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山飞狐(旧版)
9 B9 H ^' K4 z% L8 ?第十回 奇珍异宝1 F8 P- K6 z1 F9 \
平阿四见众人将信将疑,苗若兰脸上也有诧异之色,接著道:“苗姑娘,你先前说道,飞天狐狸的儿子三月十五那天找到三位结义叔叔家里,跟他们在密室中说了一阵子话,那三人就出来当众自刎。你道在那密室之中,四人说了些甚么话?”苗若兰道:“莫非那儿子将飞天狐狸的苦心跟三位叔叔说了?”- K$ A. `( p) V& s) z# R
平阿四道:“是啊,这三人若不是自恨杀错了人,怎能当众自刎?他们一知不但错杀好人,而且坏了大事,自是痛悔交迸,非自刎不足以报义兄。可是那时闯王尚在人世,这机密万万泄露不得,即令是对最亲最近之人,亦绝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只可惜这三人虽然心存忠义,性子却过于鲁莽,杀义兄已是错了,当众自杀却又快了一步,事先没嘱咐子弟不得找那姓胡的儿子报仇,以致一错再错。胡苗范田四家世世代代结下深仇大怨。) G1 i2 J' o$ X
“那儿子与三位叔叔在密室中言明,这秘密必须待至百年之后的乙丑年,方能公之于世,那时闯王寿命再长,也必已经逝世,若是泄露早了,清廷定然大举搜捕,自须危及闯王性命。胡家世代知这秘密,苗范田三家却不知晓。待传到胡一刀胡大爷手里,百年之期已过,于是他命那跌打医生閰基去对金面佛说知此事。
7 g1 V# [. ], N0 m" I0 d8 k; G “那第二件事,说的是金面佛之父与田相公之父的死因。在此十余年前,这姓苗姓田的两位上辈同赴关外,从此影踪全无。这两人武艺高强,威震江湖,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定是为一个大有来头之人所害。胡大爷向在关外,胡家与苗田两家又是世仇,任谁想来,都必是他下的毒手。金面佛与田相公曾数次到关外寻父,不但访不出半点端倪,连胡大爷也始终见不到一面。金面佛无法可施,这才大肆宣扬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七字外号,好激胡大爷进关。胡大爷知道他的用意,只作不知,一面却也在到处寻访苗田两位上辈,心想只有访到这两人的下落,方能与金面佛相见,洗刷自己的冤枉。% _, o3 R- F: K, W$ v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访查数年,终于得知二人确息。正好胡夫人这时怀了孕,她是江南人,一有了身孕,忽然思乡之情异常热切,于是夫妇两人间关南下。行到唐官屯,他先与范田二人动上了手,后来又遇到金面佛。胡大爷命閰基去跟他说,若是他要知道先人下落,待他送夫人回归故乡之后,可亲自带他去迎回父亲尸首,他父亲如何死法,一看便知。只是苗田这两位上辈死得太是卑鄙可耻,胡大爷不便当面述说,只好领他们亲自去看。 u2 f8 H: }# j
“第三件事,则是关涉到闯王的那柄军刀了。这柄军刀之中,藏著一个极大的宝藏,黄金白银不必说,奇珍异宝也就不计其数。”4 C" N& Q# [" _. b9 t; h! r9 F
众人大奇,心想这柄军刀之中连一只小元宝也藏不下,还说甚么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只听平阿四道:“那天晚上胡大爷跟閰基说起这回事的缘由,众位一听,那就毫不奇怪。闯王破了北京之后,明朝的皇亲国戚、大臣大将尽数投降,这些人无不家资豪富,闯王部下的将领逼他们献出金银珠宝赎命,数日之间,财宝山积,难以尽述。后来闯王退出北京,令一个亲信将领押著财宝去藏在一个极稳妥的所在,以便将来卷土重来之时作为军饷。$ ?( l% o5 G, L" K' o# `
“他将藏宝的所在绘成一图,而看图寻宝的关键,却置在军刀之中。九宫山兵败逃亡,闯王将宝藏之图与军刀都交给了飞天狐狸。后来飞天狐狸被杀,一图一刀落入三位义弟手中,但不久又被飞天狐狸的儿子夺去。4 M. W* ?* T" [8 z0 G2 w( ^, b1 B n
“百年来辗转争夺,终于军刀是由天龙门田氏掌管,藏宝之图却由苗家家传。只是苗田两家素来不知这其中有这样一个重大秘密,是以从来不因此而去发掘宝藏。这秘密由胡家世代相传,可是他们没有军刀地图,自也无法找到宝藏。7 u! S- @; N3 p. _$ ~& \
“胡大爷将这事告知金面佛,请他去掘出宝藏,救济天下穷人,甚而以此为大举起事之资,驱逐满人出关,还我汉家河山。9 o! W2 C& u( O! F
“胡大爷所说这三件事,无一件不是关系极大。金面佛得知之后,何以仍来找他比武,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胡大爷直到临死,仍是不解。只怕金面佛枉称大侠,是非曲直,却也辨不明白,又或因这三件事说来都是耸人听闻,金面佛一件都不相信,亦未可知。”说到这里,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0 ?& Y" v: b, L, p/ c1 \ 镇关东陶百岁一直在旁倾听,默不作声,此时忽然插口道:“金面佛何以仍要找胡一刀比武,其中原因我却明白。此事暂且不说。我问你,你到这山上来干甚么?”2 j# w- s- ]# `
这正是众人心中欲问之事,只听平阿四凛然道:“我是为胡大爷报仇来的。”陶百岁道:“报仇?找谁报仇?”& E6 ^7 X7 S/ a0 i/ F) c: P
平阿四冷笑一声道:“找害死胡大爷的人。”苗若兰脸色苍白,低声道:“只可惜我爹爹还没上山。”平阿四道:“害死胡大爷的不是金面佛,是从前叫做跌打医生閰基、现下出了家做和尚、叫作宝树那人。”, {% ?* d4 \4 g" k/ I7 o
宝树长身站起,哈哈大笑,道:“好啊,你有本事就来杀我。快动手罢!”平阿四道:“我早已动了手,从今天算起,管教你活不过七日七夜。”众人一惊,心想不知他怎样暗中下了毒手?宝树又怎么害死胡一刀?宝树不禁暗暗心惊,嘴上却硬骂道:“凭你这点臭本事,也能算计于我?”平阿四厉声道:“不但是你,这山峰上男女老幼,个个活不过七日七晚!”
$ E& A% l, `/ B4 x2 T 众人都是一惊,或愕然离座,或瞪目欠身。各人自上雪峰之后,一直心神不安,平阿四此言虽似荒诞不经,但此时听来,无不为之耸然动容。宝树厉声道:“你在茶水点心中下了毒药么?”平阿四冷然道:“若是叫你中毒,死得太快,岂能如此便宜?我要叫你慢慢饿死。”曹云奇、陶百岁、郑三娘等一齐叫道:“饿死?”
' S3 {) w/ `! O! k 平阿四不动声色,道:“不错!这峰上本有十日之粮,现下一日也没有了,都给我倒下山峰去了!”众人惊叫声中,宝树突施擒拿手,抓住了他的左臂。平阿四右臂早断,毫不抗拒,只是微微冷笑。曹云奇与周云阳跃跃欲试,站在他的身前。只要他微有动武之意,立即发拳殴击。0 c! o& ] Z' H
于管家急奔入内,过了片刻回到大厅,脸色苍白,颤声道:“大师,庄子里的米粮、牛羊、鸡鸭、蔬菜,一股脑儿给这厮倒下了山峰。”只听砰的一响,曹云奇一拳打在平阿四的胸口。这一拳劲力好大,平阿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但脸上仍是微微冷笑,竟无半点惧色。; y B( E3 {5 W& U, T [4 ^
宝树道:“粮仓和厨房里都没人么?”于管家道:“有三个干粗活的,都教这厮给绑了。唉,那两个小鬼在这儿厅上闹事,大伙儿出来观看,谁知是那雪山飞狐的调虎离山之计。苗姑娘,咱们只道这厮是您带来的下人。”苗若兰摇头道:“不是,我却当他是庄上的管家。”宝树道:“吃的东西一点都没留下么?”于管家惨然摇头。曹云奇举起拳头,又要一拳打去,苗若兰道:“且慢,曹大爷,你忘了我说过的话。”曹云奇愕然不解,拳头举在半空,却不落下。苗若兰道:“他抱著我爹爹的名号,我说过谁也不许伤他。”曹云奇道:“咱们大伙儿性命都要送在他手里,你——你怎么——”
* c3 r2 B3 W$ A 苗若兰摇头道:“死活是一回事,说过的话算不算数又是一回事。这人尽弃峰上粮食,大家固然要饿死,他自己可也活不成。一个人拼著性命不要来做一件事,总有极重大的原因。宝树大师,曹大爷,生死有命,著急也是无用。且听他说说,到底咱们是否当真该死。”
$ ~" }( C) M; X2 k/ m! m 她这番话说得心平气和,但不知怎的,却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宝树放开了平阿四的手臂,曹云奇也自气鼓鼓的归座。苗若兰道:“平爷,你要让大伙儿一齐饿死,这中间的原因能不能给咱们说说?你是为胡一刀胡伯伯报仇,是不是?”
! W7 c: w: e9 @" V 平阿四道:“你称我平爷可不敢当。我这一生中只有称别人做爷的份儿,可没福受人家这么称呼。苗姑娘,当年胡大爷给我银子,救了我一家三口性命,我自是感激万分。可是有一件事我是同样的感激,你道是甚么事?人人叫我癞痢头阿四,轻我贱我,胡大爷却叫我‘小兄弟’,一定要我叫他大哥。
# F9 M$ \( ]) F9 j “我平阿四一生受人呼来喝去,胡大爷却跟我说,世人并无高低,在老天爷眼中看来,人人都是一般。我听了这番话,就似一个盲了十几年眼的瞎子,忽然间见到了光明。我见胡大爷只不过一天,心中早就将他当作了亲人。# z9 J& _: _& _3 Y- }% X+ Y+ s
“胡大爷和金面佛接连斗了几天,始终不分胜败,我自然很为胡大爷担心。到最后一天相斗,胡大爷终于受了毒刀之伤而死,胡夫人也自杀殉夫,那情形正如苗姑娘所说,我是亲眼目睹,当时情景,绝不会忘了半点。閰大夫,那天你左手挽了药箱,背上包裹中装著十多锭大银,是也不是?那天你穿著青布面的老羊皮袍,头上戴一顶穿窟窿的烟黄毡帽,是也不是?”
! _" b1 M! ^* y1 m 宝树铁青著脸,拿著念珠的右手微微颤动,双目瞪著他,一言不发。平阿四又道:“早一日晚上,胡大爷与金面佛同榻长谈,閰大夫在窗外偷听,后来给金面佛隔窗打了一拳,只打得眼青鼻肿,满脸鲜血。他说他挨打之后,就去睡了。可是,我瞧见他在睡觉之前,还做了一件事。胡大爷与金面佛同房而睡,两人光明磊落,把兵刃都放在大厅之中,閰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水,悄悄去涂在两人的刀剑之上。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毫不懂事,一点也没知他是在暗使诡计,直至胡大爷受伤中毒,我才想到閰大夫在两人兵刃上都涂了毒药,他是盼望苗胡二人同归于尽。唉,閰大夫啊閰大夫,你当真是好毒的心肠啊!3 u) t) p' H$ x. R, p; G F6 m+ m
“他要金面佛死,那自是为了报那一击之恨。可是胡大爷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干么在金面佛的剑上也要涂上毒药?我细细一想,猜到了他的心意,哼,此人向来贪心,必是图谋胡大爷那只铁盒。
. r) H0 z5 z) J% f “閰大夫说他不知那铁盒中装著何物,那是说谎,他是知道的。胡大爷将那铁盒交给夫人之时,将盒中各物一起倒在桌上,满桌耀眼生光,都是珍宝饰物。胡大爷说道:‘妹子,你一身本事,贪官豪富家中的金银,但有所需,自是手到拿来。只是出手多了,难免有差失之日,我——我——’夫人道:‘大哥放心。你若有不测,我一心一意抚养孩子,这些珠宝慢慢变卖,也尽够母子俩使一辈子的了。我不再跟人动刀动枪,也不再施展空空妙手如何?’胡大爷大笑叫好,拿起一本书道:‘这是一本拳经刀谱,是我高祖亲手所书。’夫人接口笑道:‘好啊,飞天狐狸一身的本事,都写在这里。你瞒得好稳啊,连我也不知道。’胡大爷笑道:‘我祖宗遗训是传子不传女,传侄不传妻,这才叫做胡家刀法啊。’夫人笑道:‘待孩子识了字,让他自看,我绝不偷学就是。’胡大爷叹了口气,将各物都收入铁盒,再将盒子放在夫人枕头底下。后来我见夫人一死,急忙奔到她房中,哪知閰大夫已先进了房,手中还抱著那个孩子。( E% x+ e: p9 y5 H( G
“我心中怦怦乱跳,急忙在门后一缩,只见閰大夫左手抱著孩子,右手从枕头底下取出铁盒,在盒子四角掀了三掀,又在盒底一按,那盒盖便弹了开来。他取出珍宝珍饰在手里把玩,馋涎都掉了下来,一时玩得爱不释手,将孩子往地下一放,又从盒里取出那本拳经刀谱来翻看。孩子没人抱了,放声大哭。閰大夫怕人听见,随手在炕上拉了棉被,将孩子连头连脑的罩住。
5 l! W6 T/ i q “我大吃一惊,心想时候一长,孩子不闷死才怪,念及胡大爷待我的好处,决意要去抢孩子出来。只是我年纪小,又不会武艺,绝不是閰大夫的对手,只见门边倚著一根大门闩,当下悄悄提在手里,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身后,在他后脑上猛力打了一棍。2 b# [; }8 W6 }; E' L6 [4 r
“这一下我是用尽了平生之力,閰大夫没有提防,哼也没哼一声,俯身跌倒,珠宝摔得满地。我忙揭开棉被,抱起孩子,心想这里个个都是胡大爷的仇人,我得将孩子抱回家去,给我妈抚养。我知道那本刀谱关系重大,不能落在旁人手中,当下到閰大夫手中去拿。哪知他晕去时牢牢握著,我心慌意乱,用力一夺,嗤的一声,将拳经刀谱的前面两页撕了下来,留在他的手中。只听得门外人声喧哗,金面佛苗大侠在找孩子,我顾不到旁的,抱了孩子溜出后门,要逃回家去。% G6 Z3 r9 g2 \5 C$ E
“从那时起直到今日,我没再见閰大夫的面,岂知他竟会做了和尚。是不是他自觉罪孽深重,因而出家忏悔呢?他偷得了拳经的前面两页,居然练成一身武艺,扬名江湖。他只道这世上再没人知道他的来历,想不到当日脑后打他一门闩那人,现在还好好活著。閰大夫,你转过身来,让大伙儿瞧瞧你脑后的那块伤疤,这是当年一个灶下烧火小厮一门闩打的啊。”
5 V* o& A5 o% T, p R 宝树缓缓站起身来。众人屏息以观,心想他势必出手,立时要了平阿四的性命。哪知他只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又坐回椅上,说道:“二十七年来,我一直不知是谁在我后脑打了一门闩,这个疑团,今日总算揭破了。”众人万料不到他竟会承认此事,都是大感诧异。苗若兰道:“那个可怜的孩子呢?后来他怎样了?”
! r& M$ [5 w% A. O 平阿四道:“我抱著孩子溜出后门,只奔了几步,身后有人叫道:‘喂,小癞痢,把孩子抱回来!’我不理会,奔得更快。那人咒骂几句,赶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就要抢夺孩子。我急了,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只咬得他满手背都是鲜血——”曹云奇突然冲口而出:“是我师父!”田青文横了他一眼,曹云奇好生后悔,但话已出口,难以收回,见众人都望著自己,心中甚不自安。9 z0 w* ?- g. V! ~+ G
平阿四道:“不错,是田归农相公。他手背上一直留下牙齿咬的伤痕。我猜他不会跟你们说是谁咬的,更不会说为了甚么才给咬的。”% u9 v2 m4 O0 l1 X, ~
田青文、阮士中、曹云奇、周云阳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心想田归农果然从来不曾说起过此事。平阿四又道:“我这一咬是拼了性命,田相公武功虽高,却也经受不起,只痛得他脸色登时惨白,拔出宝剑,在我脸上砍了一剑,又一剑将我的手臂卸了下来。他盛怒之下,飞起一脚,将我踢入了河中。我一臂虽断,另一臂却仍牢牢抱著那个孩子。”
! k/ e- q/ O0 u. _ 苗若兰低低的“啊”了一声,平阿四道:“我掉入河中时早已痛得人事不知,待得醒转,却是躺在一艘船上,原来给人救了上来。我大叫:‘孩子,孩子!’船上一位大娘笑道:‘总算醒过来啦,孩子在这里。’我抬头一看,却见她抱著孩子在喂奶。后来我才知道,我被救上船到醒转,已隔了六日六夜。那时我离家乡已远,又怕仇人害这孩子,自然不敢回去。听苗姑娘说来,苗大侠是当这孩子已经死了。”
+ p1 l, E: C. w 苗若兰喜道:“是啊,原来这可怜的孩子还活著,是不是?爹爹知道了一定会十分喜欢。他在哪里,你带我们去瞧这孩子好不好?”她随即想到,自己一直叫他“可怜的孩子”,其实他已是个二十七岁的男子,比自己还大著十岁,脸上不禁一红。
p' N$ n- n* T* c# A3 w2 I2 w/ @ 平阿四道:“你是瞧他不著了,这里的人,谁也不会活著下山。”苗若兰道:“我爹爹,必会上峰相救,我一点也不担心。”平阿四道:“你爹爹打遍天下无敌手,打的是凡人。他武艺再强,也耐何不了这万仞高峰。”苗若兰道:“是那孩子叫你来害死我们么?”
: Q4 T" B% S3 D' f* M 平阿四摇头道:“不是,不是。这孩子豪放任侠,和他父亲一模一样,若是知道我来干这种阴毒勾当,他定要拦阻。”曹云奇怒道:“好啊,原来你也知道这是阴毒的勾当。”苗若兰问道:“那孩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叫甚么名字?武功好么?他在干甚么事?”. Y, F# K% k8 T( K. b: n2 O8 C
她自小见父亲每年祭奠胡一刀夫妇,一直以未能抚养那孩子为毕生恨事,是以极为关心。平阿四叹道:“若不是我炸毁了长索,苗姑娘,你今日就能见到他啦。”苗若兰奇道:“甚么?”平阿四道:“他与此间主人有约,今日午时要来拜山。眼见午刻已到,这会儿想来已至山峰之下了。”众人齐声叫道:“是雪山飞狐?”平阿四道:“不错,胡一刀胡大爷的儿子,叫做雪山飞狐胡斐。”
: ?) ]5 |" q9 d) _" b; { 众人听了半天故事,对胡一刀的为人甚是神往,听说雪山飞狐是他儿子,心中都起了一种异样之感,虽想见了他未必有甚好处,但不禁渴欲一见,又想此间主人遍邀高手,以备迎战,只怕此人本领亦不在乃父之下。苗若兰忽然惊道:“啊哟,此间主人所邀的帮手和我爹爹都未上山,如在山下和那雪山飞狐撞到,定要动手。我爹爹不知他是胡伯伯的儿子,若是一剑将他杀了,那便如何是好?”7 y s3 ?! @! q9 l! j
平阿四淡淡一笑,道:“苗大侠虽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是要说能一剑杀了胡相公,却也未必能够。”他脸上一个长长的伤疤,这么一笑,牵动肌肉,显得极是诡异。
! S/ h. C4 ~4 f" A7 t 他又道:“胡相公今日上山,原是要找苗大侠比武复仇。只是我亲眼见到当年胡一刀胡大爷与苗大侠的交情,胡大爷之死又非苗大侠的本心,我劝胡相公别上这儿来找苗大侠比武,可是说甚么也劝他不听。后来我在山下见到了这位閰大夫,当下跟上峰来,炸索毁粮,大伙儿一齐饿死,总算是报了胡大爷待我的恩义啦。”
7 f8 V9 O1 l; i9 j! c; n 这一席话,只把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心想宝树当年谋财害命,今日自是死有应得,只是各人与此事并不相干,却在这儿陪上一条性命,也可算得极冤。宝树见了众人脸色,知道大家对自己颇有怪责之意,站起身来喝道:“今日之事,咱们只有同舟共济,一齐想个下山的法儿。这个恶徒嘛——”' v& D8 r% L J" C& g* b, h
一语未毕,忽听扑翅声响,一只白鸽飞进大厅,停在桌上。苗若兰道:“啊,白儿,你跟著来啦。”上前拿起白鸽,却见它脚上缚著一条丝线。这丝线从鸽脚上一直通到门外,苗若兰向里拉扯,那线竟是极长,拉了好一大截,始终未见线头。她好奇心起,双手交互收线,那线竟似无穷无尽一般。田青文上前相助,两人收了数十丈,忽觉丝线渐渐沉重,看来线头彼端缚得有物。苗若兰大喜,叫道:“咱们有救啦!”众人齐道:“怎么?”苗若兰道:“这白鸽是我家养之物,我爹爹带在身边,用以传递消息。此时爹爹必已到了山下,在丝线上缚著救咱们下峰的物事。”平阿四听了此语,脸色大变,狂吼一声,扑上去要拉断丝线。殷吉站在邻近,身子一幌,已拦在他面前,双掌起处,将他推倒在地。
" t5 r" v" k$ K5 v 田青文道:“姊姊,小心拉断了丝线。”苗若兰点了点头。那丝线虽细,却极坚韧,两人手上愈来愈沉,丝线始终不断。再拉一会,苗若兰似乎有点吃力。陶子安道:“苗姑娘你歇歇,我来拉。”走近去接过了丝线。! ~" S9 N# u4 Q9 P3 |! `# r# |. w
阮士中、曹云奇、刘元鹤等早已抢出门去,要看那丝线上吊的是甚么救星。陶田二人收了一会,忽听门外欢呼声起,手上登松,想来所吊之物已上了峰。厅上各人一齐走出,只见阮士中与曹云奇站在崖边,双手此起彼落,忙碌异常,仍是在收线,原来丝线上缚的是一根较粗的丝索,待那丝索收尽,又引上一根极粗的绳索。
+ g# C p F( i$ B0 X2 [+ y 众人一齐高呼,七手八脚,将那粗索缚在崖边两株大松树上。刘元鹤道:“咱们走罢,待我先下。”双手抓住绳索,就要往下溜去。镇关东陶百岁喝道:“且慢,干么让你先下?谁知你在下面要捣甚么鬼?”
, O$ Y+ Y$ v, o6 e6 H. }
2 h9 p/ m* w/ ?: }% l# U第十一回 白衣男子
# u% E" L3 A8 P2 [1 h/ _5 y2 v 刘元鹤横眉怒道:“依你说便怎地?”陶百岁一怔。心想这峰上之人个个各怀私心,互不信任,不论谁先下去,旁人都难放心,给他这么一问,倒也说不出个妥善之策。曹云奇道:“让几位女客先下去,咱们男子汉拈筹以定先后。”熊元献细声细气的道:“这样罢,天龙门、饮马川山寨、跟咱们平通镖局的,每一家轮流下去一位,大伙儿互相监守,谁也不用怕谁使奸行诈。”1 k& O/ J, b) C
阮士中道:“那也好。宝树大师,请您将铁盒儿见还罢。”说著走上一步,向宝树伸出手去。众人初时只顾念自己的生死安危,此时危难已过,又都想到了那件宝物。各人本来只知这铁盒是件武林异宝,到底异在哪里,宝于何处,却均不甚了了,及至知是闯王遗下的军刀,已觉此物非同小可,待听平阿四说这柄刀关连著闯王的大宝藏,那更是个个眼红心热。故老相传,闯王进京之后,部属大将刘宗敏等拷掠明朝的宗室大臣,所得珍宝堆积如山,不久兵败,这批珍宝从此不知下落,若是由这铁盒宝刀而掘得宝藏,世上尚有何种财物能与之相比?/ f" \' D l0 q* L& n. y
宝树冷笑道:“老衲想请问一声,你天龙门何德何能,要独占这柄宝刀?天龙门掌管了近百年,现下该当换换主儿了。”阮士中愕然,殷吉、曹云奇、周云阳不约而同的抢上一步,站在阮士中身旁。宝树仰天笑道:“哥儿们想动武,是不是?想当年天龙门在刀头上得宝,今日在刀头上失宝,那也是公平得紧啊。”阮士中等大怒,恨不得扑上去将这老和尚砍成几段,夺过宝盒,但忌惮他的武功了得,却又不敢动手,在他炯炯有神的双目凝视之下,反而倒退了数步。
0 E" t5 D( F0 x+ e3 R4 a7 Z 一时雪峰边寂静无声,忽然服侍苗若兰的婢女琴儿指著山下叫道:“小姐,你瞧,谁来啦。”众人一惊,心道:“怎么下山的先后议论未定,反倒有人上来了?”都走到崖边向下张望,只见绳索上一个白衣男子,捷逾猿猴的援索而上。田青文道:“苗姊姊,这位是令尊么?”苗若兰摇头道:“不是,我爹爹从来不穿白衣的。”! }+ t' c5 D! W8 f* \. c. C9 r- C
说话之间,那男子爬得更加近了。于管家叫道:“喂,尊驾是哪一位?”但听半山里传来一声长笑,那笑声极是洪亮,只震得山谷鸣响,似乎满山都是大笑之声。
* R2 i3 E* D; B% x2 z! N0 U3 f B 阮士中见宝树手捧铁盒,站在崖边,轻轻一拉曹云奇的手,指指宝树背心,用右肩作了个相撞的姿态。曹云奇会意,知道师叔命自己将他撞下山峰,他本领再高,从这万仞高的山峰上掉将下去,哪里保得住性命?这铁盒宝刀却是跌不坏的,待会下去寻找便是。阮曹二人一点头,同时发足,猛然冲向宝树后心。此时宝树离崖边不过尺许,全神注视山下,丝毫不知有人在背后突施暗算。
- Y' j8 G8 M3 K1 f& k' ~; D 待得听到脚步声响,阮曹二人已同时冲到身后,宝树见那白衣男子上来时的身法神态,心中正自惊疑不定,突觉背心被袭,更是大吃一惊,危急中倏施铁板桥功夫,身子向前斜出。这铁板桥功夫,原是闪避敌人暗器的救命绝招,通常是暗器来得太快,不及跃起或向旁避让,只得身子僵直,突然向后仰天斜倚,让那暗器掠面而过,双脚却仍是牢牢钉住地下。功夫越高,背心越能与地面接近,讲究的是起落快,身形直,所谓“足如铸铁,身挺似板,斜起若桥”是也。宝树这一招铁板桥,又与通常所用的不同,并非向后仰倚,却是向前俯斜,两足钉在崖边,身子凌空,已凭虚倾在雪峰之外。
; b# U6 r* ~! g5 S2 `% u 阮士中与曹云奇撞到宝树背后,只道袭击得逞,心中正自大喜,突觉这一撞之下,前面受力之处忽地消失。
0 M, E3 U( b5 `( i l+ [, `# B* e 阮士中武功精湛,急忙一个觔斗,滚在一旁。曹云奇却收脚不住,一冲而出,直往雪峰下掉落。
5 F1 Z* n2 F1 S" a. i 众人齐声惊呼,宝树手持念珠,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田青文一吓,已晕倒在地。陶子安站在她的身旁,急忙伸手扶住。余人望著曹云奇一个魁梧的身躯向下直落,无不心惊魄动。眼见他势必摔得粉身碎骨,那白衣男子忽地双足勾住绳索,左手在峰壁上用力一推,那绳索带著他的身子,如荡秋千般向曹云奇急飞过去。
+ y( S+ `; ]' |; |+ M8 t 这一下时机与用力都是恰到好处,那白衣人右手一探,已抓住曹云奇的后心。不料曹云奇身躯本重,这一堕之势,更是厉害异常,但听得喀喇一响,衣衫破裂,竟又掉了下去,那白衣人双足一松,放脱绳索,向下直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他的右足足踝。足踝虽已抓住,可是两人仍是向下急落,但见两人身形愈来愈小,一堕数百丈。那绳索离两人在一丈以外,半空中无著力之处,白衣人武功再高,除了下堕之外,绝难左右移动。眼见他仗义救人,却要累上自己一条性命,哪知他右手忽然用力一甩,将曹云奇的身子如兵刃般向绳索甩去。
+ S* x- }! N1 H7 r: [4 a0 n& a 曹云奇早已神智迷糊,双手碰到绳索,立即牢牢抓住。凡溺水之人,即令在水中碰到一根水草,他必全力抓住,至死不放,此是人之求生本性,此时曹云奇也是如此。按他平素武功,本不足以抓住绳索,以抗这两人急堕之势,但危难之际,不知怎的力气登时大了数倍,那绳索直幌出去,带著二人向左飞荡。! y2 l$ T/ Z) i: A; p
那白衣人借到绳索之力,腰间使劲,身子倒翻,左手已抓住绳索。他在曹云奇耳边说了一句话,拍拍他的背,道:“快上去。”
% R4 V. k( c. y- O: r% W% ]. ^ 曹云奇惊魂未定,但听了他的话,有如接到纶音圣旨一般,急忙双手交互拉绳,攀援而上。
' s R! @0 g- L: g# v2 e 众人在崖边见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奇险,无不挢舌难下,见曹云奇攀到峰边,殷吉与周云阳抢上去拉住他的双手,提了上来,齐问:“这白衣人是谁?”曹云奇喘了几口气,朗声道:“那位英雄命我上来禀报,说道是雪山飞狐胡斐到了。”' y3 a8 P: M, g" b( q
众人为那白衣人的气势所慑,一时尽皆怔住,也不知是谁首先叫了声:“啊哟!”往庄内便奔。众人不及细想,一窝蜂的往大门抢去,陶百岁、刘元鹤、阮士中三人一齐挤在门口,你推我拥,争先而入。曹云奇与陶子安抢著去扶晕在地下的田青文,又是险些动武。只一阵乱,门外众人走得干干净净。于管家与琴儿扶著苗若兰走在最后,险些儿被关在门外。
" X9 s% P9 Y, Q 殷吉见熊元献闭上大门,立即取过门闩,横著闩上。陶百岁只怕不固,又取过撑柱,牢牢撑住。此时田青文已醒了过来,说道:“那雪山飞狐与咱们素不相识,怕他怎的?”阮士中横了她一眼道:“素不相识?哼,你父亲是他父亲的大仇人,他肯放过你么?”刘元鹤也道:“咱们伤了平阿四,那雪山飞狐岂肯干休?”
, k y, H7 p8 ~! i. C 陶子安忽向墙头一指,道:“咱们撑住大门,他从上面不能进来么?”阮士中道:“对,陶世兄快上高守著。”陶子安冷笑道:“阮师叔武功高,还是阮师叔上去。”一言辅毕,猛听喀喇喇几声巨响,那撑柱与门闩突然迸断,砰蓜一响,两扇大门已被人推开。众人齐声惊呼,直往内院奔去,霎时之间,大厅上又是阒无一人。群豪初听平阿四说那胡一刀的往事之际,颇想见见他遗下的孤儿,可是待得雪山飞狐当真上山,身手竟如此了得,想起自己或多或少与他有一些怨仇,不禁心寒胆怯,又见旁人躲避,相互惊吓,你怕我更怕。平素的豪气雄风,尽数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q+ b- r! \6 v G, o; [
于管家欲觅宝树出去抵挡一阵,可是四下张望,宝树早已不见,不知躲到了哪里,他想:“主人将这庄上之事托付了我,拼著一死,也得去全了主人的体面。”当下向苗若兰低声道:“苗姑娘,你快到夫人房去,与夫人一同躲入地窖密室,可别让人瞧见,这里的人没一个安著好心。待我出去见他。”
& o' H; x6 g( z% Y" f, Y+ h7 @8 g. O8 o 苗若兰向郑三娘与田青文望了一眼,道:“我带这两位姊姊一起去地窖罢。”于管家急忙摇头,低声道:“不,苗姑娘,这两个女人未见得就是好人。姑娘与夫人是千金贵体,莫理会旁人。”苗若兰道:“那姓胡的若是要杀人放火,你挡得了么?”于管家一按腰间刀柄,惨然道:“今日是于某以死报主之时。但求夫人与姑娘平安,小人就对得起主人了。”苗若兰想了一想道:“我跟你一齐出去会他。”于管家大急,道:“苗姑娘,你不听那和尚说,令尊苗大侠与他有杀父大仇?你若不躲开,落在此人手中,那——那——”
% Z; A$ [1 i& \0 i3 T" J 苗若兰道:“自从我爹爹说了胡伯伯的往事,我就一直就盼那个孩子还活在世上,也盼终须有日能见一见他。今日之事虽险,但若从此不能再与他相见,我可要抱恨一生了。”她这几句虽说得轻柔温文,然语意极为坚定,于管家竟尔不能违抗。他心道:“这位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却刚勇如此,真不愧是金面佛苗大侠之女。甚么镇关东、威震天南,名号儿叫得响亮,与苗姑娘一比,倘不愧死,也可算得脸皮厚极。”他本来心中害怕,但见苗若兰行若无事,恐慌之心倒去了一大半,当下紧一紧腰带,在茶盘中放了两只青花细瓷的盖碗,冲上了茶,走出厅去。苗若兰跟随在后。1 C" m( U( v, L; t
于管家转出厅壁,高声道:“胡大爷远来,不曾远迎,当请恕罪。”说著请了个安,献上茶去。只见那白衣人脸朝外、背向里,腰间微弯,俯在那张红木方桌旁不知在做些甚么。他听见于管家说话,回过头来,但见苗若兰弱态生娇,明波流慧,怯生生的站在当地,不禁怔了一怔。
( E3 Z- U/ L" _ 苗若兰见这人满腮虬髯,根根如铁,一头浓发,却不结辫,横生倒竖般有如乱草,也是微微一惊。她自幼对胡一刀之子心怀怜惜悲悯之情,今日相见,却不料他竟是如此粗豪猛恶的一条汉子,她随即想到:“胡一刀胡伯伯容貌威严,他生的孩子也是这般,又何足为奇?倒是我自己一向将他想错了。”当下上前盈盈一福,轻声说道:“相公万福。”1 }' ?' A8 _: n
雪山飞狐胡斐此番上峰,准拟与满山高手作一场龙争虎斗,哪知庄中出来相见的竟是一个姣好少女,心下大是诧异,暗道:“且瞧他们使甚么诡计。”当下还了一礼,说道:“在下胡斐奉揖。不敢请问姑娘高姓?”; w% A/ `* Z! E" X, ]$ C" M1 ^
于管家向苗若兰使个眼色,叫她捏造个假姓,千万不可吐露是苗人凤之女,哪知苗若兰竟似不解,说道:“胡世兄,咱们是累代世交,可惜从来从未会面,我姓苗。”胡斐心中更是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姑娘与金面佛苗大侠怎生称呼?”于管家大急,在苗若兰身旁暗扯她的衣袖,她仍是不理,道:“金面佛就是家父。”胡斐仰天打个哈哈,说道:“幸会,幸会。令尊怎么不出来相见?”
: O! I% M, e4 ? 于管家手按刀柄,只怕胡斐出手相害,斜眼微晲苗若兰时,却见她神色如常,心道:“这位姑娘年幼无知,眼前是个杀父的大仇人,她竟不知天高地厚,尽吐真相。”只听她道:“家父尚未上山。他若知胡世兄是故人之子,纵有天大的要事,也早搁下,必已赶来与世兄相见。”胡斐更是奇怪,道:“姑娘知道在下身世,令尊却不知晓,敢问何故?”苗若兰道:“适才我是听令友平君说的。”胡斐道:“啊,原来平四叔到了这儿,他人呢?”( i& r$ Z5 b$ l( g A0 t, W* N
于管家一怔,在厅中四下一望,不见了平阿四的人影,只见地面上的一滩鲜血,在地下兀自未干,心道:“自那鸽儿带线入来,人人想著下峰逃生,竟都将此人忘了。他是胡斐的救命恩人,若是有甚不测,祸患又加深了一层。”胡斐见他望著地下的一滩鲜血,脸色有异,大声问道:“这是平四叔的血么?”
( O3 y& m' p. [2 P7 H2 P 于管家不敢打诳,只得应声道:“是。”胡斐父母早丧,自幼由平阿四抚养长大,与他情若父子,他天性又最纯笃,闻此言如何不惊?当下一跃而前,握住于管家的右臂,厉声道:“他在哪里?他——他怎样了?”于管家只觉手臂剧痛,宛似一道钢箍越收越紧,只得咬紧了牙齿竭力忍痛,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渗将出来,竟说不出一句话。. S" }4 Z% e( R0 Q# n
苗若兰缓缓的道:“胡世兄不必焦急,平四爷好好的在那边。”说著伸手指向东边厢房一指。胡斐手掌一松,放脱了于管家的手臂,随即腾身而起,砰的一声,已将东厢房门踢开,只见平阿四躺在榻上,不住喘息。胡斐大喜,叫道:“四叔,你没事么!”平阿四在厢房里早就听到他的声音,低声道:“还好,你放心。”胡斐抢上前去,但见他脸如金纸,呼吸低微,适才一时之间的喜悦又转为担忧,道:“四叔,你怎么受的伤?”平阿四道:“此事说来话长。若不是苗姑娘搭救,今生是不能再与你相见了。”
" h1 B6 w7 M& X0 y 原来众人一见白鸽传丝,一窝蜂般的涌出大厅,苗若兰乘机与琴儿将他扶到了厢房,后来宝树欲待一掌将他击死,却已找不到他,当时情势紧急,不及仔细寻找,平阿四因此而保存了一命。胡斐点点头,从衣囊中取出一颗龙眼大的朱红丸药,塞在他的口里,道:“四叔,你先服了这颗伤药。”
( `- ]. b4 J, ^3 P0 B1 z: v 他见平阿四将伤药嚼烂吞下,稍稍放心,回到厅上,向苗若兰一揖到地,道:“苗姑娘多谢你相救平四叔。”苗若兰急忙还礼,道:“平四爷古道热肠,小妹钦仰得紧。些些微劳,何足挂齿?”
6 j: L+ {6 D* C3 g 胡斐听她吐属文雅,游目向四壁一望,见苗人凤所书的那副木联上联挂在中堂,下联却倚在桌边,朗声吟道:
( ^/ D4 a$ `* _, H1 f5 @6 n “九死时拼三尺剑,千金来自一声卢。”
9 C- K7 Y8 y8 Y 举起茶碗喝了一口,道:“令尊这副对联笔力雄健,英气逼人,小可不才,却想和上几句,就只怕贻笑方家。”
9 R# B+ ]$ p/ a! w 苗若兰见他神情粗犷,举止疏放,心想这原是豪士本色,不料他竟会说这几句话,忙道:“那好极了,定要请教。”胡斐微微一笑,左掌在墙壁上一拍,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墙上一口铁钉突了出来。他右手大拇指与食指拿住铁钉,微一用力,已将铁钉拔在手中。! S3 I# v6 V9 g4 X$ o
于管家虽久历江湖,可是如他这般惊人的掌力指力,确也是闻所未闻,只见他将铁钉挟在食指内侧,在那方桌面上写起字来,一笔一划,都是深入桌面办寸有奇。那方桌是极坚硬的红木所制,他手指虽借助铁钉之力,但这般随指成书,挥写自如,那指上的功夫更是高到了极处。8 ]9 X, X, W5 N$ k
于管家是武人,触目关注的只是武学功力,苗若兰留神的却是他所书写的字迹,见他写道:
+ {& i1 z* f- L9 G7 o “生来骨骼称头颅,未出须眉已丈夫。7 K d- O1 L# X* g3 L" d
九死时拼三尺剑,千金来自一声卢。/ o! }: G, Z3 E. b, E
歌声不屑弹长铗,世事惟堪击唾壶——”9 M6 \+ y) d9 ^8 ~# U
他写到这里,抬头向著屋梁,思索下面两句。苗若兰忽接口道:5 _. D. b' B0 J+ i+ }- r
“结客四方知己遍,相逢先问有仇无?”
9 R0 O3 `! W; V' k8 b 胡斐一笑,叫道:“正是。”将这两句诗接著写在桌面。口中连吟:
5 X- d" ~ [6 w: t* S+ `% g “结客四方知己遍,相逢先问有仇无?”9 H! C6 ?- }6 r6 \, C5 t$ j$ z
苗若兰道:“胡世兄远来,庄上无以为敬。琴儿,快取酒肴出来。”胡斐道:“此间主人约在下今日午时相会,怎么到此刻还不出来相见?”苗若兰道:“主人因有要事下山,相救一位朋友,想来一时未易得手,致误世兄之约,小妹先此谢过。”* C& n. p" {' n; R7 h
胡斐听她应对得体,心中更奇:“苗范田三家向称人才鼎盛,怎么男子汉都缩在后面,却叫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出来推搪?而这少女见我丝毫不示怯意,难道她竟是一身武艺,却有意的深藏不露么?”正字沉吟,见琴儿托了一只木盘,盘中放著一大壶酒,一只酒杯,放在桌上,在杯中斟上了酒,笑道:“胡相公,山上的鸡鸭鱼肉、蔬菜瓜果,统通给你的平四爷毁啦,对不起,只好请你喝白酒。”
8 _6 t: x. A, g5 |' O 胡斐见那木盘正端到他与苗若兰身体之间,当即伸出左手,在盘边轻轻一推,那木盘直向苗若兰肩上撞去。这一推虽似出手甚轻,其实借劲打人,受著的人若是不加抵御,就如中了兵刃之伤一般。苗若兰不会武艺,只是顺乎自然的微微一让,并未出招化劲,眼见这一下要身受重伤。
# ]. _! A4 e; j5 y 于管家大惊,他自知武功与胡斐差得太远,纵然不顾性命的上前救援,也必无济于事,只叫得一声:“啊哟!”却见胡斐左手两根手指已快如闪电般的拉住了木盘,这一下时机凑合得妙极,盘边与苗若兰的外衣微一碰触,立即缩回,她丝毫不知就在这一瞬之间,自己已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走了一个循环。$ n2 P2 d L; S9 E
胡斐道:“令尊的武功打遍天下无敌手,何以不传授姑娘?素闻苗家剑门中子女一视同仁啊。”苗若兰道:“我爹爹立志要化解这场百余年来纠缠不清的仇怨,是以苗家剑法,至他而绝,不再传授子弟。”胡斐愕然,拿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隔了片刻,方始举到口边,一饮而尽,叫道:“苗人凤啊苗人凤,你果然称得上‘大侠’二字!”2 T+ b" b/ s7 i5 S8 d G0 N
苗若兰道:“我曾听爹爹说起令尊当日之事,那时令堂请我爹爹饮酒,旁人说道须防酒中有毒。我爹爹道:‘胡一刀乃天下英雄,岂能行此卑劣之事?’今日我请你饮酒,胡世兄居然也是坦率饮尽,难道你也不怕别人暗算么?”胡斐一笑,从口中吐出一颗红色的药丸,说道:“我爹爹中人奸计而死,我若再不防,岂非痴呆?这药丸善能解毒,诸害不侵,只是适才听了姑娘之言,倒显得我胸襟狭隘了。”说著自斟了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 D) T; F, s) m; `
苗若兰道:“山上无下酒之物,殊为慢客。小妹量窄,又不能陪敬君子。古人以汉书下酒,小妹有家传汉琴一张,欲抚一曲以助酒兴,但恐有污清听尔。”胡斐大喜,道:“愿闻雅奏。”琴儿不等小姐再说,早进内室去抱了一张古琴出来,放在桌上,又换了一炉香点起。- X B9 j' q2 P0 O, C9 W
苗若兰轻抒素腕,“仙翁、仙翁”的调了几声,弹将起来,随即倚琴唱道:. O' l1 `- }6 }7 c
“来日大难,口燥舌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E" |, O2 s: @ m& o9 o
经历名山,芝草翻翻。仙人王乔,奉药一丸。”
6 M# D$ K$ T1 E) r/ C6 J- } 唱到这里,琴声未歇,歌辞却止了。9 k; B1 c# r r* Y/ K4 D
胡斐知她唱的是“善哉行”,那是古时宴会中主客赠答的歌辞,自汉魏以来,少有人奏,不意今日上山报仇,却遇上这件饶有古风之事。她唱的八句歌中,前四句劝客尽欢饮酒,后四句颂客长寿,适才胡斐含药解毒,歌中正好说到灵芝仙药,那是又有双关之意了。胡斐见壁上悬有一柄长剑,说道:“有酒有歌,岂可有琴而无剑?”走过去拔出剑来,只觉寒气逼人,与一泓秋水相似,原来是一口宝剑,当下斟满了酒,左手持杯,右手执剑,舞将起来,口中唱道:; m& Y I0 O( e" D! q' p( t
“自惜袖短,内手知寒。惭无灵辄,以报赵宣。”, N" v- t$ Y, @/ d5 ?& J, q
意思是说主人殷勤相待,自惭没有甚么好东西相报。
; @, `8 I9 \) W( Q. X0 y. ~& @ 苗若兰听他也以“善哉行”中的歌辞相答,心下甚喜,暗道:“此人文武双全,我爹爹知道胡伯伯有此后人,必定欢喜。”当下唱道:# Y* M4 k! _$ b$ F
“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亲交在门,饥不及餐。”
& f7 R D' {* N e9 d( I" S' H 意思是说客人光临,高兴得饭也来不及吃。胡斐接著唱道:- m' ^0 v2 }$ Y$ `3 C' O% a
“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
8 H* L* i. T2 \: H, L. r 淮南八公,要道不烦,参驾六龙,游戏云端。”, `; ~) }# G9 S+ h, [6 R5 `
最后四句是祝颂主人成仙长寿,是与主人首先所唱之辞相答的。- a* u; c' |8 [/ [- z, G
胡斐唱罢,将长剑掷在半空,举杯饮尽,接剑而立。苗若兰铮的一声,划弦而止,站了起来。两人相对行礼。
; W" e9 y% I8 i 胡斐将长剑归入壁上剑鞘。道:“主人既然未归,明日当再造访。”大踏步走向东厢房,将平阿四负在背上,向苗若兰微微躬身,走出大厅。苗若兰出门相送,只见他背影在崖边一闪,拉著绳索溜下山峰去了。; E7 L. ?2 U1 Y- A P# }
苗若兰望著满山白雪,深深出神。琴儿道:“小姐,你想甚么?快进去罢,莫著了冷。”苗若兰道:“我不冷。”她自己心中其实也不知到底在想甚么。琴儿催了两次,苗若兰才慢慢回进庄子。
G7 j$ H# `3 E# p# h, o# ` 一进大厅,只见满厅都坐满了人,适才躲得影踪不见的众人,突然之间都转来了。各人见苗若兰回厅,一齐站起相询:$ [# a2 c+ d. k; \" c
“他走了么?” |8 T4 Z8 `9 F# H' X
“他说些甚么?”
- t: ^' b7 q# I “他说甚么时候再来?”
6 r, _1 |# z9 D; K “他上山是来报仇么?”+ F+ m1 ]/ w7 A1 w9 J9 _8 E
“他要找谁?”
& P2 p m; {. G8 w 苗若兰心中鄙视这些人胆怯,危难之时个个逃走,留下她一个弱女子抵挡大敌,当下淡淡的道:“他甚么也没说。”宝树道:“我不信。你在厅上陪了他这许久,总有些话说。”苗若兰指著红木方桌道:“他要说的,都写在这桌上了。”宝树早就见到桌上字迹,想到“相逢先问有仇无”这一句,心下惴惴不安,不再言语了。 c% O$ ], J% f! [' Q' d' [7 K
苗若兰见众人神色有异,有意吓吓他们,说道:“那位胡世兄说道,他这次上山,为的是报杀父之仇,可惜仇人躲了起来。现在他守在山下,待那仇人下去,下一个,杀一个;下两个,杀一双。”众人一凛,都想:“山上没有粮食,山下又守著这一个凶煞太岁,这便如何是好?”苗若兰对胡苗范田四家结仇之事,心中尚存著好些疑团,心想正好乘机套出各人的秘密,于是说道:“胡世兄言道:山上众人,个个与他有仇,只是有的仇深,有的仇浅。他恩怨分明,深者重报,浅者轻报,不愿错害了好人。他要我代询各位,为何齐来这关外苦寒之地,是否要合力害他?”
) }6 [0 ?% z" m# A* J8 ?. Y 除了宝树之外,余人异口同声的说道:“雪山飞狐之名,咱们以前从未听到过,与他有甚仇怨?更加说不上合力害他。”苗若兰向镇关东陶百岁道:“陶伯伯,侄女有一事不明,要想请教。”
H3 x E# m% E) i2 _8 e 陶百岁道:“姑娘请说。”苗若兰道:“适才那位平阿四平四爷说道:胡一刀胡伯伯请宝树大师去转告我爹爹三件大事,可是我爹爹说到此事经过之时,却从未提起。陶伯伯曾说知道此中原委,不知能开诚见告否?”
; T+ y" b/ y9 y! L 陶百岁道:“姑娘即使不问,我也正要说。”他指著阮士中、殷吉、曹云奇等人,大声道:“这几位天龙门的英雄,诬指我儿害死田归农田亲家,哼哼!”他嗓门本就粗大,这时心中愤激,更加说得响了:“我将这事从头说来,且听各位秉公评个是非曲直。”殷吉道:“很好,很好,咱们正要向陶老前辈请教。” % c. @, r5 h6 k
9 I$ J: W( F. u8 w/ c) o6 H) l
第十二回 缺回漏目) J' u4 ]0 W& I4 H) K# N
陶百岁道:“我在少年之时,就和归农一起做没本钱的买卖。”众人都知陶百岁身在绿林,是饮马川山寨的大寨主,却不知田归农也曾为盗,大家互望了一眼。曹云奇叫道:“放屁!我师父是武林豪杰,你莫瞎说八道,污了他的名头。”8 ]3 i2 P8 z5 s W% s. w( a2 g
陶百岁厉声道:“你瞧不起黑道上的英雄,可是黑道上的英雄还瞧不起你这种狗熊呢!我们开山立柜,凭一刀一剑挣饭吃,比你们看家护院、保镖做官,又差在哪里了?”曹云奇站起身来,欲待再辩。田青文拉拉他的衣襟,低声道:“师哥,别争啦,且让他说下去。”曹云奇一张脸胀得通红,双目瞪著陶百岁,缓缓坐下。
* y1 e" K- F1 o 陶百岁大声道:“我陶百岁自幼身在绿林,打家劫舍,从来不曾隐瞒过一字,大丈夫敢作敢当,又怕甚么了?”苗若兰听他说话岔了开去,于是道:“陶伯伯,我爹爹也说,绿林中尽有英雄豪杰,谁也不敢小觑了。你请说田家叔父的事罢。”陶百岁指著曹云奇的鼻子道:“你听,苗大侠也这么说,你狠得过苗大侠么?”曹云奇“呸”了一声,却不答话。6 u) I8 i* j/ A( C$ c
陶百岁胸中忿气略舒,道:“归农年轻时和我一起做过许多大案,到后来成婚,这才洗手不干。他若是瞧不起黑道人物,干么又肯将独生女儿许配给我孩儿?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他和我结成亲家,却也未必当真安著甚么好心。他是要堵住我的口,要我隐瞒一件大事。
) O' n2 B. k+ J R “那日归农与范帮主在沧州截阻胡一刀夫妇,我是在做归农的副手。胡一刀在大车中飞掷金钱镖,被打中穴道的诸人之中,有一个就是我陶百岁。后来胡夫人在屋顶用白绢夺刀掷人,被抛下屋顶的诸人之中,有一个就是我陶百岁。”他说到这里,苗若兰不禁低的“啊”了一声。
. u+ X/ {, w) N+ }' @: {0 j" u 听他又道:“胡一刀夫妇临死的情景,我也是在场亲眼所睹,那恰如苗姑娘与那平阿四所述,宝树大师说的却是谎话。苗姑娘问道:苗大侠若知胡一刀并非他杀父仇人,何以仍去找他比武?各位心中必想,定是宝树心怀恶意,没将这番话告知苗大侠了。”众人心中正都如此想,只是碍于宝树在座,不便有所显示。陶百岁却摇头道:“错了,错了。想那跌打医生閰基当时本领低微,哪敢在苗胡两位面前弄鬼?他确是依著胡一刀的嘱咐,去说了那三桩大事,只是苗大侠却没听见。他去大屋之时,苗大侠有事出外,是田归农接见。他一五一十的说给田归农听,归农道:‘是么,你回去罢,我自会转告苗大侠,你见到他时不必再提。胡一刀问起,你只说已当面告知苗大侠就是。’说著赏了他三十两银子。那閰基瞧在银子面上,自然遵依。; [: [$ x" m1 S1 @' C! l+ y
“苗大侠所以再去找胡一刀比武,就因为归农始终没跟他提这三件大事。为甚么不提呢?各位定想:田归农对胡一刀心怀仇怨,想借手苗大侠将他杀了。这么想嘛,只对了一小半。归农确是盼胡一刀丧命,可是他更加盼望的,却是要借胡一刀之手,将苗大侠杀了。”
t! X. G m4 }) I) T 众人听到这里,脸上都有不以为然之色,心想:“田归农欲杀胡一刀为父报仇,自己力量不及,自盼苗大侠得胜。若他反而盼胡一刀杀死苗大侠,那岂非疯了?”陶百岁道:“好,你们不信,我就说出其中的道理来。苗大侠的——”苗若兰突然插口道:“陶伯伯,你不必说啦,我知道他为甚么想害我爹爹。”
2 Y$ x; q& N, }% |! @0 n% s1 E 陶百岁道:“嗯,我还是不说的好。总而言之,他交给我一盒药膏,叫我去设法涂在胡一刀与苗大侠比武所用的刀剑之上,我不得其便,就转交给了那跌打医生閰基。各位请想,胡一刀是何等的功夫,若是中了寻常毒药,焉能立时毙命?他閰基当时只是个乡下郎中,哪有甚么江湖好手难以解救的毒药?胡一刀中的是甚么毒?那就是天龙门独一无二的秘制毒药了。武林人物闻名丧胆的追命毒龙锥,就全仗这毒药而得名。”
# L5 ]) ?2 O7 o- x* y0 S 余人本来将信将疑,听到这里,却已信了八九成,向阮士中、曹云奇等天龙弟子望了几眼,阮曹等心中恼怒,却是不便发作。
4 N- O2 x% t E+ S 陶百岁道:“那一日田归农闭门封剑,大张宴席,请了数百名江湖上的成名英雄。我和他是儿女亲家,自然早几日就已赶到,助他料理一切。按著天龙门的规矩,北宗掌门封剑之后,天龙门的剑谱,历祖宗牒,以及这只镇门之宝的铁盒,都得交由南宗接掌。殷兄,我说得不错罢?”殷吉点了点头。
8 F1 z' D; |- R, V9 e/ q 陶百岁又道:“这位威镇天南殷吉殷大财主,是天龙门南宗掌门,他也是早几日就已到了。田归农是否将剑谱、宗牒、与铁盒按照祖训交给你,请殷兄照实说罢。”
& u# q4 ]" l6 t 殷吉咳嗽一声,站起身来说道:“这事陶寨主不提,在下原不便与外人明言,可是中间实有许多跷蹊之处,在下若是隐藏在心,只怕教我们北宗的诸位师兄起了疑心。那日田师兄宴客之后,退到内堂,按著历来规矩,他就得会集南北两宗门人,拜过闯王的神位,将铁盒传交在下。哪知他进了内室,始终没再出来,一直等到半夜,外客早已散尽,青文侄女忽从内室出来对我说道,田师兄身体不适,授谱之事待明日再行。& p9 N* M f4 |0 I/ O1 S7 [* n1 T% A; e
“我心下好生奇怪,适才田师兄谢客敬酒,脸上没一点疲态,怎么突然感到不适?再说传谱授盒,只是拜一拜列祖列宗,片刻可了,一切都已就绪,何必再等明日?莫非田师兄不肯交出铁盒,故意拖延推诿么?”, T; C' V1 n: u# d
阮士中插口道:“殷师兄你这般想,那就不是了。你若单是为了受谱受盒而去,田师哥早就交给了你。你邀了许多硬手同来,显然不安著好心。”殷吉冷笑道:“嘿,我能有甚么坏心眼儿了?”
, l& u/ C3 R+ W }* s" R5 ] 阮士中道:“你是想一等拿到谱牒铁盒,就勒逼我们南北归宗,让你做独一无二的掌门人。”
: B8 d. g2 Z. J5 l: v 殷吉脸上微微一红,道:“天龙门分为南北二宗,原是权宜之计。当年田师兄初任北宗掌门之时,他何尝不想归并南宗?兄弟意欲两宗合一,光大我门,原是一桩美事。这总比阮师兄你阁下竭力排挤云奇、意图自为掌门好些罢?”
4 o( m: o" [9 ]4 \, v 众人听他们自揭丑事,原来各怀私欲,心中均感幸灾乐祸。苗若兰对这种武林中门户宗派之争不欲多听,轻轻的道:“后来怎么了?”" _/ |5 R4 E* J) j
殷吉道:“我回到房里,与我南宗的诸位师弟一商议,大家说田师兄必有他意,咱们不能听凭欺弄,于是推我去探明真情。
* }2 k( Q+ ~' g$ P “当下我到田师兄卧室去问候探病,青文侄女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拦在门口,说道:‘爹已睡著啦,殷叔父请回,多谢您关怀。’我见她神情有异,心想田师兄若是当真身子有甚不适,她也不用哭得这么厉害,这中间定有古怪,当下回房待了半个时辰,换了衣服,再到田师兄房外去探病——” T, e+ l* c; Z3 K7 V
阮士中左掌在桌上用力一拍,喝道:“嘿,探病!探病是在房外探的么?”殷吉微微冷笑,道:“就算是我偷听,却又怎地?我躲在窗外,只听田师兄道:‘你不用逼我。今日我闭门封剑,当著江湖豪杰之面,将天龙北宗的掌门人传给了云奇,怎么还能更改?’又听这位七星手阮士中阮师兄说道:‘我怎敢逼师哥?但想云奇与青文做出这等事来,连孩子也生下了,我门中上上下下,哪一个还能服他?’”: r+ j2 o/ a& S
殷吉刚说到这里,咕咚一响,田青文连人带椅,往后便倒,又自晕了过去。陶子安举起单刀,迎面往曹云奇头顶劈下。曹云奇手中没有兵刃,只得举起椅子招架。陶百岁听得未过门的媳妇竟做下这等丑事,只恼得哇哇大叫,也举起一张椅子,夹头夹脑往曹云奇头上砸去。
. [* d5 i2 {; N+ H% Q 天龙诸人原来齐心对外,但这时五人揭破了脸,竟无人过去相助曹云奇,眼见厅上又是乱成一团。苗若兰叫道:“大家别动手,我说,大家请坐下!”她这话中自有一种威严之意,不知怎的,竟是教人难以抗拒。陶子安怔了一怔,收回单刀。陶百岁兀自狂怒,挥椅猛击。陶子安接住父亲打过去的椅子,道:“爹,咱们别先动手,好教这里各位评个是非曲直。”陶百岁听儿子说得有理,这才住手。
+ e% h9 d* T" ^& Z* y" t5 ] 苗若兰道:“琴儿,你扶田姑娘到内房去歇歇。”这时田青文已慢慢转醒,脸色惨白,低下头自行走入内堂。众人眼望殷吉,盼他继续讲述。% L9 g, M6 S5 C+ O& K
殷吉道:“只听得田师兄长叹一声,道:‘作孽,作孽!报应,报应!’他反来覆去,不住口的说‘作孽,报应’,隔了好一阵,才道:‘此事明天再议,你去罢。叫子安来,我有话跟他说。’”
1 V& L" F5 W! s& U0 w/ `' c 殷吉向陶氏父子望了一眼,续道:“阮师兄还待争辩,田师兄拍床怒道:‘你是不是想逼死我?’阮师兄这才没有话说,推门走出。我听他们说的是自己家中丑事,倒跟我南宗无关,又怕阮师兄出来撞见,大家脸上不好看,当下抢先回到自己房中。”阮士中冷笑道:“那晚我和田师哥说了话出来,眼见黑影一闪,喝问:‘哪个狗杂种在此偷听?’当时没人答话,我只道当真是狗杂种,原来却是殷师兄,这可得罪了。”说著向殷吉一揖,他明是赔罪,实是骂人。殷吉脸色微变,但他涵养功夫甚好,回了一礼,笑道:“不知者不罪,好说好说。” d& [& E0 E9 A- B6 B1 e
陶子安道:“好,现下轮到我来说啦。既然大家撕破了脸,我——我也不必再隐瞒甚么。我——我——”说到这里,喉头哽咽,心情激动,竟然说不下去,两道泪水却流了下来。众人见他这样一位气宇昂藏的少年英雄,竟在人前示弱,心中都有些怜惜之情,于是射向曹云奇的目光之中,自亦含著三分气愤,三分怪责。( P7 }6 g& b+ o
陶百岁喝道:“这般不争气干甚么?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好在这媳妇还没过门,玷辱不到我陶家的门楣。”陶子安伸袖擦了眼泪,定了定神,说道:“以前每次我到田——田伯父家中——”曹云奇听他稍一迟疑,对田归农竟称为“伯父”,不再称他“岳父”,心中暗喜:“哼,他这小子不认青妹为妻,我正是求之不得。”只听他续道:“青妹在有人处总是红著脸避开,不跟我说话,可是背著在没人的地方,咱俩总要亲亲热热的说一阵子话。我每次带些玩意儿给她,她也总有物事给我,绣个荷包啦、做件马甲啦,从来就短不了——”曹云奇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心道:“哼,还有这门子事,倒瞒得我好苦。”5 a+ N8 N3 S' A- l4 B0 L2 C
陶子安续道:“这次田伯父闭门封剑,我随家父兴兴头头的赶去,一见青妹,就觉得她容颜憔悴,宛似生过了一场大病。我心中怜惜,背著人安慰,问她到底生了甚么病。她初时支支吾吾,我寻根究底细问,她却发起怒来,抢白了我几句,从此不再理我。* D- h: s! b! s3 U, z, o# `- \
“我给她骂得糊涂啦,只有自个儿纳闷。那日酒宴完了,我在后花园凉亭中与她撞见,只见她一双眼哭得红红的,我不管甚么,就向她陪不是,说道:“青妹,都是我不好,你就别生气啦。”哪知她脸一沉,发作道:‘哼,当真是你不好,那也罢了,偏生是别人不好,我还是死了的干净。’我更加摸不著头脑,再追问几句,她头一撇就走了。我回房睡了一会,越想越是不安,实在不明白自己甚么地方得罪了她,于是悄悄起来,走到她的房外,在窗上轻轻弹了三弹。往日我们相约出来会面,总用这三弹指的记号。哪知这晚我连弹了几次,房中竟是没半点动静。 o7 ~4 q6 @! n# [$ C
“隔了半晌,我又轻弹三下,仍是没听到声息。我奇怪起来,在窗格子上一推,那窗子竟没闩住,应手而开,房中黑漆漆的,没瞧见甚么。我急于要跟她说话,就从窗里跳了进去——”曹云奇听到此处,醋意不可抑制,喝道:“你半夜三更的,偷入人家闺房,意欲何为?”陶子安正欲反唇相讥,苗若兰的侍婢快嘴琴儿却抢著道:“他们是未婚夫妇,你又管得著么?”3 X6 p3 @6 u' M
陶子安向琴儿微一点头,谢她相帮,接著道:“我走到她床边,隐约见床前放著一对鞋子,当下大著胆子,揭开罗帐,伸手到被下一摸,触手处是一个包袱般之物,青妹却不在床上。我更是奇怪,摸一摸那是甚么包袱,手上一凉,把我吓了一大跳,似乎是个婴儿。再仔细一摸,那不是婴儿是甚么?只是全身冰凉,早已死去多时,看来是把棉被压在孩子身上将他闷死的。”只听得呛啷一响,苗若兰失手将茶碗摔在地下,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颤。' o7 A6 \# k* o% U& ^
陶子安道:“各位今日听著觉得惊恐,当日我黑暗之中亲手摸到,更是骇异无比,险些儿叫出声来。就在此时,房外脚步声响,有人进来,我忙往床底下一钻。只听那人走到床边,坐在床沿,嘤嘤啜泣,原来就是青妹。她把死孩子抱在手里,不住亲他,低声道:‘儿啊,你莫怪娘亲手害了你的小命,娘心里比刀割还要痛哪。只是你若活著,娘可活不成啦。娘是狠心,对不起你。’“我在床下只听得毛骨悚然,心中这才明白,原来她不知与哪个狗贼私通,生下了孩儿,竟下毒手将孩儿害死。她抱著死婴哭一阵,亲一阵,终于站起身来,披上一件披风,将婴儿罩住,走出房去。我待她走出房门,才从床下出来,悄悄跟在她后面。那时我心里又悲又愤,要查出与她私通的那狗贼是谁。
' |/ V( v6 e5 L “只见她走到后园,越墙而出,我一路远远掇著,见她走了半里多路,到了一个坟场。她从披风下取出一把短铲,正要掘地掩埋,忽然数丈外传来铁器与土石相击之声,深夜中竟另外也有人在掘地。她吃了一惊,急忙蹲下身子,过了好一阵,弯著腰慢慢爬过去察看。我想这必是盗墓贼在掘坟,当下也跟著过去,只见坟旁一盏灯笼发著淡淡黄光,照著一个黑影正在掘地。/ {1 O s4 {$ ^( {3 _% V" H
“我凝目一瞧,这人却非掘坟,而是在坟旁挖个土坑,也在掩埋甚么。我心道:‘这可奇了,难道又有谁在埋私生儿?’“但见那人掘了一阵,从地下捧起一个长长的包裹,果真与一个婴儿尸身相似。那人将包裹放入坑中,铲土盖土,回过头来,火光下看得明白,不由得我心中一惊,原来此人非别,却是这位回龙剑周云阳周师兄。”
4 m! N0 {, \( j9 b w% { 周云阳脸上本来就无血色,听陶子安说到这里,更是苍白。陶子安接著道:“当时我心下疑云大起:‘难道与青妹私通的竟是这畜生?那怎么他自己也来掩埋一个死婴?’青妹一见是他,身子伏得更低,竟不出来与他相会。周师兄将土踏实,又铲些青草铺在上面,再在草上推了好多乱石,教人分辨不出,这才走开。
1 w" F, S. i! a" x# D" G- W “周师兄的身形在坟堆中一消失,青妹忙掘了一坑,将死婴埋下,随即搬开周师兄所放的乱石,要挖掘出来,瞧他埋的是甚么物事。我心想:‘就算你不动手,我也要掘,现下倒省了我一番手脚。’青妹举起铁铲刚掘得几下,周师兄突然从坟后出来,叫道:‘青文妹子,你干甚么?’原来他用心极细,埋下之后假装走开,过一会却又回来察看。青妹吓了一跳,将铁铲落在地下,无话可说。
( ]# D, [2 x) R6 @; q+ j: y “周师兄冷冷的道:‘青文妹子,你知道我埋甚么,我也知道你埋甚么。要瞒呢,大家都瞒;要揭开呢,大家都揭开。’青妹道:‘好,那么你发个誓。’周师兄当即发个毒誓,青妹跟著他也发了誓。两人约定了,互相隐瞒,一齐回进庄去。( w- i: j$ n' H. ~7 f
“我瞧两人神情,似乎有甚么私情,但又有点不像,当下悄悄跟在后面,手里扣了喂毒的暗器,只要两人有丝毫亲匿之态,有半句教人听不入耳的说话,我立时将他毙了。" [, W5 I) r) I4 m
“总算他运气好,两人从坟场回进庄子,始终离得远远的,一句话也没说。青妹回到自己房里,不断抽抽噎噎的低声哭泣。我站在她的窗下,思前想后,甚么都想到了。我想闯进去一刀将她劈死,想放把火将田家庄烧成白地,想把她的丑事抖将出来让人人知道,可又想抱著她大哭一场。终于我打定了主意:‘眼下须得不动声色,且待查明奸夫是谁再说。’“我全身冰冷,回到房中,爹爹兀自好睡,我却独个儿站著发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阮师叔来叫我,说田伯父有话跟我说。我心道:‘这话儿来了,且瞧他怎生说?是要我答应退婚呢,还是欺我不知,送一顶现成的绿头巾给我戴戴?’阮师叔说夜深不陪我了,叫我自去。我生怕有甚不测,叫醒爹爹,请他防备,自己身上带足了兵刃暗器,连弓箭也暗藏在长袍底下。
; L0 }8 A! m5 u “到了田伯父房里,见他躺在床上,眼睛望著床顶,呆呆的出神,手里拿著一张白纸,竟没觉得我进房。我咳嗽一声,叫道:‘阿爹!’他吃了一惊,将白纸藏入了褥子底下,道:‘啊,子安,是你。’我心想:‘明明是你叫我来的,却这么装腔作势。’但瞧他神色,却当真是异常惊恐。他叫我闩上房门,却又打开窗子,防备有人在窗外偷听,这才从棉被里拿出这只铁盒,交给我道:‘子安,这只铁盒我传了给你。我目下危在旦夕,全凭你救我一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