚步稍移,身子便给水流远远冲开。两人试了几次,终于废然而退。郭靖心中不服,气鼓鼓的道:“蓉儿,咱们好好养一晚神,明儿再来。”黄蓉笑道:“好!可也不用生这瀑布的气。”郭靖自觉无理,哈哈大笑。
, }+ H0 C0 z  B2 t3 t8 s4 |; Y  a/ [  次日又试,竟爬上了丈余,好在两人轻身功夫了得,每次被水冲下,只不过落入下面深瀑,也伤不了身子。两人揣摸水性,天天在瀑布里窜上溜下。到第八天上,郭靖终于攀上了崖顶,伸手将黄蓉也拉了上去。两人在崖上欢呼跳跃,喜悦若狂,手挽手的又从瀑布中溜了下来。0 l1 X% U1 V  m
  这般十余天一过,郭靖仗着内力深厚,水性已颇不弱,虽与黄蓉相较尚自远逊,但黄蓉说道,却已比她爹爹好得多了。两人直到玩得尽兴,这才纵马南行。
8 }% q1 {$ N" g& m5 U% j  这日来到长江边上,已是暮霭苍茫,郭靖望着大江东去,白浪滔滔,四野无穷无尽,上游江水不绝流来,永无止息,只觉胸中豪气干云,身子似与江水合而为一。观望良久,黄蓉忽道:“要去就去。”郭靖道:“好!”两人这些日子共处下来,相互间不必多言,已知对方心意,黄蓉见了他的眼神,就知他想游过江去。郭靖放开白马缰绳,说道:“你没用,自己去吧。”在红马臀上一拍,二人一马,一齐跃入大江。小红马一声长嘶,领先游去。郭靖与黄蓉并肩齐进。游到江心,那红马已遥遥在前。天上繁星闪烁,除了江中浪涛之外,更无别般声息,似乎天地之间就只他们二人。
1 P& T: V! x; R" T  N2 m  再游一阵,突然间乌云压天,江上漆黑一团,接着闪电雷轰,接续而至,每个焦雷似乎都打在头顶一般。郭靖叫道:“蓉儿,你怕么?”黄蓉笑道:“和你在一起,不怕。”夏日暴雨,骤至骤消,两人游到对岸,已是雨过天青,朗月悬空。郭靖找些桔枝来生了火。黄蓉取出包裹中两人衣服,各自换了,将湿衣在火上烤干。& \% k6 v# s9 u0 N" N9 L
  小睡片刻,天边渐白,江边农家小屋中一只公鸡振吭长鸣。黄蓉打了个呵欠醒来,说道:“好饿!”发足往小屋奔去,不一刻腋下已夹了一只肥大公鸡回来,笑道:“咱们走远些,别让主人瞧见。”两人向东行了里许,小红马乖乖的自后跟来。黄蓉用峨嵋钢刺剖了公鸡肚子,将内脏洗剥干净,却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团泥裹住鸡外,生火烤了起来。烤得一会,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湿泥干透,剥去干泥,鸡毛随泥而落,鸡肉白嫩,浓香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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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6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 V9 f* b2 Y1 Z
    第十二回 亢龙有悔
& G$ A6 n1 F7 P% T    黄蓉正要将鸡撕开,身后忽然有人说道:“撕作三份,鸡屁股给我!”* q9 @- O! R0 t; J3 V; N4 Y1 q
  两人都吃了一惊,怎地背后有人掩来,竟毫无知觉,急忙回头,见说话的是个中年乞丐。这人一张长方脸,颏下微须,头发花白,粗手大脚,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钉,却洗得干干净净,手里拿着一根绿竹杖,莹碧如玉,背上负着个朱红漆的大葫芦,脸上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神情猴急,似乎若不将鸡屁股给他,就要伸手抢夺了。郭黄两人尚未回答,他已大马金刀的坐在对面,取过背上葫芦,拔开塞子,酒香四溢。他骨嘟骨嘟的喝了几口,把葫芦递给郭靖,道:“娃娃,你喝。”' N& R9 P# _) V5 |. w3 v
  郭靖心想此人好生无礼,但见他行动奇特,心知有异,不敢怠慢,说道:“我不喝酒,您老人家请喝罢。”言下甚是恭谨。那乞丐向黄蓉道:“女娃娃,你喝不喝?”# ^, L: {0 V3 z7 x  e' b. N
  黄蓉摇了摇头,突然见他握住葫芦的右手只四根手指,一根食指齐掌而缺,心中一凛,想起了从前听爹爹所说的华山论剑、以及参与论剑的五人之事,想到了五绝中的九指神丐,心想:“难道今日机缘巧合,逢上了前辈高人?且探探他口风再说。”见他望着自己手中的肥鸡,喉头一动一动,口吞馋涎,心里暗笑,便撕下半只,果然连着鸡屁股一起给了他。
1 p$ E6 B3 E1 Z, t( l9 c9 u  那乞丐大喜,夹手夺过,风卷残云的吃得干干净净,一面吃,一面不住赞美:“妙极,妙极,连我叫化祖宗,也整治不出这般了不起的叫化鸡。”黄蓉微微一笑,把手里剩下的半边鸡也递给了他。那乞丐谦道:“那怎么成?你们两个娃娃自己还没吃。”他口中客气,却早伸手接过,片刻间又已吃得只剩几根鸡骨。
- x! ^3 P- q4 c8 @  S* G& c  他拍了拍肚皮,叫道:“肚皮啊肚皮,这样好吃的鸡,很少下过肚吧?”黄蓉噗哧一笑,说道:“小女子偶尔烧得叫化鸡一只,得入叫化祖宗的尊肚,荣幸之至。”那乞丐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女娃子乖得很。”从怀里摸出几枚金镖来,说道:“昨儿见到有几个人打架,其中有一个阔气得紧,放的镖儿居然金光闪闪。老叫化顺手牵镖,就给他牵了过来。这枚金镖里面是破铜烂铁,镖外撑场面,镀的倒是真金。娃娃,你拿去玩儿,没钱使之时,倒也可换得七钱八钱银子。”说着便递给郭靖。郭靖摇头不接,说道:“我们当你是朋友,请朋友吃点东西,不能收礼。”这是蒙古人好客的规矩。
6 X; O- o3 L4 |* W  那乞丐神色尴尬,搔头道:“这可难啦,我老叫化向人讨些残羹冷饭,倒也不妨,今日却吃了你们两个娃娃这样一只好鸡,受了这样一个天大恩惠,无以报答。这……这可……” 郭靖笑道:“小小一只鸡算甚么恩惠?不瞒你说,这只鸡我们也是偷来的。”黄蓉笑道: “我们顺手牵鸡,你老人家再来顺口吃鸡,大家得个‘顺’字。”那乞丐哈哈大笑,说道: “两个娃娃挺有意思,可合了我脾胃啦。来,你们有甚么心愿,说给我听听。”
0 R& N$ V& a1 I) D& |8 z$ W. M: ?7 e  郭靖听他话中之意显是要伸手帮助自己,那仍是请人吃了东西收受礼物,便摇了摇头。黄蓉却道:“这叫化鸡也算不了甚么,我还有几样拿手小菜,要请您试试口味。咱们一起到前面市镇去好不好?”那乞丐大喜,叫道:“妙极!妙极!”郭靖道:“您老贵姓?”那乞丐道:“我姓洪,排行第七,你们两个娃娃叫我七公罢。”黄蓉听他说姓洪,心道:“果然是他。不过他这般年纪,看来比丘道长也大不了几岁,怎能与全真七子的师父齐名?嗯,我爹爹也不太老,还不是一般跟洪七公他们平辈论交?定是全真七子这几个老道不争气,年纪都活在狗身上了。”丘处机逼迫郭靖和穆念慈结亲,黄蓉心中一直恼他。
. f+ t: f5 B4 E  三人向南而行,来到一个市镇,叫做姜庙镇,投了客店。黄蓉道:“我去买作料,你爷儿俩歇一阵子吧。”/ V4 l; }; a* h" H* h' q2 l
  洪七公望着黄蓉的背影,笑眯眯的道:“她是你的小媳妇儿罢?”郭靖红了脸,不敢说是,却也不愿说不是。洪七公呵呵大笑,眯着眼靠在椅上打盹。直过了大半个时辰,黄蓉才买了菜蔬回来,入厨整治。郭靖要去帮忙,却给她笑着推了出来。1 f, j8 q% J0 O/ K
  又过小半个时辰,洪七公打个呵欠,嗅了两嗅,叫道:“香得古怪!那是甚么菜?可有点儿邪门。情形大大不对!”伸长了脖子,不住向厨房探头探脑的张望。郭靖见他一副迫不及待、心痒难搔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
3 [6 a  L$ m& e% ~, Z  厨房里香气阵阵喷出,黄蓉却始终没有露面。' y  _; |. }; L6 h- `
  洪七公搔耳摸腮,坐下站起,站起坐下,好不难熬,向郭靖道:“我就是这个馋嘴的臭脾气,一想到吃,就甚么也都忘了。”伸出那只剩四指的右掌,说道:“古人说:‘食指大动’,真是一点也不错。我只要见到或是闻到奇珍异味,右手的食指就会跳个不住。有一次为了贪吃,误了一件大事,我一发狠,一刀将指头给砍了……”郭靖“啊”了一声,洪七公叹道:“指头是砍了,馋嘴的性儿却砍不了。”
/ j1 H+ v1 H9 k3 W6 P% Z: M  说到这里,黄蓉笑盈盈的托了一只木盘出来,放在桌上,盘中三碗白米饭,一只酒杯,另有两大碗菜肴。郭靖只觉得香气扑鼻,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一碗是炙牛肉条,只不过肉香浓郁,尚不见有何特异,另一碗是碧绿的清汤中浮着数十颗殷红的樱桃,又飘着七八片粉红色的花瓣,底下衬着嫩笋丁子,红白绿三色辉映,鲜艳夺目,汤中泛出荷叶的清香,想来这清汤是以荷叶熬成。
& X7 \: P" ~. M* R3 W0 b  黄蓉在酒杯里斟了酒,放在洪七公前面,笑道:“七公,您尝尝我的手艺儿怎样?”/ r; [9 Y& g- Q' x
  洪七公哪里还等她说第二句,也不饮酒,抓起筷子便夹了两条牛肉条,送入口中,只觉满嘴鲜美,绝非寻常牛肉,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滋味,或膏腴嫩滑,或甘脆爽口,诸味纷呈,变幻多端,直如武学高手招式之层出不穷,人所莫测。洪七公惊喜交集,细看之下,原来每条牛肉都是由四条小肉条拼成。; B' z+ g. ~  [7 T* ~0 T# O# ]$ w5 h5 j
  洪七公闭了眼辨别滋味,道:“嗯,一条是羊羔坐臀,一条是小猪耳朵,一条是小牛腰子,还有一条……还有一条……”黄蓉抿嘴笑道:“猜得出算你厉害……”她一言甫毕,洪七公叫道: “是獐腿肉加免肉揉在一起。”黄蓉拍手赞道:“好本事,好本事。”郭靖听得呆了,心想: “一碗炙牛肉条竟要这么费事,也亏他辨得出五般不同的肉味。”
' f6 k+ F2 q; {1 L  洪七公道:“肉只五种,但猪羊混咬是一般滋味,獐牛同嚼又是一般滋味,一共有几般变化,我可算不出了。”黄蓉微笑道:“若是次序的变化不计,那么只有二十五变,合五五梅花之数,又因肉条形如笛子,因此这道菜有个名目,叫做‘玉笛谁家听落梅’。这‘谁家’两字,也有考人一考的意思。七公你考中了,是吃客中的状元。”0 x" [/ e& W& V0 Y- k
  洪七公大叫:“了不起!”也不知是赞这道菜的名目,还是赞自己辨味的本领,拿起匙羹舀了两颗樱桃,笑道:“这碗荷叶笋尖樱桃汤好看得紧,有点不舍得吃。”在口中一辨味, “啊”的叫了一声,奇道:“咦?”又吃了两颗,又是“啊”的一声。荷叶之清、笋尖之鲜、樱桃之甜,那是不必说了,樱桃核已经剜出,另嵌别物,却尝不出是甚么东西。洪七公沉吟道: “这樱桃之中,嵌的是甚么物事?”闭了眼睛,口中慢慢辨味,喃喃的道:“是雀儿肉!不是鹧鸪,便是斑鸠,对了,是斑鸠!”睁开眼来,见黄蓉正竖起了大拇指,不由得甚是得意,笑道:“这碗荷叶笋尖樱桃斑鸠汤,又有个甚么古怪名目?”
, h; T- S7 W* w# u  ]  黄蓉微笑道:“老爷子,你还少说了一样。”洪七公“咦”的一声,向汤中瞧去,说道:“嗯,还有些花瓣儿。”黄蓉道:“对啦,这汤的名目,从这五样作料上去想便是了。” 洪七公道:“要我打哑谜可不成,好娃娃,你快说了吧。”黄蓉道:“我提你一下,只消从《诗经》上去想就得了。”洪七公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书本上的玩意儿,老叫化一窍不通。”
3 v+ T$ z* E; b, K) N  黄蓉笑道:“这如花容颜,樱桃小嘴,便是美人了,是不是?”洪七公道:“啊,原来是美人汤。”黄蓉摇头道:“竹解心虚,乃是君子。莲花又是花中君子。因此这竹笋丁儿和荷叶,说的是君子。”洪七公道:“哦,原来是美人君子汤。”黄蓉继续摇头,笑道: “那么这斑鸠呢?《诗经》第一篇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因此这汤叫作‘好逑汤’。”6 c# o* l9 x( J: c: M1 R
  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有这么希奇古怪的好汤,便得有这么个希奇古怪的名目,很好,很好,你这希奇古怪的女娃娃,也不知是哪个希奇古怪的老子生出来的。这汤的滋味可真不错。十多年前我在皇帝大内御厨吃到的樱桃汤,滋味可远远不及这一碗了。”黄蓉笑道:“御厨有甚么好菜,您说给我听听,好让我学着做了孝敬您。”
% A' ~4 N' w, l7 T  洪七公不住口的吃牛条,喝鲜汤,连酒也来不及喝,一张嘴哪里有半分空暇回答她问话,直到两只碗中都只剩下十之一二,这才说道:“御厨的好东西当然多啦,不过没一样及得上这两味。嗯,有一味鸳鸯五珍脍是极好的,我可不知如何做法。”4 u1 [' X+ F7 m# }& S# e
  郭靖问道:“是皇帝请你去吃的么?”洪七公呵呵笑道:“不错,皇帝请的,不过皇帝自己不知道罢啦。我在御厨房的梁上躲了三个月,皇帝吃的菜每一道我先给他尝一尝,吃得好就整盘拿来,不好么,就让皇帝小子自己吃去。御厨房的人疑神疑鬼,都说出了狐狸大仙啦。”郭靖和黄蓉都想:“这人馋是馋极,胆子和本领可也真大极。”
6 \! C5 E( J3 ~6 R# N6 g  洪七公笑道:“娃娃,你媳妇儿煮菜的手艺天下第一,你这一生可享定了福。他妈的,我年轻时怎么没撞见这么好本事的姑娘?”言下似乎深以为憾。" w, T. p3 l" x0 l) m! f# _
  黄蓉微微一笑,与郭靖就着残菜吃了饭。她只吃一碗也就饱了。郭靖却吃了四大碗,菜好菜坏,他也不怎么分辨得出。洪七公摇头叹息,说道:“牛嚼牡丹,可惜,可惜。”黄蓉抿嘴轻笑。郭靖心想:“牛爱吃牡丹花吗?蒙古牛是很多,可没牡丹,我自然没见过牛吃牡丹。却不知为甚么要说‘可惜,可惜’?”( t( x( B; a3 d* w5 g& Q5 u
  洪七公摸摸肚子,说道:“两个娃娃都会武艺,我早瞧出来啦。女娃娃花尽心机,整了这样好的菜给我吃,定是不安好心,叫我非教你们几手不可。好罢,吃了这样好东西,不教几手也真说不过去。来来来,跟我走。”负了葫芦,提了竹杖,起身便走。& `5 _: b4 N+ n" O5 I
  郭靖和黄蓉跟着他来到镇外一座松林之中。洪七公问郭靖道:“你想学甚么?”
# p" |3 W0 g$ l+ U: C6 D" X  郭靖心想:“武学如此之广,我想学甚么,难道你就能教甚么?”正自寻思,黄蓉道: “七公,他功夫不及我,常常生气,他最想胜过我。”郭靖道:“我几时生气……”黄蓉向他使了个眼色,郭靖就不言语了。洪七公笑道:“我瞧他手脚沉稳,内功根基不差啊,怎会不及你,来,你们两个娃娃打一打。”
0 D1 X1 R' B9 r# q1 k2 J' L  黄蓉走出数步,叫道:“靖哥哥,来。”郭靖尚自迟疑,黄蓉道:“你不显显本事,他老人家怎么个教法?”郭靖心想不错,向洪七公道:“晚辈功夫不成,您老人家请多指点。” 洪七公道:“稍稍指点一下不妨,多指点可划不来。”郭靖一怔,黄蓉叫道:“看招!” 抢近身挥掌便打。郭靖起手招架,黄蓉变招奇速,早已收掌飞腿,攻他下盘。洪七公叫道: “好,女娃子,真有你的。”" H! Z7 f# t' m- c8 g3 L9 M! R
  黄蓉低声道:“用心当真的打。”郭靖提起精神,使开南希仁所授的南山掌法,双掌翻合,虎虎生风。黄蓉窜高纵低,用心抵御,拆解了半晌,突然变招,使出父亲黄药师自创的 “桃华落英掌”来。这套掌法是黄药师观赏桃花岛中桃花落英缤纷而创制,出招变化多端,还讲究姿势之美。她双臂挥动,四方八面都是掌影,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直似桃林中狂风忽起、万花齐落,妙在手足飘逸,宛若翩翩起舞,但她一来功力尚浅,二来心存顾惜,未能出掌凌厉如剑。郭靖眼花缭乱,哪里还守得住门户,不提防啪啪啪啪,左肩右肩、前胸后背,接连中了四掌,黄蓉全未使力,郭靖自也不觉疼痛。黄蓉一笑跃开。郭靖赞道:“蓉儿,真好掌法!”; o! ^% B/ H! Y0 m
  洪七公冷冷的道:“你爹爹这般大的本事,又何必要我来教这傻小子武功?”
- Z6 A4 O. y( U4 t; C6 e/ [+ u( H  黄蓉吃了一惊,心想:“这路桃华落英掌法是爹爹自创,爹爹说从未用来跟人动过手,七公怎么会识得?”问道:“七公,您识得我爹爹?”1 e* E4 \2 P1 Z( ~
  洪七公道:“当然,他是‘东邪’,我是‘北丐’。我跟他打过的架难道还少了?” 黄蓉心想:“他和爹爹打了架,居然没给爹爹打死打伤,此人本领确然不小,难怪 ‘北丐’可与‘东邪’并称。”又问:“您老怎么又识得我?”, ]1 ~6 K8 m) {2 {
  洪七公道:“你照照镜子去,你的眼睛鼻子不像你爹爹么?本来我也还想不起,只不过觉得你面相好熟而已,但你的武功却明明白白的露了底啦。桃花岛武学家数,老叫化怎会不识得?我虽没见过这路掌法,可是天下也只有你这鬼灵精的爹爹才想得出来。嘿嘿,你那两味菜又是甚么‘玉笛谁家听落梅’,甚么‘好逑汤’,定是你爹爹给安的名目了。”黄蓉笑道:“你老人家料事如神。你说我爹爹很厉害,是不是?”洪七公冷冷的道:“他当然厉害,可也不见得是天下第一。”黄蓉拍手道:“那么定是您第一啦。”7 B1 T( r$ t: S. A9 w
  洪七公道:“那也未必。那是很多年之前了,我们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在华山绝顶比武论剑,比了七天七夜,终究是中神通最了得,我们四人服他是天下第一。” 黄蓉道:“中神通是谁呀?”) q* q# d7 T2 X8 u6 @' {' ?
  洪七公道:“你爹爹没跟你说过么?”黄蓉道:“我爹爹只稍稍说了点儿,我再问下去,他就不肯说了。我爹爹说,武林中坏事多,好事少,女孩儿家听了无益,因此他很少跟我说。后来我爹爹骂我,不喜欢我,我偷偷逃出来啦。以后他永远不要我了。” 说到这里,低下头来,神色凄然。% s2 U# ^7 T$ M4 ~5 F
  洪七公骂道:“这老妖怪,真邪门。”黄蓉愠道:“你别骂我爹爹。”洪七公呵呵笑道:“可惜人家嫌叫化子穷,没人肯嫁我,否则生了你这么个乖女儿,我可舍不得赶你走。” 黄蓉笑道:“那当然!你赶我走了,谁给你烧菜吃?”
4 g  m+ c; s* p* C  洪七公叹了口气,道:“不错,不错。”没来由的空自为自己吃福未臻十全而生惆怅,顿了一顿,说道:“中神通是全真教教主王重阳,他归天之后,到底谁是天下第一,那就难说得很了。”* z/ s, k4 F/ E3 ], M, C0 Z9 ^/ Q: y
  黄蓉道:“全真教?嗯,有一个姓丘、一个姓王,还有一个姓马的,都是牛鼻子道士,我瞧他们也稀松平常,跟人家动手,三招两式,便中毒受伤。”洪七公道:“是吗?那都是王重阳的徒弟了。听说他七个弟子中丘处机武功最强,但终究还不及他们师叔周伯通。”黄蓉听了周伯通的名字微微一惊,开口想说话,却又忍住。
2 T0 b" o3 D" |1 M: A1 V  w  郭靖一直在旁听两人谈论,这时插口道:“是,马道长说过他们有个师叔,但没提到这位前辈道长的名号。”洪七公道:“周伯通不是道士,是俗家人,他武功是王重阳亲自传授的。嘿,你这楞家伙笨头笨脑,你岳父聪明绝顶,恐怕不见得喜欢你罢?”郭靖从没想到自己的 “岳父”是谁,登时结结巴巴的答不上来。黄蓉微笑道:“我爹爹没见过他。您老要是肯指点他一下,我爹爹瞧在你老面上,就会喜欢他啦。”4 `+ Q* [% G/ |3 ^4 }# x* J. y
  洪七公骂道:“小鬼头儿,爹爹的功夫没学到一成,他的鬼心眼儿可就学了个十足十。我不喜欢人家拍马屁、戴高帽,老叫化从来不收徒弟,这种傻不楞的小子谁要?只有你,才当他宝贝儿似的,挖空心思,磨着我教你傻女婿的武功。嘿嘿,老叫化才不上这个当呢!”4 D& ]' z, A$ z0 X5 u
  黄蓉低下了头,不由得红晕满脸。她于学武并不专心,自己有这样武功高强的爹爹,也没好好跟着学,怎会打主意去学洪七公的功夫?但眼见郭靖武艺不高,他那六个师父又口口声声骂自己为“小妖女”,恰好碰上了洪七公这样一位高人,只盼他肯传授郭靖些功夫,那么郭靖以后见了六位师父和丘处机一班臭道士,也用不着耗子见猫那样怕得厉害。不料洪七公馋嘴贪吃,似乎胡里胡涂,心中却着实明白,竟识破了她的私心。只听他唠唠叨叨的骂了一阵,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3 u' T0 U; k8 D' K3 {$ C; S( Z+ A  隔了很久,郭靖才道:“蓉儿,这位老前辈的脾气有点与众不同。”黄蓉听得头顶树叶微响,料来洪七公已绕过松树,窜到了树上,便道:“他老人家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他本事比我爹爹高得多。”郭靖奇道:“他又没有显功夫,你怎知道?”黄蓉道:“我听爹爹说过的。”郭靖道:“怎么说?”黄蓉道:“爹爹说,当今武功能胜过他的,就只有九指神丐洪七公一人,可惜他行踪无定,不能常与他在一起切磋武功。”# G+ O5 ~) R7 O7 U6 Y
  洪七公走远之后,果然施展绝顶轻功,从树林后绕回,纵在树上,窃听他两人谈话,想查知这二人是否黄药师派来偷学他的武功,听得黄蓉如此转述她父亲的言语,不禁暗自得意:“黄药师嘴上向来不肯服我,岂知心里对我倒挺佩服。”1 B( k$ u) D$ T2 E& C6 I6 O/ b
  他怎知这全是黄蓉捏造出来的,只听她又道:“我爹爹的功夫我也没学到甚么,只怪我从前爱玩,不肯用功。现下好容易见到洪老前辈,要是他肯指点一二,岂不是更加胜过我爹爹亲授?哪知我口没遮拦,说错了话,惹恼了他老人家。”说着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她起初本是假哭,郭靖柔声细语的安慰了几句,她想起母亲早逝,父亲远离,竟然弄假成真,悲悲切切的哭得伤心。洪七公听了,不禁大起知己之感。  z* i4 K$ |' W2 V/ U
  黄蓉哭了一会,抽抽噎噎的道:“我听爹爹说过,洪老前辈有一套武功,当真是天下无双、古今独步,甚至全真教的王重阳也忌惮三分,叫做……叫做……咦,我怎么想不起来啦,明明刚才我还记得的,我想求他教你,这套拳法叫做……叫做……”其实她哪里知道,全是信口胡吹。洪七公在树顶上听她苦苦思索,实在忍不住了,喝道:“叫做‘降龙十八掌’!”说着一跃而下。
; S/ i: b# n; P* P  郭靖和黄蓉都是大吃一惊,退开几步。只不过两人齐惊,一个是真,一个是假。
/ Z! @: O' Y  }% x  黄蓉道:“啊,七公,你怎么飞到了树上?是降龙十八掌,一点不错,我怎么想不起?爹爹常常提起的,说他生平最佩服的武功便是降龙十八掌。”6 K' q, K  y1 h5 m8 v
  洪七公甚是开心,说道:“原来你爹爹还肯说真话,我只道王重阳死了之后,他便自以为天下第一了呢!”向郭靖道:“你根柢并不比这女娃娃差,输就输在拳法不及。女娃娃,你回客店去。”黄蓉知道他要传授郭靖掌法,欢欢喜喜的去了。
8 b  |8 t/ ~, y' x  洪七公向郭靖正色道:“你跪下立个誓,如不得我允许,不可将我传你的功夫转授旁人,连你那鬼灵精的小媳妇儿也在内。”
! k$ Q7 x9 `2 P7 ]  i& U/ o  郭靖心下为难:“若是蓉儿要我转授,我怎能拒却?”说道:“七公,我不要学啦,让她功夫比我强就是。”洪七公奇道:“干吗?”郭靖道:“若是她要我教,我不教是对不起她,教了是对不起您。”洪七公呵呵笑道:“傻小子心眼儿不错,当真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样罢,我教你一招‘亢龙有悔’。我想那黄药师自负得紧,就算他心里羡慕,也不能没出息到来偷学我的看家本领。再说,他功夫的路子跟我全然不同,我不能学他的武功,他也学不了我的掌法。”说着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手掌扫到面前一棵松树,喀喇一响,松树应手断折。! `* y( f% Y, D  \3 \( J5 ]
  郭靖吃了一惊,真想不到他这一推之中,居然有这么刚猛强劲的力道。
3 N$ o* S3 w; g1 n% M/ f3 {  洪七公道:“这棵树是死的,如果是活人,当然会退让闪避。学这一招,难就难在要对方退无可退,让无可让,你一招出去,喀喇一下,敌人就像松树一样完蛋大吉。”把姿式演了两遍,又把内劲外铄之法、发招收势之道,如何运气出劲,仔仔细细解释了一通。要点是在强力外铄之余,必须收力,难处不在发而在收。
6 e& |+ N' K5 g* n  郭靖资质鲁钝,内功却已有根柢,学这般招式简明而劲力精深的武功,最是合适,便即凝神学练,两个多时辰之后,已得大要。0 p! R+ f: i1 I) B0 _9 H4 c
  洪七公道:“那女娃娃的掌法虚招多过实招数倍,你跟了她乱转,非着她道儿不可,再快也快不过她。你想这许多虚招之后,这一掌定是真的了,她偏偏仍是假的,下一招眼看是假的了,她却出你不意给你来下真的。”郭靖连连点头。洪七公道:“因此你要破她这路掌法,唯一的法门就是压根儿不理会她真假虚实,待她掌来,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你只给她来一招‘亢龙有悔’。她见你这一招厉害,非回掌招架不可,那就破了。”
" V2 S# x! M8 V7 D& M/ o  郭靖问道:“以后怎样?”洪七公脸一沉道:“以后怎样?傻小子,她有多大本事,能挡得住我教你的这一招?”郭靖甚是担心,说道:“她挡不住,岂不要打伤了她?”洪七公摇头叹息,说道:“我这掌力要是能发不能收,不能轻重刚柔随心所欲,怎称得上是天下掌法无双的‘降龙十八掌’?”郭靖唯唯称是,心中打定了主意:“我若不是学到了能发能收的地步,可决不能跟蓉儿试招。”洪七公道:“你不信吗?这就试试吧!”; S3 ~/ x, x* x8 S
  郭靖拉开式子,挑了一棵特别细小的松树,学着洪七公的姿势,对准树干,呼的就是一掌。那松树晃了几晃,并不断折。洪七公骂道:“傻小子,你摇松树干甚么?捉松鼠么?捡松果么?”郭靖被他说得满脸通红,讪讪而笑。" l5 z: n' I7 L2 c! S1 K/ U
  洪七公道:“我对你说过:要教对方退无可退,让无可让。你刚才这一掌,劲道不弱,可是松树一摇,就把你的劲力化解了。你先学打得松树不动,然后再能一掌断树。”郭靖大悟,欢然道:“那要着劲奇快,使对方来不及抵挡。”
2 n7 C7 k: E& f# p  洪七公白眼道:“可不是么?那还用说?你满头大汗的练了这么久,原来连这点粗浅道理还刚想通。可真笨得到了姥姥家。”又道:“这一招叫作‘亢龙有悔’,掌法的精要不在 ‘亢’字而在‘悔”字。倘若只求刚猛迅捷,亢奋凌厉,只要有几百斤蛮力,谁都会使了。这招又怎能教黄药师佩服?‘亢龙有悔,盈不可久’,因此有发必须有收。打出去的力道有十分,留在自身的力道却还有二十分。哪一天你领会到了这‘悔’的味道,这一招就算是学会了三成。好比陈年美酒,上口不辣,后劲却是醇厚无比,那便在于这个‘悔’字。天下什么事情,凡是到了极顶,接下去便是衰退,我这降龙十八掌,根源于《易经》的道理。易经讲究的是‘泰极否来,否极泰来’。‘亢龙有悔’的道理,乃是还没到顶,便预留退步。这才是有胜无败的武功。武功有胜无败,够厉害了吧?就算真的要败,那也不妨,咱们留下的后劲还是深厚得很。”7 L2 ~7 I$ o9 n
  洪七公见他脸上神色似懂非懂,说道:“这‘降龙十八掌’的道理,深奥得很。当年我恩师教我之时,我还以为出掌越强越好,拚命发力,给恩师重重打了几个耳光,说道: ‘这掌法的精义,刚好跟蛮牛撞墙的道理相反。一招发出去,就算有几千斤、一万斤的力道,终究有使尽之时,敌人如是高手,就在你力道使尽的一瞬间,突然反击,你一万斤的力道已经使尽了,剩下来的连几两几钱也没有,他只消使三斤力气,就打垮了你的一万斤力道。’这招亢龙有悔,是降龙十八掌的根本,只要懂了这招,余下十七招就并不为难了。‘亢’是极威猛、极神气、极高极强的意思,一条神龙飞得老高,张牙舞爪,厉害之极,可是就在这时,它的威势已到了顶点,此后就只有退、不能进了。这个‘悔’字,是要知道‘刚强之后,必有衰弱’。一艘大船,当顺风顺水之时,扯足了顺风帆向前飞驶,很容易触礁翻船。做人做事,都须留有余地才好。我见你忠厚老实,肯为人着想,这才教你这招功夫。这一掌不是用来恃强欺人,而是用来全身保命。”1 s( c9 U* e3 a3 ?% Z( L6 J
  郭靖听了大喜,不由得眉开眼笑,说道:“但求人家不打死我,那就很好了,我不想打死人家!”* y! p& g/ n" U) v7 P- |8 A8 |3 F% J" l
  洪七公点头,拍拍他肩头,说道:“好小子,你不想压倒人,不想打死对方,本心这样想,正是学我这路功夫的材料。笨一点不打紧,心地要好,这才是要点的所在。你天性不想打死人,出招之时自然而然留有余力,这就是‘悔’字诀。咱们这‘降龙十八掌’,讲究的是 ‘敌人愈强我更强’,所以叫作‘降龙’,称它为‘伏虎’,亦无不可。最难的地方,在于既以强力出击,仍然留有余力。不过倘若一味留力,没有力道发出去,那也不行。”) b( w6 U9 S2 t/ c! x8 F, z
  洪七公说了许多,心想这些深奥的道理,当年恩师虽然指点了,自己也要在许多年之后才能真正领会到。郭靖这人看来并不聪明,浑浑噩噩,于世事所知不多,一个年轻小伙子决无可能便即明白这项大道理,说道:“这掌法的道理,用于为人做事,也是一般。你现下不明白,也不打紧。我教你读几段书,你先背了出来,以后慢慢体会便了。6 k3 o: m0 l9 {5 |
  “第一段:‘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就是自然,所谓‘先天’,是对方行动中还没有出现破绽,我们要先瞧了出来。这招‘亢龙有悔’,要料敌机先,击向他即将露出来的破绽。如果他已经露出破绽,那就良机莫失,更当攻其弱点。我们的武学道理,跟道家不同。道家《老子》说:‘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主张不可抢先进攻,一味退守,以柔克刚,我们是当刚则刚,应柔则柔。
; T+ T# M& T+ I2 F% c4 l  “第二段话:‘“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其唯圣人乎?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
; k' z% M4 m# s  N' }4 d2 J' D  {3 Z  他慢慢一句句的读了出来,教郭靖跟着念读,然后背熟,解释说:“发招之时,要想到进,更要想到退;要知道自己活,也要知道自己会死;要知道这招能胜,也要知道这招能败。能胜当然很好,胜不了不要紧,败了也不要紧。总不会给人揿在地下痛揍,大叫:‘饶命,饶命!’”郭靖听得笑了起来。9 _& r& @, p9 ]& R2 g7 Y( s
  郭靖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以备日后慢慢思索。他学武的法门,向来便是“人家练一朝,我就练十天”,当下专心致志的学练掌法,着意于“收劲、留力”两项,起初数十掌,松树总是摇动,到后来劲力越使越大,树干却越摇越微,自知功夫已有进境,心中甚喜,这时手掌边缘已红肿得十分厉害,他却毫不松懈的苦练。
* i# n" C0 O3 c1 v  洪七公瞧了一会,便感厌闷,倒在地下呼呼大睡。
- O+ S9 ?7 Y5 R+ j4 }3 e1 Z  郭靖练到后来,意与神会,发劲收势,渐渐能运用自如,丹田中吸一口气,猛力出掌,立即收劲,自觉体内余力不尽。那松树竟是纹丝不动。郭靖大喜,第二掌照式发招,但力在掌缘不发,只听得格格数声,那棵小松树被他击得弯折了下来。
8 g( h- N1 }! y& ?+ A$ c  忽听黄蓉远远喝彩:“好啊!”只见她手提食盒,缓步而来。' s/ D/ f5 l% Z* T
  洪七公眼睛尚未睁开,已闻到食物的香气,叫道:“好香,好香!”跳起身来,抢过食盒,揭开盒子,见盒里一碗熏田鸡腿,一只八宝肥鸭,还有一堆雪白的银丝卷。洪七公大声欢呼,双手左上右落,右上左落,抓了食物流水价送入口中,一面大嚼,一面赞妙,只是唇边、齿间、舌上、喉头,皆是食物,哪听得清楚在说些甚么。吃到后来,田鸡腿与八宝鸭都已皮肉不剩,才想起郭靖还未吃过,有些歉仄,叫道:“来来来,银丝卷滋味不坏。” 实在不好意思,加上一句:“简直比鸭子还好吃。”
7 y' T) o: c+ r( l7 ?& ^& g  黄蓉噗哧一笑,说道:“七公,我最拿手的菜你还没吃到呢。”洪七公又惊又喜,忙问:“甚么菜?甚么菜?”黄蓉道:“一时也说不尽,比如说炒白菜哪,蒸豆腐哪,炖鸡蛋哪,煨萝卜啦,白切肉哪。”# C! K( v3 v$ W1 f* F8 x* ^
  洪七公品味之精,世间稀有,深知真正的烹调高手,愈是在最平常的菜肴之中,愈能显出奇妙功夫,这道理与武学一般,能在平淡之中现神奇,才说得上是大宗匠的手段,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又惊又喜,满脸是讨好祈求的神色,说道:“好,好!我早说你这女娃娃好。我给你买白菜豆腐去,好不好?”黄蓉笑道:“那倒不用,你买的也不合我心意。”洪七公笑道: “对,对,别人买的怎能合用呢?”# R9 N0 U. Q# x) z" F5 l
  黄蓉道:“刚才我见他一掌击折松树,本事已比我好啦。”洪七公摇头道:“功夫不行,不行,须得一掌把树击得齐齐截断。打得这样弯弯斜斜的,那算甚么屁本事?这棵松树细得像根筷子,不,简直像根牙签,功夫还差劲得很。”黄蓉道:“可是他这一掌打来,我已经抵挡不住啦。都是你不好,他将来欺侮起我来,我怎么办啊?”郭靖忙插口道:“我决不欺侮你。”5 U4 P8 N. Z# ?7 p
  洪七公这时正努力讨好黄蓉,虽听她强辞夺理,只得顺着她道:“依你说怎样?” 黄蓉道:“你教我一门本事,要胜过他的。你教会我之后,就给你煮菜去。”洪七公道: “好!他只学了一招,胜他何难?我教你一套‘逍遥游’。”一言方毕,人已跃起,大袖飞舞,东纵西跃,身法轻灵之极。
$ Z1 R4 B% e: D; v$ q- e# ^  Z  黄蓉心中默默暗记,等洪七公一套拳法使毕,她已会了一半。再经他点拨教导之后,不到两个时辰,一套六六三十六招的“逍遥游”已全数学会。最后她与洪七公同时发招,两人并肩而立,一个左起,一个右始,回旋往复,真似一只玉燕、一只大鹰翩翩飞舞一般。三十六招使完,两人同时落地,相视而笑,郭靖大声叫好。7 z! D7 e/ _6 Y* e
  洪七公对郭靖道:“这女娃娃聪明胜你百倍。”郭靖搔头道:“这许许多多招式变化,她怎么这一忽儿就学会了,却又不会忘记?我刚记得第二招,第一招却又忘了。”洪七公呵呵大笑,说道:“这路‘逍遥游’,你是不能学的,就算拚小命记住了,使出来也半点没逍遥的味儿,愁眉苦脸,笨手笨脚的,变成了‘苦恼爬’。”郭靖笑道:“可不是吗?” 洪七公道:“这路‘逍遥游’,是我少年时练的功夫,为了凑合女娃子原来武功的路子,才抖出来教她,其实跟我眼下武学的门道已经不合。这十多年来,我没使过一次。”言下之意,显是说“逍遥游”的威力远不如“降龙十八掌”。9 F6 ]( ^2 T8 n. {- @
  黄蓉听了却反而欢喜,说道:“七公,我又胜过了他,他心中准不乐意,你再教他几招罢。”她自己学招只是作引子,旨在让洪七公多传郭靖武艺,她自己真要学武,尽有父亲这样的大明师在,一辈子也学之不尽。洪七公道:“这傻小子笨得紧,我刚才教的这一招他还没学会,贪多嚼不烂,只要你多烧好菜给我吃,准能如你心愿。”黄蓉微笑道:“好,我买菜去了。”洪七公呵呵大笑,回转店房。郭靖自在松林中苦练,直至天黑方罢。8 {% {6 I! M( l, b* p
  当晚黄蓉果然炒了一碗白菜、蒸了一盆豆腐给洪七公吃。白菜只拣菜心,用鸡油加鸭掌末生炒,也还罢了,那豆腐却是非同小可,先把一只火腿剖开,挖了廿四个圆孔,将豆腐削成廿四个小球分别放入孔内,扎住火腿再蒸,等到蒸熟,火腿的鲜味已全到了豆腐之中,火腿弃去不食。洪七公一尝,自然大为倾倒。这味蒸豆腐也有个唐诗的名目,叫作“二十四桥明月夜”,要不是黄蓉有家传“兰花拂穴手”的功夫,十指灵巧轻柔,运劲若有若无,那嫩豆腐触手即烂,如何能将之削成廿四个小圆球?这功夫的精细艰难,实不亚于米粒刻字、雕橄榄核为舟,但如切为方块,易是易了,世上又怎有方块形的明月?; j) I& H* O5 O" n5 R9 ^
  郭靖与黄蓉这些日来随兴所之,恣意漫游,在客店中往往同住一房,但与洪七公在一起,便各自分住。洪七公奇道:“你们俩不是小夫妻么?怎地不一房睡?”黄蓉一直跟他嬉皮笑脸的胡闹,这时不禁红晕双颊,嗔道:“七公,你再乱说,明儿不烧菜给你吃啦。”洪七公奇道:“怎么?我说错啦?”随即笑道:“我老胡涂啦。你明明是闺女打扮,不是小媳妇儿。你小两口儿是私订终身,还没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拜过天地。那不用担心,我老叫化来做大媒。你爹爹要是不答允,老叫化再跟他斗上七天七夜,没了没完,缠得他非答允不可。”
) w5 \! ^0 y# r0 N  黄蓉本早在为此事担心,怕爹爹不喜郭靖,听了此言,不禁心花怒放,敲钉转脚的连声道谢,加倍用心的给他烧菜。+ R9 [; Z5 G: Y6 ]5 \1 b# k
  次日天方微明,郭靖已起身到松林中去练“降龙十八掌”中那一招“亢龙有悔”,练了二十余次,出了一身大汗,正暗喜颇有进境,忽听林外有人说话。一人道:“师父,咱们这一程子赶路,怕有三十来里了罢?”另一人道:“你们的脚力确是有点儿进步了。” 郭靖听得语音好熟,见林边走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人白发童颜,正是大对头参仙老怪梁子翁。郭靖暗暗叫苦,回头就跑。
) h" f9 S2 K, e8 K! f  梁子翁也已看清楚是他,喝道:“哪里走?”他身后三人是他徒弟,见师父追敌,立时分散,三面兜截上来。郭靖心想:“只要走出松林,奔近客店,就无妨了。”飞步奔跑。梁子翁的大弟子截住了他退路,喝道:“小贼,跪下了!”施展师传关外大力擒拿手法,当胸抓来。郭靖见他全力出抓,胸腹尽露,便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正是初学乍练的一招“亢龙有悔”。那人反抓回臂,要挡他这一掌,喀喇一声,手臂已断,身子直飞出六七尺之外,晕了过去。郭靖在这一招中留了大半成力道,料不到竟仍有偌大威力,一呆之下,拔脚又奔。4 n( J" b* Y* I. G' w
  梁子翁又惊又怒,纵出林子,飞步绕在他前头。郭靖刚出松林,见梁子翁已挡在身前,大惊之下,便即蹲腿弯臂、划圈急推,仍是这招“亢龙有悔”。梁子翁不识此招,见来势凌厉,难以硬挡,只得卧地打滚,让了开去。郭靖当即狂奔。
& f' r; F% V4 j; z  梁子翁站起身来再追时,郭靖已奔到客店之外,大声叫道:“蓉儿,蓉儿,不好了,要喝我血的恶人追来啦!”黄蓉探头出来,见是梁子翁,心想:“怎么这老怪到了这里?他来得正好,我好试试新学的‘逍遥游’功夫。”叫道:“靖哥哥,别怕这老怪,你先动手,我来帮你,咱们给他吃点儿苦头。”: B1 C% Y* ?0 G
  郭靖心想:“蓉儿不知这老怪厉害,说得好不轻松自在。”他心念方动,梁子翁已扑到面前,见来势猛烈,只得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向前推出。梁子翁扭身摆腰,向旁窜开,但右臂已被他掌缘带到,热辣辣的甚是疼痛,暗暗惊异,只隔得数月,这小子的武功竟是精进如此,必是服用蟒蛇宝血之功,越想越恼,纵身又上。其实那蟒蛇宝血虽有驱虫辟毒之效,却并不能增强内力,郭靖武功大进,全因得了大高手洪七公指点之故。/ Q8 C7 Y) n. w/ S! }
  郭靖仍然一招“亢龙有悔”,梁子翁又只得跃开,见他并无别样厉害招术跟着进击,忌惮之意去了几分,骂道:“傻小子,就只会这一招么?”郭靖果然中计,叫道:“我单只这一招,你就招架不住。”说着上前再是一掌。梁子翁旁跃闪开,纵身攻向他身后。郭靖回过头来,待再攻出这一招时,梁子翁已闪到他身后,出拳袭击。三招一过,郭靖只能顾前,不能顾后,来不及转身推出这招“亢龙有悔”,累得手忙脚乱。8 @5 n4 h" U9 N8 T5 |
  黄蓉见他要败,叫道:“靖哥哥,我来对付他。”飞身而出,落在两人之间,左掌右足,同时发出。梁子翁缩身拨拳,还了两招。郭靖退开两步,旁观两人相斗。黄蓉虽然学了“逍遥游”的奇妙掌法,但新学未熟,而功力毕竟相差太远,如不是仗着身穿软猬甲,早已中拳受伤,不等三十六路“逍遥游”拳法使完,已然不支。梁子翁的两个徒弟扶着受了伤的大师兄在旁观战,见师父渐渐得手,不住呐喊助威。
( d. W7 D( j% a% A  郭靖正要上前夹击,忽听得洪七公隔窗叫道:“他下一招是‘恶狗拦路’!”
+ D1 N' F$ [4 s  黄蓉一怔,见梁子翁双腿摆成马步,双手握拳平挥,正是一招“恶虎拦路”,不禁好笑,心道:“原来七公把‘恶虎拦路’叫做‘恶狗拦路’,但怎么他能先行料到?”只听得洪七公又叫: “下一招是‘臭蛇取水’!”黄蓉知道必是“青龙取水’,这一招是伸拳前攻,后心露出空隙,洪七公语声甫歇,她已绕到梁子翁身后。梁子翁一招使出,果然是“青龙取水”,但被黄蓉先得形势,反客为主,直攻他的后心,若不是他武功深湛,危中变招,离地尺余的平飞出去,后心已然中拳。
& K5 B# W/ f8 ^  他脚尖点地站起,惊怒交集,向着窗口喝道:“何方高人,怎不露面?”窗内却寂然无声,心中诧异之极:“怎么此人竟能料到我的拳路?”
, U' l, c. f8 K3 M/ ~* }  黄蓉既有大高手在后撑腰,有恃无恐,反而攻了上去。梁子翁连施杀手,黄蓉情势又危。洪七公叫道:“别怕,他要‘烂屁股猴子上树’!”黄蓉噗哧一笑,双拳高举,猛击下来。梁子翁这招“灵猿上树”只使了一半,本待高跃之后凌空下击,但给黄蓉制了机先,眼见敌拳当头而落,若是继续上跃,岂非自行将脑门凑到她拳头上去?只得立时变招。临敌之际,自己招术全被对方先行识破,本来不用三招两式,便有性命之忧,幸而他武功比黄蓉高出甚多,危急时能设法解救,才没受伤。再拆数招,托地跳出圈子,叫道:“老兄再不露面,莫怪我对这女娃娃无情了。”拳法斗变,犹如骤风暴雨般击出,上招未完,下招已至,黄蓉固是无法抵御,洪七公也已来不及先行叫破。: U: c0 L) f, T
  郭靖见黄蓉拳法错乱,东闪西躲,当下抢步上前,发出“亢龙有悔”,向梁子翁打去。梁子翁右足点地,向后飞出。黄蓉道:“靖哥哥,再给他三下。”说着转身入店。8 @9 D, b' z3 P- ?1 J5 M6 F
  郭靖摆好势子,只等梁子翁攻近身来,不理他是何招术,总是半途中给他一招“亢龙有悔”。梁子翁又好气,又好笑,暗骂:“这傻小子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一招。”但尽管傻小子只会这么一招,说什么也多不了一招,老怪物就也奈何他不得。两人相隔丈余,一时互相僵住。
3 i0 ~2 Y  U  R4 t' z  梁子翁骂道:“傻小子,小心着!”忽地纵身扑上。郭靖依样葫芦,发掌推出。不料梁子翁半空扭身,右手一扬,三枚子午透骨钉突分上中下三路打来。郭靖急忙闪避,梁子翁已乘势抢上,手势如电,已扭住他后颈。郭靖大骇,回肘向他胸口撞去,不料手肘所着处一团绵软,犹如撞入了棉花堆里。+ g5 Z6 g" x1 m% E( u* ]3 h
  梁子翁正要猛下杀手,只听得黄蓉大声呼叱:“老怪,你瞧这是甚么?”梁子翁知她狡狯,右手拿住了郭靖“肩井穴”,令他动弹不得,这才转头,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根碧绿犹如翡翠般的竹棒,缓步上来。梁子翁心头大震,说道:“洪……洪帮主……”黄蓉喝道:“还不放手?” 梁子翁初时听得洪七公把他将用未用的招数先行喝破,本已惊疑不定,却一时想不到是他,突然见到他的绿竹棒出现,才想起窗后语音,果然便是生平最害怕之人的说话,不由得魂飞天外,忙松手放开郭靖。* |2 J( F  }* m# ^% f/ A. U
  黄蓉双手持棒走近,喝道:“七公说道,他老人家既已出声,你好大胆子,还敢在这里撒野,问你凭的甚么?”梁子翁双膝跪倒,说道:“小人实不知洪帮主驾到。小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洪帮主。”
/ O2 R' v) O% H: j% Y  黄蓉暗暗诧异:“这人本领如此厉害,怎么一听到七公的名头就怕成这个样子?怎么又叫他作洪帮主?”不动声色,喝问:“你该当何罪?”梁子翁道:“请姑娘对洪帮主美言几句,只说梁子翁知罪了,求洪帮主饶命。”黄蓉道:“美言一句,倒也不妨,美言几句,却划不来。你以后可永远不得再跟咱两人为难。”梁子翁道:“小人以前无知,多有冒犯,务请两位海涵。以后自然再也不敢了。”
1 i" l" ]! }- @- B. I  s0 U0 l1 j  黄蓉甚为得意,微微一笑,拉着郭靖的手,回进客店。见洪七公面前放了四大盆菜,左手举杯,右手持箸,正吃得津津有味。黄蓉笑道:“七公,他跪着动也不敢动。”洪七公道: “你去打他一顿出出气吧,他决不敢还手。”
$ K' ]) j' x1 s/ a( w. p4 H  郭靖隔窗见梁子翁直挺挺的跪着,三名弟子跪在他身后,很是狼狈,心中不忍,说道: “七公,就饶了他吧。”洪七公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人家打你,你抵挡不了。老子救了你,你又要饶人。这算甚么?”郭靖无言可对。洪七公转念笑道:“好,好,好!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正是亢龙有悔的根本道理!”
. l# O' ~. F2 k2 t  黄蓉笑道:“我去打发。”拿了竹棒,走到客店之外,见梁子翁恭恭敬敬的跪着,满脸惶恐。黄蓉骂道:“洪七公说你为非作歹,今日非宰了你不可,幸亏我那郭家哥哥好心,替你求了半天情,七公才答应饶你。”说着举起竹棒,啪的一声,在他屁股上击了一记,喝道:“去罢!”
  v# k, \8 ?3 T5 V  梁子翁向着窗子叫道:“洪帮主,我要见见您老人家,谢过不杀之恩。”店中寂然无声。梁子翁仍是跪着不敢起身。过了片刻,郭靖迈步出来,摇手悄声道:“七公睡着啦,快别吵他。”梁子翁这才站起,向郭靖与黄蓉恨恨的瞧了几眼,带着徒弟走了。3 F: C9 G$ {% ~
  黄蓉开心之极,走回店房,果见洪七公伏在桌上打鼾,当下拉住他的肩膀一阵摇晃,叫道:“七公,七公,你这根宝贝竹棒儿有这么大的法力,你也没用,不如给了我罢?” 洪七公抬起头来,打个呵欠,又伸懒腰,笑道:“你说得好轻松自在!这是你公公的吃饭家伙。叫化子没打狗棒,那还成?”/ c' P5 I+ d( ^- J" e. Z! h5 c
  黄蓉缠着不依,说道:“你这么高的功夫,人家只听到你的声音,便都怕了你,何必还要这根竹棒儿?”洪七公呵呵笑道:“傻丫头,你快给七公弄点好菜,我慢慢说给你听。” 黄蓉依言到厨房去整治了三色小菜。
9 p1 u, c& O8 ~2 i; F  洪七公右手持杯,左手拿着一只火腿脚爪慢慢啃着,说道:“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钱的财主是一帮,抢人钱财的绿林盗贼是一帮,我们乞讨残羹冷饭的叫化子也是一帮……”黄蓉拍手叫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那梁老怪叫你作‘洪帮主’,原来你是乞儿帮的帮主。”
- B& A6 f* ?2 c" k0 r  Y  洪七公道:“正是。我们要饭的受人欺,被狗咬,不结成一伙,还有活命的份儿么?只你爹爹这等大人物,独往独来,没人敢惹,这才不用成群结队。北边的百姓眼下暂且归金国管,南边的百姓归大宋皇帝管,可是天下的叫化儿啊……”黄蓉抢着道:“不论南北,都归你老人家管。”洪七公笑着点点头,说道:“正是。这根竹棒自唐末传到今日,已有好几百年,世世代代由丐帮的帮主执掌,就好像皇帝小子的玉玺、做官的金印一般。”3 \; |: i' P: ]- E% u
  黄蓉伸了伸舌头,道:“亏得你没给我。”洪七公笑问:“怎么?”黄蓉道:“要是天下的小叫化都找着我,讨不到饭,捉不到蛇,都要我管他们的事,那可有多糟糕?” 洪七公叹道:“你的话一点儿也不错。我只爱吃,不爱管事,这丐帮帮主当起来着实麻烦,可是又找不到托付之人,只好就这么将就着对付了。”7 L, O! K1 G2 a9 q
  黄蓉道:“因此那梁老怪才怕得你这么厉害,要是天下的叫化子都跟他为难,可真不好受。每个叫化子在身上捉一个虱子放在他头颈里,痒也痒死了他。”洪七公和郭靖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洪七公道:“他怕我,倒不是为了这个。”黄蓉忙问:“那为了甚么?” 洪七公道:“约莫二十年前,他正在干一件坏事,给我撞见啦。”黄蓉问道:“甚么坏事?” 洪七公踌躇道:“这老怪信了甚么采阴补阳的邪说,找了许多处女来,破了她们的身子,说可以长生不老。”黄蓉问道:“怎么破了处女身子?”
3 e5 y& w7 P# K  Z( a1 E/ G$ g3 v! Y  黄蓉之母在生产她时因难产而死,她自小由父亲养大。黄药师因陈玄风、梅超风叛师私逃,一怒而将其余徒弟震断腿骨,驱逐出岛。桃花岛上就只剩下几名哑仆,虽有几名婢女,黄药师却不许她们随便开口说话,否则重责随之。黄蓉从来没听年长女子说过男女之事,她与郭靖情意相投,但觉和他在一起时心中说不出的喜悦甜美,只要和他分开片刻,就感寂寞难受。她只知男女结为夫妻就永不分离,是以心中早把郭靖看作丈夫,但夫妻间的闺房之事,却并无所知。# L  @( d4 P; O0 |7 r
  她这么一问,洪七公倒难以回答。黄蓉又问:“破了处女的身子,是杀了她们吗?” 洪七公道:“不是。一个女子受了这般欺侮,有时比给他杀了还要苦恼,有人说‘失节事大,饿死事小’,就是这个意思了。”黄蓉茫然不解,问道:“是用刀子割去耳朵鼻子么?”洪七公笑骂:“呸!也不是。傻丫头,你回家问妈妈去。”黄蓉道:“我妈妈早死啦。”洪七公“啊”了一声,道:“你将来和这傻小子洞房花烛之时,总会懂得了。”黄蓉这才明白这是男女间的羞耻之事,又问:“你撞见梁老怪正在干这坏事,后来怎样?”
9 G+ y7 n0 o1 ~3 N/ b% s- G2 y  洪七公见她不追问那件事,如释重负,呼了一口气道:“那我自然要管哪。这家伙给我拿住了,狠狠打了一顿,拔下了他满头白发,逼着他把那些姑娘们送还家去,还要他立下重誓,以后不得再有这等恶行,要是再被我撞见,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听说这些年来他倒也没敢再犯,是以今日饶了他性命。他奶奶的,他的头发长起了没有?”黄蓉格的一声笑,说道: “又长起啦!满头头发硬生生给你拔个干净,可真够他痛的了。”
1 j; E7 D% K* n* Z+ ~  J  三人吃过了饭。黄蓉道:“七公,现下你就算把竹棒给我,我也不敢要啦,不过我们总不能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下次再碰见那姓梁的,他说:‘小丫头,前次你仗着洪帮主的势,用竹棒打我,今日我可要报仇啦。我拔光了你的头发!’那我们怎么办?先前靖哥哥跟这老怪动手,来来去去就只一招‘亢龙有悔’,威力无穷,果然不错,可不太寒蠢了些么?那老怪心里定说:‘洪帮主武功确然深不可测,教给人家的却为数有限。’”
7 B! {9 X* l/ j  洪七公笑道:“你危言耸听,又出言激我,只不过要我再教你们两人功夫。你乖乖的多烧些好菜,七公总不会让你们吃亏。”黄蓉大喜,拉着洪七公又去松林。9 V2 A3 b, ^; S& V
  洪七公把“降龙十八掌”中的第二招“飞龙在天”教了郭靖。这一招跃起半空,居高下击,威力奇大,郭靖花了三天工夫,方才学会。在这三天之中,洪七公又多尝了十几味珍馐美馔,黄蓉却没再磨他教甚么功夫,只须他肯尽量传授郭靖,便已心满意足。
- L! @0 `6 ~( `  如此一月有余,洪七公已将“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五掌传给了郭靖,自“亢龙有悔” 一直传到了“见龙在田”。
9 ?8 x8 z# i. |8 k  这降龙十八掌可说是外门武学中的巅峰绝诣,当真是无坚不摧、无固不破。虽招数有限,但每一招均具绝大威力。北宋年间,丐帮帮主萧峰以此邀斗天下英雄,极少有人能挡得他三招两式,气盖当世,群豪束手。当时共有“降龙廿八掌”,后经萧峰及他义弟虚竹子删繁就简,取精用宏,改为降龙十八掌,掌力更厚。这掌法传到洪七公手上,在华山绝顶与王重阳、黄药师等人论剑时施展出来,王重阳等尽皆称道。他本想只传两三招掌法给郭靖,已然足可保身,哪知黄蓉烹调的功夫实在高明,奇珍妙味,每日里层出不穷,使他无法舍之而去,日复一日,竟然传授了十五招之多。郭靖虽然悟性不高,但只要学到一点一滴,就日夜穷钻苦练,把这十五掌掌法学得颇为到家,只是火候尚远为不足而已,一个多月之间,武功前后已判若两人。
* j9 C# D- `# F0 Y: j& `  这日洪七公吃了早点,叹道:“两个娃娃,咱三人已相聚了一个多月,这就该分手啦。” 黄蓉道:“啊,不成,我还有很多小菜没烧给您老人家吃呢。”洪七公道:“天下没不散的筵席,却有吃不完的菜肴。老叫化不收徒儿,一生从没教过人三天以上武功,这一次一教教了三十多天,再教下去,唉,可乖乖不得了。”黄蓉道:“怎么啊?”洪七公道:“我的看家本领要给你们学全啦。”黄蓉道:“好人做到底,你把十八路掌法全传了他,岂不甚美?”洪七公啐道: “呸,你们小两口子就美得不得了,老叫化可不美啦。”
/ I# }  }# J1 j8 G3 I3 o. U: n) G  黄蓉心中着急,转念头要使个甚么计策,让他把余下三招教全了郭靖,哪知洪七公负起葫芦,再不说第二句话,竟自扬长而去。
1 T3 d3 J$ ~9 i) u2 U' t3 T" |  郭靖忙追上去,洪七公身法好快,一瞬眼已不见了踪影。郭靖追到松林,大叫道: “七公,七公!”黄蓉也随后追来,跟着大叫。/ p! J8 a) A$ m) h. Z6 E# O: w7 z
  只见松林边人影一晃,洪七公走了过来,骂道:“你们两个臭娃娃,尽缠着我干甚么?要想我再教,那可难上加难。”郭靖道:“您老教了这许多,弟子已是心满意足,哪敢再贪,只是未曾叩谢您老恩德。”说着跪了下去,砰砰砰砰的连磕了几个响头。& B: s, J" X6 {8 ~# s$ e
  洪七公脸色一变,喝道:“且住。我教你武功,那是吃了她的小菜,付的价钱,咱们可没师徒名分。”倏的跪下,向郭靖磕下头去。  d5 n' ^0 o1 X' I
  郭靖大骇,忙又跪下还礼。洪七公手一伸,已点中他胁下穴道。郭靖双膝微曲,动弹不得。洪七公向着他再磕了四个头,这才解开他穴道,说道:“记着,可别说你向我磕过头,是我弟子。”郭靖这才知他脾气古怪,不敢再说。' _: ?/ ?' p- g. w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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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6 | 只看该作者
黄蓉叹道:“七公,你待我们这样好,现下又要分别了。我本想将来见到你,再烧小菜请你吃,只怕……只怕……唉,这件事未必能够如愿。”洪七公问道:“为甚么?”黄蓉道: “要跟我们为难的对头很多,除了那个参仙老怪之外,还有不少坏家伙。总有一天,我两个会死在人家手下。”洪七公微笑道:“死就死好了,谁不死呢?”
7 l* v# r5 {/ Z1 ^& l& [2 `  黄蓉摇头道:“死倒不打紧。我最怕他们捉住了我,知道我曾跟你学过武艺,又曾烧菜给你吃,逼着我把什么‘暗香浮动月黄昏’、‘江月何时初照人’那些希奇古怪的好菜,一味味的煮给他们吃,那些都是你没品尝过的,岂不堕了你老人家的威名。”/ ]! r. D) x% k; a% [* z6 j
  洪七公明知她是以言语相激,但想到有人逼着她烧菜,而这等绝妙的滋味自己居然尝不到,却也忍不住大为生气,问道:“那些家伙是谁?”黄蓉道:“有一个是黄河老怪沙通天,他的吃相再也难看不过。我那些好小菜不免全让他糟蹋了。”洪七公摇头道:“沙通天有啥屁用?郭靖这傻小子再练得一两年就胜过他了,不用怕。”黄蓉又说了藏僧灵智、彭连虎两人的姓名,洪七公都说:“有啥屁用?”待黄蓉说到白驼山少主欧阳克时,洪七公微微一怔,详询此人出手和身法的模样,听黄蓉说后,点头道:“果然是他!”
. B( }& g' t# ?  黄蓉见他神色严重,道:“这人很厉害吗?”洪七公道:“欧阳克有啥屁用?他叔叔老毒物这才厉害。”黄蓉道:“老毒物?他再厉害,总厉害不过你老人家。”
; x8 F5 c8 Z% d0 B5 Y  H4 T  洪七公不语,沉思良久,说道:“本来也差不多,可是过了这二十年……二十年了,他用功比我勤,不像老叫化这般好吃懒练。嘿嘿,不过真要胜过老叫化,却也没这么容易。” 黄蓉道:“那一定胜不过你老人家。”
) f% R/ w& W3 s( t, o  洪七公摇头道:“这也未必,大家走着瞧吧。好,老毒物欧阳锋的侄儿既要跟你们为难,咱们可不能太大意了。老叫化再吃你半个月的小菜。咱们把话说在前头,这半个月之中,只要有一味菜吃了两次,老叫化拍拍屁股就走。而且烧的小菜,定须是你至高无上的拿手绝招,那么将来就算有坏蛋抓了你去,吃到的菜肴也胜不了老叫化所吃过的,那倒不妨。”
) C" {2 t7 W4 K/ w  黄蓉大喜,有心要显本事,所煮的菜肴固绝无重复,连面食米饭也极逞智巧,没一餐相同,锅贴、烧卖、蒸饺、水饺、馄饨、菜饭、炒饭、汤饭、年糕、花卷、米粉、豆丝、干丝、粉皮、葱油饼、韭菜包,花样变幻无穷。洪七公也打叠精神,指点郭黄两人临敌应变、防身保命之道,但“降龙十八掌”那余下的三招却也没再传授。郭靖于降龙十五掌固然领会更多,而自江南六怪所学的武艺招术,也凭空增加了不少威力。洪七公于三十五岁之前武功甚杂,所知的拳法掌法着实不少,这时尽拣些希奇古怪的拳脚来教黄蓉,其实也只是跟她逗趣,虽花样百出,说到克敌制胜的威力却远不及那老老实实的十五招“降龙十八掌”了。黄蓉也只图个好玩,并不当真用心去学。0 z* V' u$ ~* i6 e: F
  一日傍晚,郭靖在松林中习练掌法。黄蓉捡拾松仁,说道要加上竹笋与咸梅,做一味别出心裁的小菜,名目已然有了,叫作“岁寒三友”,如只加鸡汤,则是“松鹤延龄”。洪七公只听得不住吞馋涎,突然转身,轻轻“噫”的一声,俯身在草丛中一捞,两根手指夹住一条两尺来长的青蛇提了起来。黄蓉刚叫得一声:“蛇!”洪七公左掌在她肩头轻轻一推,将她推出数尺之外。9 m# ?' F' x. Q9 @, q- b
  草丛簌簌响动,又有几条蛇窜出,洪七公竹杖连挥,每一下都打在蛇头七寸之中,杖到立毙。黄蓉正喝得一声彩,突然身后悄没声的两条蛇窜了上来,咬中了她背心。# }) Y1 C' E+ L" d% ]# T3 N9 P
  洪七公知道这种青蛇身子虽然不大,但剧毒无比,一惊之下,刚待设法替她解毒,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眼前十余丈处千头攒动,群蛇大至。洪七公左手抓住黄蓉腰带,右手拉着郭靖的手,急步奔出松林,来到客店之前,俯头看黄蓉时却是脸色如常,心中又惊又喜,忙问:“觉得怎样?”( z. M7 Q8 G' d4 c( f4 t
  黄蓉笑道:“没事。”郭靖见两条蛇仍紧紧咬在她身上,惊惶中忙伸手去扯。洪七公待要喝阻,叫他小心,郭靖情急关心,已拉住蛇尾扯了下来,见蛇头上鲜血淋漓,已然死了。洪七公一怔,随即会意:“不错,你老子的软猬甲当然给了你。”原来两条蛇都咬中了软猬甲上的刺尖,破头而死。' r$ E& J) P3 T* P6 D; O9 y
  郭靖伸手去扯另一条蛇时,松林中已有几条蛇钻了出来。洪七公从怀里掏出一大块黄药饼,放入口中猛嚼,只见数百条青蛇从林中蜿蜒而出,后面络绎不绝,不知尚有多少。郭靖道:“七公,咱们快走。”
. V/ C& [/ r8 U% t0 U6 }6 D, E3 i. N  洪七公不答,取下背上葫芦,拔开塞子喝了一大口酒,与口中嚼碎的药混和了,一张口,一道药酒如箭般射了出去。他将头自左至右一挥,那道药酒在三人面前画了一条弧线。游在最先的青蛇闻到药酒气息,登时晕倒,木然不动,后面的青蛇再也不敢过来,挤作一团。但后面的蛇仍然不断从松林中涌出,前面的却转而后退,蛇阵登时大乱。- S- a8 v7 U/ y* [8 L/ W+ w5 H
  黄蓉拍手叫好。忽听得松林中几下怪声呼啸,三个白衣男子奔出林来,手中都拿着一根两丈来长的木杆,嘴里呼喝,用木杆在蛇阵中拨动,就如牧童放牧牛羊一般。黄蓉起初觉得好玩,后来见眼前尽是蠕蠕而动的青蛇,不禁呕心,喉头发毛,张口欲呕。
9 T, q% Q+ l/ j" [) y& s  洪七公“嗯”了一声,伸竹杖在地下挑起一条青蛇,左手食中二指钳住蛇头,右手小指甲在蛇腹上一划,蛇腹洞穿,取出一枚青色的蛇胆,说道:“快吞下去,别咬破了,苦得很。”黄蓉依言吞下,片刻间胸口便即舒服,转头问郭靖道:“靖哥哥,你头晕么?” 郭靖摇摇头。原来他服过大蟒蛇的药血,百毒不侵,松林中青蛇虽多,却只追咬洪七公与黄蓉两人,闻到郭靖身上气息,避之惟恐不及。4 a% r" x& M1 ^( s& {
  黄蓉道:“七公,这些蛇是有人养的。”洪七公点了点头,满脸怒容的望着那三个白衣男子。这三人见洪七公取蛇胆给黄蓉吃,也是恼怒异常,将蛇阵稍行整理,抢步上前。一人厉声喝骂:“你们三只野鬼,不要性命了么?”黄蓉接口骂道:“对啦,你们三只野鬼,不要性命了么?”洪七公甚喜,轻拍她肩膀,赞她骂得好。3 p9 A! T2 h5 q* P! C' h
  那三人大怒,中间那脸色焦黄的中年男子挺起长杆,纵身向黄蓉刺来,杆势带风,劲力倒也不弱。洪七公伸出竹杖往他杆上搭去,长杆来势立停。那人吃了一惊,双手向后急拉。洪七公手一抖,喝道:“去罢!”那人登时向后摔出,仰天一交,跌入蛇阵之中,压死了十多条青蛇。幸而他服有异药,众蛇不敢咬他,否则哪里还有命在?余下两人大惊,倒退数步,齐问:“怎样?”那人想要跃起身来,岂知这一交跌得甚是厉害,全身酸痛,只跃起一半,重又跌落,又压死了十余条毒蛇。旁边那白净面皮的汉子伸出长杆,让他扶住,方始拉起。这样一来,这三人哪敢再动手,一齐退回去站入群蛇之中。那适才跌交的人叫道: “你是甚么人?有种的留下万儿来。”
( y' |4 l* K2 _  洪七公哈哈大笑,毫不理会。黄蓉叫道:“你们是甚么人?怎么赶了这许多毒蛇出来害人?”三人互相望了一眼,正要答话,忽见松林中一个白衣书生缓步而出,手摇折扇,径行穿过蛇群,走上前来。郭靖与黄蓉认得他是白驼山少主欧阳克,见他在蛇群之中行走自若,群蛇纷纷让道,均感诧异。那三人迎上前去,低声说了几句,说话之时,眼光不住向洪七公望来,显是在说刚才之事。2 D8 W7 B) m' o' \( i) F$ b6 c# l
  欧阳克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随即宁定,点了点头,上前施礼,说道:“三名下人无知,冒犯了老前辈,在下这里谢过。”转头向黄蓉微笑道:“原来姑娘也在这里,我可找得你好苦。”黄蓉哪里睬他,向洪七公道:“七公,这人是个大坏蛋,你老好好治他一治。”洪七公微微点头,向欧阳克正色道:“牧蛇有地界、有时候,有规矩、有门道。哪有大白天里牧蛇的道理?你们这般胡作非为,想干什么?”- o) g) ^6 _$ z7 q& g
  欧阳克道:“这些蛇儿远道而来,饿得急了,不能再依常规行事。”洪七公道: “你们已伤了多少人?”欧阳克道:“我们都在旷野中牧放,也没伤了几人。”洪七公双目盯住了他的脸,哼了一声,说道:“也没伤了几人!你姓欧阳是不是?”欧阳克道: “是啊,原来这位姑娘已对你说了。你老贵姓?”黄蓉抢着道:“这位老前辈的名号也不用对你说,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欧阳克受了她挺撞,居然并不生气,笑眯眯的对她斜目而睨。洪七公道:“你是欧阳锋的儿子,是不是?”* k" u" o- R* o) L
  欧阳克尚未回答,三个赶蛇的男子齐声怒喝:“老叫化没上没下,胆敢呼叫我们老山主的名号!”洪七公笑道:“别人叫不得,我就偏偏叫得。”那三人张口还待喝骂,洪七公竹杖在地下一点,身子跃起,如大鸟般扑向前去,只听得啪啪啪三声,那三人已每个吃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洪七公不等身子落地,竹杖又是一点,跃了回来。
! w( j1 S, I8 _( x4 P! c  黄蓉叫道:“这样好本事,七公你还没教我呢?”只见那三人一齐捧住了下颏,做声不得,原来洪七公在打他们嘴巴之时,顺手用分筋错骨手卸脱了他们下颏关节。. B' J& i; i2 D) o
  欧阳克暗暗心惊,对洪七公道:“前辈识得家叔么?”洪七公道:“啊,你是欧阳锋的侄儿。我有二十年没见你家的老毒物了,他还没死么?”欧阳克甚是气恼,但刚才见他出手,武功之高,自己万万不敌,他又说识得自己叔父,必是前辈高人,便道:“家叔常说,他朋友们还没死尽死绝,他老人家不敢先行归天呢。”洪七公仰天打个哈哈,说道:“好小子,你倒会绕弯儿骂人。你带了这批宝贝到这里来干甚么?”说着向群蛇一指。# K, L5 m  B. V, V3 j# K: N+ J& D2 P6 L8 x
  欧阳克道:“晚辈向在西域,这次来到中原,旅途寂寞,沿途便招些蛇儿来玩玩。” 黄蓉道:“当面撒谎!你有这许多女人陪你,还寂寞甚么?”欧阳克张开折扇,搧了两搧,双眼凝视着她,微笑吟道:“悠悠我心,岂无他人?唯君之故,沉吟至今!”黄蓉向他做个鬼脸,笑道:“我不用你讨好,更加不用你思念。”欧阳克见到她这般可喜模样,神魂飘荡,一时说不出话来。
' a/ A) f/ E, b. X5 t( T: C1 \  洪七公喝道:“你叔侄在西域横行霸道,无人管你。来到中原也想如此,别做你的清秋大梦。瞧在你叔父面上,今日不来跟你一般见识,快给我滚罢。”
; S, {6 F0 g4 L: f! [  欧阳克给他这般疾言厉色的训了一顿,想要回嘴动手,自知不是对手,就此乖乖走开,却是心有不甘,说道:“晚辈就此告辞。前辈这几年中要是不生重病,不遇上甚么灾难,请到白驼山舍下来盘桓盘桓如何?”% C! ^& e9 n; A  Q1 q
  洪七公笑道:“凭你这小子也配向我叫阵?老叫化从来不跟人订甚么约会。你叔父不怕我,我也不怕你叔父。我们二十年前早就好好较量过,大家是半斤八两,不用再打。” 突然脸一沉,喝道:“还不给我走得远远的!”4 ^1 S! p8 i/ x+ S2 J* ^
  欧阳克又是一惊:“叔叔的武功我还学不到三成,此人这话看来不假,可别招恼了他,闹个灰头土脸。”当下不再作声,将三名白衣男子的下颏分别推入了臼,眼睛向黄蓉一瞟,转身退入松林。三名白衣男子怪声呼啸,驱赶青蛇,只是下颏疼痛,发出来的啸声不免夹上了些“咿咿啊啊”,模糊不清。群蛇倒也似乎仍然听得明白,转头扭动前行,犹如一片细浪,涌入松林,片刻间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亮晶晶的粘液。
  q. _2 K/ z7 ]( Q6 C) p. x9 r  黄蓉道:“七公,我从没见过这许多蛇,是他们养的么?”洪七公不即回答,从葫芦里骨嘟骨嘟的喝了几口酒,用衣袖在额头抹了一下汗,呼了口长气,连说:“好险!好险!”郭靖和黄蓉齐问:“怎么?”
7 N- J$ _2 S" }! R2 e, q. _! b6 \  洪七公道:“这些毒蛇虽然暂时被我阻拦了一下,要是真的攻将过来,这几千条毒蛇犹似潮水一般,又哪里阻挡得住?幸好这几个家伙年轻不懂事,不知道老叫化的底细,给我一下子就吓倒了。倘若老毒物亲身来到,你们两个娃娃可就惨了。”郭靖道:“咱们挡不住,逃啊。”洪七公笑道:“老叫化虽不怕他,可是你们两个娃娃想逃,又怎逃得出老毒物的手掌?” 黄蓉道:“那人的叔叔是谁?这样厉害。”
+ h# C. ?" W9 R. ^' n/ \7 o1 b( m" i  洪七公道:“哈,他不厉害?‘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你爹爹是东邪,那欧阳锋便是西毒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王真人已经逝世,剩下我们四个,大家彼此彼此。你爹爹厉害不厉害?我老叫化的本事也不小罢?”" I0 ^1 ?+ P/ n% U
  黄蓉“嗯”了一声,心下暗自琢磨,过了一会,说道:“我爹爹好好的,干吗称他 ‘东邪’?这个外号,我不喜欢。”洪七公笑道:“你爹爹自己可挺喜欢呢。他这人古灵精怪,旁门左道,非孔非圣,辱骂朝廷,难道不是邪么?其实他特立独行,对有权有势之人从不瞧在眼内,老叫化向来尊敬他的为人。不过讲到武功,全真教大大方方,确是正宗,这个我老叫化是心服口服的。”向郭靖道:“你学过全真派的内功,是不是?”! z! ~# S+ W# p$ J& B' t% |# P( j8 g
  郭靖道:“马钰马道长传过弟子两年。”洪七公道:“这就是了,否则你短短一个多月,怎能把我的‘降龙十八掌’练到这样的功夫。”, T. Y5 Y1 v/ E' J5 i9 G
  黄蓉又问:“那么‘南帝’是谁?”洪七公道:“南帝,自然是皇帝。”郭靖与黄蓉都感诧异。黄蓉道:“临安的大宋皇帝?”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临安那皇帝小子的功力,刚够端起一只金饭碗吃饭,两只碗便端不起了。不是大宋皇帝!那位‘南帝’功夫之强,你爹爹和我都忌他三分,南火克西金,他更是老毒物欧阳锋的克星。”
" q* x" A- `0 s7 Y0 L5 q5 X0 _  郭靖与黄蓉听得都不大了然,又见洪七公忽然呆呆出神,也就不敢多问。6 m, ]2 x# I& R. X. d
  洪七公望着天空,皱眉思索了好一阵,似乎心中有个极大难题,过了一会,转身入店。只听得嗤的一声,他衣袖被门旁一只小铁钉挂住,撕破了一道大缝,黄蓉叫道:“啊!”洪七公却茫如未觉。黄蓉道:“我给你补。”去向客店老板娘借了针线,要来给他缝补衣袖上的裂口。' u1 e$ j. b1 @1 @4 p
  洪七公仍在出神,见黄蓉手中持针走近,突然一怔,夹手将针夺过,奔出门外。郭靖与黄蓉都感奇怪,跟着追出,只见他右手一挥,微光闪动,缝针已激射而出。( ^9 g! P( n& r* |  [( d
  黄蓉的目光顺着那针去路望落,只见缝针插在地下,已钉住了一只蚱蜢,不由得拍手叫好。洪七公脸现喜色,说道:“行了,就是这样。”郭靖与黄蓉怔怔的望着他。洪七公道: “欧阳锋那老毒物素来喜爱饲养毒蛇毒虫,这一大群厉害的青蛇他都能指挥如意,可真不容易,必是使用药物。”顿了一顿,说道:“我瞧这欧阳小子不是好东西,见了他叔父必要挑拨是非,咱俩老朋友再碰上,老叫化非有一件克制毒蛇的东西不可。”黄蓉拍手道:“你要用针将毒蛇一条条的钉在地下。”洪七公白了她一眼,微笑道:“你这女娃娃真鬼灵精,人家说了上句,你就知道下句。”& \: O$ S' Z8 Y* \6 C& A' x+ W8 Z9 A% u' \
  黄蓉道:“你不是有药么?和了酒喷出去,那些毒蛇就不敢过来。”洪七公道: “这只能挡得一时。我要练一练‘满天花雨’的手法,瞧瞧这功夫用在钢针上怎样。几千条毒蛇涌将过来,老叫化一条条的来钉,待得尽数钉死,十天半月的耗将下来,老叫化可也饿死了。”郭黄二人一齐大笑。黄蓉道:“毒蛇切去了有毒的头,可以做蛇羹,加上鸡汤、菊花瓣儿、柠檬叶子,味道不错。”洪七公连连点头,左手食指大动。黄蓉道: “我给你买针去。”说着奔向市镇。洪七公摇头叹道:“靖儿,你怎不教她把聪明伶俐分一点儿给你?”郭靖道:“聪明伶俐?分不来的。”- R' ?3 U0 m$ ]+ {# f% V
  过了一顿饭功夫,黄蓉从市镇回来,在菜篮里拿出两大包衣针来,笑道:“这镇上的缝衣针都给我搜清光啦,明儿这儿的男人都得给他们媳妇儿唠叨个死。”郭靖道:“怎么?” 黄蓉道:“骂他们没用啊!怎么到镇上连一口针也买不到。”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究竟还是老叫化聪明,不娶媳妇儿,免得受娘儿们折磨。来,来,来,咱们练功夫去。你这两个娃娃,不是想要老叫化传授这套暗器手法,能有这么起劲么?”黄蓉一笑,跟在他的身后。
2 F7 @- q3 H8 I$ g  郭靖却道:“七公,我不学啦。”洪七公奇道:“干吗?”郭靖道:“你老人家教了我这许多功夫,我一时也练不了啦。”洪七公一怔,随即会意,知他不肯贪多,自己已说过不能再教武功,这时遇上一件突兀之事而不得不教,那么承受的人不免显得有点儿因势顺会、乘机得利,点了点头,对黄蓉道:“咱们练去。”郭靖自在后山练他新学的降龙十五掌,愈自研习,愈觉掌法中变化精微,似乎永远体会不尽。5 f2 e1 U- i, h
  又过了十来天,黄蓉已学得了“满天花雨掷金针”的窍要,一手挥出,十多枚衣针能同时中人要害,只是一手暗器要分打数人的功夫,却未能学会。( n. Y' l0 Q! `0 w0 K5 `2 O" G
  这一日洪七公一把缝衣针掷出,尽数钉在身前两丈外地下,心下得意,仰天大笑,笑到中途突然止歇,抬起了头,呆呆思索,自言自语:“老毒物练这蛇阵是何用意?”3 @; ?; ?! }; l7 ^6 m& }5 k
  黄蓉道:“他武功既已这样高强,要对付旁人,也用不着甚么蛇阵了。”洪七公点头道: “不错,那自是用来对付东邪、南帝、和老叫化的。丐帮和全真教都是人多势众,南帝是帝皇之尊,手下官兵侍卫不计其数。你爹爹学问广博,奇门遁甲,变化莫测,仗着地势之便,一人抵得数百人。那老毒物单打独斗,不输于当世任何一人,但如大伙儿一拥齐上,老毒物孤家寡人,便不行了。”黄蓉道:“因此上他便养些毒物来作帮手。”
! @/ P$ L9 q8 x) n- V  洪七公叹道:“我们叫化子捉蛇养蛇,本来也是吃饭本事,捉得十七八条蛇儿,骗骗有钱的小姐少爷已经不容易了。哪知道老毒物一赶竟便赶得几千条,委实了不起。蓉儿,这门功夫花上老毒物无数时光心血,他可不是拿来玩儿的。”黄蓉道:“他这般处心积虑,自然不怀好意,幸好他侄儿不争气,为了卖弄本事,先泄了底。”洪七公点头道:“不错,这欧阳小子浮躁轻佻,不成气候。这些毒蛇,当然不能万里迢迢的从西域赶来,定是在左近山中收集的。那欧阳小子除了卖弄本事,多半另有图谋。”黄蓉道:“那一定不是好事。幸得这样,让咱们见到了,你老人家便预备下对付蛇阵的法子,将来不致给老毒物打个措手不及。”- {7 m* ?0 c: C. W2 C
  洪七公沉吟道:“但若他缠住了我,使我腾不出手来掷针,却赶了这数千条毒蛇围将上来,那怎么办?”黄蓉想了片刻,也觉没有法子,说道:“那你老人家只好三十六着了!” 洪七公笑道:“呸,没出息!撒腿转身,拔步便跑,那算是甚么法子?”
; j7 N; Q1 O: l; X% y( o  h/ f  隔了一会,黄蓉忽道:“这可想到了,我倒真的有个好法儿。”洪七公喜道:“甚么法子?”黄蓉道:“你老人家只消时时把我们二人带在身边。遇上老毒物之时,你跟老毒物打,靖哥哥跟他侄儿打,我就将缝衣针一把又一把的掷出去杀蛇。只不过靖哥哥只学了‘降龙十八缺三掌’,多半打不过那个笑嘻嘻的坏蛋。”洪七公瞪眼道:“你才是笑嘻嘻的小坏蛋,一心只想为你的靖哥哥骗我那三掌。凭郭靖这小子的人品心地,我传齐他十八掌本来也没甚么。可是这么一来,他岂不是成了老叫化的弟子?这人资质太笨,老叫化有了这样的笨弟子,给人笑话,面上无光!”
6 M; H; z, S  @7 g  黄蓉嘻嘻一笑,说道:“我买菜去啦!”知道这次是再也留洪七公不住了,与他分手在即,在市镇上加意选购菜料,要特别精心的做几味美肴来报答。她左手提了菜篮,缓步回店,右手不住向空虚掷,练习“满天花雨”的手法。
1 T# h, m9 k3 g( A9 Z6 i  将到客店,忽听得鸾铃声响,大路上一匹青骢马急驰而来,一个素装女子骑在马上,奔到店前,下马进屋。黄蓉一看,正是杨铁心的义女穆念慈,想起此女与郭靖有婚姻之约,站在路旁不禁出神,寻思:“这姑娘有甚么好?靖哥哥的六个师父和全真派牛鼻子道士却都逼他娶她为妻。”越想越恼,心道:“我去打她一顿出口气。”) B9 r: \7 h  u8 }. s  e$ O
  提了菜篮走进客店,见穆念慈坐在一张方桌之旁,满怀愁容,店伴正在问她要吃甚么。穆念慈道:“你给煮一碗面条,切四两熟牛肉。”店伴答应着去了。黄蓉接口道:“熟牛肉有甚么好吃?”+ }+ }, {, d" c* @# v2 h
  穆念慈抬头见到黄蓉,不禁一怔,认得她便是在中都与郭靖一同出走的姑娘,忙站起身来,招呼道:“妹妹也到了这里?请坐罢。”黄蓉道:“那些臭道士啦、矮胖子啦、脏书生啦,也都来了么?”穆念慈道:“不,是我一个人,没和丘道长他们在一起。”
- B; u: T# F3 i/ v  黄蓉对丘处机等本也颇为忌惮,听得只有她一人,登时喜形于色,笑眯眯的上下打量,见她足登小靴,身上穿孝,鬓边插了一朵白绒花,脸容比上次相见时已大为清减,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更见俏丽,又见她腰间插着一柄短剑,心念一动:“这是靖哥哥的父亲与她父亲给他们订亲之物。”说道:“姊姊,你那短剑请借给我看看。”4 Y) Y! @2 ]6 x) ^, N
  这短剑是包惜弱临死时从身边取出来的遗物,杨铁心夫妇双双逝世,短剑就归了穆念慈。她眼见黄蓉神色诡异,本待不与,但黄蓉伸出了手走到跟前,无法推托,只得解下短剑,连鞘递过。
# F1 q- Q3 @7 e  I* d1 J  黄蓉接过后先看剑柄,见剑柄上刻着“郭靖”两字,心中一凛:“这是靖哥哥的,怎能给她?”拔出鞘来,寒气扑面,暗赞一声:“好剑!”还剑入鞘,往怀中一放,道: “我去还给靖哥哥。”! s( D4 H6 T/ M$ d/ R  W! g/ Z5 \
  穆念慈怔道:“甚么?”黄蓉道:“短剑柄上刻着‘郭靖’两字,自然是他的东西,我拿去还给他。”穆念慈怒道:“这是我父母唯一的遗物,怎能给你?快还我。”说着站起身来。黄蓉叫道:“有本事就来拿!”说着便奔出店门。她知洪七公在前面松林睡觉,郭靖在后面山坳里练掌,便向左奔去。穆念慈心中焦急,只怕她一骑上红马,再也追赶不上,大声呼唤,飞步追来。. C5 ]$ A: N) y+ ?) G/ u
  黄蓉绕了几个弯,来到一排高高的槐树之下,眼望四下无人,停了脚步,笑道: “你赢了我,马上就还你。咱们来比划比划,不是比武招亲,是比武夺剑。”3 w% [$ p  @# `3 j0 ]) T* w! s
  穆念慈脸上一红,说道:“妹妹,你别开玩笑。我见这短剑如见义父,你拿去干吗?”4 M3 H3 f$ U' {9 O) v: V
  黄蓉脸一沉,喝道:“谁是你妹妹?”身法如风,突然欺到穆念慈身旁,飕的就是一掌。穆念慈闪身欲躲,可是黄蓉家传“桃华落英掌”变化精妙,啪啪两下,胁下一阵剧痛,已遭击中。穆念慈大怒,向左窜出,回身飞掌打来,却也迅猛之极。黄蓉叫道:“这是 ‘逍遥游’拳法,有甚么希奇?”+ X0 ], D. g; A
  穆念慈听她叫破,不由得一惊,暗想:“这是洪七公当年传我的独门武功,她又怎知道?”见黄蓉左掌回击,右拳直攻,三记招数全是“逍遥游”的拳路,更加惊讶,一跃纵出数步,叫道:“且住。这拳法是谁传你的?”黄蓉笑道:“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这种粗浅功夫,有甚么希罕?”语音甫毕,又是“逍遥游”中的两招“沿门托钵”和“见人伸手”,连绵而上。- h! ?+ q- l4 _+ f. k; @- j# J8 {
  穆念慈心中愈惊,以一招“四海遨游”避过,问道:“你识得洪七公么?”黄蓉笑道: “他是我的老朋友,当然识得。你用他教你的本事,我只用我自己的功夫,看我胜不胜得了你。”她咭咭咯咯的连笑带说,出手越来越快,已不再是“逍遥游”拳法。  C! z' b. ]: o0 B! g  r5 ?
  黄蓉的武艺是父亲亲授,原本就远胜穆念慈,这次又经洪七公指点,更为精进,穆念慈怎抵挡得住?这时要想舍却短剑而转身逃开,也已不能,见对方左掌忽起,如一柄长剑般横削而来,掌风虎虎,极为锋锐,忙侧身闪避,忽觉后颈一麻,已被黄蓉用“兰花拂穴手”拂中了后颈椎骨的“大椎穴”,这是人身手足三阳督脉之会,登时手足酸软。黄蓉踏上半步,伸手又在她右腰下“志室穴”戳去,穆念慈立时栽倒。
; s* b4 @/ ], f; K9 {- v8 N  黄蓉拔出短剑,嗤嗤嗤嗤,向她左右脸蛋边连刺十余下,每一下都从颊边擦过,间不逾寸。穆念慈闭目待死,只感脸上冷气森森,却不觉痛,睁开眼来,见一短剑戳将下来,眼前青光一闪,短剑锋刃已从耳旁滑过,大怒喝道:“你要杀便杀,何必戏弄?”黄蓉道:“我和你无仇无怨,干吗要杀你?你只须依了我立个誓,这便放你。”
3 {. H" z, O2 r  ]: k* W7 f  穆念慈虽然不敌,一口气却无论如何不肯输了,厉声喝道:“你有种就把姑娘杀了,想要我出言哀求,乘早别做梦。”黄蓉叹道:“这般美貌的一位大姑娘,年纪轻轻就死,实在可惜。”穆念慈闭住双眼,给她来个充耳不闻。" r1 j8 Q& y2 S) Y- Q
  隔了一会,黄蓉轻声道:“靖哥哥是真心同我好的,你就是嫁了给他,他也不会喜欢你。”穆念慈睁开眼来,问道:“你说甚么?”黄蓉道:“你不肯立誓也罢,反正他不会娶你,我知道的。”穆念慈奇道:“谁真心同你好?你说我要嫁谁?”黄蓉道:“靖哥哥啊,郭靖。”穆念慈道:“啊,是他。你要我立甚么誓?”黄蓉道:“我要你立个重誓,不管怎样,总是不嫁他。”穆念慈微微一笑,道:“你就是用刀架在我脖子里,我也不能嫁他。” 黄蓉大喜,问道:“当真?为甚么啊?”穆念慈道:“我义父虽有遗命,要将我许配给郭世兄,其实……其实……”放低了声音说道:“义父临终之时,神智胡涂了,他忘了早已将我许配给旁人了啊。”黄蓉喜道:“啊,真对不住,我错怪了你。”忙替她解开穴道,并给她按摩手足上麻木之处,同时又问:“姊姊,你已许配给了谁?”4 W* K+ U( [0 g% g4 I
  穆念慈红晕双颊,轻声道:“这人你也见过的。”黄蓉侧了头想了一阵,道: “我见过的?哪里还有甚么男子,配得上姊姊你这般人材?”穆念慈笑道:“天下男子之中,就只你的靖哥哥一个最好了?”/ }% i, i- ~- K4 ~
  黄蓉笑问:“姊姊,你不肯嫁他,是嫌他太笨么?”穆念慈道:“郭世兄哪里笨了?他天性淳厚,侠义为怀,我是佩服得紧的。他对我爹爹、对我都很好。当日他为了我的事而打抱不平,不顾自己性命,我实在感激得很。这等男子,原是世间少有。”; r$ ~7 O  E8 s5 J
  黄蓉心里又急了,忙问:“怎么你说就是刀子架在脖子里,也不能嫁他?”
8 ?& K! _8 _& a  穆念慈见她问得天真,又一往情深,握住了她手,缓缓说道:“妹子,你心中已有了郭世兄,将来就算遇到比他人品再好千倍万倍的人,也不能再移爱旁人,是不是?”黄蓉点头道:“那自然,不过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穆念慈笑道:“郭世兄要是听到你这般夸他,心中可不知有多欢喜了……那天爹爹带了我在中都比武招亲,有人打胜了我……”黄蓉抢着道: “啊,我知道啦,你的心上人是小王爷完颜康。”
- l- U* C3 C' `, {6 e* y  穆念慈道:“他是王爷也好,是乞儿也好,我心中总是有了他。他是好人也罢,坏蛋也罢,我总是他的人了。”她这几句话说得很轻,语气却十分坚决。黄蓉点点头,细细体会她这几句话,只觉自己对郭靖的心思也是如此,穆念慈便如是代自己说出了心中的话一般。两人双手互握,并肩坐在槐树之下,霎时间只觉心意相通,十分投机。
- h# ]3 O7 K8 I7 z  黄蓉想了一下,将短剑还给她,道:“姊姊,还你。”穆念慈不接,道:“这是你靖哥哥的,该归你所有。短剑上刻着郭世兄的名字,我每天……每天带在身边,那也不好。” 黄蓉大喜,将短剑放入怀中,说道:“姊姊,你真好。”要待回送她一件甚么贵重的礼物,一时却想不起来,问道:“姊姊,你一人南来有甚么事?可要妹子帮你么?”穆念慈脸上一红,低头轻声道:“也没甚么大要紧事。”黄蓉道:“那么我带你见七公去。”穆念慈喜道: “七公在这里?”6 A3 K) A9 J! v% p7 t' t* `. t
  黄蓉点点头,牵了她手站起,忽听头顶树枝微微一响,跌下一片树皮,一个人影从一棵棵槐树顶上连续跃过,转眼不见,瞧背影正是洪七公。
6 X6 J0 w8 n+ m8 G' ?  黄蓉拾起树皮一看,上面用针划着几行字:“两个女娃这样很好。蓉儿再敢胡闹,七公打你老大耳括子。”下面没有署名,只划了一个葫芦。黄蓉知是七公所书,不由得脸上一红,心想刚才我打倒穆姊姊要她立誓,可都让七公瞧见啦,将树皮递给穆念慈看。
+ _& @/ b  M" i6 |/ R/ l$ ]  两人来到松林,果已不见洪七公的踪影。郭靖却已回到店内。他见穆念慈忽与黄蓉携手而来,大感诧异,忙问:“穆世姊,你见到了我六位师父么?”穆念慈道:“我与六位尊师一起从中都南下,回到山东,分手后就没再见过。”郭靖问道:“我师父们都好罢?”穆念慈微笑道:“郭世兄放心,他们还没给你气死。”
9 r; B, q4 g: ^8 e& [  郭靖很是不安,心想几位师父定然气得厉害,登时茶饭无心,呆呆出神。穆念慈却向黄蓉询问怎样遇到洪七公的事。% D  Q  G$ N" z$ ^9 R# e$ I
  黄蓉一一说了。穆念慈叹道:“妹子你就这么好福气,跟他老人家聚了这么久,我想再见他一面也不可得。”黄蓉安慰她道:“他暗中护着你呢,刚才要是我真的伤你,他老人家难道会不出手救你么?”穆念慈点头称是。
+ a/ u" p6 m/ y% a+ Q0 T1 V8 d  郭靖奇道:“蓉儿,甚么你真的伤了穆世姊?”黄蓉忙道:“这个可不能说。” 穆念慈笑道:“她怕……怕我……”说到这里,却也有点害羞。3 Z+ ~# p7 e0 F
  黄蓉伸手到她腋下呵痒,笑道:“你敢不敢说?”穆念慈伸了伸舌头,摇头道: “我怎么敢?要不要我立个誓?”黄蓉啐了她一口,想起刚才逼她立誓不嫁郭靖之事,不禁晕红了双颊。郭靖见她两人相互间神情亲密,也感高兴。
: r) F; E) h0 t8 s1 K1 C; |# q  吃过饭后,三人到松林中散步闲谈,黄蓉问起穆念慈怎样得洪七公传授武艺。穆念慈道:“那时候我年纪还小,有一日跟了爹爹去到汴梁。我们住在客店里,我在店门口玩儿,看到两个乞丐躺在地下,身上给人砍得血淋淋的,很是可怕。大家都嫌脏,没人肯理他们……”黄蓉接口道:“啊,是啦,你一定好心,给他们治伤。”
' ~$ X" T: w: q2 w; x  穆念慈道:“我也不会治甚么伤,只是见着可怜,扶他们到我和爹爹的房里,给他们洗干净创口,用布包好。后来爹爹从外面回来,说我这样干很好,还叹了几口气,说他从前的妻子也是这样好心肠。爹给了他们几两银子养伤,他们谢了去了。过了几个月,我们到了信阳州,忽然又遇到那两个乞丐,那时他们伤势已全好啦,引我到一所破庙去,见到了洪七公老人家。他夸奖我几句,教了我那套逍遥游拳法,教了三天教会了。第四天上我再上那破庙去,他老人家已经走啦,以后就始终没见到他过。”
9 G% k0 @9 W( k  黄蓉道:“七公教的本事,他老人家不许我们另传别人。我爹爹教的武功,姊姊你要是愿学,咱们就在这里耽十天半月,我教给你几套。”她既知穆念慈决意不嫁郭靖,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登时落地,觉得这位穆姊姊真是大大的好人,又得她赠送短剑,只盼能对她有所报答。穆念慈道:“多谢妹子好意,只是现下我有一件急事要办,抽不出空,将来嘛,妹子就算不说教我,我也是会来求你的。”黄蓉本想问她有甚么急事,但瞧她神色,显是既不欲人知,也不愿多谈,便住口不问,心想:“她模样儿温文腼腆,心中的主意可拿得真定。她不愿说的事,问不出来的。”
! Q3 {6 N- y7 _" C+ U  午后未时前后,穆念慈匆匆出店,傍晚方回。黄蓉见她脸有喜色,只当不知。用过晚饭之后,二女同室而居。黄蓉先上了炕,偷眼看她以手支颐,在灯下呆呆出神,似是满腹心事,于是闭上了眼,假装睡着。过了一阵,见她从随身的小包裹中取出一块东西来,轻轻在嘴边亲了亲,拿在手里怔怔的瞧着,满脸温柔神色。黄蓉从她背后望去,见是一块绣帕模样的缎子,上面用彩线绣着甚么花样。突然间穆念慈急速转身,挥绣帕在空中一扬,黄蓉吓得连忙闭眼,心中突突乱跳。
( ~: ^1 ~0 ^1 r' H" j' l  只听得房中微微风响,她眼睁一线,见穆念慈在炕前回旋来去,虚拟出招,绣帕却已套在臂上,却是半截撕下来的衣袖。她斗然而悟:“那日她与小王爷比武,这是从他锦袍上扯下的。”见穆念慈嘴角边带着微笑,想是在回思当日的情景,时而轻轻踢出一脚,隔了片刻又打出一拳,有时又眉毛上扬、衣袖轻拂,俨然是完颜康那副又轻薄又傲慢的神气。她这般陶醉了好一阵子,走向炕边。5 H3 r- y0 d7 m" L8 w5 J
  黄蓉双目紧闭,知道她是在凝望着自己,过了一会,只听得她叹道:“你好美啊!” 突然转身,开了房门,衣襟带风,已越墙而出。
  h# |( |& c$ Z% ^4 ^* n7 c  黄蓉好奇心起,急忙跟出,见她向西疾奔,便展开轻功在后跟随。她武功在穆念慈之上,不多时便已追上,相距十余丈时放慢脚步,以防被她发觉。见她直奔市镇,入镇后跃上屋顶,四下张望,随即扑向南首一座高楼。* I2 f: l. F! S
  黄蓉日日上镇买菜,知是当地首富戴家的宅第,心想:“多半穆姊姊没银子使了,来找些零钱。”转念甫毕,两人已一前一后来到戴宅之旁。* @* u7 n+ G$ N2 j" y& V) q
  黄蓉见那宅第门口好生明亮,大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笼上写着“大金国钦使” 五个扁扁的金字,灯笼下四名金兵手持腰刀,守在门口。她曾多次经过这所宅第,却从未见过这般情状,心想:“她要盗大金国钦使的金银,那可好得很啊,待她先拿,我也来跟着顺手发财。”跟着穆念慈绕到后院,一齐静候片刻,又跟着她跃进墙去,里面是座花园,见她在花木假山之间躲躲闪闪的向前寻路,便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后。见东边厢房中透出烛光,纸窗上映出一个男子的黑影,似在房中踱来踱去。
! F* `" v. S+ O4 t' W" N8 g  穆念慈缓缓走近,双目盯住这黑影,凝立不动。过了良久,房中那人仍在来回踱步,穆念慈也仍呆望黑影出神。% \, L) F3 l$ ?4 \6 c" X0 h
  黄蓉可不耐烦了,暗道:“穆姊姊做事这般不爽快,闯进去点了他穴道便是,多瞧他干么?”绕到厢房的另一面,心道:“我给她代劳罢,将这人点倒之后自己躲了起来,叫她大吃一惊。”正待揭窗而入,忽听得厢房门呀的一声开了,一人走进房去,说道:“禀报大人,刚才驿马送来禀帖,南朝迎接钦使的段指挥使明后天就到。”里面那人点点头,“嗯”了一声,禀告的人出去了。
/ k3 F6 c7 Q5 ]$ Z& t! Y  黄蓉心道:“原来房里这人便是金国钦使,那么穆姊姊必另有图谋,倒不是为了盗银劫物,我可不能鲁莽了。”用手指甲沾了点唾沫,在最低一格的窗纸上沾湿一痕,刺破一条细缝,凑右眼往内一张,大出意料之外,里面那男子锦袍绣带,正是小王爷完颜康。他手中拿着一条黑黝黝之物,不住抚摸,来回走动,眼望屋顶,似是满腹心事,等他走近烛火时,黄蓉看得清楚,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截铁枪的枪头,枪尖已起铁锈,枪头下连着尺来长的折断枪杆。3 Z/ q: {4 k; v9 T& H$ ^! ]
  黄蓉不知这断枪头是他生父杨铁心的遗物,只道与穆念慈有关,暗暗好笑:“你两人一个挥舞衣袖出神,一个抚摸枪头相思,难道咫尺之间,竟是相隔如天涯?”不由得咯的一声,笑了出来。
" k% x+ z7 E7 @( A& z. P7 G" m  完颜康立时惊觉,手一挥,扇灭了烛光,喝问:“是谁?”8 j: j) d  z8 e8 J" q, p
  这时黄蓉已抢到穆念慈身后,双手成圈,左掌自外向右,右掌自上而下,一抄一带,虽然使力甚轻,但双手都落在穆念慈要穴所在,登时使她动弹不得,这是七十二把擒拿手中的逆拿之法,穆念慈待要抵御,已自不及。黄蓉笑道:“姊姊别慌,我送你见心上人去。”
3 q, k: K8 G( Z4 Q: g  完颜康打开房门,正要抢出,只听一个女子声音笑道:“是你心上人来啦,快接着。” 完颜康问道:“甚么?”一个温香柔软的身体已抱在手里,刚呆一呆,头先说话的那女子已跃上墙头,笑道:“姊姊,你怎么谢我?”只听得银铃般的笑声逐渐远去,怀中的女子也已挣扎下地。+ G! d4 f* q8 K$ y' c# L4 }2 s
  完颜康大惑不解,只怕她伤害自己,急退几步,问道:“是谁?”穆念慈低声道: “你还记得我么?”完颜康依稀认得她声音,惊道:“是……是穆姑娘?”穆念慈道:“不错,是我。”完颜康道:“还有谁跟你同来?”穆念慈道:“刚才是我那个淘气的小朋友,我不知她竟偷偷的跟了来。”- [; x0 K- o+ ?% O; w" W
  完颜康走进房中,点亮了烛火,道:“请进来。”穆念慈低头进房,挨在一张椅子上坐了,垂头不语,心中突突乱跳。
3 x# Q' a  _6 F5 B& K  完颜康在烛光下见到她一副又惊又喜的神色,脸上白里泛红,少女羞态十分可爱,不禁怦然心动,柔声道:“你深夜来找我有甚么事?”穆念慈低头不答。完颜康想起亲生父母的惨死,对她油然而生怜惜之念,轻声道:“你爹爹已亡故了,你以后便住在我家罢,我会当你亲妹子一般看待。”穆念慈低着头道:“我是爹爹的义女,不是他亲生的……”
+ P& E) n8 v' b  完颜康恍然而悟:“她是对我说,我们两人之间并无骨肉关连。”伸手去握住她的右手,微微一笑。穆念慈满脸通红,轻轻一挣没挣脱,也就任他握着,头却垂得更低了。完颜康心中一荡,伸出左臂去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我第三次抱你啦。第一次在比武场中,第二次刚才在房门外头。只有现今这一次,才只咱俩在一起,没第三个人在旁。”穆念慈“嗯”了一声,心里甜美舒畅,实是生平第一遭经历。
# F7 n, b) U5 {. a$ v9 y* V6 V! M  完颜康闻到她的幽幽少女香气,又感到她身子微颤,也不觉心魂俱醉,过了一会,低声道:“你怎会找到我的?”
9 J5 k* ^4 Q, `3 k# T  穆念慈道:“我从京里一直跟你到这里,晚晚都望着你窗上的影子,就是不敢……”. t9 o; E9 O9 _* x# b, x
  完颜康听她深情如斯,大为感动,低下头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吻,嘴唇所触之处,犹如火烫,登时情热如沸,紧紧搂住了她,深深长吻,过了良久,方才放开。5 t3 X8 u( w0 j1 A2 b1 l
  穆念慈低声道:“我没爹没娘,你别……别抛弃我。”完颜康将她搂在怀里,缓缓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你放心!我永远是你的人,你永远是我的人,好不好?”穆念慈满心欢悦,抬起头来,仰望着完颜康的双目,点了点头。
* w& T8 c$ B" A# E5 V  z8 i0 x2 b/ X  完颜康见她双颊晕红,眼波流动,哪里还把持得住,吐一口气,吹灭了烛火,抱起她走向床边,横放在床,左手搂住了,右手就去解她衣带。
2 h3 `. c  \( V5 D1 f! C  穆念慈本已如醉如痴,这时他火热的手抚摸到自己肌肤,蓦地惊觉,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滚到里床,低声道:“不,不能这样。”完颜康又抱住了她,道:“我一定会娶你,将来如我负心,教我乱刀分尸,不得好死。”穆念慈伸手按住他嘴,道:“别立誓,我信得你。”完颜康紧紧搂住了她。颤声道:“那么你就依我。”穆念慈央求道:“别…… 别……”完颜康情热如火,强去解她衣带。穆念慈双手向外格出,使上了五成真力。完颜康哪料到她会在这当儿使起武功来,双手登时被她格开。穆念慈跃下地来,抢过桌上的铁枪枪头,对准了自己胸膛,垂泪道:“你再逼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4 m1 U4 A- h3 d& h  完颜康满腔情欲立时化为冰冷,说道:“有话好好的说,何必这样?”
2 `2 F- F& }) Q  穆念慈道:“我虽是个飘泊江湖的贫家女子,可不是低三下四、不知自爱之人。你如真心爱我,须当敬我重我。我此生决无别念,就是钢刀架颈,也决意跟定了你。将来……将来如有洞房花烛之日,自然……自能如你所愿。但今日你若想轻贱于我,有死而已。”这几句话虽说得极低,但斩钉截铁,没丝毫犹疑。! v# A8 M& m  v
  完颜康暗暗起敬,说道:“妹子你别生气,是我的不是。”当即下床,点亮了烛火。& z7 D, |; ]- Z+ o( n0 r) J
  穆念慈听他认错,心肠当即软了,说道:“我在临安府牛家村我义父的故居等你,随你甚么时候……央媒前来。”顿了一顿,低声道:“你一世不来,我等你一辈子罢啦。”1 j" q, H( N2 S. D7 Q3 @1 p
  完颜康对她又敬又爱,忙道:“妹子不必多疑,我公事了结之后,自当尽快前来亲迎。此生此世,决不相负。”7 q! I1 F0 l# p" a9 j2 e
  穆念慈嫣然一笑,转身出门。完颜康叫道:“妹子别走,咱们再说一会话儿。”穆念慈回头挥了挥手,足不停步的走了。完颜康目送她越墙而出,怔怔出神,但见风拂树梢,数星在天,回进房来,铁枪上泪水未干,枕衾间温香犹在,回想适才之事,真似一梦。只见被上遗有几茎秀发,是她先前挣扎时落下来的,完颜康捡了起来,放入了荷包。他初时与她比武,原系一时轻薄好事,绝无缔姻之念,哪知她竟从京里一路跟随自己,每晚在窗外瞧着自己影子,如此款款深情,不由得大为所感,而她持身清白,更是令人生敬,不由得一时微笑,一时叹息,在灯下反复思念,颠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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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7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2 E: V4 w% a9 Q5 U# X/ b1 ?
    第十三回 五湖废人' F$ S2 U  k7 [/ l4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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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蓉回到客店安睡,自觉做了一件好事,大为得意,一宵甜睡,次晨对郭靖说了。郭靖本为这事出过许多力气,当日和完颜康打得头破血流,便是硬要他和穆念慈成亲,这时听得他二人两情和谐,也甚高兴,更欢喜的是,丘处机与江南六怪从今而后,再也不能逼迫自己娶穆念慈为妻了。至于华筝的亲事,反正自己并不预备和她结亲,觉得也不必向黄蓉说起,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登时精神大旺。6 B0 d* t8 S8 H, k. t
  两人在客店中谈谈讲讲,吃过中饭,穆念慈仍未回来。黄蓉笑道:“不用等她了,咱们去罢。”回房换了男装。/ x8 f) l0 A5 D
  两人到市镇去买了一匹马代步,绕到那戴家宅第门前,见门前“大金国钦使”的灯笼等物已自撤去,想是完颜康已经启程,穆念慈自也和他同去了。9 F1 O" v  n) k# m9 ^
  两人沿途游山玩水,沿着运河南下,这一日来到宜兴。那是天下闻名的陶都,青山绿水之间掩映着一堆堆紫砂陶坯。* e9 V. F. u7 t  A0 r. i8 R# W
  更向东行,不久到了太湖边上。那太湖襟带三州,东南之水皆归于此,周行五百里,古称五湖。郭靖从未见过如此大水,与黄蓉携手立在湖边,只见长天远波,放眼皆碧,七十二峰苍翠,挺立于三万六千顷波涛之中,不禁仰天大叫,极感喜乐。
) |" e2 W4 y$ K- i' O  黄蓉道:“咱们到湖里玩去。”找到湖畔一个渔村,将马匹寄放在渔家,借了一条小船,荡桨划入湖中。离岸渐远,四望空阔,真是莫知天地之在湖海,湖海之在天地。
7 p9 l* p6 v' D3 L- D  黄蓉的衣襟头发在风中微微摆动,笑道:“从前范大夫载西施泛于五湖,真是聪明,老死在这里,岂不强于做那劳什子的官么?”郭靖不知范大夫的典故,道:“蓉儿,你讲这故事给我听。”黄蓉将范蠡怎么助越王勾践报仇复国、怎样功成身退而与西施归隐于太湖的故事说了,又述说伍子胥与文种却如何分别为吴王、越王所杀。0 ?  M- R+ `7 J8 b
  郭靖听得发了呆,出了一会神,说道:“范蠡当然聪明,但像伍子胥与文种那样,到死还是为国尽忠,那是更加不易了。”黄蓉微笑:“不错,这叫做‘国有道,不变塞焉,强者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者矫。’”郭靖问道:“这两句话是甚么意思?”黄蓉道:“国家政局清明,你做了大官,但不变从前的操守;国家朝政腐败,你宁可杀身成仁,也不肯亏了气节,这才是响当当的好男儿大丈夫。”郭靖连连点头,道:“蓉儿,你怎想得出这么好的道理出来?”黄蓉笑道:“啊哟,我想得出,那不变了圣人?这是孔夫子的话。我小时候爹爹教我读的。”郭靖叹道:“有许许多多事情我老是想不通,要是多读些书,知道圣人说过的道理,一定就会明白啦。”
6 H& T+ ]: S1 Q3 A" F  黄蓉道:“那也不尽然。我爹爹常说,大圣人的话,有的对极,有许多不通。我见爹爹读书之时,常说:‘不对,不对,胡说八道,岂有此理!’有时说:‘大圣人,放狗屁!’只因为他骂大圣人放狗屁,又说皇帝是王八蛋,人家便叫他‘东邪’。难道大圣人和皇帝一定是对的吗?”郭靖点头道:“碰到什么,自己该得想想,到底对是不对。”& F6 P0 R( u0 F5 V3 ]# z
  黄蓉又道:“我花了不少时候去读书,这当儿却在懊悔呢,我若不是样样都想学,磨着爹爹教我读书画画、奇门算数诸般玩意儿,要是一直专心学武,那咱们还怕甚么梅超风、梁老怪呢?不过也不要紧,靖哥哥,你学会了七公的‘降龙十八缺三掌’之后,也不怕那梁老怪了。”郭靖摇头道:“我自己想想,多半还是不成。”黄蓉笑道:“可惜七公说走便走,否则的话,我把他的打狗棒儿偷偷藏了起来,要他教了你那余下的三掌,才把棒儿还他。”郭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能学得这十五掌,早已心满意足,怎能跟七公他老人家这般胡闹?”
2 ^0 X7 O& b3 k! d# `6 R  两人谈谈说说,不再划桨,任由小舟随风飘行,不觉已离岸十余里,只见数十丈外一叶扁舟停在湖中,一个渔人坐在船头垂钓,船尾有个小童。黄蓉指着那渔舟道:“烟波浩淼,一竿独钓,真像是一幅水墨山水一般。”郭靖问道:“甚么叫水墨山水?”黄蓉道:“那便是只用黑墨,不着颜色的图画。” 郭靖放眼但见山青水绿,天蓝云苍,夕阳橙黄,晚霞桃红,就只没有黑墨般的颜色,摇了摇头,茫然不解其所指。
% ~4 ~6 j- C; z* y  黄蓉与郭靖说了一阵子话,回过头来,见那渔人仍端端正正的坐在船头,钓竿钓丝都是纹丝不动。黄蓉笑道:“这人耐心倒好。”8 k) G2 E8 A# a5 E6 C) B3 O
  一阵轻风吹来,水波泊泊泊的打在船头,黄蓉随手荡桨,唱起歌来:
! N! ^+ m( q5 b$ A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嵩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 y/ ?" f# E, u
  唱到后来,声音渐转凄切。她唱完后,对郭靖道:“这是朱希真所作的《水龙吟》上半阕,爹爹常常唱的,因此我记得。”
, O" o6 F- e0 O: {. L# _% R8 u  郭靖见她眼中隐隐似有泪光,正要她解说歌中之意,忽然湖上飘来一阵苍凉的歌声,曲调和黄蓉所唱的一模一样,正是这首《水龙吟》的下半阕:6 s: w. M2 C  s/ W1 L; q& O
  “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尘昏白羽。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9 Z0 B$ e2 [! K
  远远望去,唱歌的正是那个垂钓的渔父。歌声激昂排宕,甚有气概。7 g: R- N" k; a% w6 d
  郭靖也不懂二人唱些甚么,只觉倒也都很好听。黄蓉听着歌声,却呆呆出神。郭靖问道:“怎么?”黄蓉道:“这是我爹爹平日常唱的曲子,抒写一个老年人江上泛舟,想到半壁江山为敌人所侵占,情怀悲痛。想不到湖上的一个渔翁竟也会唱。咱们瞧瞧去。”两人划桨过去,只见那渔人也收了钓竿,将船划来。
# ^! U, k- |+ H5 z, z0 R' N  两船相距数丈时,那渔人朗声道:“湖上喜遇佳客,请过来共饮一杯如何?”黄蓉听他吐属风雅,更是暗暗称奇,答道:“只怕打扰长者。”那渔人笑道:“嘉宾难逢,大湖之上,萍水邂逅,更足畅人胸怀,快请过来。”数桨一扳,两船已经靠近。; r$ n: K: V" H3 b* G
  黄蓉与郭靖将小船系在渔舟船尾,然后跨上渔舟船头,与那渔人作揖见礼。那渔人坐着还礼,说道:“请坐。在下腿上有病,不能起立,请两位恕罪。”郭靖与黄蓉齐道:“不必客气。”两人在渔舟中坐下,打量那渔翁时,见他四十不到年纪,脸色枯瘦,似乎身患重病,身材甚高,坐着比郭靖高出了半个头。船尾一个小童在煽炉煮酒。
9 }& h2 K3 T% _3 I! H  黄蓉说道:“这位哥哥姓郭。晚辈姓黄,一时兴起,在湖中放肆高歌,未免有扰长者雅兴了。”那渔人笑道:“得聆清音,胸间尘俗顿消。在下姓陆。两位小哥今日可是初次来太湖游览吗?”郭靖道:“正是。”那渔人命小童取出下酒菜肴,斟酒劝客。四碟小菜虽不及黄蓉所制,味道也殊不俗,酒杯菜碟并皆精洁,宛然是豪门巨室之物。# X( g! g% w; ~0 Q% f
  三人对饮了两杯。那渔人道:“适才小哥所歌的那首《水龙吟》情致郁勃,实是绝妙好词。小哥年纪轻轻,居然能领会词中深意,也真难得。”黄蓉听他说话老气横秋,微微一笑,说道:“宋室南渡之后,词人墨客,无一不有家国之悲。”那渔人点头称是。黄蓉道:“张于湖的《六洲歌头》中言道:‘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也正是这个意思呢。”那渔人拍几高唱:“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连斟三杯酒,杯杯饮干。
+ `9 C9 E5 e- v( m6 ^# k, \  两人谈起诗词,甚是投机。其实黄蓉小小年纪,又有甚么家国之悲?至于词中深意,更是难以体会,只不过从前听父亲说过,这时便搬述出来,言语中见解精到,颇具雅量高致,那渔人不住击桌赞赏。郭靖在一旁听着,全然不知所云。见那渔人佩服黄蓉,自是欢喜。又谈了一会,眼见暮霭苍苍,湖上烟雾更浓。* H" }/ F% n* \
  那渔人道:“舍下就在湖滨,不揣冒昧,想请两位去盘桓数日。”黄蓉道:“靖哥哥,怎样?”郭靖还未回答,那渔人道:“寒舍附近颇有峰峦之胜,两位反正是游山玩水,务请勿却。”郭靖见他说得诚恳,便道:“蓉儿,那么咱们就打扰陆先生了。”那渔人大喜,命僮儿划船回去。. y6 K7 m/ p1 |4 C& }
  到得湖岸,郭靖道:“我们先去还了船,还有两匹坐骑寄在那边。”那渔人微笑道: “这里一带朋友都识得在下,这些事让他去办就是。”说着向那僮儿一指。郭靖道:“小可坐骑性子很劣,还是小可亲自去牵的好。”那渔人道:“既是如此,在下在寒舍恭候大驾。” 说罢划桨荡水,一叶扁舟消失在垂柳深处。
5 }/ ~5 M1 h- |( \+ K  那僮儿跟着郭靖黄蓉去还船取马,行了里许,向湖畔一家人家取了一艘大船,牵了马匹入船,请郭黄二人都上船坐了。六名壮健船夫摇橹扳桨,在湖中行了数里,来到一个水洲之前,在青石砌的码头上停泊。上得岸来,只见前面楼阁纡连,竟是好大一座庄院,过了一道大石桥,来到庄前。郭黄两人对望了一眼,想不到这渔人所居竟是这般宏伟的巨宅。. j6 D; o+ C9 U! ?
  两人未到门口,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过来相迎,身后跟着五六名从仆。那后生道: “家父命小侄在此恭候多时。”郭黄二人拱手谦谢,见他身穿熟罗长袍,面目与那渔人依稀相似,只是背厚膀宽,躯体壮健。郭靖道:“请教陆兄大号。”那后生道:“小侄贱字冠英,请两位直斥名字就是。”黄蓉道:“这哪里敢当?”三人说着话走进内厅。' f5 D+ @2 M% U! w3 `
  郭靖与黄蓉见庄内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比诸北方质朴雄大的庄院另是一番气象。黄蓉一路看看庄中的道路布置,脸上微现诧异。4 i( t4 _7 p; p. {! \
  过了三进庭院,来到后厅,只听那渔人隔着屏风叫道:“快请进,快请进。”陆冠英道: “家父腿上不便,在东书房恭候。”三人转过屏风,见书房门大开,那渔人坐在房内榻上。这时他已不作渔人打扮,穿着儒生衣巾,手里拿着一柄洁白的鹅毛扇,笑吟吟的拱手。郭黄二人入内坐下,陆冠英却不敢坐,站在一旁。8 c0 x1 X! J8 u+ A+ k, e
  黄蓉见书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皆为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仰天长吁,神情寂寞。左上角题着一首词:) M( R/ k7 b+ g0 M. _, w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6 T6 q, T( {8 P2 f  K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7 G; P. a$ D9 l, p$ X
  这词黄蓉曾由父亲教过,知道是岳飞所作的《小重山》,又见下款写着“五湖废人病中涂鸦”八字,想来这“五湖废人”必是那庄主的别号了。但见书法与图画中的笔致波磔森森,如剑如戟,岂但力透纸背,直欲破纸飞出一般。  y" w+ X' L8 |  f- F) }$ W  ?
  陆庄主见黄蓉细观图画,问道:“老弟,这幅画怎样,请你品题品题。”黄蓉道: “小可斗胆乱说,庄主别怪。”陆庄主道:“老弟但说不妨。”黄蓉道:“庄主这幅图画,写出了岳武穆作这首《小重山》词时壮志难伸、彷徨无计的心情。只不过岳武穆雄心壮志,乃是为国为民,‘白首为功名’这一句话,或许是避嫌养晦之意。当年朝中君臣都想与金人议和,岳飞力持不可,只可惜少人听他的。‘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两句,据说是指此事而言,那是一番无可奈何的心情,却不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对。庄主作画写字之时,却似是一腔愤激,满腔委曲,笔力固然雄健之极,但是锋芒毕露,像是要与大仇人拚个你死我活一般,只恐与岳武穆忧国伤时的原意略有不合。小可曾听人说,书画笔墨若是过求有力,少了圆浑蕴藉之意,或许尚未能说是极高的境界。”/ T1 v% \7 F0 V4 h' E: ?
  陆庄主听了这番话,一声长叹,神色凄然,半晌不语。黄蓉见他神情有异,心想:“我这番话可说得直率了,只怕已得罪了他。但爹爹教这首《小重山》和书画之道时,确是这般解说的。”便道:“小可年幼无知,胡言乱道,尚请庄主恕罪。”陆庄主一怔,随即脸露喜色,欢然道:“黄老弟说哪里话来?我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说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至于笔墨过于剑拔弩张,更是我改不过来的大毛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 回头对儿子道:“快命人整治酒席。”郭靖与黄蓉连忙辞谢,道:“不必费神。”陆冠英早出房去了。陆庄主道:“老弟鉴赏如此之精,想是家学渊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讳如何称呼。”黄蓉道:“小可懂得甚么,蒙庄主如此称许。家父在乡村设帐授徒,没没无名。”陆庄主叹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 b3 A! B" @% b9 ^; v( L( j
  酒筵极尽丰盛,酒后回书房小坐,又谈片刻,陆庄主道:“这里张公、善卷二洞,乃天下奇景,二位不妨在敝处小住数日,慢慢观赏。天已不早,两位要休息了罢?”6 U/ L5 |/ X( a5 b
  郭靖与黄蓉站起身来告辞。黄蓉正要出房,猛一抬头,忽见书房门楣之上钉着八片铁片,排作八卦形状,却又不似寻常的八卦那么排得整齐,疏疏落落,歪斜不称。她心下一惊,当下不动声色,随着庄丁来到客房之中。
. t) e- b, V' _2 I' J  客房中陈设精雅,两床相对,枕衾雅洁。庄丁送上香茗后,说道:“二位爷台要甚么,一拉床边这绳铃,我们就会过来。二位晚上千万别出去。”说罢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6 S4 ]+ C( C: R9 S; w# n( g  黄蓉低声问道:“你瞧这地方有甚么蹊跷?他干么叫咱们晚上千万别出去?”郭靖道: “这庄子好大,庄里的路绕来绕去,也许是怕咱们迷了路。”黄蓉微笑道:“这庄子可造得古怪。你瞧这陆庄主是何等样人物?”郭靖道:“是个退隐的大官罢?”黄蓉摇头道:“这人必定会武,而且还是高手,你见到了他书房中的铁八卦么?”郭靖道:“铁八卦?那是甚么?”黄蓉道: “那是用来练劈空掌的家伙。爹爹教过我这套掌法,我嫌气闷,练不到一个月便搁下了,真想不到又在这里见到。”4 i6 l2 K$ l2 L* |* C
  郭靖道:“这陆庄主对咱们决无歹意,他既不说,咱们只当不知就是。”黄蓉点头一笑,挥掌向着烛台虚劈,嗤的一声,烛火应手而灭。) E! A0 ]+ Z- [, l9 g" M4 S) M
  郭靖低赞一声:“好掌法!”问道:“这就是劈空掌么?”黄蓉笑道:“我就只练到这样,玩玩还可以,要打人可全无用处。”8 X* y7 L. l$ m/ J5 Z2 f% ^
  睡到半夜,忽然远处传来呜呜之声,郭靖和黄蓉都惊醒了,侧耳听去,似是有人在吹海螺,过了一阵,呜呜之声又响了起来,此起彼和,并非一人,吹螺之人相距甚远,显然是在招呼应答。黄蓉低声道:“瞧瞧去。”郭靖道:“别出去惹事罢。”黄蓉道:“谁说惹事了?我是说瞧瞧去。”
' O* O3 W5 u$ ^8 J' O5 _9 W  两人轻轻推开窗子,向外望去,庭院中许多人打着灯笼,还有好些人来来去去,不知忙些甚么。黄蓉抬起头来,见屋顶上黑黝黝的有三四个人蹲在那里,灯笼移动时亮光一闪,这些人手中的兵刃射出光来。等了一阵,众人都向庄外走去,黄蓉好奇心起,拉着郭靖绕到西窗边,见窗外无人,便轻轻跃出,屋顶之人并未知觉。
. S$ _# t" x3 K# |6 l4 @0 R  f/ D8 T  黄蓉向郭靖打个手势,反向后行,庄中道路东转西绕,曲曲折折,尤奇的是转弯处的栏干亭榭全然一模一样,几下一转,哪里还分辨得出东西南北?黄蓉却如到了自己家里,毫不迟疑的疾走,有时眼前明明无路,她在假山里一钻,花丛旁一绕,竟又转到了回廊之中。有时似已到了尽头,哪知屏风背面、大树后边另有幽境。当路大开的月洞门她偏偏不走,却去推开墙上一扇全无形迹可寻的门户。( ~: Z: K  q) P4 [
  郭靖愈走愈奇,低声问道:“蓉儿,这庄子的道路真古怪,你怎认得?”黄蓉打手势叫他噤声,又转了七八个弯,来到后院的围墙边。黄蓉察看地势,扳着手指默默算了几遍,在地下踏着脚步数步子,郭靖听她低声念着:“震一、屯三、颐五、复七、坤……”更不懂是甚么意思。黄蓉边数边行,数到一处停了脚步,说道:“只有这里可出去,另外地方全有机关。” 说着便跃上墙头,郭靖跟着她跃出墙去。黄蓉才道:“这庄子是按着伏羲六十四卦方位造的。这些奇门八卦之术,我爹爹最是拿手。陆庄主难得倒旁人,可难不了我。”言下甚是得意。5 ]1 z# g, G/ O/ u: _
  两人攀上庄后小丘,向东望去,只见一行人高举灯笼火把,走向湖边。黄蓉拉了拉郭靖的衣袖,两人展开轻功追去。奔到临近,伏在一块岩石之后,湖滨泊着一排渔船,人众络绎上船,上船后便即熄去灯火。两人待最后一批人上了船,岸上全黑,才悄悄跃出,落在一艘最大的篷船后梢,于拔篙开船声中跃上篷顶,在竹篷隙孔中向下望去,舱内一人居中而坐,赫然便是少庄主陆冠英。9 T* ?& Z7 i( D; e+ p
  众船摇出里许,湖中海螺之声又呜呜传来,大篷船上一人走到船首,也吹起海螺。再摇出数里,只见湖面上一排排的全是小船,放眼望去,舟似蚁聚,不计其数,犹如一张大绿纸上溅满墨点一般。大篷船首那人海螺长吹三声,大船抛下了锚泊在湖心,十余艘小船飞也似的从四方过来。郭靖与黄蓉心下纳罕,不知是否将有一场厮杀,低头瞧那陆冠英却是神定气闲,不似便要临敌应战的模样。! x+ o( b# i6 _' o0 z
  过不多时,各船靠近。每艘船上有人先后过来,或一二人、或三四人不等。各人进入大船船舱,都向陆冠英行礼后坐下,对他执礼甚恭,座位次序似早已排定,有的先到反坐在后,有的后至却坐在上首。只一盏茶功夫,诸人坐定。这些人神情粗豪,举止剽悍,虽作渔人打扮,但看来个个身负武功,决非寻常以打鱼为生的渔夫。
2 W8 J8 m8 A/ K0 j, O. _- H5 o  陆冠英举手说道:“张大哥,你探听得怎样了?”座中一个瘦小的汉子站起身来,说道:“回禀少庄主,金国钦使预定今晚连夜过湖,段指挥使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这次他以迎接金国钦使为名,一路搜刮,是以来得迟了。”陆冠英道:“他搜刮到了多少?”那汉子道:“每一州县都有报效,他麾下兵卒还在乡间劫掠,我见他落船时众亲随抬着二十多箱财物,看来都很沉重。”陆冠英道:“他带了多少兵马?”那汉子道:“马军二千。过湖的都是步军,因船只不够,落船的约莫是一千名左右。”陆冠英向众人道:“各位哥哥,大家说怎样?”诸人齐声道:“愿听少庄主号令。”% n& {  V7 U" B2 v4 ^$ c
  陆冠英双手向怀里一抱,说道:“这些民脂民膏,不义之财,打从太湖里来,不取有违天道。咱们尽数取来,一半俵散给湖滨贫民,另一半各寨分了。”众人轰然叫好。0 T7 @9 M' P* E/ S
  郭靖与黄蓉这才明白,这群人都是太湖的盗首,看来这陆冠英还是各寨的总头领。
  Z; V- U1 B/ h* J* S  陆冠英道:“事不宜迟,马上动手。张大哥,你带五条小船,再去哨探。”那瘦子接令出舱。陆冠英跟着分派,谁打先锋、谁作接应、谁率领水鬼去钻破敌船船底、谁取财物、谁擒拿军官,安排得井井有条。郭靖与黄蓉暗暗称奇,适才与他共席时见他斯文有礼,谈吐儒雅,便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哪知竟能领袖群豪,指挥若定。. Y0 ~+ B; R+ i5 d$ c: }2 E
  陆冠英吩咐已毕,各人正要出去分头干事,座中一人站起身来,冷冷的道:“咱们做这没本钱买卖的,吃吃富商大贾,也就够啦。这般和官家大动干戈,咱们在湖里还耽得下去么?大金国钦使更加得罪不得。”8 @  B" f5 \# F  _  X7 m
  郭靖和黄蓉听这声音好熟,凝目看时,原来便是沙通天的弟子,黄河四鬼中的夺魄鞭马青雄,不知如何他竟也混在这里。
  t& g- F8 X! V; k3 A! O' _. o  陆冠英脸上变色,尚未回答,群盗中已有三四人同声呼叱。陆冠英道:“马大哥初来,不知这里规矩,既然大家齐心要干,咱们就闹了个全军覆没,那也是死而无悔。”
9 j6 U7 q, o6 r! y+ N+ @) G  马青雄道:“好啦,你干你们的,我可不搞这锅混水。”转身就要走出船舱。" H, ^8 @6 c2 x8 s, |2 ?- l
  两名汉子拦在舱口,喝道:“马大哥,你斩过鸡头立过誓,大伙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马青雄双手挥出,骂道:“滚开!”那两人登时跌在一边。他正要钻出舱门,突觉背后一股掌风袭来,当即偏身让过,左手已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匕首,反手向后戳去。陆冠英左手疾伸,将他左臂格在外门,踏步进掌。马青雄右手撩开,左手匕首跟着递出。两人在窄隘的船舱中贴身而搏。
8 o$ v, X/ c- i+ T' U7 Q" V  郭靖当日在蒙古土山之上曾与马青雄相斗,初见陆冠英出手,料想他不易取胜,岂知只看得数招,但见陆冠英着着争先,竟然大占上风,心下诧异:“怎地这姓马的忽然不济了?啊,是了,那日在蒙古是他们黄河四鬼合力打我一个,此刻他四面是敌,自然胆怯。”殊不知真正原因,却在于他得洪七公指点教导,几近两月,天下武学绝艺的“降龙十八掌”固然学会了十五掌,而这些时日中洪七公随口点拨、顺手比划,无一而非上乘武功中的精义,尽为“江南七怪”生平从所未窥的境界。郭靖听了记在心中,虽然所领悟的不过十之一二,但不知不觉之间武功已突飞猛进,此刻修为,已殊不逊于六位师父,再来看马青雄的武功,自觉颇不足道。7 P) M8 `" u& H  Z
  只见两人再拆数招,陆冠英左拳斗出,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马青雄胸口。马青雄一个踉跄,向后便倒。他身后两名汉子双刀齐下,马青雄立时毙命。那两名汉子提起他尸身投入湖中。! c2 J+ C" z& T6 T1 I) g) G% g0 t
  陆冠英道:“众家哥哥,大伙儿奋勇当先。”群盗轰然答应,各自回船。片刻之间众舟千桨齐荡,并肩东行。陆冠英的大船在后压阵。
4 r5 Y2 C/ @5 D. C4 {# @* w  行了一阵,远远望见数十艘大船上灯火照耀,向西驶来。郭靖与黄蓉心想:“这些大船,便是那个段指挥使的官船了。”两人悄悄爬上桅杆,坐在横桁之上,隐身帆后。只听得小船上海螺吹起。两边船队渐渐接近,一会儿叫骂声、呼叱声、兵刃相交声、人身落水声,从远处隐隐传来。又过一会,官船起火,烈焰冲天,映得湖水都红了。5 S9 j) J% [" O( M/ ^
  郭黄知道群盗已经得手,果见几艘小舟急驶而至,呼道:“官兵全军覆没,兵马指挥使已经擒到。”陆冠英大喜,走到船头,叫道:“通知众家寨主,大伙儿再辛苦一下,擒拿金国钦使去罢!”报信的小盗欢然答应,飞舟前去传令。/ \6 h% O' J8 a0 B( J+ z
  郭靖和黄蓉同时伸出手来,相互一捏,均想:“那金国钦使便是完颜康了,不知他如何应付。”只听得各处船上海螺声此起彼和,群船掉过头来,扯起风帆。其时方当仲夏,东风正急,群船风帆饱张,向西疾驶。' h. _5 K( J3 ^
  陆冠英所坐的大船原本在后,这时反而领先。郭靖与黄蓉坐在横桁之上,阵阵凉风自背吹来,放眼望去,繁星在天,薄雾笼湖,甚是畅快,真想纵声一歌,只见后面的轻舟快艇又是一艘艘的抢到大船之前。
! P7 c  \8 Q! ~- F* D* H" B  舟行约莫一个时辰,天色渐亮,两艘快艇如飞而来,艇首一人手中青旗招展,大呼: “已见到了金国的船只!贺寨主领先攻打。”陆冠英站在船首,叫道:“好。”过不多时,又有一艘小艇驶回,报道:“金国那狗钦使手爪子好硬,贺寨主受伤,彭、董两位寨主正在夹击。”不多时,两名喽啰扶着受伤晕去的贺寨主上大船来。陆冠英正待察看贺寨主的伤势,两艘小艇又分别将彭、董两位受伤的寨主送到,并说缥缈峰的郭头领被金国钦使一枪搠死,跌入了湖中。陆冠英大怒,喝道:“金狗如此猖獗,我亲去杀他。”
& B7 S: |* L$ J, l8 Z  郭靖与黄蓉觉得完颜康为虎作伥,杀伤同胞甚是不该,却又耽心他寡不敌众,给太湖群盗杀死,穆念慈不免终身遗恨。黄蓉在郭靖耳边悄声道:“救他不救?”郭靖微一沉吟,道: “救他性命,但要他悔改。”黄蓉点点头。见陆冠英纵身跃入一艘小艇,喝道:“上去!”黄蓉向郭靖道:“咱们抢小艇。”
* G9 y* ?7 u0 ]; K  两人正待纵身跃向旁边一艘小艇,猛听得前面群盗齐声高呼,纵目望去,那金国钦使所率船队一艘艘的正慢慢沉下,想是给潜水的水鬼凿穿了船底。青旗招展中,两艘快艇赶到禀报:“金狗落了水,已抓到啦!”陆冠英大喜,跃回大船。( V& o( ^- X  [1 K' R
  过不多时,海螺齐鸣,快艇将金国的钦使、卫兵、随从等陆续押上大船。郭靖与黄蓉见完颜康手脚都已被缚,两眼紧闭,想是喝饱了水,但胸口起伏,仍在呼吸。. w0 I$ G* \2 A) r3 t
  这时天已大明,日光自东射来,水波晃动,犹如万道金蛇在船边飞舞一般。陆冠英传出号令:“各寨寨主齐赴归云庄,开宴庆功。众头领率部回寨,听候俵分赃银,论功领赏。” 群盗欢声雷动。大小船只向四方分散,渐渐隐入烟雾之中。
, Q4 ^0 s- G' l, n% K4 Q- u; J  湖上群鸥来去,白帆点点,青峰悄立,绿波荡漾,又回复了一片宁静。! _! i, K% p" j
  待得船队回庄,郭黄二人等陆冠英与群盗离船,这才乘人不觉,飞身上岸。群盗大胜之余,个个兴高采烈,哪想得到桅杆上一直有人躲着偷窥。黄蓉相准了地位,仍与郭靖从庄后围墙跳进,回入卧房。# E; t  q; I/ k5 H8 H
  这时服侍他们的庄丁已到房前来看了几次,只道他们先一日游玩辛苦,在房里大睡懒觉。郭靖打开房门,两名庄丁上前请安,送上早点,道:“庄主在书房相候,请两位用过早点,过去坐坐。”两人吃了些面点汤包,随着庄丁来到书房。陆庄主笑道:“湖边风大,夜里波涛拍岸,扰人清梦,两位可睡得好吗?”郭靖不惯撒谎,被他一问,登时窘住。黄蓉道:“夜里只听得呜呜呜的吹法螺,想是和尚道士做法事放焰口。”
  W6 h! ]% E9 I  r4 t  陆庄主一笑,不提此事,说道:“在下收藏了一些书画,想两位老弟法眼鉴定。”黄蓉道:“当得拜观。庄主所藏,定然都是精品。”陆庄主令书僮取出书画,黄蓉一件件的赏玩。蓦地里门外传来一阵吆喝,几个人脚步声响,听声音是一人在逃,后面数人在追。一人喝道:“你进了归云庄,要想逃走,那叫做难如登天!”陆庄主若无其事,犹如未闻,说道:“本朝书法,苏黄米蔡并称,这四大家之中,黄老弟最爱哪一家?”黄蓉正要回答,突然书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全身湿淋淋的人闯了进来,正是完颜康。" V$ T3 \1 s7 y# K
  黄蓉一拉郭靖衫角,低声道:“看书画,别瞧他。”两人背转了身子,低头看画。原来完颜康不识水性,船沉落湖,空有一身武艺,只吃得几口水,便已晕去,等到醒来,手足已被缚住。解到庄上,陆冠英喝令押上来审问。完颜康见一直架在后颈的钢刀已然移开,当即暗运内劲,手指抓住身上绑缚的绳索,大喝一声,以“九阴白骨爪”功夫立时将绳索撕断了。众人齐吃一惊,抢上前去擒拿,被他双手挥击,早跌翻了两个。完颜康夺路便走,哪知归云庄中房屋道路皆按奇门八卦而建,若无本庄之人引路,又非精通奇门生克之变,休想闯得出去。完颜康慌不择路,竟撞进陆庄主的书房来。陆冠英虽见他挣脱绑缚,知他决然逃不出去,也并不在意,只是一路追赶,及见他闯进书房,却怕他伤及父亲,急忙抢前,拦在父亲所坐榻前。后面太湖诸寨的寨主都挡在门口。
9 A2 q' @3 S% ?, F' |: d2 d  完颜康不意逃入了绝地,戟指向陆冠英骂道:“贼强盗,你们行使诡计,凿沉船只,也不怕江湖上好汉笑话?”陆冠英哈哈一笑,说道:“你是金国王子,跟我们绿林豪杰提甚么 ‘江湖’二字?”完颜康道:“我在北京时久闻江南豪客的大名,只道当真都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子,哼哼,今日一见,却原来……嘿嘿,可就叫作浪得虚名!”陆冠英怒道:“怎样?”完颜康道:“只不过是一批倚多为胜的小人而已!”陆冠英冷笑道:“要是单打独斗胜了你,那你便死而无怨?”. {6 k9 W( q) j& H/ I1 R8 _9 z- V- t
  完颜康适才这话本是激将之计,正要引他说出这句话来,立时接口:“归云庄上只要有人凭真功夫胜得了我,我束手就缚,要杀要剐,再无第二句话。却不知是哪一位赐教?” 说着眼光向众人一扫,双手负在背后,嘿嘿冷笑,神态倨傲。
% _7 L6 R6 n. z' G2 d  一言方毕,早恼了太湖莫厘峰上的金头鳌石寨主,怒喝:“老子揍你这番邦贼厮鸟!” 抢入书房,双拳“钟鼓齐鸣”,往完颜康太阳穴打到。完颜康身子微侧,敌拳击空,右手反探,抓住了他后心,内劲吐处,把他肥肥一个身躯向门口人丛中丢出。9 W2 h' I2 o  E0 ]
  陆冠英见他出手迅辣,心中暗惊,知道各寨主无人能敌,叫道:“果然好俊功夫,让我来讨教几招。咱们到外面厅上去吧。”见对方大是劲敌,生怕剧斗之际,拳风掌力带到父亲与客人身上,三人不会武功,可莫受了误伤。# v* t% ?4 \* A) K
  完颜康道:“比武较量到处都是一样,就在这里何妨?寨主请赐招罢!”言下之意竟是:“不过三招两式,就打倒了你,何必费事另换地方?”陆冠英心中暗怒,说道:“好,你是客,请进招罢。”完颜康左掌虚探,右手就往陆冠英胸口抓去,开门见山,一出手就以九阴白骨爪攻敌要害。陆冠英胸口微缩,竟不退避,右拳直击对方横臂手肘,左手二指疾伸,取敌双目。
5 t4 W* X) B& A  u5 I  完颜康见他来势好快,心头倒也一震,斜退半步,手腕疾翻,擒拿手拿敌手臂。陆冠英扭腰左转,两手回兜,虎口相对,正是“怀中抱月”之势。完颜康见他出手了得,不敢轻敌,打叠起精神,使出丘处机所传的全真派拳法。' B, e  C4 f+ @) B  t  S* `' Q# f
  陆冠英是临安府云栖寺枯木大师的得意弟子,精通仙霞门外家拳法,那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旁支,所学也是武学正宗,这时遭逢强敌,自是小心在意。他见完颜康手爪功夫厉害,决不让他手爪碰到自己身子,双手严守门户,只见有隙可乘,立即使脚攻敌。外家技击有言道: “拳打三分,脚踢七分。”又道:“手是两扇门,全凭脚踢人。”陆冠英所学是外家功夫,腿上功夫自极厉害,两人斗到酣处,书房中人影飞舞,拳脚越来越快。郭靖与黄蓉不想让完颜康认出,退在书架之旁,侧身观战。
5 N8 H+ m0 q9 I4 e, |3 r# U' M  完颜康久斗不下,心中焦躁,暗道:“再耗下去,时刻长了,就算胜了他,要是再有人出来邀斗,我哪里还有力气对付?”他武功原比陆冠英高出甚多,只因淹入湖中,喝了一肚子水,委顿之下,力气不加,兼之身陷重围,初次遇险,不免心怯,这才让陆冠英拆了数十招,待得精神渐振,手上加紧,砰的一声,陆冠英肩头中拳。他一个踉跄,倒退几步,见敌人乘势进逼,斗然间飞起左腿,足心朝天,踢向完颜康心胸。这一招叫做“怀心腿”,出腿如电,极为厉害。
& ?9 M2 R$ W7 h& H' }  完颜康想不到敌人落败之余,尚能出此绝招,待得伸手去格,胸口已被踢中。这“怀心腿”是陆冠英自幼苦练的绝技,练时用绳子缚住足踝,然后将绳绕过屋梁,逐日拉扯悬吊,临敌时飞腿踢出,倏忽过顶,敌人实所难防。完颜康胸口剧痛,左手急弯,五根手指已插入了陆冠英小腿,右掌往他胯上推去,喝道:“躺下!”陆冠英单腿站立,被他这么猛推,直跌出去,撞向坐在榻上的陆庄主。
+ L6 H* u1 `& `; @% Z4 n7 W  陆庄主左手伸出,托住他背心,轻轻放落,见儿子小腿上鲜血淋漓,从原来站立处直到榻前一排鲜血直滴过来,又惊又怒,喝问:“黑风双煞是你甚么人?”
' ]1 F# `2 W" a3 \8 o% w% c  他这一出手,众人俱感惊诧。别说完颜康与众寨主不知他身有武功,连他亲生儿子陆冠英,也只道父亲双腿残废,自然不会武功,自己从小便见父亲寄情于琴书之间,对他的作为向来不闻不问,哪知刚才护他这么一托,出手竟是沉稳之极。黄蓉昨晚见到了他门楣上的铁八卦,对郭靖说过,只有他两人才不讶异。
6 ~8 F. C+ Z5 Z  完颜康听陆庄主喝问,一呆之下,说道:“黑风双煞是甚么东西?”梅超风虽传他武艺,但自己的来历固然未曾对他言明,连真实姓名也不对他说,“黑风双煞”的名头,他自然更加不知了。
" w8 Y' \9 T2 C3 K" e- a7 r  陆庄主怒道:“装甚么蒜?这阴毒的九阴白骨爪是谁传你的?”完颜康道:“小爷没空听你啰唆,失陪啦!”转身走向门口。众寨主齐声怒喝,挺起兵刃拦阻。完颜康连声冷笑,回头向陆冠英道:“你说话算不算数?”陆冠英脸色惨白,摆一摆手,说道:“太湖群雄说一是一,众位哥哥放他走罢。张大哥,你领他出去。”3 C3 E2 I) d8 k& M; x8 n
  众寨主心中都不愿意,但少庄主既然有令,却也不能违抗。那张寨主喝道:“跟我走罢,谅你这小子自己也找不到路出去。”完颜康道:“我的从人卫兵呢?”陆冠英道:“一起放他们走。”完颜康大拇指一竖,说道:“好,果然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众寨主,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团团作揖,唱个无礼喏,满脸得意之色。
6 k3 L9 Z1 q# Q: ]2 n7 P; W  他转身正要走出书房,陆庄主忽道:“且慢!老夫不才,要领教你的九阴白骨爪。” 完颜康停步笑道:“那好极啦。”陆冠英忙道:“爹,您老人家犯不着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陆庄主道:“不用担心,他的九阴白骨爪还没练得到家。”双目盯着完颜康,缓缓说道: “我腿有残疾,不能行走,你过来。”完颜康冷笑,却不移步。5 l8 F0 v  x0 d! s8 _* B' }& t, b" g
  陆冠英腿上伤口剧痛,但决不肯让父亲与对方动手,纵身跃出房门,叫道:“这次是代我爹爹再请教几招。”完颜康笑道:“好,咱俩再练练。”( n0 v2 g: i5 a/ m% [6 k
  陆庄主喝道:“英儿走开!”右手在榻边按落,凭着手上之力,身子突然跃起,左掌向完颜康顶上猛劈下去。众人惊呼声中,完颜康举手相格,腕上一紧,右腕已被捏住,眼前掌影闪动,敌人右掌又向肩头击到。完颜康万料不到他擒拿法如此迅捷奇特,左手急忙招架,右手力挣,想挣脱他的擒拿。陆庄主足不着地,身子重量全然放在完颜康手腕之上,身在半空,右掌快如闪电,瞬息之间连施五六下杀手。完颜康奋力抖甩,却哪里甩得脱?飞腿去踢,却又踢他不着。9 c% }* P& N1 S
  众人又惊又喜,望着两人相斗。见陆庄主又举掌劈落,完颜康伸出五指,要戳他手掌,陆庄主手肘突然下沉,一个肘锤,正中他“肩井穴”。完颜康半身酸麻,跟着左手手腕也已被他拿住,只听得喀喀两声,双手手腕关节已同时错脱。陆庄主手法快极,左手在他腰里一戳,右手在他肩上一捺,已借力跃回木榻,稳稳坐下。完颜康却双腿软倒,再也站不起来。众寨主只瞧得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震天价喝起彩来。/ t  |! ^) f" }/ N& E" j$ m
  陆冠英抢步走到榻前,问道:“爹,您没事吧?”陆庄主笑着摇摇头,随即脸色转为凝重,说道:“这金狗的师承来历,得好好问他一问。”0 F! u: e. n& w8 W6 [' l
  两名寨主拿了绳索将完颜康手足缚住。张寨主道:“在那姓段的兵马指挥使行囊之中,搜出了几副精钢的脚镣手铐,正好用来铐这小子,瞧他还挣不挣得断。”众人连声叫好,有人飞步去取了来,将完颜康手脚都上了双重钢铐。
1 v$ `0 z" m% Y8 j  `  完颜康手腕剧痛,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住冒出来,但强行忍住,并不呻吟。陆庄主道: “拉他过来。”两名头领执住完颜康的手臂,将他拉到榻前。啪啪两声,陆庄主给他接好手腕关节,又在他尾脊骨与左胸穴道各点一指。完颜康疼痛渐止,心里又愤怒,又惊讶,还未开言,陆冠英已命人将他押下监禁。众寨寨主都退了出去。' }6 B) W$ H% y: Z( l3 }
  陆庄主转身对黄蓉与郭靖笑道:“与少年人好勇斗狠,有失斯文,倒教两位笑话了。” 黄蓉见他的掌法与点穴功夫全是自己家传的一路,不禁疑心更盛,笑问:“那是甚么人?他是不是偷了宝庄的东西,累得庄主生气?”陆庄主呵呵大笑,道:“不错,他们确是抢了大伙儿不少财物。来来来,咱们再看书画,别让这小贼扫了清兴。”陆冠英退出书房,三人又再观画。陆庄主与黄蓉一幅幅的谈论山水布局、人物神态,翎毛草虫如何,花卉松石又如何。郭靖自是全然不懂。
/ A/ U& }: ]+ K) h- {  中饭过后,陆庄主命两名庄丁陪同他们去游览张公、善卷二洞,那是天下胜景,洞中奇幻莫名,两人游到天色全黑,尽兴而返。) b& c9 x1 R+ t+ n- H4 k" ^/ T
  晚上临睡时,郭靖道:“蓉儿,怎么办?救不救他?”黄蓉道:“咱们在这儿且再住几天,我还摸不准那陆庄主的底子。”郭靖道:“他武功与你门户很近啊。”黄蓉沉吟道: “奇就奇在这里,莫非他识得梅超风?”两人怕隔墙有耳,不敢多谈。4 Y: R/ E: `8 P. s
  睡到中夜,忽听得瓦面上有声轻响,接着地上擦的一声。两人都和衣而卧,听得异声,立即醒觉,同时从床上跃起,轻轻推窗外望,见一个黑影躲在一丛玫瑰之后。那人四下张望,然后蹑足向东走去,瞧这般全神提防的模样,似是闯进庄来的外人。黄蓉本来只道归云庄不过是太湖群雄的总舵,但见了陆庄主的武功后,心知其中必定另有隐秘,决意要探个水落石出,向郭靖招了招手,翻出窗子,悄悄跟在那人身后。
6 o* B; y( u! q$ e* J  跟得几十步,星光下已看清那人是个女子,武功也非甚高,黄蓉加快脚步,逼近前去,那女子脸蛋微侧,看清却是穆念慈。黄蓉心中暗笑:“好啊,救意中人来啦。倒要瞧瞧你用甚么手段。”穆念慈在园中东转西走,不多时已迷失了方向。
6 P& M  ^6 @/ c4 G; |8 ~& y- x2 B  黄蓉知道依这庄园的方位建置,监人的所在必在离上震下的“噬嗑”之位,《易经》曰: “噬嗑,亨,利用狱。”“象曰: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敕法。”她父亲黄药师精研其理,闲时常与她讲解指授。她想这庄园构筑虽奇,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哪及得上桃花岛中阴阳变化、乾坤倒置的奥妙?在桃花岛,禁人的所在反而在乾上兑下的“履”位,取其“履道坦坦,幽人贞吉” 之义,更显主人的气派。黄蓉心想:“照你这样走去,一百年也找不到他。”俯身在地下抓了一把散泥,见穆念慈正走到歧路,踌躇不决,拈起一粒泥块向左边路上掷去,低沉了声音道: “向这边走。”闪身躲入旁边花丛。$ ^7 Z$ N7 j1 J: a0 A/ Y# S+ v7 {
  穆念慈大吃一惊,回头看时,不见人影,当即提刀纵身过去。黄蓉与郭靖的轻身功夫高她甚远,早已躲起,哪能让她找到?穆念慈正感彷徨,心想:“这人不知是好心坏心,反正我找不到路,姑且照他的指点试试。”便依指点向左,每到歧路,总有小粒泥块掷明方向,曲曲折折走了好一阵子,忽听得嗤的一声,一粒泥块远远飞去,撞在一间小屋的窗上,眼前一花,两个黑影从身边闪过,倏忽不见。& X6 d, i& O; m  o  B
  穆念慈奔向小屋,见屋前两名大汉倒在地下,眼睁睁望着自己,手中各执兵刃,却动弹不得,显已给人点了穴道。穆念慈心知暗中有高人相助,轻轻推门进去,侧耳静听,室中果有呼吸之声。她低声叫道:“康哥,是你么?”1 d. Y; c& _7 _& ^
  完颜康早在看守人跌倒时惊醒,听得是穆念慈的声音,又惊又喜,忙道:“是我。”
8 R6 H7 R7 |1 U! |$ x. V# ~  穆念慈大喜,黑暗中辨声走近,说道:“谢天谢地,果然你在这里,那可好极了,咱们走罢。”完颜康道:“你可带得有宝刀宝剑么?”穆念慈道:“怎么?”完颜康轻轻一动,手镣脚铐上发出金铁碰撞之声。穆念慈上去一摸,心中大悔,恨恨的道:“那柄削铁如泥的短剑,我不该给了黄家妹子。”黄蓉与郭靖躲在屋外窃听两人说话。她心中暗笑:“等你着急一会,我再把短剑给你。”. L5 O3 P  y* [# Y' x: H! E. \0 h

9 e0 L, M4 w2 w$ F0 P3 O* _  穆念慈甚是焦急,道:“我去盗铁铐的钥匙。”完颜康道:“你别去,庄内敌人厉害,你去犯险必然失手,无济于事。”穆念慈道:“那么我背你出去。”完颜康道:“他们用铁链将我锁在柱上,背不走的。”穆念慈急得流下泪来,呜咽道:“那怎么办?”完颜康笑道:“你亲亲我罢。”穆念慈跺脚道:“人家急得要命,你还闹着玩。”完颜康悄声笑道: “谁闹着玩了?这是正经大事啊。”穆念慈并不理他,苦思相救之计。完颜康道:“你怎知我在这里?”穆念慈道:“我一路跟着你啊。”完颜康心中感动,道:“你靠在我身上,我跟你说。”穆念慈坐在地下草席上,偎倚在他怀中。1 q. o: U3 R' t0 t4 q  s
  完颜康道:“我是大金国钦使,谅他们也不敢随便伤我。只是我给羁留在此,却要误了父王嘱咐的军国大事,这便如何是好?妹子,你帮我去做一件事。”穆念慈道:“甚么?” 完颜康道:“你把我项颈里那颗小金印解下来。”
8 d( T/ w& z9 ~# d% G5 o/ `  穆念慈伸手到他颈中,摸着了小印,将系印的丝带解开。完颜康道:“这是大金国钦使之印,你拿了赶快到临安府去,求见宋朝的史弥远史丞相。”穆念慈道:“史丞相?我一个民间女子,史丞相怎肯接见?”7 ~. Y* L. w3 r2 c3 k; b, l;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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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7 | 只看该作者
 完颜康笑道:“他见了这金印,迎接你都还来不及呢。你对他说,我被太湖盗贼劫持在这里,不能亲自去见他。我要他记住一件事:如有蒙古使者到临安来,决不能相见,拿住了立即斩首。这是大金国圣上的密旨,务须遵办。”穆念慈道:“那为甚么?”完颜康道:“这些军国大事,说了你也不懂。只消把这几句话去对史丞相说了,那就是给我办了一件大事。要是蒙古的使者先到了临安,和宋朝君臣见了面,可对咱们大金国大大不利。”穆念慈愠道:“甚么 ‘咱们大金国’?我可是好好的大宋百姓。你若不说个清楚,我不能给你办这件事。”完颜康微笑道:“难道你将来不是大金国的王妃?”
9 W; _9 q/ q5 R  穆念慈霍地站起,说道:“我义父是你亲生爹爹,你是好好的汉人。难道你是真心要做甚么大金国王爷?我只道……只道你……”完颜康道:“怎样?”穆念慈道:“我一直当你是个智勇双全的好男儿,当你假意在金国做小王爷,只不过等待机会,要给大宋干办大事。你,你真的竟然想认贼作父么?”( w* I' ?: G# ]
  完颜康听她语气大变,喉头哽住,显是气急万分,当下默然不语。穆念慈又道: “大宋江山给金人占了一大半去,咱们汉人给金人掳掠残杀,欺压拷打,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意么?你……你……”再也说不下去,把金印掷在地下,掩面就走。
9 F/ |! `- }( [3 m' f2 ?  完颜康颤声叫道:“妹子,我错啦,你回来。”穆念慈停步,回过头道:“怎样?” 完颜康道:“等我脱难之后,我不再做甚么劳什子的钦使,也不回到金国去了。我跟你到南边隐居归农,总好过成日心中难受。”% H8 b/ ]0 r! O$ R
  穆念慈叹了口长气,呆呆不语。她自与完颜康比武之后,一往情深,心中已认定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完颜康不肯认父,她料来必定另有深意;他出任金国钦使,她又代他设想,他定是要身居有为之地,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为大宋图谋驱敌复国。岂知这一切全是女儿家的痴情妄想,这人哪里是甚么英雄豪杰,直是个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
4 g5 @+ }0 _9 v+ w% }% p  她想到伤心之处,万念俱灰。完颜康低声道:“妹子,怎么了?”穆念慈不答。完颜康道:“我妈说,你义父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还没能问个清楚,他们两人就双双去世,我一直心头嘀咕。这身世大事,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此定局。”穆念慈心下稍慰,暗想:“他还未明白自己身世,也不能太怪他了。”说道:“拿你金印去见史丞相之事,再也休提。我去找黄家妹子,取了短剑来救你。”. C/ [6 l& h5 ~
  黄蓉本拟便将短剑还她,但听了完颜康这番话,气他为金国谋办大事,心道: “我爹爹最恨金人,且让他在这里关几天再说。”
2 [3 Z1 s, ^+ c; g  完颜康却问:“这庄里的道路极为古怪,你怎认得出?”穆念慈道:“幸得有两位高人在暗中指点,却不知是谁。他们始终不肯露面。”黄蓉心下暗笑:“我跟靖哥哥两个,又是什么高人了?”完颜康沉吟片刻,说道:“妹子,下次你再来,怕会给庄中好手发觉。你如真要救我,就去给我找一个人。”穆念慈愠道:“我可不去找甚么死丞相、活丞相。” 完颜康道:“不是丞相,是找我师父。”穆念慈“啊”了一声。
7 r6 z0 ]' A. X- v; g  完颜康道:“你拿我身边这条腰带去,在腰带的金环上用刀尖刻上‘完颜康有难,在太湖西畔归云庄’十三个字,到苏州之北三十里的一座荒山之中,找到有九个死人骷髅头叠在一起,叠的样子是上一中三下五,就把这腰带放在第一个骷髅头之下。”" N! B5 }. K; }. L) U
  穆念慈愈听愈奇,问道:“干甚么啊?”
+ U6 e% {% f- y2 E  完颜康道:“我师父双眼已盲,她摸到金环上刻的字,就会前来救我。因此这些字要刻得深些。”穆念慈道:“你师父不是那位长春真人丘道长么?他眼睛怎会盲了?”完颜康道: “不是这个姓丘的道人,是我另外一位师父。你放了腰带之后,不可停留,须得立即离开。我师父脾气古怪,如发觉骷髅头之旁有人,说不定会伤害你。她武功极高,必能救我脱难。你只在苏州玄妙观前等我便了。”穆念慈道:“你得立个誓,决不能再认贼作父,卖国害民。” 完颜康怫然不悦,说道:“我一切弄明白之后,自然会照良心行事。你这时逼我立誓,又有甚么用?你不肯为我去求救,也由得你。”
+ p+ @3 s$ c2 q( V  穆念慈道:“好!我去给你报信。”从他身上解下腰带。
3 [( ~8 O6 N4 A/ S8 }: u  完颜康道:“妹子,你要走了?过来让我亲亲。”穆念慈道:“不!”站起来走向门口。完颜康道:“只怕不等师父来救,他们先将我杀了,那我可永远见不到你啦。”穆念慈心中一软,叹了口长气,走近身去,偎在他怀中,让他在脸上亲了几下,忽然斩钉截铁的道: “将来要是你不做好人,我也无法可想,只怨我命苦,惟有死在你的面前。”2 f0 [- h" c! e  Y8 W' v
  完颜康软玉在怀,只想和她温存一番,说些亲热的言语,就此令她回心转意,答允拿了金印去见史丞相,正觉她身子颤抖,呼吸渐促,显是情动,万不料她竟会说出这般决绝的话来,只一呆,穆念慈已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j+ t% X/ K6 M- Z
  出来时黄蓉如前给她指路,穆念慈奔到围墙之下,轻轻叫道:“前辈既不肯露面,小女子只得望空叩谢大德。”说罢跪在地下,磕了三个头。只听得一声娇笑,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啊哟,这可不敢当!”抬起头来,繁星在天,花影遍地,哪里有半个人影?穆念慈好生奇怪,听声音依稀似是黄蓉,但想她怎么会在此地,又怎识得庄中希奇古怪的道路?沿路思索,始终不得其解,走出离庄十余里,在一棵大树下打个盹儿,等到天明,乘了船过得太湖,来到苏州。
/ G) {4 Q9 J: k2 u3 I  那苏州是东南繁华之地,当时叫做平江府。虽比不得京城临安,却也是锦绣盈城,花光满路。南宋君臣苟安于江南半壁江山,早忘了北地百姓呻吟于金人铁蹄下之苦。苏杭本就富庶,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其时淮河以南的财赋更尽集于此,是以苏杭二州庭园之丽,人物之盛,天下诸城莫可与京。
& F4 z1 d1 e" Z& X0 y  穆念慈此时于这繁华景象自无心观赏,找了个隐僻所在,先将完颜康嘱咐的那十三个字在腰带上细心刻好,抚摸腰带,想起不久之前,这金带还是围在那人腰间,只盼他平安无恙,又再将这金带围到身上;更盼他深明大义,自己得与他缔结鸳盟,亲手将这带子给他系上。痴痴的想了一会,将腰带系在自己衣衫之内,忍不住心中一荡:“这条带子,便如是他的手臂,抱着我的腰一般。”霎时间红晕满脸,再也不敢多想。在一家面馆中匆匆吃了些面点,见太阳偏西,径向北郊,依着完颜康所说路径去找寻他师父。# C# U" G+ B& y6 ~1 V
  愈走道路愈荒凉,眼见太阳没入山后,远处传来一声声怪鸟鸣叫,不禁惴惴。她离开大道,向山后坳谷中找寻,直到天将全黑,始终不见完颜康所说那一堆骷髅骨的踪迹。心下琢磨,且看附近有无人家,最好权且借宿一宵,明天早晨再找。奔上一个山丘,四下眺望,遥见西边山旁有所屋宇,心中一喜,拔足奔去。1 I' i/ c" z% ~  K# |6 @& b
  走到临近,见是一座破庙,门楣上破匾写着“土地庙”三字,轻轻推门,那门砰的一声,向后便倒,地下灰土飞扬,原来那庙已久无人居。她走进殿去,只见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神像上满是蛛网尘垢。她按住供桌用力掀了两下,桌子尚喜完好,找些草来拭抹干净,再将破门竖起,吃了些干粮,把背上包裹当作枕头,就在供桌上睡倒,心里一静,立刻想起完颜康的为人,既自伤心,又感惋惜,不禁流下泪来,但念到他的柔情蜜意,心头又不禁甜丝丝地,这般东思西想,柔肠百转,直到天交二更方才睡着。
8 k* S, O% [4 q2 T  睡到半夜,朦胧中忽听得庙外有一阵飕飕异声,一凛之下,坐起身来,声音更加响了。忙奔到门口向外望去,只吓得心中怦怦乱跳,皓月之下,千百条青蛇蜿蜒东去,阵阵腥味从门缝中传了进来。过了良久,青蛇才渐稀少,跟着脚步声响,三个白衣男子手持长杆,押在蛇阵之后。她缩在门后不敢再看,生怕被他们发觉,耳听得脚步声过去,再在门缝中张望。此时蛇群过尽,荒郊寂静无声,她如在梦寐,真难相信适才亲眼所见的情景竟是真事。6 _& U" a. B0 U4 {5 e; n0 V
  缓缓推开破门,四下张望,朝着群蛇去路走了几步,已瞧不到那几个白衣男子的背影,才稍宽心,正待回庙,忽见远处岩石上月光照射处有堆白色物事,模样甚是诡异。她走近看时,低声惊呼,正是一堆整整齐齐的骷髅头,上一中三下五,不多不少,恰是九颗白骨骷髅头。
1 Z( I4 C/ n% s  她整日就在找寻这九个骷髅头,然而在深夜之中蓦地见到,形状又如此可怖,不禁心中怦怦乱跳。慢慢走近,从怀中取出完颜康的腰带,伸右手去拿最上面的那颗骷髅,手臂微微发抖,刚一摸到,五个手指恰好陷入骷髅顶上五个小孔,这一下全然出乎意料之外,就像骷髅张口咬住了她五指一般,伸手力甩,却将骷髅头带了起来。她大叫一声,转身便逃,奔出三步,才想到全是自己惊惶,不禁失笑,将腰带放在三颗骷髅之上,再将顶端一颗压在带上,心想:“他师父也真古怪,却不知模样又是怎生可怕?”$ u% i4 y0 C) _. V/ l# J) T
  放好之后,默祝:“但愿师父你老人家拿到腰带,立刻去将他救出,命他改邪归正,从此做个好人。”心中正想着那身缠铁索、手戴铁铐、模样英俊、言语动人的完颜康时,突觉肩头有人轻轻一拍。她一惊非小,不敢回头,右足急点,跃过了骷髅堆,双掌护胸,这才转身。她刚转身,后面肩头又有人轻轻一拍。  g  _! O- s; j
  她接连五六次转身,始终见不到背后人影,真不知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动,颤声叫道:“你是谁?”" l' o( u7 t" x* I
  身后有人俯头过来在她颈上一嗅,笑道:“好香!你猜我是谁。”, v# F7 e0 v9 U. r* `9 }( L
  穆念慈急转身子,只见一人儒生打扮,手挥折扇,神态潇洒,正是在中都逼死她义父义母的凶手之一欧阳克。她惊怒交集,料知不敌,回身就奔。欧阳克却已转在她的面前,张开双臂,笑吟吟的等着,她只要再冲几步,正好撞入他的怀里。穆念慈急收脚步,向左急奔,只逃出数丈,那人又已等在前面。她连换了几个方向,始终摆脱不开。
2 @. b! L; ^6 L  欧阳克见她花容失色,更是高兴,明知伸手就可擒到,偏要尽情戏弄。穆念慈眼见势危,从腰间拔出柳叶刀,唰唰两刀,向他迎头砍去。欧阳克笑道:“啊哟,别动粗!”身子微侧,右手将她双臂带在外档,左手倏地穿出,已搂住她纤腰。
/ {* a* Z3 C9 E. j6 R+ g5 D  穆念慈出手挣扎,只感虎口一麻,柳叶刀已被他夺去抛下,自己身子刚挣脱,立时又被他双手抱住。这一下就如黄蓉在完颜康的钦使行辕外抱住她一般,对方双手恰好扣住自己脉门,再也动弹不得。欧阳克笑得甚是轻薄,说道:“你拜我为师,就马上放你,再教你解脱这一招的法门,就只怕那时你反要我整日抱住你不放了。”穆念慈被他双臂搂紧,他右手又在自己脸上轻轻抚摸,知他不怀好意,心中大急,不觉晕去。
8 R( R2 U" i4 \, Z$ V( B  过了一会悠悠醒转,只感全身酸软,有人紧紧搂住自己,迷糊之中,还道又已归于完颜康的怀抱,不自禁的心头一喜,睁开眼来,却见抱着自己的竟仍是欧阳克。她又羞又急,挣扎着想要跃起,身子竟不能移动,张口想喊,才知嘴巴已被手帕缚住。只见他盘膝坐在地下,双手搂住自己,脸上却显焦虑紧张之色,左右各坐着四名白衣女子,每人手中均执兵器,一齐凝视着岩石上那堆白骨骷髅,默不作声。% f3 o1 U$ T& U9 f
  穆念慈好生奇怪,不知他们在捣甚么鬼,回头一望,更吓得魂飞天外,只见欧阳克身后伏着几千条青蛇,蛇身不动,口中舌头却不住摇晃,月光下数千条分叉红舌波荡起伏,化成一片舌海,煞是惊人。蛇群中站着三名白衣男子,手持长杆,似乎均有所待,正是先前曾见到过的。她不敢多看,回过头来,再看那九个骷髅和微微闪光的金环腰带,突然惊悟: “啊,他们是在等他师父来临。瞧这神情,显然是布好了阵势向他寻仇,要是他师父孤身到此,怎能抵敌?何况尚有这许多毒蛇。”% Z9 }$ y9 k" t+ @
  她十分焦急,只盼完颜康的师父不来,却又盼他师父前来大显神通,打败这恶人而搭救自己。等了半个多时辰,月亮渐高,她见欧阳克时时抬头望月,心想:“莫非他师父要等月至中天,这才出现么?”眼见月亮升过松树梢头,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四野虫声唧唧,偶然远处传来几声枭鸣,更无别般声息。
) t* z/ o! c" N! Q  T9 q  欧阳克望望月亮,将穆念慈放在身旁一个女子怀里,右手取出折扇,眼睛盯住了山边的转角。穆念慈知道他们等候之人不久就要过来。静寂之中,忽听得远处隐隐传过来一声尖锐惨厉的啸声,瞬时之间,啸声已到临近,眼前人影晃动,一个头披长发的女人从山崖间转了出来,她一过山崖,立时放慢脚步,似已察觉左近有人。正是铁尸梅超风到了。- T4 u5 A3 W8 R- E; n) H
  梅超风自得郭靖传了几句修习内功的秘诀之后,潜心研练,只一个月功夫,打通了 “长强穴”,两腿已能行走如常,内功更大有进益。她想自己形迹已露,不便再在赵王府久居,乘着小王爷出任钦使,便随伴南下。她每天子夜修练秘功,乘船诸多不便,因此自行每晚陆行,和完颜康约好在苏州会齐。岂知完颜康落入太湖群雄手中,更不知欧阳克为了要报复杀姬裂衣之辱,更要夺她的《九阴真经》,大集群蛇,探到了她夜中必到之地,悄悄在此等候。
8 c& \- r" v" _* q: H. d7 L  她刚转过山崖,便听到有数人呼吸之声,立即停步倾听,更听出在数人之后尚有无数极为诡奇的细微异声。欧阳克见她惊觉,暗骂:“好厉害的瞎婆娘!”折扇轻挥,站起身来,便欲扑上,劲力方透足尖,尚未使出,忽见崖后又转出一人,他立时收势,瞧那人时,见他身材高瘦,穿一件青色直缀,头戴方巾,是个文士模样,面貌却看不清楚。* @  T) s( `4 [2 s* W
  最奇的是那人走路绝少声息,以梅超风那般高强武功,行路尚不免有沙沙之声,而此人毫不着意的缓缓走来,身形飘忽,有如鬼魅,竟似行云驾雾、足不沾地般声息奇轻。那人向欧阳克等横扫了一眼,站在梅超风身后。欧阳克细看他的脸相,不觉打了个寒噤,他容貌怪异之极,除了两颗眼珠微微转动之外,一张脸孔竟与死人无异,完全木然不动,说他丑怪也并不丑怪,只是冷到了极处、呆到了极处,令人一见之下,忍不住发抖。
# p! w% G& j. k7 ?9 e4 A) j8 ]( D  欧阳克定了定神,见梅超风一步步逼近,知她一出手就凶狠无比,心想须得先发制人,左手打个手势,三名驱蛇男子吹起哨子,驱赶群蛇涌出。八名白衣女子端坐不动,身上均有伏蛇药物,群蛇不敢游近,绕过八女,径自向前。9 ?' @% o# q# c+ @
  梅超风听到群蛇游动之声,便知是无数蛇虫,暗叫不妙,当即提气跃出数丈。赶蛇的男子长杆连挥,成千条青蛇漫山遍野的散了开去。穆念慈凝目望去,见梅超风脸现惊惶之色,不禁代她着急,心想:“这个怪女人难道便是他的师父吗?”只见她忽地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条烂银也似的长鞭,舞了开来,护住全身,只一盏茶功夫,她前后左右均已被毒蛇围住。有几条蛇给哨子声逼催得急了,窜攻上去,被她鞭风带到,立时弹出。
$ l) i8 R7 R% {9 P: X4 e  欧阳克纵声叫道:“姓梅的妖婆子,我也不要你的性命,你把九阴真经交出来,公子爷就放你走路。”他那日在赵王府中听到《九阴真经》在梅超风手中,贪念大起,心想说甚么也要将真经夺到,才不枉了来中原走这一遭。若能将叔父千方百计而无法取得的真经双手献上,他老人家这份欢喜,可就不用说了。因此一直暗中在跟踪梅超风,他为人精细狡狯,梅超风又瞎了眼睛,全不知他跟踪在后。
: `8 ~9 o& j: |6 S  梅超风毫不理会,银鞭舞得更加急了,月色溶溶之下,闪起了千条银光。欧阳克叫道: “你有能耐就再舞一个时辰,我等到你天明,瞧你给是不给?”梅超风暗暗着急,筹思脱身之计,但侧耳听去,四下里都是蛇声,她这时已不敢迈步,只怕一动就踏上毒蛇,若给咬中了一口,那时纵有一身武功也无能为力了。1 O% a5 z$ t6 X
  欧阳克坐下地来,过了一会,洋洋自得的说道:“梅大姊,你这部经书本就是偷来的,二十年来该也琢磨得透啦,再死抱着这烂本子还有甚么用?你借给我瞧瞧,咱们化敌为友,既往不咎,岂不美哉?”梅超风道:“那么你先撤开蛇阵。”欧阳克笑道:“你先把经本子抛出来。”这《九阴真经》刺在亡夫的腹皮之上,梅超风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哪肯交出?打定了主意:“只要我被毒蛇咬中,立时将经文撕成碎片。”穆念慈张口想叫:“你跃上树去,毒蛇便咬你不到了!”苦于嘴巴被手帕缚住,叫喊不出。梅超风却不知左近就有几棵高大的松树,心想这般僵持下去,自己内力终须耗竭,当下伸手在怀中一掏,叫道:“好,你姑奶奶认栽啦,你来拿罢。”欧阳克道:“你抛出来。”梅超风叫道:“接着!”右手急扬。( V1 R. t  ]: m: J: I& ]" ?% m& v
  穆念慈只听得嗤嗤嗤几声细微的声响,便见两名白衣女子倒了下去。欧阳克危急中着地滚倒,避开了她的阴毒暗器,但也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又惊又怒,退后数步,叫道:“好妖婆,我要你死不成,活不得。”" k$ M9 W0 X1 Q. }9 x& V7 r$ {
  梅超风发射三枚“无形钉”,去如电闪,对方竟能避开,不禁暗佩他功夫了得,心中更是着急。欧阳克双目盯住她的双手,只要她银鞭劲势稍懈,便即驱蛇上前。这时梅超风身旁已有百余条青蛇横尸于地,但毒蛇成千成万,怎能突围?欧阳克忌惮她银鞭凌厉,暗器阴毒,却也不敢十分逼近。又僵持了大半个时辰,月亮偏西,梅超风烦躁焦急,呼吸已感粗重,长鞭舞动时已不如先前遒劲,当下将鞭圈逐步缩小,以节劲力。欧阳克暗喜,驱蛇向前,步步进逼,却也怕她拚死不屈,临死时毁去经书,当下全神贯注,只待在紧急关头跃前抢经。耳听蛇圈越围越紧,梅超风伸手到怀里摸住经文,神色惨然,低低咒骂:“我大仇未复,想不到今夜将性命送在这臭小子的一群毒蛇口里。”( \, {( V5 z9 }" `# u% D# o
  突然之间,半空中如鸣琴,如击玉,发了几声,接着悠悠扬扬,飘下一阵清亮柔和的洞箫声。众人都吃了一惊。欧阳克抬起头来,只见那青衣怪人坐在一株高松之巅,手按玉箫,正在吹奏。欧阳克暗暗惊奇,自己目光向来极为敏锐,在这月色如昼之际,他何时爬上树巅竟全然未曾察觉,又见松树顶梢在风中来回晃动,这人坐在上面却是平稳无比。自己从小就在叔父教导下苦练轻功,要似他这般端坐树巅,只怕再练二十年也是不成,难道世上真有鬼魅不成?  T3 Y+ O# t+ g; i( p3 k- y
  箫声连绵不断,欧阳克心头一荡,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微笑,只感全身热血沸腾,就只想手舞足蹈的乱动一番,方才舒服。他刚伸手踢足,立时惊觉,竭力镇摄心神,只见驱蛇的三个男子和六名姬人都奔到树下,围着乱转狂舞,舞到后来各人自撕衣服,抓搔头脸,条条血痕的脸上却露出呆笑,个个如痴如狂,似乎浑不知疼痛。& |6 Y4 r0 y! B- w7 W; t
  欧阳克大惊,从囊中摸出六枚喂毒银梭,奋力往那人头、胸、腹三路打去。银梭射到那人身边,他便轻描淡写的以箫尾逐一拨落,他用箫击开暗器时口唇未离箫边,乐声竟未有片刻停滞。但听得箫声流转,欧阳克再也忍耐不住,扇子一张,就要翩翩起舞。
/ B  j0 t) M. @- K" o  总算他功力精湛,心知只要伸手一舞,除非对方停了箫声,否则便要舞到至死方休,心头尚有一念清明,硬生生把伸出去挥扇舞蹈的手缩了回来,心念电转:“快撕下衣襟,塞住耳朵,别听他洞箫。”但箫声实在美妙之极,虽然撕下了衣襟,竟然舍不得塞入耳中。他又惊又怕,登时全身冷汗,只见梅超风盘膝坐在地下,低头行功,想是正在奋力抵御箫声的引诱。这时他姬人中有三个功力较差的早已跌倒在地,乱滚乱转,不住手将自身衣服撕碎。穆念慈因被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虽然听到箫声后心神荡漾,好在手足不能自主,反而安安静静的卧在地下,只是心烦意乱之极。, m  x: j7 T- n" S1 Q4 Z
  欧阳克双颊飞红,心头滚热,喉干舌燥,知道再不当机立断,今晚性命难保,一狠心,伸舌在齿间猛力咬落,乘着剧痛之际心神略分、箫声的诱力稍减,立时发足狂奔,足不停步的逃出数里之外,再也听不到丝毫箫声,这才稍稍宽心,这时已是精疲力尽,全身虚弱,恍若生了一场大病,心头只是想:“这怪人是谁?这怪人是谁?”8 A/ Y: @1 Q- e- K( m4 f! h5 h( D4 N
  黄蓉与郭靖送走穆念慈后,自回房中安睡。次日白天在太湖之畔游山玩水,晚上与陆庄主观画谈文,倒也闲适自在。
. W& J/ j. y  H4 N2 {  郭靖知道穆念慈这一去,梅超风日内必到,她下手狠辣,归云庄上无人能敌,势必多伤人众,与黄蓉商议:“咱们还是把梅超风的事告知陆庄主,请他放了完颜康,免得庄上有人遭她毒手。”黄蓉摇手道:“不好。完颜康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得让他多吃几天苦头,这般轻易便放了,只怕他不肯悔改。”其实完颜康是否悔改,她本来半点也不在乎。在她内心深处,反觉这人既是丘处机与梅超风“两大坏蛋”的徒儿,那也不必改作好人了,与他不住斗将下去,倒也好玩。不过他若不改,听穆念慈口气,决不能嫁他,穆念慈既无丈夫,旁人多管闲事,多半又会推给郭靖承受,那可糟了,因此完颜康还是以悔改的为妥。郭靖道:“梅超风来了怎么办?”黄蓉笑道:“七公教咱们的本事,正好在她身上试试。”郭靖知她脾气如此,争也无益,心想陆庄主对我们甚是礼敬,他庄上遭到危难之时,自当全力护持。/ o" |, I* P5 L8 [: r9 J
  过了两日,两人不说要走,陆庄主也是礼遇有加,只盼他们多住一时。
' s5 K; V: c) a$ ?  第三天早晨,陆庄主正与郭黄二人在书房中闲坐谈论,陆冠英匆匆进来,神色有异。他身后随着一名庄丁,手托木盘,盘中隆起有物,上用青布罩住。陆冠英道:“爹,刚才有人送了这个东西来。”揭开青布,赫然是一个白骨骷髅头,头骨上五个指孔,正是梅超风的标记。郭靖与黄蓉知她早晚必来,见了并不在意。陆庄主却是面色大变,颤声问道:“这……这是谁拿来的?”说着撑起身来。/ D9 ^' p6 c: W' N8 o
  陆冠英早知这骷髅头来得古怪,但他艺高人胆大,又是太湖群豪之主,也不把这般小事放在心上,忽见父亲如此惊惶,竟是吓得面色苍白,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忙道:“刚才有人放在盒子里送来的。庄丁只道是寻常礼物,开发了赏钱,也没细问。拿到帐房打开盒子,却是这个东西,去找那送礼的人,已走得不见了。爹,你说这中间有甚么蹊跷?”
+ t+ i4 T6 a! e) j  陆庄主不答,伸手到骷髅顶上五个洞中一试,五根手指刚好插入。陆冠英惊道: “难道这五个洞儿是用手指戳的?指力这么厉害?”陆庄主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道: “你叫人收拾细软,赶快护送你妈到无锡城里北庄暂住。传令各寨寨主,约束人众,三天之内不许离开本寨半步,不论见归云庄有何动静,或是火起,或是被围,都不得来救。” 陆冠英大奇,问道:“爹,干甚么呀?”
3 j# [* @) N7 i  陆庄主惨然一笑,向郭靖与黄蓉道:“在下与两位萍水相逢,极是投缘,本盼多聚几日,只是在下早年结下了两个极厉害的冤家,眼下便要来寻仇。非是在下不肯多留两位,实是归云庄大……大祸临头,要是在下侥幸逃得性命,将来尚有重见之日。不过……不过那也是渺茫得很了。” 说着苦笑摇头,转头向书僮道:“取五十两黄金来。”书僮出房去取。陆冠英不敢多问,照着父亲的嘱咐自去安排。2 E6 ^2 l/ N; f; d9 U  O! k, J4 f
  过不多时,书僮取来黄金,陆庄主双手奉给郭靖,说道:“这位姑娘才貌双全,与郭兄真是天生佳偶。在下这一点点菲仪,聊为他日两位成婚的贺礼,请予笑纳。”
' }8 ]  d/ l6 H0 a& [  黄蓉脸上飞红,心道:“这人眼光好厉害,原来早已看出了我是女子。怎么他知道我和靖哥哥还没成亲?”郭靖不善客套,只得谢了收下。& J7 Q5 A6 ]7 ]2 d; U1 A4 t
  陆庄主拿起桌旁一个瓷瓶,倒出数十颗朱红药丸,放在绵纸上给郭黄二人一瞧,说道: “在下别无他长,昔日曾由恩师授得一些医药道理,这几颗药丸配制倒化了一点功夫,服后延年益寿。咱们相识一番,算是在下一点微末的敬意。”, q# [' ?6 r3 D3 A, C' u* L
  药丸倒出来时一股清香沁人心脾,黄蓉闻到气息,就知是“九花玉露丸”。她曾相帮父亲搜集九种花瓣上清展的露水,知道调配这药丸要凑天时季节,极费功夫,至于所用药材多属珍异,更不用说,这数十颗药丸的人情可就大了,便道:“九花玉露丸调制不易,我们每人拜受两颗,已是极感盛情。”陆庄主微微一惊,问道:“姑娘怎识得这药丸的名字?” 黄蓉道:“小妹幼时身子单弱,曾由一位高僧赐过三颗,服了很是见效,因是得知。”( F; G4 B. Y' H0 U  k8 U
  陆庄主将药丸还放瓷瓶,牢牢旋紧瓶上盖子,外面再用两张锡纸包住,显得十分珍视,惨然一笑,道:“两位不必推却,反正我留着也是无用。”黄蓉知他已存了必死之心,也不再说,当即收下,连声道谢。陆庄主道:“这里已备下船只,请两位即速过湖,路上不论遇上甚么怪异动静,千万不可理会。”语气极为郑重。, p5 d7 W5 z( l
  郭靖待要声言留下相助,却见黄蓉连使眼色,只得点头答应。黄蓉道:“小妹冒昧,有一事请教。”陆庄主道:“姑娘请说。”黄蓉道:“庄主既知有厉害对头要来寻仇,明知不敌,何不避他一避?常言道:君子不吃眼前亏。”陆庄主叹了口气道:“这两人害得我好苦!我半身不遂,就是拜受这两人之赐。这些年来,只因我行走不便,未能去寻他们算帐,今日他们自行赶上门来,不管怎样,定当决死一拚。再说,他们对我师父忘恩负义,我自己的怨仇还在其次,师门大仇,决计不能罢休。我也没盼望能胜得他两人,只求拚个同归于尽,也算是报答师父待我的恩义。”( R; t5 Q7 U( I% D, h: Q
  黄蓉寻思:“他怎么说是两人?嗯,是了,他只道铜尸陈玄风尚在人间。不知他怎样与这两人结的仇?这是他的倒霉事,也不便细问。”6 }, H$ Z7 }/ @3 @
  陆冠英走进房来,低声道:“传过令啦。不过张、顾、王、谭四位寨主说甚么也不肯去,说道就是砍了他们的脑袋,也要在归云庄留守。”7 T, M! i0 H1 v) s. l3 [
  陆庄主叹道:“难得他们如此义气!你快送这两位贵客走罢。”
( n2 Z4 I* h0 P8 J  黄蓉、郭靖和陆庄主行礼作别,陆冠英送出庄去。庄丁已将小红马和另一匹马牵在船中。郭靖在黄蓉耳边轻声问道:“上船不上?”黄蓉也轻声道:“去一程再回来。”' Q2 I, |, V7 P( x
  郭黄二人正要上船,黄蓉一瞥眼间,忽见湖滨远处一人快步走来,头上竟顶着一口大缸,模样极为诡异。这人足不停步的过来,郭靖与陆冠英也随即见到。待他走近,见是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者,身穿黄葛短衫,右手挥着一把大蒲扇,轻飘飘的快步而行,那缸赫然是生铁铸成,看模样总有数百斤重。那人走过陆冠英身旁,对众人视若无睹,毫不理会的过去,走出数步,身子微摆,缸中忽然泼出些水来。原来缸中盛满清水,那是更得加上一二百斤的重量了。他将这样一口大铁缸顶在头上,竟是行若无事,武功实在高得出奇。! [3 Y/ l' v5 L2 Y6 O0 k, r
  陆冠英心头一凛:“难道此人就是爹爹的对头?”顾不得危险,发足跟去。
" N. K0 q: I% i$ Z0 `  郭黄二人对望了一眼,也就跟在这人身后。郭靖曾听六位师父说起当日在嘉兴醉仙楼头与丘处机比武之事,丘处机其时手托铜缸,见师父们用手比拟,显然还不及这口铁缸之大,难道眼前这人的武功尚在长春子丘处机之上?" d$ F- Z) c3 D* q
  那老者走出里许,来到一条小河之滨,四下都是乱坟。陆冠英心想:“这里并无桥梁,瞧他是沿河东行呢还是向西?”他心念方动,跟着惊得呆了,只见那老者足不停步的从河面上走了过去,身形凝稳,河水只浸及小腿。他过了对岸,将大铁缸放在山边长草之中,飞身跃在水面,又一步步的走回。' W" ~6 T1 [) c4 \/ S) i7 t
  黄蓉与郭靖都曾听长辈谈起各家各派的武功,别说从未听过头顶铁缸行走水面,就是空身登萍渡水,那也只是故神其说而已,世上岂能真有这般武功?此刻亲眼见到,对那老者钦佩无已。8 `6 o. u7 [. E4 {' n; J- M
  那老者一捋白须,哈哈大笑,向陆冠英道:“阁下便是太湖群雄之首的陆少庄主了?” 陆冠英躬身道:“不敢,请教老伯尊姓大名?”他见此人比自己父亲年纪略长,便叫他“老伯”。那老者向郭黄二人一指道:“还有两个小哥,一起过来罢。”陆冠英回过头来,见到郭黄跟在后面,微感惊讶。郭黄二人轻功了得,跟踪时不发声响,而陆冠英全神注视着老者,竟未察觉两人在后。9 J! q! z7 b3 J9 E  I
  郭黄二人拜倒,齐称:“晚辈叩见老伯。”那老者呵呵笑道:“免了,免了。” 向陆冠英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s8 {# W( J8 e9 U6 w
  陆冠英心下琢磨:“不知此人到底是不是我爹爹对头?”当即单刀直入,问道: “老伯可识得家父?”那老者道:“陆庄主么?老夫倒未曾见过。”陆冠英见他似非说谎,又问:“家父今日收到一件奇怪的礼物,老伯可知道么?”那老者问道:“甚么奇怪礼物?” 陆冠英道:“是一个死人的骷髅头,头顶有五个洞孔。”那老者道:“这倒奇了,可是有人跟令尊闹着玩么?”, `8 D5 ~7 W4 G" ~/ P% l
  陆冠英心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若要和爹爹为难,必然正大光明的找上门来,何必骗人撒谎?他既真的不知,我何不邀他来庄,只要他肯出手相助,再有多厉害的对头也不足惧了。”登时满脸堆欢,说道:“若蒙老伯不弃,请到敝庄奉茶。”那老者微一沉吟道: “那也好。”陆冠英大喜,恭恭敬敬的请那老者先行。
: y+ ?* A; _% ?# d  那老者向郭靖一指道:“这两个小哥也是贵庄的罢。”陆冠英道:“这两位是家父的朋友。”那老者不再理会,昂然而行,郭黄二人跟随在后。到得归云庄上,陆冠英请那老者在前厅坐下,飞奔入内报知父亲。
8 g( e4 ^' b: d. X  过不多时,陆庄主坐在竹榻之上,由两名家丁从内抬了出来,向那老者作揖行礼,说道:“小可不知高人驾临,有失迎迓,罪过,罪过。”
% M: T% f. E: T& r% S" t  那老者微一欠身,也不回礼,淡淡的道:“陆庄主不必多礼。”陆庄主道:“敢问老伯高姓大名。”老者道:“老夫姓裘,名叫千仞。”陆庄主惊道:“敢是江湖上人称铁掌水上飘的裘老前辈?”裘千仞微微一笑,道:“你倒好记性,还记得这个外号。老夫已有好多年没在江湖上走动,只怕别人早忘记啦!”
1 e8 s( Y: U1 q" [, H  “铁掌水上飘”的名头早年在江湖上非同小可。陆庄主知道此人是湖南铁掌帮帮主,本来雄霸川湘,后来不知何故,忽然封剑归隐,时日隔得久了,江湖后辈便都不知道他的名头,见他突然这时候到来,好生惊疑,问道:“裘老前辈驾临敝地,不知有何贵干?若有用得着晚辈之处,当得效劳。”
2 J% `: e9 M/ }. t  裘千仞一捋胡子,笑道:“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事,总是老夫心肠软,尘缘未尽…… 嗯,我想借个安静点儿的地方做会功夫,咱们晚间慢慢细说。”陆庄主见他神色间似无恶意,但总不放心,问道:“老前辈道上可曾撞到黑风双煞么?”裘千仞道:“黑风双煞?这对恶鬼还没死么?”陆庄主听了这两句话心中大慰,说道:“英儿,请裘老前辈去我书房休息。”裘千仞向各人点点头,随了陆冠英走向后面。; P0 x' r! s: e, F
  陆庄主虽没见过裘千仞的武功,但素仰他的威名,知道当年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在华山绝顶论剑,也曾邀他到场,只是他适有要事,未能赴约,但既受到邀请,自是武功卓绝,非同小可,纵使不及王重阳等五人,谅亦相差不远,有他在这里,黑风双煞是不能为恶的了,当下向郭靖及黄蓉道:“两位还没走,真好极了。这位裘老前辈武功极高,常人难以望其项背,天幸今日凑巧到来,我还忌惮甚么对头?待会两位请自行在卧室中休息,只要别出房门,那就没事。”黄蓉微笑道:“我想瞧瞧热闹,成么?”陆庄主沉吟道:“就怕对头来的人多,在下照应不到,误伤了两位。好罢,待会两位请坐在我身旁,不可远离。有裘老前辈在此,鼠辈再多,又何足道哉!”黄蓉拍手笑道:“我就爱瞧人家打架。那天你打那个金国小王爷,真好看极啦。”
& v% S& ^4 \# K$ O, N8 r# g  陆庄主道:“这次来的是那个小王爷的师父,本事可比他大得多,因此我担了心。”黄蓉道:“咦,你怎么知道?”陆庄主道:“黄姑娘,武功上的事儿,你就不大明白啦。那金国小王爷以手指伤我英儿小腿,便是用手指在骷髅头顶上戳五个洞孔的武功。”黄蓉道: “哪,我明白啦。王献之的字是王羲之教的,王羲之是跟卫夫人学的,卫夫人又是以钟繇为师,行家一瞧,就知道谁的书画是哪一家哪一派的。”陆庄主笑道:“姑娘真是聪明绝顶,一点便透。只见我这两个对头奸恶狠毒,比之钟王,却是有辱先贤了。”
+ i5 V' f3 ~0 i, s# g  黄蓉拉拉郭靖的手,说道:“咱们去瞧瞧那白胡子老公公在练甚么功夫。”陆庄主惊道:“唉,使不得,别惹恼了他。”黄蓉笑道:“不要紧。”站起身便走。
3 g( {7 t7 X* `" k1 G! f* i# [  陆庄主坐在椅上,行动不得,心中甚是着急:“这姑娘好不顽皮,这哪里是偷看得的?”只得命庄丁抬起竹榻,赶向书房,要设法拦阻,只见郭黄二人已弯了腰,俯眼在纸窗上向里张望。黄蓉听得庄丁的足步声,急忙转身摇手,示意不可声张,同时连连向陆庄主招手,要他过来观看。陆庄主生怕要是不去,这位小姐发起娇嗔来,非惊动裘千仞不可,当下命庄丁放轻脚步,将自己扶过去,俯眼窗纸,在黄蓉弄破的小孔中向里一张,不禁大奇,只见裘千仞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嘴里正喷出一缕缕的烟雾,连续不断。# H0 S' D  J1 f4 f
  陆庄主是武学名家的弟子,早年随师学艺之时,常听师父说起各家各派的高深武学,却从未曾听说口中能喷烟雾的,当下不敢再瞧,一拉郭靖的衣袖,要他别再偷看。郭靖尊重主人,同时也觉不该窥人隐秘,当即站直身子,牵了黄蓉的手,随陆庄主来到内堂。黄蓉笑道:“这老头儿好玩得紧,肚子里生了柴烧火!”陆庄主道:“那你又不懂啦,这是一门厉害之极的内功。”黄蓉道:“难道他嘴里能喷出火来烧死人么?”这句话倒非假作痴呆,裘千仞这般古怪功夫,她确是极为纳罕。陆庄主道:“火是一定喷不出来的,不过既能有如此精湛的内功,想来摘花采叶都能伤人了。”黄蓉笑道:“啊,碎挼花打人!”陆庄主微微一笑,说道:“姑娘好聪明。”
0 W0 v2 ?1 V) v9 E. ?2 ^  唐时有无名氏作小词《菩萨蛮》道:“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向发娇嗔,碎挼花打人。”这首词流传很广,后来出了一桩案子,一个恶妇把丈夫两条腿打断了,唐宣宗皇帝得知后,笑对宰相道: “这不是‘碎挼花打人’么?”黄蓉用的便是这个典故。
) H8 L$ K3 G- K8 |! q4 ]  陆庄主见裘千仞如此功力,心下大慰,命陆冠英传出令去,派人在湖面与各处道路上四下巡逻,见到行相奇特之人,便以礼相敬,请上庄来;又命人大开庄门,只待迎宾。
! R9 _8 M) m- I- _( H  到得傍晚,归云庄大厅中点起数十支巨烛,照耀得白昼相似,中间开了一席酒席,陆冠英亲自去请裘千仞出来坐在首席。郭靖与黄蓉坐了次席,陆庄主与陆冠英在下首相陪。陆庄主敬了酒后,不敢动问裘千仞的来意,只说些风土人情不相干的闲话。
) e3 s; s" ?  U: P+ \% w; C$ V  酒过数巡,裘千仞道:“陆老弟,你们归云庄是太湖群雄的首脑,你老弟武功自是不凡的了,可肯露一两手,给老夫开开眼界么?”陆庄主忙道:“晚辈这一点微末道行,如何敢在老前辈面前献丑?恩师所传的功夫,晚辈愚鲁,所学本来不多,再加晚辈残废已久,更早搁下了。”裘千仞道:“尊师是哪一位?说来老夫或许相识。”: J$ f8 A( V% ?: g2 b' T2 _
  陆庄主一声长叹,脸色惨然,过了良久,才道:“晚辈年轻时无知,未能好生侍奉恩师,复为人所累,致不容于师门。言之可羞,亦复伤痛,且不敢有玷恩师清誉。不说恩师名讳,还请前辈见谅。”陆冠英心想:“原来爹爹是被师父逐出的,因此他从不显露会武,连我也不知他竟是武学高手。若不是那日那金狗逞凶伤我,只怕爹爹永远不会出手。他一生之中,必定有一件极大的伤心恨事。”不禁甚是难受。/ L0 m- d; G" z" N8 ^
  裘千仞道:“老弟春秋正富,领袖群雄,何不乘此时机大大振作一番?出了当年这口恶气,也好教你本派的前辈悔之莫及。”陆庄主道:“晚辈身有残疾,无德无能,前辈的教诲虽是金石良言,晚辈却是力不从心。”裘千仞道:“老弟过谦了。老夫眼见有一条明路,却不知老弟是否有意?”陆庄主道:“敢请老前辈指点迷津。”裘千仞微微一笑,只管吃菜,却不接口。
2 w* \" d! V4 F: \) u& }& d  陆庄主知道这人隐姓埋名十多年,这时突然在江南出现,必是有所为而来,他是前辈高人,不便直言探问,只好由他自说。
+ T9 m5 s: A, I: G6 f" W  裘千仞道:“老弟既然不愿见示师门,那也罢了。归云庄威名赫赫,主持者自然是名门弟子。”陆庄主微笑道:“归云庄的事,向来由小儿冠英料理。他是临安府云栖寺枯木大师的门下。”裘千仞道:“啊,枯木是仙霞派好手,那是少林派旁支,外家功夫也算是过得去的。少庄主露一手给老朽开开眼界如何?”陆庄主道:“难得裘老前辈肯加指点,那真是孩儿的造化。”5 w0 ?/ w- _- O( \6 A" ^& _
  陆冠英也盼望他指点几手,心想这样的高人旷世难逢,只要点拨我一招一式,那就终身受用不尽,走到厅中,躬身道:“请老前辈指点。”拉开架式,使出生平最得意的一套 “罗汉伏虎拳”来,拳风虎虎,足影点点,果然名家弟子,武功有独到之处,打得片刻,突然一声大吼,恍若虎啸,烛影摇晃,四座风生。众庄丁寒战股栗,相顾骇然。他打一拳,喝一声,威风凛凛,宛然便似一头大虫。便在纵跃翻扑之际,突然左掌竖立,成如来佛掌之形。这套拳法中包含猛虎、罗汉双形,猛虎剪扑之势、罗汉搏击之状,同时在一套拳法中显示出来。再打一阵,吼声渐弱,罗汉拳法却越来越紧,最后砰的一拳,击在地下,着拳处的方砖立时碎裂。陆冠英托地跃起,左手擎天,右足踢斗,巍然独立,俨如一尊罗汉佛像,更不稍有晃动。8 p9 {: {& _4 {- \; V9 |, H' D' Z
  郭靖与黄蓉大声喝彩,连叫:“好拳法!”陆冠英收势回身,向裘千仞一揖归座。裘千仞不置可否,只是微笑。陆庄主问道:“孩儿这套拳还可看得么?”裘千仞道:“也还罢了。”陆庄主道:“不到之处,请老前辈点拨。”裘千仞道:“令郎的拳法用以强身健体,再好不过了,但说到制胜克敌,却是无用。”陆庄主道:“要听老前辈明教,以开茅塞。” 郭靖也是好生不解,寻思:“少庄主的武功虽非极高,这套拳也算打得挺好了,怎么能说 ‘无用’?”
, |) `2 Y6 L3 Y: Y; O2 g  裘千仞站起身来,走到天井之中,归座时手中已各握了一块砖头。只见他双手也不怎么用劲,却听得格格之声不绝,两块砖头已碎成小块,再捏一阵,碎块都成了粉末,簌簌簌的都掉在桌上。席上四人尽皆失色。; {3 F& r6 R6 ~* o) W( H
  裘千仞将桌面上的砖粉扫入衣兜,走到天井里抖在地下,微笑回座,说道:“少庄主一拳碎砖,当然也算不易。但你想,敌人又不是砖头,岂能死板板的放在那里不动?任由你伸拳去打?再说,敌人的内劲若是强过了你,你这拳打在他身上,反弹出来,自己不免反受重伤。总须这般碎石成粉,拳脚打出去才有点用处。”陆冠英默然点头。$ B$ ~- B3 g# t+ H% [
  裘千仞叹道:“当今学武之人虽多,但真正称得上有点功夫的,也只寥寥这么几个而已。”黄蓉问道:“是哪几位?”裘千仞道:“武林中自来都称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为天下之最。讲到功力深厚,确以中神通王重阳居首,另外四人嘛,也算各有独到之处。但有长必有短,只要明白了各人的短处,攻隙击弱,要制服他们却也不难。”
3 M% q$ @- u: _0 ~* w  Z  此言一出,陆庄主、黄蓉、郭靖三人都大吃一惊。陆冠英未知这五人威名,反而并不如何讶异。黄蓉本来见了他头顶铁缸、踏水过河、口喷烟雾、手碎砖石四项绝技,甚为佩服,这时听他说到她爹爹时颇有轻视之意,不禁气恼,笑吟吟的问道:“那么老前辈将这五人一一打倒,扬名天下,岂不甚好?”. D; F* c  w* x
  裘千仞道:“王重阳已经过世了。那一年华山论剑,我适逢帮中有事,不能赴会,以致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头给这道士得了去。当时五人争一部《九阴真经》,说好谁武功最高,经书就归谁,比了七日七夜后,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尽皆服输。后来王重阳逝世,又起波折。听说那道人临死之时,将经书交给了他师弟周伯通。东邪黄药师赶上门去,周伯通不是他对手,给他抢了经去。这件事后来如何了结,就不知道了。”/ n" M0 G, K# G# }$ H2 t3 z( Z8 H" O- _
  黄蓉与郭靖均想:“原来中间竟有这许多周折。那经书却又给黑风双煞盗了去。”
5 T- X9 `  V& Z6 L+ [  黄蓉道:“既然你老人家武功第一,那部经书该归您所有啊。”裘千仞道:“我也懒得跟人家争了。那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都是半斤八两,这些年来人人苦练,要争这天下第一的名头。二次华山论剑,热闹是有得看的。”黄蓉道:“还有二次华山论剑么?” 裘千仞道:“二十五年一次啊。老的要死,年轻的英雄要出来。算来过不了多久,又会有华山论剑,可是这些年中,武林中又有甚么后起之秀?眼见相争的还是我们这几个旧人。唉,后继无人,看来武学衰微,一代不如一代的了。”说着不住摇头,甚为感慨。7 w: T2 z. {( I8 C
  黄蓉道:“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再上华山啊?要是您去,带我们去瞧瞧热闹,好不?我最爱看人家打架。”裘千仞道:“嘿,孩子话!那岂是打架?我本是不想去的,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了,还争这虚名干甚么?不过眼下有件大事,有关天下苍生气运,我如贪图安逸,不出来登高一呼,免不得万民遭劫,生灵涂炭,实是无穷之祸。”四人听他说得厉害,忙问端的。
/ l* p7 S/ `- U4 [7 ?  裘千仞道:“这是机密大事,郭黄二位小哥不是江湖上人物,还是不要预闻的好。” 黄蓉笑道:“陆庄主是我好朋友,只要你对他说了,他可不会瞒我。”陆庄主暗骂这位姑娘好顽皮,但也不便当面不认。裘千仞道:“既然如此,我就向各位说了,但事成之前,可千万不能泄漏。”郭靖心想:“我们跟他非亲非故,既是机密,还是不听的好。”站起身来,说道:“晚辈二人告辞。”牵了黄蓉的手就要退席。裘千仞却道:“两位是陆庄主好友,自然不是外人,请坐,请坐。”说着伸手在郭靖肩上一按。郭靖觉得来力也非奇大,但长者有命,不敢运力抵御,只得乘势坐回椅中。
( E5 @# V. p+ D- n' L) N  裘千仞站起来向四人敬了一杯酒,说道:“不出半年,大宋就要大祸临头了,各位可知道么?”各人听他出语惊人,无不耸然动容。* Q4 [& @4 ]- Y; Z- I
  陆冠英挥手命众庄丁站到门外,侍候酒食的僮仆也不要过来。
$ t" r" L! h  I( B; p4 d1 i. c1 t  裘千仞道:“老夫得到确实讯息,六个月之内,金兵便要大举南征,这次兵势极盛,大宋江山必定不保。唉,这是气数使然,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了。”郭靖惊道:“那么裘老前辈快去禀告大宋朝廷,好得早作防备,计议迎敌。”裘千仞白了他一眼,说道:“年轻人懂得甚么?宋朝若是有了防备,只有兵祸更惨。”陆庄主等都不明其意,怔怔的瞧着他。只听他说道:“我苦思良久,要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锦绣江山不致化为一片焦土,只有一条路。老夫不辞辛劳的来到江南,为的就是这件事。听说宝庄拿住了大金国的小王爷与兵马指挥使段大人,请他们一起到席上来谈谈如何?”( p" M( @- ]0 n9 |- n
  陆庄主不知他如何得讯,忙命庄丁将两人押上来,除去足镣手铐,命两人坐在下首,却不命人给他们杯筷。郭靖与黄蓉见完颜康被羁数日,颇见憔悴。那段大人年纪五十开外,满面胡子,神色甚是惶恐。
( k2 s! L! ~8 e2 M  裘千仞向完颜康道:“小王爷受惊了。”完颜康点点头,心想:“郭靖在此不知何事?伴着他的那个小朋友生的好俊,又不知是谁?”那日他在陆庄主书房中打斗,慌乱之际,没见到他二人避在书架之侧。这时三人相互瞧了几眼,也不招呼。5 Z( d. ~& `1 `! t4 S. w
  裘千仞向陆庄主道:“宝庄眼前有一桩天大的富贵,老弟见而不取,却是为何?” 陆庄主奇道:“晚辈厕身草莽,有何富贵可言?”裘千仞道:“金兵南下,大战一起,势必多伤人命。老弟结连江南豪杰,一齐奋起,设法消弭了这场兵祸,岂不是好?”陆庄主心想:“这确是大事。”忙道:“能为国家出一把力,救民于水火之中,原是我辈份所当为之事。晚辈心存忠义,但朝廷不明,奸道当道,空有此志,也是枉然。求老前辈指点一条明路,大伙儿得以为国尽忠。至于富贵甚么的,晚辈却决不贪求。”. x0 P8 v" k' {5 [; j
  裘千仞连捋胡子,哈哈大笑,正要说话,一名庄丁飞奔前来,说道:“张寨主在湖里迎到了六位异人,已到庄前。”
" X- p# {: H+ o3 ~# E  陆庄主脸上变色,叫道:“快请。”心想:“怎么共有六人?黑风双煞尚有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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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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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 f" w* t! }0 R5 z/ `4 ^% p    第十四回 桃花岛主
5 F4 l& Y3 h+ n; R    五男一女,走进厅来,却是江南六怪。他们自北南来,离故乡日近,这天经过太湖,忽有江湖人物上船来殷勤招呼。六怪离乡已久,不明江南武林现况,也不显示自己身份,只朱聪用江湖切口与他们对答了几句。上船来的是归云庄统下的张寨主,他奉了陆冠英之命,在湖上迎迓老庄主的对头,听得哨探的小喽啰报知江南六怪形相奇异,身携兵刃,料想必是庄主等候之人,又忌惮,又厌恨,迎接六人进庄。
) T: c( q- A6 }7 e8 O4 R: S; U  郭靖斗然见到六位师父,大喜过望,抢出去跪倒磕头,叫道:“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六师父、七师父,你们都来了,真好极啦。”他把六位师父一一叫到,未免啰唆,然语意诚挚,显是十分欣喜。# U5 H7 C) ?  i
  六怪虽恼怒郭靖随黄蓉而去,但毕竟对他甚是钟爱,不意在此相逢,心头一喜,原来的气恼不由得消了大半。8 h- o3 b' }$ N+ p
  韩宝驹骂道:“小子,你那小妖精呢?”韩小莹眼尖,已见到黄蓉身穿男装,坐在席上,拉了拉韩宝驹的衣襟,低声道:“这些事慢慢再说。”
. K( o4 C1 h, g% U8 T" Y  陆庄主初时原也以为对头到了,眼见那六人并非相识之人,韩小莹与记忆中的梅超风又全然不似,听郭靖叫他们师父,当即宽心,拱手说道:“在下腿上有病,不能起立,请各位恕罪。”忙命庄客再开一席酒筵。
% f! ]. N, q$ q  郭靖说了六位师父的名头。陆庄主大喜,道:“在下久闻六侠英名,虽在江南,无由得见,心中仰慕多时。今日会见高贤,幸何如之。”神态着实亲热。那裘千仞却大剌剌的坐在首席,听到六怪的名字,只微微一笑,自顾饮酒吃菜。" g9 Q7 i8 Y9 o+ y/ ?8 `
  韩宝驹第一个有气,问道:“这位是谁?”陆庄主道:“好教六侠欢喜,这位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前辈高人。”六侠吃了一惊。韩小莹道:“是桃花岛黄药师?”韩宝驹道: “是九指神丐?”陆庄主道:“都不是。这位是铁掌水上飘裘老前辈。”柯镇恶惊道:“是裘千仞前辈?”裘千仞仰天大笑,神情甚是得意。
# S2 g4 K8 _0 C, s0 K& H8 o7 l7 Y  庄客开了筵席,六怪依次就座。郭靖去众师父一席共座,拉黄蓉同去时,黄蓉却笑着摇头,不肯和六怪同席。
6 r5 H" G4 @6 y" C  陆庄主笑道:“我只道郭老弟不会武功,哪知竟是名门弟子,良贾深藏若虚,在下这可走眼了。”郭靖站起身来,说道:“弟子质量愚鲁,学不到几位恩师的高明功夫,这一点点微末功夫,受师父们教诲,实不敢在人前炫示,请庄主恕罪。”六怪听了两人对答,知道郭靖懂得谦抑,不自炫露,心下也都欢喜。5 G& F  A9 }4 k. Y, T5 D3 n
  裘千仞道:“六侠也算得是江南武林的成名人物了,老夫正有一件大事,能得六侠襄助,那就更好。”陆庄主道:“六位进来时,裘老前辈正在说这件事。现下就请老前辈指点明路。”裘千仞道:“咱们身在武林,最要紧的是侠义为怀,救民疾苦。现下眼见金国大兵指日南下,宋朝如不知好歹,不肯降顺,交起兵来不知要杀伤多少生灵。常言道得好: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老夫这番南来,就是要联络江南豪杰,响应金兵,好教宋朝眼看内外夹攻,无能为力,就此不战而降。这件大事一成,且别说功名富贵,单是天下百姓感恩戴德,已然不枉了咱们一副好身手、不枉了‘侠义’二字。”
6 l& f  u  _( r7 ?, H  此言一出,江南六怪勃然变色,韩氏兄妹立时就要发作。全金发坐在两人之间,双手分拉他们衣襟,眼色向陆庄主一飘,示意看主人如何说话。
: s0 @: m/ }2 }3 G& M9 l, K  陆庄主对裘千仞本来敬佩得五体投地,忽听他说出这番话来,不禁大为惊讶,陪笑道: “晚辈虽然不肖,身在草莽,但忠义之心未敢或忘。金兵既要南下夺我江山,害我百姓,晚辈必当追随江南豪杰,誓死与之周旋。前辈适才所说,想是故意试探晚辈来着。”4 K9 U+ g+ e& t
  裘千仞道:“老弟怎地目光如此短浅?相助朝廷抗金,有何好处?最多是个岳武穆,也只落得风波亭惨死。”5 b0 z+ u3 a# f
  陆庄主惊怒交迸,原本指望他出手相助对付黑风双煞,哪知他空负绝艺,为人却这般无耻,凛然说道:“晚辈即有对头前来寻仇,本盼老前辈赐予助手,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晚辈就算颈血溅地,也不敢有劳大驾了,请罢。”双手一拱,竟是立即逐客。
( z4 d+ T5 n) @$ s  江南六怪与郭靖、黄蓉听了,都是暗暗佩服。
" v1 R" z3 j7 L" R" c6 w  裘千仞微笑不语,左手握住酒杯,右手两指捏着杯口,不住团团旋转,突然右手平伸向外挥出,掌缘击在杯口,托的一声,一个高约半寸的磁圈飞了出去,跌落在桌面之上。他左手将酒杯放在桌中,只见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原来竟以内功将酒杯削去了一圈。击碎酒杯不难,但举掌轻挥,竟将酒杯如此平整光滑的切为两截,功力之深,实堪骇异。
( H4 Y. P, S" V, l6 d8 G; b  陆庄主知他挟艺相胁,正自沉吟对付之策,那边早恼了马王神韩宝驹。他一跃离座,站在席前,叫道:“无耻匹夫,你我来见个高下。”
1 @8 O+ A/ _$ V  裘千仞说道:“久闻江南七怪的名头,今日正好试试真假,六位一齐上罢。”
5 ~, H% O  X/ X2 Y: Q; X  陆庄主知韩宝驹和他武功相差太远,听他叫六人同上,正合心意,忙道:“江南六侠向来齐进齐退,对敌一人是六个人,对敌千军万马也只是六个人,向来没哪一位肯落后的。” 朱聪明白了他言中之意,叫道:“好,我六兄弟今日就来会会你这位武林中的成名前辈。” 手一摆,五怪一齐离座。
$ @0 U- b. f! g* V1 N  裘千仞站起身来,端了原来坐的那张椅子,缓步走到厅心,放下椅子,坐了上去,右足架在左足之上,不住摇晃,不动声色的道:“老夫就坐着和各位玩玩。”
3 S+ a, w; t% i2 z3 w  朱聪等都倒抽了口凉气,均想此人若非有绝顶武功,怎敢如此托大?
5 |9 Z9 W4 f- s: f( g  郭靖见过裘千仞诸般古怪本事,心知六位师父当非对手,自己身受师父重恩,岂能不先挡一阵?虽然一动手自己非死即伤,但事到临头,决不能自惜其身,急步抢在六怪之前,向裘千仞抱拳说道:“晚辈先向老前辈讨教几招。”
+ Y  k0 V% Z# m3 F  裘千仞一怔,仰起头哈哈大笑。说道:“父母养你不易,你这条小命何苦送在此地?”
# J2 f* Z0 U- `9 {% u  柯镇恶等齐声叫道:“靖儿走开!”郭靖怕众师父拦阻,再不多言,左腿微屈,右手画个圆圈,呼的一掌推出。这一招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经过这些时日的不断苦练,比之洪七公初传之时,威力之强已大非昔比,但他怕对手了得,拳力只出四成,另有六成力道留作后备,这正是“亢龙有悔”此招的要旨所在。+ |2 J! q/ n5 J" Z& }
  裘千仞见韩宝驹跃出之时功夫也不如何高强,心想他们的弟子更属寻常,见他这一掌打来势道强劲,双足急点,跃在半空,喀喇一声,他所坐的那张紫檀木椅子已被郭靖一掌打得破碎。裘千仞落下地来,神色间竟有三分狼狈,怒喝:“小子无礼!”( H' I4 [$ f$ }1 R$ `) i3 R/ ?
  郭靖存着忌惮之心,不敢跟着进击,神态恭谨,说道:“请前辈赐教。”! j4 w0 H/ ?/ u5 @
  黄蓉存心要扰乱裘千仞心神,叫道:“靖哥哥,别跟这糟老头子客气!”. j* y) b: e/ P3 p4 @" ]! ?
  裘千仞成名以来,谁敢当面呼他“糟老头子”?大怒之下,便要纵身过去发掌相击,但转念想起自己身份,冷笑一声,先出右手虚引,再发左手摩眉掌,见郭靖侧身闪避,引手立时钩拿回撤,摩眉掌顺手搏进,转身坐盘,右手迅即挑出,已变塌掌。: O! [$ b) J* A1 @. z
  黄蓉叫道:“那有甚么希奇?这是‘通臂六合掌’中的‘孤雁出群’!”裘千仞这掌法正是“通臂六合掌”,乃从“通臂五行掌”中变化出来。招数虽然不奇,他却已在这掌法上花了数十载寒暑之功。所谓通臂,乃双臂贯为一劲之意,倒不是真的左臂可缩至右臂,右臂可缩至左臂。郭靖见他右手发出,左手往右手贯劲,左手随发之时,右手往回带撤,以增左手之力,双手确有相互应援、连环不断之巧,一来见过他诸般奇技,二来应敌时识见不足,心下怯了,不敢还手招架,记得洪七公所教的“悔”字诀和“退”字诀,不住倒退相避。- s1 U: E- ?2 E" {2 y5 ?+ x
  裘千仞心道:“这少年一掌碎椅,原来只是力大,武功平常得紧。”随即“穿掌闪劈”、 “撩阴掌”、“跨虎蹬山”,越打越显精神。黄蓉见郭靖要败,心中焦急,走近他身边,只要他一遇险招,立时上前相助。郭靖闪开对方斜身蹬足,见黄蓉脸色有异,大见关切,心神微分,裘千仞得势不容情,一招“白蛇吐信”,啪的一掌,平平正正的击中郭靖胸口。黄蓉和江南六怪、陆氏父子齐声惊呼,心想以他功力之深,这一掌正好击在胸口要害,郭靖不死必伤。
9 y/ P: h8 q, k6 A  郭靖吃了这掌,也大惊失色,但双臂振处,胸口竟不感如何疼痛,大惑不解。黄蓉见他突然发楞,以为必是被这死老头的掌力震昏了,忙抢上扶住,叫道:“靖哥哥,你怎样?” 心中一急,两道泪水流了下来。5 o2 E( m- q" }) c8 _
  郭靖却道:“没事!我再试试。”挺起胸膛,走到裘千仞面前,叫道:“你是铁掌老英雄,再打我一掌。”裘千仞大怒,运劲使力,蓬的一声,又在郭靖胸口狠击一掌。郭靖哈哈大笑,叫道:“师父,蓉儿,这老儿武功稀松平常。他不打我倒也罢了,打我一掌,却漏了底。”一语方毕,左臂横扫,逼到裘千仞的身前,叫道:“你也吃我一掌!”3 T; z9 a! E+ [8 e$ i
  裘千仞见他左臂扫来,口中却说“吃我一掌”,心道:“你臂中套拳,谁不知道?” 双手搂怀,来撞他左臂。哪知郭靖这招“龙战于野”是降龙十八掌中十分奥妙的功夫,左臂右掌,均是可实可虚,非拘一格,见敌人挡他左臂,右掌忽起,也是蓬的一声,正击在他右臂连胸之处,裘千仞的身子如纸鹞断线般直向门外飞去。  n9 S7 `7 J4 L; t2 E" i
  众人惊叫声中,门口突然出现一人,伸手抓住裘千仞衣领,大踏步走进厅来,将他在地下一放,凝然而立,脸上冷冷的全无笑容。2 I6 P: ^. U* X' |6 O1 V
  众人瞧这人时,只见她长发披肩,抬头仰天,正是铁尸梅超风。
) m; o! A4 ^' @8 J: M7 Q8 h  众人心头凛然,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身材高瘦,身穿青色布袍,脸色古怪之极,两颗眼珠似乎尚能微微转动,除此之外,肌肉口鼻,尽皆僵硬如木石,直是一个死人头装在活人的躯体上,令人一见之下,登时一阵凉气从背脊上直冷下来,人人的目光与这张脸孔相触,便都不敢再看,立时将头转开,心中怦怦乱跳。
9 @. v+ s5 S# N  陆庄主万料不到裘千仞名满天下,口出大言,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本在又好气又好笑,见梅超风蓦地到来,虽容貌已不大识得,但瞧这模样,料来必定是她,心中惊惧哀伤,一时俱集。完颜康见到师父,心中大喜,上前拜见。众人见他二人竟以师徒相称,均感诧异。
( i# I% K4 T! f1 Q& ~4 o7 z  陆庄主双手一拱,说道:“梅师姊,十余年前相别,今日终又重会,陈师哥可好?” 六怪与郭靖听他叫梅超风为师姊,面面相觑,无不凛然。柯镇恶心道:“今日我们落入了圈套,梅超风一人已不易敌,何况更有她的师弟。”黄蓉却是暗暗点头:“这庄主的武功文学、谈吐行事,无一不是学我爹爹,我早就疑心他与我家必有渊源,果然是我爹爹的弟子。”2 p9 K4 n# U% O
  梅超风冷然道:“说话的可是陆乘风陆师弟?”陆庄主道:“正是兄弟,师姊别来无恙?”梅超风道:“说甚么别来无恙?我眼睛瞎了,你瞧不出来吗?你玄风师哥也早给人害死了,这可称了你的心意么?”
, l' i$ `" G; [1 n% t& J$ h  `# r  陆乘风又惊又喜,惊的是黑风双煞横行天下,怎会栽在敌人手里?喜的是强敌少了一人,而剩下的也是双目已盲,想到昔日桃花岛同门学艺的情形,不禁叹了口气,说道: “害死陈师哥的对头是谁?师姊可报了仇么?”梅超风道:“我正在到处找寻他们。”陆乘风道: “小弟当得相助一臂之力,待报了本门怨仇之后,咱们再来清算你我的旧帐。”梅超风哼了一声。* @+ I4 c7 B7 I: n( Z, O
  韩宝驹拍桌而起,大嚷:“梅超风,你的仇家就在这里。”便要向梅超风扑去。全金发急忙拉住。梅超风闻声一呆,说道:“你……你……”
8 }, i1 x* O- }# q7 R  裘千仞被郭靖这掌打得痛彻心肺,这时才疼痛渐止,朗然说道:“说甚么报仇算帐,连自己师父给人害死了都不知道,还逞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梅超风一翻手,抓住他手腕,喝道:“你说甚么?”裘千仞被她握得痛入骨髓,急叫:“快放手!”梅超风毫不理会,只喝问: “你说甚么?”裘千仞道:“桃花岛主黄药师给人害死了!”( o: }2 w' Q- C: d% X7 F' E
  陆乘风惊叫:“你这话可真?”裘千仞道:“为甚么不真?黄药师是被王重阳门下全真七子围攻而死的。”他此言一出,梅超风与陆乘风突然伏地放声大哭。黄蓉咕咚一声,连椅带人仰天跌倒,晕了过去。众人本来不信黄药师绝世武功,竟会被人害死,但听受全真七子围攻,这才不由得不信。以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众人之能,合力对付,黄药师多半难以抵挡。
# L& z8 S# n3 e8 P, B' M. f  郭靖忙抱起黄蓉,连叫:“蓉儿,醒来!”见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惶急大叫: “师父,师父,快救救她。”朱聪过来一探她鼻息,说道:“别怕,这只是一时悲痛过度,昏厥过去,死不了!”运力在她掌心“劳宫穴”揉了几下。5 r. Z( h: c3 ^+ x& ^/ }' c5 x
  黄蓉悠悠醒来,大哭叫道:“爹爹呢?爹爹,我要爹爹!”% C$ ]& K' o. W' W' d/ k9 X
  陆乘风差愕异常,随即省悟:“她如不是师父的女儿,怎会知道九花玉露丸?” 他泪痕满面,大声哭叫:“小师妹,咱们去跟全真教的贼道们拚了。梅超风,你……你去也不去?你不去我就先跟你拚了!都……都是你不好,害死了恩师。”陆冠英见爹爹悲痛之下,语无伦次,忙扶住了他,劝道:“爹爹,你且莫悲伤,咱们从长计议。”陆乘风大声哭道: “梅超风,你这贼婆娘害得我好苦。你不要脸偷汉,那也罢了,干吗要偷师父的《九阴真经》?师父一怒之下,将我们师兄弟三人一齐震断脚骨,逐出桃花岛,我只盼师父终肯回心转意,怜我受你们两个牵累,重行收归师门。现今他老人家逝世,我只盼再能服侍他老人家,以报师恩,这就再无指望的了。”
! X: d2 b9 E1 D" [  梅超风骂道:“我从前骂你没志气,此刻仍要骂你没志气。你三番四次邀人来和我夫妇为难,逼得我夫妇无地容身,这才会在蒙古大漠遭难。眼下你不计议如何报复害师大仇,却哭哭啼啼的跟我算旧帐。咱们找那七个贼道去啊,你走不动我背你去。”一面说,一面不住哀哭。
$ ^9 [) t1 K! h0 q  黄蓉只是哭叫:“爹爹,我要爹爹!”( V2 p3 S7 O$ A7 C  \
  朱聪说道:“咱们先问问清楚。”走到裘千仞面前,在他身上拍了几下灰土,说道: “小徒无知,多有冒犯,请老前辈恕罪。”裘千仞怒道:“我年老眼花,一个失手,这不算数,再来比过。”朱聪轻拍他的肩膀,在他左手上握了一握,笑道:“老前辈功夫高明得紧,不必再比啦。”一笑归座,左手拿了一只酒杯,右手两指捏住杯口,不住团团旋转,突然右手平掌向外挥出,掌缘击在杯口,托的一声响,一个高约半寸的磁圈飞将出去,落在桌面。他左手将酒杯放在桌上,只见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所使手法竟和裘千仞适才一模一样,众人无不惊讶。朱聪笑道:“老前辈功夫果然了得,给晚辈偷了招来,得罪得罪,多谢多谢。”
: w* {" w: G6 ]+ N  裘千仞神色大变。众人已知必有蹊跷,但一时却看不透这中间的机关。朱聪叫道: “靖儿,过来,师父教你这个本事,以后你可去吓人骗人。”郭靖走近身去。朱聪从左手中指上除下一枚戒指,说道:“这是裘老前辈的,刚才我借了过来,你戴上。”裘千仞又惊又气,却不懂明明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怎会变到了他手指上。. s9 S3 t* B6 y) \
  郭靖依言戴了戒指。朱聪道:“这戒指上有一粒金刚石,最是坚硬不过。你用力握紧酒杯,将金刚石抵在杯上,然后以右手转动酒杯。”郭靖照他吩咐做了。各人这时均已了然,全金发等不禁笑出声来。郭靖伸右掌在杯口轻轻一击,一圈杯口应手而落,原来戒指上的金刚石已在杯口划了一道极深的印痕,哪里是甚么深湛的内功了?
! T  Y$ ~) A0 u- ^  黄蓉看得有趣,不觉破涕为笑,但想到父亲,又哀哀的哭了起来。
  g1 O/ o9 N. u0 b  朱聪道:“姑娘且莫哭,这裘老前辈很爱骗人,他的话,有如老狗放那个气,未必很香。”黄蓉愕然不解。朱聪笑道:“令尊黄先生武功盖世,怎会被人害死?再说全真七子都是规规矩矩的人物,又与令尊没仇,怎会打将起来?”黄蓉急道:“定是为了丘处机这些牛鼻子道士的师叔周伯通。”朱聪道:“怎样?”
/ |* h3 u  j, R  黄蓉哭道:“你不知道的。”以她聪明机警,本不致轻信人言,但一来父女骨肉关心,二来黄药师和周伯通之间确有重大过节。全真七子要围攻她父亲,不由她不信。2 v4 R- |& u8 Z* e
  朱聪道:“不管怎样,我总说这个糟老头子的话,很有点儿臭。”黄蓉道:“你说他是放狗……放狗……”朱聪一本正经的道:“不错,是放狗屁!他衣袖里还有这许多鬼鬼祟祟的东西,你来猜猜是干甚么用的。”于是一件件的摸了出来,放在桌上,见是两块砖头,一扎缚得紧紧的干茅,一块火绒、一把火刀和一块火石。% x* W: m# ]% T. P2 i
  黄蓉拿起砖头一捏,那砖应手而碎,只用力搓了几搓,砖头成为碎粉。她听了朱聪的开导,悲痛之情大减,笑生双靥,说道:“这砖头是面粉做的,刚才他还露一手捏砖成粉的上乘内功呢!”& G& U& t' ?. Z5 b6 W8 ^) e
  裘千仞一张老脸一忽儿青,一忽儿白,无地自容,他本想捏造黄药师死讯,乘乱溜走,哪知自己炫人耳目的手法尽被朱聪拆穿,当即转身,快步走出。梅超风反手抓住,将他往地下摔落,喝道:“你说我恩师逝世,到底是真是假?”这一摔劲力好大,裘千仞痛得哼哼唧唧,半晌说不出话来。
& F9 e) ?( i1 m: _# L  黄蓉见那束干茅头上有烧焦了的痕迹,登时省悟,说道:“二师父,你把这束干茅点燃了藏在袖里,然后吸一口,喷一口。”江南六怪对黄蓉本来颇有芥蒂,但此刻齐心对付裘千仞,变成了敌忾同仇。朱聪本来颇喜黄蓉刁钻古怪,很合自己脾气,听得她一句“二师父” 叫出了口,更加欢喜,当即依言而行,还闭了眼摇头晃脑,神色俨然。
/ l7 {& p2 ?! _6 G  黄蓉拍手笑道:“靖哥哥,咱们刚才见这糟老头子练内功,不就是这样么?”走到裘千仞身边,笑吟吟的道:“起来罢。”伸手搀他站起,突然左手轻挥,已用“兰花拂穴手” 拂中了他背后第五椎节下的“神道穴”,喝道:“到底我爹爹有没有死?你说他死,我就要你的命。”一翻手,明晃晃的蛾眉钢刺已抵在他胸口。
; A/ h( a- }% g/ O8 p  众人听了她的问话,都觉好笑,虽是问他讯息,却又不许他说黄药师真的死了。裘千仞只觉身上一阵酸一阵痒,难过之极,颤声道:“只怕没死也未可知。”黄蓉笑逐颜开,说道:“这还像人话,就饶了你。”在他“缺盆穴”上捏了几把,解开他的穴道。
7 L# }# O+ r2 r1 z- y  陆乘风心想:“小师妹问话一厢情愿,不得要领。”问道:“你说我师父被全真七子害死,是你亲眼见到呢,还是传闻?”裘千仞道:“是听人说的。”陆乘风道:“谁说的?” 裘千仞沉吟了一下,道:“是洪七公。”黄蓉急问:“哪一天说的?”裘千仞道:“一个月之前。” 黄蓉问道:“七公在甚么地方对你说的?”裘千仞道:“在泰山顶上,我跟他比武,他输了给我,无意间说起这回事。”
- Z0 Z; `* A$ G5 f5 f& R( Q6 Q  黄蓉大喜,纵上前去,左手抓住他胸口,右手拔下了他几根白胡子,咭咭而笑,说道: “七公会输给你这糟老头子?梅师姊、陆师哥,别听他放……放……”她女孩儿家粗话竟说不出口。朱聪接口道:“放他奶奶的臭狗屁!”黄蓉道:“一个月之前,洪七公明明跟我和靖哥哥一起在江南,靖哥哥,你再给他一掌!”郭靖道:“好!”纵身就要上前。, g1 T! T) |) X9 g# k- Z
  裘千仞大惊,转身就逃,他见梅超风守在门口,便反向里走。陆冠英上前拦阻,被他出手一推,一个踉跄,跌了开去。裘千仞虽然欺世盗名,究竟也有些真实武功,要不然哪敢贸然与六怪、郭靖动手?陆冠英却不是他的敌手。- \4 g! t! s! R5 O1 o
  黄蓉纵身过去,双臂张开,问道:“你头顶铁缸,在水面上走过,那是甚么功夫?” 裘千仞道:“这是我的独门轻功。我外号‘铁掌水上飘’,这便是‘水上飘’了。”黄蓉笑道: “啊,还在信口胡吹,你到底说不说?”裘千仞道:“我年纪大了,武功已大不如前,轻身功夫却还没丢荒。”黄蓉道:“好啊,外面天井里有一口大金鱼缸,你露露‘水上飘’的功夫给大伙开开眼界,你瞧见没有?一出厅门,左手那株桂花树下面就是。”裘千仞道:“一缸水怎能演功夫……”他一句话未说完,突然眼前亮光闪动,脚上一紧,身子已倒吊了起来。梅超风喝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白蟒鞭将他卷在半空,依照黄蓉所说方位,银鞭轻抖,扑通一声,将他摔入鱼缸。黄蓉奔到缸边,蛾眉钢刺一晃,说道:“你不说,我不让你出来,水上飘变成了水底钻。”7 v" M0 ]0 w; E! h. U  z
  裘千仞双足在缸底急蹬,想要跃出,被她钢刺在肩头轻轻一戳,又跌了下去,湿淋淋的探头出来,苦着脸道:“那口缸是薄铁皮做的,缸口封住,上面放了三寸深的水。那条小河么,我先在水底下打了桩子,桩顶离水面五六寸,因此……因此你们看不出来。”黄蓉哈哈大笑,进厅归座,再不理他。裘千仞跃出鱼缸,低头疾趋而出。
2 q& M+ }6 {) R5 Q  梅超风与陆乘风刚才又哭又笑的闹了一场,寻仇凶杀之意本已大减,得知师父并未逝世,心下欢喜,又听小师妹连笑带比、咭咭咯咯说着裘千仞的事,哪里还放得下脸?硬得起心肠?她沉吟片刻,沉着嗓子说道:“陆乘风,你让我徒儿走,瞧在师父份上,咱们前事不究。你赶我夫妇前往蒙古……唉,一切都是命该如此。”$ N" u  Q. m9 C% a
  陆乘风长叹一声,心道:“她丈夫死了,眼睛瞎了,在这世上孤苦伶仃。我双腿残废,却是有妻有子,有家有业,比她好上百倍。大家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还提旧怨干甚么?”便道: “你将你徒儿领去就是。梅师姊,小弟明日动身去桃花岛探望恩师,你去不去?”梅超风颤声道: “你敢去?”陆乘风道:“不得恩师之命,擅到桃花岛上,原是犯了大规,但刚才给那裘老头信口雌黄的乱说一通,我总是念着恩师,放心不下,心里好生记挂。”黄蓉道:“大家一起去探望爹爹,我代你们求情就是。”
, I4 {$ S; A# {( d. `# M  梅超风呆立片刻,眼中两行泪水滚了下来,说道:“我哪里还有面目去见他老人家?恩师怜我孤苦,教我养我,我却狼子野心,背叛师门,真是畜生不如……我天天记挂恩师,祝祷他身强体健,只盼他一掌将我打死了……”突然间啪啪两下,伸掌重重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厉声喝道:“只待夫仇一报,我会自寻了断。江南七怪,有种的站出来,今晚跟老娘拚个死活。我……对不起恩师。”啪啪两下,又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两边脸颊登时红肿,可见这几下打得着实不轻。
  r$ u: W2 l5 T. t+ l  柯镇恶大踏步走到厅中,铁杖在方砖上一落,当的一声,悠悠不绝,嘶哑着嗓子道: “梅超风,你瞧不见我,我也瞧不见你。那日荒山夜战,你丈夫死于非命,我们张五弟却也给你丈夫害死了,你知道么?”梅超风道:“哦,只剩下六怪了。”柯镇恶道:“我们答应了马钰马道长,不再向你寻仇为难,今日却是你来找我们。好罢,天地虽宽,咱们却总是有缘,处处碰头。老天爷不让六怪与你梅超风在世上并存,进招罢。”梅超风冷笑道:“你们六人齐上。”朱聪等早站在大哥身旁相护,防梅超风忽施毒手,这时各亮兵刃。郭靖忙道:“仍让弟子先挡一阵。”7 ]: d" g2 T; M' l
  陆乘风听梅超风与六怪双方叫阵,心下好生为难,有意要替两下解怨,只恨自己威不足以服众、艺不足以惊人,听到郭靖这句话,心念忽动,说道:“各位且慢动手,听小弟一言。梅师姊与六侠虽有宿嫌,但双方均已有人不幸下世,依兄弟愚见,今日只赌胜负,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六侠以六敌一,虽是向来使然,总觉不公,就请梅师姊对这位郭老弟教几招如何?”梅超风冷笑道:“我岂能跟无名小辈动手?”
# u; K! L4 b, B! j8 ?6 w, u  N2 P- j  郭靖叫道:“你丈夫是我亲手杀的,跟我六位师父无干。”
+ ~2 ]9 a( L$ j" K2 G5 U' ~  梅超风悲怒交迸,喝道:“正是,先杀你这小贼。”听声辨形,左手疾探,五指猛往郭靖天灵盖插下。郭靖急跃避开,叫道:“梅前辈,晚辈当年还只六岁,孩童无知,误伤了陈前辈,一人作事一人当,你只管找我。今日你要杀要剐,我决不逃走。但如日后你再找我六位师父纠缠不清,那怎么说?”他料想今日与梅超风对敌,多半要死在她爪底,却要解去师父们的危难。
' _+ `: [( [5 [  梅超风道:“你真的有种不逃?”郭靖道:“不逃。”梅超风道:“好!我跟江南六怪大家死了亲人,我命苦,你们也命苦,有什么法子?深仇大怨就此一笔勾销。好小子,跟我走罢!”
5 m: d! L1 j4 J+ k) ~( O  黄蓉叫道:“梅师姊,他是好汉子,你却叫江湖上英雄笑歪了嘴。”梅超风怒道: “怎么?”黄蓉道:“他是江南六侠的嫡传弟子。六侠的武功近年来已大非昔比,他们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今日饶了你,还给你面子,你却不知好歹,尚在口出大言。”梅超风怒道: “呸!我要他们饶?六怪,你们武功大进了?那就来试试?”黄蓉道:“他们何必亲自和你动手?单是他们的弟子一人,你就未必能胜。”
( D! Z) Y$ O, y+ i0 W1 b9 a" J* W  梅超风大叫:“三招之内我杀不了他,我当场撞死在这里。”他在赵王府曾与郭靖动过手,深知他武功底细,却不知数月之间,郭靖得九指神丐传授绝艺,武功已然大进。# J' T; j6 ~) S7 F7 z7 G8 k
  黄蓉道:“好,这里的人都是见证。三招太少,十招罢。”郭靖道:“我向梅前辈讨教十五招。”他只学了降龙十八缺三掌,心想把这十五掌一一使将出来,或能抵挡得十五招。黄蓉道:“就请陆师哥和陪你来的那位客人计数作证。”梅超风奇道:“谁陪我来着?我单身闯庄,用得着谁陪?”黄蓉道:“你身后那位是谁?”
+ H, h* Y8 D9 h& B! D9 T  梅超风反手捞出,快如闪电,众人也不见那穿青布长袍的人如何闪躲,她这一抓竟没抓着。那人行动有如鬼魅,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1 h/ ~; D' f9 {% c2 {% R% ]. c5 y  梅超风自到江南以后,这些日来一直觉得身后有点古怪,似乎有人跟随,但不论如何出言试探,如何擒拿抓打,始终摸不着半点影子,还道是自己心神恍惚,疑心生暗鬼,但那晚有人吹箫驱蛇,为自己解围,明明是有位高人在旁出手,她当时曾望空拜谢,却又无人搭腔。她在松树下等了几个时辰,更无半点声息,不知这位高人于何时离去。这时听黄蓉问起,不禁大惊,颤声道:“你是谁?一路跟着我干甚么?”
. F9 I2 O* E3 D4 L/ x( s  那人恍若未闻,毫不理会。梅超风向前疾扑,那人似乎身子未动,梅超风这一扑却扑了个空。众人大惊,均觉这人功夫高得出奇,生平从所未见。; ?5 ~$ Q3 h" V( o, ^2 t
  陆乘风道:“阁下远道来此,小可未克迎接,请坐下共饮一杯如何?”% b! M! }/ c* y- x: H
  那人转过身来,飘然出厅。
  L, h  c& f: p" ?2 G: p" F  过了片刻,梅超风又问:“那晚吹箫的前辈高人,便是阁下么?梅超风好生感激。” 众人不禁骇然,梅超风用耳代目,以她听力之佳,竟未听到这人出去的声音。黄蓉道: “梅师姊,那人已经走了。”梅超风惊道:“他出去了?我……我怎么会没听见?”黄蓉道: “你快去找他罢,别在这里发威了。”
, P" `% H5 L5 }/ [. L  梅超风呆了半晌,脸上又现凄厉之色,喝道:“姓郭的小子,接招罢!”双手提起,十指尖尖,在烛火下发出碧幽幽的绿光,却不发出。郭靖道:“我在这里。”梅超风只听得他说了一个“我”字,右掌微晃,左手五指已抓向他面门。郭靖见她来招奇速,身子稍侧,左臂反过来就是一掌。梅超风听到声音,待要相避,已是不及,“降龙十八掌”招招精妙无比,蓬的一声,正击中肩头。梅超风登时被震得退开三步,但她武功诡异之极,身虽退开,不知如何,霎眼间又已抢回原地,手爪迅速异常地抓来。郭靖大惊之下,左腕“内关”、 “外关”、“会宗”三穴已被她同时拿住。
/ R9 _. D$ d0 ~! W  郭靖平时曾听大师父、二师父等言道,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专在对方明知不能发招之时暴起疾进,难闪难挡,他出来与梅超风动手,对此节本已严加防范。岂知她招数变化无方,虽被自己击中一掌,竟反过手来立时扣住了他脉门。4 ?; k; h( H/ ]% I
  郭靖暗叫:“不好!”全身已感酸麻,好在留有余力,危急中右手屈起食中两指,半拳半掌,向她胸口打去,那是“潜龙勿用”的半招,本来左手同时向里钩拿,右推左钩,敌人极难闪避,现下左腕被拿,只得使了半招。“降龙十八掌”威力奇大,虽只半招,也已非同小可,梅超风听到风声怪异,既非掌风,亦非拳风,忙侧身卸去了一半来势,但肩头仍被打中,只觉一股极大力量将自己身子推得向后撞去,右手疾挥,也将郭靖身子推出。+ ^  P6 |9 v& T5 n" t& j
  这一下两人都使上了全力,只听得蓬的一声大响,两人背心同时撞中了一根厅柱。屋顶上瓦片、砖石、灰土纷纷跌落。众庄丁齐声呐喊,逃出厅去。
5 @+ T& f9 V( C* L, ?  江南六怪面面相觑,又惊又喜:“靖儿从哪里学来这样高明的武功?”韩宝驹望了黄蓉一眼,料想必是她的传授,暗暗佩服:“桃花岛武功果然了得。”
- r$ c) I- t/ j! ~% |  这时郭靖与梅超风各展所学,奋身相拚,一个掌法精妙,力道沉猛,一个抓打狠辣,变招奇幻,大厅中只听得呼呼风响。梅超风跃前纵后,四面八方的进攻。郭靖知道敌人招数太奇,跟着她见招拆招,势必吃亏,记着洪七公当日教他对付黄蓉“桃华落英掌”的诀窍,不管敌人如何花样百出,千变万化,自己只是把“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五掌连环往复、一遍又一遍的使出。这诀窍果然使得,两人拆了四五十招,梅超风竟不能逼近半步。只看得黄蓉笑颜逐开,六怪挢舌不下,陆氏父子目眩神驰。
4 ]) Y3 r  b* a4 {: q/ |' Z5 \  陆乘风心想:“梅师姊功夫精进如此,这次要是跟我动手,十招之内,我哪里还有性命?这位郭老弟年纪轻轻,怎能有如此深湛的武功?我当真走了眼了,幸好对他礼貌周到,丝毫没轻忽了。”. B! D( @6 c5 U( {7 ~7 W5 Y* O) U
  烛光闪烁之下,见梅超风容颜俏丽如昔,她本来肤色略见黝黑,但近年来昼伏夜出,多居荒山野岭,肌肤转白,双颊上还搽了一些花瓣汁液,似乎涂了胭脂一般。当年在桃花岛之时,梅超风容色艳丽,性格温柔,陆乘风其时年幼,对这位师姊虽无情爱之想,却也不禁暗慕,师姊待他也颇亲厚,有如姊姊一般。其后为师父断腿迫逐,对黑风双煞恨恶殊深,今宵重逢,见师姊芳姿犹在,身形飘忽,不由得想起昔日在岛上同门学艺之情,只是师姊心中怨深仇重,脸上多了几分戾气,且出手凌厉狠辣,招数非师门所授,不免令人有栗栗之感,只盼两人及早罢斗。
! @; o: V' L* ]  完颜康看得又妒又恼:“这小子本来非我之敌,自今而后,怎么还能跟他动手?”
. S8 p- j( _6 ], n8 E) x  E$ Q: ~  黄蓉大声叫道:“梅师姊,拆了八十多招啦,你还不认输?”本来也不过六十招上下,她却又给加上了二十几招。) n+ C' g$ }! M& Z+ U7 ~
  梅超风恼怒异常,心想我苦练数十年,竟不能对付这小子?掌劈爪戳,越打越快。她武功与郭靖本来相去何止倍蓰,只是一来她双目盲了,毕竟吃亏;二来为报杀夫深仇,不免心躁,犯了武学大忌,兼之对方武功陡进,与己所料全然不合;三来郭靖年轻力壮,身手敏捷,学得了明师所授的高招,两人竟打了个难解难分。堪堪将到百招,梅超风对他这十五招掌法的脉络已大致摸清,知他掌法威力极大,不能近攻,于是在离他丈余之外奔来窜去,要累他力疲。施展这降龙十八掌最是耗神费力,时刻久了,郭靖掌力所及,果然已不如先前之远。, ^, q* q. q" E( {: w9 X
  梅超风乘势疾上,双臂直上直下,在“九阴白骨爪”的招数之中同时夹了“摧心掌” 掌法。黄蓉知道再斗下去郭靖必定吃亏,不住叫道:“梅师姊,一百多招啦,快两百招啦,还不认输?”梅超风充耳不闻,越打越急。
! O/ S4 O4 S& @' G" ^  黄蓉灵机一动,纵身跃到柱边,叫道:“靖哥哥,瞧我!”郭靖连发两招“利涉大川”、 “鸿渐于陆”,将梅超风远远逼开,抬头只见黄蓉绕着柱子而奔,连打手势,一时还不明白。黄蓉在柱后一缩身,叫道:“在这里跟她打。”
  `# M& ], u7 O! H  郭靖这才醒悟,回身前跃,到了一根柱子边上。梅超风五指抓来,郭靖立即缩身柱后,秃的一声,梅超风五指插入了柱中。她全凭敌人拳风脚步之声而辨知对方所在,柱子固定在地,决无声息,郭靖在酣战时斗然间躲到柱后,她哪里知道?待得惊觉,郭靖呼的一掌,从柱后打了出来,只得硬接,左掌照准来势猛推出去。两人各自震开数步,她五指才从柱间拔出。; l( o4 v4 v& Z) S* v" X& ?: t$ G
  梅超风恼怒异常,不等郭靖站定脚步,闪电般扑了过去。只听得嗤的一声,郭靖衣襟被扯脱了一截,臂上也被她手爪带中,幸未受伤,他心中一凛,还了一掌,拆不三招,又向柱后闪去,梅超风大声怒喝,左手五指又插入柱中。
+ N- q% b. A! C; A  郭靖这次却不乘势相攻,叫道:“梅前辈,我武功远不及你,请你手下留情。”
/ E( K  e- W) z0 L# L# b4 Q  众人眼见郭靖已占上风,他倚柱而斗,显已立于不败之地,如此说法,那是给她面子,要她就此罢手。陆乘风心想:“这般了事,最好不过。”3 G& X) A5 a6 k* V& Q) g& I$ w
  梅超风冷然道:“若凭比试武功,我三招内不能胜你,早该服输认败。可是今日并非比武,乃是报仇。我早已输给了你,但非杀你不可!”一言方毕,双臂运劲,右手连发三掌,左手连发三拳,都击在柱子腰心,跟着大喝一声,双掌同时推出,喀喇喇一声响,柱子居中折断。7 k6 D' [7 h4 K- g& E1 ^+ T' X+ r
  厅上诸人一身武功,见机极快,见她发掌击柱,已各向外窜出。陆冠英抱着父亲最后奔出。只听得震天价一声大响,大厅塌了半边,只有那兵马指挥使段大人逃避不及,两腿被一根巨梁压住,狂呼救命。完颜康过去抬起梁木,把他拉起,扯扯他的手,乘乱想走。两人刚转过身来,背后都是一麻,已不知被谁点中了穴道。
5 `8 F, Q2 R, b: F8 }  梅超风全神贯注在郭靖身上,听他从厅中飞身而出,立时跟着扑上。6 H$ w! H# w; U$ Q
  这时庄前云重月暗,众人方一定神,见郭梅二人又已斗在一起。星光熹微之下,两条人影倏分倏合,掌风呼呼声中,夹着梅超风运功时骨节格格爆响,比之适才厅上激斗尤为惊心动魄。郭靖本就不敌,昏黑之中更加不利,霎时间连遇险招,见梅超风左腿扫来,当即右足飞起,径踢她左腿胫骨,只要两下一碰,她小腿非断不可。哪知梅超风这一腿乃是虚招,只踢出一半,忽地后跃,左手五指向他腿上抓下。  `# o) o- E! O3 I: O8 I
  陆冠英在旁看得亲切,惊叫道:“留神!”那日他小腿被抓,完颜康使的正是这一下手法。在这一瞬之间,郭靖已惊觉危险,左手猛地穿出,以余力往梅超风手腕上挡去。这是危急之中变招,招数虽快,劲力不强。梅超风和他手掌相交,立时察觉,左手倏翻,小指、无名指、中指三根已划上他手背。郭靖右掌呼的击出。梅超风侧身跃开,纵声长笑。
# ~, q: Q, ]) g' r$ \  郭靖只感左手背上麻辣辣地有如火烧,低头看时,手背已被划伤,三条血痕中似乎微带黑色,斗然记起蒙古悬崖顶上梅超风留下的九颗骷髅,六位师父说起她练九阴白骨爪后,手爪上自有剧毒,刚才手臂被她抓到,因没损肉见血,未受其毒,现下可难逃厄运了,叫道: “蓉儿,我中了毒。”不待黄蓉回答,纵身上去呼呼两掌,心想只有擒住了她,逼她交出解药,自己才能活命。梅超风察觉掌风猛恶,早已闪开。
- |5 ]7 {8 G' o# W  黄蓉等听了郭靖之言,尽皆大惊。柯镇恶铁杖摆动,六怪和黄蓉七人将梅超风围在垓心。黄蓉叫道:“梅师姊,你早就输了,怎么还打?快拿解药出来救他。”0 C& O1 |, m+ }* ^
  梅超风感到郭靖掌法凌厉,不敢分神答话,心中暗喜:“你越使劲,毒性越发作得快,今日我就算命丧此地,夫仇总是报了。”% D! R( p/ m* }8 u8 n  k
  郭靖这时只觉头晕目眩,全身说不出的舒泰松散,左臂更酸软无力,渐渐不欲伤敌,这正是毒发之象,若不是他服过蟒蛇药血,已然毙命。黄蓉见他脸上懒洋洋的似笑非笑,大声叫道:“靖哥哥,快退开!”拔出蛾眉刺,就要扑向梅超风。; u, A; u1 t" [) c# ~# ~" ?+ x1 N
  郭靖听得她呼叫,精神忽振,左掌拍出,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第十一掌“突如其来”,但左臂酸麻,去势缓慢之极。黄蓉、韩宝驹、南希仁、全金发四人正待同时向梅超风攻去,见郭靖这掌缓缓拍出,她却不知闪避,一掌正中肩头,登时摔倒。原来梅超风全仗听音辨位以斗,郭靖这招去势极缓,没了风声,无法察知。
0 l* ?; D, H8 E3 h  黄蓉一怔,韩、南、全三人已同时扑在梅超风身上,要将她按住,却被她双臂力振,韩宝驹与全金发登即甩开。她跟着回手向南希仁抓去。南希仁着地滚开,梅超风已乘势跃起,尚未站稳,不提防背上又中了郭靖一掌,再次扑地跌倒。这一掌又是倏来无声,难避难挡,只出手缓了,力道不强,虽中在背心要害,她却未受伤。
5 H: ^$ }1 }: z+ Q* d+ e  郭靖打出这两掌后,神智已感迷糊,身子摇了几摇,脚步踉跄,跌了下去,正躺在梅超风的身边。黄蓉忙俯身去扶。
2 @2 K7 {+ j0 b2 Q' k% h  梅超风听得声响,人未站起,五指已戳了过去,突觉指上奇痛,立时醒悟,知是戳中了黄蓉身上软猬甲的尖刺,忙使“鲤鱼打挺”跃起,只听得一人叫道:“这个给你!”风声响处,一件古怪的东西打了过来。梅超风听不出是何兵刃,右臂挥出,喀喇一声,把那物打折在地,却是一张椅子,刚觉奇怪,只听风声激荡,一件更大的东西又疾飞过来,当即伸出左手抓拿,竟摸到一张桌面,又光又硬,无所措手。原来朱聪先掷出一椅,再藏身于一张紫檀方桌之后,握着两条桌腿,向她撞去。梅超风飞脚踢开桌子,朱聪早已放脱桌脚,右手前伸,将三件活东西放入了她的衣领。' f% W7 C- t/ D8 p& E& ?
  梅超风突觉胸口几件冰冷滑腻之物乱钻蹦跳,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心道:“这是甚么古怪暗器?还是巫术妖法?”急忙伸手入衣,一把抓住,却是几尾金鱼,手触衣襟,一惊更是不小,不但怀中盛放解药的瓷瓶不知去向,连那柄短剑和《九阴真经》下卷抄本也是踪迹全无。她心里一凉,登时不动,呆立当地。
# x/ K! J( n1 _  e- o  W  原来先前屋柱倒下,压破了金鱼缸,金鱼流在地下。朱聪知梅超风知觉极灵,手法又快,远非彭连虎、裘千仞诸人所及,于是捡起三尾金鱼放入她的衣中,先让她吃惊分神,才施空空妙手扒了她怀中各物。他拔开瓷瓶塞子,送到柯镇恶鼻端,低声道:“怎样?”柯镇恶是使用毒物的大行家,一闻药味,便道:“内服外敷,都是这药。”$ r8 I' Y& b# N6 t: D7 n4 B
  梅超风听到话声,猛地跃起,从空扑至。柯镇恶摆降魔杖挡住,韩宝驹的金龙鞭、全金发的秤杆、南希仁的纯钢扁担三方同时攻到。梅超风伸手去腰里取白蟒鞭,只听风声飒然,有兵刃刺向自己手腕,只得翻手还招,逼开韩小莹的长剑。
/ Z- r5 Y/ E  ]7 U8 k1 t* d  ^; O  那边朱聪将解药交给黄蓉,说道:“给他服一些,敷一些。”顺手把梅超风身上掏来的短剑往郭靖怀里一塞,道:“这原来是你的。”扬起铁扇,上前夹攻梅超风。七人一别十余年,只因心中各存有劲敌督促,各自勤修苦练,无不功力大进,这一场恶斗,比之当年荒山夜战更是狠了数倍。
7 G) m& m" _) N( Z$ U& }1 Y  陆乘风瞧得目眩神骇,心想:“梅师姊的武功固凌厉无俦,江南六怪也确是名下无虚。” 大叫:“各位罢手,听在下一言。”但各人剧斗正酣,却哪里住得了手?0 D/ d1 U# f" \: @$ R
  郭靖服药之后,不多时已神智清明,那毒来得快去得也速,创口虽痛,左臂已可转动,当即跃起,奔到垓心,先前他碰巧以慢掌得手,这时已学到了诀窍,看准空隙,慢慢一掌发出,将要触到梅超风身子,这才突施劲力。
4 W7 F" F' \! h, U4 ?9 {  这一招“震惊百里”威力奇大,梅超风事先全无朕兆,突然中掌,哪里支持得住,登时跌倒。郭靖弯腰抓住韩宝驹与南希仁同时击下的兵刃,叫道:“师父,饶了她罢!” 和江南六怪一齐向后跃开。梅超风翻身站起,知道郭靖如此打法,自己眼睛瞎了,万难抵敌,只有抖起白蟒鞭护身,叫他不能欺近。4 E' v8 m% G$ D9 H. w. k& x
  郭靖说道:“我们也不来难为你,你去罢!”梅超风收起银鞭,说道:“那么把经书还我,咱们过去的怨仇,就此算数。你如不还,梅超风阴魂不散,死缠到底。这部经书,我早瞧不见啦,要拿去还给我恩师。”江南六怪均想:“她练了九阴真经上的阴毒武功,害人不浅,此经如何可以还她?但她说眼睛瞎了,瞧不见经文,倒是实情。”见到她呆呆站在当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朱聪心下不忍,说道:“是这本册子吧?好,就还了给你。” 将手抄本递过。梅超风忙伸手抢过。9 ]# k( B" W$ P- k. L: }/ [- k
  突然间各人眼前一花,梅超风身后又多了那青袍怪人。他身法好快,各人都没看清他如何过来,他一伸手,抓住梅超风背心,提了起来,转眼之间,已没入了庄外林中。梅超风空有一身武功,被他抓住后竟丝毫不能动弹。众人待得惊觉,已只见到两人的背影。各人面面相觑,半晌不语,但听得湖中波涛拍岸之声,时作时歇。3 S% ~/ D( p0 H' @7 }) t" _
  梅超风给那人抓住背心,那人手指同时扣准她背心穴道,登时丝毫动弹不得。那人快步走入树林深处,将她往地下一掷,森然道:“适才那糟老头子胡乱咒我死了,你居然还大哭了一场,哭得还真悲伤,心里还有师父吧?”梅超风一听,知是师父到了,爬过去抱住他的两腿,呜咽道:“师父,师父!谢天谢地,幸好你没事!”
- K! u* G3 b- M- Y. q  黄药师道:“你还有脸叫我师父?”梅超风哭道:“师父,师父,你答应我一声,一掌把我打死吧。我只要能再听到你答应一声,我立刻死了也开心得很。师父,我真正对你不起,又对不起师母。师父,师父……”伸手上去,抓住了黄药师的右手,轻轻摇晃。当年她是少女之时,时常这般向师父撒娇求恳,黄药师往往答允。霎时之间,黄药师心中感到一阵温暖,轻声应道:“嗯!”
9 U+ _7 e7 {% @5 v8 s( F  梅超风大喜,不住在地下磕头,双手呈上真经抄本,说道:“师父,这本书我一直带在身边,我眼睛瞎了,再也瞧不见,一心是要缴还给师父的。”黄药师接过,放入怀中,缓缓的道:“这部九阴真经,害苦的人当真不少。这下卷前面所记的武功,是用来给人破解的,你和玄风不知,当真练了起来,可吃了大苦,就算练成了,也会给后面的武功一一破解打垮。这道理只要研读上卷,便可领悟。你们练的什么九阴白骨爪、摧心掌、横练功夫、白蟒鞭,归根结底,其实完全无用。倘若有用,玄风又怎会给个小孩儿杀死。”梅超风磕头道:“是,是!”) s5 _( T% s5 F3 J) Y$ q
  黄药师道:“你去打败了老叫化的传人,便留在陆师弟庄上,不要再行走江湖了。你眼睛坏了,只有给人欺侮。”梅超风听师父言语中颇有关怀眷顾之意,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叫道:“师父,师父!”拉住他长袍下摆。+ |3 ~. K& W5 B( _  V- X* s
  黄药师只怕自己心软,又惹纠纷,应了一声,说道:“回去吧。”低声嘱咐了几句,伸手托在她胁下,回到归云庄前。
$ @. N, {  L% o; B& p  梅超风给那青衫客抓走,各人尽皆骇然。过了好一会,众人方始宁定,柯镇恶道: “小徒与那恶妇相斗,损了宝庄华厦,好生过意不去。”陆乘风道:“六侠与郭兄今日莅临,使敝庄老小幸免遭劫,在下相谢尚且不及。柯大侠这样说,未免太见外了。”; f1 G& [; a1 i3 q
  陆冠英道:“请各位到后厅休息。郭世兄,你创口还痛么?”郭靖刚答得一句: “没事啦!”眼前青影飘动,那青衣怪客与梅超风又已到了庄前。
+ h; T4 j2 z5 j% v  梅超风叉手而立,叫道:“姓郭的小子,你用洪七公所传的降龙十八掌打我,我眼睛瞎了,因此不能抵挡。姓梅的活不久了,好在经书已还了恩师,偿了我平生最大心愿,胜败也就不放在心上,但如江湖间传言出去,说道梅超风打不过老叫化的传人,岂不是堕了我桃花岛恩师的威名?来来来,你我再打一场。”
/ a- z+ D2 X+ [( ^' x5 G! ^- e" V" r  郭靖道:“我本不是你的对手,全因你眼睛不便,这才得保性命。我早认输了。” 梅超风道:“降龙十八掌共有十八招,你干么不使全了?”郭靖道:“只因我生性愚鲁……” 黄蓉连打手势,叫他不可吐露底细,郭靖却仍是说了出来:“……洪前辈只教了我十五掌,说我不算是他的传人弟子。”梅超风道:“好啊,你只会十五掌,梅超风就败在你的手下,洪七公那老叫化就这么厉害么?不行,非再打一场不可。”
9 ^2 T) U, P) f; c  W  d  众人听她语气,似乎已不求报杀夫之仇,变成了黄药师与洪七公的声名威望之争。
0 {$ o6 r7 i' R7 b  郭靖道:“黄姑娘小小年纪,我尚且不是她对手,何况是你?桃花岛的武功我是向来敬服的。”黄蓉道:“梅师姊,你还说甚么?天下难道还有谁胜得过爹爹的?”' u. p" t' @) e. K. ?
  梅超风道:“不行,非再打一场不可!”不等郭靖答应,手指势挟劲风,疾抓过来。郭靖被逼不过,说道:“既然如此,请梅前辈指教。”挥掌拍出。梅超风翻腕亮爪,叫道: “打无声掌,有声的你不是我对手!”- m& ~% O7 t% D) J/ ^+ A* c
  郭靖跃开数步,说道:“我柯大恩师眼睛也不方便,别人若用这般无声掌法欺他,我必恨之入骨。将心比心,我岂能再对你如此?适才我中你毒爪,生死关头,不得不以无声掌保命,若是比武较量,如此太不光明磊落,晚辈不敢从命。”
4 R* U, I1 n; q' v: i3 M  梅超风听他说得真诚,心中微微一动:“这少年倒也硬气。”随即厉声喝道:“我既叫你打无声掌,自有破你之法,婆婆妈妈的多说甚么?”% g" s/ a5 Q: M. }4 e% C: m/ y
  郭靖向那青衣怪客望了一眼,心道:“难道他在这片刻之间,便教了梅超风对付无声掌的法子?”见她苦苦相迫,说道:“好,我再接梅前辈十五招。”他想把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五掌再打一遍,纵使不能胜过了她,也当可自保,向后跃开,然后蹑足上前,缓缓发掌打出,只听得身旁嗤的一声轻响,梅超风钩腕反拿,看准了他手臂抓来,昏暗之中,她双眼似乎竟能看得清清楚楚。
; a) u' L" K; D/ x4 \& `  郭靖吃了一惊,左掌疾缩,抢向左方,一招“利涉大川”仍缓缓打出。他手掌刚出数寸,嗤的一声过去,梅超风便已知他出手的方位,抢在头里,以快打慢。郭靖退避稍迟,险脸被她手爪扫中,惊奇之下,急忙后跃,心想:“她知我掌势去路已经奇怪,怎么又能在我将发未发之际先行料到?”第三招更加郑重,正是他拿手的“亢龙有悔”,只听得嗤的一声,梅超风如钢似铁的五只手爪又已向他腕上抓来。3 V  x- m7 j9 e
  郭靖知道关键必在那“嗤”的一声之中,到第四招时,向那青衣怪客望去,果见他手指轻弹,一小粒石子破空飞出。郭靖已然明白:“原来是他弹石子指点方位,我打东他投向东,我打西他投向西。不过他怎料得到我掌法的去路?嗯,是了,那日蓉儿与梁子翁相斗,洪七公预先喝破他的拳路,也就是这个道理。我使满十五招认输便了。”7 f5 ]3 n3 X5 }0 b8 [% z
  那降龙十八掌无甚变化,郭靖又未学全,虽每招威力奇大,但梅超风既得预知他掌力来势,自能及早闪避化解。又拆数招,那青衣怪客忽然嗤嗤嗤接连弹出三颗石子,梅超风变守为攻,猛下三记杀手。郭靖勉力化开,还了两掌。- d8 s+ k, c. y
  两人相斗渐紧,只听得掌风呼呼之中,夹着嗤嗤嗤弹石之声。黄蓉见情势不妙,在地下捡起一把瓦砾碎片,有些在空中乱掷,有些就照准了那怪客的小石子投去,一来扰乱声响,二来打歪他的准头。不料怪客指上加劲,小石子弹出去的力道劲急之极,破空之声奇响,黄蓉所掷的瓦片固然打不到石子,而小石子发出的响声也决计扰乱不了。
$ j) U) V! G7 G5 Y. [# l  江南六怪及陆冠英都心中惊异:“此人单凭手指之力,怎么能把石子弹得如此劲急?就是铁胎弹弓,也不能弹出这般大声。谁要是中了一弹,岂不是脑破胸穿?”& {  |, J' ]7 O) b9 n
  这时黄蓉已然住手,呆呆望着那个怪客。郭靖已全处下风,梅超风制敌机先,招招杀手,都凌厉之极。
. Q2 B# Z& W& {! i) u7 Q  突然间呜呜两响,两颗石弹破空飞出,前面一颗飞得较缓,后面一颗急速赶上,两弹啪的一声,在空中撞得火星四溅,石子碎片八方乱射。梅超风借着这股威势直扑过来。郭靖见来势凶狠,难以抵挡,想起南希仁那“打不过,逃!”的四字诀,转身便逃。
2 M/ G& W: [/ n# X5 T  黄蓉突然高叫:“爹爹!”向那青衣怪客奔去,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叫道: “爹爹,你的脸,你的脸怎……怎么变了这个样子?”
/ {) S8 P8 x  y0 n, B1 |# M4 O  郭靖回过身来,见梅超风站在自己面前,却在侧耳倾听石弹声音,这稍纵即逝的良机哪能放过,当即伸掌慢慢拍向她肩头,这一次却是用了十成力,右掌力拍,左掌跟着一下,力道尤其沉猛。梅超风被这连续两掌打得翻了个筋斗,倒在地下,再也爬不起身。8 `9 ^6 v9 q7 F' c& ~
  陆乘风听黄蓉叫那人做爹爹,悲喜交集,忘了自己腿上残废,突然站起,要想过去,也是一交摔倒。
  F+ p' C2 f( t  a9 m4 U  那青衣怪客左手搂住了黄蓉,右手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原来他脸上戴着一张人皮面具,是以看上去诡异古怪之极。这本来面目一露,但见他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黄蓉眼泪未干,高声欢呼,抢过了面具罩在自己脸上,纵体入怀,抱住他的脖子,又笑又跳。黄蓉笑道:“爹,你怎么来啦?刚才那个姓裘的糟老头子咒你,你也不教训教训他。”黄药师沉着脸道:“我怎么来啦!来找你来着!”黄蓉喜道:“爹,你的心愿了啦?那好极啦,好极啦!”说着拍掌而呼。黄药师道:“了甚么心愿?为了找你这鬼丫头,还管甚么心愿不心愿。”
9 p1 O  S0 Z9 X/ W2 }" u  黄蓉甚是难过,她知父亲的《九阴真经》下卷为弟子盗走,成为极大憾事,发下心愿,要凭着一己的聪明智慧,从上卷而自创下卷的武功招术,说道《九阴真经》也是凡人所作,别人作得出,我黄药师便作不出?若不补足经中所载武功,便不离桃花岛一步。这次为了自己顽皮,竟害得他违愿破誓,软语说道:“爹,以后我永远乖啦,到死都听你的话。”; `4 v' \9 ?' c* j& t# W
  黄药师见爱女无恙,本已喜极,又听她这样说,心情大好,说道:“快扶你师姊起来。超风、乘风,你们两个,我重新收你们入门。”黄蓉过去将梅超风扶起。陆冠英也将父亲扶来,双双拜倒。梅超风与陆乘风两人大喜之余,不禁呜咽出声。% d) Q3 T& m- Z4 [* F2 J) E$ X7 l( U7 b
  黄药师叹了口气,说道:“乘风,你很好,起来罢。当年我性子太急,错怪了你。” 陆乘风哽咽道:“师父您老人家好?”黄药师道:“总算还没给人气死。”黄蓉嬉皮笑脸的道: “爹,你不是说我吧?”黄药师哼了一声道:“你也有份。”黄蓉伸了伸舌头,道:“爹,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这是江湖上有名的江南六侠,是靖哥哥的师父。”
( d+ |# |2 o& Y$ C$ D, Q. n  黄药师眼睛一翻,对六怪毫不理睬,说道:“我不见外人。”六怪见他如此傲慢无礼,无不勃然大怒,但震于他的威名与适才所显的武功神通,一时倒也不便发作。
$ O+ n. o4 m1 V  黄药师向女儿道:“你有甚么东西要拿?咱们这就回家。”黄蓉笑道:“没有甚么要拿的,却有点东西要还给陆师哥。”从怀里掏出那瓶九花玉露丸来,交给陆乘风道: “陆师哥,这些药丸调制不易,还是还了你罢。”陆乘风摇手不接,向黄药师道:“弟子今日得见恩师,实是万千之喜,要是恩师能在弟子庄上小住几时,弟子更是……”
! h" }' \" X- [# G4 W  黄药师不答,向陆冠英一指道:“他是你儿子?”陆乘风道:“是。”陆冠英不待父亲吩咐,忙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说道:“孙儿叩见师祖。”黄药师道:“罢了!” 并不俯身相扶,却伸左手抓住他后心一提,右掌便向他肩头拍落。陆乘风大惊,叫道: “恩师,我就只这个儿子……”
8 o5 ?; F& |* z6 k; x5 f" x3 i  黄药师这一掌劲道不小,陆冠英肩头被击后站立不住,退后七八步,再是仰天一交跌倒,但没受丝毫损伤,怔怔的站起身来。黄药师对陆乘风道:“你很好,没把功夫传他。这孩子是仙霞派门下的吗?”; ]7 L% e5 S$ g9 B/ W" a
  陆乘风才知师父这一提一推,是试他儿子的武功家数,忙道:“弟子不敢违了师门规矩,不得恩师允准,决不敢将恩师的功夫传人。这孩子是拜在仙霞派枯木大师的门下。”
, T% m& O; u8 \0 @$ C+ P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枯木这点微末功夫,也称甚么大师?你所学胜他百倍,打从明天起,你自己传儿子功夫罢。仙霞派的武功,跟咱们提鞋子也不配。”陆乘风大喜,忙对儿子道:“快,快谢过祖师爷的恩典。”陆冠英又向黄药师磕了四个头。黄药师昂起了头,不加理睬。
$ ?1 l( R% m4 D+ ~* f; D  陆乘风在桃花岛上学得一身武功,虽双腿残废,手上功夫未废,心中又深知武学精义,眼见自己独子虽然练武甚勤,总以未得明师指点,成就有限,自己明明有满肚子的武功诀窍可以教他,但格于门规,未敢泄露,为了怕儿子痴缠,索性一直不让他知道自己会武,这时自己重得列于恩师门墙,又得师父允可教子,爱子武功指日可以大进,心中如何不喜?要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喉头却哽住了说不出来。+ {, T. ]2 Z2 {* M3 u0 j9 @9 p
  黄药师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个给你!”右手轻挥,两张白纸向他一先一后的飞去。他与陆乘风相距一丈有余,两叶薄纸轻飘飘的飞去,犹如被一阵风送过去一般,薄纸上无所使力,推纸及远,实比投掷数百斤大石更难,众人无不钦服。
  o# q/ e' ?# Q0 C  B  黄蓉甚是得意,悄声问郭靖:“靖哥哥,我爹爹的功夫怎样?”郭靖道:“你爹爹的武功出神入化。蓉儿,你回去之后,莫要贪玩,好好跟着学。”黄蓉急道:“你也去啊,难道你不去?”郭靖道:“我要跟着我六位师父。过些时候我来瞧你。”黄蓉大急,紧紧拉住他手,叫道:“不,不,我不和你分开。”郭靖却知势在不得不和她分离,心中凄然。
7 i) [2 i7 I, U% Y- y; ]9 j  陆乘风接住白纸,依稀见得纸上写满了字。陆冠英从庄丁手里接过火把,凑近去让父亲看字。陆乘风一瞥之下,见两张纸上写的都是练功的口诀要旨,却是黄药师的亲笔,十多年不见,师父的字迹更加遒劲挺拔,第一叶上右首写着题目,是“旋风扫叶腿法”六字。陆乘风知道“旋风扫叶腿”与“桃华落英掌”俱是师父早年自创的得意武技,六个弟子无一得传,如果昔日得着,不知道有多欢喜,现下自己虽已不能再练,但可转授儿子,仍是师父厚恩,恭恭敬敬的放入怀内,躬身拜谢。
! t8 u! a- C4 Q+ o& v/ j, N  黄药师道:“这套腿法和我早年所创的已大不相同,招数虽是一样,但这套却是先从内功练起。你每日依照功诀打坐练气,如进境得快,五六年后,便可不用扶杖行走。”陆乘风又悲又喜,百感交集。
, U; \& H( _% J  黄药师又道:“你腿上的残疾是治不好的了,下盘功夫也不能再练,不过照着我这功诀去做,和常人一般寻常行走却是不难,唉……”他早已自恨当年太过心急躁怒,重罚了四名无辜的弟子,近年来潜心创出这“旋风扫叶腿”的内功秘诀,想去传给四名弟子,好让他们能修习下盘的内功之后,得以回复行走。只是他素来要强好胜,虽然内心后悔,口上却不肯说,因此这套内功明明是全部新创,仍是用上一个全不相干的旧名,不肯稍露认错补过之意;过了片刻,又道:“你把曲师哥和两个师弟都去找来,把这功诀传给他们罢。”
# P* J9 M6 v$ W, `/ p8 @4 w  陆乘风答应一声:“是。”又道:“曲师弟和冯师弟的行踪,弟子一直没能打听到。武师弟已去世多年了。”
. J' i& O/ V( o. c/ c7 W. r, h: W. B  黄药师心里一痛,一对精光闪亮的眸子直射在梅超风身上,她瞧不见倒也罢了,旁人无不心中惴惴。黄药师冷然道:“超风,你作了大恶,也吃了大苦。以后你就住在陆师弟这庄上,让他好好奉养你。”梅超风与陆乘风齐声答应。
2 v+ D5 \& i$ r* z$ t3 M  黄药师道:“超风,可惜你眼睛坏了,只要你今后不再作恶,黄老邪的弟子,谅来也不大有人敢跟你为难。”这一句话,是正式当众宣布让梅超风回归师门。梅超风大喜,感激之下,哭了出来。陆冠英道:“梅师伯,请你进庄,洗了脸吃些点心,我请我母亲招呼你。” 扶着梅超风进庄。3 _; m8 f+ f' Y
  陆乘风道:“师父,也请你老人家到庄里休息一会罢!”黄药师道:“不忙!” 他眼光逐一向众人脸上扫过,看到郭靖时稍一停留,问道:“你叫郭靖?”
8 R8 O2 L8 N; D4 @" s5 j  郭靖忙上前拜倒,说道:“晚辈郭靖参见黄前辈。”黄药师道:“我的弟子陈玄风是你杀的?你本事可不小哇!”郭靖听他语意不善,心中一凛,说道:“那时弟子年幼无知,给陈前辈擒住了,慌乱之中,失手伤了他。”7 V9 J" {# A. g  x( S. q. P
  黄药师哼了一声,冷冷的道:“陈玄风虽是我门叛徒,自有我门中人杀他。桃花岛的门人能教外人杀的么?”郭靖无言可答。黄蓉忙道:“爹爹,那时候他只有六岁,又懂得甚么了?”黄药师犹如不闻,又道:“洪老叫化素来不肯收弟子,却把最得意的降龙十八掌传给了你十五掌,你必有过人的长处了。要不然,总是你花言巧语,哄得老叫化欢喜了你。你用老叫化所传的本事,打败了我门下弟子,哼哼,下次老叫化见了我,还不有得他说嘴的么?”黄蓉笑道:“爹,花言巧语倒是有的,不过不是他,是我。他是老实头,你别凶霸霸的吓坏了他。”
8 F- K4 q) P8 B% O, M5 R  黄药师丧妻之后,与女儿相依为命,对她宠爱无比,因之把她惯得甚是娇纵,毫无规矩,那日被父亲责骂几句,竟然便离家出走。黄药师本来料想爱女流落江湖,必定憔悴苦楚,哪知一见之下,却是娇艳犹胜往昔,见她与郭靖神态亲密,处处回护于他,反而与老父生分了,心中颇有妒意,对郭靖更是有气,不理女儿,对郭靖道:“老叫化教你本事,让你来打败梅超风,明明是笑我门下无人,个个弟子都不争气……”6 T/ x2 i# W; K5 P# A2 q; E+ Q5 v
  黄蓉忙道:“爹,谁说桃花岛门下无人?他欺梅师姊眼睛不便,掌法上侥幸占了些便宜,有甚么希罕?爹爹,那日在燕京城里,他给梅师姊抓住了当马骑,要东便东,要西便西,那才叫狼狈呢。可惜你没见到,老叫化还不是半点也没法子。”那时郭靖尚未跟洪七公学艺,自拉扯不到他身上,但黄蓉只盼父亲消气,撒娇胡说,又道:“你倒教他绑上眼睛,跟梅师姊比划比划看。女儿给你出这口气。”纵身出去,叫道:“来来,我用爹爹所传最寻常的功夫,跟你洪七公生平最得意的掌法比比。”她知郭靖的功夫和自己不相上下,两人只要拆解数十招,打个平手,爹爹的气也就消了。) u2 r* ]; a" h5 ]
  郭靖明白她的用意,见黄药师未加阻拦,说道:“我向来打你不过,就再让你揍几拳罢。” 走到黄蓉身前。黄蓉喝道:“看招!”纤手横劈,飕飕风响,正是桃华落英掌法中的“雨急风狂”。郭靖便以降龙十八掌招数对敌,但他爱惜黄蓉之极,哪肯使出全力?降龙十八掌全凭劲强力猛取胜,讲到招数繁复奇幻,岂是桃华落英掌法之比,只拆了数招,身上连中数掌。黄蓉要消父亲之气,这几掌还是打得真重,心知郭靖筋骨强壮,这几下还能受得了,高声叫道:“你还不服输?”口中说着,手却不停。! n) f5 J! D, Y6 ^% L
  黄药师铁青了脸,冷笑道:“这种把戏有甚么好看?”也不见他身子晃动,忽地已然欺近,双手分别抓住了两人后领向左右掷出。虽是同样一掷,劲道却大有不同,掷女儿的左手只是将她甩出,掷郭靖的右手却运力甚强,存心要重重摔他一下。郭靖身在半空使不出力,只觉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但脚跟一着地,立时牢牢钉住,竟未摔倒。  b3 H9 \" d0 e4 h7 i6 B) Z- M
  他要是一交摔得口肿面青,半天爬不起来,倒也罢了。这样一来,黄药师虽暗赞这小子下盘功夫不错,怒气反而更炽,喝道:“我没弟子,只好自己来接你几掌。”
! q3 m! [- d9 \. z2 T# P5 R  郭靖忙躬身道:“晚辈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前辈过招。”) ?8 t  y: _9 k/ T3 H$ _' H' G  B
  黄药师冷笑道:“哼,和我过招?你这小子配么?我站在这里不动,你把降龙十八掌一掌掌的向我身上招呼,只要引得我稍有闪避,举手挡格,就算是我栽了,好不好?”郭靖道: “晚辈不敢。”黄药师道:“不敢也要你敢。”. t: T5 {% U+ W# B& T
  郭靖心想:“到了这步田地,不动手万万不行,只好打他几掌。他不过是要借力打力,将我反震出去,我摔几交又有甚么?”
$ a  n! d" F3 Q' P$ m3 L0 l) J  黄药师见他尚自迟疑,但脸上已有跃跃欲试之色,说道:“快动手,你不出招,我可要打你了。”郭靖道:“既是前辈有命,晚辈不敢不遵。”运起势子,蹲身屈臂,画圈击出一掌,又是练得最熟的那招“亢龙有悔”。他既担心真的伤了黄药师,也怕若用全力,回击之劲也必奇大,是以只使了四成力,六成力留作余力。这一掌打到黄药师胸口,突觉他身上滑不留手,犹如涂满了油一般,手掌一滑,便溜了开去。. G! m' J, a( X7 A
  黄药师道:“干吗?瞧我不起么?怕我吃不住你神妙威猛的降龙掌,是不是?” 郭靖道:“晚辈不敢。”那第二掌“或跃在渊”,却再也不敢多留劲力,吸一口气,呼的一响,左掌前探,右掌倏地从左掌底下穿了出去,直击他小腹。黄药师道:“这才像个样子。”
; ~- }" [6 T. f1 |  当日洪七公教郭靖在松树上试掌,要他掌一着树,立即使劲,方有摧坚破强之功,这时他依着千练万试过的法门,指尖微微触到黄药师的衣缘,立时发劲,不料就在这劲已发出、力未受着的一瞬之间,对方小腹突然内陷,只听得喀的一声,手腕竟已脱臼。他这掌若是打空,自无关碍,不过是白使了力气,却在明明以为击到了受力之处而发出急劲,着劲的所在忽然变得无影无踪,待要收劲,哪里还来得及,只感手上剧痛,忙跃开数尺,一只手已举不起来,心中这才想到:“七公教我劲力不可使足,这一下不听话,可大大糟了!”
7 B# M) }1 e8 X0 W/ y$ R% n  江南六怪见黄药师果真一不闪避,二不还手,身子未动,一招之间就把郭靖的腕骨卸脱了臼,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 [( e  w4 S0 e( v2 T  只听黄药师喝道:“你也吃我一掌,教你知道老叫化的降龙十八掌厉害,还是我桃花岛的掌法厉害。”语声方毕,掌风已闻。郭靖忍痛纵起,要向旁躲避,哪知黄药师掌未至,腿先出,一拨一勾,郭靖扑地倒了。黄蓉惊叫:“爹爹别打!”从旁窜过,伏在郭靖身上。黄药师变掌为抓,一把拿住女儿背心,提了起来,左掌却直劈下去。
0 `: U. J" V! t  江南六怪知道这一掌打着,郭靖非死也必重伤,一齐抢过。全金发站得最近,秤杆上的铁锤径击他左手手腕。黄药师将女儿在身旁一放,双手任意挥洒,便将全金发的秤杆与韩小莹手中长剑夺下,平剑击秤,当啷一响,一剑一秤震为四截。* z1 s* r8 e( w1 u7 G5 J. X
  陆乘风叫道:“师父!……”想出言劝阻,但于师父积威之下,再也不敢接下口去。
9 X& W0 H* q; I; E0 D. P  黄蓉哭道:“爹,你杀他罢,我永不再见你了。”急步奔向太湖,波的一声,跃入了湖中。黄药师惊怒交集,虽知女儿深通水性,自小就常在东海波涛之中与鱼鳖为戏,整日不上岸也不算一回事,但她这一去却不知何日再能重见,飞身抢到湖边,黑沉沉之中,但见一条水线笔直的通向湖心。黄药师呆立半晌,回过头来,见朱聪已替郭靖接上了腕骨所脱的臼,当即迁怒于他,冷冷的道:“你们七个人快自杀罢,免得让我出手时多吃苦头。”6 ~' E# Q! |# j+ [
  柯镇恶横过铁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死都不怕,还怕吃苦?”朱聪道:“江南六怪已归故乡,今日埋骨五湖,尚有何憾?”六人或执兵刃,或是空手,布成了迎敌的阵势。郭靖心想:“六位师父哪里是他的敌手,只不过是枉送了性命,岂能因我之故而害了师父?” 急忙纵身上前,说道:“陈玄风是弟子杀的,与我众位师父无干,我一人给他抵命便了。” 随又想到:“大师父、三师父、七师父都是性如烈火,倘若见我丧命,岂肯罢手?必定又起争斗,我须独自了结此事。”当下挺身向黄药师昂然说道:“只是弟子父仇未报,前辈可否宽限一个月,三十天之后,弟子亲来桃花岛领死?”黄药师这时怒气渐消,又是记挂着女儿,已无心思再去理他,手一挥,转身就走。8 S" `" p- s' H) M  S
  众人不禁愕然,怎么郭靖只凭这一句话,就轻轻易易的将他打发走了?只怕他更有厉害毒辣手段,却见他黑暗之中身形微晃,已自不见。陆乘风呆了半晌,才道:“请各位到后堂稍息。”梅超风哈哈一笑,双袖挥起,已反跃出丈余之外,转身也没入了黑暗之中。陆乘风叫道:“梅师姊,把你弟子带走罢。”黑暗中沉寂无声,梅超风早已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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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8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 ?' n6 p3 X) u, O9 t    第十五回 神龙摆尾1 z& p0 n& h9 q% A8 J3 c5 t* I" [
         
; a. n  Q. ?& _! `  m  z0 w1 C; n3 j8 O                                                陆冠英扶起完颜康,见他被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只两颗眼珠光溜溜的转动。陆乘风道:“我答应过你师父,放了你去。”见他被点中了穴道的情形不是本门手法,自己虽能替他解穴,但对点穴之人却有不敬,正要出言询问,朱聪过来在完颜康腰里捏了几把,又在他背上轻拍数掌,解开了他穴道。陆乘风心想:“这人手上功夫真是了得。完颜康武功不弱,未见他还得一招半式,就被点了穴。”其实若是当真动手,完颜康虽然不及朱聪,也不致立时就败,只因大厅倒塌时乱成一团,完颜康又牵着那姓段的武官,朱聪最善于乘人分心之际攻人虚隙,是以出手即中。
( h' I' [, v" H6 m  Q! F  朱聪道:“这位是甚么官儿,你也带了走罢。”又给那武官解了穴道。那武官自分必死,听得竟能获释,喜出望外,忙躬身说道:“大……大英雄活命之恩,卑……卑职段天德终身不忘。各位若去京城耍子,小将自当尽心招待……”2 E1 q, h( U5 m! P) ]
  郭靖听了“段天德”三字,耳中嗡的一震,颤声问道:“你……你叫段天德?”段天德道: “正是,小英雄有何见教?”郭靖道:“十八年前,你可是在临安当武官么?”段天德道:“是啊,小英雄怎么知道?”他刚才听得陆乘风说陆冠英是枯木大师弟子,又向陆冠英说道:“我是枯木大师俗家的侄儿,咱们说起来还是一家人呢,哈哈!”
; _& G3 H6 B8 W" e7 d% o  郭靖向段天德从上瞧到下,又从下瞧到上,始终一言不发,段天德只是陪笑。过了好半晌,郭靖转头向陆乘风道:“陆庄主,在下想借宝庄后厅一用。”陆乘风道:“当得,当得。” 郭靖挽了段天德的手臂,大踏步向后走去。/ P2 G" S' Y$ U
  江南六怪个个喜动颜色,心想天网恢恢,竟在这里撞见这恶贼,若不是他自道姓名,又怎知道当年七兄妹万里追踪的就是此人?- {. L3 _6 ~3 {* P2 u8 T
  陆乘风父子与完颜康却不知郭靖用意,都跟在他身后,走向后厅。家丁掌上烛火。郭靖道:“烦借纸笔一用。”家丁应了取来。郭靖对朱聪道:“二师父,请你书写先父的灵位。” 朱聪提笔在白纸上写了“郭义士啸天之灵位”八个大字,供在桌子正中。8 O: b% n4 @1 _
  段天德还道来到后厅,多半是要吃消夜点心,及见到郭啸天的名字,只吓得魂飞天外,一转头,见到韩宝驹矮矮胖胖的身材,惊上加惊,把一泡尿全撒在裤裆之中。当日他带了郭靖的母亲一路逃向北方,江南七怪在后追赶,在旅店的门缝之中,他曾偷瞧过韩宝驹几眼,这人矮胖怪异的身材最是难忘。适才在大厅上相见,只因自己心中惊魂不定,未曾留意别人,这时烛光下瞧得明白,只有瑟瑟发抖。: M: G5 `# m* e6 y
  郭靖喝道:“你要痛痛快快的死呢,还是喜欢零零碎碎的先受点折磨?”) E- l3 J' a& Q8 w6 C8 P
  段天德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敢隐瞒,只盼推委罪责,说道:“你老太爷郭义士不幸丧命,虽跟小的有一点儿干系,不过……不过小的是受了上命差遣,概不由己。”郭靖喝道: “谁差你了?谁派你来害我爹爹,快说,快说。”段天德道:“那是大金国的六太子完颜洪烈六王爷。”完颜康惊道:“你说甚么?”$ X! r( N1 \  }  ?5 E
  段天德只盼多拉一个人落水,把自己的罪名减轻些,于是原原本本的将当日完颜洪烈怎样看中了杨铁心的妻子包氏,怎样以金银贿赂了宋朝的官员、派官兵到牛家村去杀害杨郭二人,怎样假装见义勇为、杀出来将包氏救去,自己又怎样逃到中都,却被金兵拉伕拉到蒙古,怎样在乱军中与郭靖之母失散,怎样逃回临安,此后一路升官等情由,详详细细的说了,说罢双膝跪地,向郭靖道:“郭英雄,郭大人,这事实在不能怪小的。当年见到你老太爷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原是决意要手下留情,还想跟他交个朋友,只不过……只不过……小人是个小小官儿,委实自己做不了主,空有爱慕之心,好生之德……小人名叫段天德,这上天好生之德的道理,小人自幼儿就明白的……”瞥眼见到郭靖脸色铁青,丝毫不为自己言语所动,当即跪倒,在郭啸天灵前连连叩头,叫道:“郭老爷,你在天之灵要明白,害你的仇人是人家金国六太子完颜洪烈,是他这个畜生,可不是我这蝼蚁也不如的东西。你公子爷今日长得这么英雄,你在天之灵也必欢喜,你老人家保佑,让他饶了小人一条狗命罢……”
* J& ?! G3 w3 @; F  他还在唠唠叨叨的说下去,完颜康倏地跃起,双手下击,噗的一声,将他打得头骨碎裂而死。郭靖伏在桌前,放声大哭。
4 F* W) P/ [# w& t% y  陆乘风父子与江南六怪一一在郭啸天的灵前行礼致祭。完颜康也拜在地下,磕了几个头,站起身来,说道:“郭兄,我今日才知我那……那完颜洪烈原来是你我的大仇人。小弟先前不知,事事倒行逆施,真是罪该万死。”想起母亲身受的苦楚,也痛哭起来。郭靖道: “你待怎样?”完颜康道:“小弟今日才知确是姓杨,‘完颜’两字,跟小弟全无干系,从今而后,我是叫杨康的了。”郭靖道:“好,这才是不忘本的好汉子。我明日去北京杀完颜洪烈,你去也不去?”+ ]8 h+ }6 _# ~! E- \% ~  O
  杨康想起完颜洪烈养育之恩,一时踌躇不答,见郭靖脸上已露不满之色,忙道: “小弟随同大哥,前去报仇。”郭靖大喜,说道:“好,你过世的爹爹和我母亲都曾对我说过,当年先父与你爹爹有约,你我要结义为兄弟,你意下如何?”杨康道:“那是求之不得。”两人叙起年纪,郭靖先出世一个月,两人在郭啸天灵前对拜了八拜,结为兄弟。
+ b. _9 e9 o* m# |  当晚各人在归云庄上歇了。次晨六怪及郭杨二人向陆庄主父子作别。陆庄主每人送了一份厚厚的程仪。郭靖先前已收过陆庄主所送的黄金贺仪,他再送便谢了不收。
2 E5 ~1 ?$ j8 T$ b% z  梅超风便留在归云庄中。陆乘风夫妇派了庄丁仆妇,好生服侍。2 U& L/ `; [6 [* ^( `
  出得庄来,郭靖向六位师父道:“弟子和杨兄弟北上去杀完颜洪烈,要请师父指点教诲。”柯镇恶道:“中秋之约为时尚早,我们左右无事,带领你去干这件大事罢。”朱聪等人均表赞同。郭靖道:“师父待弟子恩重如山,那完颜洪烈武艺平庸,又有杨兄弟相助,要杀他谅来也非难事。师父为了弟子,十多年未归江南,现下数日之间就可回到故乡,弟子不敢再劳师父大驾。”六怪心想也是实情,眼见他武艺大进,尽可放心得下,于是细细叮嘱了一番,郭靖一一答应。) ^. ?: p- a" s7 E2 E. ^
  最后韩小莹道:“桃花岛之约,不必去了。”她知郭靖忠厚老实,言出必践,但瞧黄药师性子古怪残忍,如去桃花岛赴会,势必凶多吉少。郭靖道:“弟子若是不去,岂不失信于他?”杨康插口说道:“跟这般妖邪魔道,有甚么信义好讲。大哥是太过拘泥古板了。”  t/ ]6 o! `1 Y; N1 D0 e
  柯镇恶哼了一声,说道:“靖儿,咱们侠义道岂能说话不算数?今日是六月初五,七月初一我们在嘉兴醉仙楼相会,同赴桃花岛之约,还没过一个月的期限。现下你骑小红马赶赴中都报仇。你那义弟不必同去了。你如能得遂心愿,那是最好,否则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留待日后再去手刃那完颜奸贼便了。”郭靖听大师父说要陪他赴难,感激无已,拜倒在地。. ?3 {; D9 y, H$ e" y9 H
  六怪待杨康走到别处,全金发道:“你这义弟出身富贵之家,我瞧他不似正人君子,你对他可要小心了。”郭靖应道:“是。”
+ o# |0 R+ U4 C1 i2 c  朱聪笑道:“黄药师的女儿跟她老子倒挺不同,咱们以后犯不着再生她的气,三弟,是么?”韩宝驹一捋胡髭,说道:“这小女娃骂我是矮冬瓜,她自己挺美么?不过比我好看些,倒也不假。”说着不禁笑了出来。郭靖见众师父对黄蓉不再心存芥蒂,甚是喜慰,随即想到她现下不知身在何处,又感难受。全金发道:“靖儿,你快去快回,我们在嘉兴静候好音。”
$ I0 ?6 }( q% E- o/ W8 @, r  江南六怪扬鞭南去,郭靖牵着红马,站在路旁,等六怪走得背影不见,方才上马,找到杨康,说道:“贤弟,我这马脚程极快,去燕京十多天就能来回。我先陪贤弟走几天。” 两人扣辔向北,缓缓而行。" S2 U& |, m" c
  杨康心中感慨无已,一月前命驾南来时左拥右卫,上国钦差,何等威风,这时悄然北往,荣华富贵,顿成一场春梦;郭靖不再要他同去中都行刺,固是免得他为难,但是否要设法暗中去通知完颜洪烈防备躲避,却又大费踌躇。郭靖见他心神不定,只道他思忆亡故的父母,不住相劝。4 ~) ~  Y$ [; r& |4 T8 l/ v
  中午时分,到了溧阳,两人正要找店打尖,忽见一名店伴迎了上来,笑道:“两位可是郭爷、杨爷么?酒饭早就备好了,请两位来用罢。”1 C1 h) k' d  D
  郭靖和杨康同感奇怪。杨康问道:“你怎认识我们?”那店伴笑道:“今儿早有一位爷嘱咐来着,说了郭爷、杨爷的相貌,叫小店里预备了酒饭。”说着牵了两人坐骑去上料。杨康哼了一声,道:“归云庄的陆庄主好客气。”两人进店坐下,店伴送上酒饭,竟是上好的花雕和精细面点,菜肴也甚雅致,更有一碗郭靖最爱吃的口蘑煨鸡。两人吃得甚是畅快,起身会帐。掌柜的笑道:“两位爷请自稳便,帐已会过了。”杨康一笑,给了一两银子赏钱,那店伴谢了又谢,直送到店门之外。
$ I7 W" n, ], Q, B, t; j  郭靖在路上说起陆庄主慷慨好客。杨康对被擒之辱犹有余恨,说:“这人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只会以这般手段笼络江湖豪杰,才做了太湖群雄之主。”郭靖奇道:“陆庄主不是你师叔么?”杨康道:“梅超风虽教过我武功,也算不得是甚么师父。这些邪门外道的功夫,要是我早知道了,当日不学,也不至落到今日这步田地。”郭靖更奇,问道:“怎么啊?”杨康自知失言,脸上一红,强笑道:“小弟总觉九阴白骨爪之类不是正派武功。”郭靖点头道:“贤弟说得不错。你师父长春真人武功精湛,又是玄门正宗,你向师父说明真相,用心习艺,他必能原谅你以往之事。”杨康默然不语。: h, u+ j/ E! w9 t  I1 O" }
  傍晚时分,到了金坛,那边客店仍预备好了酒饭。其后一连三日,都是如此。这日两人过江到了高邮,客店中又有人来接。杨康冷笑道:“瞧归云庄送客送到哪里?”郭靖却早已起疑,这三日来每处客店所备的饭菜之中,必有一二样是他特别爱吃之物,如是陆冠英命人预备,怎能深知他的心意?用过饭后,郭靖道:“贤弟,我先走一步,赶上去探探。”催动小红马,倏忽之间已赶过三个站头,到了宝应,果然无人来接。# U* G' }. i) \: r/ X4 `
  郭靖投了当地最大的一家客店,拣了一间靠近帐房的上房,守到傍晚,听得店外鸾铃响处,一骑马奔到店外,戛然而止,一人走进店来,吩咐帐房明日预备酒饭迎接郭杨二人。郭靖虽早料到必是黄蓉,但这时听到她的声音,仍不禁喜悦不胜,心中突突乱跳,听她要了店房,心想:“蓉儿爱闹着玩,我且不认她,到得晚上去作弄她一下。”) e( D, a4 q  y& u
  睡到二更时分,悄悄起来,想到黄蓉房里去吓她一跳,见屋顶上人影闪动,正是黄蓉。郭靖大奇:“这半夜里她到哪里去?”展开轻功,悄悄跟在她身后。
  }* m0 G) |$ `9 h) g  黄蓉径自奔向郊外,到了一条小溪之旁,坐在一株垂柳下,从怀里摸出些东西,弯了腰玩弄。其时月光斜照,凉风吹拂柳丝,黄蓉衣衫的带子也是微微飘动,小溪流水,虫声唧唧,一片清幽,只听她说道:“这个是靖哥哥,这个是蓉儿。你们两个乖乖的坐着,这么面对面的,是了,就是这样。”& O9 M3 I4 Y0 J& ~7 l  K
  郭靖蹑着脚步,悄没声的走到她身后,月光下望过去,只见她面前放着两个无锡所产的泥娃娃,一男一女,都是肥肥胖胖,憨态可掬。郭靖在归云庄上曾听黄蓉说过,无锡泥人天下驰誉,虽是玩物,却制作精绝,当地土语叫作“大阿福”。她在桃花岛上就有好几个。这时郭靖觉得有趣,又再走近几步。见泥人面前摆着几只粘土捏成的小碗小盏,盛着些花草树叶,她轻声说着:“这碗靖哥哥吃,这碗蓉儿吃。这是蓉儿煮的啊,好不好吃啊?”郭靖接口道:“好吃,好吃极啦!”
  b) D& s, J! Y5 d1 `6 W: ^  黄蓉微微一惊,回过头来,笑生双靥,投身入怀,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过了良久,这才分开,并肩坐在柳溪之旁,互道别来情景。虽只数日小别,倒像是几年几月没见一般。黄蓉咭咭咯咯的又笑又说,郭靖怔怔的听着,不由得痴了。& c: \! Q+ f0 i6 y' b3 P8 ^. k/ s2 h
  那夜黄蓉见情势危急,父亲非杀郭靖不可,任谁也劝阻不住,情急之下,说出永不相见的话来。黄药师爱女情深,便即饶了郭靖。黄蓉在太湖中耽了大半个时辰,料想父亲已去,挂念着郭靖,又到归云庄来窥探,见他安然无恙,心中大慰,回想适才对父亲说话太重,又自懊悔不已。次晨躲在归云庄外树丛之中,眼见郭靖与杨康并辔北去,于是抢在前头给他们安排酒饭。
2 _# M- L; t3 K% ~  两人直说到月上中天,此时正是六月天时,静夜风凉,黄蓉心中欢畅,渐渐眼困神倦,言语模糊,又过一会,竟在郭靖怀中沉沉睡去,玉肤微凉,吹息细细。郭靖怕惊醒了她,倚着柳树动也不动,过了一会,竟也睡去。3 h) ?- s: S8 u( X) N( ?) @  d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得柳梢莺啭,郭靖睁开眼来,见朝曦初上,阵阵幽香送入鼻端,黄蓉兀自未醒,蛾眉敛黛,嫩脸匀红,口角间浅笑盈盈,想是正做好梦。! X% u' m& j0 `& ]& U7 U( S- j
  郭靖心想:“让她多睡一会,且莫吵醒她。”正在一根根数她长长的睫毛,忽听左侧两丈余外有人说道:“我已探明程家大小姐的楼房,在同仁当铺后面的花园里。”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咱们今晚去干事。”两人说话很轻,但郭靖早已听得清楚,不禁吃了一惊,心想这必是众师父说过的采花淫贼,可不能容他们为非作歹。
1 a0 ~& V4 B9 \. F! \! ~4 ^9 {! B" O  突然黄蓉急跃起身,叫道:“靖哥哥,来捉我。”奔到一株大树之后。郭靖一呆之下,见黄蓉连连向自己招手,这才明白,当下装作少年人嬉戏模样,嘻嘻哈哈的向她追去,脚步沉滞,丝毫不露身有武功。' g; e! D3 K1 o  b( X' F3 H
  说话的两人决计想不到这大清早旷野之中就有人在,不免一惊,但见是两个少年男女追逐闹玩,也就不在意下,但话却不说了,径向前行。3 [. R* W# U) h0 ]  s5 o7 `
  黄蓉与郭靖瞧这两人背影,衣衫褴褛,都是乞儿打扮。待得两人走远,黄蓉道: “靖哥哥,你说他们今晚去找那程家大小姐干甚么?”郭靖道:“多半不是好事。咱们出手救人,好不好?”黄蓉笑道:“那当然。不知道两个叫化子是不是七公的手下。”郭靖道: “一定不是。但七公说天下叫化都归他管?嗯,这两个坏人定是假扮了叫化的。”黄蓉道: “天下成千成万叫化子,一定也有不少坏叫化。七公本领虽大,也不能将每个人都管得好好地。看来这两个定是坏叫化。七公待咱们这么好,难以报答,咱们帮他管管坏叫化,七公一定欢喜。”郭靖点头道:“正是。”想到能为洪七公稍效微劳,甚是高兴。
- L) _, F8 G- X7 K  黄蓉又道:“这两人赤了脚,小腿上生满了疮,我瞧定是真叫化儿。旁人扮不到那么像。”郭靖心下佩服,道:“你瞧得真仔细。”
& z( n. F5 Q) c" O3 K  两人回店用了早饭,到大街闲逛,走到城西,只见好大一座当铺,白墙上“同仁老当”四个大字,每个字比人还高。当铺后进果有花园,园中一座楼房建构精致,檐前垂着绿幽幽的细竹帘。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自到别处玩耍。2 j: H% ~& w4 w' B! \
  等到用过晚饭,在房中小睡养神,一更过后,两人径往西城奔去,跃过花园围墙,见楼房中隐隐透出灯火。两人攀到楼房屋顶,以足钩住屋檐,倒挂下来。这时天气已热,楼上并未关窗,从竹帘缝中向里张望,不禁颇出意料之外。只见房中共有七人,都是女子,一个十八九岁的美貌女子正在灯下看书,想必就是那程大小姐了,其余六人都是丫鬟打扮,手中却各执兵刃,劲装结束,精神奕奕,看来都会武艺。, h, _) j% o0 X9 f; C* D8 R
  郭靖与黄蓉原本要来救人,却见人家早已有备,料得中间另有别情,两人精神一振,悄悄翻上屋顶,坐下等候,只待瞧一场热闹。
! C: b' r8 _( O! Q, ?4 \& `# W  等不到小半个时辰,墙外喀的一声微响,黄蓉一拉郭靖衣袖,缩在屋檐之后,只见围墙外跃进两条黑影,瞧身形正是日间所见的乞丐。两丐走到楼下,轻吹口哨,一名丫鬟揭开竹帘,说道:“是丐帮的英雄到了么?请上来罢。”两丐跃上楼房。
3 |1 p- F- j9 ~8 h% e. F9 U8 C. @  郭靖与黄蓉在黑暗中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日间听得那两丐说话,又见楼房中那小姐严神戒备的情状,料想二丐到来,立时便有一场厮杀,哪知双方竟是朋友。
1 F) ?$ z  v1 n2 s* x* _  程大小姐站起相迎,道了个万福,说道:“请教两位高姓大名。”那声音苍老的人道: “在下姓黎,这是我的师侄,名叫余兆兴。”程大小姐道:“原来是黎前辈,余大哥。丐帮众位英雄行侠仗义,武林中人人佩服,小女子今日得见两位尊范,甚是荣幸。请坐。”她说的虽是江湖上的场面话,但神情腼腆,说一句话,便停顿片刻,一番话说来极是生疏,语言娇媚,说甚么“武林中人人佩服”云云,显然极不相称。她勉强说完了这几句话,已是红晕满脸,偷偷抬眼向那姓黎的老丐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细声细气的道:“老英雄可是人称‘江东蛇王’的黎生黎前辈么?”那老丐笑道:“姑娘好眼力,在下与尊师清净散人曾有一面之缘,虽无深交,却是向来十分钦佩。”; s3 o% e4 D9 D1 w3 x7 ]  R
  郭靖听了“清净散人”四字,心想:“清净散人孙不二孙仙姑是全真七子之一,这位程大小姐和两个乞丐原来都不是外人。”
. i. l: q" b8 t+ \0 l. I; t9 a  程大小姐道:“承老英雄仗义援手,晚辈感激无已,一切全凭老英雄吩咐。”黎生道: “姑娘是千金之体,就是给这狂徒多瞧一眼也是亵渎了。”程大小姐脸上一红。黎生又道: “姑娘请到令堂房中歇宿,这几位尊使也都带了去,在下自有对付那狂徒的法子。”程大小姐道: “晚辈虽然武艺低微,却也不惧怕那恶棍。这事要老前辈一力承当,晚辈怎过意得去?”黎生道: “我们洪帮主与贵教老教主王真人素来交好,大家是一家人,姑娘何必分甚么彼此?”程大小姐本来跃跃欲试,听黎生这么说了,不敢违拗,行了个礼,说道:“那么一切全仗黎老前辈和余大哥了。”说罢,带了丫鬟盈盈下楼而去。
' F5 t# f5 V, V% r: L  黎生走到小姐床边,揭开绣被,鞋也不脱,满身肮脏的就躺在香喷喷的被褥之上,对余兆兴道:“你下楼去,和大伙儿四下守着,不得我号令,不可动手。”余兆兴答应了而去。黎生盖上绸被,放下纱帐,熄灭灯烛,翻身朝里而卧。
! v0 ^. W4 l$ Z) k& \3 C' h) m  黄蓉暗暗好笑:“程大小姐这床被头铺盖可不能要了。他们丐帮的人想来都学帮主,喜欢滑稽胡闹,却不知道在这里等谁?这件事倒也好玩得紧。”她听得外面有人守着,与郭靖静悄悄的藏身于屋顶的屋脊之后。" B" k! r( a5 B3 r
  约莫过了一个更次,听得前面当铺中的更伕“的笃、的笃、当当当”的打过三更,接着“啪”的一声,花园中投进一颗石子。过得片刻,围墙外窜进八人,径跃上楼,打着了火折子,走向小姐床前,随即又吹熄火折。. W; I6 C% ^7 Z9 B, K) h+ A
  就在这火光一闪之际,郭黄二人已看清来人形貌,原来都是欧阳克那些女扮男装、身穿白衣的女弟子。四名女子走到床前,揭开帐子,将绸被兜头罩在黎生身上,牢牢按住,另外两名女子张开一只大布袋,抬起黎生放入袋中,抽动绳子,收紧袋口。众女抖被罩头、张袋装人,手法熟练,想是一向做惯了的,黑暗之中顷刻而就,全没声响。四名女弟子各执布袋一角,抬起布袋,跃下楼去。6 {9 F$ j$ ?6 q4 G' P7 w) B
  郭靖待要跟踪,黄蓉低声道:“让丐帮的人先走。”郭靖心想不错,探头外望,见前面四女抬着装载黎生的布袋,四女左右卫护,后面隔了数丈跟着十余人,手中均执木棒竹杖,想来都是丐帮中人。, m: @% K3 M2 P
  郭黄二人待众人走远,这才跃出花园,远远跟随,走了一阵,已到郊外,见八女抬着布袋走进一座大屋,众乞丐四下分散,团团围住大屋。
; A9 R9 m+ n- L- e1 G+ j  黄蓉一扯郭靖的手,急步抢到后墙,跳了进去,却见是一所祠堂,大厅上供着无数神主牌位,梁间悬满了大匾,写着族中有过功名之人的名衔。厅上四五枝红烛点得明晃晃地,居中坐着一人,折扇轻挥,郭黄二人早就料到必是欧阳克,眼见果然是他,缩身窗外,不敢稍动,心想:“不知那黎生是不是他敌手?”
& h) \. a6 F8 u  八女抬了布袋走进大厅,说道:“公子爷,程家大小姐接来了。”: Q% u" ]0 j! y- ?  z  w& y
  欧阳克冷笑两声,抬头向着厅外说道:“众位朋友,既蒙枉顾,何不进来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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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3 I+ q' ]1 [2 H9 r  U  隐在墙头屋角的群丐知道已被他察觉,但未得黎生号令,均默不作声。欧阳克侧头向地下的布袋看了一眼,冷笑道:“想不到美人儿的大驾这么容易请到。”缓步上前,折扇轻挥,已折成一条铁笔模样。
1 v$ h5 l1 ~) L7 g/ c! P9 Q8 P  黄蓉、郭靖见了他的手势和脸色,都吃了一惊,知他已看破布袋中藏着敌人,便要痛下毒手。黄蓉手中扣了三枚钢针,只待他折扇下落,立刻发针相救黎生。忽听得飕飕两声,窗格中打进两枝袖箭,疾向欧阳克背心飞去,原来丐帮中人也已看出情势凶险,先动上了手。( a! \- U+ H* K6 g9 ]0 {; r4 j
  欧阳克翻过左手,食指与中指夹住一箭,手掌稍移,无名指与小指夹住另一箭,喀喀两响,两枝短箭折成了四截。群丐登时骇然。余兆兴叫道:“黎师叔,出来罢。”语声未毕,嗤的一声急响,布袋撕开,两柄飞刀激射而出,刀光中黎生着地滚出,扯着布袋一抖,护在身前,随即跃起。他早知欧阳克武功了得,与他拚斗未必能胜,本想藏在布袋之中,出其不意的忽施袭击,哪知还是被他识穿了。% r  s0 J) O" _% k( v0 B
  欧阳克笑道:“美人儿变了老叫化,这布袋戏法高明得紧啊!”黎生叫道:“地方上三天之中接连失了四个姑娘,都是阁下干的好事了?”欧阳克笑道:“宝应县并不穷啊,怎么捕快公人变成了要饭的?”黎生说道:“我本来也不在这里要饭,昨儿听小叫化说,这里忽然有四个大姑娘给人劫了去,老叫化一时兴起,过来瞧瞧。”
" |" K. [0 B% S# ]! d  欧阳克懒懒的道:“那几个姑娘也没甚么好,你既然要,大家武林一脉,冲着你面子,便给了你罢。叫化子吃死蟹,只只好,多半你会把这四个姑娘当作了宝贝。”右手一挥,几名女弟子入内去领了四个姑娘出来,个个衣衫不整,神色憔悴,眼睛哭得红肿。- _/ b7 `- v! K: x
  黎生见了这般模样,怒从心起,喝道:“朋友高姓大名,是谁的门下?”欧阳克仍满脸漫不在乎的神气,说道:“我复姓欧阳,你老兄有何见教?”黎生喝道:“你我比划比划。” 欧阳克道:“那再好没有,进招罢。”" j$ `4 V0 W# c5 D6 r7 D
  黎生道:“好!”右手抬起,正要发招,突然眼前白影微晃,背后风声响动,疾忙向前飞跃,颈后已被敌人拂中,幸好纵跃得快,否则颈后的要穴已被他拿住了。黎生是丐辈中的八袋弟子,行辈甚尊,武功又强,淮南东西路群丐都归他率领,是丐帮中响当当的脚色,哪知甫出手便险些着了道儿,脸上一热,不待回身,反手出掌还劈。: S! R9 X! p- J" ^7 t! \
  黄蓉在郭靖耳边低声道:“他也会降龙十八掌!”郭靖点了点头。
3 |; o1 ~1 }5 P+ t  欧阳克见他这招来势凶狠,不敢硬接,纵身避开。黎生这才回过身来,踏步进击,双手当胸虚捧,呼的转了个圈子。郭靖在黄蓉耳畔轻声道:“这是逍遥游拳法中的招数罢?”黄蓉也点了点头,见黎生拳势沉重,少了“逍遥游”拳法中应有的飘逸之致。
7 _! ?7 P- P. t& G) [. ^0 [* ]  欧阳克见他步稳手沉,招术精奇,倒也不敢轻忽,将折扇在腰间一插,闪开对方圈击,拳似电闪,打向黎生右肩。黎生以一招“逍遥游”拳法中的“饭来伸手”格开。欧阳克左拳钩击,待对方竖臂相挡,倏忽间已窜到他背后,双手五指抓成尖锥,双锥齐至,打向他背心要穴。黄蓉和郭靖都吃了一惊:“这一招难挡。”2 A/ `2 ?5 t' q, l- T
  这时守在外面的群丐见黎生和敌人动上了手,都涌进厅来,灯影下蓦见黎生遇险,要待抢上相助,已然不及。
$ j! L6 N5 U$ U  K  黎生听得背后风响,衣上也已微有所感,就在这一瞬之间,反手横劈,仍是刚才使过的“降龙十八掌”中那一招“神龙摆尾”。这一招出自《易经》中的“履”卦,在原来“降龙廿八掌”中本名“履虎尾”,好比攻虎之背,一脚踏在老虎尾巴上,老虎回头反咬一口,自然厉害猛恶之至。后来的传人略变招式,出手更加凌厉,改名为“神龙摆尾”。欧阳克不敢接他这掌,身子向后急仰,躲了开去。黎生心中暗叫:“好险!”转身拒敌。他武功远不及欧阳克精妙,拆了三四十招,已连遇五六次凶险,每次均仗这招“神龙摆尾”解难脱困。8 ~2 ~* ~) B3 W. y  X. ~) L
  黄蓉低声对郭靖道:“七公只传了他一掌。”郭靖点点头,想起自己当日以一招 “亢龙有悔”与梁子翁对敌之事,又想到洪七公对他丐帮中的首要人物也不过传了一掌,自己竟连得他传授十五掌,好生感激。+ |2 a( P. Y% C3 v) x) R
  欧阳克踏步进迫,把黎生一步步逼入厅角。原来欧阳克已瞧出他只一招厉害,而这一招必是反身从背后发出,便将他逼入屋角,叫他无法反身发掌。黎生明白了敌人用意,移步转身,要从屋角抢到厅中,刚只迈出一步,欧阳克纵声长笑,抡拳直进,蓬的一拳,击中他下颏。黎生吃痛,心下惊惶,伸臂待格,敌人左拳又已击到,片刻之间,头上胸前连中了五六拳,登时头晕身软,晃了几晃,跌倒在地。
$ v; o* ?0 a8 S  丐帮诸人抢上前来救援,欧阳克转过身来,抓起奔在最前的两个乞丐,对着墙壁摔出,两人重重撞在墙上,登时晕倒,余人一时不敢过来。) j7 i' h/ B$ T1 j0 _
  欧阳克冷笑道:“公子爷是甚么人,能着了你们这些臭叫化的道儿?我叫你们瞧个人!” 双手一拍,两名女弟子从堂内推出一个女子来,双手反缚,神情委顿,泪水从白玉般的脸颊上不住流下,正是程大小姐。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黄蓉与郭靖也是大惑不解。欧阳克右手一挥,女弟子又把程大小姐带回内堂。他得意洋洋的道:“老叫化在楼上钻布袋,却不知区区在下守在楼梯之上,当即请了程大小姐,先回来等你们驾到。”; I) {  ]. @8 }/ w1 N
  群丐面面相觑,心想这一下真是一败涂地。
. h) B6 M! J6 H1 |, A3 d# n  欧阳克摇了摇折扇,说道:“丐帮的名气倒是不小,今日一见,却真叫人笑掉了牙,甚么偷鸡摸狗拳、要饭捉蛇掌,都拿出现世。以后还敢不敢来碍公子爷的事?瞧在你们洪帮主的份上,便饶了这老叫化的性命,只是要借他两个招子,作个记认。”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向黎生眼中插下。( Z9 |* c, d- R% l( m
  忽听得有人大叫:“且慢!”一人跃进厅来,挥掌向欧阳克推去。
4 w+ a0 {: B# b  欧阳克猛觉一股凌厉掌风扑向前胸,疾忙侧身相避,已被掌风带到,身子一晃,退开两步,暗暗吃惊:“自出西域以来,竟接连遭逢高手,这是何人,居然有如此功力?”定睛看时,更加诧异,见挡在自己与黎生之间的,竟是那个在赵王府中同过席的少年郭靖。此人武功平平,怎么刚才这一掌沉猛至斯?只听他说道:“你作恶多端,不快悔改,还想伤害好人,洪帮主的下属,能让你任意欺辱吗?”欧阳克心想刚才这一掌不过碰巧,哪将他放在心上,侧目斜视,笑道:“你也是丐帮中人?”郭靖道:“我没资格算是丐帮的好汉。斗胆要劝你一句,还请把程大小姐放回,自己早日回西域去罢。”欧阳克笑道:“要是我不听你小朋友的劝呢?”, t2 u4 a) K7 a" w" o
  郭靖还未答话,黄蓉已在窗外叫了起来:“靖哥哥,揍这坏蛋!”
* k; p0 @. m" w& z: m6 l  欧阳克听到黄蓉声音,登时心神震荡,笑道:“黄姑娘,你要我放程大小姐,那也不难,只要你跟随我去,不但程大小姐,连我身边所有的女子,也全都放了,而且我答应你以后不再找别的女子,好不好?”黄蓉跃进厅来,笑道:“那好啊,我们去西域玩玩,倒也不错。靖哥哥,你说好么?”欧阳克摇头笑道:“我只要你跟我去,要这臭小子同去干么?” 黄蓉大怒,反手一掌,喝道:“你骂他?你才臭!”
- {& C" v2 L1 [0 H1 }) d) B  欧阳克见黄蓉盈盈走近,又笑又说,丽容无俦,又带着三分天真烂漫,更增娇媚,早已神魂飘荡,哪知她竟会突然反脸?这一下毫不提防,而她这掌又是“桃华落英掌”中的精妙家数,啪的一下,左颊早着,总算黄蓉功力不深,并未击伤,但也已打得他脸上热辣辣的甚是疼痛。* ^" V# d  q2 b, n7 b# \; Q( _1 s( t
  欧阳克“呸”的一声,左手忽地伸出,往她胸口抓去。黄蓉不退不让,双拳猛向他头顶击落。欧阳克是好色之徒,见她不避,心中大喜,拚着头上受她两拳,也要在她胸上一碰,岂知手指刚触到她衣服,忽觉微微刺痛,这才惊觉:“啊,她穿着软猬甲。”亏得他只是存心轻薄,并非要想伤人,这一抓未用劲力,忙抬臂格开她双拳。0 q" ]2 ]1 q. W& j) v3 j" `
  黄蓉笑道:“你跟我打没便宜,只有我打你的份儿,你却不能打我。”
9 z7 d* N% d7 ]  欧阳克心痒难搔,忽然迁怒郭靖,心想:“先把这小子毙了,好叫你死了这条心。” 眼望黄蓉,突然反足向后踢出,足距猛向郭靖胸口撞去。这一脚既快且狠,阴毒异常,正是“西毒”欧阳锋的家传绝技,对方难闪难挡,只要踢中了,立时骨折肺碎。; P5 b' v& x8 d' v' q( o/ y
  郭靖避让不及,也不转身,便即反手横劈。蓬的一声,郭靖胯上中脚,欧阳克腿上中掌,两人都痛到了骨里,各自转身,怒目相向,随即斗在一起。  {7 }# R5 Z$ g, d/ c  Y
  丐帮中的高手均感惊讶:“这一掌明明是黎老的救命绝技‘神龙摆尾’,怎么这少年竟也会使?而且出手又快又狠,似乎尚在黎老之上?”却不知郭靖本来不会此招,但见黎生反复使了几次,拳理又与“降龙十八缺三掌”全同,危急之际竟尔便使了出来,只是徒得其形,劲力不会运使,否则这一掌已把欧阳克大腿震伤。
% w( y# C+ H$ ?" }: `  这时丐帮中人已将黎生扶在一旁。他见郭靖掌力沉猛,招数精妙,他只会得一招 “神龙摆尾”,见郭靖其余掌法与这一招掌理极为相近,不禁骇然:“降龙十八掌是洪帮主的秘技,我不顾性命,为本帮立了大功,他才传我一掌,作为重赏,这个少年却又从哪里去把这十八掌都学全了?”欧阳克手上与郭靖对招,心中也是暗暗称奇:“怎么只几个月之间,这小子的武功竟会忽然大进?”
3 |; Z0 {+ L% T. l  转眼间两人拆了四十余招,郭靖已把十五掌招数反复使用了几遍,足够自保,但欧阳克武功实高出他甚多,要想取胜,却也不能。再斗十余招,欧阳克拳法斗变,前窜后跃,声东击西,身法迅捷之极。郭靖一个招架不及,左胯上中了一脚,登时举步蹒跚,幸好他主要武功是在掌上,便把十五掌从尾打到头,倒转来使。欧阳克见他掌法颠倒,一时不敢逼近,准拟再拆数十招,摸熟了他掌法变化的大致路子,再乘隙攻击。
  J9 L; t4 x. S' j) x+ d  郭靖从尾使到头一遍打完,再从头使到尾。第十五掌“见龙在田”使过,如接第一掌,那是“亢龙有悔”;若从尾倒打,那么是再发一掌“见龙在田”。他脑筋转得不快,心想:“从头打下来好,还是再倒转打上去?”就这么稍一迟疑,欧阳克立时看出破绽,伸手向他肩上拿去。郭靖形格势禁,不论用十五掌中哪一掌都无法解救,顺势翻过手掌,扑地往敌人手背上拍下。这一招是他在危急之中胡乱打出,全无章法理路可言。欧阳克已看熟了他的掌法,决计想不到对方竟会忽出新招,这一掌竟然啪的一声,被他击中了手腕。欧阳克吃了一惊,向后纵出,挥手抖了几抖,幸好虽然疼痛,腕骨未被击断。6 N7 H5 ]' [0 m, ~, F' u7 C, Q
  郭靖胡打乱击,居然奏功,心想:“我现下肩后,左胯,右腰尚有空隙,且再杜撰两掌,把这三处都补满了。”心念甫毕,欧阳克又已打来。郭靖心思迟钝,就是苦思十天半月,也未必创得出半招新招,何况激战之际,哪容他思索钻研,只得依着降龙掌法的理路,老老实实的加多三掌,守住肩后、左胯、右腰三处。9 v* O; j" W$ z2 C$ z% X
  欧阳克暗暗叫苦:“他掌法本来有限,时刻一久,料得定必能胜他,怎么忽然又多了三招出来?”他不知郭靖这三招其实全然无用,只是先前手腕被击,再也不敢冒进,渐渐放慢拳法,要以游斗耗他气力,忽然发觉郭靖有一掌的出手与上一次略有不同,心念一转:“是了,这一掌他还没学到家,是以初时不用。”斗然飞身而起,左手作势擒拿郭靖顶心,右足飞出,直踢他左胯。
4 O* G" s6 a4 R4 N  郭靖自创这三掌毕竟管不了用,突见敌人全力攻己弱点,心中登时怯了,一掌刚打到半路,立即收回,侧身要避开他这一脚。; |4 w$ H: O2 D+ E9 h% ]% A5 k
  黄蓉暗叫不妙,心念电转:“临敌犹豫,最是武学大忌,靖哥哥这一掌乱七八糟打出去,倒也罢了,纵然不能伤敌,却也足以自守,现下却收掌回身,破绽更大。”眼见欧阳克这一脚使上了十成力,郭靖其势已无可解救,当即右手一扬,七八枚钢针激射而出。
4 A, y( C- d  r! J6 ?" W4 L; N$ c% G  欧阳克拔出插在后颈中的折扇,铁扇入手即张,轻轻两挥,将钢针尽数挡开,踢出这一脚却未因此而有丝毫窒滞,眼见这脚定可踢得郭靖重伤倒地,蓦地足踝上一麻,被甚么东西撞中了穴道,这一脚虽仍踢中对方,却已全无劲力。欧阳克大惊之下,立时跃开,喝道: “鼠辈暗算公子爷,有种的光明正大出来……”
- w( P* l0 v- X& m2 V2 d/ R0 _  语音未毕,突听得头顶风声微响,想要闪避,但那物来得好快,不知怎样,口中忽然多了一物,舌头上觉得有些鲜味,又惊又恐,慌忙吐出,似是一块鸡骨。欧阳克惊惶中抬头察看,只见梁上一把灰尘当头罩落,忙向旁跃开,噗的一声,口中又多了一块鸡骨。这次却是一块鸡腿骨,只撞得牙齿隐隐生疼。3 x" w8 }2 i) k7 I3 j4 D
  欧阳克狂怒之下,见梁上人影闪动,当即飞身而起,发掌凌空向那人影击去。斗然间只觉脸颊给人伸手摸了一下,随即掌中多了甚么物事,弯指抓住,落地一瞧,更是恼怒,却是两只嚼碎了的鸡爪,只听得梁上有人哈哈大笑,说道:“叫化子的偷鸡摸狗拳怎样?”( J3 y* F. |  D$ N  D
  黄蓉与郭靖一听到这声音心中大喜,齐叫:“七公!”抬起头来,只见洪七公坐在梁上,两只脚前后摇荡,手里抓着半只鸡,正吃得起劲。1 x) C% q8 O5 J- y" R  C$ y7 m, b5 [
  丐帮帮众一齐躬身行礼,同声说道:“帮主!您老人家好。”
5 y/ b$ A, n& F3 a# X/ D  欧阳克眼见是他,全身凉了半截,暗想:“此人伸掌摸我脸颊,又连掷两块鸡骨入我口中,倘若掷的不是鸡骨而是暗器,我此刻早已没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溜之大吉。” 躬身唱喏,说道:“又见到洪世伯了,侄子向您老磕头。”口中说磕头,却不屈膝下跪。
; p7 Q, [! ?( f4 D. w( q  洪七公嚼着鸡肉,含含糊糊的道:“你还不回西域去?在这里胡作非为,想把一条小命送在中原么?”欧阳克道:“中原也只您老世伯英雄无敌。只要您老世伯手下留情,不来以大欺小,跟晚辈为难,小侄这条性命只怕也保得住。我叔叔吩咐小侄,只消见到洪世伯时恭恭敬敬,他老人家顾全身分,决不能跟晚辈动手,以致自堕威名,为天下好汉耻笑。”* y7 x" [# ?9 g% c4 W; J
  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你先用言语挤兑我,想叫老叫化不便跟你动手。中原能杀你之人甚多,也未必非老叫化出手不可。刚才听你言中之意,对我的偷鸡摸狗拳,要饭捉蛇掌小觑得紧,是也不是?”欧阳克忙道:“小侄实不知这位老英雄是世伯门下,狂妄放肆之言,请世伯与这位老英雄恕罪。”
# p2 ?8 d& ^, T; ?  洪七公落下梁来,说道:“你称他做英雄,可是他打不过你,那么你更是大英雄了,哈哈,不害臊么?”欧阳克好生着恼,只是自知武功与他差得太远,不敢出言冲撞,只得强忍怒气,不敢作声。洪七公道:“你仗着得了老毒物的传授,便想在中原横行,哼哼,放着老叫化没死,须容你不得。”欧阳克道:“世伯与家叔齐名,晚辈只好一切全凭世伯吩咐。”洪七公道: “好哇,你说我以大压小,欺侮你后辈了?”欧阳克不语,给他来个默认。
$ T% |3 D% \1 N& M  洪七公道:“老叫化手下,虽然大叫化、小叫化、不大不小中叫化有这么一大帮,但都不是我的徒弟。这姓黎的只学得了我一招粗浅的功夫,又怎能算是我的传人?他使的‘逍遥拳’ 没学得到家,可不是老叫化传的。你瞧不起我的偷鸡摸狗拳,哼哼,老叫化要是真的传了一人,未必就及不上你。”欧阳克道:“这个自然。洪世伯的传人定比小侄强得多了。只不过您老人家武功太高,您的徒儿便要学到您老人家的一成功夫,只怕也不容易。”洪七公道:“你嘴里说得好听,心中定在骂我。”欧阳克道:“小侄不敢。”
+ n: h- u1 R/ @+ J( b  黄蓉插口道:“七公,您别信他撒谎,他心里骂你,而且骂得甚是恶毒。他骂你自己武功虽然不错,但只会自己使,不会教徒弟,教来教去,只教些鸡零狗碎的招数,没一个能学得了全套。”6 C! h6 _! m) A5 y# Q
  洪七公向她瞪了一眼,哼了一声,说道:“女娃娃又来使激将计了。”转头说道: “好哇,这小子胆敢骂我。”手一伸,已快如闪电的把欧阳克手中的折扇抢了过来,一挥之下打开折扇,见一面画着几朵牡丹,题款是“徐熙”两字。他也不知徐熙是北宋大家,虽见几朵牡丹画得鲜艳欲滴,仍道:“不好!”扇子一面写着几行字,下款署着“白驼山少主”五字,自是欧阳克自己写的了。洪七公问黄蓉道:“这几个字写得怎样?”黄蓉眉毛一扬,道:“俗气得紧。不过料他也不会写字,定是去请同仁当铺的朝奉代写的。”
% F+ c  J  A9 S$ {2 B  欧阳克风流自赏,自负文才武学,两臻佳妙,听黄蓉这么一说,甚是恼怒,向她横了一眼,烛光下但见她眉梢眼角似笑非笑,娇痴无那,不禁一呆。
8 v8 W) k& _4 i! v' w" Z  洪七公把折扇摊在掌上,在嘴上擦了几擦。他刚才吃鸡,嘴边全是油腻,这一擦之下,扇子字画自然一塌胡涂,跟着顺手一捏,就像常人抛弃没用的纸张一般,把扇子捏成一团,抛在地下。旁人还不怎么在意,欧阳克却知自己这柄折扇是钢铸的扇骨,他这样随手将扇骨搓捏成团,手上劲力委实非同小可,心下更是惶恐。
1 U9 }4 X: ~' J, x' K2 v) h# Q  洪七公道:“我若亲自跟你动手,谅你死了也不心服,我这就收个徒弟跟你打打。” 欧阳克向郭靖一指道:“这位世兄适才与小侄拆了数十招,若非世伯出手,小侄侥幸已占上风。郭世兄,你没赢了我罢?”郭靖摇头道:“我打你不过。”欧阳克甚是得意。6 V3 X0 b8 d4 `. p$ b
  洪七公仰天一笑,道:“靖儿,你是我徒弟么?”郭靖想起当日向七公磕头而他定要磕还,忙道:“晚辈没福做您老人家的徒弟。”洪七公向欧阳克道:“听见了么?”欧阳克心中甚是奇怪:“这老叫化说话当然不会骗人,那么这小子的精妙掌法又从何处学来?”+ D" s4 e7 T6 p9 u
  洪七公向郭靖道:“我若不收你做徒弟,那女娃儿定是死不了心,鬼计百出,终于让老叫化非收你为徒不可。老叫化不耐烦跟小妞们磨个没了没完,算是认输,现下我收你做徒儿。”郭靖大喜,忙扑翻在地,磕了几个响头,口称:“师父!”日前在归云庄上,他向六位师父详述洪七公传授“降龙十八缺三掌”之事,江南六怪十分欣喜,都说可惜这位武林高人生性奇特,不肯收他为徒,吩咐他日后如见洪七公露出有收徒之意,可即拜师。
8 m8 J) [9 Q& A0 J# t# Q# y6 `  黄蓉只乐得心花怒放,笑吟吟的道:“七公,我帮你收了个好徒儿,功劳不小,你从今而后,可有了传人啦。你谢我甚么?”
! m' [. }* q- G1 d* j, i  洪七公板起了脸,道:“打一顿屁股。”对郭靖道:“傻小子,我先传你三掌。” 当下把降龙十八掌余下的三掌,当着众人之面教了他,比之郭靖刚才狗急跳墙,胡乱凑乎出来的三记笨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1 p9 {7 h  L& V& t& t
  欧阳克心想:“老叫化武功卓绝,可是脑筋不大灵,只顾得传授徒儿争面子,却忘了我便在旁边观看。“凝神看他传授郭靖掌法,但看他比划的招数,却觉平平无奇;又见洪七公在郭靖耳边低声说话,料是教导这三招的精义,郭靖思索良久,有时点点头,大半时候却总茫然摇头,要洪七公再说几遍,才勉强点头,显然也未必便当真领会了,心想:“这人笨得要命,一时三刻之间定然学不到家。我却反可乘机学招。”
1 h  p" ]- n0 b) E/ X- f  洪七公等郭靖练了六七遍,说道:“好,乖徒儿,你已学会了这三招的半成功夫,给我揍这为非作歹的淫贼。”郭靖道:“是!”踏上两步,呼的一掌向欧阳克打去。欧阳克斜身绕步,回拳打出,两人又斗在一起。. c  p- Z7 \; c' T
  “降龙十八掌”的精要之处,全在运劲发力,至于掌法变化却极简明,否则以梁子翁、梅超风、欧阳克三人武功之强,何以竟让郭靖将一招掌法连使许多遍,却仍无法破解?刚才欧阳克眼睁睁瞧着洪七公传授三记掌法,郭靖尚未领悟一成,他早已了然于胸,可是一到对敌,于郭靖新学的三掌竟是应付为难。8 L" ~+ d/ d7 r2 o
  郭靖把十八掌一学全,首尾贯通,原先的十五掌威力更加大增。欧阳克连变四套拳法,始终也只打得个平手,又拆数十招,欧阳克心下焦躁:“今日不显我家传绝技,终难取胜。我自幼得叔叔教导,却胜不了老叫化一个新收弟子,老叫化岂不是把叔叔比了下去?”斗然间挥拳打出,郭靖举手挡格,哪知欧阳克的手臂犹似忽然没了骨头,顺势转弯,啪的一声,郭靖颈上中拳。
! Y$ o& r9 u% k3 q( l1 ?+ K, e) }  郭靖一惊,低头窜出,回身发掌,欧阳克斜步让开,还以一拳。郭靖不敢再格,侧身闪避,哪知对方手臂忽然间就如变了一根软鞭,打出后能在空中任意拐弯,明明见他拳头打向左方,蓦地里转弯向右,蓬的一声,又在郭靖肩头击了一拳。郭靖防不胜防,接连吃了三拳,这三下都颇为沉重,登时心下慌乱,不知如何应付。" M3 C2 [6 U" U! K5 ~
  洪七公叫道:“靖儿,住手,咱们就算暂且输了这一阵。”
/ v5 [3 g, ~% L2 t4 F$ u1 q3 v  郭靖跃出丈余,身上被他击中的三处甚是疼痛,对欧阳克道:“你拳法果然高明,手臂转弯,转得古怪。佩服,佩服!”欧阳克得意洋洋的向黄蓉望了几眼。  a6 @* x. \* W6 z
  洪七公道:“老毒物天天养蛇,这套软皮蛇拳法,必是从毒蛇身上悟出来的。这套拳法高明得很,老叫化一时之间想不出破法,算你运气,给我乖乖的滚罢。”1 ?% _# M3 s8 K8 f7 s6 X! X" |8 e
  欧阳克心中一凛:“叔叔传我这套‘灵蛇拳’时,千叮万嘱,不到生死关头,决不可使,今日一用就被老叫化看破,如给叔叔知道了,必受重责。”想到此处,满腔得意之情登时消了大半,向洪七公一揖,转身出祠。
* G( f! [0 [! Q/ Y5 l  黄蓉叫道:“且慢,我有话说。”欧阳克停步回身,心中怦然而动。
$ e; K% l; w+ v/ S" \: i8 m  黄蓉却不理他,向洪七公盈盈拜了下去,说道:“七公,你今日收两个徒儿罢。好事成双,你只收男徒,不收女徒,美中不足。”洪七公摇头笑道:“我收一个徒儿已大大破例,老叫化今日太不成话。何况你爹爹这么大的本事,怎能让你拜老叫化为师?”黄蓉装作恍然大悟,道:“啊,你怕我爹爹!”洪七公被她一激,加之对她本就十分喜爱,脸孔一板,说道: “怕甚么?就收你做徒儿,难道黄老邪还能把我吃了?”) \9 d' ^, {; h
  黄蓉笑道:“咱们一言为定,不能反悔。我爹爹常说,天下武学高明之士,自王重阳一死,就只剩下他与你二人,南帝也还罢了,余下的更不在他眼里。我拜你为师,爹爹一定欢喜。师父,你们叫化子捉蛇是怎样捉的,就先教我这门本事。”洪七公一时不明她用意,但知小姑娘鬼灵精,必有古怪,说道:“捉蛇捉七寸,两指这样钳去,只要刚好钳住蛇的七寸,凭他再厉害的毒蛇,也就动弹不得。”黄蓉道:“若是很粗很大的蛇呢?”洪七公道:“左手摇指引它咬你,右手打它七寸。”黄蓉道:“这手法可要极快。”洪七公道:“当然。左手搽上些药,那就更加稳当,真的咬中了也不怕。”黄蓉点点头,向洪七公霎了霎眼,道:“师父,那你就给我手上搽些药。”" S# e# L* k; U0 s: K- w
  捉蛇弄蛇是丐帮小叫化的事,洪七公以帮主之尊,身边哪有甚么捉蛇用的药物,但见黄蓉使眼色,就在背上大红葫芦里倒些酒来,给她擦在双掌之上。
( S: o' q" n  H  黄蓉提手闻了闻,扮个鬼脸,对欧阳克道:“喂,我是天下叫化子头儿洪老英雄的新收关门弟子,现下来领教领教你的软皮蛇拳法。先对你说明白了,我手上已搽了专门克制你的毒药,可要小心了。”欧阳克心想:“与你对敌,还不是手到擒来。不管你手上捣甚么鬼,我抱定宗旨不碰就是。”笑了一笑,说道:“死在你手下,也是甘愿。”4 z0 H* A8 j  |8 ?7 v# t3 q, }
  黄蓉道:“你其他的武功也稀松平常,我只领教你的臭蛇拳,你若用其他拳法掌法,可就算输了。”欧阳克道:“姑娘怎么说就怎么着,在下无不从命。”黄蓉嫣然一笑,说道: “瞧不出你这坏蛋,对我倒好说话得很。看招!”呼地一拳打出,正是洪七公所传的“逍遥游” 拳法。2 E+ r8 K, F4 L7 D/ j! h2 S
  欧阳克侧身让过,黄蓉左脚横踢,右手钩拿,却已是家传“桃华落英掌”中的招数。她年纪幼小,功夫所学有限,这时但求取胜,哪管所使的功夫是何人所传了。
1 J" b% _. n2 G2 U  欧阳克见她掌法精妙,倒也不敢怠慢,右臂疾伸,忽地转弯,打向她的肩头。这“灵蛇拳”去势极快,倏忽之间已打到黄蓉肩上,猛地想起,她身上穿有软猬甲,这一拳下去,岂不将自己的拳头撞得鲜血淋漓?匆忙收招,黄蓉飕飕两掌,已拍到面门。欧阳克袍袖拂动,倒卷上来,挡开了她这两掌。黄蓉身上穿甲,手上涂药,除了脸部之外,周身无可受招之处,这样一来,欧阳克已处于只挨打不还手的局面,“灵蛇拳”拳法再奇,却也奈何她不得,只得东躲西闪,在黄蓉掌影中窜高纵低,心想:“我若打她脸蛋取胜,未免唐突佳人,如抓她头发,更加卤莽,但除此之外,实在无所措手。”灵机一动,忽地撕下衣袖,扯成两截,于晃身躲闪来掌之际,将袖子分别缠上双掌,翻掌钩抓,径用擒拿手来拿她手腕。" Y8 |' d" \3 p" d7 W
  黄蓉托地跳出圈子,叫道:“你输啦,这不是臭蛇拳。”欧阳克道:“啊哟,我倒忘了。”黄蓉道:“你的臭蛇拳奈何不了洪七公的弟子,那也没甚么出奇。在赵王府中,我就曾跟你划地比武,那时你邀集了梁子翁、沙通天、彭连虎、灵智和尚,还有那个头上生角的侯通海,七八个人打我一个,我当时寡不敌众,又懒得费力,便认输了事。现下咱们各赢一场,未分胜败,不妨再比一场以定输赢。”
# u' I* y$ `+ ^7 \& ?4 ~: T% a  黎生等都想:“这小姑娘居然能与彭连虎、沙通天等高手对敌而不败,也不知是真是假?她虽然武艺得自真传,但终究不是此人敌手,刚才胡赖胜了,岂不是好?何必画蛇添足,再比甚么?”
( j3 }- f1 ?0 f9 l, e  洪七公却深知此女诡计百出,必是仗着自己在旁,要设法戏弄敌人,笑吟吟的不作声,一只鸡啃得只剩下几根骨头,仍拿在手里不住嗑嘴嗒舌的舐着,似乎其味无穷。( J8 k: i, O1 n2 Y# U4 O
  欧阳克笑道:“咱俩又何必认真,你赢我赢都是一样。姑娘既有兴致,就再陪姑娘玩玩。”黄蓉道:“在赵王府里,旁边都是你的朋友,我打赢了你,他们必定救你,因此我也不愿跟你真打。现今这里有你的朋友,”说着向欧阳克那些白衣姬妾一指,又道:“也有我的朋友。虽然你的朋友多些,但这一点儿亏我还吃得起。这样罢,你再在地下划个圈子,咱们仍是一般比法,谁先出圈子谁输。现下我已拜了七公他老人家为师,名师门下出高徒,就再让你这小子一步,不用将你双手缚起来了。”  ]% c! Y! `9 V* H
  欧阳克听她句句强辞夺理,却又说得句句大方无比,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当下以左足为轴,右足伸出三尺,一转身,右足足尖已在地下划了一个线深寸许、径长六尺的圆圈。丐帮群雄都不由得暗暗喝彩。
8 E0 W/ v$ R0 [; G4 l( P4 E  黄蓉走进圈子,道:“咱们是文打还是武打?”欧阳克心道:“偏你就有这许多古怪。” 问道:“文打怎样?武打怎样?”黄蓉道:“文打是我发三招,你不许还手;你还三招,我也不许还手。武打是乱打一气,你用死蛇拳也好,活耗子拳也好,都是谁先出圈子谁输。” 欧阳克道:“当然文打,免得伤了和气。”' r/ q5 e$ b( L0 d: D
  黄蓉道:“武打你是输定了的,文打嘛,倒还有点儿指望,好罢,就又再让你一步,咱们文打。你先发招还是我先?”欧阳克哪能占她的先,说道:“当然是姑娘先。”黄蓉笑道: “你倒狡猾,老是拣好的,知道先发招吃亏,就让我先动手。也罢,我索性大方些,让你让到底。”欧阳克正想说:“那么我先发招也无不可。”只听得黄蓉叫道:“看招。”挥掌打来,突见银光闪动,点点射来,她掌中竟夹有暗器。
7 N& q( R% s, b3 o% X  欧阳克见暗器众多,平时挡击暗器的折扇已被洪七公捏坏,而本可用以拂扑的衣袖也已撕下,这数十枚钢针打成六七尺方圆,虽然只须向旁纵跃,立可避开,但那便是出了圈子,百忙中不暇细想,一点足跃起丈余,这一把钢针都在他足底飞过。& ?( B  v, x1 [" z; S2 S
  黄蓉一把钢针发出,双手各又扣了一把,待他上纵之势已衰,将落未落之际,喝道: “第二招来啦!”两手钢针齐发,上下左右,无异一百余枚,那正是洪七公所授她的“满天花雨掷金针”绝技,这时也不取甚么准头,只是使劲掷出。欧阳克本领再高,但身在半空,全无着力之处,心道:“我命休矣!这丫头好毒!”
0 p8 @0 Q5 b% P  就在这一瞬之间,忽觉后领一紧,身子腾空,足下嗤嗤嗤一阵响过,点点钢针都落在地下。欧阳克刚知有人相救,身子已被那人掷出,这一掷力道不大,但运劲颇为古怪,饶是他武艺高强,还是左肩先着了地,重重摔了一交,方再跃起站定。他料知除洪七公外更无旁人有此功力,心中又惊又恼,头也不回的出祠去了。众姬妾跟着一拥而出。1 f; @" z( v1 q) G
  黄蓉道:“师父,干么救这坏家伙?”洪七公笑道:“我跟他叔父是老相识。这小子专做伤天害理之事,死有余辜,只是伤在我徒儿手里,于他叔父脸上须不好看。”拍拍黄蓉的肩膀道:“乖徒儿,今日给师父圆了面子,我赏你些甚么好呢?”, n" O! ]# A- \7 F
  黄蓉伸伸舌头道:“我可不要你的竹棒。”洪七公道:“你就是想要,也不能给。我有心传你一两套功夫,可这儿天懒劲大发,提不起兴致。”黄蓉道:“我给师父做几个好菜提提神。”洪七公眉飞色舞,随即长叹一声,说道:“现下我没空吃,可惜,可惜!” 向黎生等一指道:“我们叫化帮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商量。”; c7 S2 ^% c9 Y; H6 P
  黎生等过来向郭靖、黄蓉见礼,称谢相救之德。黄蓉去割断了程大小姐手足上的绑缚。程大小姐甚是腼腆,拉着黄蓉的手悄悄相谢。黄蓉指着郭靖道:“你大师伯马道长传过他功夫,你丘师伯、王师伯也都很瞧得起他,说起来大家是一家人。”程大小姐转头向郭靖望了一眼,突然间满脸通红,轻声叫道:“郭师哥!”低下头去,过了一会,才偷眼向郭靖暗暗打量。0 Z' f/ O2 T9 t
  黎生等又向洪七公、郭靖、黄蓉三人道贺。他们知道七公向来不收徒弟,帮中乞丐再得他的欢心,也难得逢他高兴指点一招两式,不知郭黄二人怎能与他如此有缘,都羡慕万分。黎生道:“咱们明晚想摆个席,恭贺帮主收了两位好弟子。”洪七公笑道:“只怕他们嫌脏,不吃咱们叫化子的东西。”郭靖忙道:“我们明儿准到。黎大哥是前辈侠义,小弟正想多亲近亲近。”黎生蒙他相救,保全了一双眼睛,本已十分感激,又听他说得谦逊,甚是高兴,言下与郭靖着实结纳。& ~$ {; B/ o, o8 g( R/ D( c/ m
  洪七公道:“你们一见如故,可别劝我的大弟子做叫化子啊。小徒儿,你自称是我新收的关门小弟子,不许师父再收弟子,是不是啊?”黄蓉笑道:“师父要收,自然不必理我瞎说,不过物以稀为贵,师父的徒弟收得多了,就不这么珍贵了。”洪七公道:“你好珍贵吗?你送程大小姐回家去,咱们叫化儿也要偷鸡讨饭去啦。”说着各人出门。
" ]8 i! @6 Z2 ~  黎生说好明日就在这祠堂中设宴。4 k$ H5 P5 B- Y
  郭靖陪着黄蓉,一起将程大小姐送回。程大小姐悄悄将闺名对黄蓉说了,原来名叫程瑶迦。她虽跟清净散人孙不二学了一身武艺,只是生于大富之家,娇生惯养,说话神态,忸忸怩怩,与黄蓉神采飞扬的模样大不相同。她不敢跟郭靖说半句话,偶尔偷瞧他一眼,便即双颊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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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9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 D! q; w, g0 [' u3 K    第十六回 九阴真经
& A# w/ Q& l3 V    郭黄二人自程府出来,累了半夜,正想回客店安歇,忽听马蹄声响,一骑马自南而北奔来,正渐渐驰近,蹄声斗然停息。黄蓉心道:“又有了甚么奇事?倒也热闹。”快步过去,要瞧个究竟,郭靖也就跟在身后。走到临近,都颇出于意外,只见杨康牵着一匹马,站在路旁正和欧阳克说话。两人不再近前。黄蓉想听他说些甚么,但隔得远了,两人说话声音又低,只听到欧阳克说甚么“岳飞”“临安府”,杨康说“我爹爹”,再想听仔细时,见欧阳克一拱手,带着众姬投东去了。
2 z4 ~8 g0 w# g  杨康站在当地呆呆出了一会神,叹了一口长气,翻身上马。郭靖叫道:“贤弟,我在这里。”杨康听得郭靖叫唤,吃了一惊,下马过来,道:“大哥,你也在这儿?”郭靖道:“我在这儿遇到黄姑娘,又跟那欧阳克打了一架,是以耽搁了。”杨康脸上一阵热,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自己适才与欧阳克说话,是否已给两人听到,瞧郭靖脸色无异,心下稍安,寻思:“这人不会装假,若是听见了我的话,不会仍然这般对我。”问道:“大哥,今晚咱们再赶路呢,还是投宿?黄姑娘也跟咱们同上中都去吗?”从此处更向北行,过得楚州,渡过淮河,便入金人所管的地界了。9 L" E( A! z! h$ {  b
  黄蓉道:“不是我跟你们,是你跟我们。”郭靖笑道:“那又有甚么分别?咱们同到那祠堂去歇歇,明儿晚上要吃了丐帮的酒才走。”黄蓉在他耳边悄声道:“你别问他跟欧阳克说些甚么,假装没瞧见便是。”郭靖点了点头。
2 S8 a2 ?) a7 J6 [" A0 ~  三人回到祠堂,点亮了蜡烛。黄蓉手持烛台,把刚才发出的钢针一枚枚捡起。此时天气炎热,三人各自卸下门板,放在庭前廊下睡了。刚要入梦,远处一阵马蹄声隐隐传来,侧耳倾听,只听得奔驰的非止一骑。又过一阵,蹄声渐响,黄蓉道:“前面三人,后面似有十多人在追赶。”郭靖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马匹多少一听便知,说道:“追的共有一十六人,咦,这倒奇了!”黄蓉忙问:“怎么?”郭靖道:“前面三骑是蒙古马,后面追的却又不是。怎么大漠中的蒙古马跑到了这里?”
7 t3 `' ~. i! y; n5 m  黄蓉拉着郭靖的手走到祠堂门外,只听得飕的一声,一枝羽箭从两人头顶飞过,三骑马已奔到祠前。忽然后面追兵一箭飞来,射中了最后一骑的马臀,那马长声悲嘶,前腿跪倒。马上乘客纵跃下马,身手矫健,只是落地步重,却不会轻功。其余二人勒马相候。落地的那人道:“我没事,你们快走,我在这里挡追兵。”另一人道:“我助你挡敌,四王子快走。”那四王子道:“那怎么成?”三人说的都是蒙古话。, G5 `# e( X6 S# H1 N1 ^
  郭靖听着声音好熟,似是拖雷、哲别和博尔忽的口音,大是诧异:“他们到这里干甚么?”正想出声招呼,追骑已围将上来。
/ S) b: q5 e: G$ |$ Q$ z  三个蒙古人发箭阻敌,出箭劲急,追兵不敢十分逼近,只远远放箭。一个蒙古人叫道: “上去!”手向旗杆一指。三人爬入旗斗,居高临下,颇占形势。追兵纷纷下马,四面围住。只听得有人发令,便有四名追兵高举盾牌护身,着地滚去,挥刀砍斩旗杆。
# y. o, ~$ b* Y0 @  黄蓉低声道:“你错啦,只有十五人。”郭靖道:“错不了,有一个给射死了。”语音甫毕,只见一匹马慢慢踱过来,一人左足嵌在马镫之中,被马匹在地下拖曳而行,一枝长箭插在那人胸口。郭靖伏在地下爬近尸身,拔出羽箭,在箭杆上一摸,果然摸到包着一圈熟铁,铁上刻了一个豹头,正是神箭手哲别所用的硬箭,比寻常羽箭要重二两。郭靖再无怀疑,叫道:“上面是哲别师傅、拖雷义弟、博尔忽师傅吗?我是郭靖。”6 v' W6 f" k* o* A) X3 u
  旗斗中三人欢呼叫道:“是啊,你怎么在这里?”郭靖叫道:“甚么人追你们?” 拖雷道:“金兵!”郭靖举起那金兵尸身,抢上几步,用力向旗杆脚下掷去。那尸身撞倒了两兵,余下两兵不敢再砍旗杆,逃了回来。" f6 `  N, I7 e( D* K! _3 ]
  突然半空中白影闪动,两头白色大鸟直扑下来。郭靖听得翅翼扑风之声,抬起头来,见到正是自己在蒙古与华筝所养的两头白雕,双雕眼光锐敏之极,虽在黑夜也已认出主人,欢声啼叫,扑下来停在郭靖肩上。
" q' ]- x" t, J' D  W- q  黄蓉初与郭靖相识,即曾听他说起过射雕、养雕之事,好生羡慕,常想他日必当到大漠去,也养一对雕儿玩玩,这时忽见白雕,不顾追兵已经迫近,叫道:“给我玩!”伸手就去抚摸白雕的羽毛。那头白雕见黄蓉的手摸近,突然低头,一口啄将下来,若非她手缩得快,手背已然受伤。郭靖急忙喝止。黄蓉笑骂:“你这扁毛畜生好坏!”但究竟喜欢,侧了头观看。忽听郭靖叫道:“蓉儿,留神!”两枝劲箭当胸射来,黄蓉不加理会,伸手去搜那被箭射死的金兵身边。两枝箭射在她身上,哪里透得入软猬甲去,斜斜跌在脚旁。黄蓉在金兵怀里摸出几块乾肉,去喂那雕儿。
+ R7 {, @% a# }$ y* x+ d8 Z# a  郭靖道:“蓉儿,你玩雕儿吧,我去杀散金兵!”纵身出去,接住向他射来的一箭,左掌翻处,喀喇一声,已打折了身旁一名金兵的胳膊。黑暗中一人叫道:“哪里来的狗贼在这里撒野?”说的竟是汉语。郭靖一呆,心想:“这声音好熟。”金刃劈风,两柄短斧已砍到面前,一斩前胸,一斩小腹。
( z- q; @6 `0 G1 z: r, ?% q  郭靖见来势凶狠,不是寻常军士,矮身反打出掌,正是一招“神龙摆尾”。那人肩头中掌,肩胛骨立时碎成数块,身子向后直飞出去,只听他大声惨叫,郭靖登时想起:“这是黄河四鬼中的丧门斧钱青健。”他虽自知近数月来功力大进,与从前在蒙古对战黄河四鬼时已大不相同,但也想不到这一掌出去,竟能将对方击得飞出丈许,刚自错愕,左右金刃之声齐作,一刀一枪同时砍到。5 y+ R2 \% b. y
  郭靖原料断魂刀沈青刚、追命枪吴青烈必在左近,右手反钩,已抓住刺向胁下的枪头回扯,吴青烈立足不定,直跌过来。郭靖稍向后缩,沈青刚这一刀正好便砍向师弟的脑门。郭靖飞起左腿,踢中沈青刚右腕,黑夜中青光闪动,一柄长刀直飞起来。郭靖救了吴青烈一命,顺手在他背上按落。吴青烈本已站立不稳,再被他借劲按捺,咚的一声,师兄弟相互猛撞,都晕了过去。! E) Y9 P0 H" f" m; H: }' L
  黄河四鬼中的夺魄鞭马青雄混入太湖盗帮,已被陆冠英与盗帮杀死,余下这三鬼正是这一队追兵中的好手。黑暗之中,众金兵没见到三个首领俱已倒地,尚在与拖雷、哲别、博尔忽箭战。郭靖喝道:“还不快走,都想死在这里么?”抢上去拳打脚踢,又提人丢掷,片刻之间,把众金兵打得魂飞魄散,四下里乱逃。沈青刚与吴青烈先后醒来,也没看清对头是谁,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金星飞舞,撒腿就跑。两人竟然背道而驰,丧门斧钱青健口中哼哼唧唧,脚下倒是飞快,奔的却又是另一个方向。  w0 w) f# z3 a6 ]4 m0 P, k
  哲别与博尔忽箭法厉害,从旗斗之中飕飕射将下来,又射死三名金兵。拖雷俯身下望,见义兄郭靖赶散追兵,威不可当,十分欢喜,叫道:“安答,你好!”抱着旗杆溜下地来。两人执手相视,一时都高兴得说不出话。接着哲别与博尔忽也从旗斗中溜下。哲别道:“那三个汉人以盾牌挡箭,伤他们不得。若非靖儿相救,我们再也喝不到斡难河的清水了。”8 r% z; E2 B) C1 C+ J
  郭靖拉着黄蓉的手过来与拖雷等相见,道:“这是我义妹。”黄蓉笑问:“这对白雕送给我,行不行?”拖雷不懂汉语,带来的通译又在奔逃时给金兵杀了,只觉黄蓉声音清脆,说得好听,却不知其意。6 v0 D# n  c! _3 O) w% C0 n
  郭靖问拖雷道:“安答,你怎么带了白雕来?”拖雷道:“爹爹命我去见宋朝皇帝,相约南北出兵,夹攻金国。妹子说或许我能和你遇上,要我带了雕儿来给你。她猜得对,这可不是遇上了吗?”
0 \0 Q9 t# w* b4 u& o: E3 D  郭靖听他提到华筝,不禁一呆。他自与黄蓉倾心相爱,有时想起华筝,心头自觉不妥,只是此事不知如何处理,索性撇在一旁,不敢多想,这时听了拖雷之言,登时茫然,随即心想: “反正一月之内,我有桃花岛之约,蓉儿的父亲非杀我不可,这一切都顾不得了。”向黄蓉道: “这对白雕是我的,就送给你啦!”黄蓉大喜,转身又去抛肉喂雕。
9 w0 {$ o$ _2 n& f6 m. W  拖雷说起缘由。原来成吉思汗攻打金国获胜,但金国地大兵众,多年经营,基业甚固,死守住数处要塞,蒙古兵冲击不过,一时也奈何不得。于是成吉思汗派遣拖雷南来,要联络宋朝出兵,南北夹攻,途中遇到大队金兵阻拦,从人卫兵都被杀尽,只剩下三人逃到这里。
' @2 z: m- Y1 k; l% S; q8 b: y6 ^  郭靖想起当日在归云庄中,曾听杨康要穆念慈到临安去见史弥远丞相,请他杀害蒙古使者,当时不明其中缘故,这时才知金国得到了讯息,命杨康为大金钦使南来,便是为了阻止宋朝与蒙古结盟联兵。, G, a; }2 a9 r8 H
  拖雷又道:“金国说甚么都要杀了我,免得蒙古与宋朝结盟成功,这次竟是六王爷亲自领人阻拦。”郭靖忙问:“完颜洪烈?”拖雷道:“是啊,他头戴金盔,我瞧得很清楚,可惜向他射了三箭,都被他卫士用盾牌挡开了。”
3 k/ M8 s6 t* x4 y* `  郭靖大喜,叫道:“蓉儿、康弟,完颜洪烈到了这里,快找他去。”黄蓉应声过来,却不见杨康的影踪。郭靖心急,叫道:“蓉儿,你向东,我向西。”两人展开轻功,如飞赶将下去。郭靖追出数里,赶上了几名败逃的金兵,抓住一问,果然是六王爷完颜洪烈亲自率队,却不知他这时在哪里。一名金兵道:“我们丢了王爷私逃,回去也得杀头,大伙只好逃到四乡,躲起来扮汉人做老百姓了。”" A8 g6 d& r  R
  郭靖回头再寻,天色渐明,哪里有完颜洪烈的影子?明知杀父仇人便在左近,却找寻不到,好生焦躁,一路急奔,突见前面林子中白影闪动,正是黄蓉。两人见了面,眼瞧对方神色,自是无功,只得同回祠堂。1 f! M( G3 s: {6 O6 g6 T8 ?+ Q8 K
  拖雷道:“完颜洪烈带的人马本来不少,他快马追赶我们,离了大队,这时必是回去增带人马再来。安答,我有父王将令在身,不能延搁,咱们就此别过。我妹子叫我带话给你,要你尽早回蒙古去。”9 [* l" a1 H, W
  郭靖心想这番分别,只怕日后难再相见,心下凄然,与拖雷、哲别、博尔忽三人逐一拥抱作别,眼看着他们上马而去,蹄声渐远,人马的背影终于在黄尘中隐没。0 U0 q  \3 y( b: l4 b# T
  黄蓉道:“咱们躲将起来,等候完颜洪烈领了人马过来。要是他人马众多,咱俩便悄悄蹑着,到晚上再去结果他性命,岂不是好?”郭靖大喜,连称妙策。黄蓉甚是得意,笑道: “这是个‘移岸就船’之计,也只寻常。”* t4 e* k: z% h+ M3 I. \' B
  郭靖道:“我去将马匹牵到树林子中隐藏起来。”走到祠堂后院,忽见青草中有物金光灿烂,在朝阳照射下闪闪发光,俯身看时,却是一顶金盔,盔上还镶着三粒龙眼般大的宝石。郭靖伸手拾起,飞步回来,悄声对黄蓉道:“你瞧这是甚么?”黄蓉喜道:“完颜洪烈的金盔?”郭靖道:“正是!多半他还躲在这祠堂里,咱们快搜。”: e$ n* H& h( W+ X
  黄蓉回身反手,在短墙墙头上按落借力,轻飘飘的腾空而起,叫道:“我在上面瞧着,你在底下搜。”郭靖应声入内。黄蓉在屋顶上叫道:“刚才我这一下轻功好不好?”郭靖一呆,停步道:“好得很!怎样?”黄蓉笑道:“怎么你不称赞?”郭靖道:“唉,我没一个时辰心里不在赞你。”黄蓉咭的一声笑,手一扬,奔向后院。
5 p' A. x8 V3 P6 Z, Y  杨康当郭靖与金兵相斗之际,黑暗中已看出了完颜洪烈的身形,这时虽已知自己非他亲生,但受他养育十余载,一直当他父亲,而且日后富贵荣华,都要依靠于他,眼见郭靖杀散金兵,完颜洪烈只要被他瞧见,哪里还有性命?情势紧急,不暇多想,纵身出去要设法相救,正在此时,郭靖提起一名金兵掷了过来。完颜洪烈忙勒马闪避,却没能让开,被金兵撞下马来。杨康跃过去抢前抱起,在完颜洪烈耳边轻声道:“父王,是康儿,别作声。”郭靖正斗得性起,黄蓉又在调弄白雕,黑夜之中竟无人看到他抱着完颜洪烈走向祠堂后院。% h, t! i- E; b" o7 F
  杨康推开西厢房的房门,两人悄悄躲着。耳听得杀声渐隐,众金兵四下逃散,又听得三个蒙古人叽哩咕噜的与郭靖说话。完颜洪烈如在梦中,低声道:“康儿,你怎么在这里?” 杨康道:“那也当真凑巧,唉,都是给这姓郭的坏了大事。”+ `' J6 G2 \7 n
  过了一会,完颜洪烈听得郭靖与黄蓉分头出去找寻自己,刚才他见到郭靖空手击打黄河三鬼与众金兵,出手凌厉,若是给他发现,那还得了?思之不寒而栗。杨康道:“父王,这时出去,只怕给他们撞见了。咱们躲在这里,这几人必然料想不到。待他们走远,再慢慢出去。”完颜洪烈道:“不错……康儿,你怎么叫我‘父王’,不叫‘爹’了?”杨康默然不语,想起故世的母亲,心中思潮起伏。完颜洪烈缓缓的道:“你在想你妈,是不是?”伸手握住他的手,只觉他掌上冰凉,全是冷汗。
, |. p9 x7 k3 W; F6 D* p  杨康轻轻挣脱了,道:“这郭靖武功了得,他要报杀父之仇,决意要来害您。他结识的高手很多,您实在防不胜防。在这半年之内,您别回中都罢。”完颜洪烈想起十九年前临安牛家村的往事,不由得一阵心酸,一阵内疚,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道:“唔,避一避也好。你到临安去过了么?史丞相怎么说?”杨康冷冷的道:“我还没去过。”
8 h) h2 L$ m9 w9 U  完颜洪烈听了他语气,料他必定已知自己身世,可是这次又是他出手相救,不知他有何打算。两人十八年来父慈子孝,亲爱无比,这时同处斗室,忽然想到相互间却有深恨血仇。杨康更是心中交战:“这时只须反手几拳,立时就报了我父母之仇,但怎么下得了手?那杨铁心虽是我的生父,他又给我过甚么好处?妈妈平时待父王也很不错,我若此时杀他,妈妈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欢喜。再说,难道我真的就此不做王子,和郭靖一般的流落草莽么?”正自思潮起伏,只听得完颜洪烈道:“康儿,你我父子一场,不管如何,你永远是我的爱儿。大金国不出十年,必可灭了南朝。那时我大权在手,富贵不可限量,这锦绣江山,花花世界,日后终究尽都是你的了。”
* X8 s. K$ j# ~. s3 `3 G% S9 u  杨康听他言下之意,竟有篡位之意,想到“富贵不可限量”这六个字,心中怦怦乱跳,暗想:“以大金国兵威,灭宋非难。蒙古只一时之患,这些只会骑马射箭的蛮子终究成不了气候。父王精明强干,当今金主哪能及他?大事若成,我岂不成了天下的共主?”想到此处,不禁热血沸腾,伸手握住了完颜洪烈的手,说道:“爹,孩儿必当辅你以成大业。”完颜洪烈觉得他手掌发热,心中大喜,道:“我做李渊,你做李世民罢。”! f; v. l" {* L8 v' v4 ^
  杨康正要答话,忽听得身后喀的一响。两人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这时天色已明,窗格子中透进亮光,只见房中摆着七八具棺材,原来这是祠堂中停厝族人未曾下葬的棺木和寿材空棺之所。听适才的声音,竟像是从棺材中发出来的。) S8 G8 v+ T. p7 J
  完颜洪烈惊道:“甚么声音?”杨康道:“准是老鼠。”只听得郭靖与黄蓉一面笑语,搜寻进来。杨康暗叫:“不妙!原来爹爹的金盔落在外面!这一下可要糟糕。”低声道: “我去引开他们。”轻轻推开了门,纵身上屋。
0 v( o: n  B. U' }  黄蓉一路搜来,忽见屋角边人影一闪,喜道:“好啊,在这里了!”扑将下去。那人身法好快,在墙角边一钻,已不见了踪影。郭靖闻声赶来,黄蓉道:“他逃不了,必定躲在树丛里。”两人正要赶入树丛中搜寻,突然忽喇一声,小树分开,窜出一人来,却是杨康。
4 `: y% G" H% a1 [3 x/ G  郭靖又惊又喜,道:“贤弟,你到哪里去了?见到完颜洪烈么?”杨康奇道:“完颜洪烈怎么在这里?”郭靖道:“是他领兵来的,这顶金盔就是他的。”杨康道:“啊,原来如此。” 黄蓉见他神色有异,又想起先前他跟欧阳克鬼鬼祟崇的说话,登时起疑,问道:“咱们刚才到处找你不着,你到哪里去了?”杨康道:“昨天我吃坏了东西,忽然肚子痛,内急起来。” 说着向小树丛一指。黄蓉虽然疑心未消,但也不便再问,也不愿去搜他刚才大解过的处所。
6 t2 ]1 i9 Q; S' `) I4 o6 `  郭靖道:“贤弟,快搜。”杨康心中着急,不知完颜洪烈已否逃走,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他自己要来送死,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你和黄姑娘搜东边,我搜西边。”郭靖道:“好!” 当即去推东边“节孝堂”的门。黄蓉道:“杨大哥,我瞧那人必定躲在西边,我跟着你去搜罢。” 杨康暗暗叫苦,只得假装欣然,说道:“快来,别让他逃走了。”两人一间间屋子挨着搜去。. }7 a( j+ m: w2 f* _
  宝应刘氏在宋代原是大族,这所祠堂规模本来颇为宏大,自金兵数次渡江,战火横烧,铁蹄践踏,刘氏式微,祠堂也就破败了。黄蓉冷眼相觑,见杨康专拣门口尘封蛛结的房间进去慢慢搜检,更是明白了几分,待到西厢房前,见地下灰尘中足迹杂乱,门上原本积尘甚厚,也看得出有人新近推门关门的手印,立时叫道:“在这里了!”3 h6 u( {1 t2 U
  这四字一呼出,郭靖与杨康同时听见,一个大喜,一个大惊,同时奔到。黄蓉飞脚将门踢开,不由得一怔,见屋里放着不少棺材,哪里有完颜洪烈的影子?杨康见完颜洪烈已经逃走,心中大慰,抢在前面,大声喝道:“完颜洪烈你这奸贼躲在哪里?快给我滚出来。”黄蓉笑道:“杨大哥,他早听见咱们啦,您不必给他报讯。”杨康给她说中心事,脸上一红,怒道: “黄姑娘开什么玩笑?”
7 a# _1 d& [" d) m9 T5 z1 k  郭靖笑道:“贤弟不必介意,蓉儿最爱闹着玩。”向地下一指,说道:“你瞧,这里有人坐过的痕迹,他果真来过。”黄蓉道:“快追!”刚自转身,忽然后面喀的一声响,三人吓了一跳,一齐回头,只见一具棺材正自微微晃动。黄蓉向来最怕棺材,在这房中本已周身不自在,忽见棺材晃动,“啊”的一声叫,紧紧拉住郭靖的手臂。她心中虽怕,脑子却转得快,颤声道:“那奸贼……奸贼躲在棺材里。”2 u( Z! j9 l' w" x/ ~$ V& `
  杨康突然向外一指,道:“啊,他在那边!”抢步出去。黄蓉反手一把抓住了他脉门,冷笑道:“你别弄鬼。”杨康只感半身酸麻,动弹不得,急道:“你……你干甚么?”1 ~' O% K# d+ ]& w
  郭靖喜道:“不错,那奸贼定是躲在棺材里。”大踏步上去,要开棺揪完颜洪烈出来。
( l' ~8 y9 d$ U* o2 \  杨康叫道:“大哥小心,莫要是僵尸作怪。”黄蓉将抓着他的手重重一摔,恨道: “你还要吓我!”她料知棺材中必是完颜洪烈躲着,但她总是胆小,生怕万一真是僵尸,那可怎么办?颤声道:“靖哥哥,慢着。”郭靖停步回头,说道:“怎么?”黄蓉道:“你快按住棺材盖,别让里面……里面的东西出来。”郭靖笑道:“哪里会有甚么僵尸?”眼见黄蓉吓得玉容失色,便纵身跃上棺材,安慰她道:“他爬不出来了!”" i$ Q" G8 X: U1 G: r1 {
  黄蓉惴惴不安,微一沉吟,说道:“靖哥哥,我试一手劈空掌给你瞧瞧。是僵尸也好,完颜洪烈也好,我隔着棺材劈他几掌,且听他是人叫还是鬼哭!”说着一运劲,踏上两步,发掌就要往棺上劈去。她劈空掌并未练成,论功夫远不及陆乘风,因此上这一掌径击棺木,却非凌空虚劈。杨康大急,叫道:“使不得,你劈烂了棺材,僵尸探头出来,咬住了你手,那可糟了!”
. j2 }5 ~- f" t, Q7 d  黄蓉给他吓得打个寒噤,凝掌不发,忽听得棺中“嘤”的一声,却是女人声音。黄蓉更是毛骨悚然,惊叫:“是女鬼!”忙不迭跃出房外,叫道:“快出来!”
- x2 \% A( }: t7 |& P  郭靖胆大,叫道:“杨贤弟,咱们掀开棺盖瞧瞧。”杨康本来手心中捏着一把冷汗,要想出手相救,却又自知不敌郭黄二人,正自为难,忽听棺中发出女子声音,不禁又惊又喜,抢上伸手去掀棺材盖,格格两声,二人也未使力,棺盖便应声而起,原来竟未钉实。2 A2 f- ^7 b1 M% V8 w" n
  郭靖早已运劲于臂,只待僵尸暴起,当头一拳,打她个头骨碎裂,一低头,大吃一惊,棺中并非僵尸,竟是个美貌少女,一双点漆般眼珠睁得大大的望着自己,再定睛看时,却是穆念慈。杨康惊喜交集,忙伸手将他扶起。
7 j3 C; Q: V2 T" Q5 g  郭靖叫道:“蓉儿,快来,你瞧是谁?”黄蓉转身闭眼,叫道:“我才不来瞧呢!” 郭靖叫道:“是穆家姊姊啊!”黄蓉左眼仍是闭着,只睁开右眼,遥遥望去,果见杨康抱着一个女子,身形正是穆念慈,当即放心,一步一顿的走进屋去。那女子却不是穆念慈是谁?只见她神色憔悴,泪水似两条线般滚了下来,身子却动弹不得。
9 [9 j. `- v+ g3 Z$ P0 N  黄蓉忙给她解开穴道,问道:“姊姊,你怎么在这里?”穆念慈穴道闭得久了,全身酸麻,慢慢调匀呼吸,黄蓉帮她在关节之处按摩。过了一盏茶时分,穆念慈才道:“我给坏人拿住了。”黄蓉见她被点的主穴是足底心的“涌泉穴”,中土武林人物极少出手点闭如此偏异的穴道,已自猜到了八九分,问道:“是那个坏蛋欧阳克么?”穆念慈点了点头。% t( m2 T7 k% M! X3 s& @, u6 h" ~
  那日她替杨康去向梅超风传讯,在骷髅头骨旁被欧阳克擒住,点了穴道。其后黄药师吹奏玉箫为梅超风解围,欧阳克的众姬妾和三名蛇奴在箫声下晕倒,欧阳克狼狈逃走。次晨众姬与蛇奴先后醒转,见穆念慈兀自卧在一旁动弹不得,带了她来见主人。欧阳克数次相逼,她始终誓死不从。欧阳克自负才调,心想以自己之风流俊雅,绝世武功,时候一久,再贞烈的女子也会倾心,若是用武动蛮,未免有失白驼山少主的身分了。幸而他这一自负,穆念慈才得保清白。来到宝应后,欧阳克将她藏在刘氏宗祠的空棺之中,派出众姬妾到各处大户人家探访美色,相准了程大小姐,却被丐帮识破,至有一番争斗。欧阳克匆匆而去,不及将穆念慈从空棺中放出,他劫掠的女子甚多,也不放在心上。若非郭靖等搜寻完颜洪烈,她不免活生生饿死在这空棺之中了。
3 P; ?. `) n" u  杨康乍见意中人,实为意想不到之喜,神情着实亲热,说道:“妹子,你歇歇,我去烧水给你喝。”黄蓉笑道:“你会烧甚么水?我去。靖哥哥,跟我来。”她有心让两人一倾相思之苦。哪知穆念慈板起了一张俏脸,竟是毫无笑容,说道:“慢着。姓杨的,恭喜你日后富贵不可限量啊。”杨康登时满脸通红,背脊上却感到一阵凉意:“原来我和父王在这里说的话,都教她听见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1 F* \5 I9 V- q+ K  穆念慈看到他一副狼狈失措的神态,心肠软了,不忍说出他放走完颜洪烈,只怕郭黄一怒,后果难料,只冷冷的道:“你叫他‘爹’不挺好么?这可亲热得多,干么要叫‘父王’?” 杨康低下了头不说话。
! N8 N7 `3 e: Z' O' b  黄蓉不明就里,只道这对小情人闹别扭,定是穆念慈怨杨康没及早相救,累得她如此狼狈,拉拉郭靖的衣襟,低声道:“咱们出去,保管他俩马上就好。”郭靖一笑,随她走出。黄蓉走到前院,悄声道:“去听听他们说些甚么。”郭靖笑道:“别胡闹啦,我才不去。”黄蓉道: “好,你不去别后悔,有好听的笑话儿,回头我可不对你说。”7 n* L2 i9 u4 \7 U, a& w. z1 l: _
  跃上屋顶,悄悄走到西厢房顶上,只所得穆念慈在厉声斥责:“你认贼作父,还可说是顾念旧情,一时心里转不过来。哪知你竟存非份之想,还要灭了自己的父母之邦,这…… 这……”说到这里,气愤填膺,再也说不下去。杨康柔声笑道:“妹子,我……”穆念慈喝道: “谁是你的妹子?别碰我!”啪的一声,想是杨康脸上吃了一记。
8 ~* n' u5 b0 H- b; j3 Y  黄蓉一愕:“打起架来了,可得劝劝。”翻身穿窗而入,笑道:“啊哟,有话好说,别动蛮。”只见穆念慈双颊涨得通红,杨康却是脸色苍白。
. w- D+ j; e% j$ B5 V3 s6 t  黄蓉正要开口说话,杨康叫道:“好哇,你喜新弃旧,心中有了别人,就对我这样。” 穆念慈怒道:“你……你说甚么?”杨康道:“你跟了那姓欧阳的,人家文才武功,无不胜我十倍,你哪里还把我放在心上?”穆念慈气得手足冰冷,险些晕去。# ^' R0 U. u+ R  w: A
  黄蓉插口道:“杨大哥,你别胡言乱道,穆姊姊要是真喜欢他,那坏蛋怎会将她点了穴道,又放在棺材里?”! \# s+ c; S- C) P- D3 B% t3 N
  杨康早已老羞成怒,说道:“真情也好,假意也好,她给那人擒去,失了贞节,我岂能再和她重圆?”穆念慈怒道:“我……我……我失了甚么贞节?”杨康道:“你落入那人手中这许多天,给他搂也搂过了,抱也抱过了,还能是玉洁冰清么?”穆念慈本已委顿不堪,此时急怒攻心,“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向后便倒。
$ B& e# o  r( ]% }% Y  杨康自觉出言太重,见她如此,心中柔情忽动,要想上前相慰,但想起自己隐私被她得知,黄蓉又早有见疑之意,若给穆念慈泄露了真相,只怕自己性命难保,又记挂着父王,当即转身出房,奔到后院,跃出围墙,径自去了。
) Q( |2 Z7 `5 V& U  黄蓉在穆念慈胸口推揉了好一阵子,她才悠悠醒来,定一定神,也不哭泣,竟似若无其事,道:“妹子,上次我给你的那柄短剑,相烦借我一用。”黄蓉高声叫道:“靖哥哥,你来!” 郭靖闻声奔进屋来。黄蓉道:“你把杨大哥那柄短剑给穆姊姊罢。”郭靖道:“正是。”从怀中掏出那柄朱聪从梅超风身上取来的短剑,剑柄上刻有“杨康”的字样,交给了穆念慈。
1 T& h5 _7 l: f" T9 i, i3 @  黄蓉也从怀中取出短剑,低声道:“靖哥哥的短剑在我这里,杨大哥的现下交给了你。” 她想郭杨二人的短剑既分属二女,姻缘已定,无可更动,不由得大为放心,又道:“姊姊,这是命中注定的缘份,一时吵闹算不了甚么,你可别伤心,我和爹爹也常吵架呢。我和靖哥哥要上中都去找完颜洪烈。姊姊,你如闲着没事,跟我们一起去散散心,杨大哥必会跟来。” 郭靖奇道:“杨兄弟呢?”黄蓉伸了伸舌头,道:“他惹得姊姊生气,姊姊一巴掌将他打跑了。穆姊姊,杨大哥若不是爱你爱得要命,你打了他,他怎会不还手?他武功可强过你啊。这比武……” 她本想说“这比武招亲的事,你两个本就是玩惯了的”,但见穆念慈神色酸楚,这句玩笑就缩住了。& h  M) Y, r- }8 d1 S
  穆念慈道:“我不上中都,你们也不用去。半年之内,完颜洪烈那奸贼不会在中都的,他害怕你们去报仇。郭大哥,妹妹,你们俩人好,命也好……”说到后来声音哽住,掩面奔出房门,双足一顿,上屋而去。
2 a  F+ D/ E! \2 l  黄蓉低头见到穆念慈喷在地下的那口鲜血,沉吟片刻,终不放心,越过围墙,追了出去,只见穆念慈的背影正在远处一棵大柳树之下,日光在白刃上一闪,她已将那柄短剑举在头顶。黄蓉大急,只道她要自尽,大叫:“姊姊使不得!”只是相距甚远,阻止不得,却见她左手拉起头上青丝,右手持剑向后一挥,已将一大丛头发割了下来,抛在地下,头也不回的去了。黄蓉叫了几声:“姊姊,姊姊!”穆念慈充耳不闻,愈走愈远。
1 c/ V4 v# s2 [0 m& P: |  b2 U& Q) w  黄蓉怔怔的出了一回神,只见一团柔发在风中飞舞,再过一阵,分别散入了田间溪心、路旁树梢,或委尘土、或随流水。
4 J9 L. K5 t* _- I0 h! J) x$ y  她自小娇憨顽皮,高兴时大笑一场,不快活时哭哭闹闹,从来不知“愁”之为物,这时见到这副情景,不禁悲从中来,初次识得了一些人间的愁苦。她慢慢回去,将这事对郭靖说了。郭靖不知两人因何争闹,只道:“穆世姊何苦如此,她气性也忒大了些。”$ @4 Y: T% E+ X
  黄蓉心想:“难道一个女人给坏人搂了抱了,就是失了贞节?本来爱她敬她的意中人就要瞧她不起?不再理她?”她想不通其中缘由,只道世事该是如此,走到祠堂后院,倚柱而坐,痴痴的想了一阵,合眼睡了。
: v2 w& D/ h& h+ n, `! v  当晚黎生等丐帮群雄设宴向洪七公及郭黄二人道贺,料知黄蓉怕脏,酒肴杯盘均甚精洁。程大小姐也亲自烧了菜肴,又备了四大坛好酒,率领仆役送来,自己只敬了酒,却不与宴。等到深夜,洪七公仍然不来。黎生知道帮主脾气古怪,也不以为意,与郭靖、黄蓉二人欢呼畅饮。丐帮群雄对郭黄二人甚是敬重,言谈相投。
) v. e: ?8 M* N' a. G; O4 l  筵席尽欢散后,郭靖与黄蓉商议,完颜洪烈既不回中都,一时必难找到,桃花岛约会之期转眼即届,只好先到嘉兴,与六位师父商量赴约之事。黄蓉点头称是,又道:“最好请你六位师父别去桃花岛了。你向我爹爹赔个不是,向他磕几个头也不打紧,是不是?你若心中不服气,我加倍磕还你就是了。你六位师父跟我爹爹会面,却不会有甚么好事。”郭靖道: “正是。我也不用你向我磕还甚么头。为了你,我什么事都肯做。”次晨两人并骑南去。" C3 X# ]! D5 [) v& }$ `: r4 J
  时当六月上旬,天时炎热,江南民谚云:“六月六,晒得鸭蛋熟。”火伞高张下行路,尤为烦苦。两人只在清晨傍晚赶路,中午休息。
; N( q" ?; U7 ~  q- b, q  不一日,到了嘉兴,郭靖写了一封书信,交与醉仙楼掌柜,请他于七月初江南六侠来时面交。信中说道:弟子道中与黄蓉相遇,已偕赴桃花岛应约,有黄药师爱女相伴,必当无碍,请六位师父放心,不必同来桃花岛云云。他想自己先去,六位师父便可不去。倘若会齐之后,六师爱护弟子,不免定要随同前赴桃花岛。他信内虽如此说,心中却不无惴惴,暗想黄药师为人古怪,此去只怕凶多吉少。他恐黄蓉担心,也不说起此事,想到六位师父不必甘冒奇险,心下又自欣慰。. B# U4 \/ g% R$ q1 i
  两人转行向东,到了舟山后,雇了一艘海船。黄蓉知道海边之人畏桃花岛有如蛇蝎,相戒不敢近岛四十里以内,如说出桃花岛的名字,任凭出多少金钱,也无海船渔船敢去。她雇船时说是到虾峙岛,出畸头洋后,却逼着舟子向北,那舟子十分害怕,但见黄蓉随手一挥,将短剑深深插入船板,随即拔出,将寒光闪闪的短剑尖头指在舟子胸前,他大声叫苦,不得不从。
0 [! H; X$ k2 [4 b9 `1 G9 t  船将近岛,郭靖已闻到海风中夹着花香,远远望去,岛上郁郁葱葱,一团绿、一团红、一团黄、一团白,繁花似锦。黄蓉笑问:“这里的景致好么?”郭靖叹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看的花。”黄蓉笑道:“这时候是夏天,好多花都谢了。若在阳春三月,岛上桃花盛开,那才教好看呢。师父不肯说我爹爹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但爹爹种花的本事盖世无双,师父必是口服心服的。只不过师父就只爱吃爱喝,未必懂得甚么好花好木,当真俗气得紧。”郭靖道: “你背后指摘师父,好没规矩。”黄蓉伸伸舌头,扮了个鬼脸。随后慢慢对他解说,桃花岛之名,在于当年仙人葛洪在岛上修道,仙去时在石上泼墨,墨水化成一朵朵桃花之形,遗留不去。 (金庸按:此种石上花形,桃花岛上至今犹存,为数甚多,余在岛上曾见过。实则为古生物之化石,犹如三叶虫、燕子石化石之类。)岛上本无桃花,他父亲定居之后,这才大植桃树。
7 a* a* Q. ]8 G0 e  两人待船驶近,跃上岸去,小红马跟着也跳上岛来。那舟子听到过不少关于桃花岛的传言,说岛主杀人不眨眼,最爱挖人心肝肺肠,一见两人上岸,忙把舵回船,便欲远逃。黄蓉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掷去,当的一声,落在船头,叫道:“我们还要回去,再有重谢。”。那舟子想不到有此重赏,喜出望外,高声答应,却仍是不敢在岛边稍停。) y( |$ M0 [% G
  黄蓉重来故地,说不出的欢喜,高声大叫:“爹,爹,蓉儿回来啦!”向郭靖招招手,便即向前飞奔。郭靖见她在花丛中东一转西一晃,霎时不见了影踪,急忙追去,只奔出十余丈远,立时就迷失了方向,只见东南西北都有小径,却不知走向哪一处好。$ ]# M6 n$ b4 \, S2 @+ C
  他走了一阵,似觉又回到了原地,想起在归云庄之时,黄蓉曾说那庄子布置虽奇,却哪及桃花岛阴阳开阖、乾坤倒置之妙,这一迷路,若是乱闯,定然只有越走越糟,于是坐在一株桃树之下,只待黄蓉来接。哪知等了一个多时辰,黄蓉始终不来,四下里寂静无声,竟不见半个人影。
. g" M; Q; {% Q4 ]( a4 ?% T0 ?* ^* O2 [  他焦急起来,跃上树巅,四下眺望,南边是海,向西是光秃秃的岩石,东面北面都是花树,五色缤纷,不见尽头,只看得头晕眼花。花树之间既无白墙黑瓦,亦无炊烟犬吠,静悄悄的情状怪异之极。他忽感害怕,在树上一阵狂奔,更深入了树丛之中,一转念间,暗叫: “不好!我胡闯乱走,别连蓉儿也找我不到了。”只想觅路退回,哪知起初是转来转去离不开原地,现下却是越想回去,似乎竟离原地越远。
1 Y! K- K( z4 e! q5 L  小红马本来紧跟在后,但他上树一阵奔跑,落下地来,连小红马也已不知去向。眼见天色渐暗,郭靖无可奈何,只得坐在地下,静候黄蓉到来,好在遍地绿草似茵,就如软软的垫子一般,坐了一阵,甚感饥饿,想起黄蓉替洪七公所做的诸般美食,更加饿得厉害,忽然想起:“若是蓉儿给她爹爹关了起来,不能前来相救,我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在这树林子里?” 又想到父仇未复,师恩未报,母亲孤身一人在大漠苦寒之地,将来依靠何人?想了一阵,终于沉沉睡去。. ?4 w1 `9 v6 O- b7 d7 x  }8 F
  睡到中夜,正梦到与黄蓉在中都游湖,共进美点,黄蓉低声唱曲,忽听得有人吹箫相和,一惊醒来,箫声兀自萦绕耳际,他定了定神,一抬头,只见皓月中天,花香草气在黑夜中更加浓冽,箫声远远传来,却非梦境。
: Z" k! [& C6 p  郭靖大喜,跟着箫声曲曲折折的走去,有时路径已断,但箫声仍是在前。他在归云庄中曾走过这种盘旋往复的怪路,当下不理道路是否通行,只是跟随箫声,遇着无路可走时,就上树而行,走了一会,听得箫声更加明彻清亮。他发足急走,一转弯,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白色花丛,重重叠叠,月光下宛似一座白花堆成的小湖,白花之中有一块东西高高隆起。: F$ ~; l4 {! f! ~- K/ j% n
  这时那箫声忽高忽低,忽前忽后。他听着声音奔向东时,箫声忽焉在西,循声往北时,箫声倏尔在南发出,似乎有十多人伏在四周,互打讯号,此起彼伏的吹箫戏弄他一般。
( L* D* V% A2 `" L  他奔得几转,头也昏了,不再理会箫声,奔向那隆起的高处,原来是座石坟,坟前墓碑上刻着“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十一个大字。郭靖心想:“这必是蓉儿的母亲了。蓉儿自幼丧母,真是可怜。”便在坟前跪倒,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磕了几个头。只缘对黄蓉情深爱重,叩拜之时也极尽诚敬。当他叩拜之时,箫声忽停,四下阒无声息,待他一站起身,箫声又在前面响起。郭靖心想:“管他是吉是凶,我总是跟去。”当下又随箫声走进树丛,再行一会,箫声调子斗变,似浅笑,似低诉,软语温存,柔靡万端。郭靖心中一荡,有点糊涂:“这调子怎么如此好听?”1 H# k7 Q: B- L" l' ?7 b6 Y
  只听得箫声渐渐急促,似是催人起舞。郭靖又听得一阵,只感面红耳赤,百脉贲张,便坐倒在地,依照马钰所授的内功秘诀,不思不念,运转内息。初时只感心旌摇动,数次想跃起身来手舞足蹈,用功片刻,心神渐渐宁定,到后来意与神会,心中一片空明,全无思虑,任他箫声再荡,他听来只与海中波涛、树梢风响一般无异,只觉得丹田中活泼泼地,全身舒泰,腹中也不再感到饥饿。他到了这个境界,更不受外界干扰,缓缓睁开眼来,黑暗之中,忽见前面两丈远处一对眼睛碧莹莹的闪闪发光。
! _1 N9 B! G8 a, }" r  他吃了一惊,心想:“那是甚么猛兽?”跳起身来,后跃几步,那对眼睛忽然一闪就不见了,心想:“真是古怪,就算是再快捷的豹子、狸猫,也不能这样一霎之间就没了踪影。”忽听得前面发出一阵急促喘气,听声音是人声呼吸。他恍然而悟:“这是人!闪闪发光的是他眼睛,他双眼一闭,我自然瞧不见他了,其实此人并未走开。”自觉愚蠢,但不知对方是友是敌,不敢作声,静观其变。
  M: x" W( m6 U! }/ c  这时那洞箫声情致飘忽,缠绵宛转,便似一个女子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呻吟,一会儿又软语温存、柔声叫唤。郭靖年纪尚小,自幼勤习武功,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听到箫声时感应甚淡,箫中曲调虽比适才更加勾魂引魄,他听了也不以为意,但对面那人却是气喘愈急,听他呼吸声直是痛苦难当,正拚了全力来抵御箫声的诱惑。8 ~' D% s3 k: j* c
  郭靖对那人暗生同情,慢慢走过去。那地方花树繁密,天上虽有明月,但月光被枝叶疏疏密密的挡住了,直走到相距那人数尺,才依稀看清他的面目。这人盘膝而坐,满头长发,几垂至地,长眉长须,鼻子嘴巴都被遮掩住了。他左手抚胸,右手放在背后。郭靖知道这是修练内功的姿式,丹阳子马钰曾在蒙古悬崖之顶传过他的,这是收敛心神的要诀,只要练到了家,任你雷轰电闪,水决山崩,全然不闻不见。这人年纪不小,既会玄门正宗的上乘内功,怎么反而不如自己,对箫声如此害怕?' Z0 L: @1 l9 O+ y) C0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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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1:49 | 只看该作者
箫声愈来愈急,那人身不由主的一震一跳,数次身子已伸起尺许,还是以极大定力坐了下来。郭靖见他宁静片刻,便即欢跃,间歇越来越短,知道事情要糟,暗暗代他着急。只听得箫声轻轻细细的耍了两个花腔,那人叫道:“算了,算了!”叹了口长气,作势便待跃起。8 z* P& U% N3 ~/ T) U
  郭靖见情势危急,不及细想,当即抢上,伸左手牢牢按住他右肩,右手已拍在他的颈后“大椎穴”上。郭靖在蒙古悬崖上练功之时,每当胡思乱想、心神无法宁静,马钰常在他大椎穴上轻轻抚摸,以掌心一股热气助他镇定,而免走火入魔。郭靖内功尚浅,不能以内力助这人抵御箫声,但因按拍的部位恰到好处,那长须人心中一静,便自行闭目运功。
3 v7 x( a! }  d2 l( D4 V/ q  r$ J% q  郭靖暗暗心喜,忽听身后有人骂了一声:“小畜生,坏我大事!”箫声突止。  n% L2 e9 r" w# M
  郭靖吓了一跳,回头过来,不见人影,听语音似是黄药师,不禁大为忧急:“不知这长须人是好是坏?我胡乱出手救他,必定更增蓉儿她爹爹的怒气。倘若这人是个妖邪魔头,我岂非把事情弄糟了?”! n  w9 E& k+ f$ a2 [
  只听那长须人气喘渐缓,呼吸渐匀,郭靖只得坐在他对面,闭目内视,也用起功来,不久便即思止虑息,物我两忘,直到晨星渐隐,清露沾衣,才睁开眼睛。: P- D% ~% I0 L( L2 O; {
  日光从花树中照射下来,映得对面那长须人满脸花影,这时他面容看得更加清楚了,须发乌黑,虽然甚长,却未见斑白,不知已有多少时候不加梳理,就如野人一般毛茸茸地甚是吓人。突然间那长须人眼光闪烁,微微笑了笑,说道:“你是全真七子中哪一人的门下?”: }9 W& y' R. x8 R8 P
  郭靖见他脸色温和,略觉放心,站起来躬身答道:“弟子郭靖参见前辈,弟子的受业恩师是江南七侠。”那长须人似乎不信,说道:“江南七侠?是柯镇恶一伙么?他们怎能传你全真派的内功?”郭靖道:“丹阳真人马道长传过弟子两年内功,不过未曾令弟子列入全真派门墙。”
  n* A' e& m4 q4 s& W  那长须人哈哈一笑,装个鬼脸,神色甚是滑稽,犹如孩童与人闹着玩一般,说道: “这就是了。你怎么会到桃花岛来?”郭靖道:“黄岛主命弟子来的。”那长须人脸色忽变,问道:“来干甚么?”郭靖道:“弟子得罪了黄岛主,特来领死。”那长须人道:“你不打诳么?” 郭靖恭恭敬敬的道:“弟子不敢欺瞒。”那长须人点点头道:“很好,也不必真死罢!坐下。” 郭靖依言坐在一块石上,这时看清楚那长须人是坐在山壁的一个岩洞之中。
3 H7 c1 f0 u$ _5 _( _$ {+ n! m  那长须人又问:“此外还有谁传过你功夫?”郭靖道:“九指神丐洪恩师……” 那长须人脸上神情特异,似笑非笑,抢着问道:“洪七公也传过你功夫?”郭靖道: “是的。洪恩师传过弟子一套降龙十八掌。”那长须人脸上登现欣羡无已的神色,说道:“你会降龙十八掌?这套功夫可了不起哪。你传给我好不好?我拜你为师。” 随即摇头道:“不成,不成!洪老叫化跟我年纪差不多,也不知谁老谁小,做他的徒孙,可不对劲。洪老叫化有没传过你内功?”郭靖道:“没有。”
$ L5 K0 X7 \  a  }1 D% R: Q: M  那长须人仰头向天,自言自语:“瞧他小小年纪,就算在娘肚子里起始修练,也不过十八九年道行,怎么我抵挡不了箫声,他却能抵挡?”一时想不透其中原因,双目从上至下,又自下至上的向郭靖望了两遍,右手伸出,道:“你在我掌上推一下,我试试你的功夫。”( _7 H# l0 `6 R* X' g: j7 ~
  郭靖依言伸掌与他右掌相抵。那长须人道:“气沉丹田,发劲罢。”郭靖凝力发劲。那长须人手掌略缩,随即反推,叫道:“小心了!”郭靖只觉一股强劲之极的内力涌到,实在抵挡不住,左掌向上疾穿,要待去格他手腕,长须人转手反拨,四指已搭上他腕背,只以四根手指之力,便将他直挥出去。郭靖站立不住,跌出了七八步,幸好他每出一招必留余力,背心在一棵树上一撞,便即站定。那长须人喃喃自语:“武功不错,可也不算甚么了不起,却怎么能挡得住黄老邪的《碧海潮生曲》?”- E( }* X' p" E: C1 ?* `2 \
  郭靖深深吸了口气,才凝定了胸腹间气血翻涌,向长须人望去,甚是讶异:“此人的武功几与洪恩师、黄岛主差不多了,怎么桃花岛上又有这等人物?难道是‘西毒’或是‘南帝’么?” 一想到“西毒”,不禁心头一寒:“莫要着了他的道儿?”举起手掌在日光下一照,既未红肿,亦无黑痕,这才稍感放心。! o1 p7 {2 U; c# B6 K9 H5 q
  长须人微笑问道:“你猜我是谁?”郭靖道:“弟子曾听人言道:天下武功登峰造极的共有五位高人。全真教主王真人已经逝世,九指神丐洪恩师与桃花岛主弟子都识得。前辈是欧阳前辈还是南帝么?”长须人笑道:“你觉得我的武功与东邪、北丐差不多,是不是?”郭靖道:“弟子武功低微,见识粗浅,不敢妄说。但适才前辈这样一推,弟子所拜见过的武学名家之中,除了洪恩师与黄岛主之外,确无第三人及得。”- m0 m4 R$ r0 I
  长须人听他赞扬,极是高兴,一张毛发掩盖的脸上显出孩童般的欢喜神色,笑道: “我既不是老毒物欧阳锋,也不是做皇帝的,你再猜上一猜。”郭靖沉吟道:“弟子会过一个自称与洪恩师等齐名的裘千仞,但此人有名无实,武功甚是平常。弟子愚蠢得紧,实在猜不到前辈的尊姓大名。”长须人呵呵笑道:“我姓周,你想得起了么?”8 \/ ]. j. `, C9 {  P4 J
  郭靖冲口而出:“啊,你是周伯通!”这句话一说出口,才想起当面直呼其名,可算得大大的不敬,忙躬身下拜,说道:“弟子不敬,请周前辈恕罪。”
& o  n; s  b6 C+ Y  长须人笑道:“不错,不错,我正是周伯通。我名叫周伯通,你叫我周伯通,有甚么不敬?全真教主王重阳是我师兄,马钰、丘处机他们都是我的师侄。你既不是全真派门下,也不用啰里啰唆的叫我甚么前辈不前辈的,就叫我周伯通好啦。”郭靖道:“弟子怎敢?”- M0 e' Y( Q7 o" e$ p4 `- e( Z2 |
  周伯通在桃花岛独居已久,无聊之极,忽得郭靖与他说话解闷,大感愉悦,蓦地里心中起了一个怪念头,说道:“小朋友,你我结义为兄弟如何?”/ q9 C+ |6 w, I# G3 b
  不论他说甚么希奇古怪的言语,都不及这句话的匪夷所思,郭靖一听之下,登时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瞧他神色俨然,实非说笑,过了一会,才道:“弟子是马道长、丘道长的晚辈,该当尊您为师祖爷才是。”
7 R0 g! w7 |0 W9 ]0 D$ R4 {  周伯通双手乱摆,说道:“我的武艺全是师兄所传,马钰、丘处机他们见我没点长辈样子,也不大敬我是长辈。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儿子,又分甚么长辈晚辈?”正说到这里,忽听脚步声响,一名老仆提了一只食盒,走了过来。周伯通笑道:“有东西吃啦!”那老仆揭开食盒,取出四碟小菜,两壶酒,一木桶饭,放在周伯通面前的大石之上,给两人斟了酒,垂手在旁侍候。
3 e% n* x) H5 Z6 z  郭靖忙问:“黄姑娘呢?她怎不来瞧我?”那仆人摇摇头,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自己的口,意思说又聋又哑。周伯通笑道:“这人耳朵是黄药师刺聋的,你叫他张口来瞧瞧。” 郭靖做个手势,那人张开口来。郭靖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他口中舌头被割去了半截。周伯通道:“岛上的佣仆全都如此。你既来了桃花岛,若是不死,日后也与他一般。”郭靖听了,半晌做声不得,心道:“蓉儿的爹爹怎么恁地残忍?”
( ~3 x& V8 n6 [& K  周伯通又道:“黄老邪晚晚折磨我,我偏不向他认输。昨晚差点儿就折在他手下,若不是你助我一臂,我十多年的要强好胜,可就废于一晚了,来来来,小兄弟,这里有酒有菜,咱俩向天誓盟,结为兄弟,以后有福共享,有难共当。想当年我和王重阳结为兄弟之时,他也是推三阻四的……怎么?你真的不愿么?我师哥王重阳武功比我高得多,当年他不肯和我结拜,难道你的武功也比我高得多?我看大大的不见得。”郭靖道:“晚辈的武功比你低得太多,结拜实在不配。”周伯通道:“若说武功一样,才能结拜,那么我去跟黄老邪、老毒物结拜?他们人品不好,我可不干!你要我跟这又聋又哑的家伙结拜?”说着左手轻挥,将那哑仆摔了个筋斗,跟着扯须拉发,双脚乱跳,大发脾气。
' N/ j$ D/ S4 v0 n2 Q/ z0 r  郭靖见他脸上变色,忙道:“弟子与前辈辈份差着两辈,若是依了前辈之言,必定被人笑骂。日后遇到马道长、丘道长,王道长,弟子岂不惭愧之极?”周伯通道:“偏你就有这许多顾虑。你不肯和我结拜,定是嫌我太老,其实我胡子虽长,年纪并不老,呜呜呜……” 忽地掩面大哭,乱扯自己胡子,叫道:“我把胡子拔得光光的,那就不老了!”登时扯了十几根胡子下来。' w* ?9 z5 e1 x; {. n: d
  郭靖慌了手脚,忙道:“弟子依前辈吩咐就是。”周伯通哭道:“你被我逼迫,勉强答应,嘴里还称我为前辈什么的,那算不了数。他日人家问起,你又推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你是不肯称我为义兄的了。”郭靖暗暗好笑,怎地此人如此为老不尊,只见他拿起菜碟,向外掷去,赌气不肯吃饭了。那哑仆连忙拾起,不知为了何事,甚是惶恐。郭靖无奈,只得笑道: “兄长既然有此美意,小弟如何不遵?咱俩就在此处撮土为香,义结金兰便是。”
$ ?5 ~% p4 W" }; g- b  周伯通破涕为笑,说道:“我向黄老邪发过誓的,除非我打赢了他,否则除了大小便,决不出洞一步。我在洞里磕头,你在洞外磕头罢。”郭靖心想:“你一辈子打不过黄岛主,难道一辈子就呆在这个小小的石洞里?”也不多问,便跪了下去。
* f( p* }% `2 n2 {: z" E  周伯通与他并肩而跪,朗声说道:“老顽童周伯通,今日与郭靖义结金兰,日后有福共享,有难共当。若是违此盟誓,教我武功全失,连小狗小猫也打不过。”: }; W* ]% y( _( K8 \: k# J
  郭靖听他自称“老顽童”,立的誓又这般希奇古怪,忍不住好笑。周伯通瞪眼道: “笑甚么?快跟着念。”郭靖便也依式念了一遍,说什么“郭靖今日与老顽童周伯通义结金兰”云云,最后一句却改作“连小老鼠小乌龟也打不过”。郭靖于是再拜见兄长。
% Q, X1 {' ^& U, ^' J  周伯通哈哈大笑,大叫:“罢了,罢了。”斟酒自饮,说道:“黄老邪小气得紧,给人这般淡酒喝。只有那天一个美丽小姑娘送来的美酒,喝起来才有点酒味,可惜从此她又不来了。”
0 R0 {$ D0 D7 H; P) o  郭靖想起黄蓉说过,她因偷送美酒给周伯通被父亲知道了责骂,一怒而离桃花岛,看来周伯通尚不知此事呢,思念黄蓉,不由得焦念如沸。
# l& j8 j# M5 W$ q: k! x; B  郭靖已饿了一天,不想饮酒,一口气吃了五大碗白饭,这才饱足。那哑仆等两人吃完,收拾了残肴回去。
) P: P! j3 J2 k+ L) f7 s: ]  周伯通道:“兄弟,你因何得罪了黄老邪,说给哥哥听听。”郭靖于是将自己年幼时怎样无意中刺死陈玄风、怎样在归云庄恶斗梅超风、怎样黄药师生气要和江南六怪为难、自己怎样答应在一月之中到桃花岛领死等情由,说了一遍。周伯通最爱听人述说故事,侧过了头,眯着眼,听得津津有味,只要郭靖说得稍为简略,就必寻根究底的追问不休。
2 A* D; O4 Q! f3 ~% r7 J7 j/ ]  待得郭靖说完,周伯通还问:“后来怎样?”郭靖道:“后来就到了这里。”周伯通沉吟片刻,道:“嗯,原来那个美貌小丫头是黄老邪的女儿。她和你好,怎么回岛之后,忽然影踪不见?其中必有缘由,定是给黄老邪关了起来。”郭靖忧形于色,说道:“弟子也这样想……”眉头深锁,便想出去寻找。
' {+ Z# h- V0 g9 h, \  周伯通脸一板,厉声道:“你说甚么?”郭靖知道说错了话,忙道:“做兄弟的一时失言,大哥不要介意。”周伯通笑道:“这称呼是万万弄错不得的。若是你我假扮戏文,那么你叫我娘子也好,妈妈也好,女儿也好,更是错不得一点。”郭靖连声称是。6 K) L% Z( g' C
  周伯通侧过了头,问道:“你猜我怎么会在这里?”郭靖道:“兄弟正要请问。” 周伯通道:“说来话长,待我慢慢对你说。你知道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在华山绝顶论剑较艺的事罢?”郭靖点点头道:“兄弟曾听人说过。”周伯通道: “那时是在寒冬岁尽,华山绝顶,大雪封山。他们五人口中谈论,手上比武,在大雪之中直比了七天七夜,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个人终于拜服我师哥王重阳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你可知道五人因何在华山论剑?”郭靖道:“这个兄弟倒不曾听说过。” 周伯通道:“那是为了一部经文……”郭靖接口道:“《九阴真经》。”
* |5 {( I" j1 n) p  周伯通道:“是啊!兄弟,你年纪虽小,武林中的事情倒知道得不少。那你可知道《九阴真经》的来历?”郭靖道:“这个我却不知了。”周伯通拉拉自己耳边垂下来的长发,神情甚是得意,说道:“刚才你说了一个很好听的故事给我听,现下……”郭靖插口道:“我说的都是真事,不是故事。”周伯通道:“那有甚么分别?只要好听就是了。有的人的一生一世便是吃饭、拉屎、睡觉,若是把他生平一件件鸡毛蒜皮的真事都说给我听,吃什么青菜豆腐,怎样大便小便,老顽童闷也给他闷死了。”郭靖点头道:“那也说得是。那么请大哥说《九阴真经》的故事给兄弟听。”9 {$ v7 v4 c' H; r- c7 n1 X5 v
  周伯通道:“咱们大宋以前有个皇帝,叫做徽宗。徽宗皇帝信的是道教,他于政和年间,遍搜普天下道家之书,雕版印行,一共有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称为《万寿道藏》。皇帝委派刻书之人,叫做黄裳……”郭靖道:“原来他也姓黄。”周伯通道:“呸!甚么也姓黄?这跟黄老邪黄药师全不相干,你可别想歪了。天下姓黄的东西多得紧,黄狗也姓黄,黄牛也姓黄。”郭靖心想黄狗黄牛未必姓黄,却也不去和他多辩,只听他续道:“这个跟黄老邪并不相干的黄裳,是个十分聪明之人……”郭靖本想说:“原来他也是个十分聪明之人。”话到口边,却忍住不说出来。8 O$ g  |. q: [0 r% s
  周伯通说道:“他生怕这部大道藏刻错了字,皇帝发觉之后不免要杀他的头,因此上一卷一卷的细心校读。不料想这么读得几年,他居然便精通道学道术,更因此而悟得了武功中的高深道理。他无师自通,修习内功外功,竟成为一位武功大高手。兄弟,这个黄裳可比你聪明得多了。我没他这般本事,料想你也没有。”郭靖道:“这个自然。五千多卷道书,要我从头至尾读一遍,我这一辈子也就干不了,也不知有多少字不识得,更别说领会甚么武功了。”) B4 q0 [6 A2 s+ c3 s. l3 a6 s% b7 o
  周伯通叹了口气,说道:“世上聪明人本来是有的,不过这种人你若是遇上了,多半非倒大霉不可。”郭靖心下又不以为然,暗忖:“蓉儿聪明之极,我遇上了正是天大的福气,怎会倒霉?”他素来不喜与人争辩,当下也不言语。
; f- u( U. s' ]& w6 s$ c3 G% ?4 K  周伯通道:“那黄裳练成了一身武功,还是做他的官儿。有一年他治下忽然出现了一个希奇古怪的教门,叫作甚么‘摩尼教’,又叫‘明教’,说是西域波斯胡人传来的。他们一不拜太上老君,二不拜至圣先师,三不拜如来佛祖,却拜外国的老魔,可是又不吃肉,只是吃菜。徽宗皇帝只信道教,他知道之后,便下了一道圣旨,要黄裳派兵去剿灭这些邪魔外道。不料明教的教徒之中,着实有不少武功高手,众教徒打起仗来又人人不怕死,不似官兵那么没用,打了几仗,黄裳带领的官兵大败。他心下不忿,亲自去向明教的高手挑战,一口气杀了几个甚么法王、甚么使者。哪知道他所杀的人中,有几个是武林中名门大派的弟子,于是他们的师伯、师叔、师兄、师弟、师姊、师妹、师姑、师姨、师干爹、师干妈,一古脑儿的出来,又约了别派的许多好手,来向他为难,骂他行事不按武林规矩。黄裳说道:‘我是做官儿的,又不是武林中人,你们武林规矩甚么的,我怎么知道?’对方那些姨妈干爹七张八嘴的吵了起来,说道:‘你若非武林中人,怎么会武?难道你师父只教你武功,不教练武的规矩么?’黄裳说道:‘我没师父。’那些人死也不信,吵到后来,你说怎样?”
( F3 U3 P8 O! m& r5 r& `  u1 l  郭靖道:“那定是动手打架了。”周伯通道:“可不是吗?一动上手,黄裳的武功古里古怪,对方谁都没见过,当场又给他打死了几人,但他寡不敌众,也受了伤,拚命逃走了。那些人气不过,将他家里的父母妻儿杀了个干干净净。”郭靖叹了口气,觉得讲到练武,到后来总是不免要杀人,隐隐觉得这黄裳倘若不练武功,多半便没这样的惨事。
6 |. O2 {7 D5 ~- @+ `( Y  M/ r* B  周伯通续道:“那黄裳逃到了一处穷荒绝地,躲了起来。那数十名敌手的武功招数,他一招一式都记在心里,苦苦思索如何才能破解,他要想通破解的方法,去杀了他们报仇。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每一个敌人所使过的古怪阴毒招数,他都想通了破解的法子。他十分高兴,料想这些敌人就算再一拥而上,他独个儿也对付得了。于是出得山来,去报仇雪恨。不料那些敌人一个个都不见了。你猜是甚么原因?”: |4 P& c# F* H* A
  郭靖道:“定是他的敌人得知他武功大进,怕了他啦,都躲了起来。”周伯通摇头道: “不是,不是。当年我师哥说这故事给我听的时候,也叫我猜。我猜了七八次都不中,你再猜。” 郭靖道:“大哥既然七八次都猜不中,那我也不用猜了,只怕连猜七八十次也不会中。”周伯通哈哈大笑,说道:“没出息,没出息。好罢,你既然认输,我便不叫你猜这哑谜儿了。原来他那几十个仇人全都死了。”
/ W( x; [5 M& y  u5 Z$ b- O# e  郭靖“咦”的一声,道:“这可奇了。难道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弟子代他报仇,将他的仇人都杀死了?”周伯通摇头道:“不是,不是!差着这么十万八千里。他没收弟子。他是文官,交的朋友也都是些文人学士,要吟诗作对做文章,倒还可以,怎能代他杀人报仇?”郭靖搔搔头,说道:“莫非忽然起了瘟疫,他的仇人都染上了疫病?” 周伯通道:“也不是。他的仇人有些在山东,有些在湖广,有些在河北、两浙,没有一起都染上瘟疫之理?啊,是了,是了!对啦,有一项瘟疫,却是人人都会染上的,不论你逃到天涯海角,都避他不了,你猜那是甚么瘟疫?”
5 k( |+ U+ y( h8 m  U  郭靖把伤寒、天花、疹子、痢疾猜了六七种,周伯通总是摇头,最后郭靖说道: “口蹄疫!”一出口便知不对,急忙按住了嘴,笑了起来,左手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笑道: “我真胡涂,口蹄疫是蒙古牛羊牲口的瘟疫,人可不会染上。”  \' f7 L( m. C
  周伯通哈哈大笑,说道:“你越猜越乱了。那黄裳找遍四方,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个仇人。这人是个女子,当年跟他动手之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但黄裳找到她时,见她已变成了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婆……”郭靖大为诧异,说道:“这可真希奇。啊,是了,她乔装改扮,扮作了个老太婆,盼望别让黄裳认出来。”+ |2 f; x2 T0 Y- R3 F
  周伯通道:“不是乔装改扮。你想,黄裳的几十个仇人,个个都是好手,武功包含诸家各派,何等深奥,何等繁复?他要破解每一人的绝招,可得耗费多少时候心血?原来他独自躲在深山之中钻研武功,日思夜想的就只是武功,别的甚么也不想,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四十多年。”郭靖惊道:“过了四十多年?”# ?- I% W( R9 z" ^) |& {
  周伯通道:“是啊。专心钻研武功,四十多年很容易就过去了。我在这里已住了十五年,也不怎样。黄裳见那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变成了老太婆,很是感慨,但见那老婆婆病骨支离,躺在床上只是喘气,也不用他动手,过不了几天她自己就会死了。他数十年积在心底的深仇大恨,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还给那老婆婆喂粥服药。兄弟,每个人都要死,我说那谁也躲不了的瘟疫,便是大限到来,人人难逃。”郭靖默然点头。周伯通又道:“我师哥和他那七个弟子天天讲究修性养命,难道真又能修成不死的神仙?长生修仙什么的,我全不信,因此牛鼻子道士我是不做的。”郭靖茫然出神。
- R& e% ^& ~5 }3 Q/ G% Q! T8 b  周伯通道:“他那些仇人本来都已四五十岁、五六十岁,再隔上这么四十多年,到那时岂还有不一个个都死了?哈哈,哈哈,其实他压根儿不用费心想甚么破法,钻研甚么武功,只须跟这些仇人比赛长命。四十多年比下来,老天爷自会代他把仇人都收拾了。” 郭靖点了点头,心想:“那么我要找完颜洪烈报杀父之仇,该是不该?”# V8 Z/ i* z' _9 N. \* {& D2 t% K
  周伯通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钻研武功自有无穷乐趣,一个人生在世上,若不钻研武功,又有甚么更有趣的事好干?天下玩意儿虽多,可是玩得久了,终究没味。只有武功,才越玩越有趣。兄弟,你说是不是?”郭靖“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可不觉得练武有甚么好玩,生平练武实在吃足了苦头,只是从小便咬紧了牙关苦挨,从来不肯贪懒而已。
% l. F% E6 C6 c& I  周伯通见他不大起劲,说道:“你怎么不问我后来怎样?”郭靖道:“对,后来怎样?” 周伯通道:“你如不问后来怎样,我讲故事就不大有精神了。”郭靖道:“是,是,大哥,后来怎样?”周伯通道:“那黄裳心想:‘原来我也老了,可也没几年好活啦。’他花了这几十年心血,想出了包含普天下各家各派功夫的武学,过得几年,也染上了那谁也逃不过的瘟疫,这番心血岂不是就此湮没?于是他将所想到的法门写成了上下两卷书,那是甚么?” 郭靖道:“是甚么?”周伯通道:“唉,难道连这个也猜不到吗?”郭靖想了一会,问道: “是不是《九阴真经》?”周伯通道:“咱们说了半天,说的就是《九阴真经》的来历,你还问甚么?”郭靖笑道:“兄弟就怕猜错了。”7 o3 P6 O1 h; A! D: X. H/ b
  周伯通道:“撰述九阴真经的原由,那黄裳写在经书的序文之中,我师哥因此得知。黄裳将经书藏于一处极秘密的所在,数十年来从未有人见到。那一年不知怎样,此书忽在世间出现,天下学武之人自然个个都想得到,大家你抢我夺,一塌里胡涂。我师哥说,为了争夺这部经文而丧命的英雄好汉,前前后后已有一百多人。凡是到了手的,都想依着经中所载修习武功,但练不到一年半载,总是给人发觉,追踪而来劫夺。抢来抢去,也不知死了多少人。得了书的千方百计躲避,但追夺的人有这么许许多多,总是放不过他。那阴谋诡计,硬抢软骗的花招,也不知为这部经书使了多少。”0 G/ l: s# s( p
  郭靖道:“这样说来,这部经书倒是天下第一害人的东西了。陈玄风如不得经书,那么与梅超风在乡间隐姓埋名,快快乐乐的过一世,黄岛主也未必能找到他。梅超风若是不得经书,也不致弄到今日的地步。”' @$ t# w9 @2 ]% o: f' c! a
  周伯通道:“兄弟你怎么如此没出息?九阴真经中所载的武功,奇幻奥秘,神妙之极。学武之人只要学到了一点半滴,岂能不为之神魂颠倒?纵然因此而招致杀身之祸,那又算得了甚么?咱们刚才不说过吗,世上又有谁是不死的?”郭靖道:“大哥那你是习武入迷了。”周伯通笑道:“那还用说?习武练功,滋味无穷。世人愚蠢得紧,有的爱读书做官,有的爱黄金宝玉,更有的爱绝色美女,但这其中的乐趣,又怎及得上习武练功的万一?”
) h" R& L: g3 I" s7 b/ u' q& q  郭靖道:“兄弟虽也练了一点粗浅功夫,却体会不到其中有无穷之乐。”周伯通叹道: “傻孩子,傻孩子,那你干么要练武?”郭靖道:“师父要我练,我就练了。”周伯通摇头道: “你真笨得紧。我对你说,一个人饭可以不吃,性命可以不要,功夫却不可不练。”郭靖答应了,心想:“我这个把兄多半为了嗜武成癖,才弄得这般疯疯癫癫的。”说道:“我见过黑风双煞练这《九阴真经》上的武功,十分阴毒邪恶,那是万万练不得的。”周伯通摇头道:“那定是黑风双煞练错了。《九阴真经》正大光明,怎会阴毒邪恶?”郭靖亲眼见过梅超风的武功,说甚么也不信。3 b& i& f' I. l% C. b8 {
  周伯通恍然而悟,说道:“啊,是了。九阴真经上载明不少阴毒邪恶武功,那都是黄裳的敌人使的。黄裳要知其破法,必先知其练法,因此将练法和破法全都写入了真经,真经的要旨是在击破邪恶武功之法,而不在邪恶武功的练法。黄老邪的徒弟,也多半是大邪小邪,他们不学破法,却去学了邪法。”邪法易练而破法难通,破解之法,须以上卷中的内功为基,陈玄风只盗得下卷,一上手便练九阴白骨爪、摧心掌、白蟒鞭等较易功夫,艰难的破解之法不能练,只得置之不理,周伯通却又不知了。
, L1 l% r: F' C6 c7 t  周伯通自觉解通了黑风双煞武功的来历,洋洋自得半晌,问道:“刚才咱们讲故事讲到了哪里?”郭靖道:“你讲到天下的英雄豪杰都要抢夺《九阴真经》。”周伯通道:“不错。后来事情越闹越大,连全真教教主、桃花岛主黄老邪、丐帮的洪帮主这些大高手也插上手了。他们五人约定在华山论剑,谁的武功天下第一,经书就归谁所有。”郭靖道:“那经书终究是落在你师哥手里了。”
) S: J# |/ o6 }) `  周伯通眉飞色舞,说道:“是啊。我和王师哥交情大得很,他没出家时我们已经是好朋友,后来他传我武艺。他说我学武学得发了痴,过于执着,不是道家清静无为的道理,因此我虽是全真派的,我师哥却叫我不可做道士。我这正是求之不得。我那七个师侄之中,丘处机功夫最高,我师哥却最不喜欢他,说他耽于钻研武学,荒废了道家的功夫。说甚么学武的要猛进苦练,学道的却要淡泊率性,这两者颇不相容。马钰得了我师哥的法统,但他武功却不及丘处机和王处一了。”7 z" B" P  q7 P+ ?% Q/ \, k
  郭靖道:“那么全真教主王真人自己,为甚么既是道家真人,又是武学大师?” 周伯通道:“他是天生的了不起,许多武学中的道理自然而然就懂了,并非如我这般勤修苦练的。刚才咱俩讲故事讲到甚么地方?怎么你又把话题岔了开去?”
$ W) e; ?3 l( J  郭靖笑道:“你讲到你师哥得到了九阴真经。”周伯通道:“不错。他得到经书之后,却不练其中功夫,把经书放入了一只石匣,压在他打坐的蒲团下面的石板之下。我奇怪得很,问是甚么原因,他微笑不答。我问得急了,他叫我自己想去。你倒猜猜看,那是为了甚么?” 郭靖道:“他是怕人来偷来抢?”周伯通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谁敢来偷来抢全真教主的东西?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 c% m6 W+ ~- \1 y  郭靖沉思半晌,忽地跳起,叫道:“对啊!正该好好的藏起来,其实烧了更好。”
* }* H$ o) P3 O  周伯通一惊,双眼盯住郭靖,说道:“我师哥当年也这么说,不过他说几次要想毁去,总是下不了手。兄弟,你傻头傻脑的,怎么居然猜得到?”
! C2 n% T! w6 R. {, P  郭靖涨红了脸,答道:“我想,王真人的武功既已天下第一,他再练得更强,仍也不过是天下第一。我还想,他到华山论剑,倒不是为了争天下第一的名头,而是要得这部《九阴真经》。他要得到经书,也不是为了要练其中的功夫,却是相救普天下的英雄豪杰,教他们免得互相斫杀,大家不得好死。”: l- @# e% h$ [/ `0 V
  周伯通抬头向天,出了一会神,半晌不语。郭靖很是担心,只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这位脾气古怪的把兄。周伯通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怎能想到这番道理?”郭靖搔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想这部经书既然害死了这许多人,就算它再宝贵,也该毁去才是。”0 u2 K5 m- X/ T' Q
  周伯通道:“这道理本来明白不过,可是我总想不通。师哥当年说,我学武的天资聪明,又是乐此而不疲,但一来过于着迷,二来少了一副救世济人的胸怀,就算毕生勤修苦练,终究达不到绝顶之境。当时我听了不信,心想学武自管学武,那是拳脚兵刃上的功夫,跟气度识见又有甚么干系?这十多年来,却不由得我不信了。兄弟,你心地忠厚,胸襟博大,只可惜我师哥已经逝世,否则他见到你一定喜欢,他那一身盖世武功,必可尽数传给你了。师哥若是不死,岂不是好?唉,师哥本领再高,也总躲不开那场大难临头的瘟疫。”想起师兄,忽然伏在石上哀哀痛哭起来。9 |- d6 ~, E, a; ^' r3 M
  郭靖对他的话不甚明白,见他哭得凄凉,也不禁戚然。
( P- }: P* C, G, b, w  周伯通哭了一阵,忽然抬头道:“啊,咱们故事没说完,说完了再哭不迟。咱们说到哪里了啊?怎么你也不劝我别哭?”郭靖笑道:“你说到王真人把那部《九阴真经》压在蒲团下面的石板底下。”周伯通一拍大腿,说道:“是啊。他把经文压在石板之下,我说可不可以给我瞧瞧,却给他板起脸数说了一顿,我从此也就不敢再提了。武林之中倒也真的安静了一阵子。后来师哥去世,他临死之时却又起了一场风波。”
& E2 n8 p& C( |$ H, |3 i  郭靖听他语音忽急,知道这场风波不小,凝神倾听,只听他道:“师哥自知寿限已到,那场谁也逃不过的瘟疫终究找上他啦,安排了教中大事之后,命我将《九阴真经》取来,生了炉火,要焚毁经书,但抚摸良久,长叹一声,说道:‘前辈毕生心血,岂能毁于我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看后人如何善用此经了。不过凡我门下,决不可习练经中武功,以免旁人说我夺经是怀有私心。’他说了这几句话后,闭目而逝。当晚停灵观中,经书供在灵位之前。不到三更,就出了事。”
# Z/ ^' @- d# p  郭靖“啊”了一声。周伯通道:“那晚我与全真教的七个大弟子守灵。半夜里忽有敌人来攻,来的个个都是高手,全真七子立即分头迎敌。七子怕敌人伤了师父遗体,将对手都远远引到观外拚斗,只我独自守在师哥灵前,突然观外有人喝道:‘快把《九阴真经》交出来,否则一把火烧了你的全真道观。’我向外张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一个人站在树枝上,顺着树枝起伏摇晃,那一身轻功,可当真了不起,当时我就想:‘这门轻功我可不会,他若肯教,我不妨拜他为师。’但转念一想:‘不对,不对,此人要来抢《九阴真经》,不但拜不得师,这一架还非打不可。’明知不敌,也只好和他斗一斗了。我纵身出去,跟他在树顶上拆了三四十招,越打越心惊胆怕,敌人年纪跟我也差不多,但出手狠辣之极,我硬接硬架,终于技逊一筹,肩头上被他打了一掌,跌下树来。”郭靖奇道:“你这样高的武功还打他不过,那是谁啊?”0 d5 W/ `+ f7 n$ A1 u
  周伯通反问:“你猜是谁?”郭靖沉吟良久,答道:“西毒!”周伯通奇道: “咦!你这次怎地居然猜中了?”郭靖道:“兄弟心想,并世武功能比大哥高的,也只华山论剑的五人。洪恩师为人光明磊落。那南帝既是皇爷,总当顾到自己身分。黄岛主为人怎样,兄弟虽不深知,但瞧他气派很大,风度高尚,令人一见之下,心中佩服,必定不是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 i9 h) z! k: d- q$ s  花树外突然有人喝道:“小畜生还有眼光!”
  Z2 p- y0 o4 y2 I3 |# \  郭靖跳起身来,抢到说话之人的所在,但那人身法好快,早已影踪全无,唯见几棵花树兀自晃动,花瓣纷纷跌落。" _8 K+ e: H/ F+ x! ?
  周伯通叫道:“兄弟回来,那是黄老邪,他早已去得远了。”) E8 W8 C2 {0 @- X: f& r+ B1 a  i
  郭靖回到岩洞前面,周伯通道:“黄老邪精于奇门五行之术,他这些花树都是依着诸葛亮当年《八阵图》的遗法种植的。”郭靖骇然道:“诸葛亮的遗法?”周伯通叹道:“是啊,黄老邪聪明之极,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以及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只可惜定要跟老顽童过不去,我偏偏又打他不赢。他在这些花树之中东窜西钻,别人再也找他不到。你说得对,黄老邪虽然脾气古怪,却绝不是卑鄙小人!”  J* H% k% d/ D2 M$ }2 K% K! ]
  郭靖半晌不语,想着黄药师一身本事,不禁神往,隔了一会才道:“大哥,你被西毒打下树来,后来怎样?”
: n9 _4 k0 x$ D& X2 \0 E) {6 e  周伯通一拍大腿,说道:“对了,这次你没忘了提醒我说故事。我中了欧阳锋一掌,痛入心肺,半晌动弹不得,但见他奔入灵堂,也顾不得自己已经受伤,舍命追进,只见他抢到师哥灵前,伸手就去拿供在桌上的经书。我暗暗叫苦,自己既敌他不过,众师侄又都御敌未返,正在这紧急当口,突然间喀喇一声巨响,棺材盖上木屑纷飞,穿了一个大洞。”
" T6 V: `( h8 Y" g. ^: L5 ^; I  郭靖惊道:“欧阳锋用掌力震破了王真人的灵柩?”
) v5 f, H6 {* ?+ M  周伯通道:“不是,不是!是我师哥自己用掌力震破了灵柩。”8 ]: b, C( @7 {6 ?2 _
  郭靖听到这荒唐奇谈,只惊得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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