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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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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1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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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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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烈焰奔腾走大侠
; E4 W5 M7 V) F* t/ B  y  王维扬也从背上拔出紫金八卦刀,这时两人站得临近,看得清楚,只见对方口鼻俱肿,右眼圈上一大块乌青,不禁暗自纳罕,心想张召重一身武功,难道还有胜过他的人物,竟将他打成这个样子。他不知道昨天晚上张召重中了陈家洛的拳击,脸上受伤,今日他掌法上输了一招,也未始不是受这伤势影响。. s' Q: @! Y- X# l% O
  张召重存心在兵刃上挽回面子,凝碧剑出手,连绵不断,俱是进手招数,攻势凌厉已极。王维扬见他剑光如一泓秋水;知道这是一口宝剑,如被它削上,自己兵刃怕要吃亏,不敢招架,展开八卦刀法,硬砍硬削。这一番拼斗比刚才更加惊心动魄,只要稍一疏神,就得血染芳草。两人酣斗良久,张召重精神愈战愈长,但见王维扬门户封闭严密,急切间攻不进去,骤见对方“铁牛耕地”横砍过来,一时招术用得稍老,张召重“天绅倒悬”,宝剑刃口已搭上八卦刀的刀头。王维扬缩刀不及,左手骈食中两指向张召重门面戳来。张召重头一偏,只听得“呛啷”一声,八卦刀刀头已被削断。王维扬赞道:“好剑!”跳开一步,说道:“咱们各胜一场。张大人还要比下去吗?”他是想借此收篷,各人都不失面子,那知坏就坏在喝了一声“好剑”。张召重心想我这场得胜原来是靠了剑利,胜之不武,手一摆道:“不见输赢,今日之事不能算完!”剑走偏锋刺了过来。
; c1 m4 w. |3 G1 L  T+ ]2 u  翻翻滚滚又斗了七八十招,王维扬头上见汗,知道久斗下去,不是办法,暗摸金镖在手,刀交左手,喝道:“看镖!”刀法一变,变成左手刀术,三枝金镖随着刀势发了出去。原来这套“刀中夹镖”也是王维扬的绝技。他左手刀法与普通刀法相反,敌人招架已经为难,再加上金镖顺着刀势发出,敌人避开了镖,避不开刀,避开了刀,避不开镖,端的十分厉害。只见他一刀斜砍向右,一镖随着向敌人右侧掷去,张召重向右一避,伸手接住来镖,王维扬金刀跟着砍来,张召重刚缩头避过,对方一镖又向下盘掷来,忙将手中之镖对准掷去。双镖相迎,都落在地上,插入土中。王维扬一刀快似一刀,一镖急似一镖,眼看二十四枝镖要发完,兀自奈何他不得。' ~. V) n. M- b' C
  这时他手中只剩下了三枝镖,左脚向右踏上一步,身子一挫,左手刀向下斜劈,同时右手一扬。张召重见过了二十一枝金镖,知道这一刀砍下来,必定有一镖相随,只是他的镖越发越快,自己已有点手忙脚乱,更不必说掏出芙蓉针来还敬了,忙转过身来,凝神看着他的右手。那知王维扬这招是虚招,张召重一动,却接了个空。王维扬已踏进震位,“力劈华山”,迎面一刀。张召重见他刀沉势重,不敢硬架,滑出一步,凝碧剑“横云断峰”斜扫敌人腰间。王维扬抽刀一封,只听“当郎”一声,八卦刀已被截成两段。王维扬大吼一声,半截刀向他抛去。张召重一低头,王维扬三镖齐发,只听张召重“啊哟”一声,凝碧剑落地,向后便倒。
$ j: l9 b8 l7 _+ v' h  原来王维扬故意引他转身,使他阳光耀眼,视线不明,同时让他削断大刀,等他得意忘形之际,三镖齐发,必然难以逃避,张召重果然中镖,倒地不起。王维扬叫道:“你那里中了镖?我这里有金创药。”隔了半晌,见他一声不响,心中不由得惊吓起来,不要镖伤要害,竟把他打死,他是朝廷命官,自己有家有业,可不是好耍的事,走上前去俯身看视,刚弯下腰,只听张召重大喝一声,一阵金光闪动,暗叫不好,一个“铁板桥”向后便跌,那知迟了一步,左胸左肩阵阵剧痛,知道已中了对方暗器。王维扬见他如此歹毒,虎吼一声,纵起来要和他拼个同归于尽,但一用力,胸口和肩头就奇痛彻骨,“哼”了一声,又跌在地上。张召重哈哈大笑,把右腕上被打中的那枝镖拔出,撕下衣襟,缚住伤口,站了起来。1 z4 |0 y7 S, }/ Z& P& o
  王维扬骂道:“张召重,你用这种卑鄙手段胜我,算得什么英雄豪杰?看你有何面目见江湖上的好汉。”张召重道:“这里就是你我两人,有谁知道?你活到这一把年纪,也应该可以归天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忌。”王维扬听他此言,知他要杀人灭口,更是破口大骂。张召重纵过来在他胁下伸指一戳,点了他的哑穴。王维扬登时骂不出声来,只见他双目冒火,脸上筋肉抽动,想是心中有说不出的愤怒。9 B1 L8 C$ r: y% d6 a$ @, h+ w2 N  t
  张召重捡起半截八卦刀,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左手把王维扬提起往坑里一掷,骂道:“你威震河朔,震你个奶奶!”右脚把土踢到土坑中,登时要把王维扬活埋。
: Q4 W- L5 f* Q: c4 @$ M/ e) D  刚踢了一脚土,忽听见身后冷冷一声长笑,张召重大吃一惊,回过身来,只见一个人手执一件奇形兵器,站在烈日之下,强光下看得明白,那人正是铁琵琶手韩文冲。张召重怒喝:“好哇,说好单打独斗,你镇远镖局原来暗中另有埋伏。你们要不要脸哪?”韩文冲道:“要脸的也不用这种卑鄙手段伤人啦。”张召重道:“好,今日领教领教你的铁琵琶手。”施展轻身功夫,“八卦赶蟾”,只三个起落,已跃到韩文冲面前,一剑直刺。韩文冲并不招架,退后一步,只见他身后一刀飞出,向张召重腿部横扫而来。张召重宝剑一立,那人这刀发得快也收得快,不等刀剑相碰,早已收了回去。张召重见他是内家玄玄刀的刀法,抬头一看,此人正是适闲言语上冲撞过他的石双英。- W/ A. q) X  N( v  {; Y
  张召重怒道:“你们两人齐上,我火手判官也不放在心上。”他正待追击石双英,忽觉背后声音响动,武功高强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一觉有异,立即跃出,回头一望,只见山下高高矮矮,肥肥瘦瘦,陆续上来了八九个人,当先一人,正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张召重记起被击之辱,怒火上冲,但见对方人多,知道来者都是好手,又不免胆寒,心中又惊又怒,但他艺高胆大,心想:今日最多落败,他们以多胜少,也未必有什么面子。他四下一望,看好了退路。# |7 E3 `4 x$ `0 @2 R
  陈家洛穿着天蓝长袍,手中折扇轻摇,对韩文冲道:“韩大哥,你先去把王总镖头救回来。”韩文冲奔到坑边,把王维扬抱过来。张召重也不阻拦。陈家洛在王维扬的穴道上一拍一捏,解开了他的哑穴。王维扬年近古稀,遭此巨创,委顿之余,一时也说不出话来。2 e0 @+ e7 w) Q
  张召重叫道:“王维扬这老儿要和我比武,现在胜负已决。陈当家的,咱们后日再在此地相会。”把手一拱,转身就要下山。陈家洛道:“刚才我在山边见你们两位比拳比武比暗器,果然艺业惊人,非同小可,但是张大人,你胜得未免不光明啊!”张召重道:“常言道兵不厌诈,咱们斗力斗智,出奇制胜,有什么不可以?”陈家洛微微一笑,道:“张大人识见果然高明。我本来今日就想领教领教,但张大人右腕已伤,敝人虽然不肖,也不肯乘人之危。你这伤非一朝一夕所能痊愈,咱们后日之约,延迟三月如何?”张召重心想,你故示大方,我乐得不吃这个亏,说道:“好吧,那么三个月后的今日,咱们再在此相会。”陈家洛慢慢走近,说道:“我们要救奔雷手文四当家,你是知道的了?”张召重道:“怎么?”陈家洛道:“他身上的铐镣都是精钢铸成,锉凿对之,无可奈何,所以要借你这把宝剑一用。”2 o, w1 j7 k' Y% S( d
  张召重“哼”了一声道:“只怕没这么方便!”他知道红花会倚仗人多,势必和他为难,今日已不能轻易脱身,朗言说道:“要借我的剑,只要你有本事来取。”左手捏了个剑诀,挺剑而立。陈家洛道:“你手腕已伤,既然今日之事不能善了,那么我空手接你几招。”骆冰站在他身后,忙道:“总舵主,何必跟他客气,你的钩剑盾和珠索在这里。”解开包袱,递了过来。张召重见陈家洛转头向骆冰说话,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喝道:“你张老爷今日少陪了。”语声未毕,已倒窜出数丈,转身往山下奔去。
7 t3 ?# r0 x$ i' s' q, ^+ Q3 d  刚要提气下山,忽然迎面飞来两把飞抓,一取左胸,一取右腿,势劲力疾。张召重伸剑在胸前挽了个平花,挡开上面的一把飞抓,同时向上一跃,左足一挫,又向山下窜去。常氏双侠那里容他过去,常赫志飞抓盘打,张召重身子一矮,向右一让,常伯志已撇下飞抓,欺近身来,呼的一声,铁沙掌“浪搏江礁”,迎面劈到。张召重和常氏双侠在乌鞘岭上拼斗过,知道他两兄弟厉害,突然飞身后退,向南奔去。常氏兄弟守住北路,并不追赶。
) i6 f  R/ z5 k% g# L  此时太阳南移,张召重迎着日光,绕开陈家洛等一行人,向南疾跑,刚走到下山路,索索然两声,两枚飞燕银梭打了过来。张召重吃过苦头,猛往地上一卧,两个翻身滚了开去,只听见铮铮之声,银梭中包藏的子梭射了出来。张召重凝碧剑在头顶一掠,把银梭削为两段,顺势纵了出去,他不再向南,一个“凤凰展翅”,宝剑一圈,向东猛扑,只听见后面暗器声响,他脚下丝毫不停,一缩头,拍拍拍,把一枝袖箭、两枚菩提子用剑打在地下。红花会群雄见他向西击打暗器,身子却继续向东奔跑,脚步迅速已极,都不由得佩服。陈家洛叹道:“如此武功,偏不向好,真是可惜。”' g( ~5 F6 q. Q# Y. v7 d
  张召重心知东边必定也有埋伏,脚下虽然极快,但眼观四方,不敢稍懈,奔不数步,果然,斜刺里一人跃出,手执大刀,拦在当路。那人白发飘动,威风凛凛,不怒自威,正是老英雄铁胆周仲英。张召重心上一寒,转身返西。5 S8 U( W# B* W! n6 v, ^
  他连闯三路都未闯过,心想这些人一合围,今日性命休矣,西路上不论何人把守,非杀伤数人,不能脱围,他左手暗暗握了一把芙蓉金针,挥动凝碧剑向西冲来。西首一人独臂单剑,不是追魂夺命剑无尘道人是谁?张召重和他交过手,知道红花会中武功以他最高,自己尚逊他一筹,不由得暗暗叫苦,心中想好计谋,迎面奔去,“白虹贯日”、“银河横空”,两记攻势招数,仗着自己剑利,无尘避而不架,当下已抢到西首。& I4 \3 t6 c# R" l8 R
  无尘剑法快捷无比,身子刚一侧过让开来剑,右手之剑“无常抖索”、“路撞煞神”,两记厉害招数已递了出去。张召重虽然转到了山下路径一面,但竟无法脱身,他解开两招,猛喝一声,左手扬了两扬,两把芙蓉金针分打无尘左右。他想无尘武功精纯,金针多半伤他不到,但他不是用剑击挡,就得后跃躲避,只要缓得一缓,自己就可逃开,除了此人,自己抵舍再受一两处伤,拚命下冲,别人再也阻挡不住。那知无尘已猜到他的用意,竟走险招,和身往下一扑,长剑直刺,点向张召重右脚,这一记是追魂夺命剑中罕用之招,称为“怨魂缠足”,专攻敌人下三路。张召重大吃一惊,宝剑“流星堕地”,直立向下挡架。无尘不等招势用老,突然剑尖着地,在地上一撑,只听见背后一阵沙沙之声,知道金针都已落地,全身纵起,跃至张召重头顶,同时长剑“庸医下药”,向下挥削。张召重右肩一侧,“彩虹经天”,宝剑上撩,无尘早已收剑落地,刷刷两声,“判官翻簿”、“吊客临门”,两招攻了过来。这一来,无尘又已站到西首,把张召重迫在内线。
& L  f0 U6 E! k# M( \9 o2 Z( C8 O. R  无尘道人的七十二路追魂剑一半得自师授,一半是他潜心钻研,自行创制出来,每一招都是凶险无比。普通敌人,三招即已过门,能和他接上八九招的,武功已有高深造诣。无尘把他的剑法每一招都取上一个可怕名字,好在他是出家人,也不忌讳这一套。他没有左手,不能如一般武师那样左手捏剑诀来平衡身体,所以他的剑术专走偏锋,自对敌以来,七十二路剑法从未用尽过。这时张召重知道已不能逃出他一剑快似一剑的剑圈,横起了心,见招破招,俟机削断对方手中兵刃,转眼间两人又拆了三四十招。无尘见张召重受伤之余,仍能接他数十招,心头焦躁,剑光闪闪,连走险招,张召重有点应接不暇了,再拆数招,无尘大喝一声:“撤剑!”一招“阎王掷笔”,长笑声中,张召重右臂中剑,叮当一声,凝碧剑落地。他只呆得一呆,被无尘飞起一脚,踢在左胯,登时跌倒。: Q5 v3 P  E% Y4 e; h$ d
  无尘纵过来正待接住,张召重居然十分了得,倏地跳起,劈面一拳,无尘举剑待削,忽想:“这一剑把他一只手削了下来,不知总舵主是否说好?”一剑已削了下去又突然停止。张召重情急拼命,乘无尘一个迟疑,左掌在他右肘一托,右拳一弯,已向他左眼腰中打到。无尘缺了左臂,左边防御不周,加之拳法上比较生疏,见拳打到,疾忙侧身一避,虽然拳力已消,但竟没避开,一拳打在腰上,不由得退出数步。张召重头也不回,拔足飞奔。. M+ h6 y: D9 @3 n9 `3 S
  无尘大怒,随后赶来,眼见张召重已奔下山路上,无尘因剑法精绝,素来不用暗器,见张召重快要逃下山去,心想今日如被他逃脱,红花会威名扫地,再也顾不得他的死活,平剑一挺,就要使用“五鬼投叉”的绝招,长剑正要脱手之际,忽然山边滚出一个人来,其疾如风,抱住张召重双足。两人搂作一团,跌倒地上。无尘疾忙收剑,看清楚抱住张召重的是十弟章进。只见两人翻翻滚滚,举拳互殴。杨成协和蒋四根又奔了过来,三人合力把张召重擒牢。骆冰拿出绳索来,把他双手当胸缚住,想起他在铁胆庄率众擒拿丈夫之恨,举拳欲打,陈家洛叫道:“四嫂,且慢!”骆冰恨恨的把拳放了下去。
* S* c6 {! d3 M/ W  陈家洛走了过来。张召重骂道:“你们倚仗人多势众,张老爷今日落在你们匪帮手里,要杀就杀,皱一皱眉的不是好汉。”这时王维扬也走了过来,骂道:“我和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为怕自己卑鄙手段被我宣扬出去,竟要把我老头子活埋,嘿嘿,火手判官,你也未免太毒了些。”石双英冷冷的道:“这里就是他自己掘的坑,咱们把他照样埋了。”群雄轰然叫好。张召重虽然一副傲态,但想到活埋之惨,不禁冷汗满头。陈家洛道:“你服了不服?要是你认输服错,发誓不与红花会作对,那么我瞧在陆师兄面上,饶你一条性命。”张召重怒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你们使用诡计,怎能叫人心服?”陈家洛道:“好,你倒是一条硬汉子,那么我给你一刀送终,免了你活埋之苦。”拔出霍青桐所赠的短剑,走到张召重面前,低声说道:“你当真不怕死?”张召重苦笑道:“给我一个爽快的!”闭目待死。陈家洛把短剑刺到他胸前,突然一笑,手腕一翻,把缚住他双手的绳索割断了。  u" H8 A( Y" @) U( B2 H/ O% n
  这一下不但张召重出于意料之外,群雄也各愕然。陈家洛道:“这次擒住你,我们确是用了计谋。你虽然罪该万死,但今日杀你,你做鬼也不心服。好吧,你走吧,只要你痛改前非,日后还有相见之地。要是你怙恶不悛,我们红花会何惧你张召重一人。第二次再落在我们手里,教你死而无怨。”这时章进、骆冰、杨成协、常氏兄弟等都叫了起来:“总舵主,放他不得!”陈家洛把手一摆,道:“他师兄陆老前辈于咱们有恩,咱们无可报答。红花会恩仇分明,今日放他师弟,也算是对他一番心意。”群雄听总舵主这么说,也就不言语了,大家对张召重怒目而视。4 C. r: T! f& q+ ~$ C
  张召重向陈家洛一拱手道:“陈当家的,咱们再见了。”说罢转身要走。俏李达周绮忽然越众而前,叫道:“姓张的,且慢走!”2 v. {: u% a' Z# B$ n3 |
  张召重停住脚步,望着周绮。周绮道:“你就这样走了不成?”张召重顿然醒悟,向群雄作了一个团团揖,说:“陈当家的大仁大义,我张召重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本来咱们约定三个月后在此比武,但我不是各位对手,要回去再练武艺。这场比武算我认栽了。”他这番话软中带硬,点明你们胜我仗着人多,我将来决不就此罢休。群雄听出他话中之意,更是着恼。
& y2 [. [1 ]' y" B  周绮叫道:“红花会总舵主放你走,这是他大人大量。我倒要问问你,你到我们铁胆庄来,你有本事拿人,也就罢了,干么诱骗我一个无知无识的小弟弟?害了他的性命,使我周家断绝香烟?我不是红花会的人,我也没受过你师兄的什么好处。今日我要为兄弟报仇。”举起单刀,扑上来就要拚斗。张召重心下很是为难,周绮一人他当然并不畏惧,但眼前放着这许多高手,他们决不会坐视不理,如争斗再起,不知是如何了局,当下跳开一步,连避开了周绮两刀。周绮第三招用的是一记“达摩面壁”,当头直劈下来,刀风甚疾。张召重心中一惊,暗想:“看不出这丫头刀法也甚厉害。”,右掌“春风拂柳”,在她脸上一扬,待周绮头一偏,左手就来夺她的刀。周绮甚为勇猛,并不退缩,手臂反而向前一伸,一柄刀直劈下来,张召重不敢伤她,手臂一翻,伸食中双指从下向上在她手肘“曲池穴”上一戳,周绮手臂突然一震,一柄刀直飞出去。周仲英和徐天宏最为关心,当周绮奔上去时都站在她身后卫护,一见遇剑,徐天宏疾窜上去夹在两人中间,单拐“铁锁横江”在张召重面前一晃,单刀忙递给周绮。同时周仲英大刀一挥,已阻住张召重退路,安健刚也挺刀上前,四人已成夹击之势。
) J* ]3 @& W; M% T  正混乱中,忽听见山腰中有人扬声大叫:“住手,住手!”众人回头一望,只见山路上两个人疾驰上来,一人穿灰,一人穿黑,都是上乘轻功,奔跑迅速。众人都感惊诧,这两人武功好得出奇,不知是何方高人,转眼之间,那两人已奔上山来,众人认出穿黑的是绵里针陆菲青,欢呼上前相迎。穿灰袍的是一个老道,背上负剑,面目慈祥,群雄都不认识他是谁。陆菲青正待引见,张召重忽然奔到老道跟前,作了一揖,叫道:“师兄,多年不见,你可安好!”群雄一听,才知这是武当派掌门人马真、他是金笛秀才余鱼同的师父,大家纷纷上前见礼。) C' a! y/ O# C) |& D
  陆菲青道:“马师兄刚和我赶到孤山,遇见马善均马大爷。他知道我们不是外人,把北高峰比武之约对我们说了。我们连忙赶来。”他向四下一望,见无人死伤,放了一大半心。  U/ i- @' @$ K7 g- q+ Q
  马真、陆菲青和王维扬以前都见过面,虽无深交,但互相佩服对方武功,至于红花会群雄则或为新知,或为旧交不免各人客气了说了几句,竟把张召重冷落在一旁。张召重站在这里既不是,就此走开也不是,不由得尴尬。马真早已闻知张召重的劣迹,一腔怒火,本想见了面执行本派门规,重重惩罚,但这时见张召重血迹斑斑、脸色焦黄,目青鼻肿,极为狼狈,他是厚道重情之人,不由得一阵心酸,掉下泪来哽咽着道:“张师弟,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 S( i4 r* h: p  }
  张召重道:“我一个人,他们这许多人,自然就是这个样子。”群雄一听,无不大怒。周绮第一忍耐不住,叫道:“还是你不错?马师伯、陆师伯,你们倒评评这个理看!”手执单刀,又要冲上去动手。周仲英一把拖住,说道:“现在两位师伯到了。武当派素来门规谨严,你听两位师伯吩咐就是!”这两句话明明是在挤迫马真。
3 V- [9 F$ U- t. ^. V$ {) v  马真望望陆菲青,望望张召重,忽然双膝一曲,跪在周仲英和陈家洛面前。群雄大骇,连称:“马老前辈,有话好说,快请起来!”忙把他扶了起来。马真感情激动,哽哽咽咽的道:“各位师兄贤弟,我这个不成才的张师弟,所作所为,实在是天所不容。我愧为武当派掌门,不能及时清理门户,真是没有脸来见天下武林朋友。我……我……”咽喉塞住,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对陆菲青道:“陆师弟,你把我的意思向各位说吧!”陆菲青道:“我师兄自从知道我们这位张大人的好德行之后,气得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但总是念在过世的师父份上,斗胆要向各位求一个情。”群雄知道他们是想求饶张召重的性命,大家望着陈家洛和周仲英,听他两人言语。陈家洛心想:“我不能自己慷慨,让周老英雄做恶人,且听他怎么说就怎么办。”当下一言不发,望着周仲英。, a4 L6 [  Q2 o& ]
  周仲英“拍”的一声,把大刀插入刀鞘,昂然说道:“论他烧庄害子之仇,我周仲英只要有一口气在,决不能善罢干休。”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马师兄陆师兄既然这么说,我交了你们两位朋友,前事一笔勾销!”周绮大不服气,叫道:“爹!”周仲英摸摸她头发,说道:“孩子,算了!”
' S" x8 f; p( I  陈家洛道:“周老英雄这么说,足见他义重如山,冲着马陆两位前辈,我们红花会也是既往不咎。”马真和陆菲青向着大家团团作揖,说道:“兄弟实在感激不尽。”无尘冷然道:“马道兄,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马真忙道:“道兄请说。”无尘道:“这次是算了,但要是他再为非作歹,马道兄你怎么说?”马真毅然道:“我带他回去一定严加管束,要他痛改前非,如他再要作恶,除非他先把我杀了,否则我第一个容他不得!”
( A7 n7 l% g/ i! u0 M5 H  群雄听马真这么斩钉截铁的说,也就不言语了。马真道:“我带这个师弟回到湖北武当山去,要他闭门思过,好好悔改。陆师弟留在这里,帮同相救文四当家。贫道封剑已久,江湖上的事早已不再插手,这点要请各位原谅。等文四当家脱险,陆师弟你给我拿个信来,也好教我释念。我那徒儿鱼同怎么不在这里?”陈家洛道:“十四弟和我们在黄河失散,后来听说他受了伤,有一个女人相救,至今未见踪迹。一等救出四哥,我们马上就去寻他,请道长放心。”马真道:“我这个徒儿人是极聪明的,只是少年狂放,不够稳重,要请陈当家的多多照应指教。”陈家洛道:“我们兄弟患难相助,有过相规,都是和亲骨肉一般。十四弟精明能干,我们是极为倚重的。”马真道:“今日之事,贫道实在感激无已。陈当家的、周老英雄、无尘道兄和各位贤弟,将来路过湖北,务必要请到敝处道观来谈谈。”众人都答应了。马真这才举手道别,对张召重道:“走吧!”张召重见自己凝碧剑已被骆冰插在身上,虽然这是宝物,但想如去索讨,只有自取其辱,牙齿一咬,掉头就走。9 f6 Q  }/ ^2 _9 k
  这两人一下山,群雄问起陆菲青别来情形。原来他在黄河渡口和群雄失散后,寻找李沅芷不见,心想她是官家小姐,为人又机警万分,决不致有什么凶险,现在这事的关键是在张召重身上,这人实在是武当派门户之羞,于是南下湖北,去请了大师兄马真出来。赶到北京一问,知道张召重已到杭州,这才疾忙南来。这样几个转折,所以落在红花会群雄之后。
9 f, y2 i/ M1 `- B  众人边谈边行,走下山来。陈家洛对王维扬和韩文冲道:“两位要到那里,尽管请便。”王维扬道:“陈当家的再生之德,永不敢忘。”陈家洛呵呵大笑,握住王维扬的手道:“有两件事我要请王老英雄原谅。”于是把假扮官差劫夺玉瓶,挑拨他与张召重比武之事,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王维扬向来豁达豪迈,这次死里逃生,把世情更加看得淡了,对红花会这番使用诡计,丝毫不以为忤,笑道:“我一见你和那姓张的说话,就知道你是冒牌统领了。哈哈,真是英雄出在少年,老头儿临老还学了一乖。咱们是不打不成相识。虽然我和那姓张的比武是你们所挑起,但我性命总是你们救的。以后红花会的人都是我的朋友,陈当家的但有所命,小老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陈家洛道:“等我们正事了结之后,大家痛痛快快的喝几杯!”
- r9 T) O. c; C9 Y% Z" w  谈笑间下得山来,到湖边坐船来到马家。陆菲青将王维扬身中所中金针用吸铁石吸出,敷上金创药。折腾了半日,日已偏西。马善均来报道:“地道已掘了一大半,再过三个时辰,就可掘通。”
  h; }  i) M. M( ~- \* ~  陈家洛点头说:“好!马大哥你辛苦了,现在请蒋十三哥去监督吧。”蒋四根答应着去了。陈家洛转身对王维扬和韩文冲道:“贵局的镖头伙计们,我们都好好款待着,不敢怠慢。两位可以带他们到西湖玩玩?小弟过一两天,再专诚和各位接风赔罪。”王韩两人连称:“不敢。”王维扬老于世故,见红花会群雄来来去去,毫无闲暇的神色,知道他们必定是在安排搭救文泰来,心想自己如这时外出,他们图谋之事如果成功,倒也罢了,万一泄机,说不定要疑心自己向官府告密,于是说道:“兄弟今天很累了,想就在这里休息一天。”陈家洛道:那么恕小弟不陪了。”王韩两人由马大挺陪着进内,和镖头汪浩天等相会。王维扬约束镖行众人,一步都不许出马宅大门。( g6 O: H, i3 p% @5 F2 j
  群雄饱餐之后,各自回房休息。到酉时正,小头目来报,地道已挖进将军署,前面大石挡路,已向下挖深,要绕过大石再挖进去。陈家洛和徐天宏分派人手,谁攻左面,谁攻右面,谁接应,谁断后,一一安排妥当。到酉时三刻,小头目又报,已挖到铁板,怕里面惊觉,已停止再挖。陈家洛道:“再等一个时辰,待夜深之后咱们才动手。”
8 h0 O- U: \9 b# |/ _/ S/ A  这一个时辰大家等得心痒难搔。骆冰坐立不安,章进在厅上走来走去,喃喃咒骂。常氏兄弟拿了一副骨牌,和杨成协、卫春华四人赌牌九,杨卫两人心不在焉,给常氏兄弟大赢特赢。周绮拿了那柄凝碧剑左看右看,找了几柄纯旧的刀剑来试,一削下去,应手而断,果然锐利无匹。徐天宏在一旁微笑注视。马善均不住从袋里摸出一个肥大的金表来看时刻。赵半山与陆菲青坐在一角,细谈别来情形。无尘和周仲英下像棋,无尘沉不住气,棋力又低,输了一盘又一盘。陈家洛拿了一本陆放翁集在低低吟哦。石双英双眼望天,一动不动。好容易挨了一个时辰,马善均道:“时候到啦!”大家一跃而起,分批走出大门。各人身上暗藏兵刃,或水或旱,陆续到了将军署外一所民房里会齐。* u, T# q; b7 ]+ a+ V% Y! `
  这所民房的主人早已迁出,蒋四根见群雄到来,低声道:“这一带清兵巡逻得好紧,丢,要轻声至得!”他握住一柄铁桨,守在地道入口,群雄鱼贯入内,地道掘得深,杭州地势卑湿,地道中水深及膝,等到钻过大石时,泥水更一直浸到胸前,走了数十丈,已来到尽头。七八个小头目手执火把,拿了铁铲等在那里,见总舵主等来到说道:“前面就是铁板!”陈家洛道:“动手吧!”几名小头目在总舵主面前抖擞精神,不久就把铁板旁的石块撬开,再掘了片刻,把一块大铁板起了下来。卫春华双钩一探,当先冲入,群雄都跟了进去。
: ]' e! E# @% F; _  几个小头目手执火把,在旁照路,群雄冲进甬道,直奔内室,跑完甬道,只见铁闸下垂。卫春华忙按八卦图的机括,那知铁闸丝毫不见动静,机括似已失灵。徐天宏心念一动,忙道:“八弟、九弟快去守住地牢出口,防备鬼子另有鬼计。”杨成协和卫春华应声去了。几名小头目用铁铲把铁闸旁的石块撬开,众人合力把一座大铁闸拉了出来。铁闸上有铁炼和巨石相连,骆冰举起凝碧剑砍了几下,把铁炼削断,当先冲了进去。进得室内,只叫得一声苦,室内空空如也,文泰来影踪全无。
0 \$ X2 v! P! V& s  骆冰三番五次的失望,这时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群雄见她如此,心中都很难受,大家知道骆冰武艺得自神刀骆真传,自小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见多识广,胸襟爽朗,决非普通妇人可比,这时痛哭,实在是精神上创巨痛深所致。周绮想去劝慰,周仲英低声道:“让她哭一下也好。”陈家洛见室内别无出路,把凝碧剑从骆冰手中接了过去,去刺张召重上次从其中逃走的小门。徐天宏道:“李可秀怕咱们劫牢,多半已把四哥监禁在别处。”众人正要退出,忽听门外水声淙淙,大家呆得一呆,徐天宏叫道:“不好,快冲出去。”斗然之间,平地水深寻尺。群雄沿甬道向外奔去。陈家洛道:“咱们别退,攻进将军署去,今天无论如何得把四哥找着。”这时甬道已水深及胯。无尘骂道:“这李可秀鬼计多端,他要把咱们淹死。”众人冲到地牢口,只见杨威协手挥铁鞭,力拒清兵围攻。卫春华却不在这里,想是已冲上去和敌人交战了。无尘大叫一声,钻出牢洞,长剑一挥,两名正向地牢中用水管灌水的清兵登时了帐。群雄跟着钻出,只见六七名清军将官围着卫春华恶斗。陆菲青心想:“我和李可秀究竟有宾东之谊,不便公然露面。”于是撕下长袍下襟,蒙住了脸,只露出双眼。他刚收拾好,清兵已纷纷败退,卫春华等大呼追击。( @4 r& Y( ]% Z
  徐天宏施展轻功,登上围墙瞭望,见将军署中到处有官兵守御。突然一阵梆子响,敲得紧密异常,想是清军将官已在调兵御敌。他细看各处兵将布置情形,只见南面孤零零的一座二层楼房,四周一层一层的守着五六百名官兵。这座楼房毫不特异,然而防守之人如此众多,文泰来多半是在其中。他一跃下墙,单刀铁拐一摆,叫道:“各位哥哥,随我来!”领头往南冲去。
! L: e' s! B* z, c0 @: K  果然越近那座楼房,接战的人越多。混战中马善均与赵半山已率领数十名红花会武功较高的小头目,越墙进来。清军官兵虽多,那里挡得住红花会人众个个武功精强?不一刻群雄已迫近楼房。2 [- w, x) F+ R0 r9 c: M2 i# h
  章进双斧“乌龙扫地”,矮着身躯,当先扑上,抢进屋去。门口一人使一杆大枪,横打直挑,章进一时倒欺不进身去。这时卫春华、骆冰、杨成协、石双英诸人都已找到对手,在火把照耀下打得十分激烈。守楼房的居然是一批好手。无尘对赵半山道:“三弟,咱们上去瞧瞧!”赵半山道:“好。”无尘接连两跃,已纵到门口,火光中有人一刀砍了过来,无尘不避不架,一招“马面挑心”,剑虽迟发而先到,使刀的人惨叫一声,一柄刀落在地下。赵半山手中扣住暗器,转眼间也打倒了两名清兵。两人冲进内堂。周仲英、骆冰等都跟了进去。陆菲青见章进的对手武功很强,章进以短攻长,丝毫占不到便宜,“哼”了一声,抢到他左面,长剑“天外来云”,突刺那人左颈。那使枪的倒转枪杆,用力往下一挺,他兵器长,力量猛,这一下准拟把陆菲青的剑给它飞了。陆菲青长剑一缩,左臂运气,猛力向上一挺,只听见蓬的一声,那枝枪飞起丈余,使枪的人虎口发麻,吓得魂飞天外,斜跳出去,没站住脚,跌了一交。章进不愿追杀手无兵刃之人,转过身来,把双斗卫春华的两个敌人接了一个过去。卫春华突然少了一个敌人,精神一振,双钩“玉带围腰”,分向敌人左右合抱。那人使一对双刀,顺理成章的“脱袍让位”,双刀倒竖,向左右分格。卫春华突走险招,双钩在胸前一并,和身扑上,这一招又快又狠,双钩护手的剑刃插入敌人前胸。那人狂叫一声,眼见不活了。( Z& N+ \- [' _0 f# V
  各人在楼下恶门,敌人越打越少,忽听无尘用红花会的切口高叫:“四弟在这里,咱们得手了!”群雄听了,都欢呼大叫起来。周绮正和一个使链子双锤的人恶斗,她不懂红花会切口,转头向徐天宏道:“喂,无尘道人说什么?”徐天宏道:“四哥在上面,救出来啦!”周绮喜道:“好极喇!”她一疏神,险险被链子锤打中了一下,徐天宏大吃一惊,忙道:“我来帮你!”周绮道:“不用,你把他的链子锤弄去一个。”那人大骂:“狗男女,贼强都。”徐天宏向他后心一扑,那人左锤晃到后面。徐天宏看得真切,左手铁拐往上一绕,把链子在铁拐上绕住。那人一急,右锤跟着打了过来,徐天宏人本矮小,一低头,锤子从头顶掠了过去,右手刀随即向他左臂砍来。那人右手用力一拉,没把徐天宏的铁拐扯脱手,只见刀已砍得临近,只得左手向后一缩,放脱了链子锤,周绮喜道:“行喇!”徐天宏向后退开一步,旁观周绮和他拼斗。那人少了一锤,威力大减,战不数合,已臂上中刀,败了下去。5 g" h& Q' I5 ^, Z3 @% B5 H
  周绮道:“怎样他们还不下来?咱们上去瞧文四爷去。”徐天宏道:“你上去吧,我守在这里。”周绮奔进屋里,里面守卫的官兵早已被无尘等扫荡殆尽。她急奔上楼,只见众人围着一只大铁笼,陈家洛正在用凝碧剑砍削那铁笼的栏干,周绮走近一看,不由得大怒,原来铁笼之内又有一只小铁笼,文泰来就坐在小笼之内,手脚上都是铐镣,就像关禁猛兽一般。这时陈家洛已把外面铁笼的栏干削断了两根,章进用力一扳,已把铁栏干扳了下来。骆冰身材苗条,恰恰钻得进去,接过宝剑,又去削小铁笼上的锁链。群雄这时都十分高兴,心想今日清兵就来千军万马,也要死守住楼这座来房,将文泰来先救出再说。: E" R# z5 d! P  w6 |  W  L0 ]
  常氏兄弟和徐天宏率领着红花会的头目在楼下守御,忽听见一阵号角声响,清军官兵纷纷退出十余丈之外,然而退开时并不纷乱,各各站住,排成阵势。常伯志大叫:“鞑子要放箭,大家退进楼房。”众人依言退入,常氏兄弟断后卫护。那知清兵并不放箭,只听一个声音朗然喝道:“红花会陈当家的,听我说话。”0 |3 s8 r0 f* p
  陈家洛在楼上听到了,走近窗口,见李可秀站在一块大石上,不住大叫:“我要和陈当家的说话。”陈家洛道:“我在这里,李将军有何见教?”李可秀道:“你们快退下楼来,否则全体都死。”陈家洛笑道:“要是怕死,我们也不来了,今天对不住,我们要带了文四爷一起走。”李可秀叫道:“你莫执迷不悟。放火!”他号令一下,曾图南和李沅芷督率兵丁,忽地从队伍后面推出大批柴草来,柴草上都浇了油,火把一点,楼房四周已烧成一个火圈,把群雄都围困在里面。陈家洛见形势险恶,也自心惊,但脸上不动声色,转头说道:“大家一齐动手,快削铁笼的栏干。”又转过头来对李可秀道:“我们虽不成器,但将军这个火攻阵倒也不放在心上!”: P" ?* F3 ^! H& }  f3 e
  李可秀背后忽然转出一人,戟指大骂:“你死到临头,还不跪下求饶?你知道这楼下埋的是什么?”火光中看得清楚,原来说话的是御前侍卫范中思,他身旁还站着褚圆等几名侍卫,想来是皇帝已经闻警,派来协助的。陈家洛楞得一楞,只听见徐天宏用切口大叫:“不好,这里都是火药。”陈家洛记起冲进楼房来时,楼下像是一个货仓,一桶桶的堆满了货物,难道这些竟是火药?一瞥之间,只见楼上四周也都是木桶,他抢上数步,右掌一劈,一只木桶应手而碎,黑色粉末四散纷飞,硝磺之气塞满鼻端,这不是火药是什么?陈家洛心中一寒,暗道:“难道红花会今日全体要在这里粉身碎骨?”一转身,但见小铁笼铁锁已开,骆冰已把文泰来扶了出来。
) w  C1 ]7 i0 t% P# z) Q2 W  陈家洛叫道:“四嫂、三哥,周陆两前辈,你们保护四哥,大家跟我冲。”他说声方毕,首先下楼。章进一弓身把文泰来负在背上,骆冰、赵半山、陆菲青、周仲英等前后保护。跟下楼来。刚到门口,只见外面箭如飞蝗,卫春华和常氏兄弟冲了几次又都退回。李可秀叫道:“你们脚底下埋了炸药,药线在我这里。”他举起火把一扬,道:“只要我一点药线,你们全体化为飞灰,快把文泰来放下。”陈家洛和徐天宏都见过屋中的火药,知道他所言不虚,只因文泰来是钦犯,他投鼠忌器,不敢点药线,否则早已把他们一网打尽了。徐天宏暗叫:“惭愧!”陈家洛当机立断,叫道:“把四哥放下,咱们快出去!”长剑一挥,和卫春华、常氏兄弟并肩冲了出去。章进低头奔跑,陈家洛的话并未听真。赵半山道:“快放下四弟,现在危险万分,咱们快走,莫把四弟反而害死。”他见章进把文泰来放在门口,骆冰还在迟疑,于是一手拉住她的右臂,舞剑冲出。李可秀在火光中见文泰来已经放下,把手一挥,止住放箭,只怕误伤了他。
& p: B  n0 r# P; o  U4 q  群雄退离楼房,聚在墙角。陈家洛道:“常家哥哥、八哥、九哥、十哥,你们打头阵,把李可秀这批鬼子赶开,七哥,你想法弄断药线。道长、三哥,咱们等他们一得手,咱们冲去抢救四哥。”常氏兄弟与徐天宏等应声而去。李可秀正要命人去看守文泰来,忽然常氏兄弟等又杀了上来,忙分兵御敌。御前侍卫范中思、朱祖荫、褚圆、瑞大林等上来挡住。陆菲青看准了去路和退径,一弯腰,如一枝箭般突向李可秀冲来。亲兵们齐聚呐喊,纷举刀枪拦阻。陆菲青并不对敌,左一避,右一闪,疾似飞鸟,滑如游鱼,刹那间已绕过七八名亲兵,欺到李可秀之前。李沅芷穿了男装,站在父亲身旁,忽见一个蒙面怪客来袭,娇叱一声:“什么东西!”一剑“春云乍展”,平胸刺来。陆菲青更不打话,一矮身从剑底下钻了过去。李可秀武艺也相当高强,见怪客袭来,飞起一脚“魁星踢斗”,直踢怪客门面。陆菲青仍使用“沾衣十八跌”绝技,左腿一挫,已溜到李可秀身后,突然伸掌在他后心一托,一用掌力,把李可秀一个肥大的身躯直倒出去。李沅芷大惊,回剑来刺。陆菲青又是一闪,剑走空招。
- H# L/ ?5 ]% c. T0 m  李可秀跌在地上,这边曾图南赶来相救,杨成协赶来捉拿,两人都猛力向李可秀跑来。快将奔近,曾图南举起铁枪“毒龙出洞”,向杨成协刺去,想把他赶开,再行搭救上司。同时李可秀也已爬起来,那知陆菲青来得更快,一阵风般奔过他的身旁。
  Q6 ~  ?, C6 O& S6 j  W( J8 k  李沅芷见那蒙面客身法奇快,转瞬已奔到她父亲身旁,骨肉关心,那得不惊,拔起身子向前一纵,不等身体落地,长剑“白虹贯日”,直刺陆菲青后心。陆菲青听到背后金刃激刺之声,更不停步,拉住李可秀左臂,直奔入火圈之中。李可秀身不由主,脚不点地的被他拉了进去。清军官兵都惊叫起来,但火势极炽,大家不敢进去搭救。这时杨成协已把曾图南的铁枪一鞭打折,卫春华也已把李沅芷截住。' l2 X' l- o$ ]* ^
  红花会群雄见陆菲青拉了李可秀进入危地,都明白他的意思,大家纷要抢入,章进第一个跳进了火圈,蒋四根也跟着跳进去。陈家洛道:“人够啦!别再进去了。”众人迫近火圈观看动静。
: A& T  |: G/ F7 V( ?# Y5 w5 a  清军官兵见主帅履危,也忘了和红花会人众争门,都是提心吊胆的望着火圈里面五个人的行动。只见章进和蒋四根扶起倚在门边的文泰来,拔步西走。李可秀似已被那蒙面怪客点了穴道,软软的丝毫不见挣扎。曾图南已退了回来,和一名统军的总兵守在药线之旁,眼见要犯就要获救,可是主帅在内,不敢燃点药线,心中空自焦急,无法可施,正在低头沉吟之际,忽然身旁一人把他一推,抢过火把,就把药线点燃。曾图南大吃一惊,看那人时,原来是御前侍卫范中思。他日前在西湖中被红花会群雄打败,在皇帝面前出丑受辱,怀恨甚深,师叔方龙骏又被无尘挑断背筋,已成废人,这时见文泰来即将被救,他也管不得李可秀死活,当即把药线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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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16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Z7 @* F8 n* D% Y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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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香泽微闻缚至尊1 |  m" I6 U0 }- M' l9 @# W
  众人见一缕火花着地烧将过去,极为迅速,只要一烧过火圈,马上就是巨祸,不但文泰来、李可秀、陆菲青及章、蒋两人要炸成灰烬,而且楼房中堆了这么多火药,连附近房屋人众都要受到波及。清军官兵一阵大乱,纷纷向后逃避。正危急间,忽见一人疾向火圈中奔去。那人身穿蓝色长衫,脸上也有一块篮绸包住,只露出了两个眼睛孔,手中拿了一根单鞭,奔跑迅捷已极。他用单鞭在药线上乱拨乱打,但药线仍一股劲的向前烧去。陈家洛和徐天宏等见形势险恶,都顾不得自己安危,纷纷纵出,企图设法切断药线。这些都是指顾间之事。那蒙面人见药线无法打断,忽然奋不顾身,和衣扑在药线之上,只见身旁烈焰腾起,全身衣服着火,那药线烧过去的势头却已被阻住了。
" O4 I) c) k! L8 v  就这样缓得一缓,章进和蒋四根已把文泰来抬着冲出火圈。三人身上都已着火。常氏兄弟赶上接应,连叫:“在地上打滚!打滚!”章进和蒋四根已把文泰来放下,把他来回滚动。滚得几滚,文泰来衣上的火头已经扑熄,骆冰早已抢上来照料。章进展开“燕青十八翻”,蒋四根展开“地堂拳”的身法,两人也各滚熄了身上的火焰。; k9 u0 D# y+ X$ z
  群雄见蒙面人舍命相救文泰来,都是又感激又奇怪,这时常氏双侠已双双抢入火圈,把晕倒在地的蒙面人拖了出来。这三人出来时也是全身着火,等到把火扑熄时,蒙面人的衣服手足无一处不是烧得焦烂。- t8 L1 ~9 L3 k5 w
  陆菲青见文泰来已脱险境,把李可秀背在肩上,纵到火圈之旁,猛一吸气,“燕子三抄水”,如一只大鸟般掠过火圈。他身上虽背着李可秀,然而仗着绝顶轻功,所受火伤最少。陈家洛叫道:“得手啦,退走,退走!”无尘长剑一挥,当先开路。常氏兄弟抬着那蒙面人,章进和蒋四根抬著文泰来、陆菲青背着李可秀,都跟了他们冲出去。李沅芷眼见父亲被掳,心中大急,提剑来追,但被卫春华双钩缠住,不能脱身,一疏神,险险中了一钩。卫春华叫道:“快回去,看在你师父面上,不来伤你。”
% M( h7 f: Q" l* B- W% w, F. A+ `1 z  这时清军官兵见主帅被俘,呐喊着跟来,但他们尝过红花会的手段,不敢过分逼近。八名御前侍卫奉旨协助李可秀看守文泰来,主犯走脱,那就是杀头的罪名,范中思提起判官双笔,没命价追来。陈家洛刚才见他点燃药线,知道这人心肠毒辣,容他不得,把凝碧剑交给赵半山道:“三哥,你给大伙断后,我要收拾了这东西。”从怀中掏出珠索。马大挺把他的钩剑盾递了过来。陈家洛赞道:“好兄弟,难为你想得周到。”原来陈家洛的剑盾珠索向来由心砚携带,心砚受伤,马大挺就接替了这个差使。
1 |' N* \( x& ^: f  陈家洛右手一扬,五根珠索迎面向范中思点来。范中思既使用判官笔,自然精于点穴,他见陈家洛的每条珠索头上都有一个钢球,迎面打来,竟自按着穴道,吃了一惊,又听得朱祖荫叫道:“范大哥,这兔崽子的绳子很厉害,你要小心。”马大挺听见朱祖荫骂总舵主,心中大怒,挺起三节棍当头砍去。朱祖荫头一偏,还了一刀。
7 ^& F/ v% v8 A3 |5 T7 h9 z9 L2 f/ ]  这边范中思仗着动作敏捷,熟悉穴道,腾挪跳跃,和陈家洛拆了数招,他一面打,一面心中暗暗叫苦,只想借个机会退开,但全身已被珠索裹住,那里逃得开去?陈家洛不愿多耽搁时间,珠索使出来记记是厉害招数,只见他右手横里一挥,珠索“千头万绪”乱点下来。范中思不知他要打那一路,双笔一并,直扑到陈家洛怀里,武学家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判官笔是短兵器,主要以险招取胜,他想陈家洛势必退避,自己就可逃开。, S0 c& |# d+ f' g0 A
  他双笔一上一下,对准陈家洛胸口“玄机”“七坎”两穴点去,突见陈家洛左手一伸,盾牌迎了上来,盾上明晃晃的插着九枝利剑。范中思猛吃一惊,收势不及,双笔对准剑盾一点,借力向后仰去。陈家洛剑盾一侧,滑开双笔,珠索挥处,已把范中思双腿缠住,猛力一推,范中思身不由主的向火圈中投去。陈家洛毫不停手,珠索横扫,朱祖荫背上已被钢球打中,“啊哟”叫了一声,刀法一慢,马大挺三节棍“拍”的一声,正打在他胫骨之上。马大挺愤他出口伤人,所以这一记用足了全力,把他胫骨齐齐打折。
' F' c! Q8 {# p$ z  这时群雄都已越出墙外,赵半山断后,力敌三名清官侍卫。陈家洛一挥手,叫道:“退去吧!”卫春华双钩向李沅芷疾攻三招,李沅芷招架不住,退开两步。卫春华向右一转,劈面一拳,把一名清兵打得口肿鼻歪,夹手夺过火把,奔到已被蒙面人弄熄的药线旁,又点燃起来。清兵惊叫声中,红花会群雄齐都退尽。瑞大林、褚圆等侍卫正要督率清兵追赶,忽然黑烟腾起,火光一闪,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满目烟雾,砖石乱飞,众人知道是楼房中的火药爆炸,疾忙伏在地下。楼房中火药一桶桶数量不少,炸声一次接着一次,大家虽然离楼房很远,但见屋瓦碎木在空际飞舞,谁都不敢起来,饶是如此,已有数十人被砖石打得头破血流。范中思被投在火圈中心,早已炸得尸骨无存。他点燃火药想害人,那知反害了自己。! T. c) [+ R4 v1 X
  等到大家爬起身来,红花会群雄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众人在瑞大林率领下上马急追,向东南西北四路搜索。西路人马由曾图南率领,追了一程,忽见李沅芷扶着李可秀回来。曾图南大喜,忙上前请安,把坐骑让给李可秀乘坐。原来李沅芷见父亲落入敌人手中,骨肉关心,也不理会爆炸势头猛恶,一鼓劲冲出墙来,远远瞧见红花会人众向西而去,她一人落单,不敢迫近,远远跟在后面。此时天尚未明,可是一行人众走到城门时,城门忽然打开,让他们过去。李沅芷绕开城门,从偏僻处爬上城墙,缓缓的溜了下来。这样一耽搁,红花会人众早已不见,她纵目四顾,只见晓星在天,远处附郭人家隐隐传来鸡啼犬吠之声,那里有父亲的踪影,心中一急,不由得掩面哭出声来。
, q3 H) }$ L! h+ Z( y' `  刚哭了两声,忽听一个亲切的声音说道:“沅芷,我在这里。”李沅芷抬头一看,见是父亲,这一下喜出望外,扑上去父女抱住了。李沅芷道:“爸爸,你没受伤么?”李可秀道:“没有。”李沅芷把头伏在父亲怀里,轻声问道:“他呢?”李可秀不答,只是摇头,李沅芷不由得又流下泪来。
) C* \; X0 i) [! _- ^" |9 Y  红花会群雄救得文泰来后,出了城见后面无人追来,都放了心。再行一程,已到河边,十多艘绍兴脚划船齐齐排列。马着均迎上来道喜,群雄笑颜逐开,一一上船。陆菲青低声对陈家洛道:“李可秀和我有旧,文四爷既已救出,咱们放他回去吧。”陈家洛道:“陆老前辈说得是。”小头目把李可秀松了绑,放在岸上。陈家洛叫道:“开船,咱们先到嘉兴!”浙西河港千枝万叉,曲折极多,脚划船划出里许,早已转了四五个弯。陈家洛道:“咱们向西到余杭,让李可秀到嘉兴去找咱们吧!”群雄哈哈大笑,几月来的郁积,至此方一扫而空。* s' h, r& j" r
  此时天已微明,骆冰已把文泰来身上揩抹干净,镣铐也用凝碧剑削去,见他沉沉大睡,大家不去打扰。徐天宏道:“总舵主,那救四哥的蒙面人伤势很重,咱们要不要解开他脸上的布瞧瞧?”群雄都感好奇,不知此人是谁。周仲英道:“他既用布蒙脸,想是不愿让人见他卢山真面,咱们不去揭露为是。”心砚身上伤已大好,用白酱油替蒙面人在火伤处涂抹,见他全身都是火泡,痛得无法安睡,不住叫嚷。心砚看得害怕,怕他要死,忙来报知。陈家洛等都跳到这边船来,见蒙面人伤成这个样子,暗暗担心。那蒙面人神智已经昏迷,双手在脸上乱抓,想是那里伤痛更加厉害,忽然左手抓住蒙面的布,撕了下来。众人齐声叫了出来:“十四弟!”原来那人竟是金笛秀才余鱼同。只见他脸上又红又焦又是肿起的水泡,本来一张俊悄的脸已烧得不成样子。群雄又惊奇又痛惜。骆冰拿了一块湿布,来替他把脸上的泥土火药轻轻抹去,用鸡毛沾了白酱油涂在上面,她心里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知道余鱼同对自己十分痴心,这番舍命相救文泰来,也是从这份痴心上而来。然而自己对他毫无情意,他那天晚上在铁胆庄外无礼,后来想起常感愤怒,但他见自己丈夫遭到危难竟能舍身相救,那么他这番痴心毕竟并非下贱情欲。瞧着他伤成这副样子,性命恐怕难保,即使不死,这份痴心可也永远无法酬答。当下思潮起伏,怔怔的出了神。
( q' w  W! ^5 R# P2 V  再划了几个时辰,船到余杭,马善均忙差人去请了当地的名医来给余鱼同和文泰来诊治。医生看了文泰来伤势,说道:“这位爷受的是外伤,他筋骨强健,调治几个月就不碍了。”他指着余鱼同道:“这位爷火伤却十分厉害,谨防火毒攻心。我先开一张散火解毒的方子,吃两帖看。”听他言下之意,竟是没有把握。医生作别上岸,文泰来叫道:“这是那里?怎么大伙儿都在这里?”6 N! X7 ~+ j0 u% |" o$ W% ^. @
  骆冰见丈夫醒来,喜极而泣,叫道:“大哥,你救出来啦,出来啦!”文泰来向群雄微微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想是疲劳过度,全身无力。群雄听了医生之言,知道文泰来已经无碍,这时大家都为余鱼同担心,不知他性命如何。章进道:“十四弟也真鬼精灵,怎么被他混到将军署去。”常赫志道:“上次指点地牢的途径,也是他了,咱们哥儿不知道,还打了他一掌。”常伯志道:“他又把李可秀救出去,不知是什么意思?”大家纷纷谈论,只有徐天宏心中琢磨到一点意思,只是不知详情,也不便瞎猜。# H( ?% b+ W5 o  A' P% N
  原来那天黄河渡口夜战,李沅芷在乱军中与大伙失散,仓皇中见到一辆大车,她跳上车去,赶了骡子就走。几名清兵要来拦阻,都被她挥剑驱退。她不分东西南北的瞎闯,到天色明时,大军已不见踪影,才下车休息。揭开车帷一看,车中躺着一人,仔细看时,竟是曾在途中邂逅两次的的金笛秀才余鱼同。只见他昏昏沉沉,像是身染重病,轻轻揭开被头一角,见他身上缚了扎带,才知道受伤不轻。李沅芷休息一阵,赶了骡子又走,无意中闯到文光镇上。她是官家小姐,气派一向大惯了的,拣了镇上一所最大的宅第,就敲门投宿,这正是文光镇上的恶霸、浑号糖里砒霜的唐六的家里。唐六见她路道有异,假意殷勤招待,后来发现她是女扮男装,正想和医生曹司朋阴谋算计,那知阴差阳错,被俏李逵周绮在妓女白玫瑰家中一刀刺死。这时余鱼同已经神智清楚,听说糖里砒霜被杀,只怕官府查案,牵连到自己身上,忙和李沅芷乘乱逃了出去。两人到了开封,李沅芷去见知府,说是杭州将军李可秀的儿子,途中遇盗失散。开封知府赠银套车,两人平平安安到了杭州。5 u. g; C, i0 [* G- D
  见了父亲,李沅芷反说余鱼同为了救她而御盗受伤。李可秀感激万分,把余鱼同招在将军署中,请杭州名医治伤,后来见他人品俊雅,武艺高强,况且又救了女儿性命,只待他伤愈,就想把他招为女婿,那知这人竟是红花会中响当当的脚色。
' Z$ j) f. Z  _# V  几个月来,李沅芷心中十分烦恼,她明知余鱼同是父亲对头,可是自己一颗心中,已深深嵌上他的影子。夜深梦回,总想到余鱼同在客店中谈笑御敌,吹曲挥笛的潇洒神情。两人长途跋涉,余鱼同受伤,李沅芷不免处处细心照料,自己一副刁蛮古怪的脾气,竟不忍在他身上发作。等到余鱼同伤势大愈,红花会群雄连日前来攻打将军署,那天余鱼同把李可秀救出,李沅芷芳心窃喜,以为他已站在自己一边,那知到头来又去救文泰来,随着红花会人众而去。7 B3 ~% y2 l8 e
  余鱼同全身都是烧起的水泡,坐卧不得,四名小头目轮流扶着他站在船里,因为只有脚底才没烧伤。陆菲青道:“咱们做了这番大事,官府必定不肯干休,倒要想一个善后之策。”陈家洛道:“正是。四嫂,章十哥,你们两位带同八名头目,送四哥和十四弟到於潜天目山养伤。”骆冰和章进应了。周仲英道:“皇帝失了要犯,必定大举追索,两位护送似乎人手单薄些。”陈家洛道:“周老前辈说得不错。”他正想加派人手,徐天宏忽道:“咱们何不仿照赵三哥的师父王老前辈的办法,让清廷死了这条心。”无尘摇头道:“赵三弟的师父那时年事已高,早已闭门封剑,装假死不妨。但四弟却正是有为之年,而且他性如烈火,将来必会把这事引为终身之耻。”7 C7 w" D7 K* z* ?5 l/ B6 Z% e
  原来赵半山的师父王朗斋是温州太极门的著名拳师,壮年时和山西巨盗盛乔结了怨仇,盛乔言明十年之后报仇。在十年之中,他在虎爪拳上痛下苦功,届时果然南下践约。王朗斋此时已退出武林,争名之心早已十分淡泊,加之听说盛乔近来武功精进,自己年老力衰,未必是他敌手,于是假装病故,在厅上设置灵堂,摆了棺材。盛乔到时见王朗斋已死,于是在他假灵位前大哭一场,痛惜十年苦功,当年受了他“野马分鬃”一掌之仇竟未能报。他哭祭已毕,在棺材上用力抓下三下,五指抓痕深深嵌入棺材盖中。赵半山是王朗斋的第二弟子,见盛乔如此怨毒,竟想辱及死人,动了真怒,和他三言两语,动起手来,结果赵半山不是敌手,被他一抓扯下一大丛头发。赵半山深感耻辱,日夕精研太极拳,五年后结果仍旧用“野马分鬃”把盛乔打倒。他因此成了温州太极门的掌门弟子,那块被盛乔抓过的棺材板,换下来由掌门弟子接管,警惕本门弟子学武后不可随便与人结怨,须知学无止境,每一门每一派均有奇材异能之士,决不能妄自尊大。这件公案武林中流传很广,老一辈练武的人可说没有不知的。& Z9 O  w0 B! ?0 Z' z
  红花会群雄大都附和无尘,觉得装死虽然是瞒过清廷耳目的好办法,但未免过于示弱,文泰来也一定不喜。这时文泰来睁眼叫道:“总舵主,你们别管我。老舵主传有遗命,这事关系汉人光复大业,总舵主,你务必做到。现在皇帝是在杭州,容易找到。”
: z6 X9 G! X' Q. Q0 m  这句话提醒了陈家洛,说道:“我直捷就去见皇帝,说他的秘密咱们红花会中人人都知道了,出言点拨他几句。这样,乾隆就觉得红花会人众个个是祸胎,最好个个予以处死。那么他对四哥就不会这么全神贯注,欲得之而甘心了。”群雄鼓掌叫好。徐天宏道:“九弟,这几天杭州城里有什么庙会没有?”卫春华道:“庙会是没有,但今儿晚是一年一度的选花盛会。”徐天宏道:“选花?那是什么?”卫春华笑道:“选妓女啊,西湖上热闹得很。”徐天宏道:“咱们就把皇帝引到妓院里,总舵主你也去胡调一下,俟机和皇帝见面。”
; ~% `; o1 R2 q! a4 f, b  周绮眉头一皱道:“你越来越不成话啦,怎么叫总舵主到妓院去胡调?”徐天宏笑道:“为了见皇帝,去一下也不妨。”陈家洛道:“就只怕他不上钩。”众人低头沉思,各想计谋。无尘叫道:“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皇帝抓起来,叫他答应咱们的事,否则把他杀了,瞧他怎么样。”群雄相顾骇然,一时不敢接嘴。陈家洛叫道:“他抓咱们四哥,咱们抓他,有何不可?”无尘听陈家洛赞同他的话,很是高兴,对徐天宏道:“咱们大家到妓院去,怕什么?”说着望了周绮一眼,道:“连我这出家人也去。把皇帝抓到,那就高兴啦。”群雄被他一说,都砰然心动,虽觉要逮住皇帝恐怕不易办到,但个个心雄胆壮,平素所作所为,都是在和朝廷作对,明知这是大逆不道的大事,但心中那有惧怕,这时都望着徐天宏,瞧他有何妙计。徐天宏凝神半晌,说道:“我想这样办,各位瞧行不行?”于是把计策说了出来。陆菲青赞道:“妙计,妙计,果然不愧武诸葛。就算不成功,对咱们也没害处。”周绮听陆菲青赞她未过门的夫婿,微微一笑,芳心暗喜。陈家洛道:“好,就是这样。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动手。四嫂,十哥,你们往西,等咱们事完之后,不论成败,大伙再来和你们相聚。”章进见他们摩拳擦掌去捉拿皇帝,自己不能参与,不免感到可惜,但他与文泰来交情最好,既然是护送他,也就无话可说。群雄和骆冰等作别,分别潜回杭州布置。& V0 O) u  A, R# C3 s
  且说乾隆见褚圆等御前侍卫气急败坏的赶回请罪,报知红花会劫牢把文泰来救去,大吃一惊。但他为人阴鸷,喜怒不形于色,心想要犯既已失去,责罚贴身侍卫已无用处,反而温言道:“知道了,这事不怪你们。”褚圆等本以为这一次一定要受重罚,那知皇上如此体谅臣下,不由得感激涕零。不久李可秀也来了,乾隆下旨革职留任,将来以功赎罪。李可秀喜出望外,不住叩头谢恩。乾隆一挥手道:“你多出点力,把红花会给连根铲了,就赏你到这里来当差。”这时他们是在浙江抚署内,皇帝这句话是应允他将来升任浙江巡抚的意思了,李可秀心中突突乱跳,又再叩头。" b4 f6 b& L' i! g
  李可秀退出之后,乾隆想起文泰来脱逃,自己隐事不知是否会被泄露,听文泰来语气,这件机密大事他好像不知,但瞧他神色,心中似乎还有许多话没说出来。他说有两件重要证物落在外边,看样子多半不假,但那是什么证物呢?自己是汉人,那是千真万确的了,这事万一泄露出去,那如何是好?# J- y* S* U1 G: P
  乾隆在室中踱来踱去,一时彷徨无计,心头十分烦躁,自忖以天子之尊,居然斗不过这些草莽群盗,脸面何存?而且隐私落在对方手中,难道终身受他们挟制不成?越想越怒,举起案头的一个青瓷大花瓶,猛力往地上一掷,乒乓一声,碎成了数十片。众侍卫与内侍太监在室外听得分明,知道皇上动了真怒,但不奉传呼,谁都不敢入内,大家战战兢兢的站着,连大气也不敢哼一声。有几名御前侍卫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惟恐皇上忽然又要怪罪。古语说:“伴君如伴虎”,那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B+ t, Z  }: V( a
  在万分肃静之中,忽然街上悠悠扬扬的传来一片丝竹之声,由远而近,经过抚署门口,又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又是一队丝竹乐队过去。乾隆是太平皇帝,对音乐素来喜爱,听这片乐声缠绵宛转,荡入魂魄,不由得动心,叫道:“来人呀!”一名侍从学士走了进来,那是新近得宠的和坤,因为他善伺人意,连日乾隆颇有赏赐。众侍从一听乾隆呼唤,忙推他入内。乾隆道:“外面丝竹是什么东西?你去问问。”和坤应声而出,过了半晌,回来报告道:“奴才出去问过了,听说今儿杭州所有出名的妓女在西湖上聚会,要点什么花国状元,还有什么榜眼、探花、传胪。”乾隆笑骂:“拿国家抡才大典来开玩笑,真是岂有此理!”和坤见皇上脸有笑容,走上一步,低声道:“听说杭州有名的钱塘四艳都要去。”乾隆道:“什么叫做钱塘四艳?”和坤道:“奴才本来也不知道,刚才问了杭州本地人,才知那是四个最出名的妓女。街上大家都在猜谁会中花国状元呢?”乾隆笑道:“国家的状元由我来点。这个花国状元谁来点?难道还有一个花国皇帝不成?”和坤道:“往常是杭州名流名士们品定的,今年更加来得热闹,每个名妓坐一艘花舫,花舫上陈列她恩客报效的珍宝首饰,还有竹丝管弦,听说要看谁的花舫最为华贵,再来评定名次呢。刚才过去一队队的丝竹,都是到西湖上去的。”乾隆被他说得大为心动,又问:“他们什么时候搞这玩意儿?”和坤道:“就快喇,天再黑一点,花舫上万灯齐明,他们就来喇!皇上有兴致,也去看看怎么样?”乾隆笑道:“就怕遭人物议。太后知道我去点什么花国状元,怕要说话呢,哈哈!”和坤道:“皇上打扮成平常人一样,瞧瞧热闹,没人知道的。”乾隆道:“也好,你叫大家不要招摇,咱们悄悄的瞧瞧就回来。”
( ?8 T5 g) b# t' e2 Z8 d, R  和坤忙侍候乾隆换上一件湖绉长衫,穿上青纱马褂,打扮得好似一个富商。他自己也穿了普通商人服色,带了白振等几名侍卫,往湖上而去。; k" f1 }1 V1 H* @! P! L
  一行人来到湖上,早有侍卫驾了游船迎接。此时湖上处处笙歌,点点宫灯,说不出的繁华景象、旖旎风光。只见水上有二十余艘花舫,花舫上挂满了纱帐纱灯。乾隆命船划近看时,见那些灯上都用针孔密密刺了人物故事,有的是张生惊艳,有的是丽娘游园。更有些舫上用纱绸扎成花草虫鱼,中间点了油灯,设想之精,穷极巧思。乾隆不禁暗暗赞叹,江南风流,果然非北地所能企及。花舫停在湖中不动,成百艘游船却穿梭来去,船上都载了寻芳豪客,指指点点,在品评各艘花舫上装置的精粗优劣。乾隆问道:“怎么他们只看船,不看人,难道状元榜眼就由船的装饰来定么?”和坤道:“待奴才去问问看。”他正要出去查问,忽听锣鼓响处,各船丝竹齐息。一个个烟花流星射入空际,灿烂照耀,然后嗤的一声,落在湖中。起先放的是一些“永庆升平”、“国泰民安”、“天子万年”等歌功颂德的吉祥烟火,乾隆看得大悦,接着来的就是“群芳争艳”、“簇簇莺花”等风流名目了。' J5 S: f1 A" }( `; s" K
  烟花放毕,丝竹又起,一个“喜迁莺”的牌子吹毕,忽然各艘花舫不约而同的把窗帷拉起,每艘舫中都坐着一个靓装姑娘。湖上各处齐声喝起采来。/ k' l6 j% X% [" J
  几名内侍拿出酒果菜肴,布在席上,服侍乾隆饮酒赏花。游船缓缓在湖面上滑去,在各艘花舫旁经过,这时正所谓如行山阴道上,目不暇给。乾隆后宫粉黛三千,美人不知见过多少,但此时灯影水色、桨声脂香,另有一番风光,不觉心为之醉。
6 z* s; W- ]3 E  只见每艘花舫中间都放着一张桌子,桌上铺着红绸,不知做什么用。和坤去问舟子,才知过一会游湖之人要各有赏赐,赏物就放在绸上,看那一个妓女的赏品最多最名贵,那么谁就是状元了。和坤转告了乾隆。这时游船已划到“钱塘四艳”的花舫旁,这四艘又与众不同。第一艘扎成采莲船模样,花舫四周都是荷花灯,红莲白藕,荷叶田田,舫中妓女名叫卞文黛。第二艘舫上扎了两个亭子,一派豪华富贵气象,亭上珠翠围绕,写着四个大字:“玉立亭亭”,原来舫中妓女名叫李双亭。第三艘装成一个广寒宫,舫旁用纸纱扎起蟾蜍玉兔,桂华吴刚,舫中妓女吴春娟一身古装,手执团扇,扮成了一个月里嫦娥。乾隆看一艘,喝彩一番。待游船摇到第四艘花舫旁,只见舫上全是真树真花,淡雅天然,布置得如一幅名家水墨山水一般。舫中那妓女全身白衣,隔水望去,飘飘有似出尘之姿,这时她背向乾隆,乾隆情不自禁,高吟“西厢记”中“酬简”一折的曲文:“哼,怎不肯回过脸儿来?”5 d5 y1 z( t- b- O, e' U
  那妓女听得有人高吟,回过头来,嫣然一笑。乾隆心中一荡,原来那人就便是日前在湖上见过的玉如意。只听见莺声呖呖,那边采莲船上的卞文黛唱起曲来。一曲既终,采声四起,有不少人纷纷赏赐,元宝大大小小的堆在船中桌上。接着李双亭弹了一套“春江花月夜”的琵琶。吴春娟吹箫,乾隆听她吹的是一曲“乘龙佳客”,命和坤取十两金子赏她。待众人游船围着玉如意花舫时,只见她启朱唇、发皓齿,笛子声中,唱了起来,唱道:
( e, |/ [0 A9 ]+ H2 @* g' g* [  “望平康,凤城东,千门绿杨。一路紫丝疆,引游郎,谁家乳燕双双?隔春波,碧烟染窗;倚晴天,红杏窥墙,一带板桥长。闲指点,茶寮酒舫,声声卖花忙。穿过了条条深巷,插一枝带露柳娇黄。”. n  H6 f2 S5 Y( _  v$ h
  乾隆叹道:“真是才子之笔,江南风物,尽入曲里。”原来这是“桃花扇”中的“访翠”,是康熙年间孔尚任所作,写侯方域去访名妓李香君的故事。玉如意唱这曲时,不住用眼打量乾隆。乾隆心中大悦,知她唱这曲是自拟于李香君,而把他比作才子侯方域了。乾隆最爱卖弄才学,这次南来,处处吟诗题字,臣工们自然是把他捧上天去,但他总有点疑心臣下的奉承也未必出于至诚,现在玉如意把他一捧,顿时有风尘知己之感,马上命和坤赏黄金五十两。
. c* S" `, l$ k  杭州素称繁华,这一年一度的选花盛会,当地好事之徒都全力以赴。远至苏、松、太、常、嘉、湖各属的闲人雅士,这天也都群集杭州,或卖弄风雅,或炫耀豪阔,所以一时之间,各妓花舫上采品堆积,尤以钱塘四艳为最多。时将子夜,选花会的会首开始检点各艘采品,这有如金榜唱名一般,不但众妓心头焦急,所有游客也都十分挂怀。乾隆对和坤低声说了几句话。和坤点头答应,乘了一艘小船回抚署去,过了半晌,捧了一个包裹回来。# ]: O* T! [, g1 {* A+ b7 o
  这时采品检点已毕,各船齐集在会首坐船四周,听他公布结果。只听见会首叫道:“现在采品以李双亭李姑娘最多!”此言一出,各船轰动,有人鼓掌叫好,也有人低低咒骂。只听见一人喊道:“慢来,我赠卞文黛姑娘黄金一百两。”当场把金子捧了过去。又有一个豪客叫道:“我赠吴春娟姑娘翡翠镯一双,明珠十颗。”众人在灯光下见那翡翠镯精光碧绿,明珠又大又圆,价值又远在黄金百两之上,都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今年的状元非吴春娟莫属了。7 Y1 |% v- I6 J
  会首等了片刻,见无人再加,正要宣布吴春娟是本年状元,忽然和坤叫道:“咱们老爷有一包东西赠给玉如意姑娘!”把那个包裹递了过去。6 {5 n/ b" g6 t& J* X
  那会首四旬上下年纪,面目清秀,唇有微须,下人把那包裹捧到他面前,一看竟是三卷书画。那人侧头对左边一位老者道:“樊榭先生,这位竟是雅人,不知送的是什么精品?”叫下人把书画展开。
6 B/ t  Q& Q, }/ \  乾隆对和坤道:“你去问问,那会首船中的是些什么人?”和坤出去问了一会,回来禀道:“那会首是杭州著名的才子袁枚袁子才,另外的也都是江南名士。”乾隆笑道:“早就听说袁枚爱胡闹,果然是这样。”" a$ s5 G* m7 b% P9 C4 j
  这时第一卷卷轴已经展开,袁枚和众人都吃了一惊,原来这是米莆所书的李义山两首无题诗。那袁枚称他为“樊榭先生”的名叫厉鹗,也是杭州人。厉鹗诗词俱佳,词名尤着,审音守律,辞藻绝胜,为当时词坛祭酒,见是米莆法书,连叫:“这是无价之宝了。”诗人赵翼心急,忙去打开第二个卷轴来看,见是“宋人画八高僧故实”的长卷,上面还盖著“乾隆御览之宝”的朱印。袁枚心知有异,忙问旁边两人道:“沈年兄、蒋大哥,你们瞧送这个包裹来的人是什么来头?”. ?. k4 B  u: I( K
  他称为“沈年兄”的沉德潜,别字归愚,是乾隆年间的大诗人,与袁枚同是乾隆四年的进士。不过一个早达,一个晚遇,袁枚中进士时只有二十四岁,而沉德潜却已六十多岁了,所以大家称之为“江南老名士”。那姓蒋的名叫士铨,别字心余,是当时戏曲大家。他与袁枚、赵翼三人合称“江左三大家”。这两人一看,沉吟不语。沉德潜老成持重,说道:“咱们过去谈谈如何?”船上右边坐着两位也是袁枚邀来的名士,一位是纪晓岚,一位郑板桥。纪晓岚笑道:“咱们一过去,倒被旁人讥为不公。这两卷书画已是无价之宝,自然是玉如意得状元了。”郑板桥道:“第三卷是什么宝物,咱们先瞧瞧。”
' Q* B) d; Y4 \1 x) c* k  众人把那卷轴打开,见是一幅书法,写的是殴阳修的一阕“采桑子”:“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骏鸾,人在舟中便是仙。”然而没有图章,没有落款,笔致甚为秀拔。郑板桥道:“秀则秀矣,笔力不足!”沉德潜低声道:“这是今上的御笔。”大家吓了一跳,不敢多说。袁才子大声宣布:“现在检点采品已毕,状元是玉如意,榜眼吴春娟,探花卞文黛。”湖上采声四起。$ J2 Y) }* s# y* j4 F6 L: h
  袁枚等见了这三卷书画,知道致送的人不是宗室贵族,便是巨官显宦,可是看那艘船却没有什么特异,黑暗之中,船中的人隐隐约约看不清楚。大家害怕自己这种风流事迹被御史揭发出来,本来要赋诗联句以纪盛会,现在也都不敢了,悄悄的上岸而散。
6 U3 n8 U! u  H: u$ c+ ?2 k6 y  乾隆正要回去,忽听玉如意在船中又唱起曲来,乾隆听她歌声柔媚入骨,不由得心痒难搔,对和坤道:“你去叫这姐儿过来。”和坤答应了,正要过去,乾隆又道:“你莫说我是谁!”和坤道:“是,奴才知道。”等游船划近玉如意花舫,和坤跨了过去。过了半晌,拿回一张纸笺,递给乾隆道:“她写了这个东西,说:“请交给你家老爷。””乾隆接来在灯下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暖翠楼前粉黛香,六朝风致说平康。踏青归去春犹浅,明日重来花满床。”9 I% f( J# d  q9 `6 ^2 f
  乾隆笑道:“我今日已来,何必明日重来?”抬头看时,玉如意的花舫已摇开了。乾隆贵为皇帝,后宫妃嫔有时千方百计求他一幸,尚不可得,几时受过女人的推搪?可是说也奇怪,对方愈是冷淡,愈是若即若离,他愈是要得之而后快,这一半也是人之天性,一半是他做惯皇帝,事事能随心所欲,今天玉如意忽然对他搭起架子来,反而觉得十分新鲜,于是对白振道:“叫舟子快划,追上去!”
6 y; @* t' t5 s1 G! h5 n2 }  众侍卫见皇帝发急,大家帮着用船板划水,渐渐追上玉如意的花舫,乾隆站在船头,此时满湖灯火渐灭,箫管声息,前面花舫中却隐隐传出檀板轻敲、笑语隐隐之声,两船渐近,忽然花舫窗门开处,一团东西向乾隆掷来。白振抢上一步,伸手接住,触手柔软,原来不是暗器,忙递给皇帝。乾隆接过一看,见是一块红色汗巾,四角交互打了结,包着两枚小小的金橘。那汗巾又滑又香,乾隆拿在手里,不禁神摇心荡。8 B4 V8 }7 ?; W: N
  不一会,花舫先靠近了岸,火光中只见玉如意登上一辆停在岸旁的小马车,回过头来,向乾隆微微一笑,放下了车帷。马车旁本来有两人高执火把等候,这时抛去火把,在黑暗中隐没了。和坤大叫:“喂,等一下,慢走!”那马车并不理会,蹄声得得,缓缓向南而去。和坤叫道:“快找车。”但深夜湖边那里去找车?白振低声嘱咐了几句,瑞大林施展轻功,不一刻已越过马车,回过身来喝命车夫慢走。不久褚圆竟找到一辆车来,大概是把坐车乘客赶出,强夺来的。乾隆上了车,褚圆亲自御车,众侍卫和内侍都跟在后面。
; j: u( d0 c6 T# Z& B* e  前面马车缓缓行走,乾隆座车紧跟在后面。白振见车子渐渐走向城中繁华之区,知道没事,放下了心,猜想今日皇上一定要在这妓女家中过夜,但日前曾见她与红花会的人物在一起,怕有阴谋诡计,不可不防,忙命瑞大林去多调人手,赶来保护。. w$ v: J5 H5 U( B2 R8 O
  玉如意的车子走过几条大街,转入了一条深巷,停在一对黑漆双门之前,一个男子下车拍门。乾隆也走下车来。只听见“呀”的一声,黑漆双门打开,走出一个老妈子来,掀起车帷,说道:“小姐回来了,恭喜你啦!”玉如意走下车,见乾隆站在那里,忙过去请了一个安,笑道:“啊哟,东方老爷来啦。刚才真多谢您老人家的赏赐。快请进去喝盅茶儿。”乾隆一笑进门。褚圆抢在前面,提防刺客。
; q4 l/ ~/ F% C$ a, y% @' N: s3 X  乾隆见进门是一个院子,扑鼻一阵花香,原来庭中树影婆娑,种着两株桂花。这时八月天气,桂花开得正盛,浓香浮动,中人欲醉,乾隆随着玉如意走入一间小厢房,红烛高烧,陈设倒也颇为雅致。女仆上来摆下菜肴。乾隆见八个碟子中盛着肴肉、醉鸡、皮蛋、肉松等宵夜酒菜,比之宫中大鱼大肉,另有一番清雅风味。这时白振等都在屋外巡视,房中只有和坤侍候,乾隆将手一摆,叫和坤出房。
! a) V' S- d. m* ^% M  女仆筛了两杯酒,那是陈年女贞绍酒,稠稠的醇香异常。玉如意先喝了一杯,媚笑道:“东方老爷,今儿怎么谢你才好?”乾隆也举杯饮尽,笑道:“你先唱个曲儿吧,怎么谢法,待会儿咱们慢慢商量。”玉如意取过琵琶,轻拢慢捻,弹了起来,一开口“并刀如水,吴盐胜雪”,唱的是周美成的“少年游”。乾隆听得大悦,原来当年宋徽宗道君皇帝夜幸名妓李师师,两人吃了徽宗带来的橙子,李师师留他过夜,悄悄说道:“外面这样冷,霜浓马滑,都没什么人在走啦,不如别去喇。”那知给躲在隔房的大词人周美成听见了,把这些话谱入新词。徽宗虽然后来被金人掳去,但风流蕴藉,丹青蔚为一代宗师,是古来皇帝中最有才情之人,乾隆听她唱这阕词,知她含义,连叫:“不去喇,不去喇!”
: f5 K) d; o9 ]" h# T  X5 Y  乾隆在房里兴高采烈的喝酒听曲,白振等人在外面却忙得不亦乐乎。这时杭州将军李可秀统率着旗营兵丁都赶到了,把一条巷子四周团团围住,李可秀手下的副将、参将已把巷子中每一家人家搜了一遍,就只剩下玉如意这堂子没抄。白振带领了十几名侍卫,不断在玉如意的堂子屋顶巡逻,四周弓箭手、铁甲军围得密密层层。李可秀和白振这才放了心,心想刺客再有天大本事,也休想攻得进来。自古以来嫖院之人何止千万,但要算乾隆这次嫖得最为威风了。
' ^# q- S+ P; {. s3 k7 Q  i4 ]& `3 Q  众侍卫官兵忙碌半夜,直到天色发白,始终平安无事。到太阳上升,和坤悄悄走到玉如意房外,从窗缝里一张,见床前放着乾隆的那对靴子和一双绣花小鞋,帐子低垂,寂无人声,伸了伸舌头,退了出来。那知从卯时等到辰时,又等到巳时,始终不见乾隆起身,不由得着急起来,在房外低呼:“老爷,要吃早点了吗?”连叫数声,帐中声息俱无。
& r/ V7 N, {& v  和坤暗暗吃惊,转过来推推房门,里面闩住了推不开。他提高了声音连叫两声:“老爷!”房里无人答应。和坤急了,但不敢打门,忙出去和李可秀及白振商量。李可秀道:“咱们叫老鸨去敲门,送早点进去,皇上不会怪罪。”白振道:“李将军说的是。”三人去找老鸨,那知妓院中的人一个不见,三人大急,去拍玉如意房门,越敲越重,里面仍旧毫无声息。李可秀急道:“推进去吧!”白振双掌抵门,微一用力,“喀喇”一声,门闩已断。和坤首先进去,轻轻揭开帐子,床上被褥零乱,那里有乾隆和玉如意的踪影?登时惊得晕了过去。白振忙去把众侍卫叫进来,在妓院里里外外搜了一个遍,连每只箱子每只抽屉都打开来细细看了,可是半点线索也没有。大家又害怕又惊奇,整夜防守得这样严密,连一只麻雀飞出去也逃不过众人的眼睛,怎么皇帝竟会失踪?白振又去检查各处墙壁,看有没有复门机关,敲打了半天,丝毫不见有什么可疑之处。不久御林军统领福康安和浙江巡抚都接到密报赶来了。众人聚在妓院之中,束手无措。- o$ h5 ?3 v8 t3 m! t
  原来那天乾隆听玉如意唱了一会曲,喝了几杯酒,已有点把持不定。玉如意媚笑道:“我服侍老爷安息吧?”乾隆微笑点头。玉如意替他宽去衣服鞋袜,扶到床上睡下,盖上了被,轻笑道:“我出去一会就回来陪你。”乾隆只感到枕头上被头上都是幽幽甜香,颇涉遐思,正在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床前微响,以为玉如意回来,唤道:“你这刁钻古怪的妮子,还不快来!”
- ~: x* h& |1 ?* R' R  帐子揭开,伸进一个头来,烛光下只见那人满脸麻皮,神情粗豪。乾隆还以为眼花,揉了一揉眼睛,那人已把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指在他喉边,低喝:“丢,你一出声,老子就是一刀。”乾隆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那人更不打话,摸出一块手帕塞在乾隆嘴里,拿床上被头把他一卷,像铺盖般提了出去。
: ?' ^+ K! \7 n8 _6 z' ]. W  乾隆无法叫喊,动弹不得,睁眼一片黑暗,觉得自己被人抬着,一步一步向下走去,鼻中只闻到一股泥土潮湿之气,走了很久,又觉得自己在向上升起。乾隆大悟,原来这批人是从地道中进来的,所以侍卫官兵竟没能拦住。刚想到这点,只觉身体震动,车轮声起,想是已被人放入马车,不知他们要把自己带到那里去?
) ?; r- ?! ^4 K5 o  c  车子走不久,震动加烈,想是已经出城,到了郊外,再行良久,车子停住,乾隆感到被人抬了出来,愈抬愈高,似乎漫无止境,心中十分害怕,这样高的地方是什么所在呢?( z5 ^0 F7 t+ H  P9 t1 H
  他身不由主,如腾云驾雾般上升,最后突然一顿,被人放在地下。他不敢言语,静以待变,那知竟没人前来理睬。他把裹在身上的被头稍稍推开一些,侧目向外观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听见远处似有波涛之声,他凝神静听,又听见风卷万松,夹着清越悠长的铜铃声。风势越来越大,一阵阵怒啸而过,乾隆觉得自己所处的地方有点摇摇晃晃,不觉害怕起来,推开被头想站起来看看,刚动得一动,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要性命你就别动。”敢情监视着他的人一点儿也没放松,乾隆吓得不敢动弹。$ W$ z& }, o; s8 k) v" A$ I
  这样挨了挨了良久良久,心头思绪潮涌,风声渐止,天色微明,乾隆看出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间小室,但走得这么高,难道这是在高山之巅的一所房屋?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见嘻哩呼噜之声,细细听去,原来是监视他的人正在吃面,听声音是两个人,吃得特别香甜。乾隆折腾了一夜,这时已感饥饿,面香一阵阵传来,不觉食欲大起。1 C6 D) s' J# N2 B" A
  过了一会,两人面吃完了,一个人走过来,把满满一碗虾仁鳝糊面放在乾隆头边,离开他大约四尺,碗中插了一双筷子。乾隆心中迟疑:“这是给我吃的么?”不过他们既然不说,自己虽饿,也不便开口询问。只听见一人忽道:“这碗面给你吃,里面可没有毒药。”乾隆大喜,坐起身来正要去拿,忽然身上一阵微凉,连忙重又睡倒,缩进被里。原来昨夜玉如意服侍他安睡时,已帮他把上下衣服脱得精光,这时一丝不挂,怎么能当着人前钻出被窝来拿面?
7 [! r: X: v" z- H  那人骂道:“你怕有毒,我吃给你看。”端起碗来,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干净净。乾隆见这人满脸疤痕,容色严峻,不由得有点惧怕,说道:“我身上没穿衣,请你给我拿一套衣服来。”他虽然话中用了一个“请”字,但仍旧是说惯了那种呼来喝去的皇帝口吻。那人“哼”了一声,道:“老子没空!”这人是鬼见愁十二郎石双英,一副神情是无人见了不害怕的。& }1 ?1 I$ j0 h" h( `' r' |1 Q
  乾隆出生以来那里受过这种辱骂,登时气往上冲,但随即想到自己性命在别人掌握之中,帝皇的威严只好暂时收起,停了半晌,说道:“你是红花会的么?我要见你们姓陈的首领。”
& @! s0 K" m2 _4 U: r; G% Z  石双英冷冷的道:“咱们文四哥给你折磨得遍身是伤,人都快死过去喇。总舵主在请医生给他治伤,没功夫见你,等文四哥的伤势完全痊愈了再说。”乾隆暗想,等他伤愈,不知要等到那一天,不由得暗暗着急。只听得另一个喉音粗重、神态威猛的人道:“要是四哥的伤治不好,归了天,那只好叫你抵命。”这人是铁塔杨协成,他这话倒不是威吓,可说是肺腑之言。乾隆无法搭腔,只好装作没听见。( j) q/ j: Q& h, {# C+ Y
  只听两人一吹一唱,谈了起来,痛骂满洲人霸占汉人江山,官吏土豪,欺压小民。石双英自小受地主虐待,受苦最深,骂起来句句怨毒,把乾隆听得惊心动魄。到了午间,孟健雄和安健刚师兄弟来接班,两人一面吃饭,一面谈论官府拷打良民的各种毒刑,什么竹签、烙铁、夹棍、站笼,形容得淋漓尽致,最后孟健雄加上一句:“将来咱们把这些贪官污吏抓来,也教他们尝尝这种滋味。”安健刚道:“第一要抓贪官的头儿脑儿。”
( C1 B; p- d# j9 ?, M+ X" Q6 U  这一天乾隆过得真所谓度日如年,好容易挨到傍晚,换班来的是常氏双侠。这对兄弟先是闷声不响的喝酒,后来酒意三分,哥儿俩大谈江湖上对付仇家的各种惨毒掌故。什么黑窑岗的王寨主当年失风被擒,后来去挖掉了捉拿他的赵知府的眼珠;什么山西的白马孙七为了替哥哥报仇,把仇人全家活埋;什么彰德府的郑大胯子的师兄弟剪他的边割他的靴子,和他的相好勾搭上了,他给师弟来了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乾隆又饿又怕,想掩上耳朵不听,但话声总是一句一句传进耳来。兄弟俩兴致也真好,一直谈到天明,乾隆整夜不能合眼。3 ~" J( m. R! e3 V0 X
  第二天早晨,赵半山和卫春华来接班了。乾隆见这两人一个脸色慈和,一个面目英俊,不像昨天那批人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放了一点心,这时实在饿不过了,对赵半山说道:“我要见你们姓陈的首领,请你通报一声。”赵半山道:“总舵主今儿没空,过几天再说吧。”乾隆心想:“像这样的日子再过几天,我还有命么?”于是说道:“那么你先拿点东西给我充饥。”赵半山道:“好吧!”大声叫道:“万岁爷要用御膳,快开上酒席。”卫春华答应着出去。乾隆大喜,说道:“你给我拿一套衣服来。”赵半山又大声叫道:“万岁爷要穿衣了,快拿龙袍来。”乾隆喜道:“你这人不错,叫什么名字?将来我必有赏赐。”赵半山微笑不答。乾隆忽然想起,道:“啊,我记得了,你的暗器打得最好。”) n/ x, N! W9 V# K- V  m9 F2 U
  孟健雄捧了一套衣服进来,放在被上,乾隆坐起一看,见是一套明朝的汉人服色,不觉大为踌躇。
$ R. J' H1 p& M  赵半山道:“咱们只有这套衣服,你着不着听便!”乾隆心想我是满清皇帝,怎能穿明朝的汉人服色,可是如果不穿衣服,势必不能吃饭,饿了一日两夜之后,这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只好从权穿起。他穿了汉人装束,虽觉不惯,然而倒也另有一种潇洒之感,站起来走了几步,向窗外一望,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远处帆影点点,大江就在足底,眼下树木委地,田亩小如棋局,原来自身竟是在高塔之顶。这宝塔作八角形,既在大江之滨,那一定是杭州著名的六和塔了。% k. A9 d5 R: T0 b. j4 S
  又过了两个时辰,才有人来报道:“酒席摆好了,请下去用膳。”乾隆跟着赵半山和卫春华走到下面一层,只见当中安放一张圆桌,桌上杯箸齐整,器皿雅洁,桌上已团团坐满了人,留下三个空位。众人见乾隆下来,都站起来拱手迎接。乾隆见他们忽然恭谨有礼,心中暗喜。无尘道人道:“咱们总舵主说他和皇上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所以请皇上到这塔上来盘桓数天,以便作长夜之谈,那知他忽有要事,不能分身,所以命贫道代致歉意。”乾隆“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无尘请乾隆上坐。乾隆也不谦让,就在首位坐下了,只见席上有老有少,有的俊雅,有的丑陋,想来都是江南豪客。! g# w! l4 g8 r- t8 K. M1 ~6 q
  侍仆拿酒壶上来,无尘执壶在手,说道:“弟兄们都是粗鲁之辈,不能好好服侍皇上,请你不要怪罪。”一面说一面筛酒,酒刚满杯,无尘忽然变脸,向侍仆怒骂:“皇上要喝最上等的汾酒,怎么拿这种淡酒来?”举杯把酒都泼在侍仆脸上。侍仆十分惶恐,说道:“这里只备了这种酒,小的就到城里去买好酒。”无尘道:“快去,快去。这种酒咱们粗人喝喝还可以,皇上那能喝?”徐天宏把酒壶接过来,替各人筛了酒,就只乾隆面前是一只空杯,徐天宏不住向乾隆道歉。一会儿侍仆把四盆热气腾腾的菜端了上来,乾隆见是一盆清炒虾仁,一盆糖醋排骨,一盆醋溜鱼,一盆生炒鸡片,菜香扑鼻。无尘忽然眉头一皱,喝道:“这菜是谁烧的?”一个厨子走近两步道:“是小人烧的。”无尘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干么不叫皇上得宠的御厨张安官来烧苏式小菜?这种杭州粗菜,皇上怎么能吃?”乾隆道:“这几样菜色香俱佳,也不能说是粗菜。”说着伸筷要到盆里去挟菜。陆菲青坐在乾隆旁边,也伸出筷子去,说道:“这种粗菜皇上不能吃,别吃坏了肚子。”用筷子在乾隆的筷子上一挟,潜用内力,轻轻一折,把乾隆的一双筷子齐齐折断了一截。
* O4 R2 D' c$ N4 I" [9 y  @1 q  群雄见陆菲青不动声色,露了这手,心中都暗暗佩服。无尘心道:“他师弟张召重武功虽高,谈到内功,恐怕还是不及师兄。绵里针果然名不虚传。”乾隆筷子被陆菲青挟断,伸出又不是,缩进又不是,登时面红过耳,拍的一声,把一双断筷掷在桌上。大家只当不见,“请请”连声,食起菜来。徐天宏向厨子喝道:“快去找张安官来给皇上做菜。皇上肚子饿。你不知道么?”厨子诺诺连声的退了下去。% g" B  L- @/ J; `" k
  乾隆知道他们故意作弄他,肚中饥火如焚,眼见众人又吃又喝,连声赞美,心中又气又恨,可是又发作不得,菜肴一道一道的上来。他们在塔中设了炉灶,所以每道菜都是热香四散。好容易等他们吃完酒席,侍仆送上龙井清茶来。徐天宏道:“这茶叶倒还不错,皇上可以喝一杯。”乾隆接来两口喝干,茶入空肚,更增饥饿。蒋四根在一旁却不住抚摸肚子,猛打饱呃,大呼:“好饱!”
) G2 z+ t) p( W0 o: w# s" y  乾隆是阴沉坚鸷之人,虽然气恼,可是不形于色。赵半山道:“咱们已去赶办御用筵席,请皇上稍待片刻。”无尘在一旁顿足怒骂,说待慢了贵客,总舵主回来一定要不高兴。周仲英把铁胆弄得当唧唧的响,说道:“皇上肚饿了吧?”乾隆“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7 ]# z7 E: s7 ~) Q  蒋四根道:“饿乜?我好饱!”徐天宏道:“这叫做“饱人不知饿人饥”了。天下挨饿的老百姓不知道有千千万万,可是当政的人,几时想过老百姓挨饿的苦处?今日皇上稍稍饿一点儿,或者以后会多想到一点老百姓挨饿时是这样受罪。”常赫志道:“人家是成年累月的挨饿,一生一世从来没吃饱过一餐。他一天两天不吃东西,有甚么希奇?”常伯志道:“咱们哥俩小时候连吃两个月的树皮草根。”. h) \. }2 \4 T/ r% Y7 a0 z$ i4 S
  谈到了饿肚子,红花会群雄大都是贫苦出身,想起往事,都是怒火上升,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天。乾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听他们说得逼真,也不禁怵然心动,心想:“天下果真有这种惨事?那么生而贫穷,也真是十分不幸了。”他愈听愈不好过,转身向上层走去,群雄也不阻拦。徐天宏道:“待御膳备好,就来接驾。”乾隆不理。
$ v7 H3 w4 o2 z  过了两个时辰,乾隆忽然闻到一阵“葱椒羊肉”的香气,这正是御厨张安官的拿手之作,心中颇有点奇怪,难道他们真的把御厨给找来了?正怀疑时,张安官走了上来,爬下叩头,说道:“请皇上用膳。”乾隆奇道:“你怎么来的?”2 e6 P+ u4 Y; `( j) \* G1 ]) x( ?
  张安官道:“奴才昨天在戏园子听戏,一出门就给人架了去。今儿听人说皇上在这儿,要奴才侍候,奴才十分欢喜。”乾隆点点头,走了下去,只见桌上放了一碗“燕窝红白鸭子炖豆腐”、一碗“葱椒羊肉”、一碗“冬笋大炒鸡炖面筋”、一碗“鸡丝肉丝奶油焗白菜”,还有一盆“猪油酥火烧”,这些都是乾隆最喜爱的菜色,此外还有十几碟点心小菜,乾隆一见大喜。张安官添上饭来。无尘等走近来,说道:“请皇上用膳。”乾隆心想:“这次大概他们是真心请我吃饭了。”他正要举筷,忽见一个十八九岁大姑娘抱着一头猫走了进来,对周仲英道:“爹,猫咪饿啦!”这时那猫似乎在她手中挣把,周绮一松手,猫儿跳到桌上,在两盆菜中吃了两口。周绮和众人纷纷呼喝,正要把猫赶下,忽然那猫两腿一伸,直挺挺的躺在桌上,口吐黑血而死。
9 w, |) q- J0 g  乾隆登时脸上变色。张安官吓得发抖,忙跪下道:“皇……皇上……菜里给他们……他们下了毒……吃不得了!”乾隆哈哈一笑,说道:“你们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竟要弑君。要杀便杀,何必下毒?”把椅子一推,站了起来。- p2 ~' f% O; }& b/ u
  无尘道:“皇上你这顿饭是不吃的了?”乾隆道:“乱臣贼子,看你们有什么好下场。”他见猫儿中毒,自分今日必死,索性破口怒骂。无尘伸掌在台上一拍,喝道:“大丈夫死生有命,你不吃我吃!那一位有胆子跟我一起吃?”说罢拿起筷子,在猫儿食过的菜中挟了两筷,放在口中,大嚼起来。群雄纷纷落座,叫道:“死就死,那有什么要紧?”喝酒吃菜,踊跃异常。乾隆见这批亡命之徒如此作法,不禁愕然,不知他们是甚么用意。不一会,群雄风卷云残,把饭菜吃了一个干净,居然一点没事。要知道这是徐天宏的诡计,预先给猫儿吃了毒药,菜中却并没有毒药。这样一来,乾隆一席到口的酒菜固然吃不到,而且还给大家奚落了一场。
  l; ^6 R8 o' W, p  原来群雄痛恨乾隆捕捉文泰来,把他刀砍棍打,弄得遍体鳞伤。骆冰受伤,周仲英丧子,余鱼同性命危殆,何尝不都因此而起?乘着杭州选美盛会,把乾隆诱到玉如意家中擒来,依着常氏双侠和蒋四根等一干人的话,竟要把乾隆一刀杀却,至不济也要先痛打一顿,替大家报仇。但陈家洛和徐天宏等识得大体,终于劝服了他们,才这样折辱他一番,这一来是报仇,二来是先杀他的威风,等陈家洛和他谈起大事来教他容易受范。& K0 g" u7 h  n, d" _8 e4 R
  乾隆是整整挨了两天的饿,杭州官场中却已闹得天翻地覆。皇上失踪的消息虽没张扬出去,全城却几乎已抄了一个遍。杭州通往外县的各处水陆口,更是由重兵把守,不许一人进出。杭州城里城外,两天中捕捉了上千名“嫌疑犯”,各处监狱都塞满了,被捕的人丝毫不知自己到底犯了甚么罪。地方官府一面十分惶急,一面又乘机胡作非为,把富商大贾捉了许多关在狱里,向他们家属勒索重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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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16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6 X4 G( ~. s  C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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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T" s3 X( R% ^& z" s; V, L第二十一回  六和塔顶囚独夫
7 ?! L6 O0 U' g6 O0 c  乾隆皇帝奇特失踪之后,福康安、李可秀、白振以及一些得知消息的护驾大臣两日中真如热锅上蚂蚁,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料定这必是红花会所为,一出事马上派兵到红花会各处落脚地点搜查,那知全城红花会的人众隐藏的隐藏,出城的出城,一个人也没抓到。第三天清晨,福康安又召集众人在抚署会商。大家愁眉苦脸,束手无策,只得商议要不要急报皇太后,如果皇上有什么不测,只好另立新君登极。可是大家又都畏罪,这一报上去,转眼个个就是灭族凌迟的罪名,正在踌躇不决,忽然御前侍卫瑞大林脸色苍白,急奔前来,在白振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白振脸色一变,攸地站起,道:“有这等事?”福康安忙问情由。瑞大林道:“在皇上卧室内守卫的六名侍卫,忽然都被人杀死了。”福康安道:“咱们去看看,这事一定与皇上失踪有关。”
2 C* g1 ~2 x# `7 R0 M" B  众人走向乾隆原来在抚署里的卧室。瑞大林把门一推,迎面一阵血腥气扑了过来,只见卧室地板上东倒西歪的躺着六具尸体,有的眼睛凸出,有的胸口洞穿,死状十分可怕。白振走过去一看,见这六人都是大内侍卫中的高手。本来乾隆睡觉时有六名侍卫轮流在他卧室外守夜,现在皇帝失踪,但轮值的人仍旧照常值班,那知六名侍卫全部在夜中被杀。白振道:“这六位兄弟都非庸手,怎么不声不响就被人干掉了?”大家都猜想不透。0 f/ [; J# q& j% P( f7 _. ?. h
  白振俯身在尸体上研究死因,见有的是被重手法震毙,有的是被宝剑削去半边天灵盖,那些侍卫的兵器有的被人打坏,有的在刀鞘中还没来得及拔出来,想来刺客行动十分迅速,侍卫不及御敌呼援,都已一一被杀。白振道:“这室中容不下多人门殴,刺客最多不过两三人。他们一举就将这些兄弟害死,下手如此毒辣爽利,那么刺客的武功一定高明已极。”( s. k# C& X$ E3 A
  李可秀道:“皇上既已被他们请去,又何必来杀这六名侍卫?看来刺客和劫持皇上的人并不是一路。”福康安道:“哼,但刺客一定也是谋叛行刺,那知皇上却不在这里,於是这六名侍卫遭了殃。”白振道:“两位所料不错。如果杀侍卫的是红花会人物,那么皇上是落在别人手中了。但除了红花会,又有谁这样大胆,敢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要是劫持皇上的是红花会,那么又从那里出来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来杀这六名侍卫?”
( N: v- p2 Y" N( A9 t  一阵轻风吹来,血腥气四散流动,福康安见了六名侍卫死得可怖,不敢再在室中耽搁,先自退了出去。白振暗自思量:“大江南北武林中高手,我几乎无人不知,瞧刺客杀人的手法,和这些人全不相同。不知是何等人物?”红花会人众已难以对付,现在突然又有大敌来临,瞧他们手段如此厉害,不禁心寒。他再俯身察看,忽见尸体胸口有犬爪抓伤和咬伤的痕迹,更觉奇怪,心念一动,忙请李可秀差人去找猎犬。
- X. Y5 ~1 Y* K  过了一个多时辰,差役带了三名猎户和六只猎犬进来。李可秀这时已调集了两千名兵丁,整装待发,白振命猎户带领猎犬在尸体旁嗅了一阵,然后追索出去。猎犬带领众人直奔湖滨,到了西湖边上,向着湖中狂吠。白振暗暗点头,知道刺客带了犬来,把侍卫打死后,发觉乾隆不在,就命犬带路追索皇帝。猎犬吠了一会,又找到了踪迹,沿着湖滨奔去,湖畔泥湿,果然有人犬的足印。猎犬奔到乾隆上岸处,折回城内。城内人多,气息混杂,猎犬慢了下来,边嗅边走,直向玉如意的妓院奔了进去。妓院中本来有兵把守,这时静无人迹,众人走进院子,只见庭院室内,又死了两名侍卫和十多名官兵。刺客下手狠辣,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有的兵卒是咽喉被狗咬断而死。白振察看这些兵卒的身材和伤口的部位,心想行凶的狗躯体极为庞大,不是关外的巨狗,便是西北豺狼和犬的混种,难道刺客是关外或西北塞外而来?
/ Z! ], [; {, ^3 U  那六只猎犬在玉如意卧室中转了几个圈子,忽在地板上乱抓乱爬,白振细看地板,觉得并无异状,但猎狗仍不住骚吠,白振命兵卒用刀在地板上撬挖一下试试,挖了两下,地板应手而起,下面是一块石板。白振急道:“快撬!”兵卒把石板撬开,露出一个大洞来,猎狗首先扑了下去,李可秀和白振见下面是一条地道,这才恍然大悟,成千兵将在妓院四周守卫,而皇帝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原来刺客是从地道里进出的,不禁暗叫惭愧,率领兵卒追了下去。
8 b; U8 r+ e! k  且说乾隆在六和塔顶饿了两日两夜,又受了两日两夜的气,神情十分委顿,第三天早晨醒来,已是全身无力,正想再睡一会,忽一个小书僮走近说道:“皇上,咱们少爷请你去谈谈。”乾隆道:“你少爷是谁?叫他来见我好了。”那书僮道:“咱们少爷是红花会的陈总舵主。”乾隆一听陈家洛请他,心头一喜,忙起身穿衣。那书僮就是心砚,他经过几天休养,伤已大好,听说抓住了皇帝,一定要赶来瞧瞧热闹,他打上水来,服侍乾隆梳洗。乾隆仍穿那明代汉服,随心砚走到下一层来。0 z, V. m. F: z, G' v3 r
  乾隆一进门,陈家洛穿着一件蓝绸长衫,笑容满脸的迎了出来,当先一揖。乾隆还了一揖,走进室内,心砚献上茶来,陈家洛道:“快拿点心来。”心砚捧进一个茶盘,盘中放着一碟汤包、一碟蟹粉虾仁烧卖、一碟炸春卷、还有一碗火腿火腿鸡丝莼菜荷叶汤,盘未端到,已是清香扑鼻。心砚放下两副杯筷,筛上酒来。陈家洛道:“小弟因为要去探望一位朋友的伤,以致有失迎迓,请吾兄恕罪。”乾隆道:“好说,好说。”陈家洛道:“请兄台先用些粗点,小弟还有事请教。”乾隆饿得肚皮已贴到了背心。他素来体格壮健,十二岁时随圣祖康熙出猎木兰,即曾发矢射死一狼,平常劝习武事,所以食量惊人,两日两夜不吃东西,教他如如何耐得?他见陈家洛先举筷夹了一个汤包吃了,再不客气,风卷残云的把三碟点心吃得干干净净,汤也喝了大半碗。陈家洛每碟点心只吃了一两件,喝了一口汤,就放下筷子,见乾隆吃得香甜,只是微笑。
* C( W1 s8 A+ Z  点心吃完,乾隆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端起茶杯,望着杯中碧绿的龙井细茶,慢慢啜饮,只觉舌底生津,脾胃沁芳。陈家洛见心砚收了碗碟出去,说道:“你叫厨房好好做几样菜,待会我还要和东方老爷喝酒。”心砚答应了。陈家洛等他出去,走过去把门推得洞开,道:“他们都守在底下,咱们在这里说话是再妥当也没有了,决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乾隆板起脸,一字一字低沉的道:“你把我劫持到这里待要怎样?”
: p: O$ F5 _4 D3 o+ J% c  陈家洛走上两步,望住乾隆的脸。乾隆只觉他目光如电,直看到了自己心里去,不由得慢慢转开了头,隔了半晌,听得陈家洛道:“哥哥,你到今天还不认我么?”, l7 ^4 U5 C. u
  他这句话语音柔和,声调恳切,但乾隆一听之下犹如晴空打了一个霹雳,忽地跳了起来,说道:“你……你……你说甚么?”) O) Z9 @( R- P4 r; O
  陈家洛脸上一片色诚挚,缓缓伸起手来拉住乾隆的手,说道:“咱们是亲兄弟亲骨肉。哥哥,你不必再瞒,我甚么都知道啦。自从文泰来被救,乾隆就知道他这秘密再也保守不住,但听陈家洛突然叫他“哥哥”,仍不禁震惊万分,只全身无力,似瘫痪般的坐入椅中。! ^7 n& W8 |0 C0 V- `. _' Q' c4 Q4 ^
  陈家洛道:“你到海宁扫墓,你把爸爸姆妈封为潮神和潮神娘娘,我知你并没忘本。你在这镜子里照照自己看。”说着把墙上画旁的一根线一拉,画幅卷起,露出一面大镜子来。乾隆看见镜中的自己一身汉装,面目神情,丝毫没有满洲人的痕迹,再看看站在身旁的陈家洛,两人实在十分逼肖,叹了一口气,回身坐在椅中。陈家洛道:“哥哥,咱们兄弟以前互不知情,以致动刀抡枪,骨肉相残,爸爸姆妈在天之灵一定很是痛心呢。”
- o# \6 n% e6 p- `* `) g  乾隆恻然不语,隔了半晌,说道:“我本来叫你到京里来办事,你自己不肯去。”他见陈家洛转身眼望大江,并不置答,继续说道:“你如没应过乡试,我先赐你一个举人,凭你才学,会试殿试必在三鼎甲内,将来督抚军机,我岂有不提拔你之理?这於家於国,对你对我,都是大有好处,何苦定要不忠不孝,干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陈家洛忽然地转身,说道:“哥哥,我没说你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你反说起我来。”乾隆“咦”了一声道:“臣对君尽忠,叛君则为大逆,我既已为君,那里说得上不忠?”9 |) i. F. n+ b: y* i4 J" j: Y
  陈家洛道:“你明明是汉人,却降了胡虏,这是忠吗?父母在世之日,你没好好侍奉,父亲在朝廷之日反而日日向你跪拜,你於心何安,这是孝么?”乾隆头上汗珠一粒一粒的渗了出来,低声说道:“我本来不知道。是你们红花会已故的首领于万亭今年春天进宫来,我才听说的。到现在我仍是将信将疑,不过为人子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错了不过是愚,否则可是不孝。所以我到海宁来祭墓。”其实乾隆这番话是言不由衷,这年春天于万亭偕文泰来入宫,把陈夫人的一封亲笔信交给乾隆,信中详述当时经过,乾隆已信了八成,等于万亭走后,他把当年喂奶的乳母廖氏传来,秘密询问,廖氏被逼不过,只得说了出来。原来在四十七年前的八月十三日,四贝勒允祯的福?  F一个女儿,听说大臣陈世倌的夫人同日生产,命人将小儿抱进府里观看,哪知抱进去的是儿子,抱出来的却是女儿。陈世倌知道这是四贝勒掉了包,一句话都不敢>漏出去。当时圣祖康熙诸子夺嫡,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康熙喜爱西洋的数学化学,许多皇子就兢学西学,各人更是笼络大臣,阴蓄死党。允祯知道父皇心中这时尚犹豫不决,兄弟中如允禧、允(异)、允(题)等才干都不在自己之下,诸人势均力敌,皇帝选择储君时,不但要想到皇子本人的才干,也要想到皇子的儿子,因为立储是万年之计,皇子死了,皇孙就是皇帝。如果皇子英明,皇孙昏庸,那决非长远之策。允祯此时已有一子,但懦弱无用,素来不为祖父所喜,他知道在这一点上吃了亏,满盼再生一个儿子,那知生出来的却是女儿。允祯不顾一切要做皇帝,凑巧陈世倌生了个儿子,他就强行换了一个。允祯是诸皇子中最为手段狠辣的,陈世倌那敢声张。这换去的孩子后来就是乾隆。他自小聪颖武勇,六岁即能诵“爱莲说”,到了九岁时,更遇到一件偶然的事,使康熙十分喜爱,允祯后来能做皇帝,和这事很有关系。4 |/ @! C8 A1 g, |/ ?
  那时乾隆叫做宝亲王。这年跟随祖父到热河打猎,卫队从深山中赶了一只大黑熊出来,赶到康熙跟前。康熙举起火枪,一枪打中黑熊头上,那熊扑地倒了。康熙放枪时,宝亲王骑了一匹小马,举起火枪,在祖父身旁跃跃欲试,见了那庞大的黑熊居然丝毫不惧。康熙看得有趣,说道:“你过去打它一枪。”他爱惜孙儿,叫他去打一枪,就算是他打死的,将来对臣下说起来,宝亲九岁击毙一熊,可以夸耀夸耀。宝亲王下马走到黑熊跟前,叫道:“打死你,打死你!”对准黑熊肚皮放了一枪,众侍卫齐声欢呼叫好,康熙也是捻须微笑。宝亲王回来,刚要上马,那知黑熊没有死透,突然人立,恶狠狠向康熙马前扑来,众侍卫大惊,数枪齐发,把它击毙,康熙吃了一惊,对侍卫们道:“宝亲王这孩子福分可真不小,要是他在黑熊跟前时那熊站了起来,这孩子还有命么?”从此康熙认为宝亲王命大,兼之他文武双全,在诸孙中最得康熙宠爱,允祯后来能做皇帝,有很多地方还是靠了这个偷偷换来的儿子。所以雍正那一朝,海宁陈家荣宠无比,雍正这样做一来是报答,二来是笼络,免得陈家有所怨望而泄漏这天大秘密。! O6 T/ L% |3 ]8 D, ?. A! X$ e6 B
  乾隆初被抱入雍亲王(允祯的封号)府时,啼哭不止,不肯吃奶。允祯的福? 漫 颡S有办法,只得把陈家原来给乾隆喂奶的奶母廖氏召到府中,乾隆这才止哭吃奶。那知事隔了四十多年,乾隆忽然问起,廖氏本来不肯说,但听乾隆口风,知道已知详情,无法再加隐瞒。廖氏这时已六十多岁,当夜就被乾隆派人绞死,防她走漏隐事。
- P; y' V" C4 U/ T& F9 o  乾隆说这番话时,想起廖氏抚育他的辛劳,心头颇有点自责。陈家洛道:“你自己看看,那里像旗人,这还有甚么好疑虑的。”乾隆沉吟不语,陈家洛道:“你是汉人,汉人的锦绣江山今日完全沦入胡虏之手,你却去做了胡虏的头脑,率领旗人来欺压咱们黄帝子孙。这岂不是不忠不孝,大逆不道吗?”5 V! ^8 j1 s8 A% N9 u0 b& u% i: d
  乾隆无言可对,昂然道:“我今天反正已落入你的手里,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陈家洛温言道:“咱们在海塘上曾经约定,以后互不加害,言犹在耳,我岂能背誓?何况现在知道你是我的亲哥哥,我十年来没见到自己的亲骨肉,今日和哥哥相会,亲近还来不及,那里有相害之理。”他天性淳厚,说着掉下泪来。乾隆道:“那么你要我怎样?要逼我退位么?”
4 H* i, r/ ?  V0 O( M  陈家洛拭一拭眼泪,说道:“不,你仍旧做你的皇帝,不过不是不忠不孝的皇帝,而是一位仁孝英明的开国之主。”乾隆奇道:“开国之主?”陈家洛道:“不错,做汉人的皇帝,而不是满清的皇帝。”. u4 ~  c' \/ L2 u$ ]( @
  乾隆十分聪明机警,一听陈家洛的话,已明白了他意思,道:“你要我把满人赶出关外?”陈家洛道:“不错,你一样做皇帝,与其认贼作父,被后世唾骂,何不奋发鹰扬,建立万代不易之基?”乾隆本是好大喜功之人,听了这几句话,不由砰然心动。陈家洛鉴貌辨色,知道自己的说词已经见效,继续说道:“你现在做皇帝,人人知道不过是承袭祖宗的馀荫,那有甚么希奇?你看看这人。”乾隆走到窗边顺着陈家洛的手指向下望去,只见一个农夫在塔下的田边锄耕作。陈家洛道:“如果这人生在雍亲王府中,而你生在农家,那么他就是皇帝而你就得在田间锄地了。”乾隆一向自以为天纵神武,迥非常人可比,现在细细体会陈家洛的话,才觉得果然有理。陈家洛又道:“大丈夫生在世间,百年之期,倏忽而过,如不建功立业,转眼与草木同朽。历来帝皇,如汉高祖、唐太宗、明太祖,那才是真英雄真豪杰,元人如成吉思汗,清人如太祖努尔哈赤、太宗皇太极,也算得是一代雄主。如汉献帝、明崇祯这种人,纵使不是亡国之君,纵使在位百年,因人碌碌,又何足道哉?”
+ D7 G7 P; U& C, R  这番话每一句都打入了乾隆心窝。他自从知道自己是汉人后,好几次想下令宫中朝中改用汉人衣冠,但都被满洲大臣拦住,心想如真的依着陈家洛的话,把满人赶出关外,重还汉家天下,自己就是陈姓皇朝的开国之主,功业可以上比刘邦、李世民。他正想接话,忽听见远处有一阵犬吠之声,又见陈家洛双眉一扬,凝神外望。他也向外望去,只见四条身躯异常庞大的狼犬向六和塔疾奔而来,后面跟着两个人影,因为奔跑过速,看不清楚身材面貌。; {" t+ K9 K$ a2 t  K
  转眼之间,两人四犬已奔到塔下,似有人厉声喝问。六和塔高共十三层,乾隆与陈家洛这时在第十二层上,与塔下相距甚远, 馋是耳朵好,也听不清楚下面说甚么 。只见两人四犬都冲进塔中,忽然那四条狼犬反身奔逃,口里狂叫,东逃西 窜,似乎是躲避甚么, 孟健雄手夹弹弓追出,双手连动,一阵连珠弹把四只狼犬打得狺狺狂叫。陈家洛正在奇怪,这四条狗和那两个人不知是甚么路数,忽见塔中一人窜出,迅疾无比,夹手把孟健雄的弓夺过,左掌便向孟健雄颈上劈来。孟健雄一避没避开,忙举手格时,那人用弹弓弓端在他腰里一戳,戳中穴道,俯身跌倒。那人头也不回,直奔进塔来,这人刚进塔门,塔里同时抛出一个人来,仰天跌在地上,动也不动,陈家洛看得清楚,这人是独角虎安健刚,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时又听得守在塔外的马善均马大挺父子哨声大作,连连报警。说是来了劲敌。& U% g) }2 {4 h9 v$ R
  乾隆一见来了救援,心中大喜。陈家洛向四方 了 望,见各处并无动静,知道来攻的只此两人,马家父子所以在敌人已经攻到之后才发出警号,想是敌人行动过速,等到发现,他们已攻到塔前,这两人身手如此矫健,想必是大内侍卫中的高手,看来比金钩铁爪白振尚要胜过一筹。
0 k  j, L1 R8 A& W' G/ m! U% Y6 A8 }  那四条狼犬重又折回,再窜进塔内,只听见女子斥骂声、少年叫喊声、犬吠声响成一片,想是把守第二层的周绮和心砚正在对付那四条狼犬。突然两声惊叫,第二层窗口中投下两件兵器来,一件是柄单刀,另一件是条软鞭。陈家洛认得那是周绮和心砚所用的家伙,想是被敌人所夺去而掷下来的,不知这两人性命如何,颇有点担心。乾隆见陈家洛本来神色自若,忽然渐有忧色,知道自己手下人占了上风,暗暗欢喜,突然见陈家洛脸露微笑,忙向下望,只见一个条大汉手持一柄大铁桨,使得虎虎生风,把四条狼犬都打出塔来。陈家洛又见周绮和心砚跟在蒋四根后面,空手抢来把孟健雄和安健刚扶了回去,那四条狼犬猛恶异常,简直如四条豹子一般,一条狼犬后腿蒋四根铁桨打断,兀自不退,仍旧扑上来乱咬,蒋四根给四只狗围在垓心,一时倒无法取胜。4 f2 b( }; e! `
  心砚又从塔里奔出,双手连摇,十几块砖头把狼犬打得汪汪乱叫,蒋四根乘机又是一桨击在一条狼犬臀部,把它直掼出去。周绮也奔出塔来呐喊助威,这四条狼犬如不逃走,眼见就要给蒋四根和心砚全部打死。忽然第六层窗口中一人探出头来撮嘴作啸,声音极为奇特。四条狼犬一听声音,立即掉头,分成四路向外奔去。蒋四根眼见它们分路奔逃,一时无法追赶,见那只断了后腿的狗逃得稍慢,纵上前去,一把抓住后颈,提了起来。那狼犬四足离地,无法用劲,只有惨叫。蒋四根用力一挥,把狼犬远远掷出。周绮和心砚已拾起自己的兵刃,仍站在塔下守御,怕再有外敌人来攻。) {% Y# A4 ?5 n: ^/ p
  陈家洛见敌人从第六层窗口中指挥狼犬,心想:“那么第四层上的十二郎,第五层的卫九哥和第六层的杨八哥都没拦住他们……”想到这里,暗叫:“不好。”敌人武艺高强,而且两人合力来攻,己方每层一人,一定拦他们不住,正要下令集合四人在第九层上拦截,忽见第七层窗中窜出一人,那人身材矮小,行动敏捷,正是武诸葛徐天宏。. T( C" S' s  K! m" Y' K! Q+ I# g
  徐天宏刚跃出窗口,后面一人跟着跳了出来,一抓抓住了徐天宏的左脚。陈家洛大吃一惊,手中扣住的三粒围棋子正要掷出,忽听徐天宏大喝一声:“照镖!”右手一扬,敌人一缩头,那知徐天宏手中并无暗器,乘机一挣,挣脱了左脚鞋子,已站在宝塔的檐角之上。
1 ]+ G" {- h- M0 Y* W  这时距离已近,陈家洛看得明白,敌人身材比徐天宏更矮,一身白衣,满头白发,竟是一个老太婆。她背插宝剑,双手空空,凌空跃起,又抓了过去。徐天宏右手的单刀已经不见,大概已被敌人打脱,左手铁拐一招“一夫当关”在胸前一横,又喝:“照镖!”那老太婆骂道:“猴子,莫想再骗你奶奶!”夹手来夺单拐。那知徐天宏虚虚实实,这次却非虚招,他已顺手揭起塔顶一瓦,猛掷过去。那老妇避让不及,迎面一掌,把瓦片击得粉碎,碎片四散纷飞。守在第八层的常氏双侠大概已被另一个敌人缠住,所以始终不出来相助,徐天宏武功不及那个老太婆,交手数招,迭遇凶险,仗着他机变百出,声东击西,又支持了几招。. r  s$ {4 T3 z
  周绮抬起了头,仰望徐天宏在塔角上和那老太婆拼死忘生的恶斗,眼见不敌,心中很是焦急,大叫:“爸爸,爸爸,你快动手哪!”周仲英守在第十层上,他也早已见到两个徒弟被打倒,义子处境又危险万分,忙探身窗外,他素来火明,不肯偷袭,叫道:“甚么人在这里撒野?”两个铁胆一先一后向那老太婆掷去。铁胆还未掷到,那白发老妇忽然如飞鸟般直纵下来,左手手掌在瓦上一按,一个筋斗翻过来在第六层上站住,只听得叮叮叮一阵乱响,袖箭、铁莲子、钢镖、背弩,一批暗器落在第八层塔顶上,原来是守在第九层上的赵半山为助徐天宏而放的。周仲英铁胆打空,拍拍两声,把塔角的木檐打断。徐天宏俯身抢住一个,另一个在塔角瓦沟中乱转。周仲英纵身跃下想拾,脚未踏上实地,突然一阵掌风向胸口袭来。周仲英身体临空,无法避让,同时感到掌风来势甚厉,自己出手抵挡,悬空不能借力,势必被敌人推下塔去,跌得粉身碎骨,危急中疾忙拔出金背大刀在面门前一立,和身向敌人扑去,拚着受他一掌,落个两败俱伤。
5 b5 f; i/ B! s& Z& l  敌人滑溜异常,见周仲英扑来,身子一偏,左手来抓周仲英手腕。周仲英见他手法又快又狠,不觉“咦”的一声,心中一惊,暗到:“这人是谁?”跳开一步,抬头望时,见常氏双侠已从窗中跳出来和那人打在一起。那人魁梧异常,常氏双侠是瘦长条子,那知此人比双侠身材更高,一个鹰钩鼻,脸色红得如朱砂一般,头顶光溜溜的秃得不剩一根头发。周仲英见此人生得异相,武功好得出奇,心想:“怎么这样的人物也甘作清廷走狗?”! g0 D- q, H# ]6 y1 ~
  那秃顶老头双掌如风,迅疾无比,常氏兄弟使开了铁沙掌的功夫,在宝塔角上跳跃来去,以二攻一。周仲英见常氏兄弟虽不能胜他,但也不致落败,自己不必过去相助,向下一望,却大吃了一惊。8 V/ n7 l/ h6 V7 P2 e4 ?
  只见在第六层上那白发老妇把周绮逼得连连倒退。徐天宏见周绮不敌,但仍旧恋战,形势极为险恶,大叫:“绮妹,退开退开。”周绮很听徐天宏的话,转身就走,那老妇正要再纵上来,周绮却站住了脚,骂道:“老太婆,你敢追我么?我这里有埋伏。”那老妇年纪虽老,火气却旺,一听周绮的话,送身又追,双脚一点,如一枝箭般直飞过来。周绮见她来劫如此之快,不觉大骇,不敢迎敌,返身又逃。周仲英右手用劲,一枚铁胆向老妇后心飞去。那老妇堪堪追上周绮,刚要抓她后心,听见后面暗器之声,来势甚疾,不敢伸手去接,身子向外一挫,全身已悬空在塔外,只有左脚勾住塔角上的木条。“当!”的一声,铁胆打得塔顶火星乱飞,砖瓦碎片四溅,打铁胆是周仲英的绝技,平生赖以成名。他这铁胆是所有暗器中最重之物,由於他手劲大,居然可以及远,发出来时又重又准,厉害非常,那老妇竟以“寒江独钓”的轻功绝技避了开去,这是武林中罕见的上乘功夫,心中一面佩服,一面暗暗担忧。
* U+ H9 U8 I% W+ N, Q+ ~& v  D/ S0 v  那老妇避开一招,又疾追周绮。周仲英向下跳到第六层上,横刀站在当路,那时周绮已逃到塔后,两人一逃一追,绕着宝塔打转。周绮自和徐天宏订婚后,心想丈夫是出名的聪明人,自己如一味卤莽,怕被丈夫看低,所以临事已不如过去那么任性。这次她见敌人突然来攻,迅捷异常,一下子冲到了第八层上,好在敌人只有两个,己方以众敌寡,所以一听丈夫叫她退走,她就打打逃逃,和敌人拖延时间。周仲英刚立定身子,已见女儿从塔后绕了出来,那老妇仍旧空手追赶,老妇背后却又有一人跟着,双钩挥霍,向她后心挺刺,但总刺不着,看他奋勇直前,救援周绮,正是九命锦豹子卫春华。- t" \+ ?6 Y1 V- Y
  这时杨成协、石双英等也从下层赶了上来,周仲英迎上,抢过周绮身体,金刀呼呼生风,连劈两刀。那老妇见周仲英刀法精奇,不敢轻敌,退开三步,正要拔剑,忽然那秃顶老头在上面喊道:“我到塔顶上去攻下来,你从下面攻上!”声如洪钟,十分猛恶。
* z/ D. q: q/ t) S4 G  那老妇一听,不再和众人缠战,和身纵起,左手在第七层塔角上一扳,借势又翻到了第八层上。第八层无人阻挡,她仍用此法,翻向第十层。她从下面打上来时,知道每层守御的人武功一层高过一层,她虽避开了周仲英一胆两刀,但已知他是少林高手,只怕上面更有厉害劲敌,凝神屏气,身未上,剑先上,挽花护顶,忽觉手上一震,自己的剑被敌人兵刃粘住,险险脱手。# ?5 j& N" a# i$ {/ {8 N
  那老妇知道遇到劲敌,宝剑乘势向前一探,解去对方黏走之力,不敢正面纵上,向左斜奔三步,突然反身向右疾驰,一跃跳上第十层,寒风起处,一剑已指向自己当面。那老妇以攻为守,刷刷刷三剑均攻对方要害。敌人以太极剑中“云麾三舞”的三式了解开去。老妇见他化解时举重若轻,深得内家剑术三昧,待对方回手,跳开一步,看敌人时,见是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上唇一丛浓髭,鬓发微斑,左手捏住剑诀,凝神监视,并不追来。老妇叫道:“你一身好功夫,可惜可惜。”那人正是千臂如来赵半山,他见这白发老妇身手迅捷,也自惊佩,两人互相敬服,挺剑又斗在一起。
& [, V. s+ |6 o* p  ~5 _/ |) D  乾隆见那两人一路攻上,心头暗喜,但见陈家洛气度闲雅,不以为意,反而拖了一张椅子到窗口坐下观战,心想来救我的只有两人,总敌不过红花会人多,正自患得患失之际,忽听远远传来犬吠之声,又有吆喝声、马匹奔驰声。梯上脚步响处,心砚奔上楼来,用红花会切口向陈家洛报道:“在塔外巡哨的小头目传来消息,有两千多清兵正向这带过来,方向对正六和塔。”陈家洛点点头,心砚又奔下塔去。乾隆不懂心砚的话,但见他神情紧张,知道一定是对他们不利的消息,凝神远望,枫叶如火,林梢忽然白旗飘动,旗上大书一个“李”字。乾隆大喜,知道是李可秀带兵前来救驾了。
* Q* {+ e  H$ J  陈家洛站起身来,俯身窗口大叫:“马大哥,退到塔里,准备好弓箭!”马善均在下面答应。陈家洛喊声方毕,忽见那秃顶红面老者窜了上来,常氏双侠和周仲英在后面紧追不舍。那老者绕塔盘旋,后面追得紧时就回身接几招,找到空隙,又跳上一层,一边厢赵半山和那老妇正斗得激烈,那老者已跳到第十二层来。常赫志见他来势猛恶,第十二层正是监视乾隆之处,不再追赶,腰间取出飞抓,迎风一兜,站在窗外。常伯志和哥哥是双生兄弟,自小到大,从不相离,两人心念相通,一见长取出飞抓,随即双掌一错,站在常赫志身前两步。兄弟两人已摆好阵势,飞抓远攻,肉掌近袭,双双挡在窗外。那老者一看形势,竟不过来,直上塔顶。周仲英追赶不及,从窗口跳入塔内。乾隆见周仲英执刀跳进,吃了一惊,只见他奔到塔顶通下来的梯级上横刀待敌。
0 @9 d/ c( J3 E& m9 C6 {5 r# H  赵半山和那老妇攻拒进退,旗鼓相当,转瞬间拆了百馀招,老妇剑法迅捷无比,赵半山展开太极剑法,也是以快打快,心中暗暗称奇:“这人白发如银,又是女流,怎么我竟战她不下。”心中焦躁,要摸暗器取胜,那知那老妇逼得甚紧,一疏神,左手衣袖竟被她宝剑划破了一道口子,虽然未伤皮肉,但也不免心惊。
) D" q( t/ y* v  徐天宏、杨成协、卫春华、石双英、周绮等手执兵刃,旁观赵半山和那老妇恶斗,见两人剑光挥霍,在塔顶打得激烈异常,尽皆骇然。他们知道赵半山是南派太极门的掌门人,拳剑暗器,江湖上罕遇敌手,那老妇虽然厉害,赵半山也尽能敌得住。武林高手比武,最忌旁人拦插,所以众人并不加入,忽见赵半山衣袖口上被划了一剑,都吃了一惊,卫春华双钩一摆,就要抢上相助。赵半山一剑“李广射石”,把老妇逼退一步,自己忽地跳开,说道:“老太太果然高明,请上吧。”卫春华愕然止步。+ l! A6 V7 U& }! t( ~
  赵半山是武林中成名人物,衣袖中剑,不再恋战,心想:“陆菲青陆大哥守在第十一层上,一别十馀年,想他武功必然精进,一定可以制住这老妇。”他让老妇上去,是在让好友陆菲青露脸扬名的意思,否则划破袖口,尽可再战,也未必会输,那老妇见赵半山谦退,举剑也施一礼,说道:“承让!”纵身直上。周绮叫道:“赵三叔,你没输啊,干么这么客气?”赵半山微微一笑,道:“她剑法好极啦,咱们去看看陆大爷的武当派功夫。咦,周姑娘,你干么也这般客气,叫我三叔?七弟可叫我三哥。”周绮脸一红道:“我只跟爹爹叫。”杨成协笑道:“那么你也叫他七叔么?”说着向徐天宏一指。周绮道:“呸,他想么?”众人知道己方人多,敌人虽然武功精湛,料他们无能为力,大家一面说笑,一面奔上塔去。第九、第十两层夭无一人,冲进第十一层,以为陆菲青一定在和那老妇斗剑,那知室中空洞洞的没有人影,众人吃了一惊,疾忙再上,将进室内,已听见刀剑交并,铮铮有声,一进门,只见周仲英使开金背大刀,风声虎虎,和那白发老妇激战,一个力大刀沉,一个剑走轻灵,一时分不出高下。陈家洛把乾隆拖在一角里,坐在榻上观战。( V0 t% a* y* I; h' B
  徐天宏一做手势,杨成协、石双英两人已守住窗口。徐天宏叫道:“抛下兵器投降,饶你不死!”老妇见自身陷入重围,并不畏惧,刷刷数记进手招数。周绮道:“这人的剑术和一个人很像,你说是么?”徐天宏道:“不错,我也觉得奇怪。”那老妇把周仲英逼退一步,突然把桌子一拉,挡在胸前,自己贴墙而立。周仲英一刀下来,险险砍在桌上,疾忙收刀。那老妇转头向乾隆叫道:“你是皇帝吗?快说!”6 W. y" J8 ]8 u- s2 k2 w, `1 G
  乾隆忙道:“我是皇帝,我是皇帝,救兵都来了么?”那老妇一跃跳在桌上,忽突举剑当胸,如一只大鸟般向乾隆扑来,一剑“鹏搏万里”,向乾隆胸口直刺。这一剑来势又快又凶,群雄只道她是乾隆的手下人前来打救,那知忽然行刺,这一下出乎意料,闹了个措手不及。6 a; r( q+ i6 ?
  陈家洛虽站在乾隆身旁,但老妇这剑来得太快,也无法抵挡,当下不及思索,左手双指一骈,向老妇胁下要穴上点来,这是攻敌之不得不救,老妇剑尖将及乾隆胸口,突见陈家洛手指袭到,左掌“金龙探爪”,自下向上一撩,随即反手一抓,这是三十六路大擒拿法中的厉害招数,陈家洛的手腕只要被她一抓住脉门,当时就得全身瘫软,这手法和点穴有异曲同功之妙。就这样,她右手剑的势道缓得一缓,陈家洛右手已拔出短剑,向上一架,铮的一声,火星飞溅,左手一伸反击敌人的面门。这一招本来是跟着下面还有一腿,叫作“上下交征”,那老妇拳术娴熟,岂有不知之理,见陈家洛左手击来,又伸左掌抓拿,下盘向右一避,手中剑刺向对方咽喉。那知陈家洛的“百花错拳”每一招均与众不同,老妇向右闪避,陈家洛一脚偏偏从右面踢来,好在她剑亦刺出,陈家洛腿力尚未用足,随即收势。两人均起疑心,危势既解,各退了一步,陈家洛把乾隆往身后一拉,挡在他的面前,拱手说道:“老太太,请教高姓大名?”这时那老妇也在喝问,两人语声混杂,都听不清楚对方的话。& h  p4 m& f, |* X9 n
  陈家洛住了口,那老妇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这短剑是那里来的?”陈家洛见她不问别的,先问短剑,倒出於意料之外,答道:“是朋友送的。”老妇又问:“甚么朋友?你是皇帝侍卫,她怎么会送你?天池怪侠是你甚么人?”陈家洛先答她最后一个问题:“天池怪侠是晚辈恩师。”他想老妇剑刺乾隆,一定是同道中人,见她年龄既长,武功又高,所以自称晚辈。那老妇“嗯”了一声,骂道:“这就是了。你师父虽然为人古怪,却是正人君子,你怎么丢师父的脸来做清的廷走狗?”杨成协在旁忍耐不住,喝道:“这是咱们陈总舵主,你别胡言乱道。”那老妇面露诧异之色,问道:“你们是红花会的?”杨成协道:“不错。”那老妇转向陈家洛厉声道:“你们投降了清朝么?”陈家洛道:“咱们红花会行侠仗义,岂能对满清屈膝?老太太请坐,咱们慢慢谈。”那老妇并不坐下,面色稍和,又问:“你这短剑是从那里来的?”
) D. M1 I1 Z' r4 W8 H4 G. o; i  陈家洛十分乖觉,听她二次又问短剑,已料到几分,说道:“是一位回部朋友送的。”那时男女之间授受赠物,颇不经常,陈家洛虽是豪杰之士,胸襟豁达,这时当着众人之面也有点说不出口。那老妇又问:“你认识翠羽黄衫吗?”陈家洛点点头,周绮见他吞吞吐吐,再也忍不住了,插嘴道:“就是霍青桐姊姊送的。你也认识她吗?那么咱们是一家人啦!”那老妇道:“她是我的徒弟。”陈家洛行下礼去,说道:“原来是天山双鹰两位前辈到了,晚辈们不知,多多冒犯。”/ n# B# n4 o" W8 m1 T- U6 _' E, X
  那老妇并不还礼,身体稍稍一侧,算是不受陈家洛这个礼,又问:“你说咱们是一家人,干么你帮皇帝,不让我杀他?”杨成协等见陈家洛对她很是恭敬,而她却神态倨傲,心头都感气恼。这时常氏双侠也已从窗口中跳进室内,常赫志道:“皇帝是我们抓来的,要杀也轮不到你来杀。”那老妇“咦”了一声道:“皇帝是给你们抓来的?”陈家洛道:“老前辈有所不知,皇帝确是我们抓来的。我们还当两位是清宫侍卫,前来打救皇帝,因此一路拦截,那知两位武功高明,我们众兄弟不是对手,还是没能拦住,以致发生了误会。”其实红花会群雄已把天山双鹰截住,陈家洛这样说是谦逊之辞。
& Q; Z) n# Z3 U! k, q: |3 N  那老妇忽然探身窗外,纵声大叫:“当家的,你下来。”过了半晌,不见回音,忽然嗖的一声,塔下一枝箭直射上来,老妇伸左手抓住箭尾,转身一掷,那枝箭插在桌面之上,箭尾微微颤动,厉声喝道:“无信小辈,怎样又放暗箭?”陈家洛道:“老前辈请勿动怒,塔下兄弟尚未知情,以致得罪,回头晚辈叫他们向老前辈赔礼。”他走到窗口,向下喊道:“是自己人,别放箭!”语声未毕,又是一箭射来,这时陈家洛也已看得清楚,下面千馀名清兵已将六和塔团团围住,弯弓搭箭,见窗口有人探头就射了上来。* c' @4 {( ?' j: W4 Y0 @
  陈家洛对赵半山道:“三哥,你去率领头目,守住塔门,别冲出去厮杀。”赵半山应声下去。周仲英道:“这位是天山双鹰中的雪 关老师傅吧,在下久仰得很。”那白发老妇名叫关明梅,是秃头老者陈正德的妻子,两人一高一矮,一个秃头,一个白发,江湖上人称秃鹫雪 ,数十年来,纵横西北,脾气古怪,心狠手辣,歹人闻名丧胆。关明梅听了周仲英的话,微微点头。陈家洛道:“这位是铁胆周仲英周老英雄。”关明梅道:“嗯,我也早就听到你的名头。”说到这里,忽然张口大叫:“当家的,快下来,你在干甚么呀?”她这声喊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周仲英道:“陈老师傅在和无尘道长斗剑,咱们快去把事情说清楚。”- I- k& u* }0 k, s
  陈家洛向常氏双侠使了个眼色,双侠会意,走到乾隆身旁监视。陈家洛和关明梅等奔上梯级,走到第十三层来,在梯级上却不闻刀剑之声,群雄都有点担忧,知道这两人武功卓绝,出手快速,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那一个失手疏虞,都是终身恨事。那关明梅却漫不在意,知道丈夫平生罕遇敌手,决不致有甚么闪失。众人刚到室门,只见白刃耀眼,满室剑光,两个人影在斗室中盘旋飞舞,虽只两柄剑相斗,但金刃劈风之声,有如数十个人交战一般。群雄刚刚站定,无尘和陈正德转瞬又拆了数十招。
$ x" ?- A2 r4 J5 T0 h; r: h' }( F, @  两人斗到酣处,剑法一招紧似一招,点到即收,双剑不交,关明梅本来托大,但看两人拆了数十招后,丈夫丝毫未见便宜,不由得暗暗心惊:“怎么江南有如此人物?”只见两人越打越紧,兀自分不出高下。陈家洛叫道:“道长,是自己人,请住手吧!”无尘举剑一封,退后一步,那知陈正德杀得性起,剑锋不离无尘左右,无尘退后一步,他一剑“神驼骏足”刺了过去,无尘向左一闪,还了一剑,两人又交换了数招,关明梅叫道:“当家的,他们是红花会!”陈正德一凝神道:“是吗?”他势道缓得一缓,只听得“嗤”的一声,右边衣襟已被无尘一剑穿过,这还是无尘听了陈家洛的话,手下容情,否则这一剑当更为狠辣。陈正德大怒,猛声道:“好杂毛!看剑”刷刷刷连环三剑,无尘一步不退,还了四剑,两人又斗了数十招。陈正德使出“三分剑术”中“海市蜃楼”的绝招来,虚虚实实,变幻莫测,无尘展开“追魂夺命剑法”,七十二路正变中又包藏了八十一路奇变,两派剑法都是各人自己所创,江湖上见所未见,两人打到这里,剑势忽缓,不敢大意,可是变化精微,旁观者更觉惊心动魄,只见陈正德一剑“冰河开冻”,向无尘右臂直劈下来,无尘向左一侧,陈正德不等他还招,突然一剑自下而上撩起,这一招名为“夜半烽烟”,迅捷绝伦。那知无尘没有左臂,这时反占便宜,他不必救护左臂,喝道:“好剑法!”一剑“孟婆灌汤”直刺敌人咽喉。陈正德本可把敌人左臂削了下来,虽然明知未必成功,但敌人必定回剑相救,自己就可以继续进击,那知撩了个空,心头一惊:“我真胡涂啦,他明明没左臂,怎么用这一招?”心念刚动,无尘剑指咽喉,陈正德不及退让,败中求胜,举剑横削,眼见两人要两败俱伤。, t2 L" j9 j9 Z
  众人大惊,呼叫声中,无尘突向右倒,把陈正德来袭之势让得一让,回剑接住来剑,只听见“当”的一声,两剑颤动,声若龙吟,嗡嗡之音,曼长不绝。
! [! o  h% }+ q  这时无尘右膝跪地,双剑交并,两人都不敢移动,只要谁让得一让,对方乘势进袭,自己就得吃一个大亏。双方各自运用内功,向敌人推进,两人势均力敌,自己剑刃都慢慢陷入对方剑刃之内。陈家洛见情势危急,接过杨成协手中钢鞭,抢上前去要给两人隔开,刚跨出一步,只听头顶一人哈哈长笑,叫道:“好剑法,好剑法!”语声方毕,人影下堕,铮的一声,无尘和陈正德的剑已被削断。两人各向前窜出数步,方才收住势子,手中各拿了半截剑转过身来,只见一人笑吟吟的站在中间,手中长剑如一泓秋水,精光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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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17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A4 V( s9 S9 ]
第二十二回  三分剑底显双鹰9 V& ]5 R1 j/ u
  无尘一见从梁上跳下来的是绵里针陆菲青,沉住气不作声,陈正德拿着半截剑,红起了眼,扑上来要和陆菲青拚斗。陆菲青笑道:“秃兄秃兄,你不认识小弟了吗?”陈正德一呆,向陆菲青凝视一会,突然惊叫:“啊,你是绵里针。”陆菲青笑道:“正是小弟。”陈正德道:“你怎么在这里?”陆菲青不回答他问话,把剑插入剑鞘,回身向关明梅一揖,道:“大嫂,咱们十多年不见,你功夫越来越俊啦!”关明梅也忙还礼。% j  {+ O3 |% u) k
  原来陆菲青在第十一层上守御,眼见天山双鹰攻上来,他们两人生得异相,虽然十年不见,仍旧一眼即知。陆菲青和他们夫妻是多年知交,知道他们是侠士高人,决不会给清廷做走狗,然而何以又拚命向监禁乾隆之处攻来?他疑惑不定,决定躲起来看一个究竟,所以关明梅闯到第十一层时没有人阻。他眼见关明梅剑刺乾隆,和陈家洛等说明误会后,就比众人先一步上了第十三层,躲在梁拦,仗着他绝顶轻功,陈正德和无尘又正打得激烈,都没留心他。他见两人奋力相拼,时间久了必有一人受伤,所以一剑将两人的剑削断,解开了僵持之局。# c2 D- b) E- p) |# `; t4 T5 [* O
  陈正德道:“哼,陆老弟,你的剑真是宝物!”陆菲青知道此老年事虽高,火气不减壮年,笑道:“这是别人的东西,暂时放在我这里的。”原来这把剑是张召重的凝碧剑,骆冰在北高峰上取来后交给了总舵主。陈家洛心想这是武当派历代相传的名剑,所以转交给了陆菲青。陆菲青又道:“幸亏这把剑好,否则两位炉火纯青的武功斗在一起,天下有那一个能拆解得开?”这几句话把陈正德和无尘两人一捧,两人心气顿和。陆菲青道:“不打不成相识,陈大哥,我给你引见引见。”於是从陈家洛起,逐一引见了。/ @- g/ V8 h9 x
  陆菲青道:“我只道你们两位在天山脚下安享清福,那知赶到了江南来杀皇帝。”关明梅道:“你们都见过小徒霍青桐,这事就由她身上而起。清廷皇帝派兵去打回部,青桐的爸爸木卓伦领兵抵抗,敌不过清兵人多,连吃了几个败仗。后来清兵的粮草在黄河边上给人劫了……”陆菲青插嘴道:“那就是红花会各位英雄,为了相助木卓伦老英雄而劫的。”关明梅道:“嗯,在回部时我也听人说起过。”她望了陈家洛一眼道:“怪不得她送这短剑给你。”陈家洛道:“那是在此之前,木卓伦老英雄率众夺还经书,我们在途中遇到,稍稍尽了一点微力。”关明梅道:“这就是了。清兵没有粮草,败了一仗,木卓伦便乘机求和,送弓两个玉瓶来。那知兆惠得了粮草之后又统兵进攻。”
: D/ `7 Q! h, @" U7 ]" @8 P3 N  陆菲青道:“满清官兵本来都是没有信义之人。”关明梅道:“木卓伦老英雄抵敌不住,回部百姓被清兵害得很惨,他们才邀我们去商量。我们夫妇本来不想理会这种事……”陈正德忽然插口道:“都是你,现下又来撇清。”关明梅道:“怎么都是我,你瞧着清兵在回部杀人放火、残害好好的老百姓,你心里安么?”陈正德“哼”了一声,又要接嘴。陆菲青笑道:“你们这对老夫妻,还是这么一副脾气,一说话就吵嘴,也不怕年轻人笑话。大嫂,莫理他,你说下去。”关明梅向丈夫白了一眼,说道:“咱们一商量,本来想去刺杀统兵的兆惠,后来一想,杀了这个征西大将军,皇帝又可另派一个,杀来杀去没甚么用,不如把皇帝杀了来得直截了当。於是我们一口气从回都出来。路上得到消息说皇帝到了江南,靠了那几条狗,我们老夫妻在杭州一路追踪了大半夜。原来你们是从地道里把皇帝抓走的,害得我们一路跟踪也钻了一回地道。”陈正德道:“甚么?皇帝是你们抓来的?”陆菲青把捉到乾隆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J: Y, c$ e, M4 K0 M
  陈正德道:“这一手做得不坏,只是不够爽快,何必饿他?一刀杀了岂不简便?”无尘在一旁冷冷的道:“国家大事岂是一刀一剑就能解决得了的。”陈正德怒道:“道长剑术高明之极,咱们还没分高下,道长如有兴致,再来玩玩如何?”无尘道:“瞧你这把年纪,还没你徒弟霍青桐这女娃子有见识。咱们是自己人,何必再打?”关明梅笑道:“你瞧,我说你胡涂,你不服,现在人家也说你来着,怎么样?”他惤? 狻d眼见又要抬起杠来。陈正德道:“就算我没见识。”转身又对无尘道:“咱们又不是拚命,比试一下剑法有甚么打紧?你的剑法确是不错,我倒要请教一下,那叫甚么名堂?”陆菲青怕两人说僵了动手,伤了和气,忙插嘴道:“你的剑法叫做三分剑术,道长的叫作追魂夺命剑,都是自己所创的绝技。”陈正德道:“也未必能把人的魂追去命夺去。”无尘本来瞧在陆菲青份上让他一步,那知这老头十分好胜,简直不通情理,听了这几句话心头火起,说道:“好吧,那么咱们再来比比。我输了以后终身不再用剑。”群雄一听无尘这句话,知道他动了真怒,都要上来劝解。陈正德说道:“我们老夫妇离开回部时,曾说杀不了皇帝决不回去,既然你们不让我杀,那也得拿点本领出来,教我们心服了才算。道长肯赐教那是再好没有。我输了转身就走,决不再来行刺。”语声方毕,已从关明梅手中夺过剑来。陈家洛走上一步,长揖到地,说道:“无尘道长虽然剑法精妙绝伦,但火候总还逊老前辈一筹。大家有目共睹,何必再比?”
% G- E0 F7 a- n! Y! J  陈家洛这样说,大家都知道是谦辞,那知陈正德最怕的却是谦虚客气,傲然说道:“陈总舵主你又何必客气?你尊师是世外高人,不屑和我们这种凡夫俗子动手,我只好向你领教。我先请道长赐教,再请你教训教训我这老头子如何?”众人都觉这个老头儿实在不近人情,殊不知他和天池怪侠袁士霄素有心病,一直耿耿於怀,所以一口气发作在陈家洛身上。陈家洛忍住气道:“我更不是老前辈的对手了。我恩师平时常对晚辈说起天山双鹰,他是十分佩服的。”陈正德一指关明梅,怒道:“只怕佩服的是她,不是我。”关明梅叫道:“当着这许多新朋友,你又呷甚么干醋?”群雄相顾愕然。陆菲青笑道:“秃兄,你们两夫妻都是六十开外的人啦,这件事吵了几十年还没吵完吗?”陈正德横性发作,须眉俱张,忽然如一枝箭般从窗中直窜出去,叫道:“小道士,不出来的不算好汉。”
- v, M2 M/ [; M2 p) A* j  红花会群雄都觉陈正德未免欺人太甚,徐天宏道:“可惜四哥不在这里,否则一定可以和他斗上一斗。”无尘听了徐天宏这句激将之言,忍无可忍,叫道:“三弟,把剑给我。”这时赵半山已从下面上来,把剑递给了他,低声道:“道长,要顾全咱们和木卓伦、霍青桐他们的交情。”无尘点点头,挺剑跃出窗去。
- G7 E, }3 G5 A0 @( J' O  塔下的清兵见塔角上有人,早已箭如飞蝗般射了上来。无尘道:“咱们到下面去打,在箭丛里较量一下如何?”这明明是出了一个题,陈正德那肯示弱,道:“好极啦!”双脚一挺,头下脚上,如一只大鸟般直扑下去,从第十三层顶纵到第六层,左手在塔檐上一扳,已在第五层塔角上立定。塔中群雄见他如此身手,不由得齐声喝 ,塔下清兵箭更射得密了。陈正德持剑拨箭,注视无尘动静。  o  J9 i9 L4 R" m  J5 f% j
  无尘双脚并拢,右手贴腿,如一根木棍般笔直堕了下去。塔下清兵齐声呐喊,纷纷让开。无尘堕到第五层时仍未止住,眼见要向第四层堕去,突然右臂平伸,剑锋已在塔檐上平平贴住,手上一使劲,赵半山那柄纯钢剑剑身柔韧,反弹起来。无尘一借劲,已站在第五层上。陈正德见他施这手轻功,那里敢有半点轻视,等他站定,说道:“进招了!”剑走偏锋斜刺左肩。清兵见两人并斗,以为其中必有一个是自己人,怕有误伤,都停弓不射。无尘道:“咱们各掷一箭,引他们放箭!”陈正德道:“好!”两人各从塔顶捡起一枝箭,以甩手箭手法甩了下去,射伤了两名兵卒。塔下清兵高声呐喊,千箭齐发。
, H1 b+ W4 C% X. m: p  这时离地已近,每一箭射中都可致命,无尘和陈正德一面互相进攻防御,一面拨打下面射上来的箭枝,这种比武见所未见,群雄都奔到第六层来亲看。关明梅暗暗担忧,心想这道人剑法狠辣异常,丈夫年事已高,耳目已不如昔日灵便,平地斗剑决无疏虞,但现在既在塔顶,清兵的箭又越射越多,实在凶险万分,手中暗扣三粒铁莲子,站在窗口照护。
) ~- t' X& p" a( ?+ d) n4 e  两人斗到激烈处,不们群雄在第六层上屏息静观,塔下清兵呐喊放箭,连在第十二层上看守乾隆的常氏双侠也忍不住探首窗外,向下观战。两人各握住了乾隆的一只手,防他逃走。这时乾隆心情大为沮丧,虽然听见下面呐喊之声,知道来了救兵,但自己落在红花会手中,万一他们打败,老羞成怒,说不定会给自己一刀。
. d% U; H- p! B/ z  拆解将近百招,丝毫不见胜负,陈家洛大叫:“两位功能悉敌,不必再比了。”但两人斗得正紧,那里停得住手。陈正德心想:“这道人剑法果然高明,看来我无法胜他。”他逞强好胜,一面出剑,一面移动脚步,面向东方,背朝塔下清兵,这显然是极为不利的地位,日光耀眼,受箭又多。他想只要在这地位上打成平手,那么无形中已经胜了对方。无尘见他故意抢夺恶劣地势,已知他的心意,心道:“你自讨苦吃,可莫怪我无情。”使出追魂夺命剑中上八路的剑法,专刺陈正德的面目咽喉,只见剑尖映日,耀眼生花。陈正德连解三剑,暗叫不妙,忽听背后呼呼数声,六七枝箭射了上来。陈正德矮身低头,一剑“平沙落雁”,疾刺无尘右臂,同时那些箭枝也向无尘射来。3 s# A7 e" V% `0 W" M
  无尘剑拨箭杆,左腿疾起,向陈正德太阳穴踢去。陈正德不知无尘腿上功夫如此精妙,吃了一惊,吸一口气,倒退一步,正在此时,忽然一枝箭劲急异常,突向他背后射到。这箭大概是清宫侍卫中的高手所发,来得十分迅速,陈正德向后疾退,恰恰是向前迎了上去。关明梅叫得一声:“啊哟!”发铁莲子救援已经不及,群雄也齐声惊呼。忽然无尘施展“马面掷叉”绝技,宝剑脱手,把那枝箭碰歪,宝剑和箭枝同时向塔下跌去。大家喘了一口气,刚要喝采,忽然下面又射来数箭,无尘手中没了剑,无法拨打,只得闪避。关明梅铁莲子发出,打落三箭,陈正德也回身拨打。两人本来狠命厮拼,这时却互相救援,塔下官兵待卫大为不解。
  g0 }( Q* y) q8 I  白振见无尘手中没了兵器,他在西湖中较艺曾输在无尘手上,心中记恨,叫射手齐射无尘。一时羽箭蝗集。无尘东躲西避,闹了个手忙脚乱。陈正德叫道:“别怕,我给你挡住!”挺剑上来,正要拨打,忽然第六层窗口中飞身纵出一人,抢在前面,脚步尚未立定,转瞬间已见他双手接住十几枝箭,用甩手箭手法,把箭掷出去击打来箭,手法奇妙快速已极,随来随接,随接随掷,没有一枝箭落空,一个人就如生了几十只手臂一般,塔下清兵看得呆了,都停了放箭,杨成协俯身大叫:“今日叫你们见见千臂如来的手段!”
7 M9 m+ U& y0 a* d4 h3 N  赵半山微微一笑,见塔下清兵不再放箭,对陈正德与无尘道:“咱们上去吧!”三人纵身跃入塔中,群雄都过来称赏道贺。陈氏夫妇这时才真心钦佩无尘、赵半山的武功,对无尘舍己救敌的侠义心肠尤为敬服。众人刚互相谦让赞誉了几句。塔下清兵鼓噪又起,徐天宏道:“我去叫皇帝压服他们。”他说罢飞步上楼,过了半晌,只见乾隆从第七层窗口探头出来,叫道:“我在这里。”* `1 o2 N' d8 ?* Y( r2 N
  白振等眼光敏锐:叫道:“皇上在塔上。”率领众人,伏地高呼:“万岁!”陈正德骂道:“这批生成的奴才!”乾隆叫道:“我在这里有事,你们别吵!”隔了一会又道:“各人退后三十步!”李可秀奉旨,勒清兵后退。陈家洛笑道:“七哥指挥皇帝,皇帝指挥官兵,这比冲下去大杀一阵好得多啦。皇帝者,天下之至宝也,与其杀之,不如用之。”群雄听得陈家洛掉文,尽皆大笑。# v# M$ l- L9 V/ B6 p& d! \& [
  卫春华望着清兵后退,见他们队伍中有几名猎户牵着猎狗,说道:“我正疑心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原来他们也带了狗。”从小头目手中接过弓箭,弯弓搭箭,嗖嗖两箭向塔下射去,只听得几声长嗥,两条狗顿时被射死在地。清兵发声一喊,退得更快。, C( r: R) t1 V7 f
  陈家洛向陆菲青道:“陆周两位前辈,请你们陪陈老前辈、关老前辈说话,我上去和皇帝再谈。”众人都道:“总舵主请便。”他上楼时红花会群雄都站起来相送,陆周两人也欠身为礼。陈正德和关明梅见陈家洛形容清贵、丰神俊雅,年纪又轻,那知群豪对他都执礼甚恭,心中颇有点奇怪。2 v3 m: J, e) L* L6 P
  (新版删了以下数段)
. {- k  t. N$ k  陈家洛走到第七层上,常氏双侠和徐天宏行了一个礼退出。乾隆嗒然若失,闷坐椅上。陈家洛笑道:“你手下这批人只贪图功名富贵,都是酒囊饭袋之辈,你要靠他们建立千秋万世之名,只怕不成呢。”乾隆道:“那也未必,现在我落在你们手中,他们投鼠忌器,自然不敢用武。陈家洛笑道:“是么?”双手一拍,心砚走了上来。陈家洛道:“请陈正德老先生和无尘道长上来。”1 ^4 a& z  `7 J+ l) C
  一会两人走了进来,陈家洛在门口相迎,说道:“两位刚才比了半天,分不出高下,功夫是无分轩轾的了,现在再请两位赌一赌运气好不好?”无尘与陈正德齐声道:“那好极了,不知怎样赌法?”陈家洛道:“请两住到清兵队里去杀一个军官,谁先回来,杀的军官官阶高,就算谁胜。”陈正德笑道:“道长,走吧!”两人从窗口跃了出去。
4 U' S$ u# ?8 }2 R: A  陈家洛对乾隆道:“咱们来瞧瞧这两位谁的运气好。”乾隆见陈家洛他们以杀清兵作为赌赛,很是生气,佰转念一想,塔下清兵大集,无虑一二千人,这两人赤手空拳,不带兵刃功夫再高也未必能平安归来,更不必说杀清兵将官了这两人中只要有一人被打死打伤,就是折了红花会的锐气,於是随着陈家洛凭窗观望。* t( Q- o  a. e8 I' m0 S
  无尘与陈正德跃到塔下,驰向清兵阵去。无尘一瞥之下,见白振等清宫待卫站在东首,李可秀骑了白马,站在西首督阵,他和白振交过手,知道他武功极好,一遇上不免牵延。这时清兵已见两人奔来,纷纷放箭,无尘突然转身向西奔跑。陈正德心中暗喜,想道:“这道人手中没剑,想是拳脚功夫不行,所以怕箭!”他脱下布衫,左手拿住挥动,直冲入清兵阵中,白振纵身上前。这时陈正德手中拿着的那件布衫上已被射中了七八枝箭,兜头向白振挥去,白振一身,直欺进陈正德怀里,五爪如铁,向他胸口抓到。陈正德一惊,想不到清军队伍中居然有如此高手,右手施展擒拿法去拿他手腕,左手向里一兜,挥“箭衫”击打白振背心。白振前后受攻,脚下使劲,向右窜出一定神,回头又来挡住。" B3 ?7 h3 s, p
  陈家洛与乾隆见陈正德生龙活虎般当先入阵,一个以为他要先得手,一个以为他要先遭殃,那知两人都没猜中无尘向要疾奔,忽然向侧边抄来,施展“燕子二抄水”轻功,如一溜烟般直扑到李可秀马前。清兵齐声呐喊,李可秀一勒马缰,坐骑长嘶一声,前腿人立,左右一名守备,一名游击,双双抢了过来保护主将。无尘右肘在那守备胁下一撞,一翻手已把他手中大刀抢过,顺劫自右至左斜劈下来,将左边那名游击一颗脑袋砍下,右肩也连着切下一半。他更不换招,刀划半圆,又从左下撩到右上角,守备半个脑袋连帽削下。他左脚一踢,把游击的头踢在空中,右手抛去刀,抢着守备的头,再抓住空中掉下来的游击的辫子。清兵见他一招杀了两名军官,手法干净利落已极。吓得魂胆俱裂发一声喊,向后乱逃,两名侍卫纵了过来,先用兵刃封住门户挡住无尘来路。无尘见李可秀已杀不到,长笑一声,转身就走。两名侍卫随后后追来。无尘跑了十多步,听见后面脚步响,忽然回头站住。那两名侍卫见无尘突转身,大吃一惊,一名侍卫登时吓得软倒在地,另一名抛下兵刃就逃。无尘见陈正德尚在阵中酣战,於是挽住两个人头缓步而归,塔中众兄弟大声喝采。
' d, ^4 T8 m8 x  陈正德听见 声,回头见无尘已得功先回,知道这次输与给他,不再恋战,抽身欲退。但白振展开小巧纵跃之技,前后窜击,一时倒无法脱身。陈正德双拳如雨,连打了七八拳,白振退开两步,陈正德已转身退走。白振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久战必要吃亏,竟不敢追赶。陈正德奔出数步,忽听身后喊声大震,回头一望,只见一队清兵马军,疾驰而来,当先一名参将手舞长刀,纵马急奔,原来是清军的援兵到了。7 p+ {0 J; i; ~( X0 M1 @" i+ A
  李可秀刚要喝止,那名参将勇不可当,转瞬间已驰到陈正德背后,见他似乎不知不觉,心中大喜,举刀砍下,陈正德继续向前,参将一刀砍了个空,举起刀又是猛力一刀,陈正德忽然在地下一伏,参将的马收不住,从他身上跃了过去。白振暗叫:“糟糕!”只见陈正德忽地跃起,骑上马背,拉住参将左脚,手一抖,参将己跌在马下,被他在地上倒拖着进塔里去了。马军们俱都大惊,待要追赶,塔里长箭嗖嗖射出射倒了五六名马军。李可秀大叫:“不要追赶,退──回──”。马军听得主帅有令,都退回去了。
# A: I  I- ~+ `' b3 x' k* A  乾隆见无尘和陈正德两人俱各获胜,十分懊恼,回来坐在椅上,默默不语。只见无尘走进室来,把两颗首级往地上一掷,倚墙而笑。不一会,听见陈正德在室外大叫:“我活捉了一个!”挟着那参将进来。陈家洛笑道:“两位这次还是平手,道长先回,杀了两人,但陈老前辈活捉一人,而且官阶要大得多。”三人拊掌大笑,把乾隆闷在一旁。陈家洛向躺在地上的参将道:“你叫甚么名字?怎么见了皇上不起来叩头?怕甚么?我马上就放你回去。”参将只是不应。陈家洛笑道:“没用的家伙,别给人丢脸啦,走吧!”那参将仍旧不动,陈正德大怒,抓住他头颈提起来,那知他早已气绝多时,原来陈正德力大,已把他挟死了。陈家洛笑道:“两住辛苦,请下去休息吧!”陈正德把参将的尸首往地上一掷,携着无尘的手走了出去。: p8 Q. z' U* ~! h! T$ t
  ( 删除的段落完 ); D( q* s8 X* Z
  陈家洛转身对乾隆道:“你打定了主意没有?”乾隆道:“你手下有这许多能人,我又已落入你手里,要杀便杀,何必多说?”陈家洛叹道:“可惜,可惜!”乾隆道:“可惜甚么?”陈家洛道:“我一向以为你是个雄才大略之人,庆幸爸爸姆妈生了你这个好儿子,我有一个好哥哥,那知道……”乾隆问道:“那知道怎样?”陈家洛沉吟半晌才道:“那知外表似乎颇有胆量,内里却是胆小万分。”乾隆怒道:“我甚么地方胆小了?”陈家洛道:“不怕死,那最容易不过了。你看这个参将,他们挥刀追逐时何尝怕死?这匹夫之勇,有甚么可贵。可是图大事,却非大勇者所不能为。这个,你就不了。”' C" ]6 }+ e4 w9 q$ G
  乾隆是个极其要强好胜之人,听了陈家洛这几句话,怫然而起,说道:“天下成大功、立大业之事,有没有被人胁逼而成的?”陈家洛道:“从前唐高祖在太原起事之初,始终犹豫不决,他儿子李世民一力怂恿,才建主大唐基业。宋太祖如无陈桥兵变,岂有黄袍加身,而为有宋一代之英主?这两位开国之主虽受儿子或部下势力所迫,不得不冒险自立,终成大事,但后世何尝不对他们景仰拜服?”乾隆沉吟不语,颇有点心动。陈家洛又道:“何况哥哥你才能远胜李渊、赵匡胤十倍。只要你有决心恢复汉家天下,我们这许多草莽豪杰马上化敌为友,一齐听你指挥。我可以拍胸担保,他们决不敢对你有丝毫不敬,不尽为臣子之道。”
* a$ {* [7 q/ X# |2 X  乾隆这时很有点跃跃欲试之意,只是心中还有一点顾虑,不好说得出口。陈家洛已知他的心意,说道:“我做弟弟的只要见哥哥成了件大事,那就心满意足。我对功名富贵素来不喜,等到帮哥哥把满清胡虏赶到关外,那时要请你准许我归隐西湖,和我手下这些兄弟们饮酒舞剑,共享太平,以终馀年。”乾隆道:“这是那里的话?如能成就大事,天下军政大计都要请你辅佐才好。”陈家洛道:“咱们话说在先,一等大事成功,你必须准我退休。须知我们这些兄弟们不知礼法,如有不合你心意之处,反而失了咱们君臣之礼,兄弟之义。”乾隆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在桌上一拍道:“好,就这么办!”陈家洛大喜道:“你再没犹豫了?”乾隆道:“没有了。只是我要托你一件事,你们故总舵主于万亭,有几件东西放在回部,说是我出身的证据,你去拿来给我瞧瞧,我看了之后,对自己真是汉人这件事才没有丝毫疑心,那时必定和你共图大事。”陈家洛心想这倒也合情合理之事,道:“好,这些东西听文四哥说要紧非常,我们明日就动身亲自去拿。”乾隆道:“等你回来,你先到御林军来办事,我把你升作御林军总管,过一些时候,再兼京师九门提督。天下各省兵权也慢慢交在咱们亲信的汉人手里,等到我任命你做兵部尚书,把八旗兵分散得七零八落之后,咱们就可以举事了。”陈家洛大喜道:“皇上这样计虑深长,何愁大事不成。”当下跪下行起君臣之礼来,乾隆忙伸手扶起。
2 R  q$ Z4 {$ w2 ]  陈家洛道:“那么现在我送皇上回去。”乾隆点点头。  R$ r" v' d" W7 b( S& B
  陈家洛双掌一拍,命心砚取来乾隆原来的衣冠,服侍他换过了。陈家洛道:“请大家进来参见皇上。”群雄进来,陈家洛说:“以后咱们辅佐皇上,共图大事,如有异心,泄露机密,天诛地灭。”当下歃血为盟,乾隆也饮了一口盟酒。只有陈正德和关明梅在一旁微微冷笑。
) h; m. p- B, _2 a9 V  陆菲青道:“大哥、大嫂,你们也来喝一杯盟酒啊!”陈正德道:“官府的话,话得再好听,我也素不相信,何况是官府的头脑?”关明梅道:“恢复汉家山河,那是咱们每个黄帝子孙万死不辞之事。只要皇帝真有此心,如有用得着咱们夫妻的地方,陈总舵主送个信来,咱们这对老骨头赴汤蹈火,决没半点含糊。这口酒,咱们是不喝了。”陈正德突然右手一伸,忽地插入墙中,抓下了一大块泥土砖石来,厉声说道:“要是狼心狗肺,出卖朋友,泄漏机密,坏了大事,这就是榜样!”右手一用力,砖石都碎成细粉,落了下来。乾隆看墙上那洞,指痕宛然,心中很是惊骇。
4 V' j. X# {* s7 L  陈家洛道:“两位老前辈虽不加盟,和大家也是一条心。这里都是血性朋友,我也不必多嘱,但愿皇上不要三心两意,忘了今日之盟。”乾隆道:“大家尽管放心。”陈家洛道:“好,那么我们送皇上出去。”. l6 F+ |. l( w! E9 h
  卫春华奔到塔外,叫道:“你们快上来迎接皇上!”李可秀与白振听了,将信将疑,怕红花会有甚么诡计,率领兵卒慢慢走近,只见乾隆果然从塔中走了出来,忙伏地迎接,白振把一匹骏马牵过去,乾隆坐上马,对白振道:“我在这里和他们饮酒赋诗,贪图几日清静,你们偏要大惊小怪,败了我的清兴。”白振连说:“奴才该死!”& A1 R2 q" r0 o0 l$ }
  众官兵拥着乾隆回杭不提。
: P: M. \* R  |) }' B7 e) i) A  V9 e  红花会群雄正要重回六和塔,关明梅忽然撮唇作哨,那几条大狗都从树林中奔了出来,挨在双鹰身边,十分亲热,看见蒋四根却很惧怕,躲在双鹰身后不住低声怒吠。陈正德道:“我们老夫妇今日会到江南群雄,见了素来仰慕的周仲英老英雄,又和分别十多年的陆菲青老弟重逢,实在快慰得很。我和老妻另有俗事,就此别过。”陈家洛忙道:“两位前辈难得到江南来,务必要请多住几日,好让后辈多多请教。”陈正德白眼一翻道:“难道我还和你客气?无尘道长,将来咱们再斗一斗酒量,看谁厉害。”无尘笑道:“那我是甘拜下风。”关明梅把陈家洛拉在一旁道:“你娶了亲没有?”陈家洛脸一红道:“没有。”关明梅又道:“那你定了亲么?”陈家洛道:“也没有。”关明梅点点头,微微一笑,忽然厉声道:“如你无情无义,将来负了赠剑之人,我老婆子决不饶你。”陈家洛不禁愕然,无辞以对,那边陈正德叫了起来:“喂,你蝎蝎螫螫的,和人家小伙子谈甚么心?咱们好走啦!”关明梅眉头一皱,转身过去,两夫妇向大众施了一礼,带了大犬便走。陆菲青叫道:“大哥大嫂,你们到那里去?”两人不答,不一会,身影已在林中隐没,只听犬吠之声,渐渐远去。
; U- t# W% T3 c4 D  常氏双侠愤然不平道:“倚老卖老,没一点礼数。”陈家洛道:“世外高人,大抵如此。”咱们到塔里谈吧。”众人回到六和塔内。陈家洛道:“我答应了皇帝,要到我师父那里去拿两件要紧的物事,现在咱们同到天目山看看四哥和十四弟的伤势,然后再调配人手如何?”众人都无异议。出得塔来,马善均、马大挺父子自回杭州。群雄乘马向西进发,次日到了於潜,又一日上山来看视文泰来与余鱼同。
5 D3 M# O$ {! d6 h" N  山上树木荫森,此时已是深秋,满山都是红叶,草色渐已枯黄。山上小头目得到消息,通报上去,章进下来迎接。陈家洛不见骆冰,心中一惊,怕有甚么意外,忙问:“四嫂呢?十四弟好么?”章进道:“十四弟没事。四嫂说去给四哥拿一件好玩的东西,已走了两天,你们途中没遇见么?”陈家洛道:“甚么东西?”章进笑道:“我也不知道。四哥这两天病大好啦,整天睡在床上闷得无聊,四嫂就出主意去找玩物,也不知是谁家倒霉。”赵半山笑道:“四弟妹也真是的,这样大了,还像是个孩子般的爱闹,将来生了儿子,难道也把这首祖传的玩艺儿传下去。”群雄轰然大笑。原来骆冰的父亲神刀骆元通偷盗之技,天下无双,日走千家,夜盗百户,骆冰自小跟着父亲,妙手空空之技,也学了个八成,当日夺韩文冲的白马,不过是稍施家传小技而已。
7 z# v1 t  s5 {% ?& v+ h  群雄面谈笑,一面上山,走进一座大庄院去。大家先去看文泰来。只见他躺在藤榻上发闷,见群雄进来,大喜过望,起身迎接,众人把经过情形略一谈,到对面厢房去看余鱼同。" }" z" X% ~5 u" F) [
  各人蹑足进门,忽听见一阵轻轻的抽噎哭泣之声,陈家洛过去揭开帐子,只见余鱼同脸朝床里,背部耸动,显然哭泣甚悲。这一事倒出於众人意料之外,群雄都是慷慨豪迈之人,连骆冰、周绮等女子都极少哭泣,忽然看见余鱼同悲泣,大家又是惊奇又是难过。陈家洛低声道:“十四弟,咱们大家都来瞧你啦,你觉得怎样?伤势很痛,是不是?”余鱼同伸手拭去眼泪,并不转身,说道:“总舵主、各位哥哥,多谢你们来探望。伤势这几天倒好得多,只是我的脸烧成了丑八怪,见不得人。”周绮笑道:“十四哥,男子汉烧坏了脸有甚么关系?难道怕娶不妻子吗?”众人听周绮口没遮拦的乱说,有的掩嘴偷笑,有的索性笑出声来。陆菲青道:“余师侄,你烧坏脸,是为了救文四爷和救我,天下豪杰知道了这事,那一个不肃然起敬?那一个不说你是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你的脸越丑,别人对你越是敬重,何必挂在心怀?”余鱼同道:“师叔教训的是。”可是又忍不住哭了出来,原来他悲伤的倒不是因为脸丑,而是另外一件事。* _' M1 X$ T# U5 ]; j; ]: t' V
  余鱼同这时心情非常紊乱,他自来天目山后,骆冰朝夕来视他的伤势,文泰来也天天过来陪他长谈解闷。余鱼同自知对骆冰这番痴恋万分不该,可是始终不能忘情,每当中宵不寐,想起来又苦又悔。他见骆冰、文泰来、章进看着他时,脸上都露出惊讶和怜惜的神色,他是十分聪明伶俐之人,料想自己的脸一定已烧得不成模样,几次三番想取镜子来照,可是始终没有这份勇气。他本想舍了自己性命救出文泰来,以一死报答骆冰,解脱心中的冤孽,那知偏偏求死不得,再想到李沅芷对自己一往情深,而自己却无法酬答,有负这位红颜知己,又觉十分过意不去。这样日日夜夜思潮起伏,把一个风流潇洒的金笛秀才折磨得瘦骨嶙峋、憔悴不堪了。4 {! [$ w1 k; x  f3 \1 o; V0 M
  群雄见了余鱼同后,回到厅上议事。文泰来抑郁不乐,说道:“十四弟为了救我,把他的脸毁成这个模样。他本来是个俊俏的少年。现今……唉!”无尘道:“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在江湖行侠仗义,讲究的是义气血性。容貌好恶,只有没有出息的人才去看重,我没左臂,章十弟的背有病,常家兄弟一副怪相,江湖上有谁笑话咱们?十四弟也未免太想不开了。”赵半山道:“他是少年脾气,又在病中,将来大家劝劝他就没事了。今天咱们来痛饮一番,和四弟庆贺。”群雄轰然叫好,兴高 烈,吩咐小头目去预备丰盛酒席。周绮道:“可惜冰姊姊不在,不知她今天能不能赶回来。她是骑白马去的么?”章进道:“不是,她说白马太耀眼,四哥和十四弟伤没好全,别惹鬼上门。”杨成协笑道:“此刻咱们大伙儿都在这里了,有鬼上门,那是再好不过。”蒋四根听得谈到“鬼”,向着石双英咧嘴一笑。石双英绰号“鬼见愁”,不过这浑号大家在常氏双侠面前不敢提起,因为双侠绰号黑无常白无常,无常是鬼,岂不是哥哥怕了兄弟?
% k5 C; n. b0 S) p1 r$ V9 g/ `  陈家洛和徐天宏低声商量了一会,拍一拍掌,群雄尽皆起立。陈家洛道:“陆、周两位前辈请坐,下次请不要这样客气。”陆菲青和周仲英说声:“有僭。”坐了下来。陈家洛道:“这次咱们的事办得十分痛快,不过以后还有更难的事。现在我分派一下。卫九哥和十二郎,你们两位到北京去。打探京城消息,看皇帝是不是变盟,有何诡计加害咱们。这是一件首要大事,两位务必小心在意。”卫石两人答应了陈家洛又道:“两位常家哥哥,请你们到四川云贵去联络西南豪杰。杨八哥到苏北皖南一带,无尘道长到两湖一带,蒋十三哥到两广一带联络。赵三哥与马氏父子联络浙、闽、赣三省的豪杰。山东、河南一带,请陆老前辈主持,西北诸省由周老前辈带同孟大哥、安大哥、周姑娘主持。文四哥十四弟两位在这里养伤,仍请四嫂和章十哥照料。七哥和心砚随我到回部去。各位以为怎样?”群雄齐道:“愿遵总舵主号令。”陈家洛道:“各位分散到各省,并不是筹备举事,只要和各地英豪多多交往,以为将来大举的基础。咱们的事机密异常,任他亲如妻子,尊如师长,都是不可泄漏的。”众人道:“这个咱们理会得。”陈家洛道:“咱们以一年为期,明年此时大伙在京师聚齐。那时四哥和十四弟伤早好了,那时咱们就可齐显身手,大干一番!”说罢神 飞扬,拍案而起。群雄随着他步山中庭,俱都意兴激越。' e1 V6 l- ^6 u/ h- g1 _3 V% O) E; P
  章进听见总舵主又派他在天目山闲居,闷闷不乐。文泰来知道了他的心意,对陈家洛道:“总舵主,我的伤已经大好,十四弟火伤虽然厉害,但调养起来也很快捷。这一年教我们闷在这里,实在不是滋味。我们四人想请命跟你同到回部,也好让十四弟散散心。”章进大喜,忙道:“好,好。”文泰来道:“咱们沿路游山玩水,伤势一定更好得快些。”陈家洛道:“那也好,只不知十四弟能不能支持。”文泰来道:“让他先坐几天大车好了,最多过十天半月,我想就可骑马啦!”陈家洛道:“好,就这么办。”章进喜孜孜的奔进去告诉余鱼同,随即奔出来道:“十四弟说这样最好。”" z7 v* p- f* `/ j" |0 S
  周仲英把陈家洛拉在一边道:“总舵主,现在四爷是救出来啦,你和皇上又是骨肉相逢,可算得上是喜事重重。我想再加一桩喜事,你瞧怎样?”陈家洛喜道:“老爷子是要给七哥和大姑娘合卺完婚?”周仲英笑道:“正是这样。”陈家洛道:“那是再好没有,乘着大伙都在这里,大家喝这杯喜酒再走,只是时间匆促一点,咱们不能遍请各地好朋友来热闹一番,未免委曲了大姑娘。”周仲英笑道:“有这许多英雄好汉在这里还不够么?”陈家洛道:“那么咱们来挑一个好日子。”周仲英道:“咱们这种人还讲究甚么吉利不吉利,我说就是今天。”陈家洛知他顾全大体,不愿因儿女之事而耽误了群雄行程。说道:“老爷子这样眷顾,咱们真是感激万分。”周仲英笑道:“老弟台,你还跟我客气么?”陈家洛笑嘻嘻的走到周绮跟前,作了一揖,笑道:“大姑娘,大喜啦!”
( ^# M$ M" O4 h( O  周绮脸上羞得飞红,说道:“你说甚么啊?”陈家洛笑道:“我要正正式式叫你一声七嫂啦!七嫂,恭喜你大喜啦。”周绮道:“呸,做总舵主的人这么不老成。”陈家洛笑道:“好,你不信。”他手掌一拍,群雄登时静了下来。陈家洛道:“刚才周老爷子说,今儿要给七哥和周大姑娘完婚,咱们有喜酒喝啦!”群雄欢声雷动,纷纷给周仲英和徐天宏道喜,周绮这才知道这事不假,忙要躲进内堂去。卫春华笑道:“十弟,快拉住她,别让新娘子逃去。”章进作势要拉。周绮左掌横劈一掌,章进一让,笑着叫道:“啊哟,救命哪,新娘子打人啦!”周绮嫣然一笑,闯了进去。/ S! [$ p, X% L  M
  众人正在起轰,忽听门外一阵鸾铃响,骆冰手中抱了一只盒子,奔了进来,叫道:“好啊,大家都来了。甚么事这样高兴?”卫春华道:“你问七哥。”骆冰道:“七哥,甚么事啊?”徐天宏一时呐呐的说不出话来。骆冰道:“咦,奇了,咱们的诸葛亮怎么今儿傻啦?”蒋四根躲在徐天宏背后,两手指作互相交拜鞠躬的姿势,说道:“今天诸葛亮招亲,他要作傻女婿啦。”骆冰大喜,连叫:“糟糕,糟糕!”杨成协笑道:“四嫂你高兴胡涂啦,怎么七哥完婚,你却说糟糕?”群雄又轰然大笑。骆冰道:“早知七哥和绮妹妹今天完婚,就顺手牵羊多拿点珍贵的东西来,现在我没甚么好物事送礼,岂不糟糕?”杨成协道:“你给四哥带了甚么好东西来了,大家瞧瞧成不成?”& M5 b& W* J" h
  骆冰笑吟吟把盒子打放,一阵宝光耀眼,原来是回部送给皇帝求和的那对羊脂白玉瓶。群雄都惊呆了,忙问:“你从那里得来的?”骆冰道:“我和四哥闲谈,谈到这对玉瓶好看,瓶上的美人尤其美丽,他不信……”徐天宏接口道:“四哥一定说:『那有你美丽啊,我不信!』你说是不是?”骆冰一笑不答,原来当时文泰来确是那么说了的。徐天宏道:“你到杭州皇帝那里去盗了来?”骆冰点点头,很是得意,说道:“我就拿来给四哥瞧瞧。至於怎样处置这对玉瓶,听总舵主吩咐好了。送还给霍青桐妹妹也好,咱们自己留下也好。”文泰来上来细看玉瓶,不禁啧啧称羡。骆冰笑道:“我说的没错吧?”文泰来笑着摇摇头,骆冰楞了一楞,随即会意,丈夫是说瓶上的美人再美也不及自己妻子,望了他一眼,不禁红晕双颊。7 e2 v  R* D1 G; V4 ^3 r; ^- B
  无尘道:“四弟妹,皇帝身边高手很多,这对玉瓶这样贵重,他们一定好好看守,怎么会给你盗来的?你这份胆气本事,真是男子所不及,我老道今日可服你了。”* Q' S: l" g' J% M5 F& D
  骆冰笑着把她怎样偷入巡抚衙门、怎样抓到一个管事的太监逼问、怎样用毒药馒头毒死看守的巨獒、怎样装猫叫骗过守卫的侍卫、怎样在黑暗中摸到玉瓶细细说了一遍。群雄听得出神,对骆冰的神偷妙术都大为赞叹。陆菲青忽道:“四奶奶,我和你老爷子骆元通骆老弟是过命的交情,我要倚老卖老说几句话,你可别见怪。”骆冰忙道:“陆老伯您说。”陆菲青道:“你胆大心细,单枪匹马干出这种叫人咋舌的事来,那确是令人佩服的了。不过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别,倘若这对玉瓶和咱们所图的大事有关,或者你是为了救贫惜孤、行侠仗义,那么这冒险是应该的。现下你不过是和四爷一句玩笑,就这样孤身犯险,要是有甚么失闪,不说朋友们大家担忧,你想四爷是甚么心情?”这番话把骆冰说得背上生汗,连声说“是”。陆菲青又道:“这晚恰巧皇帝被咱们请到了六和塔,侍卫们六神无主,大家全心在设法寻访皇上,所以没有高手在抚衙守卫,要是甚么金钩铁爪白振等都在那边,你这个险可冒得大啦!”骆冰答应了,掉过头来向文泰来伸了伸舌头。
% H5 D) ^: T" b- q  陈家洛出来给骆冰解围:“四哥出来之后,四嫂是高兴得有点胡涂啦,以后可千万别这样。”骆冰道:“不啦,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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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17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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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盈盈红烛三生约
8 }% p0 G6 d* e% C. e7 k  陈家洛道:“好。现在咱们给七哥筹备大礼。喂,七哥,现在事情这样急,这山中采购东西又不便,你神机妙算,足智多谋,快想条妙计出来。”群雄听了大笑,武诸葛徐天宏想到就要和意中人完婚,早就心摇神驰,大家开他玩笑,自己只是笑嘻嘻的说不出话来。4 D: R& Q" G, i8 l7 f" j* b; l8 q( G* d
  陈家洛笑道:“武诸葛今儿变了傻女婿,那么我来给他出个主意吧。女家是周老爷子主婚,那不用说了,男家请赵三哥主婚。卫九哥,你赶快骑四嫂的白马到於潜城里去采购婚礼物品。孟大哥,你到山下去筹办酒席。咱们的礼呢,大家暂且免了,将来再行补送,各位瞧这样好不好?”卫春华和孟健雄答应着先去了。赵半山道:“男方的主婚人还是要总舵主担任,待会我来做赞礼就是了。”陈家洛谦逊推让。众人都说当然应由首领主婚,陈家洛也就答应了。
0 ]& i' B, Z- p4 F5 \  到得傍晚,孟健雄回报说酒席已经备好。又过半个时辰,卫春华也回来了。他精明能干,各物采购得十分齐备,连新娘的凤冠霞帔也向於潜城里的采礼店里买了来。骆冰接过新娘的东西,要进去给周绮打扮,她见卫春华连胭脂宫粉也都买备,笑道:“九哥,你真想得周到,不知那一位姑娘有福气,将来做你的娘子?”卫春华笑道:“四嫂,你莫开我玩笑,今晚咱们想个新鲜花样闹闹新郎新娘。”骆冰拍手笑道:“好啦,你有甚么主意?”
' d5 v0 I7 `) @! x0 L" g2 C  蒋四根等听见他们商量要闹新房,都围拢来七张八嘴的出主意。卫春华忽道:“四嫂,你把皇帝身边的这对玉瓶盗来,大家确是服了你,不过刚才陆老前辈也说过,要是大内的高手都在那边,只怕你也没这样容易得手。”骆冰笑道:“偷盗是斗智不斗力的玩意,我虽打不过人家,也未必就盗不出来。”卫春华道:“照啊,咱们七哥是再精明不过了,要是今晚你能偷到他一件东西,那我就真佩服你。”骆冰笑道:“偷他甚么啊?”卫春华道:“你等新郎新娘安睡之后,把他们的衣服都偷出来,叫他们明天起不得身。”章进等都轰然叫好。赵半山走过来笑道:“你们这样高兴,在笑甚么啊?”蒋四根把他推开道:“这里没三哥你的事。”大家怕赵半山老成持重,偷偷去告诉徐天宏,所以不许他听。
4 @: f7 m; F2 W! F: f  赵半山走开之后,杨成协道:“咱们对付皇帝,也是用这办法。四嫂,这件事难得很,我瞧你不成。”骆冰皱起眉头不答,心想:“这件事的确不好办。”但听杨成协一激,好胜之心油然而生,说道:“要是我偷到了怎么办?”卫春华想了一下道:“这里八哥、十弟、十二弟、十三弟连我一共五个人,我们打一副纯金的马具给你那匹白马,式样包你称心满意。”骆冰道:“好。就是这样办。要是我偷不到,我绣五个荷包,你们每人一个。”杨成协和卫春华齐道:“好,咱们一言为定。”蒋四根笑道:“这荷包可不能马马虎虎,偷工减料。”骆冰笑道:“呸,四嫂会欺你吗?你们可不许去对七哥七嫂说。”杨成协齐声道:“那当然,我们宁可输给你,好瞧热闹。”0 z; f# H! X9 D2 L% p6 J, m* L; {1 I
  六个人商量已定,大家分散了去帮办喜事。骆冰应是应了,可是真不知道怎么去偷,对付周绮还好办,徐天宏却是个智谋百出之人,讲到用计,自己万万不是他的敌手,只好随机应变走着瞧了。
# e8 I! A% q9 C+ y/ k  一会大厅上点起明晃晃的花烛,徐天宏长袍马褂,站在左首。骆冰把周绮扶了出来。赵半山高声赞礼,夫妻俩先拜天地,再拜红花老祖的神位,然后双双向周仲英夫妇和陈家洛行礼。周仲英和周大奶奶还了半礼。陈家洛不受大礼,也跪下去还礼。周仲英在旁边连声谦让。* I2 E$ M& j3 x! p
  小夫妻交拜已毕,
9 |# T) ]5 r: t2 B  依次和陆菲青、无尘、赵半山等见礼。心砚把余鱼同扶出来坐在椅上。余鱼同在脸上蒙了一块白布,露出两个眼珠,也和徐天宏与周绮见了礼。大厅中喜气洋溢。余鱼同取出金笛来吹了一套“凤求凰”,群雄见他心情好转,更是高兴。开上酒席之后,大家轰饮起来,无尘执了酒壶叫道:“今晚那一个不喝醉就不许睡……”语声未毕,突然手一扬,一把酒壶向庭中的桂花树上掷去。
8 m; Q; W& ^- k) ]6 c- M  酒壶刚掷出,卫春华和章进两人已跃到庭中。两人在饮酒之际未带兵刃,空手纵到桂花树下,那酒壶并未击中谁人,掉了下来,卫春华伸手接住。章进跃上墙头,四下一望,并无人影,回来报知陈家洛,请问要不要出去搜索敌人。陈家洛笑道:“今儿是七哥大喜的日子,不要被鼠辈败坏了大家兴意。咱们还是喝酒。”群雄见陈家洛毫不在乎,又兴高 烈斗起酒来。陈家洛低声对无尘道:“道长,我也见到树上人影一晃,瞧他身手似乎不是甚么高明之辈。”无尘道:“不错,让他去吧。”陈家洛笑道:“道长在六和塔上大展神威。叫天山双鹰不敢小觑咱们。来,大家公敬一杯。”群雄都站起来与无尘把盏。无尘笑道:“天山双鹰果然名不虚传。陈正德那老儿要是年轻二十岁,我老道一定不是他对手。”赵半山笑道:“那时他身手虽然矫健,功力又没这么纯了。”这时章进和石双英呼五喝六的猜拳,很是热闹,杨成协、蒋四根两人联了盟和常氏双侠斗酒,大家各已喝了七八碗黄酒。文泰来和余鱼同身上有伤不能喝酒吃油腻,但也坐在席上饮茶相陪。大家不住逗余鱼说话。陈家洛轻轻吩咐心砚:“你带几名头目四下看一下,莫被小人混进来放火。”心砚答应着去了。
; T$ @8 ?  G. V( B. R/ P  吃了几个菜。新夫妇出来敬酒。周仲英夫妇老怀弥欢,裂开了嘴笑得合不来拢。周绮素来贪杯,这天周大奶奶却嘱咐她一口也不沾唇。她出来敬酒,大家不住劝饮,她很想放怀大喝,但想起妈妈的话,只好假意推辞,心中十分气闷,不悦之情,不觉见於颜色。卫春华笑道:“啊哟,新娘子在生新郎的气啦。七哥,快跪快跪。”杨成协道:“七哥,你就委屈一下跪一跪吧,男的跪了头胎就生儿……”周绮忍不住哧噗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又没儿子,怎么知道?真是胡说八道!”众人见周绮天真烂漫,无不感到有趣,周大奶奶笑着尽摇头,连声叹道:“这宝贝姑娘,那里像新媳妇儿。”
, K' {. U3 Q- r' |  骆冰轻轻对卫春华道:“你们多灌七哥喝些酒,帮我一个忙。”卫春华点点头,和蒋四根一使眼色,两人站起来敬徐天宏的酒。徐天宏见他们鬼鬼祟祟,知道一定不怀好意,今天做新郎喝酒是推不掉的,酒到杯干,十分豪爽,喝了十多杯,忽然摇摇晃晃,伏在桌上。周大奶奶爱惜女婿,连说:“他醉啦,醉啦。”叫安健刚扶他到内房休息。杨成协等见徐天宏喝醉,对骆冰道:“这次你多半赢了。”骆冰一笑,拿了一把茶壶,把茶倒出,装满了酒,到新房去看周绮。周绮见骆冰进来,很是高兴,笑道:“冰姊姊快来,我正闷得慌。”骆冰道:“你口渴吗?我给你拿了茶来。”) v+ i9 Y  E3 r2 R" Z4 Q; Y/ r6 }
  周绮道:“我烦得很,不想喝。”骆冰把茶壶凑到周绮鼻子边道:“这茶香得很呢。”周绮一闻,酒香扑鼻,不由得大喜,忙双手捧住茶壶,咕噜噜的一口气喝了一大壶,停了一停,对骆冰道:“冰姊姊,你待我真好。”骆冰本来想捉弄她,见她毫无机心,倒有点不忍,但转念一想,闹房是图个吉利,再恶作剧也没关系,於是笑道:“绮妹妹,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本来嘛,这是不能说的,不过咱们姊妹这么要好,我就是有甚么地方对你不起,你也不能怪我,是不是?”周绮道:“当然啦,你快说。”骆冰道:“你妈有没有告诉你啊,待会要你先脱衣裳?”周绮脸上一红道:“甚么呀?我妈没说。”骆冰一脸郑重其事的神色道:“我猜她也不知道。是这样的,男女结亲之后,不是由男的占上风,就是女的占上风,总有一个要被另一个欺侮。”周绮道:“哼,我不想欺侮他,他也别想欺侮我。”骆冰道:“是啊,不过男人家总是强凶霸道的,有时他们不知好歹起来,你真拿他们没办法。尤其是七哥,他这样精明能干,绮妹妹,你是老实人,可要留着点神。”  ?) D+ u) X# n; C
  这句话说到了周绮心窝中,她虽然对徐天宏是深情一片,然而想到他刁钻古怪鬼灵精,总是不免头痛,但在骆冰面前她也不肯示弱:“要是他对我不起,我也不怕他,咱们拿刀子算帐。”骆冰笑道:“绮妹妹又来啦,夫妻总要和美要好,才是道理,怎么能动刀动枪的,不怕别人笑话么?”周绮噗哧一笑,无言可答。骆冰道:“文四爷功夫比我好得多啦,要是讲打,只怕我十个也不是他对手,可是咱们从来不吵架,他一直很听我的话。”周绮道:“是啊,好姊姊……”说到这里停住了口。骆冰笑道:“你想问我是甚么法儿,是不是?”周绮红着脸点了点头。5 D% W' G( Q/ y, y7 b( c
  骆冰正色道:“本来这是不能说的,既然你一定要问,我就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七哥说,明儿你也不能埋怨我。”周绮怔怔的点头。骆冰道:“待会你们同房的时候,你先把衣服脱了下来,等七哥也脱了衣服之后,你吹熄灯,把两人的衣服拿到这桌上。”她指了指窗前的桌子,又道:“你把他的衣服放在下面,你的衣服压在他衣服上面,那么以后一生一世他都听你的话不敢欺侮你了。”周绮将信将疑,说道:“真的么?”骆冰道:“怎么不真?你妈妈怕你爸爸不是?那一定是她不知道这个法儿了。”周绮一想,妈妈果然有点怕爸爸,不由得点了点头。骆冰道:“放衣服时可千万别让他起疑心,要是他知道了,他半夜里悄悄起来把衣服上下一掉换,那你就糟啦!”
* U4 n' i0 S+ j) G# \  周绮听了骆冰这番话,虽然害羞,但想到终身祸福之所系,也就答应照做,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但教他不欺侮我便成,我总是好好对他,他从小没爹没娘,我决不会再亏待他。”骆冰为了使她坚信,又悄悄教了她许多做人媳妇的道理,那些可全是真话了。周绮红着脸听了,很感激她的指点。$ H3 d& b% i  S1 U( q: @; S6 a
  正谈得起劲,忽然门外人影一晃,同时听见徐天宏呼喝。周绮首先站起,抢到门外,只见徐天宏穿着长袍马褂,手中拿了单刀铁拐,从墙上跃了下来。周绮忙问:“怎么?有贼吗?”徐天宏道:“我见墙上有人窥探,追出去时贼子已逃得没影踪了。”周绮打开衣箱,从衣衫底下把单刀翻了出来。原来周大奶奶因为这天是吉日,要女儿把凶器拿出房去,周绮执意不肯,终於把刀藏箱中。她拿了刀,说道:“咱们到外面搜搜去!”骆冰笑道:“新娘子,算了吧。你给我安安静静坐着,这许多叔伯兄弟们都在这儿,还怕小贼偷了你的嫁妆吗?”"周绮嘻嘻一笑,回到到房中。
7 T" {' y8 X* U0 \4 Y  骆冰笑着指住徐天宏道:“好哇,你假醉!我先去捉贼,回来看罚不罚你。你给我看着新娘子,不许她动刀动枪。”一边说一边把他手中的兵刃接了过去。徐天宏笑嘻嘻的回到自己房去,只听见屋顶屋旁都有人奔跃之声,想是群雄都已闻声出来搜查敌人,他心中思索:“咱们和皇帝定了盟,按理不会是朝廷的人来窥探,难道皇帝一回去马上就背盟?可是瞧那墙头之人的身手,又不似是武功卓绝之辈,那么是路过的黑道朋友,见到这里做喜事,想来拾一点好处了。”心中正在琢磨,骆冰、卫春华、杨成协、蒋四根、章进等走了进来,每人手中都拿酒壶酒杯,大家大嚷:“新郎装假骗人,怎么罚?”徐天宏无话可说,只好酒到杯干,和每人喝了三杯。众人存心要看好戏,仍旧不依。徐天宏笑道:“毛贼没抓到,大家少喝两杯吧。别阴沟里翻船,教人偷了咱们的东西去。”杨成协哈哈大笑道:“你尽管喝,咱们兄弟今晚轮班给你守夜。”正吵闹间,周仲英走进来,他见徐天宏醉得有点摇摇晃晃,说话也不清楚了,忙过来打圆场,和每人干了一杯酒,把徐天宏扶到新房里。
1 D9 _2 m2 @- V: L  大家见徐天宏这次是真的醉了,闹了一回新房,和周绮说些笑话,都退出房去。周绮见众人走尽,只有她与徐天宏两人在房中,不由得心中突突乱跳,偷眼看徐天宏时,见他和衣歪在床上,已在打鼾。! Q# `) D3 O, Z2 I* P4 H
  她想起骆冰的话,悄悄站起来,闩上房门,红灯下看着夫婿,见他脸上红扑扑的,睡得正香,於是轻轻叫道:“喂,你睡着了吗?”徐天宏不应,周绮叹道:“唉,那你是真的睡着了。”她四下一望,见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才脱去外衣,走到床前推了推徐天宏,他翻了个身,滚到了里床。周绮把他鞋子和长袍马褂除下,再想解他里衣,忽然害羞起来,心想:“有了袍褂也就够了吧?”於是把他袍褂依骆冰的话放在窗下桌上,再把自己衣服压在上面,回到床边,抖开棉被盖在徐天宏身上,自己缩在外床,将另一条被把身体紧紧裹住,一动也不敢动。
, f' F8 z5 y& f6 z: k  过了良久良久,徐天宏翻了一个身,周绮吓了一跳,尽力往外床一缩,正在此时,红烛上灯花毕卜一声爆了开来。周绮怕徐天宏醒来见到衣服的布置,想起来吹熄蜡烛,那知脱了衣服之后睡在男人身旁,心中是说不出的害怕,无论如何不敢起来,她暗暗咒骂自己无用,急出了一身大汗。正在惶急之际,灵机一动,在内衣上撕下了两块布来,於在口中含湿了,团成两个丸子,施展打铁莲子手法,扑扑两声,把一对红烛打灭了。) V) Z$ g' M* p" x# k. I
  徐天宏睡得正甜,他酒量本来平平,这次被劝着喝到了十二分,所以睡得人事不知。每翻一次身,周绮总是一惊,拥着棉被不敢动弹。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听见窗外老鼠吱吱的叫个不停,又过片刻,一只猫“妙呜妙呜”的叫了起来。“蓬”的一声,窗子推开,一只猫跳了进来,在房里打了个转,跑不出去,跳上床来在周绮脚边睡了,周绮见再没有声息,也就安了心,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合上了眼,但却始终不敢睡熟。
4 O9 O2 ]/ n" }6 g) O  大概到三更时分,忽然窗外格的一响,周绮忙凝神细听,窗外似有人在轻轻呼吸,她想这是红花会兄弟们开玩笑,来偷窥新房韵事,正想喝问,猛然觉得这个喊不得,黑暗中只觉脸上一阵发烧,忙把已经张开了的嘴再闭了起来。就在此时,听见心砚在外喝问:“甚么人?不许动!”接着是刀剑交并之声,又听见常氏双侠的声音:“好大的胆子!”一个生疏的声音“啊哟”一叫,大致是被常氏双侠显打中了一掌。周绮这才知道来了敌人,霍地跳起,抢了单刀,往桌上去摸衣服时,只叫得一声苦,原来桌上的衣服己影踪全无。
0 k  P" {' L3 i9 b  她这时再也顾不到害羞,一把将徐天宏拉起,连叫:“快醒来,快出去帮忙拿人。小贼把咱们衣服偷去啦。”徐天宏吃了一惊,宿酒全醒。周绮结结巴巴的说了几句话,徐天宏只觉得一只温软的手拉着他,黑暗中香泽微闻,中人欲醉,这才想起这是他洞房花烛之夕。
/ }& w2 {! T+ L  徐天宏只觉心中一荡,但敌人当前,随即宁定,把周绮往身后一拉,自己挡在她面前,拖过手旁的一张椅子,准备迎敌。这时只听见屋顶和四周都有人轻轻拍掌之声,徐天宏低声道:“咱们弟兄四下守住,毛贼莫想再想逃出去。”周绮道:“你怎么知道?”徐天宏道:“这些掌声是我们红花会招呼传讯的记号,现在四面八方都看住了,咱们不必出去吧。”放下椅子,转身搂住周绮,柔声说道:“妹妹,我喝多了酒,只顾自己睡觉,真是荒唐……”只听见“当啷”一声,周绮手中的刀掉在地下。/ }+ d8 o3 d3 p0 i3 X1 Z
  两人搂住了坐在床边上,周绮把头钻在徐天宏怀里,一声不响。过了一会,听见无尘骂道:“这毛贼手脚好快,躲到那里去了?”窗外一阵火光耀眼,想是群雄点了火把在查看。徐天宏道:“你睡吧,我出去瞧瞧。”周绮道:“我也去。”徐天宏道:“好吧,咱们先穿衣服。”周绮开了箱子,取出两人的衣服来穿上。徐天宏拔闩出门,只见自己的长袍马褂和周绮的外衣折得整整齐齐的放在门口,刚呆得一呆,周绮已叫了起来:“这毛贼真怪,怎么又把衣服送了回来?”徐天宏一时也琢磨不透,问周绮:“咱们的衣服本来放在那里的?”周绮含糊回答:“好像是床边吧,我记不清楚啦。”这时骆冰和卫春华手执火把奔过来,卫春华笑吟吟道:“毛贼把新郎新娘也吵醒啦。”骆冰吃了一惊道:“唷,怎么这里一堆衣服?”卫春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徐天宏何等聪明,一看两人神色,知道是他们捣鬼,当下不动声色,笑道:“我酒喝多啦,连衣服给小贼偷去也不知道。”骆冰笑道:“只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呢。”徐天宏一笑,不言语了。原来骆冰半夜里估计周绮已经睡熟,轻轻把窗们撬开,怕撬窗时有声音,嘴里不断装老鼠叫,随即把窗一推,把一只猫丢了进去,乘窗子一开一闭之间,已顺手把桌上两人的衣服抓了出来。杨成协等坐在房中等候消息,见骆冰把衣服拿到,都大为佩服,问她用的是甚么方法,骆冰微笑不答,众人谈了一会,正要分头去睡,忽然心砚叫了起来,发现了敌踪。骆冰一想,衣服已经偷到,正好乘此机会去归还,免得明日周绮发窘,奔到新房窗边时,听得房内话声,知道两人已醒,所以把衣服在门口一放,和众人去搜寻敌踪。, Q! i4 G  h# j0 F( L
  这时陈家洛和周仲英一干人都走了过来,陈家洛道:“这宅子四周都围住了,不怕他飞上天去,咱们一间间房仔细搜吧。”群雄逐一搜寻,丝毫不见影踪,无尘十分恼怒,连声大骂。徐天宏忽然惊叫:“咱们快去瞧十四弟。”
. a# v" C7 O6 Z5 o/ [2 r  卫春华笑道:“总舵主早已请陆老前辈守护十四弟,请赵三哥守护文四哥,怕他们身上有伤,受了毛贼的暗算。要是没人守着四哥,四嫂还有心情来跟你们开玩笑么?”徐天宏对陈家洛调有潱鸄很是佩服,说道:“咱们还是去看一看吧,只怕这毛贼不是冲着四哥,就是冲着十四弟而来。”陈家洛道:“七哥说得有理。”群雄先到文泰来房中,房中烛光明亮,赵半山和文泰来两人正在下象棋,对屋外吵嚷似乎充耳不闻。众人又到余鱼同房去,陆菲青坐在石阶上,仰头看天上星斗,见群雄过来,站起身来,说道:“这里没甚么动静。”群雄见许多人居然抓不到一个毛贼,都是又气恼又奇怪。( q" g' l4 Y9 s7 |8 R
  徐天宏四下一望,忽从余鱼同窗孔中见到一个细微的火星一爆而灭,那是烛火吹熄时最后的一点火星,显然是房中刚刚吹熄蜡烛,他心头起疑,说道:“咱们去瞧瞧十四弟吧。”陆菲青道:“他睡熟了,所以我守在外面。”骆冰道:“那么咱们快到别地方去搜。”徐天宏道:“不,还是先瞧瞧十四弟。”他手执火把,手一推,那门应手而开,竟是虚掩着的,只见床上的人一动,似乎翻了几个身。徐天宏用火把去点燃蜡烛,一时竟点不着,把火移近一看,原来烛芯已被甚么东西打烂,陷入烛里,显然烛火不是用口吹熄而是用暗器打灭的。徐天宏心头一惊,快走到床前,叫道:“十四弟,你好么?”余鱼同慢慢转过身来,似乎是睡梦刚醒的样子,脸上仍旧蒙着帕子,定了一定神才道:“啊,是七哥,你今天新婚,怎么来看小弟来啦?”徐天宏见他没事,这才放下了心,拿火把再到烛边看时,只见一枚短箭钉在窗格上,箭头还染有烛油烟煤。他认得这箭是余鱼同金笛中吹出来的暗器,更是大惑不解:余鱼同为甚么见到大伙过来就赶紧要弄熄烛火?而且是这样紧急,来不及起身吹熄,迫得要用暗器?- L  A. K" Y# [) w: Z; B4 C) C
  这时陈家洛等都已进房,余鱼同道:“啊哟,各位哥哥都来啦,我没事,谢谢你们关心。”徐天宏要伸手去拔窗格上短箭,陈家洛在他背后轻轻一拉,徐天宏会意,当即缩手。这时群雄都已看出余鱼同床上的被盖隆起,除他之外里面还藏着甚么东西。陈家洛道:“那么你好好休息吧。”率领群雄出房,对陆菲青道:“陆老前辈还是你辛苦一下,照护余家兄弟,咱们出去搜查。”陆菲青答应了,等群雄走开,又坐在阶石上。
( Y4 K3 r5 y) V" g  众人跟着陈家洛回到他房里。陈家洛道:“把卡子都撤回来吧!”心砚传令出去,在屋外把守的常氏双侠、章进、石双英、蒋四根等人都走进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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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19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 D, P2 O  k! `0 L2 \7 N第二十四回  霍霍青霜万里行
) ^) P* Q3 b9 O7 W% \2 F  陈家洛坐在床上,群雄或坐或站,围在四周,大家都感情形有点特异,可是谁也不说话。无尘终於第一个忍耐不住,说道:“那毛贼明明躲在十四弟被窝里,那究竟是甚么人?十四弟干么要庇护他?”群雄七张八嘴的议论起来。有的说余鱼同近来行动是很古怪,教人捉摸不透,有的说他怎么躲在李可秀将军署里,混了这么许多时候,常氏双侠又提到他救获李可秀的事。谈了一会,章进叫道:“咱们大伙儿去问个清楚。我不是疑心十四弟对大家不起,他当然是血性男子。但既然是异姓骨肉,生死之交,他干么要瞒咱们?”群雄轰然称是。徐天宏道:“十四弟或者有甚么难言之隐,当面问他怕不肯说,要心砚假意送点心,去察看一下怎样?”蒋四根道:“七哥这法子不错。”周仲英嘴唇动了一下想说话,但又忍住,眼晴着望陈家洛,瞧他是甚么主张。7 i: Q% R7 x# ]3 M3 [: x
  陈家洛道:“今天闯进宅子来的那人躲在十四弟房里,那是大家都瞧见的了。咱们义结金兰,讲究的是义气两字。十四弟和大家一起出生入死,这次又拚了性命相救四哥,咱们对他决无半点疑心,他既这样做,总有他的道理。我刚才请陆老前辈在房外照顾,只是防那人反而伤害於他。只要他平安无事,我想其馀的事不必查究,不要伤了咱们的义气。”周仲英叫道:“陈总舵主的话对极。”陈家洛道:“将来他要是肯说,自然自己会说,否则大家也不必提起。少年人逞强好胜,或者有甚么风流韵事,总是免不了的,只要他不犯会规,十二哥自然不会找他算账。大家请安睡吧。明天要上路呢。”陈家洛这番话群雄听了都十分心服。徐天宏暗暗惭愧,心想:“讲到胸襟气度,总舵主确是比我高得多。”骆冰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新夫妇还在这里干么呀?”众人都大笑起来。
* G1 ^; o. c7 F( D  且说余鱼同待群雄一走,忽地坐起,站在桌旁,等众人众人脚步声完全消失,亮火折子点了蜡烛,低声道:“你来干么?”床上那人揭开棉被,跳下床来,坐在床沿之上,低头不语,胸口起伏,泪珠莹然,正是李可秀将军的女儿、陆菲青的女徒弟李沅芷。只见她一身黑衣,更衬得肌肤胜雪,一双手白玉一般,放在膝盖上,一言不发,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手背。5 A0 d4 _& }3 j5 k2 P4 G
  余鱼同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你对我一片真心,我又不是蠢牛木马,那里会不知道?只是你是将军的千金小姐,我是江湖上亡命之徒,我那里敢害了你的终身?”李沅芷哭道:“你这么忽然一走就算了吗?”余鱼同道:“我也知道对你不起。但我是苦命之人,我心已如槁木死灰……你,你还是回去吧。”
2 ?3 c4 f3 b. `/ n  C: B  李沅芷道:“你为了救朋友,和我爹爹作对,那我并不怪你,你是为了义气。”她沉吟了一下又道:“像你这样文武双全,干么不好好做事,图一个功名富贵?偏偏要在江湖上厮混,这多么没出息,只要你向好,我爹爹……”余鱼同怒道:“你是官家小姐,我本来配你不上,我们红花会行侠仗义,救贫救苦,个个是铁铮铮的汉子,那里肯做满清人的走狗?”李沅芷知道说错了话,涨红了脸,过了一会道:“人各有志,我当然不来勉强你。只要你爱这样,我也会觉得好的。我答应听你,以后我决不再去帮爹爹,我想师父也会说好。”她最后两句话说得声音响了一点,大概窗外的陆菲青也听见了。余鱼同坐在桌边,只是不语。李沅芷低声道:“你说我官家小姐不好,那我就不做小姐。你说你红花会好,那我也……我也跟着你们。”她这几句话用了极大力气才说出来,说到最后,又羞又急,哭了出来。) o. I5 X% \. P. W$ H3 ~: j" w
  余鱼同柔声道:“我当初身受重伤,如果不是得你救援,千山万水的把我送到杭州你府下调养,我这条性命早就没啦,按理说,我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只是……唉,你的恩德我只好来生图报了。”李沅芷霍地站起,说道:“你是不是有了又美貌又贤慧的心上人?所以这样把我瞧得一钱不值。”+ O5 M; r$ _- K
  在余鱼同,那确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始终对骆冰一往情深。李沅芷人品相貌并不在骆冰之下,然而他既情有独钟,对李沅芷自是冷冰冰的不假辞色。李沅芷自从在塞外野店中见余鱼同吹笛却敌之后,柔情款款,都萦绕在这位金笛秀才身上,加之事有凑巧,在黄河渡口夜战中两人又相遇在一起。她一路殷勤照护,其细心熨贴,竟和昔日那种调皮刁钻大不相同。到了杭州之后,她父亲对余鱼同也是青眼有加,芳心更慰,岂知将军署一战,这个心上人竟随红花会群雄飘然引去。这一来李沅芷大失常态,整天骑了马日夜在城里城外乱闯,李可秀知道女儿心事,也不加管束,让她自行骑马散心。这天她在西城驰马,刚巧遇到骆冰从巡抚衙门盗了玉瓶回去。李沅芷曾和骆冰数次会面,知道她是红花会中的重要人物,於是一路跟随,直跟到了天目山来。李沅芷十分机伶,骆冰又心情愉快,丝毫没有提防,居然没发觉后面有人偷偷跟踪。
6 i( ~0 D; |/ m4 E  当晚李沅芷踪迹数次被红花会群雄发现,但终於侥幸躲过。夜深中她想探寻余鱼同的住处,剖白自己心事,竟闯到了徐天宏和周绮的新房来。心砚和章进等奉陈家洛之命在四下巡查,一交手,李沅芷左肩给常赫志打了一掌,痛心骨髓。
* s/ D; H* Y( J7 i1 j; E5 R  她忍痛在暗中一躲,声东击西的丢了几块石子,直闯到后院来,在庭中劈面遇到陆菲青,被他一把拉住。李沅芷惊叫:“师父!”陆菲青怒道:“你来干甚么?”李沅芷道:“我找余师哥有话说。”陆菲青向右边的厢房一指,李沅芷拍门,叫了几声“余师哥。”众人在四下巡查时,余鱼同早已醒来,手持金笛,斜倚在床边防敌人袭击,忽然听得李沅芷的声音,大吃一惊,忙拔去门闩,李沅芷冲了进去。余鱼同心想:黑暗之中,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十分不妥,於是亮火折点燃蜡烛,刚想询问,群雄已查问过来。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於是用笛中短箭打灭烛火,与李沅芷两人屏息站着不动,后来听见徐天宏拍门,李沅芷低声道:“余师哥,你救我。”余鱼同无法可想,只得让她躲在被窝之中。这时听她质问是否另有心上人,觉得应承也不是,不承也不是,很是为难。
8 t& [. C" Z0 U: `( M) _  李沅芷道:“你对她这样倾心,那她一定是胜我十倍了,你带我见见成不成?”余鱼同被她缠得无法回答,忽地拉下脸上蒙着的手帕,说道:“我已变成这样一个丑八怪,你看看清楚吧!”李沅芷蓦地里见余鱼同的脸凹凹凸凸,尽是焦黄的疮疤,在烛光下显得可怖异常,不由得吓得倒退了一跳,低低的惊呼一声。
$ }2 C+ C4 T( P& n# v8 r6 O2 E  余鱼同愤然道:“我是一个不祥之人。我心地不好,又是生来命苦……现今你好走了吧!”李沅芷骤然见到余鱼同这副模样,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余鱼同哈哈大笑,说道:“我这副丑怪样子,你见一眼也受不了。李小姐,你后悔今晚到这里来了吧?哈哈,哈哈!”他边说边笑,神态失常,李沅芷更是害怕,大叫一声,掩面奔出房去。余鱼同笑了一会,自悲身世,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B% M( s& w& y8 k. z& b& ~# A
  陆菲青坐在房外阶石之上,虽然不明详情,但也已粗知大略,他知道这时对余鱼同劝慰开导都无用处,心想:“沅芷夜来之事,虽然有关女孩子的名节,但如不说明谢罪,那是对不起红花会全体朋友。”於是走到陈家洛房来。
' `/ H0 }8 g" V6 M% C  陈家洛刚刚睡下,心砚听得陆菲青声音,忙开房门,陈家洛披衣相迎。陆菲青道:“总舵主,我是来向你请罪来啦!”陈家洛惊道:“甚么?十四弟有甚么事?”陆菲青道:“不是,他很好。你道今晚来捣乱的是谁?”陈家洛道:“不知道。”陆菲青道:“那是我的小徒。我管教无方,以致纵得她任性胡为。今日是七爷大喜的日子,累得各位不安,我实在是万分抱憾。”陈家洛默然不语。陆菲青道:“她已经走了,日后我一定找到她,向各位叩头赔罪。现在我先行谢过。”说着站起来作了一揖。
8 k& _4 C3 d- F9 v0 J' ?  陈家洛忙站起还礼,隔了一会说道:“令徒的武功得自老前辈真传,身手确是不凡。”陆菲青道:“她少不更事,到处惹祸,得罪朋友,我有时真后悔收了这个不成器的徒弟。”陈家洛道:“令徒的轻功剑术都已到了上乘境界,只是稍久火候而已。”陆菲青忙道:“那里,那里。”他只道陈家洛指她今晚闯庄而言,那知他们两人曾在西湖上深夜交过手。陈家洛闲闲的道:“令徒曾到迥塞外回部吧?”陆菲青道:“她从小在西北一带。”陈家洛道:“嗯,我见他和回部的维人们交情不错。”霍青桐和陈家洛临别时曾说过一句话:“那人是怎么样的人,你可以去问她师父。”陈家洛几次想问陆菲青,总觉太着痕迹,一直隐忍不言,这晚陆菲青自己来和他谈起,他才轻描淡写、漠不关心的问了几句,其实心中却怦怦暗跳,手心潜出汗水。
, L4 o. _- z+ \  陆菲青道:“那是为了抢可兰经的事,才和他们结识的。起初有过一点误会,霍青桐姑娘还和小徒交过两次手,后来我出来说明我和天山双鹰的交情,两人才结成朋友。她们意气相投,着实亲热得很呢。”说罢捻须微笑。陈家洛听着却满不是味儿。陆菲青只道陈家洛早已知道李沅芷是女子,始终没提她女扮男装的事。陈家洛心中不快,脸上虽没显出来,但言语之间,不免稍露冷淡。陆菲青以为他是恼怒李沅芷无礼闯庄,红花会这许多英雄人物,居然没扣住这样一个后生小子,失了面子,心中很是歉然,那知他另有心事,当下又道歉了几句,正要告退,忽然门外心砚叫道:“少爷,余十四爷来看你啦!”
2 ~! q' z6 e& F  门帘一掀,一名庄丁扶着余鱼同进来,他见陆菲青也在这里,不觉一愕,坐在椅上,庄丁退了出去。陈家洛道:“你有事对我说,我过来不是一样?你身上有伤,不要多走动。”余鱼同道:“总舵主,刚才有一个人躲在我房里,你一定看出来了。你当时故作不知,给我面子,做兄弟的很感激你的好意。但你虽然不问,我可不能不说。”陈家洛道:“咱们情同骨肉,还有甚么信不过的。”余鱼同道:“这人完全是冲着小弟一人而来,和大伙决无关系。因为这事说来和人名节有关……”陈家洛道:“既然如此,你不必说了。好啦,这事以后咱们谁也别提,你回去休息吧。心砚,扶十四爷回去。”余鱼同以为陆菲青已将此事说过,陈家洛怕他不好意思,所以不再提及,於是告辞回房,陆菲青也即作别。9 b  a3 U3 T/ w" h7 v/ Y% `8 [( c
  次日早晨,群雄和周仲英夫妇、徐天宏、周绮道了喜,乘马坐轿,齐下山来。各人互道珍重,分头进发。
; ~4 w: o3 ?7 _1 e& l2 x9 d  陈家洛和周仲英一路本来是同往西北,但周仲英说数十年来未到南方,现在已是垂暮之年,此生恐怕未必再来,所以要到福建莆田少林寺走一趟,探望一下旧日同学艺的师兄弟。陈家洛道:“少林寺是武术界的泰山北斗,周老前辈 联络一下是再好不过,将来咱们举事的时候,要是少林寺肯出一臂之力,那真是天下百姓之福了。”於是周仲英带同妻子、徒弟孟健雄、安健刚,启程向南。临别时周大奶奶对周绮再三叮嘱,现在做了媳妇,不可再闹小性子,到处惹祸。周绮撅起嘴唇道:“要是他欺侮我呢?”说着嘴唇向徐天宏背一歪。周大奶奶道:“好好的他怎会欺侮你?”昨晚新婚之夜李沅芷一闹,骆冰把他们的衣服搬了一个地方,也不知道那个法儿还灵不灵,周绮心中很是惦记,但不好意思再问骆冰,这时见父母远别,不禁掉下泪来。周仲英嘱咐了女儿几句,对徐天宏道:“你妹子性子直爽,很不懂事,宏儿你要多多担待。要是她冲撞於你,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等将来我再责罚她。”周绮急道:“爹爹你也帮他,难道一定是我不好?”周仲英一笑上马,向陈家洛和文泰来双手抱拳一拱,向南而去。 陈家洛、文泰来、骆冰、章进、、余鱼同、徐天宏、周绮、心砚一行一共八人,向北经孝丰、安吉、溧阳,到了金陵。渡过长江后,文泰来伤势已经痊愈,余鱼同也已大好。一路往北,天气渐寒,草木枯黄,已是初冬景象。这天来到开封,又去拜访汴梁大侠梅良鸣。饮酒接风,不必细表,临行时梅良鸣每人赠了一袭皮裘,各人珍重而别。余鱼同这时病体已经痊可,身体强壮,便也弃车乘马。
1 p0 H  J% X# _+ D% U+ X: n! e+ q  出了开封西门,八骑马放开脚步,沿着大道奔去。文泰来的白马脚程奇快,一骑马先冲了上去,一口气奔出五十里,来到一个镇甸,叫饭店杀鸡做饭,先行准备,等众人到时打尖。他坐在店口,泡了一壶茶,拿着手巾抹去脸上尘沙,忽然东边店房中人影一晃,似乎有人探头张望,见到他而疾忙缩回。文泰来起了疑心,但不予理会,反而背转了身喝茶。过了大半个时辰,陈家洛等也都赶上来了,洗面之后,文泰来悄悄和众人说知,徐天宏向东店房一看,只见窗纸舐湿,一颗乌溜溜的眼珠正向他们注视,见到徐天宏向他边看,立刻缩回。徐天宏低声笑道:“那是初出道的江湖兄弟,一点规矩也不懂,一下子就露了马脚。”骆冰笑道:“这样的人也出来混道儿,看来还在打咱们的主意呢。”陈家洛向心砚道:“你去瞧瞧,要是他手头不便,咱们就接济他一点。”心砚应声站起,向东店房走去。) [# S8 M$ E& l0 ~- U7 B
  心砚走到门口,高声吟道:“天下万水俱同源,红花绿叶是一家。”这是红花会招呼同道的记号。江湖上各帮会都互通声气,患难相助,虽然不是红花会会友,但只要知道记号,回答一句:“小弟是某某帮某某舵主属下,有求红花会大哥相助。”那么几两银子的接济是一定有的。心砚见房中寂然无声,又说了一遍,忽然房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那人一顶大帽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楚,把一个纸团递过来,说道:“给你们十四爷。”心砚接住,正要询问,那人已奔出店门,上马疾驰而去。
: `9 }6 {: v- }6 d0 a  心砚把纸团交给余鱼同,道:“十四爷,那个人说是交给你的。”余鱼同接过打开一看,只见纸上写着七个细字:“不辞万里苦随君。”笔划娟秀,却没上下款。余鱼同知道是李沅芷,谁知她一路竟跟了自己而来,眉头一皱,把字条交给陈家洛。陈家洛看了,参详不透,望着余鱼同等他解释。余鱼同道:“这人向我纠缠不清,现在一定是在前路等待。小弟想在此弃陆乘舟,避开这人,到潼关再和大家会齐。”章进怒道:“咱们这许多人在这里,你何必怕他?他本事再好,咱们也斗他一斗。”余鱼同道:“不是怕,我是不想见这个人。”章进道:“那么咱们教训教训他,教他不敢跟随就是了。这是甚么人?这样不识好歹!”余鱼同好生为难,不便回答。陈家洛知他有难言之隐,说道:“十四弟既然要坐船,那也好,在船上可以多睡睡,没骑马那么劳顿。心砚,你跟着服侍十四爷。”心砚答应了,他小孩心性,觉得坐船很是气闷,虽然陈家洛的命令不敢违抗,但不免有点怏怏不乐。余鱼同看出了他的心意,坚称伤势已经痊愈,不必叫心砚随伴。於是众人来到黄河边上,包了一艘船,言明直放潼关。6 J/ Y1 h+ x3 Q/ c! v+ @1 ?
  陈家洛等把余鱼同送上船后,眼见那船张帆远去,才乘马又行。章进对余鱼同吞吞吐吐的神气很是不满,连骂:“酸秀才,不知搞甚么鬼。”骆冰道:“十四弟这次烧坏了脸之后,心情很是不快,作事不免有点异常,咱们就顺着他点儿。”周绮道:“那次咱们在文光镇上听说他和一个姑娘在一起,后来又不知怎样的忽然到了杭州。”章进道:“他鬼鬼祟祟的,多半和娘儿们的事有关,否则为甚么怕人家找麻烦?”文泰来喝道:“十弟你别胡说。”
/ S4 C$ d5 M+ W, {$ d  余鱼同坐船行了几日,见李沅芷不再跟来,才放下了心。这天将到孟津,天色已黑,因为前面水势不平,舟子不敢再航,只得在荒野中泊了船,余鱼同中夜醒来,翻来覆去的尽睡不着,只见一轮圆月,映在大河之上,逸兴忽起,抽出金笛,悠悠扬扬的吹了起来。# M+ Q$ I* [+ \
  余鱼同感怀身世,满腔心事,都在这笛子中发泄出来,声调愈吹愈是激越,正在全神灌注之时,忽听背后有人高声喝 :“好笛子!”他吃了一惊,收笛猛然回头,只见月光下三个人影向河岸走来,那三人走近,其中一人说道:“我们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正在烦恼,听阁下笛声清亮,禁不住喝 ,请勿见怪。”余鱼同见他说得客气,忙站起来说道:“荒野之中,小弟胡乱吹奏,有污清听。”那人听余鱼同说话文诌诌的,似乎是个读书人,缓缓走近。余鱼同道:“如蒙不弃,请下舟来小酌一番如何?”那人道:“最好,最好!”那三人走到岸边,纵身一跃,都轻飘飘的落在船上。余鱼同心中吃惊,暗忖:看这三人身手,武功不弱,不知是何等人物,倒要小心在意。当下假作不知,双手紧紧握住船边,以乎恐怕船侧而落下水去。只见当头一人驱干魁伟,穿了一件茧绸面子的棉袍,似乎是一个大乡绅。第二人满腮浓须,整张脸只见黑漆一团。第三人却穿蒙古装束,一件羊羔皮袍翻出半截,身形举止,显得 悍异常。这三人身上都背着包裹,带了兵刃。余鱼同知道自己的金笛惹眼,在他们上船之前早就收了起来。 余鱼同叫醒舟子,命暖酒做饭,款待来客。舟子见深夜中忽然来了生人,很是疑惧,但一路上余鱼同用钱十分豪爽,既然是他吩咐,也就照办。6 E2 ^3 U, h0 A) {' ^0 [$ n
  那身材魁梧的人道:“我们深夜骚扰,实在冒昧得很。”余鱼同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冒昧之有?”那人听余鱼同喜爱掉文,说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余鱼同道:“小弟姓于名通,金陵人氏,名字虽然叫通,可是实在不通之极,此番应举子业,竟尔名落孙山,说来汗颜无地。”那人道:“原来是一位秀才相公,失敬了。”余鱼同道:“小弟落弟之后,祸不单行,家中又遭回禄,祝融肆虐,非但房屋片瓦无存,而且颜面也毁得见不得人,无可奈何,只得想到甘肃去投奔一位亲戚,唉,时也命也,生不逢辰,夫复何言?”他这番话把另外两人听得面面相觑,不知所云。那乡绅模样的人却读过一点书,说道:“相公也不必灰心。”余鱼同道:“请教三位尊姓。”那人道:“小弟姓滕。”指着那须子道:“这位姓顾。”指着那蒙古装束的人道:“这位姓哈,是蒙古人。”余鱼同拱手作揖,连说:“久仰,久仰。”那姓滕的见他酸气冲天,肚里暗笑。余鱼同听他说话是辽东口音,心想:这三人不知是敌是友,如是江湖好汉,也可结交一番,将来可以多一臂助,於是说道:“三位深夜赶路,那可危险得紧哪?”姓滕的道:“不知有甚么危险?”
/ n- ~8 j/ O7 _5 j( M8 q# t$ U  余鱼同摇头晃脑的说道:“道路不宁,萑苻遍地,险之甚矣,险之甚也。”那姓顾的拉一拉姓滕的袖子,问道:“他说甚么?”姓滕的道:“他说道上盗贼很多。”姓顾的和姓哈的一听此言,都哈哈大笑。这时舟子把酒菜拿了出来,那三个客人也不和余鱼同客气,大吃大喝起来。那姓滕的道:“相公笛子吹得真好,请再吹一曲行么?”余鱼同怕金笛揭露了他的行藏,只是推辞,那姓哈的道:“那么我来吹。”从衣底下摸出一只镶银的羊角,站起身来呜呜的吹了起来。余鱼同听那角声悲壮激昂,宛然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漠风光,不禁暗暗激赏,把曲调在心中默记。+ j& q5 q% p- M5 \. U" T
  三人喝完酒后,起来道谢告辞。余鱼同有心结纳,说道:“如承不弃,就在舟中委屈一宵,天明再行如何?”那姓滕的道:“那也好,只是骚扰了。”余鱼同仍旧睡在后舱,那三人也不脱衣,就在前舱卧下。不一会,余鱼同假装鼾声大作,凝神窃听他们谈话。2 y- S( l, P# ?( C
  只听那姓顾的道:“这秀才虽然酸得讨厌,倒不小气。”姓滕的道:“算他运气。”姓哈的道:“明天咱们能到洛阳么?”姓滕的道:“过了河,找三匹马,赶一赶也许能行。”姓顾的道:“我就担心韩大哥不在家,让我们白跑一趟。”姓哈的道:“要是见他不着,咱们就找到红花会的太湖老巢去,闹他一个天翻地覆。”姓滕的忙道:“悄声。”余鱼同大吃一惊,心想:原来这三人是红花会的仇人,他们到洛阳去找姓韩的,多半是找韩文冲了。当下仍旧打鼾,更加用心倾听。只听那姓滕的道:“红花会好手很多,他们老当家虽然死了,但听说新任的总舵主也是个厉害人物。这里不比关东,老四你可别胡来。”姓顾的道:“咱们关东六魔横行关外,江湖上的好汉听了那个不惧,那个不怕?那知老三和老五老六忽然都不明不白的给人害死,这个仇要是不报,咱们也不想活啦。”余鱼同心想:“原来是关东六魔到了,三魔焦文期被陆师叔打死,五魔阎世魁六魔阎世章都死於维人之手,怎么这笔帐都写在咱们红花会头上?”7 [8 B# f: n& J: N+ k  l# g+ V
  原来关东六魔中大魔滕一雷是辽东大豪,家资累万,开了不少参场、牧场和金矿。二魔顾金标是一个着名马贼,四魔哈合台是蒙古牧人出身,流落关东,也做了盗贼。他们在辽东听说焦文期受托找寻一个被红花会拐去的贵公子,忽然在陕西遇害,这事隔了数年之后方才发觉。他们得到焦文期的师弟韩文冲捎的信,三人怒不可遏,当即从辽东南下要找红花会报仇。到北京忽然又听说 氏兄弟被害。三人又惊又怒,赶到洛阳来找韩文冲问个清楚,那知却与余鱼同在黄河中相遇。 那三人谈了一会,就睡着了。余鱼同却满腹心事,直到天色将明才睡,刚朦胧了一会,只听见人声嘈杂,吆喝叫嚷之声,响成一片,余鱼同从梦中惊醒,跳起身来,抽金笛在手,从船舱中望出去,只见河中数百艘大船连樯而来。当先一艘船上竖着一面大纛,写着:“征西大将军粮运”七个大字,原来是接济兆惠的军粮。等大船过去,后面跟着数十艘小船,都是官兵沿河掳来载运私人物品的。余鱼同那艘船的舟子见情势不对,正要趋避,已有六七名清兵手执刀枪跳上船来,不问情由对舟子就是一个耳光,命他跟在各船后面。余鱼同十分乖觉,知道这种官兵欺压良民已惯,根本无法和他们理论,也就顺其自然。那蒙古人哈合台十分愤怒,想出去和官兵拚斗,被滕一雷一把拉住。6 Z, U1 m' `4 ~8 Y0 N3 T9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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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19 | 只看该作者
清兵走到后舱来,见余鱼同秀才打扮,态度稍和缓一点,喝问滕一雷等三人是干甚么的。滕一雷道:“我们上洛阳去探亲。”一名清兵喝道:“你们都到前舱去,把后舱让出来。”哈合台怒目相向,上前一步就想出手,滕一雷叫道:“老四,你怎么啦?”哈合台忍住怒气,和余鱼同等都到前舱。余鱼同笑道:“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我索性不说,你兵大爷岂能奈何我秀才哉?”
, |3 X8 N) r2 X3 c( a1 U  那几名清兵搭上跳板,从另一艘小船里接过几个人来,只听见一个清兵道:“言老爷,这艘船干净得多,你老人家瞧瞧中不中意?”那个言老爷从后艄跨进来,瞧了一眼,说道:“就是这里吧!”大刺刺的坐了下来。余鱼同只向那个言老爷望得一眼,心中就突突乱跳。原来所谓言老爷,就是曾到铁胆庄去捉拿文泰来的言伯干,他是湖南辰言家拳的掌门人。自被余鱼同的短箭射瞎了一只眼睛后,直到现在才养好伤,带了一个师弟、两个徒弟,要到兆惠军中去立功效力。
6 j% C! m1 V; j! W  W  那些船到了孟津,就不再航了。滕一雷等心急,要上陆步行,清兵却不许一人上岸,说这是军粮,如让老百姓在船上随便上下,要是有甚么疏虞,大家砍头还抵不过罪来呢。滕一雷等三人暗暗商量,等天黑下来再偷上岸去。4 L# B9 u. x! u2 U. }7 \( v" n
  言伯干虽然只有一目,但眼光十分敏锐,一见余鱼同身形,十分起疑,又见他脸上遮了一块布,怀疑更盛,假意走到前舱来,和滕一雷攀谈了几句,忽然身体一侧,似乎立脚不住而要跌倒的模样,右手在空中乱抓,一抓抓住余鱼同脸上的布,拉了下来。就在这时,顾金标见他要摔倒跌向自己身上,学武的人每个都有自卫本能,伸左掌在胸一立,向言伯干肩头轻轻捺去。言伯干猛然一缩,竟没被他捺到,这一来,两人都知道对方武功不弱,对望了一眼。
4 W7 u+ z/ K% k( ^6 I9 E  言伯干先不理会顾金标,向余鱼同脸上一望,见他满脸疮疤,难看异常,与射瞎他的那个俊俏小伙子全不相同,说道:“船晃了一晃,没站稳,对不住啦。”把帕子还给余鱼同。余鱼同接过蒙在脸上,哈哈一笑道:“我生成这副怪相,见不得人,没吓坏你吧?”言伯干听他口音,心中又是一动,但想到他的相貌,不再有丝毫怀疑,转身对顾金标道:“老兄原来是江湖同道,请进来坐吧。”滕一雷等三人也不客气,先问了言伯干的姓名,听说他是辰州言家拳的掌门人,江湖上说来也颇有名望,於是不加隐瞒,说了自己姓名。言伯干的师弟名叫彭三春,是湖南岳阳人。双方谈了一些关外与三湘的武林轶事,倒也十分投契。这一来喧宾夺主,余鱼同反给冷落在前舱了。) s' ?6 j  Y2 v; ?3 s( m
  余鱼同见两路仇人会合,他孤身一人,的确是凶险异常,他本来心灰意懒,这时大敌当前,敌忾之气一生,反而打起了精神,一个人在前舱吟哦从前他考取秀才时的制艺八股,甚么“先王之道”,甚么“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越读声音越响,似乎得意非常,一面却在用心窃听他们谈话。言伯干听了他的读书声,只觉有些讨厌,更加没有疑心。吃晚饭时,余鱼同拿酒出来款客,言伯干温言和他敷衍了几句,余鱼同只是掉文,把那些人听得又是腻烦又是不懂,都不去理他,自行高谈阔论起来。
4 u5 j8 A- ~$ i% B% k. \  言伯干探问滕一雷到关内有甚么事,滕一雷只说到洛阳访友,后来谈到南方的武林帮会,哈合台忽然提到了红花会,言伯干倏然变色,连问他们认得红花会中何人。滕一雷不动声色,只推不认识,也不提报仇之事。双方兜来兜去的试探,都怕对方和红花会有甚么瓜葛,这一来互有了顾忌,你防我,我防你,谈话反而没有以前畅快了。
: s  @- n9 t* h) ?' x  晚饭过后,滕一雷等三人和余鱼同回到前舱安息。余鱼同睡入被窝之中,不敢脱衣,把金笛藏在内衣,挨到二更时分,只听见哈合台道:“大哥,咱们走吧。”滕一雷道:“好,轻声,莫吵醒了那秀才。”三人轻轻站起,忽听后梢有人走动,一个人打了个呵欠,接着听见河中水响,原来他是到后梢解手。滕一雷等又缩了回来,不敢就走。又过了一会,忽然隔船传来两声惨厉的叫喊,静夜听来,令人毛骨悚然。接着是一个女人声音大叫:“救命,救命!”余鱼同一听,知道这一定是邻船官兵在干伤天害理之事,本应就去救援,但一来官兵势大,二来身旁强敌环伺,只要自己身分一露,眼见就是杀身之祸,正要用被头蒙住耳朵不听,那知女人叫得很惨了:“总爷,你行行好事,饶了咱们吧!”又听见一个孩子哭叫:“妈妈,妈妈!”
; Z6 W7 Z$ W2 [  余鱼同忍耐不住,坐起身来,侧耳细听,只听见又有另一个女子的哭声。一名清兵粗声喝道:“你不肯,老子先杀了你的儿子。”在女人惨叫声中,夹着几名官兵的狂笑,想来小孩已被他们杀死。余鱼同气愤填膺,再也顾不得自己生死安危,走到船舷边,听得哈合台道:“咱们去瞧瞧。”滕一雷道:“老四你莫管闲事,那姓言的师兄弟很有点门道,要是他们与红花会是一路,咱们可先露了……”余鱼同不等听完他的话,脚下一使劲,已纵到邻船后艄。滕一雷三人见这秀才居然一身轻功,吃了一惊,一打手势,跟了过去。
5 i( A8 m$ B( z! V+ a" e6 B; Y  这时言伯干和彭三春也早已惊醒,见余鱼同等先后跃过船去,各带兵刃,站在自己船舷上观看。余鱼同见后梢上没人,在船舷上缩身回舱内张去,只见里面红烛点得明晃晃地,七八名清兵拉住两个女人正要施行强暴。一个女人跪在舱板上不住哭求,另一个女人怀中死命搂住一个幼儿,吓得只是发抖。舱板上有几个男子的尸首,几只衣箱打开着,舱皮上散乱了衣物银两。看这情形,显然是清兵借运粮为名,沿河强拉民船,夜中杀死客商,谋财劫色。这行径简直比恶盗更是狠毒十倍。余鱼同怒火上冲,正要跳进去,忽听得背后哈合台道:“老大,这事我非管不可。”滕一雷道:“不行!”就在这时,一名清兵从那女人怀中夺过幼儿,狠命往地上一摔,掷得脑浆迸裂。那女人一征,登时晕了过去,两名清兵哈哈大笑,把她按倒在地,撕她衣服。余鱼同心中默祝:“红花老祖在上,弟子余鱼同今日舍命救人,求你保佑。”他生性精细,那支金笛竟不抽出,大喝一声,空手跳进船舱,左脚一踢,右手一指,已把按住那女子的两名清兵点了穴,他气愤异常,下手毫不容情,清兵出其不意,正在错愕,余鱼同在手揪住一名清兵头颈一扭,那兵痛得大叫,余鱼同随手把他手中的刀夺了过来,向左又一刀,又把一名清兵右脚砍断。其馀几名清兵纷抽兵刃抵敌,余鱼同勇猛异常,使刀虽不熟手,但这几名清兵那曌鉕他敌手,只斗数合,又把两名清兵砍翻,把一名清兵踢死,馀下两名兵士抱头向船头逃去,只听扑通、扑通两声,都被哈合台踢下河去。4 f: v& v2 i* b, N3 q3 c* T
  余鱼同拉起地上的女子,说道:“快上岸逃命。”两个女子吓得说不出话,这时邻船的兵士听见格斗叫喊之声,已有人点了火把站在船头喝问。哈合台走进舱来,说道:“好秀才,佩服佩服。”走到后梢,提起竹篙,把船撑往黄河岸边。余鱼同见四下都是清兵船只,知道无法从水路脱逃,挟住一个女子,跳上岸去,接着哈合台也带了一个女子上来。) m6 @5 Y# P! t
  这时清兵船上有人大声喝问。顾金标抽出背上的短柄猎虎叉,站在河边。滕一雷双手抓住船舷,喝一声:“起!”双臂用力,把那艘船翻了转来,船底朝天,死尸杂物,纷纷落水。余鱼同暗惊:“这人好大力气!”四人乘着清兵乱哄哄查看翻船,在黑暗中带了两个女人走了。
% m! \' n2 f3 F: k2 \  余鱼同尽拣树木茂密之地奔去,眼见清兵没有追来,停步问那女人道:“你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那女人惊魂甫定,跪在地上不住向余鱼同叩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余鱼同道:“现在你已脱险,躲在这里不要动,等明天兵船开了你再出去。”他提高噪音,向后面三人叫道:“三位大哥,多谢相助,小弟告辞了。”不等他们回答,转身就走。刚跨出三步,只听见前面黑暗中一人阴恻恻的道:“余十四爷,且请留步。”余鱼同退后一步,前面那人从黑影中走了出来,正是死对头言伯干,后面还跟着他的师弟彭三春。彭三春双手握三节棍往右边一站,隐然监视,防余鱼同逃走。这时滕一雷等三人也带了那个女子赶到,见言伯干忽然出现,颇感讶异。
( K  W8 j4 ~0 v+ E$ H3 y: y2 w  余鱼同一拱手,说道:“后会有期。”向滕一雷与顾金标两人之间钻了过去。彭三春右膝一弯,“当当”一声,三节棍出手,向余鱼同下盘横扫过来。余鱼同一个“鲤跃龙门”,跳过三节棍,左脚在地上一点,跃出寻丈。彭三春一击不中,三节棍馀势甚大,将扫到顾金标腿上,忙向外一抖,向前一送,一条三节棍笔直的向余鱼同背心点来。余鱼同向前一扑,等三节棍在顶心穿过,仍旧并不还手,乘隙脱逃,忽然金刃劈风,黑暗中白光闪动,两柄单刀迎面砍来,原来是言伯干的两个徒弟宋天保、覃天丞随后赶到。
, V6 H3 [) D- k! `2 g  余鱼同三面受敌,避无可避,右手在左边衣袖中抽出金笛,当当两声,架开双刀。彭三春正要上前夹击,在一旁观看的哈合台怒道:“喂,三个打一个,算甚么好汉?”彭三春一怔,哈合台出手奇快,已抓住三节棍尾梢,向外一夺。彭三春疾忙回夺,两人都未脱手。彭三春欺进一步,左手在三节棍中截一搭,右手棍端突然脱手,弯过来向哈合台左肩打到,这是三节棍的救命变招,叫做“金龙摆头”。哈合台猝不及防,只觉黑暗中棍端砸来,忙向右一避,棍端已扫中他的肩头,热辣辣的很是疼痛。哈合台大怒,这时两人身体接近,他松手撒棍,一把抓住彭三春腰带,大叫一声:“呼!”将他肥肥一个身躯举过头顶,摔在地下。原来哈合台擅於蒙古人摔跤之技,这一下把彭三春摔得头昏脑胀,眼前金星乱冒。
1 M% N7 q% ^+ `5 n2 [" w  滕一雷见哈合台取胜,叫道:“别惹祸,快走!”言伯干叫道:“好哇,关东六魔原来投降了红花会。”3 [5 a% M* k  W7 f' [# C
  顾金标转头怒道:“你说甚么?”言伯干道:“你们不投降红花会,干么要帮这红花会的头目?”滕一雷道:“他是红花会的?”言伯干见两个徒弟被余鱼同一支金笛逼得手忙脚乱,形势十分危迫,不暇回答,从长衫底下掏出一对钢环,呛啷啷一抖,左环向余鱼同身后砸了过去。余鱼同金笛回转,向他“期门穴”点到。两人搭上手拆了数招。滕一雷连叫住手,言伯干只是不听,想起伤目之恨,双环如狂风骤雨般向余鱼同要害处打来。滕一雷从背上卸下独脚铜人,纵近身去,向下一压,只听见当的一声猛响,两件兵器都被震了开去。余鱼同和言伯干感到手臂一阵发麻,对滕一雷的膂力暗暗心惊。
2 i" @# b7 o+ C5 w  滕一雷道:“且莫混战,听兄弟一言。”他转头问余鱼同道:“阁下是红花会的么?”余鱼同心想,今日之事,走为上着,也不回答,突然向黑暗处跃去。宋天保站得最近,挺刀追来,余鱼同回身持笛一吹,嗖的一声,一支短箭钉在宋天保面颊之上,痛得他哇哇大叫。滕一雷和言伯干随后追来,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又怕余鱼同吹箭厉害,不敢十分迫近。
3 @2 j+ o# C- l  e  余鱼同越逃越远,听见滕一雷和言伯干对答了几句话,言伯干说明了余鱼同的身分来历,各人四散找寻。余鱼同慢慢挨向河边,心想:还是混到清兵粮船上最为太平,天明开船,就不妨事了。他在树丛中倾听追兵声音,伏在地上慢慢爬行,忽听前面两声女人的惨叫,夹着几个清兵的怒骂声,原来他救出来的那两个女人又被清兵找着了。余鱼同这逃命要紧,顾不得旁人,缩身不动,但叫声越来越惨厉,触动义侠心肠,悄悄探头出去一望,只见一个清兵一手拖着一个女人向河岸走去。两个女人不肯走,一面哭叫,一面被清兵在地上横拖倒曳。余鱼同不能再行踌躇,把金笛对准清兵后脑,用力一吹,短箭飞去,没入脑中,那清兵狂叫一声,登时毙命。余鱼同一箭吹出,随即捷如飞鸟般向岸奔去。那知道这一箭终於泄露了他的踪迹,他奔出数丈,顾金标斜刺里挺猎虎叉前来拦住。余鱼同展开柔云剑术,想把顾金镖点倒逃命,岂料数招过后,发觉对方身手迅捷异常,竟是个劲敌。顾金标一面打,一面口连连呼哨。余鱼同见远处黑影掩袭而来,不敢恋战,以进为退,和身向前扑去,左手双指直点敌人胸前的要穴。顾金标虎叉横胸。余鱼同双指尚未收回,身子已退了开去,但他刚脱开顾金镖的缠斗,彭三春的三节棍已打了过来。同时滕一雷和言伯干、覃天丞也均赶到,四面合围。) q2 W* ?# Y3 z) h9 s7 ~1 W6 q' i
  滕一雷叫道:“快抛下兵器!”余鱼同不理,使笛如风,混战中一脚把覃天丞踹倒。滕一雷手持铜人,呼的一声向余鱼同当头砸了下来。
% I. |* K7 K. Q% Q, X- w7 R  余鱼同知道他力大异常,那里敢接,纵身向彭三春那面一跃。滕一雷家伙虽然笨重,仗着力大,使用时却十分灵便,一砸不中,随即收势,“横扫千军”,向余鱼同腰里挥击过来。余鱼同一低头,铜人在头顶挥过,随即猱身直进,欺到滕一雷怀里,金笛向他“气俞穴”点到。滕一雷铜人竖起,想把金笛震飞。余鱼同忽地拔起,跃过宋天保头顶,落下来时顺势挺膝盖在他背心一顶。宋天保站脚不住,向滕一雷的铜人上撞去,言伯干斜刺里抄手挽住,骂道:“要送死么?”滕一雷同时赞了一句余鱼同:“好俊身手!”这边彭三春和顾金标又已把余鱼同逃路截住。
* w7 c( Z  ]# a& }0 B  哈合台一直在旁观战,这时见众人兵刃齐下,眼见余鱼同要血溅当地,他敬仰他救援妇孺,古道热肠,忽地纵入战圈,叫道:“老大、老二退开。”滕一雷和顾金标齐齐跃出。这时余鱼同力敌数人,早已累得浑身是汗,笛子打出去完全不成章法,滕顾两人刚刚跃开,言伯干右手钢环已套住笛端,左手钢环猛力在金笛中间向上一砸,“当”的一声,金笛脱手,顺势又是一环向余鱼同太阳穴砸到。哈合台把余鱼同向后一拉,避开这环,同时使用蒙古摔跤之法,右脚一勾,左手在他肩头一扳,余鱼同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被哈合台按住擒牢。2 X( _- M6 U- m7 e) b% v
  宋天保和覃天丞吃过余鱼同苦头,奔过来要打,哈合台道:“且慢!”撕下余鱼同长衫的衣襟把他反手缚住,拉起来站定,说道:“朋友,我知道你是好汉子,有话好好说,我们决不难为你。”余鱼同“哼”了一声,并不言语。9 ^1 M# l6 ^2 P# v8 \/ W
  滕一雷道:“朋友,你是红花会的么?”余鱼同道:“兄弟姓余名鱼同,江湖上人称金笛秀才,在红花会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滕一雷点头道:“这就是了,我也听见过你的名头,我向你打听几个人。”余鱼同道:“你要问焦文期和阎氏兄弟的下落,我老实告诉你,那不是我们红花会杀的。”言伯干在一旁冷冷的道:“现在你当然不认啦!”余鱼同泼口大骂:“你这瞎眼贼,我又不是跟你说话。你的眼是我射瞎的,怎么样?老子怕了你不是好汉。”宋天保大怒,举刀砍来。哈合台把搁在余鱼同腿边的右脚一松,余鱼同双脚顿得自由,头向左一偏,让过一刀,右腿飞起,踢在宋天保左腿“巽血穴”上,宋天保单刀脱手,顿时软麻在地。覃天承忙抢过来扶起。彭三春见师侄丢脸,过来要打人。哈合台道:“你要打?我放了他和你一对一打个痛快如何?”彭三春怒道:“我先和你比划比划也可以。”呛啷啷一抖三节棍。哈合台道:“你还想再摔一交么?”
7 b* K. g+ ~2 Z$ k  X  _  S0 C  言伯干见两人说僵了要动手,忙把彭三春往身后一拉,静观滕一雷等如何处置。滕一雷又问余鱼同道:“江湖上多说我们三位兄弟是红花会所害,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要你老实说一句,这件事是何人主使、何人动手,我们自回去找他算帐,你不必畏惧隐瞒。难道我们还能把红花会几万人斩尽杀绝不成?”余鱼同道:“我今日落在你手里,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说。你以为红花会怕你们这几个人,那你真是在做梦了。”哈合台道:“你是英雄我也是很佩服的,我只请问,我们三位兄弟到底是谁害的。”余鱼同道:“老实说,这三人是谁杀死的,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不过决不是红花会。”顾金标道:“那么你说出来,我们马上放你。”余鱼同道:“我余鱼同虽然是无名小辈,岂怕你们威迫?杀死他们的人,本来告诉你们也没关系,他也不会怕你们去寻仇。但你们追逼我,我偏偏不说。”顾金标把猎虎叉又一抖,叉杆上铁环当啷啷一阵响,喝道:“你说是不说?”5 N; U8 c+ y+ A4 I
  余鱼同昂头也喝:“不说怎样?你有种就在胸口上给我一叉。我们红花会给我报起仇来可不像你这样脓包,到今天连仇人是谁也不知道。”顾金标气得只是抖叉,连声咒骂。哈合台道:“你如认为我这朋友还可交,那么请你告诉我。”/ ?7 M! d! m3 ]( k+ n% b: R
  余鱼同见这批人中只有哈合台对他有友善之意,於是说道:“你们干么不去问韩文冲?不过他不在洛阳,现在和威震河朔王维扬一起在杭州。”滕一雷道:“当真?”余鱼同喝道:“我几时说过假话?”哈合台见他虽然被擒,反而越来越强项,对他更是敬佩,把滕一雷和顾金标拉在一边道:“再逼他也无用,放了他吧。”顾金标道:“咱们放他,江湖上还道关东六魔不敢惹红花会,依我说,毙了算啦。”滕一雷道:“毙了也没好处,咱们就奔杭州去找韩文冲,把他带着,在路上慢慢套问,总要问个水落石出,再杀不迟。”顾金标道:“好,就是这样。”2 |6 i+ I) H2 S4 G
  滕一雷回来对余鱼同道:“我们把你带到杭州去和韩大哥对质。要是你说的不错,我们就放你。”余鱼同想道:“这很好,一路上不遇救援,也总有脱身之策。”於是点头答允。滕一雷向言伯干一举手,说道:“后会有期。”转身要走。- Z* P. j8 J8 {* V4 h
  言伯干纵上一步道:“慢来,慢来。这人是咱们一起擒住的,就这样便宜的让你带走吗?”哈合台怒道:“你要怎样?”言伯干自忖,己方虽有四人,但对方三人武功高强,自己虽然还可对付,师弟和徒弟就不行了,用强不能取胜,於是说道:“他射瞎了我一只眼,现在我只剜他两只眼抵帐,人就让你们带走。”! ^' E! _; n) i7 i  W
  滕一雷和顾金标心想,擒拿余鱼同他确也有功劳,而且眼见他是官府的人,何必多结对头,他要剜余鱼同双眼,让他剜就是;而且余鱼同没了眼睛,带他上路时反而方便,不愁他会逃走,当下并不阻拦。言伯干右手食中两指“双龙抢珠”,向余鱼同双目截了过来。余鱼同退后一步想避,顾金标执住他身子向前一推,使他动弹不得。
) w( h' r: s- c, I0 U5 x, P' B  且说陈家洛等一行沿着河岸向西,只见遍地沙砾,尽是大水过后的遗迹,黄沙之中,偶然还可见到几根白骨,想见当日波涛自天而降,老百姓挣扎逃命、终於葬身泽国的惨状,大家不禁恻然。陈家洛吟道:“安得禹复生,为唐水官伯,手提倚天剑,重来亲指画!”心想:“白乐天这几句诗真是忧国忧民,气魄非凡。咱们红花会现在提剑只是杀贼,那一日提剑指画而治水,这才是咱们的心愿。”
# z. \( t: A$ b) E% A  不一日来到潼关,徐天宏和章进两人分头到各处街头墙角查看,并不见有余鱼同留下的记号,知道他尚未到达。他们不想打扰别人,就在一家客店中住了下来,一连住了三日,始终不见余鱼同到来。徐天宏和章进到水陆两路码头查问,都说不见有这样一位秀才相公。到第四日,大家一计议,都觉事有点蹊跷,只怕中途出了乱子。潼关一带占码头的帮会是“龙门帮”,红花会和他们素无交往,大家都担心余鱼同着了他们道儿,於是徐天宏拿了自己名帖去拜访龙门帮的龙头大哥上官毅山。那上官毅山一听徐天宏来访,知道他是红花会七当家,江湖上有名的武诸葛,连忙迎接出来,徐天宏说明来意。上官毅山道:“我们久慕贵会仁义包天,只是贵会一向在江南开山立柜,无缘结交。如困我们知道贵会十四当家在黄河中坐船,一定好好接待。我马上派人去查问。”他当着徐天宏之面,派了八名弟兄出去,叫他们四人到黄河中查询,四人沿黄河两岸迎接下去,一见余十四当家,马上接待到潼关来。! F& v/ U( s& Z- E9 U% l( v9 c
  徐天宏见他十分义气,郑重道谢。上官毅山留他在家中居住,徐天宏一定不肯。下午上官毅山前来回拜。陈家洛怕惊动官府,所以都麬避不见。上官毅山当晚大排筵席,给徐天宏接风,遍邀当地武林豪杰作陪。潼关武林人士识得周仲英的人很多,听说徐天宏是名震西北的铁胆周的女婿,更是倾心结纳。有些人私下议论,武诸葛名闻江湖,那知竟是如此瘦弱矮小,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众人见徐天宏谈吐豪爽,很够朋友,都油然生敬仰之心。' A' u7 [5 R0 E* t& c  ~( h0 T
  第二日下午,上官毅山又到客店拜访,说手下人并未找到余鱼同,但得了一点线索。
! h3 F# E5 g; ]" T" n; l: f  徐天宏忙问是甚么线索。上官毅山道:“据水路上的兄弟报知,因为征西大军赶运军粮,所以黄河中封船,只怕余十四爷被粮运阻住了。”徐天宏放了一点心,道了劳。到得晚间,上官毅山又亲来通知,说陆上弟兄报知,孟津大街的醉仙楼上十天前曾有过一件案子,有一个相貌怕人的秀才和人打架,把酒楼打得一塌胡涂。徐天宏一惊道:“那一定就是咱们的余十四弟,后来怎样?”上官毅山道:“兄弟派去查访的人还没回来,这是他叫人带上来的消息,所以详细情形不大清楚。”徐天宏道:“上官大哥对我们如此尽心,真是感激万分,兄弟给你引见几位朋友。”於是到隔壁房里把陈家洛、文泰来、骆冰、章进、周绮都请过来和上官毅山相见。6 |% `) K) W8 F7 ?- Z; {9 \& G
  上官毅山一听红花会总舵主和四当家都亲自到了,欣喜异常,双方互道仰慕。陈家洛道:“余十四弟为人精细,决不会使酒闹事,他既与人打架,一定是遇到了仇家,咱们快奔孟津去。”文泰来道:“对,咱们今晚就走。”上官毅山道:“各位来到潼关,兄弟本应一尽地主之谊,现在既有急事,兄弟随伴各位同走一遭。”陈家洛见他很讲义气,也不客气推辞。上官毅山带了两名副手,众人乘马急奔孟津而去。7 v: J% m; P" r) R- m2 x& k
  一路打尖赶路,不必细表,文泰来骑了白马,越众当先。众人离孟津还有一百多里路时,文泰来已回头迎上,说道:“我已到醉仙楼打听过。酒保说确有这么一回事。和十四弟打架的是本地的一个大绅士,叫甚么孙大善人,还有几个衙门里的捕快。”上官毅山奇道:“孙大善人今年已六十多岁了,一向对人客客气气,怎会和他打架?”陈家洛道:“后来怎样?”文泰来道:“后来的事那酒保吞吞吐吐的说不明白。”陈家洛道:“好,咱们快去。”众人催马前行,过了两个多时辰已到了孟津。
) S1 R2 h1 v% A  l+ v  ^6 R  上官毅山到醉仙楼去找老板。那老板见是龙门帮的龙头大哥,忙不迭的摆酒招待,丝毫不敢隐瞒,但所说的也和文泰来打听的差不了多少。那老板指着栏干和板壁上的兵刃所砍痕迹,说是那天打斗所留下来的。% ~' s) `7 L" b# K% i4 z/ G. p
  原来那日言伯干要剜余鱼同双目,眼见他手指很将戳到,哈合台忽地伸手,一把抓住言伯干后心衣服,猛力向后一拉,把他拉得退后数尺。言伯干武功也非泛泛,突觉背后敌人来袭,左掌斜立,向后一撩,拍的一声,击在哈合台右腕之上。哈合台一痛,疾忙放手,两人各自纵出一步,拉开架式便要放对。彭三春抖开三节棍站在师兄旁边。滕一雷一跃,跳在中间,铜人一摆,说道:“咱们好朋友莫伤了和气。”
7 c3 D7 Q3 s: l3 b% ?5 K  哈合台对言伯干道:“你要报仇,等我们的事了结之后,你再去找他,我们谁也不帮。现在你要胡来,那可不行。”滕一雷知道哈合台性情梗直,说过了话,决不轻易改变,虽然这样办自己不很赞成,但在外人面前,自己兄弟之间不能争辩,免得被人笑话,当下站在旁边不作一声。言伯干知道用武不能取胜,气忿忿的收了双环,说道:“终有一天我取了他的双眼给你瞧瞧。”哈合台道:“那很好,再见啦。”关东三魔押了余鱼同就走。言伯干给徒弟解开被点了的穴道,心头很不服气,暗暗跟在后面。9 w6 N7 n0 F' I1 a
  巳牌时分,滕一雷等到了孟津,找了一家酒楼吃饭。这家酒楼建筑精雅,楼头写了四个大字:“醉仙酒楼”。滕一雷要了酒菜,要余鱼同同席吃饭。刚喝了几杯酒,只听见楼梯上一阵脚步响,涌上来七八名衙门里的捕快,和一个衣饰异常考究的老人。那老人叫下许多酒菜,宴请捕快。捕快和酒保都叫他“孙老爷”,言下很是恭敬,大概他是当地有面子的缙绅。$ A' Z: b1 ~2 X# g5 p! F9 i& |; R7 ^
  过了一会,又上来四个人,哈合台一见倏然变色,原来是言伯干师徒跟着来了。余鱼同装作不见,神色自若的只有饮酒。滕一雷对哈合台道:“老四,咱们到关内来的是给老三他们报仇,你怎么反而尽护着仇家,老三在九泉之下怕要怪你呢。”哈合台道:“我怎么护着仇家?我不过见他是条汉子,不许别人胡乱作贱。要是查明他真是仇家,我首先就取他性命。”顾金标道:“这里到杭州路远着呢,他们……”他说着向言伯干等嘴一呶:“又不死心,一路跟着,让他们剜了他眼睛就是,否则路上必出乱子。”哈合台只是不依,三人吵嚷了起来。哈合台势孤,一向又是听大魔滕一雷指挥惯了的,拗不过他们,气忿忿的站起来道:“老大、老二,我先走一步,在杭州等你们。这个人的事我不管啦!”饭也不吃,大踏步下楼去了。顾金标伸手拉他,被他一摔手,险险跌了一交。原来哈合台自幼熟习蒙古摔跤之技,随手一摔,都是劲道十足。) o! T: v/ e9 p+ ^. o! g
  滕一雷道:“老二,莫理他,他是牛脾气。你看住这个人。”顾金标拔出匕首,翻转藏在腕底,低声对余鱼同道:“你要逃走,我先给你几个透明窟窿。”余鱼同置之不理。滕一雷走到言伯干桌边去打招呼、套交情。
* {" `' n% C1 v, q# m  余鱼同见哈合台一去,知道惨祸已逼在眉睫,灵机一转,忽然心生一计。这时酒保送上一大碗热腾腾的黄河鲤鱼羹上来,顾金标喝了一口,叫道:“老大,这羹很鲜,快来喝吧。”余鱼同伸出羹匙,也去 羹,手伸近时突然在碗底一抄,把一碗热羹劈面倒在顾金标脸上。 顾金标正在喜尝鱼羹美味,那知变起俄顷,一碗热羹突然飞来,眼上鼻上全是羹汤,痛得哇哇乱叫。余鱼同不等他定神,一掀起桌子,碗筷菜肴,全倒向顾金标身上。顾金标眼睛睁不开,那能避让,头脸上又受了好几处伤。那边滕一雷和言伯干等瞧见,忙纵过来救援,余鱼同又掀翻一张桌子,阻住他们来路。他心中暗忖,此时虽可脱逃,但逃不多远,一定又会被他们追及,唯一办法是找一个地躲避,以待外援,而最稳妥的躲避之处却是官家的监狱。1 [# P2 F1 ~2 @0 L5 o# y( A
  这时酒楼上众人大乱,有些胆小的客人纷纷向楼下奔逃,捕快抽出铁尺上来干涉,余鱼同忽地纵到那个孙老爷面前,拍的一声,结结实实打了他一个巴掌。那孙老爷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坐倒在地上。余鱼同扯住他胡子,提了起来,一把扭住。捕快们大惊,齐奔上来救护。余鱼同抱住孙老爷不放,向滕一雷等招手道:“老大老二快来啊,我得手啦,你们快来把鹰爪孙赶开。”捕快一听,原来是土匪要绑架孙大善人,几名捕快抽出兵刀铁链,连叫:“好大的胆子!”向滕一雷等奔来。$ Q* v0 R; ]( |
  这几名捕快那里在滕一雷的心上,但孟津是大地方,和捕快衙役一争斗,官兵马上就到,那就后患很多。滕一雷暗骂余鱼同狡猾,一脚踢倒一名持刀向他砍来的捕快,拉了顾金标飞身下楼。言伯干大叫:“咱们是官人,来捉强盗的啊!”但混乱中那里听得清楚,转眼间彭三春已用三节棍打倒了一名捕快,其馀的连连呼哨,招集同伴,远处当当当的铜锣响起,大概大队援兵就要到了。言伯干喝道:“彭师弟,快走!”师徒四人冲下楼去,捕快们那里拦得住,只用铁链锁住了余鱼同一人。& `! ?7 C! l) [9 G- c% ]. l4 W; K. ^& g
  言伯干等逃出孟津,找了一个荒僻地方休息,彭三春大骂余鱼同诡计多端。言伯干阴沉沉的道:“谅这小小的孟津衙门,也不能庇护他,咱们今晚就去劫狱,把这恶贼劫出来痛痛快快的折磨。”彭三春怕官,听说要劫狱,很是踌躇,可是师兄的话又不敢违拗。到得三更,四人蒙起了脸,向孟津衙门奔来,彭三春落在后面,很不起劲。言伯干知他勉强,也不去点破他。四人将近监狱,忽见前面人影一晃,一个人在前面掠过,言伯干见这人身手甚快,向徒弟叮嘱:“小心!”四人正要越墙而进,忽然身后有人低呼:“是言兄么?”言伯干转过身来,只见滕一雷和顾金标跟在身后。滕一雷道:“咱们齐心来干,那更好啦。”顾金标道:“咱们不能让他痛痛快快的吃一刀,先教他多受点儿罪。”他脸上被烫起了许多热泡,对余鱼同可恨入了骨。滕一雷道:“我们哥俩对付鹰爪,言兄你们抢人?”言伯干道:“好!”六人翻墙入内。
0 K1 K( b" [$ n1 C$ D  且说陈家洛和上官毅山细问醉仙楼的老板,再也问不出甚么了,只知道那秀才后来捕快们锁下去。陈家洛听说余鱼同被捕,反而放了心,因为就算犯了死罪,官府公文来往,也得耽搁好久才能处决,於是他和上官毅山去拜访孙大善人。原来孙大善人是当地首富,田庄、当铺不计其数。原来孙大善人是当地首富,田庄、当铺不计其数,平时逼粮催租,也不知作了多少孽,到老了才拿钱出来沽名钓誉,得了个孙大善人的名头,其实在乡下,大家都叫他孙剥皮。他一见上官毅山同一位自称姓陆的公子来访,心中吓了一跳,打好了主意,如果龙门帮要钱,他就舍财消灾。那知上官毅山寒暄了几句之后,口风转到了那天酒楼闹事的秀才身上,孙剥皮更是吃惊,连称:“兄弟年纪已这么一大把,素来不敢得罪甚么人,要是江湖上朋友手头不便,兄弟一向量力而为,决不敢小气。”上官毅山道:“那位秀才相公和小弟有点渊源,不知为甚么和孙老爷打了起来。”孙剥皮道:“我实在不知,看他们神色,似乎要绑架兄弟。”於是把当时情形说了一遍,并且道:“兄弟外面虽然有点名头,但这几年收成不好,开消又大,前吃后空,已亏空了不少,江湖上只道兄弟手边有点钱,其实那里是这么一回事呢。”2 E) D$ W$ T. U: j/ ~
  陈家洛听他报穷叹苦,知道他会错了意,是怕他们敲诈,暗忖:“余十四弟怎会约人来绑架他,这中间一定另有隐情。孟津几名捕快,怎么又能把十四弟逮去,难道此地又有能人?”於是对上官毅山道:“那么请孙老爷引咱们去监狱去探探这位秀才相公。”孙剥皮忙道:“这个秀才当天就给人劫了狱,难道你们不知道么?”陈家洛一听,更是奇怪,向上官毅山一使眼色,告辞出来,只见孙宅前前后后有许多公差捕快假扮了平民保护,看来劫狱之事不假。
* B4 f: u7 n$ K! [3 e  上官毅山和陈家洛等来到孟津龙门帮头目家里,派人到衙门打听,果然那名江洋大盗当晚就被人劫出,还伤了好几名牢头禁子。陈家洛双眉深皱,和徐天宏琢磨了半天,丝毫没有头绪。大家用过晚饭,到监狱附近踏勘,骆冰忽然一指墙脚,道:“瞧!”众人一看,喜形於色,上官毅山和周绮两人却莫名其妙。徐天宏道:“这是十四弟留下的记号,他说给仇人追逼,现在向西逃避。”章进道:“甚么仇人?一定是缠着他的那个少年。”徐天宏道:“这个少年的武功不及十四弟,他何必这样惧怕,或许还有别情。”文泰来道:“咱们快去。”6 q- M$ H! c3 `1 `0 U  U
  众人向西追索,到了郊外,在一株大树脚边记号又现,看他画得潦草异常,一定情势十分危急。众人加紧脚步,在一条通到山中的岔路边又见到了记号,显然余鱼同是逃进了山里。9 t/ w% ~4 B7 ]4 J) A8 e, ]0 `
  文泰来和章进当先奔驰入山,沿途只见余鱼同画的记号愈来愈不成模样,有时只是随手一钩一画,转了几个弯,章进忽然“咦”的一声,纵上前去,在一株小树上拔下一枝竹箭来。文泰来和徐天宏同时叫了出来。他们两人在江湖上最久,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湖南辰州言家拳的独门暗器。文泰来怒道:“原来追逼十四弟的是言伯干这奸贼。”这时骆冰又在树丛中发见了几枝竹箭,周绮忽然惊呼一声,指着地下。众人看时,见是点点血迹,沿着血点追寻过去,拨开树丛,忽见黑黝黝的一个山洞。山洞又小又浅,仅可容身,洞旁竹箭、钢镖、飞锥、小钢叉等落了一大堆,可以想见余鱼同那天受人围攻时打得十分激烈。大家十分担忧,不知余鱼同性命如何。1 ]2 f9 m9 x$ k
  徐天宏和文泰来捡起各种暗器细看,钢镖和飞锥是武林中常用的,瞧不出使用者的身分,用小钢叉的人却极少,不知是何等人物。看暗器的情况,围攻余鱼同的至少也有四五个人。; Z, [0 T( i8 |
  原来那天滕一雷、顾金标、言伯干等六人越墙进入,想找一个狱卒逼问监禁余鱼同的所在。宋天保忽然脚下一绊,险险跌了一交,俯身看时,见是一个人被反背绑在地上,忙提他起来,火折一晃,见是个穿号衣的狱卒,口中被人塞了甚么东西,眼睛骨碌碌的乱转,说不出话来。言伯干右手叉住他喉咙,左手把他口中东西挖出来,那知是两块绣花手帕。言伯干低喝:“今天抓来的秀才关在哪里,快说!你一叫就叉死你。”那狱卒吓得不住发抖,说道:“在……在那边……第三……第三间牢房。”言伯干懒绑他,手下一用劲,狱卒顿时闭气而死。滕一雷道:“快去,怕已有人先来劫狱。”
% b. a3 S1 j# G3 r* J3 c  众人赶到牢房,果然听见有轻轻的铁锉锉物之声。顾金标火折一晃,见一个黑衣人蹲在余鱼同身边,显然是他朋友来救人。余鱼同一见火光,叫道:“有人来。”黑衣人不理会,更用力锉。滕一雷低喝:“是谁?”黑衣人突然跃起,回身一剑,这一剑又快又准,只见寒光一闪,剑锋已及面门。
, C- e0 B! b" ~  滕一雷武功高强,身体虽胖,动作却极迅捷,右手铜人疾忙向剑刃压下。黑衣人手上一震,虎口发痛,知道对方力大异常,不敢恋战,向覃天丞一剑,覃天丞一让,黑衣人已跳出牢房。言伯干道:“别追,劫人要紧!”他们这样一交手,满狱牢卒都已惊醒,知道有人劫狱,顿时大乱。滕一雷在牢门口一站,十分镇定,喝道:“你们快锉,我在这里抵挡。”言伯干和顾金标各自拿出身上的铁锉,不一刻已把锁住余鱼同手脚的铁链锉断。
0 x5 }6 ]2 \( C. r6 W  言伯干扣住余鱼同脉门,和彭三春两人把他抬出牢房。衙役军士涌上来拦截,都被滕一雷用铜人打伤。众人见他猛恶,不敢近前,只在远处呐喊。顾金标当先开路,宋天保、覃天丞断后,拥着余鱼同越墙而出。那知监狱外已有大队军士等在那里,见众人跃出,刀枪并举,围了上来。顾金标、言伯干、彭三春分头迎敌,虽砍伤了几个,但众军士后面有长官督战,不敢后退。混战中墙角边突然一条黑影飞出,直奔到余鱼同身边。覃天丞过来拦阻,那人手一扬,覃天丞只感到胸口剧痛,也不知中了甚么暗器,支持不住,蹲下地去。宋天保一见师弟受伤,大吃一惊,刚呆得一呆,那黑影已拉了余鱼同就走。9 P% L( x/ J  z( V6 X
  宋天保大叫:“师父,那人逃啦!”言伯干一分神,险险被两名军士长枪刺中,他右环举顶一架,当的一声把长枪震开,欺近身去,那军士肋骨登时被铁环打折,口中鲜血直喷出来。另一名军士吓得逃开。言伯干缓过手回身看时,那人早已把余鱼同救走。余鱼同并不急逃,蹲在地下匆匆画了一些记号。言伯干扑了过去,斜刺里突然一剑刺来。言伯干举环一锁,那人剑法奇快,早已变招,拆不两招,余鱼同把一名军官拉下马来,抢到了马,跃上马背,纵马驰近,大叫一声,直向言伯干迎面冲来。言伯干向旁跃开,余鱼同拉住使剑的人的手,一提将那人提上马背,两人一骑,向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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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19 | 只看该作者
这时滕一雷已翻出墙外,见余鱼同逃走,暗骂言伯干师徒无用,大叫:“快追!”彭三春和宋天保左右挟住了覃天丞,向余鱼同马后赶去。他们脚头甚快,奔出数里,已把捕快们抛在后面。衙门中的公差知道厉害,不敢穷追,眼见追不上,就收兵回去了。
, p; @# W' t9 g! O  滕一雷等赶了一阵,功夫登时分出高下,滕一雷遥遥在前,顾金标和他相距不远,言伯干却远被抛在后面,彭三春等是更加落后了。滕一雷不愧是关东六魔之首,他在辽东虽然养尊处优,但功夫竟没搁下,反而愈练愈精,轻功术施展开来,真是快如奔马。山路驰马不便,马上又骑了两人,而且那马并非良马,所以追逐了一会,滕一雷越赶越近。余鱼同知到敌人追来,尽拣岔路行走,腾一雷毫不放松。黑暗中那马突然踏入道上一个小坑,左足跪了下去,头一低,把余鱼同抛下马来。
4 ^5 \8 z7 P; t$ ~; ?4 M  余鱼同一个筋斗,轻轻落在地下。马上那人一提缰绳,那马哀嘶一声,竟没站起来,原来左腿胫骨已经折断。那人一见滕一雷追近,飞身下马,和余鱼同穿入树丛,行不数步,忽见前面有一个山洞,两人躲了进去。/ b+ A) ~9 E$ D3 o
  余鱼同叹了一口气道:“李师妹,这次又是你来救我。”原来那黑衣人就是一路跟来的李沅芷。她跟随红花会人众,忽然之间不见了余鱼同,她十分机伶聪明,心想他必定是改走水路,於是沿着黄河上溯寻访,正值军官封船,民船都在孟津以下受阻,所以一寻到了孟津,她仍旧穿了男装,在茶馆酒楼中一打听,到处都在谈论丑脸秀才绑架孙大善人不遂的事,於是半夜里前来劫狱,那名狱卒就是被她绑住的。
: B+ _- g  m1 y) u  李沅芷救出了余鱼同,心中大慰,虽然危机迫在眉睫,但精神大振,教余鱼同躺下养神,自己在洞口守御。余鱼同的金笛被擒时给顾金标抽去了,手中没了兵器,坐在地上,望着李沅芷俏生生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这时一阵寒风吹来,李沅芷身体微微一颤,想是怕冷。余鱼同轻轻脱下身上长袍,给她披在身上。李沅芷自识得这位师哥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表示一点怜惜之情,不由得回头嫣然一笑,身上感到温暖异常。
* v* K* h& H3 N  李沅芷正要说话,忽然前面“飕”的一声,一枝竹箭射了过来。余鱼同见她高兴得忘了形,竟没见到暗器袭到,疾忙伸右手向她身上一推,左手接住竹箭。这时李沅芷身子朝向里面,危急之间余鱼同随手一推,黑暗中竟推在她的胸前,李沅芷轻轻的叫了一声“啊哟”,面红过耳,只觉全身发烫。余鱼同道:“留神暗器!”话声未毕,外面又掷了一块飞蝗石进来。李沅芷闪身接住,只听见外面喝骂:“奸贼,快滚出来,免得大爷动手。”同时几个黑影迫近洞口,余鱼同拿起竹箭尾,用打甩手箭手法,一箭向黑影掷去,一人呼痛跳开,原来彭三春胯上中箭。5 ~4 L$ _3 y. p# Z: U4 g
  外面滕一雷等发现了敌踪,可是敌暗我明,不敢过份迫近,各种暗器纷纷向洞里掷去。余鱼同和李沅芷缩在一边,身体相偎,捡起落在洞内的飞镖小叉,在敌人过份迫近时就还敬一枝。李沅芷靠在余鱼同身上,虽然情势危急,反而觉得这是生平未有之隹境,山洞中又冷又脏,洞外强敌环攻,然而对於她,将军府中的绣楼香闺也没这里温馨。余鱼同眉头深锁,想用计离开这个险地,但实在无法可施,知道李沅芷诡计多端,於是说道:“喂,咱们怎样逃出去啊?”李沅芷笑道:“逃什么?他们反正又攻不进来。”余鱼同急道:“天明了怎么办?”李沅芷听他语气十分焦急,笑道:“好,我想办法……喂,暗器来啦!”余鱼同身子向后一缩,又是一柄小钢叉钉在他脚边地上。顾金标恨死了余鱼同,连续两柄小叉发出,使动钢叉护住门面,抢到洞口来。
5 K9 a3 V6 \# r2 R) u+ G! H  李沅芷见他来势凶恶,手一扬,三枚芙蓉金针发出。这暗器极为细小,又是在黑暗之中,顾金标幸而武功极高,而李沅芷发针手法又未臻化境,所以顾金标斗然发现金针射到门面,猛一缩头,两针落空,只有一针刺进头发,刺伤了一点头皮。顾金标只觉头顶刺痛,突然想到这类细微暗器多半带有剧毒,心中一骇,疾忙跳了开去,拔下金针,亮火折一看,见针尖之血并非黑色,知道无毒,这才放心。滕一雷把金针接过来一看,气得哇哇大叫,说道:“老三头骨上钉的不就是这种金针?原来害死他的就是这奸贼。”
4 c5 d2 C: E  `' [' H5 q6 u3 A  那日焦文期被陆菲青用金针刺瞎双目后,尸首过了几年才被人在山谷中发现,那时面目早已腐烂,只从他兵器和衣饰上才认了出来,脸上肌肉烂去,露出几枚金针牢牢的钉在头骨之上,原来当日陆菲青以一把金针掷在焦文期脸上,后来虽然大部分拔回,但深入肉里的几枚却未起出。关东五魔说起这件,无不引为深仇大恨,那知当时杀焦文期的固然不是余鱼同,而今日刺伤顾金标的也并不是这位金笛秀才。
  e- [5 C% f. \) k$ ?2 V  滕顾两人愤怒异常,攻得更紧,但害怕金针厉害,不敢再窜到洞口来。
: R8 v- Z1 a) s. ~' Z2 ]- O  李沅芷一面御敌,一面笑道:“你干么避开我啊?难道你瞧见我就讨厌吗?”余鱼同道:“李师妹,你干么现在说这种话?咱们脱了险之后再说行不行?”李沅芷默然不语,过了一会,说道:“那时候你又要避开我了。”余鱼同听她语气很是凄楚,心中一动,颇感歉仄。突然蓬的一声,一个火把掷在洞口,余鱼同呆了一呆,火光中只见李沅芷俏脸含怨,泪珠莹然,一张雪白的脸被火光一迫,更觉娇艳。李沅芷叫道:“他们要用烟熏咱们。”她纵身出去想踏灭火把,敌人暗器纷纷攒击,只得退回。不出李沅芷所料,言伯干和宋天保果然割了不少草来,掷在火把上,浓烟升起,顺风涌进山洞来,把余李两人薰得不住咳嗽。不久火把渐熄,烟却越来越浓。* L! I5 ?6 y/ f; ]6 Y4 F
  李沅芷知道在洞中无法再呆,说道:“你守住洞口。”把剑交给余鱼同,退到他的身后。余鱼同听到背后衣衫抖动之声,不知她在干甚么,回头一望。李沅芷忙叫:“回过头去!”余鱼同心中突突乱跳,原来烟雾中见李沅芷解去身上的衣服。这时他双目被浓烟薰得不住流泪,强自撑住。李沅芷走上前来,接过宝剑,把一件长衣掷在他的身上,说道:“快穿上。”余鱼同想问。李沅芷连催:“快穿,快穿。”见他穿了,又把宝剑交给了他。这时浓烟渐弱,又是一个火把掷了过来,这次的火把更旺,照得一片明亮。李沅芷道:“咱们分头走,你千万不可跟我。”不等余鱼同回答,已空手纵出洞去。余鱼同大惊,一拉没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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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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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J  I5 Y1 u* Q第二十五回  威震古寺雷声疾* T0 w" h. k* z" t2 _
  且说陈家洛等一行在山洞附近瞧了半天,又发见了烟薰火焚的痕迹,可是余鱼同到底性命如何,现在到了那里,? 歇@不得头绪。文泰来忧心如焚,把言伯干的几枝竹箭在手中折成寸断。骆冰知他?? A说道:“十四弟机警得很,打不过人家一定会逃走,咱们烦上官大哥多派兄弟在附近寻访,必有头绪。”上官毅山道:“文四奶奶说得对,咱们马上回去。”
9 n6 G. Z' z' _. }  众人回到孟津,上官毅山果然把当地龙门帮得力的兄弟都派了出去。叮嘱他们一有可疑眼生的人出现,马上回报。初更时分,众人劝文泰来安睡,徐天宏道:“四哥,你饭也不吃,睡也不睡,要是马上得出去救十四弟,怎么有精神对敌?”文泰来道:“我那里睡得着。”正谈论间,上官毅山走进房来,摇摇头道:“没有消息。”徐天宏道:“这几天难道一点奇特的事也没有?”上官毅山想了一想道:“有一个兄弟来说,西郊宝相寺这几日天天有人去罗唆吵闹,还说要放火烧寺。我想这事和十四爷一定没有关系。”众人一想,和尚与流氓争闹那也是常常,无论如何牵扯不到余鱼同身上。大家无计可施,言定第二日分头再去寻访。
8 D- ]+ n: v# Q, ~7 B2 W  文泰来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起余鱼同几次舍命相救的义气,血性上冲,那里能够入梦,见身旁骆冰已经发出轻轻的鼾声,於是悄悄起身,拿了兵刃,开窗跳出房去,心想:“我到处瞎闯一番,也好过在房中睡觉。”他跳上屋顶,只见四下里悄悄的毫无动情,展开轻功,不到半个时辰,已在孟津东南西北各个尽头溜了一遍,正在气沮,忽见黑影一闪,一个人影向西还奔了下去。文泰来大喜,一提气,纵身直追。: |: y$ U5 g, q
  那人影奔跑一阵,轻拍一掌,只听见远处有数人拍掌相应。文泰来知道对方人众,悄悄跟在后面。那人一路向西,不一刻已到郊外,郊外地旷,没有隐蔽,文泰来怕他发觉,只得远远跟随,走了大约七八里,前面人向山岗上走去,上了一程山,望见山顶隐蔽有一座屋子,知道前面那人必定是向那边走去,於是不再跟随,在树丛中一躲,抬头一望,不禁大失所望,原来那屋宇是一座古庙,朦朦胧胧可以看得出匾上的三个大字?“宝相寺。”
: S1 @8 c8 N9 d0 n. [$ h' K  文泰来低声呼:“倒霉!”跟了半天,原来跟的是要和寺中和尚为难的流氓。但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瞧瞧到底谁是谁非,如果有人恃强凌弱,那就要伸手打个抱不平。於是溜到庙边,越墙入内,从东边窗内向大殿一望,只见一个和尚跪在佛像面前,在虔诚礼佛。过了一会,那和尚慢慢站起,猛一回头,文泰来这一惊非同小可。  D9 Z5 u$ O  ^% u, r6 x
  且说滕一雷等见火光中一人穿着长衫、 住了脸从洞中窜出来,忙上前兜截,那人喝道:“我金笛秀才在此,你们敢追来么?”滕一雷、顾金标、言伯干三人对他都欲得之而甘心,不再去理会洞中那个黑衣人,俱都急步追来。滕一雷脚步最快,转眼间已扑到那人身后,独脚铜人向前一送,一个“毒龙出洞”直向他后心点去。那人纵出一步,回手一扬,滕一雷疾快倒退,怕他金针厉害。那人其实是李沅芷,她披了余鱼同的长衫,存心要把他们引开,好让余鱼同脱逃,她手中扣住三枚金针,在敌人追近时就发针抵挡。滕一雷等武功虽高,可是在黑暗之中实在惧怕这无声无影的细微暗器,只得远远跟住,毫不放松,直追到了孟津镇上。他们相持了半夜,这时天色已明,镇上已有赶早市的人。李沅芷见一家客店正打开门板,就闯进了去。
( E$ D+ p; }4 D! Q  店伴吓了一跳,正张口要问,李沅芷掏出一块银子往他手里一塞,说道:“给我找一间房。”店伴手里一掂,那银子总有三四两重,就不再多问,引她到了东厢一间空房里。李沅芷道:“外面有几个债主逼着要债,你别说我在这里,我只住一晚,多下来的钱都给你。”店伴大喜,笑道:“你老放心,打发债主我是行家。”
5 c1 `: D5 N7 M; r9 r0 x  店伴刚带上房门出去,滕一雷等已闯进店来,连问:“刚才来的那位秀才相公住在哪里?咱们找他有事。”店伴道:“什么秀才相公?”顾金标大怒,伸手就要打人,腾一雷忙把他拉开,悄声道:“咱们昨晚刚劫了狱,这时风声一定很紧,快别多事。”言伯干对店伴道:“好,我们一间房一间房去瞧瞧,搜出来要你的好看。”店伴道:“啊哟,瞧你这副凶相,难道是皇亲国戚?”这时掌柜的也过来查问了。顾金标不去理他,一把推开,闯到北边上客房前,砰的一声,已把房门踢开。房内一个大胖子吃了一惊,赤条条的从被窝中跳了出来。顾金标一见不对,又去推第二个房的门。那大胖子满口粗语,十八代祖宗的乱骂。' U; {) q8 N. v% D" K0 [3 W2 E
  客店中正在大乱,忽然东厢房门“呀”的一声开了,一个美貌少女走了出来。言伯干回头一望,只觉这个少女美秀异常,但也不以为意,仍旧挨房寻查。李沅芷换了女装,笑吟吟的走出房外,刚到街上,只见一队捕快公差蜂拥而来,原来他们得到客店中掌柜的报告,前来拿人了。
) W( j5 @% S+ }2 w4 @  余鱼同见劲敌已被引开,持剑出洞。彭三春和宋天保、覃天丞上前夹攻。余鱼同展开柔云剑术,三四招一攻,已把原来受伤的覃天丞左臂刺伤。
4 ^( @4 @! ~: b% A  覃天丞退后一步,余鱼同已乘空窜出。彭三春三节棍着地横扫过来,余鱼同双脚纵起,三节棍从他脚下掠了过去,他忽然“啊哟”一声,向前一扑。彭三春和宋天保大喜,双双扑来,满拟生擒活捉,那知余鱼同突然回身,左手一扬,一大把灰土飞了过来,彭三春和宋天保满口满眼尽是尘沙。彭三春临敌较多,着地一滚,滚出数步,宋天保却仍然站在当地,双手在脸上乱擦。余鱼同一剑刺进他的左腿,转身就走。原来地上灰土就是他们烧草薰洞时留下来的。$ J6 [( C4 q% m. N
  等彭三春擦去眼中灰土,只见两个师侄一个哼,一个哈,痛得蹲在地上,余鱼同却已跑得不知去向。彭三春又是气恼,又是惭愧,替两人包扎好了伤口,叫他们在山洞中暂时休息一下,自己再出去追踪,他沿着山道走了七八里路,余鱼同的踪迹丝毫不见,却遇见了滕一雷等人。他的对头哈合台也和他们在一起,此外还有一个不相识的人,这人四十上下年纪,背上背着一个铁琵琶,脚步矫健,看来武功甚精。
5 H" R% A, Y% G  言伯干见师弟在路上东张西望,神态很是狼狈,忙上前相问。彭三春含羞带愧的说了,幸好滕一雷等三人也是一无所获,大家半斤八两。回到山洞,言伯干给彭三春引见了,原来那背铁琵琶的正是焦文期师弟韩文冲。他在杭州给红花会摆布得哭不出笑不得,心灰意懒,威震河朔王维扬要他再到镇远镖局任事,他无论如何不肯,反劝王维扬及早收山。王维扬和张召重在北高峰一战,死里逃生,本来不想再在江湖上混下去,听韩文冲一说,连声道:“对,对!”於是王维扬往北去结束镇远镖局,韩文冲回到洛阳来,满拟从此闭门家居,封刀退出武林,遵守对陈家洛所说的约言。那知将到洛阳时,忽然在道上遇见了哈合台。韩文冲不愿再见武林旧友,低头假装不见,但他的铁琵琶是一个明显标志,终於躲不开,被哈合台认了出来。
7 k' K: a- a3 t, u' i( ]; ?  两人在客店中一谈,韩文冲把焦阎三魔送命的经过详细说了,哈合台才知金笛秀才和红花会果然不是他们的仇人,他对余鱼同很存好感,忙约韩文冲赶去解救。韩文冲本来不想再混入是非圈子,但哈合台说,只有他去解释,滕顾两人才不会和余鱼同为难,否则如果伤了余鱼同,将来红花寻起仇来,他焉能置身局外。韩文冲一想不错。两人赶到孟津,正逢滕一雷等从客店中打退公差,逃了出来。五人会合在一处,回头来找彭三春等人。
8 L+ K( a' W  d8 [% o5 m) [  且说余鱼同逃离险地,心想仇人中三个好手都去追李沅芷去了,她一个青年女子,如何抵挡,心中十分担忧,一路寻找,毫无影踪,寻到孟津郊外,知道公门中识得自己的人多,不敢寻将入去,挨到晚上,天色昏黑,闯到一家小客店歇了。夜中翻来覆去那里能睡得着,他暗暗责骂自己无情,李沅芷两次救他性命,然而这晚思来想去,仍旧尽是想? d冰的声音笑靥,远远听得“的笃、的笃、当当”的打更声,原来已交二更天了。
$ b/ a% K. F. F! E+ a1 V4 d  正要朦胧合眼,忽然隔房“东弄”一响,有人在轻弹琵琶。余鱼同爱好音律,忙坐起细听,只听那琵琶被弹的人轻拢慢捻,声调荡人心魄,弹了一会,一个女人声音唱起歌来,听她唱道:( o- b) B" W8 T2 t# Y/ A8 L7 _
  “多才惹得多愁,多情便有多忧,不重不轻证候,甘心消受,谁教你会风流?”% h9 x9 A$ l5 c1 T. W! q
  歌声柔媚异常,余鱼同心想:“这种荒僻的野店之中,那里来的如此歌喉?”忽然隔房一个男人大咳了一阵,有气没力的说道:“你别哭,我要你笑,你再唱呀……我挨不了今晚了,我要多听……多听你唱几首曲儿。”余鱼同听他说的是江南口音,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是重病垂危的样子。那女子哽咽了一下,拨动了几下琵琶,却唱不下去了,那病人道:“我死之后,你仍旧回杭州去……求求九爷……教他……教他收留你。”那女子不答,忽然拨动琵琶唱了起来。这次歌声隐约,隔房听不清楚,只听见她最后几句唱道:“……款款深盟,无限思量,语笑盈盈。”这几句一字一字打入了余鱼同心坎中,听到“语笑盈盈”四字,不由得痴了。这时那女子强抑哭声,显得其悲更甚。
$ ^1 S; u5 h& s" v  余鱼同心想:“这一定是一对走江湖的夫妇流落在此,丈夫患了重病,妻子给他唱首解忧。”一摸身边有几只元宝,点亮蜡烛一看,都是金子,原来是李沅芷留下的。余鱼同心道:“我送他们两只元宝,如能把他疾病治好,夫妇两人就好回归故乡……唉,我能救人,可是谁能救我呢?”他走到隔房门口,轻轻敲门。里面静了下来,那女子道:“对不住,吵了您老人家,我不唱了。”余鱼同道:“请你开门,我有话对你说。”那女子听他语气温和,迟疑一下,把门开了。
/ x( t  h4 m8 v: k% t% y& e' @- t- S  余鱼同走进房内,只见一个青年男子睡在炕上,双颊深陷,两目无光,病势极重。那女子身材娇小,脸色也憔悴异常,双目哭得红肿,见余鱼同是秀才打扮,施了一礼。余鱼同把两只金元宝放在桌上道:“这点钱送给这位治病,你快去请医生。”那女子吃了一惊,望着余鱼同说不出话来。余鱼同道:“治好病后,你们马上就回故乡去吧,不要在外面混了。我去啦。”手一举,转身欲出。那女子忙道:“相公慢走。”  N7 Q( R( @" R. `6 f( s+ v% Y
  余鱼时停了步,那女子道:“请问相公高姓大名。”余鱼同一笑道:“这一点点钱,何足挂齿。听你们口音,也是江南人,为什么流落到了中州?”那女子向炕上病人望了一眼,见他情况更危,哭道:“我本来不敢说,不过他??不成了,我也不能活。说出来也好让人知道官府的狠毒。”余鱼同道:“你们也受了官府的欺侮?”那女子道:“他姓焦。我们是杭州人,两人是表兄妹,从小父母就给我们对了亲。去年衙门里把他抓了去,说要去打什么回子,我们家里穷,没银子来赎,只好眼睁睁的让他去了……”说到这里,眼泪不断流下来,过了一会又道:“我没法子,要吃饭,只好低三下四的给人唱曲陪酒,人家给我起个名头叫什么玉如意。”原来红花会幰朊豣西湖上和乾隆相会,叫玉如意唱曲,余鱼同并不在场,后来他受了伤到天目山休养,选花、诱帝等情节是更加不知了,所以这时听了她这番话,只是痛恨皇帝穷兵黩武,茶毒百姓而已。& S9 o  R" j0 H
  玉如意又道:“后来遇到一位姓陆的公子,帮他做了一件事,他赏了我一千两银子。”余鱼同道:“嗯,他手面很阔气。”玉如意道:“我那时想,他不回来,我要这许多银子干么呀?所以我带了银子,想到军中去求求将军,把他赎回来。人家说,一个孤身女子带了这许多钱,路上莫遇到盗贼,那知盗贼没有遇上,却遇上了官府的公差。不但把我的银两抢得干干净净,还说要把我送县官做小老婆……”余鱼同拍案大叫:“什么地方的公差?快说。”玉如意道:“唉,那也不必说了,到处的都是一样。我夜里偷偷逃出来,一路卖唱到了这里。也真巧,他在回部饿得实在受不了,也逃了出来,听见我唱歌的声音,这才团圆。他被折磨得这样……”余鱼同道:“嗯,真是可怜。”他转头问炕上的男子:“兆惠的大军缺粮缺得很厉害吧?”4 z3 O$ `6 i0 N; n% [6 `
  那男子已听不见余鱼同的问话,指着玉如意,颤巍巍的说:“我……我要去了……妹子……你好好过日子……再唱一个曲……儿……”玉如意含泪说:“好,我唱。”她拨动琵琶,但那里唱得成声,弦索声中,只见那男子头一侧,断了气了。玉如意把琵琶一放,并不哭泣,从炕下掏出一个包裹来,交给余鱼同道:“这里面的东西,据说很值钱,我也不懂,相公是读书人,请你收下吧。”余鱼同愕然接住,玉如意忽然一头向炕角上撞去,余鱼同一拉,那里来得及,一个娇小玲珑的青年女子,已撞得脑浆迸裂而死。
/ c6 S/ Y- }" y  余鱼同感叹良久,打开包裹,见是三卷书画,不多看,重又包好,忽忽写了一封书信,留下那两只金元宝,命客店老板代为收殓,於是越窗而出。: j6 d. D1 b% K
  余鱼同一路仍去找寻李沅芷,玉如意刚才所唱的:“无限思量,语笑盈盈。”八个字,尽在他耳边萦绕不去。他想起玉如意好好一个如花女子,转眼之间便归於黄土,骆冰、李沅芷等人,现下固然是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明艳非常,然而百年之后,岂不同是化为乌有?现在自己为她们忧急伤心,再过数十年想来,真是可笑之至了。想到这里,不禁心灰意懒,低头乱走,见前面山脚下一棵大树,亭亭如盖,於是过去坐在树下,休息一阵。连日惊恐奔波,这时已疲累非凡,靠在树上朦朦胧胧的睡了。! ~) c4 ^7 p1 `5 m, q$ c
  睡梦中只听见镗镗的钟声,一惊而醒,一抽身边金笛没抽到,想起早已被顾金标搜去,不觉哑然失笑。这时天已黎明,钟声悠长清越,隐隐传来。余鱼同睡了半夜,精神恢复,心想:“暮鼓晨钟,真是发人深省。”信步随着钟声走去,原来那是山岗上一所寺观中发出来的。他依着山道上岗,见那寺观已颇残破,匾额上写着“宝相寺”三字。他走进大殿,只见殿上一尊佛像,垂手低眉,似乎怜世人无限愁苦,余鱼同心中一惊,再看四壁的壁画,画的是佛祖前生舍身救鸽喂鹰的故事,一时爱恨嗔欲,百感交集,大叫一声,闯入后院。一个老和尚迎了出来,打个问讯道:“居土光降小寺,可有事么?”余鱼同怔了一怔道:“在下到处游山玩水,见宝刹十分清幽,想借住数日,纳还香金,不知会打扰么?”那老僧道:“小寺本为众人之物,居士要住,请进来吧。”於是命知客僧迎接余鱼同到一间客房里,不一会,知客憎捧了一碗素面出来。& C( \5 z5 o, Q
  余鱼同吃过面后,又睡了两个时辰。睡醒起来,只见红日满窗,已是正午,佛殿上传来木鱼之声,想是寺中和尚正在念经。他站起身来,想下岗去找李沅芷,忽然瞧见桌上一个包裹,那是玉如意临死时所赠的,心中一动:“不知那是什么卷轴。”打开来看时,第一件是一卷法书,写的是欧阳修的一阕词,第二卷?分名贵,是米芾所书的李义山的两首诗,余鱼同一看到“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那两句,心一酸,就卷起不看了。把第三卷打开,吃了一惊,原来那是一卷长卷,“宋八高憎故宝”的图卷,上面盖着“乾隆御览之宝”的朱印,心想这是稀世之珍,怎么会落入这风尘女子的手中?”打开来一路看去,画的是八位得道高憎出家的经过,题词中说,有一位高憎是因在酒楼上听到一句曲词而大彻大悟的。余鱼同不即看下去,掩卷一想,那是一句什么曲词,能有这样大的力量,他再展卷一看,只见题词中写着七个字:“你既无心我便休”,这句话犹如当头捧喝,耳中嗡嗡作响,不觉登时呆住了。- n: h6 X+ I$ X2 N4 x5 ~
  他反来覆去的念着“你既无心我便休”这七个字,一时忽然悟了,一时又神智迷糊起来。当日不饮不食,如癫如狂。寺里的知客僧来看了他几次,以为他病了,劝他早些安睡。余鱼同睡在床上,听见寺外风声如啸、松涛似海,心中也像波浪般起伏不定,直到中夜,仍旧难以入睡,二十三年来往事,一幕一幕的涌上心头,中秀才、杀仇人、走江湖、行侠仗义,不知经历了多少危险,那知在太湖总舵中有一日斗然遇见了这个前生冤孽,从此丢不开,放不下,苦恼万分。自己一生愁苦,几时有过一刻欢愉,回想骆冰对待自己,又何曾有过一丝一毫情意?你既无心,我应便休,然而真能“便休”,真能如此割舍,那已是有无上智慧定力之人了。他心绪烦躁,坐起来点亮了灯,忽见桌上有一部经书,那是从天竺最早,到中国的《四十二章经》。6 d1 y& }! w5 j3 ]1 S2 ?% f
  他随手一翻,翻到了经中“树下一宿”的故事,天神献了一个美丽异常的玉女给佛,佛说:“革囊众秽,尔来何为?”余鱼同看到这里,耳中只觉“嗡”的一声,一时神智不觉,过了良久,才醒了过来,心想:“佛见玉女,说那不过是一个皮囊中包了一堆污血污骨,我何以又如此沉迷执着。”他再不多想,冲出去叫醒老僧,求他剃度。那老僧劝之再三,余鱼同心意愈坚。老僧拗他不过,第二日早晨只得集合僧众,在佛前和他剃度了,授以戒律,法名空严。
6 I+ M' U5 ~+ _  余鱼同在宝相寺中礼佛诵经,过了几天清静日子。这天跪在佛前做早课,默念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心头突然清凉明净,一尘不染。忽然背后一人用江湖黑话说道:“孟津周围都找遍了,这合字在这里又没垛子窑,能扯到那里去呢?”余鱼同一惊,心想:“这声音好熟。”又听得另一个人阴森森的道:“就是把孟津翻个身,咱们也要找到他。”余鱼同一咬牙,心道:“好,你们终究寻来了。”原来这时滕一雷和言伯干等人都已站在他的身后。1 ~# h  l8 U* Z0 @' _* K8 [4 e
  余鱼同一动不动,听见哈合台和顾金标在他背后激烈争辩。哈合台主张即刻动身到回部去找霍青桐报仇,顾金标不依,一定要先找余鱼同。不久听得言伯干询问主持,有没有一个丑脸秀才到寺里来过。主持一呆,支吾其词。言伯干起了疑心,闯到后院各房中去搜查,果然在僧房中找到了李沅芷那件黑袍。/ }  v- c0 \$ a5 l! E
  言伯干脸容变色,回出来严词质问。主持说:“那秀才相公早已不在了,你们永远找不到这秀才了。”余鱼同站起身来,敲着木鱼,慢慢走进内堂去。( q' ~0 F* P# t) g2 m% i
  言伯干起了疑心,嘴向宋天保一呶。宋天保会意,直跟进去,叫道:“喂,你那和尚,我有话说。”余鱼同不理,脚下加快。宋天保追上去,左手要抓余鱼同后心。余鱼同身子一侧,僧袍左袖挥起,在宋天保脸上一拂。宋天保脸部被蒙,疾忙后退,只觉胁下奇痛,原来已被余鱼同用木鱼槌戳了一记,痛得蹲下地来。余鱼同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敲着木鱼,走向后院去了。
+ t9 Y& G8 v% i+ g$ b  言伯干等听木鱼笃笃之声渐远,然而不见宋天保出来,忙撇下主持,抢到后堂,见宋天保坐在地上,愁眉苦脸的按住胁下。彭三春喝道:“你坐在这里干甚么?那和尚呢?”宋天保说不出话,满头大汗,手向后面一指。彭三春和顾金标向后面追去,除了厨下有一个火工? l之外,不见一个人影。言伯干把宋天保拉起来,看他胁下伤处,只见乌青了一块,伤势竟自不轻,忙问:“是那和尚伤你的吗?”宋天保点点头。言伯干又问:“那和尚是怎样一个人?”宋天保张口结舌,说不出来,原来他竟没见到那和尚一面。
- h  c+ r/ F: e- u  这时滕一雷已把主持抓了进来,动手之际,见他手脚软弱无力,知到他不会武艺,喝问:“刚才那和尚是那里来的?”主持推说是外地来的挂单和尚,不知来历。滕一雷等虽然疑心,但问了半天问不出结果,只得罢了。言伯干说要放火烧寺,那主持居然很有骨气,毫不畏惧。
" T2 t0 Q+ u  @0 K9 V  滕一雷一使眼色,大家退出寺去。滕一雷道:“这庙里有点古怪,咱们晚上来探。”众人离开宝相寺,到附近乡村中买些面食吃了,晚上越墙进寺,窥探了一个时辰,毫无动静。第二天哈合台嚷着要到回部找霍青桐,顾金标不死心,记着泼羹之恨,又到寺里和主持争执了一回,对哈合台道:“今晚如再找不到那恶和尚,天明一早就依你动身。”文泰来夜中所见到的黑影,就是滕一雷和言伯干那一批人。. S& @2 f4 c, Y
  且说文泰来见那和尚回过头来,只见他满脸伤疤,丑陋异常,竟是十四弟金笛秀才余鱼同,心想:“他怎么躲在此地,做了和尚?”心下大疑,且不叫他,缩在一旁观看动静。余鱼同拜过佛后,绕到佛像后面,再不出来。就在此时,蓬的一声,大殿门被人推倒,七八个人闯了进来,文泰来只识得言伯干一人,想起这人在铁胆庄捉拿自己,后来在凉州又对自己肆意侮辱,仇人一见,怒火上冲,暗道:“菩萨有灵,教他今日撞在我手里!”
2 c5 i; ?+ k' g( C9 Q$ I: }! e' ?6 u5 @  滕一雷等奔进大殿,他们明明见殿中人影一闪,这时?鵸有佛灯明亮,阒无一人,腾一雷东张西望,忽然伸手把放在地上的一口巨钟提了起来。
( I/ C0 K- H$ o/ ]$ |; Z  文泰来见了,暗暗称奇,瞧这口巨钟起码有四百多斤,他竟一手提了起来。腾一雷见钟下无人,又把巨钟放下。顾金标心中焦躁,对着佛像骂道:“你这臭菩萨,愁眉苦脸的干么?”举起猎虎叉在佛像身上打了一下,只听见“空”的一声。腾一雷和言伯干同时纵上一步,说道:“这菩萨里面有些古怪。”腾一雷跃上佛前供桌,双手举起独足钢人,一记“横扫千军”,把那佛像的左肩打了下来。
+ Q( s, o. e( O& r% c2 p  这一招声势猛恶,佛像的木屑、泥沙、金漆弥漫殿中,随着烟雾乱飞之际,余鱼同突从佛像左肩的缺口中跳了出来,双足在供桌上一点,已站在地下。腾一雷等吃了一惊,八个人四面围拢,各举兵刃,防他抵御。那知余鱼同跪在佛像面前,对敌人毫不理会,双手合十,喃喃祷告:“弟子罪孽深重,招引外道邪魔,使我佛法身受毁,请我佛慈悲。”众人见他如此,颇为讶异。言伯干伸手一把抓住他右臂,喝道:“捣甚么鬼,走吧!”% c4 I9 d: B, @9 @  J
  这时寺中主持和僧众都已闻声起来,见这一干人俱都凶神恶煞般手执亮晃晃的兵器,躲在殿后不敢出来。余鱼同并不抵抗,跟着言伯干便走。覃天丞抢到前面,拉开殿门。. D% _( a  u, Y+ f
  大门开处,只见一个人默不作声的挡在门口。众人出其不意,都退后了一步,只见这个人身穿?? 洎m裤,腰中扎了一条布带,圆睁双眼,虎虎生威。言伯干认得他是文泰来,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还不知道文泰来已被人救了出来,,喝道:“你……你是奔雷……”话未说完,文泰来右手一掌已向他手腕打来,这一招快得异乎寻常,言伯干根本没时间想到招架退缩,只顺乎本性的手一松,但手腕已被文泰来的中指与无名指拂中,还未感到疼痛,余鱼同已被他扯了过去。言伯干跳出两步,这才觉得手腕上一阵剧痛。
6 e* h5 ^+ j7 z  滕一雷等七人都未见过文泰来,但见他手法快得出奇,不免心惊。滕一雷想言伯干是一派的掌门,那里想到一招之间便被人把已落入掌中的敌人夺去,这一下出乎意料之外,所以不及上前救援,他一摆铜人,站在门口,心想自己这面有八个人,有五个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对方再厉害,也敌不过已方人多,所以抢在门口拦阻。8 h" i  q: n- l$ n  s. a
  文泰来把余鱼同拉开后,两人一齐跃到大殿左首。余鱼同叫道:“四哥,你……”文泰来道:“你受伤了吗?”余鱼同道:“没有。”文泰来道:“好,咱们哥俩今日打个痛快。”余鱼同还想说话,宋天保和覃天丞两个各挺兵刃,扑了上来。1 H: J& e4 q  `1 |  O4 H
  文泰来一见他们身法,就知是辰州言家拳一派中人,他本来嫉恶如仇,这几个月来又遭到生平未有的屈辱,这时下手再不容情,身子一晃,已窜到宋覃两人背后。两人兵刃尚未砸下,敌人忽已不见,正要收招转身后领已被文泰来抓住。彭三春站得最近,三节棍“毒蛇出洞”向文泰来后心点来。文泰来双手抓住两人,陡然转身,把两人提着打了一个圈子,口中大喝一声,犹如晴空打了一个霹雳。彭三春一惊,三节棍呛啷啷一声掉在地下。大喝声中,文泰来双臂平举,用力合拢,覃宋两人头盖碰头盖,砰的一声,撞得血肉模糊,脑浆迸裂。6 C% C% j8 R1 H9 @5 f& t
  文泰来毫不停手,把两具尸体向敌人掷去,顾金标等跃开避过。言伯干究竟师徒关心,接住了覃天丞,这只是指顾之事,彭三春事起仓卒,一时糊涂,手足无措,既不拾棍,也不逃开。文泰来踏上一步,左手反手一拳,彭三春举臂一格,只听喀喇一声,臂骨早断。文泰来左手已顺势抓住他的胸衣。彭三春情急拚命,飞起鸳鸯连环双腿,向文泰来胸口踢来。文泰来右手如风,一把抓住敌人左脚,左手推下,右手上举,把彭三春倒提了起来。这时顾金标和言伯干双双来救。文泰来又是猛喝一声,双手用力向地下打桩般一锤,彭三春头盖撞在佛殿的青石板上,焉得不碎?奔雷手这两招迅速已极,彭三春本来是连环双腿,左脚踢出,右脚随上,那知头盖撞破之后,右脚方才踢出。) T9 \+ k/ d' g7 E
  奔雷手大展神威,霎间连毙三敌,他见顾金标和言伯干左右攻来,知道这两人乃是劲敌,迥非刚才三人可比,忽地退后一步,顺手举起佛前桌上的一只大石香炉,向顾金标猛掷过来。这只香炉重达七八十斤,再加上一掷之势,顾金标那里敢接,一斜身避了开去。香炉外掷之势不停,直向滕一雷飞去。滕一雷被顾金标遮住目光,等顾金标跃开时,香炉已到眼前。哈合台急叫:“老大,留神!”滕一雷不及避让,提起独脚铜人猛力一击,只听见砰篷一声大响,石香炉被击成数块,石屑香灰四处乱飞。
/ l+ m% o( V3 i* F& X$ w, E* S  这时言伯干和文泰来已交上了手。余鱼同抢起一个鼓槌,站在文泰来身后卫护。滕顾两人脸上都被石屑擦伤了一两处。顾金标挺叉上前,正要加入战团,那知文泰来身法如风,在言伯干脸前虚晃一掌,倏地抢到了哈合台身边。原来他观看形势,心想虽然已毙三人,但仍然敌众我寡,而且其馀五人武功似乎均非泛泛,必须出其不意再伤数人,才能取胜。他见哈合台与韩文冲两人站得较远,突然纵身过去,一掌打向哈合台后心。) X0 [( h1 n" {6 h- C8 v; E
  哈合台一矮身,让开文泰来一掌,反手就勾敌人手腕。文泰来见他手法快捷,“咦”了一声,左掌横过面门,斜击对方项颈。哈合台又是一低头,伸手来抓敌人手腕。文泰来见他每招出手都是擒拿手,可是又不同武林中所传的三十六路大擒拿法或是鹰爪功,颇有点奇怪,原来哈合台武功的根基是蒙古摔跤,再加上通臂拳化揉合而成。哈合台和文泰来拆了两招,两次都没勾住他手腕,这本来是他百不失一的绝技,心中一惊,已被文泰来蓬的一声一掌击在背上。文泰来见一掌居然没能将他打倒,更是惊奇,原来哈合台虽在辽东多年,仍旧依照蒙古人的习惯,身上穿着牛皮背心。
' V, Y7 A1 m( A% \4 N! ?  文泰来这一掌如中铁革,以为他有特殊功夫,而哈合台却也一直痛到了前心,他突然往地下一坐,双臂来抓文泰来腰部。文泰来右掌一翻,“电母照镜”,横击对方脸颊。哈合台一侧头,已抓住文泰来右腕,一抬手,把文泰来甩了起来,这是他摔跤的救命招术。当年成吉思汗率领蒙古大军西征,横扫欧洲,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征服大小数十国,歼灭欧洲联军数十万。欧洲军队一听见蒙古人到来,无不望风披靡,这固然主要是由於蒙古军队组织的严密,战士骑射技能的高强,但摔跤之术也有极大的人关系。这种本领世代相传,哈合台深得其中精奥,他一把将文泰来甩起,正要把他掷向地下,忽然手腕一麻,半身酸软。这时余鱼同见文泰来遭危,大惊上来抢救,刚纵出一步,忽见文泰来落在地上,已把哈合台夹在腋下,原来文泰来顺手点中了他的穴道,反手擒住,双手一送,把他直掼了出去。余鱼同急叫:“四哥,那是朋友!”
) P+ P1 L; Q- G# @' A9 v- p  哈合台头前脚下,平平向巨钟撞去。滕一雷和顾金标站在门口,抢过来相救已经不及。文泰来听余鱼同一叫,倏然如箭一般扑了上去,去势比哈合台撞去的劲道更快,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抓住哈合台皮靴,硬生生的抓了回来,左掌在他“肩井穴”一拍一揉,拉起站住,说道:“啊,是朋友,对不住。”哈合台死里逃生,怔怔的站在当地。滕一雷和顾金标突然见文泰来救了盟弟性命,本来双双扑上来拚命,忽地收住,滕一雷把哈合台扶在一边。
. ~0 P( Q8 U6 f' a' ~  那边韩文冲突叫:“小心后面!”叫声末毕,文泰来已觉脑后风生,回身一个扫堂腿,不避不让,先踢敌人。言伯干双手铁环叮当一碰,和身跃起,右环护身,左环平身,扫向文泰来腰骨,将要扫到,忽地收住,右环斗然发了出去。文泰来大喝一声,伸手夺环。两人俱都怀有深仇大怨,这次不见死活不收手,佛殿中灯火黯淡,佛像缺了一肩,俯首低眉,望着座前这两人险恶的拚斗。
: _) m- n1 F8 Q2 k) p  余鱼同靠在佛像旁边,滕一雷、顾金标、哈合台、韩文冲四人则站在门口,面向殿里。大殿上横着三具尸首,都是头盖破裂,面目血肉模糊。言伯干见滕一雷等居然并不上前相助,在一旁隔山观虎斗,心中愤怒异常,把双环使得呼呼风响。他是言家拳的掌门人,拳法上有独得之秘,在这对双环上尤其下了数十年苦功。文泰来和他拆了十馀招,见他攻守严密,动作迅捷,颇有法度,猛喝一声,双掌翻飞,拳法已变。旁观众人只听他每一掌出去都是猛喝一声,或声先喝而掌随至,或拳先发而声后出,或声拳同作,或有声无拳,把喝声和掌法拳法搓揉在一起,声音竟也成为克敌制胜的手段。文泰来身法愈来愈快,喝声愈来愈响,神威逼人,言伯干渐见不支。2 M" K, y7 I7 O- K; c. U
  原来这路拳法是文泰来的绝招,叫做“霹雳掌”,掌风喝声中,隐隐有风雷之势。言伯干心想再打下去自己决非敌手,双环交叉,退后一步,他知文泰来必定抢攻,果然对方毫不放松,踏步发掌。言伯干双环“白燕剪尾”,右环本来在左,左环本来在右,这时用力向两旁豁开,眼见文泰来的一条前臂要被双环砸断。哪知文泰来身手迅速已极,将计就计,一掌直按向他胸前。言伯干知道他掌力惊人,这一招如被按上,不死也伤,只得回过左环挡在胸前,右环反砸敌肩。文泰来大喝一声,五指一弯,已抓住钢环,脚下用劲,绕到敌人身后。言伯干刚呆得一呆,右环也已被抓住。文泰来用力一扳,言伯干双手弯了过来,如不放手,双臂当时就要折断,只得双手一松,一对铁环已落入对方手中,疾忙向前纵出三步,方才回身。
0 {3 L6 G0 }6 U% L% W4 Y& }  文泰来喝道:“还你的!”双环向言伯干掷来。这一下劲道大得出奇,他眼见自己兵刃回来,然而看铁环掷过来的势头,只要伸手一接,手指非折断不可,忙向右一纵,只见当当两声大响,双环都嵌入了佛殿上那口巨钟之内。滕一雷、顾金标等不自禁的同声喝彩。
) X. b7 F6 q; u0 ]  言伯干忽然两目上翻,双臂平举,僵直了身子一跳一跳的纵跃过来,动作俨如 尸。这是言家拳法中的一路拳法,混合了辰州祝由科的催眠而成。只见他双目如电,慑人心魄的射向敌人,两臂直上直下的乱打,膝头虽不弯曲,纵跳却极灵便。文泰来和他目光一接触,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心中一震,急忙避开,展开霹雳掌,和他这江湖上罕见的“ 尸拳”恶斗,又拆了十馀招,一声猛喝,突然跳开。只见言伯干两眼发直,如同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忽然流下泪来。众人正感奇怪,他“哇”的一声,一股鲜血从口中直喷而出,身子僵直,站着不再动了。
, S( L/ q& y' h# v  众人虽然见多识广,但见言伯干这样阴森可怖,都觉有一阵寒气迫人而来。文泰来见他流泪吐血,也就不再追迫。余鱼同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你去吧!”言伯干双目直视,一动不动,韩文冲道:“言大哥,咱们走吧!”见他不动,拉他一把,那知言伯干应手而倒,摸他身上,早已冰冷,气绝多时了。原来他前脑后背连接被文泰来用“霹雳掌”击中两掌,就此震死。6 u  E. h1 w. D# q% w2 ~8 E
  韩文冲叹了一口气,向文泰来一拱手道:“这位是红花会当家奔雷手文四爷吧?”文泰来点了点头。韩文冲道:“兄弟是韩文冲。”文泰来知道他是镇远镖局的人,又点了点头。以前率人到铁胆庄来拿他的,是镇远镖局的童兆和,可是这次在杭州北高峰斗张召重,他镖局又和红花会联在一起,所以这人可说是介於友敌之间。韩文冲指着滕一雷等三人介绍了,大家互相点了点头,都不说话。韩文冲道:“他们三位过去对红花会有点误会,现在已由兄弟说明。”他见文泰来冷冷的,知道他心中对镇远镖局尚有馀怒,说道:“我们就此告辞。”一拱手转身就走。就中顾金标对余鱼同曾有沸羹泼面之恨,但见他已经剃度做了和,同时见文泰来如此声威,也很是胆寒,知道讨不了好,关东三魔转身走出殿去。
, F) a' r7 L8 C9 s; o/ K  文泰来见顾金标转一转身,背后腰里插着余鱼同那枝金笛,走上一步,叫道:“顾老哥,你把我兄弟的兵器留下吧。”顾金标停步转身,怒道:“好,他有本事,自己来取。”顾金标武功颇非泛泛,纵横辽东,杀人越货,罕逢敌手,除了对老大滕一雷稍有忌惮外,任何人都没放在眼里,对余鱼同的沸羹之辱,可说恨得牙痒痒地,他一抖虎叉,准备迎敌。文泰来纵上两步,夹手就来夺他的虎叉。两人正要厮拚,余鱼同突然跃出,奔在两人中间,说道:“四哥,小弟已经出家,这笛子用不着了,让顾大哥带去吧。”文泰来见他这么说,倒也不便再代他出头,“哼”了一声,闪在一旁,顾金标也把虎叉收起,跃出殿外。
3 c# ]7 ?2 S) @% E! O  滕一雷心想:“这姓文的好横,你武功虽好,难道咱们就惧怕於你?不如显一手,也好教你知道我们的厉害。”这时他们已走到外殿,韦护手执降魔宝杵,站在正中,神像前点着油灯,有四大金刚有的握拳、有的持伞、有的弹琵琶、有的弄蛇,坐在两旁。滕一雷飞身跃上神座,运起功力,把每个神像都摇晃了一会,然后喝道:“大家走吧!”文泰来和余鱼同听见殿外格格声音乱响,忙奔出来看,只见五个神像似乎活了一般,先先后后的直扑下来。' P4 F& o6 m0 [0 \
  这时回身已然不及,文泰来暗叫:“不好!”抓住余鱼同左臂,脚下使开“霹雳掌”中“瞬息千里”的轻身功夫,跃出山门。两人脚未落地,已听见里面蓬蓬蓬几声巨响,烟雾离漫,尘土飞扬,几尊神像跌得粉碎。那四大金刚又大又重,跌下来声势十分猛恶。文泰来大怒,拔步追出,要向腾一雷责问。。余鱼同道:“四哥,今晚杀了四人,已经够啦!”文泰来一怔,问道:“十四弟,你怎么做了和尚?”) W) q5 p* X, I6 _; O4 Z  M4 r; x
  滕一雷弄倒神像,更不停留,直向山下奔去。顾金标忽觉后腰什么东西一动,伸手去摸,余鱼同那枝金笛已然不见,心中大骇,“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哈合台等停步询问。顾金标又惊又怒,骂道:“操他奶奶雄,这姓文的像鬼一样,把金笛偷去啦。”众人明明瞧见文泰来和余鱼同从殿里奔出来,离他们很远,怎么转眼之间就赶上来抢回金笛,身法之快,令人不寒而栗。哈合台道:“老二,别骂啦,要是他不拿你金笛,给你背上一掌,你还有命吗?”顾金标想来文泰来确是手下留情,也就不言语了。四人商量着到回部去找霍青桐,给辽东三魔报仇。韩文冲一定不肯同去,三人不便勉强,到了孟津就此分手。韩文冲回到洛阳隐居,再不出山,后来终於得享天年。
7 D9 \+ R5 v3 @1 L; J* }  l  余鱼同见文泰来问他出家原因,叹了一口气,说道:“四哥,我对你不住,你肯原谅我吗?”文泰来道:“咱们是好兄弟,别说你没甚么地方对我不起,就是有,那也一定是无心之过,我怎会介意?”余鱼同合什道:“那我就放下了一件心事。”文泰来在月光下见他身披袈裟,双手合什,那里是从前那个潇酒英俊的金笛秀才,不由得一阵心酸,说道:“十四弟,咱们是生死骨肉的交情。你有什么心事,尽管对你四哥说。”余鱼同自从父母被害之后,流落江湖,以往红花会众兄弟间虽然交情都好,但从没人这样真如亲哥哥般对他说话,不觉动情,但转念一想,我既已出家,一切情丝俗缘都要全部斩断,於是硬起心肠,冷冷的道:“四哥,你请回去吧。以后咱们不一定有再相见之日。我叫空严,你别再叫我十四弟啦。”说罢突然转身进寺,把文泰来丢在当地,做声不得。
9 X. x2 J# P7 A$ K& X  文泰来呆了半晌,看余鱼同神情,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心想:“回去和总航主及七弟商量吧。他们两人总有办法。”他虽然连毙强敌,得报深恨,但因余鱼同这事,很是郁郁,於是回到孟津去见陈家洛。
) m0 Y5 o) D2 `0 N: B4 m  余鱼同回到殿内,只见满地都是佛像碎片,四具尸体,横卧当地。他跪在佛前,深切忏悔,忽听听见轻轻的当啷一响,抬起头来,只见自己那枝金笛放在面前,闪闪生光。8 t7 |, Z7 I- R$ ~- o* K. f( v
  余鱼同一惊,回过头来,见李沅芷站在身后。这时她穿了女装,灯光下越显妩媚,只是满脸幽怨,容色憔悴。余鱼同合十打了一躬,并不作声。李沅芷见他如此忍心,欲言又止,再也熬不住,坐在地下掩面哭了出来。
5 f7 U. I& a" `0 ~  文泰来回到客店里骆冰已穿好衣服,带了鸳鸯双刀和飞刀,正要出外寻丈夫,见文泰来回来,心中大喜,怪道:“你怎么悄悄一个人出去,也不叫人家一声。”文泰来道:“谁教你睡得这样沉?哪一天让人把绑了去,怕还睡得不知道呢。”骆冰笑道:“那最好,也好让你尝尝着急的滋味。”文泰来道:“我见到了十四弟,他做了和尚。”骆冰一怔,不由得流下泪来。文泰来道:“咱们见总舵主去。”
, `: L0 p0 f1 z3 }0 F3 `8 |  夫妻两人忙去叫醒了陈家洛、徐天宏等人,文泰来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章进第一个忍不住,跳起身来。众人急忙奔宝相寺而去。到了寺中,只见寺里空荡荡并无一人,想是所有僧众见他们恶斗凶杀,都吓得逃走了还没敢回来。骆冰眼尖,见佛像前的供桌上压着一张字条,原来是余鱼同留下的一封信,忙递给陈家洛,众人围拢来看,见字条上写道:“总舵主暨各位哥哥:小弟罪孽深重,是以出家忏悔,以了尘缘,望各位努力大事,以成不世功业,勿以小弟为念,小弟现出外募化,重修佛像金身,或数月之后,方能归也。关东三魔已首途回部,寻翠羽黄衫去矣!小弟鱼同顿首再拜”
4 U3 s: i% L0 ^. e" D; ^, F0 q9 o& z  众人看了这张字条,都很伤感,骆冰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滋味。章进怒道:“出甚么屁家?咱们把这庙放火烧了,瞧他还做不做成和尚?”说着就要去寻火种放火,骆冰连忙喝止。徐天宏道:“我看十四弟凡心未断,未必能做一辈子和尚。”文泰来忙问:“何以见得?”徐天宏道:“第一、他还挂念着咱们的大事。第二、他要募化重修佛像,但他素来心高气傲,不屑求人,要他募化,那里成功?我瞧他势必仍用老法子,要去劫盗为富不仁的大户。”说到这里,众人都笑了起来。陈家洛笑道:“这哪还像甚么和尚?”徐天宏道:“他连翠羽黄衫都还放心不下,只怕做和尚很难。”众人听徐天宏这样一说,都觉有理,文泰来道:“这关东三魔武功很强,不知你们所说的翠羽黄衫本事怎样,能敌得住吗?”徐天宏道:“霍青桐姑娘和六魔阎世章打时我们是瞧见的,霍姑娘稍稍胜他一筹。不过要不是总舵主出手相救,只怕也已遭了他的毒手。”文泰来道:“那不成,这大魔滕一雷力气大得异乎寻常,十分厉害。”徐天宏道:“那么咱们赶快动身到回部去,路上能把他们截住最好,否则也好事先有个准备。等咱们办完正事之后,再回来劝十四弟吧。”众人都说不错。, }8 W7 u; F9 T
  陈家洛对上官毅山道:“有一件事想请上官大哥费神办一办。”上官毅山道:“陈当家的请吩咐吧。”陈家洛道:“我想请上官大哥拨三千两银子给宝相寺,修整佛像金身,回头由小弟奉还。”上官毅山道:“陈当家的放心,这事交给我办好啦。”陈家洛道了劳,大家回到孟津,这时天已发白,众人就到酒楼去吃面喝酒。
, G5 k, i6 A' l9 ~7 |% t5 y  徐天宏道:“那关东三魔既已动身,咱们最好派一人骑四嫂的白马赶过他们的头,否则现在回部军情紧迫,木卓伦老英雄一定忙於应付,要是翠羽黄衫事先没有防备,给三魔打个措手不及那可不好。”陈家洛想徐天宏的话说得不错,皱起了眉头不语。章进道:“那我先去吧,你们随后来。”徐天宏道:“你性子这样莽,别途中惹事,误了大事。”章进道:“我不惹事就是。”骆冰这时已懂了徐天宏的意思,说道:“你不懂维语,途中好生不便,现在到处有战事,别让他们起了误会。”座中只有陈家洛和心砚两人在回疆住过十年之久,精通维语,骆冰这句话明明是指定要他们去了。陈家洛仍旧不语。心砚道:“少爷,那么我先走吧。”徐天宏道:“总舵主,我瞧你还是你先走最妥当。你识得维语,功夫又好,关东三魔和你又没朝过相,就是狭路相逢也不打紧。你赶到之后,如果兆惠仍不停手,你可以帮他们出些主意。”陈家洛沉吟半晌,说道:“好吧!”吃过面后,跨上骆冰的白马,和众人作别,当先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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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21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3 W6 a# C3 P! `- x" `
 ! F) y$ [- `$ T' i# I; S
第二十六回  情痴大漠雪意馨$ j3 @/ D. {; l' S
  陈家洛一听关东三魔要去找霍青桐报仇,当下十分关切,翠羽黄衫的背影在大漠尘沙中逐渐隐没的情景,时时袭上心头,但想到那姓李少年和她亲密异常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未免自作多情,苦寻烦恼,然而要置之不理,?又不能。那白马脚程好快,只觉耳旁风生,山岗树木如飞般在身旁掠过。他见马奔得这么迫速,起初还全神贯注,怕马踢伤途人,或者失足踏入沟坑,那知白马神眼如电,跑得又快又稳,闪避进退,丝毫不必乘者操心。陈家洛后来就不再理会,跑到中午,已奔出四百多里路,想来早把关东三魔抛在后面了。打过尖后,纵马又驰,他想今日大跑一日,关东三魔永远别想再赶得上,晚间在客店中歇宿时,已完全放心。; E1 r) N1 y4 J3 g
  不一日,已到肃州,登上嘉峪关头,倚楼纵目,只见长城环抱,控扼大荒,蜿蜒如线,俯视城方如斗,心中颇为感慨,出得关来,也照惯例取石向城投掷,然后纵马疾奔,只见关外烟尘滚滚,日色昏黄,水气溟蒙。6 ?" o: N. K0 t( Y
  陈家洛勒住了马,缓缓而行,观赏关外景色,只听得骆驼背上有人唱道:“一过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前边是戈壁,后面是沙滩。”他微微一笑,放松马缰,直驰出去。一路晓行夜宿,过玉门、安西后,沙漠由浅黄逐渐变为深黄,再由深黄逐渐变灰黑,他到过回疆,从沙漠颜色看来,知道已接近戈壁边缘了。这一带荒凉异常,一望无垠,广漠无边,那白马似乎到了用武之地,精神振奋,全速奔跑,不久远处出现了一抹岗峦。6 |8 F- w9 N0 }7 [" ]
  转眼之间,石壁越来越近,一字排开,直伸出去,只觉山石间云雾弥漫,似乎其中别有天地,再奔近时,忽觉峭壁中间露出一条缝来,那白马沿?道路直奔了进去,那便是甘肃和回疆之间的交通孔道星星峡。, X& B* v0 k4 u
  峡内两旁石壁峨然笔立,有如用刀削成,陈家洛抬头望天,只觉天色又蓝又亮,自己宛如潜在海底仰望一般。峡内所有岩石全系深黑,黑得发亮。有似煤层,道路弯来弯去,曲折异常,这时已入冬季,峡内初有积雪,黑白相映,蔚为奇观,陈家洛心中一动,暗想:“这峡内形势如此险峻,那真是用兵佳地。”
" p* e& Q$ ?1 X- [$ @' A  过了星星峡,在一所小屋中借宿一晚。次日又行,两旁仍是绵亘不断的黑色山岗,奔驰了几个时辰,已到大戈壁上。戈壁平平坦坦,和沙漠上的沙丘起伏全然不同,凝眸远眺,只觉天地相接,万籁无声,宇宙之中似乎只有他一人一骑。陈家洛虽有一身武艺,但到了这个境界,也颇有栗栗之感,顿觉大千无限,一己渺小异常。
8 n/ L( Y- D, z0 Y  a4 g  到哈密城后,他知道军情紧急,对外来旅客盘查必严,所以绕过城市,迳到城西的二堡。第二天一早起,心想如遇见维人,就要他指引霍青桐的所在了,但自己是汉人,只怕维人疑心他是奸细,如何取得他们信任,倒要费一番周折,心想还是换了维人装束较好,于是在二堡买了维人戴的绣花小帽、维人穿的皮靴和条纹衣裳,驰马到旷野中换了,把自己的原来衣服埋在沙中。临溪一照,宛然是一个维族少年,自己也不禁失笑。
, V! l+ O7 ]2 f$ f( T/ t# V  但说也奇怪,一路之上竟没遇到一个维人,他们原来住居的房屋村落,都已烧成白地,想必是兆惠大军干的好事,所有维人必定已逃入大漠腹地。陈家洛很是焦躁,心想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漠之上,那里去找霍青桐呢?转念一想,如沿?大路寻访,维人必已逃避一空,只怕再也找不到一人,于是折而向南,尽往偏僻山地中乱走。回疆本就荒凉,他绕开大路,更是难遇人?,向南走了三天,干粮吃完,幸好死了一只黄羊,倒也鲜美可口。
5 F" f2 w; f; J  又走了两日,途中见到几个牧人,一问之下,?都是哈萨克族人。他们只知道满清大军来了之后,回部大伙儿都往西退去了,退到那里,?不知道。陈家洛很是为难,在这穷荒大漠,实在无处去找寻木卓伦的族人,于是纵马向西,每天奔驰六七百里。这样走了三日,眼见的尽是黄沙,天色蒙暗,不知什么地方才是尽头。
. y5 J5 s! K# F( k' Q! \  ~. g  这天天气忽然暖热起来,大漠之中气温变化剧烈,一日之内数历寒暑,原也不足为奇,本来水囊中的水都结了薄冰,这时却越走越热,烈日当空,人马全身都是汗水。陈家洛想找一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下,但四顾茫茫,尽是沙丘,只得驰到一个大沙丘的背日之处,打开水袋,自己喝了三口,也让白马喝了三口,虽然口中奇渴,但不敢多喝,只怕附近找不到水源,喝完了水那可是死路一条。人马休息了一个时辰,上马又行。正走得昏昏沉沉、人困马乏之时,忽然那马仰起头来,向空中嗅了几嗅,振鬣长嘶,转过身来,向南奔驰,陈家洛知道此马神异,便也由它。那马奔不多时,果然沙丘中出现了一些稀稀落落的铁草,再奔一阵,地上沙子渐少,青草渐多。陈家洛知道前面必有水源,心中大喜。那白马这时精神振奋,四蹄如飞。不一会,已听见淙淙水声。
1 `+ V) M/ b8 @  转眼之间,面前出现一条小溪,溪水清可见底,白马奔到溪边,停住了脚,?并不低头喝水。陈家洛跳下马来,抚摸一下马毛,笑道:“你倒尊敬主人,好吧,咱们一起喝吧!”他俯身溪边,掬了一口水喝下,只觉一阵清凉,直透心肺。那水甘美之中还带有微微香气,想必出自一处绝佳的泉水,溪水中有一些小块碎冰,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宛如仙乐。那马喝了几口水后,长嘶一声,跳跃了数下,好像也是说不出的欢喜。
$ u9 y& U3 B) O/ j% N  陈家洛饮足溪水之后,只觉心旷神怡,胸襟爽朗,回顾身上满是沙尘,索性卷起裤脚,踏入水中,把头脸手脚洗了个干净,再把马牵过,给它洗刷一遍。然后在两只水袋中装满了水。这时冰块闪耀之中忽见夹杂有花瓣飘流下来,花瓣有红有白,溪水所以芳香,大概是上游有花之故,陈家洛心想:“沿溪上溯,或许可以遇见人,问得到霍青桐的行踪。”于是骑上了马,沿?溪水向上游走去。. p: I: I5 D6 F( }) i
  溪水越来越大,沙漠中的河流大都上游水大,到下游时水流逐渐被沙漠吸干,终于消失。他久住回疆,也不奇怪,这时溪旁树木渐多。他纵马急驰了一阵,溪水一转弯绕过一块高地,忽然眼前一片银瀑,水声轰轰不绝,匹练有如自天而降,飞珠溅玉,顿成奇观。
! N6 a$ M+ C( M5 k- f4 o: B  在这荒凉的大漠之中突然此奇景,不觉身神俱爽,他好奇心起,想一看瀑布之上更有甚么景色,于是牵了白马,从西面绕道而上。他转了几个弯,从一排参天青松中出去,顿时惊得呆了。眼前一片大湖,湖的南端又是一条大瀑布,水花四溅,日光映照,现出一条美丽无比的彩虹。湖的周围花树参差,幽香中人欲醉,各种杂花红白相间,倒映在碧绿的湖水之中,奇丽莫名。远处是一大片青草平原,一直申出去,与天相接,青地有几百只白羊在奔跑吃草。草原西端一座高山参天而起,耸入云霄,从山腰起全是皑皑白雪,山腰以下却生满苍翠树木。7 w7 n) ]! q) e; \% i
  陈家洛突然见到这幅比图画更是美丽万倍的景色,一时口呆目瞪,心摇神驰,只听见花树上小鸟鸣啾之声,湖中冰块撞击,与瀑布声交织成一片乐音。他呆望湖面,忽见湖水中微微起了一点漪涟,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臂从湖中伸了上来,接着一个湿淋淋的头从水中钻出,一转头,看见陈家洛,一声惊叫,又钻入水中。
% P  O* Y' Z/ J' y! @& v  F* g  就在这一刹那,陈家洛已看清楚那是一个明艳绝伦的女人,心中一惊,暗想:难道真有山精水怪不成?摸出三粒围棋子扣在手中,如果这妖怪作怪,准备就给它三下。
3 x) {; a3 t" L' ?- m  只见湖面一条水线向东伸去,“忽喇”一声,那女人的头在花树丛中钻了起来,青翠的树木空隙中露出皓如白雪的肌肤,漆黑的长发散在湖面,一双像天上星星那么亮的眼珠望?陈家洛。他这时那里还当她是妖精,心想凡人必无如此之美,不是水神,就是天仙了,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么?”) _; }5 E* T/ n5 L$ r7 H9 b
  说的是维语,陈家洛虽然听见,可是似乎不懂,怔怔的没有作声。那声音又道:“快走开,让我穿衣服!”陈家洛脸上一阵发烧,疾忙转身,不由自主的使开“八步赶蝉”轻功,窜入林中。
, Y( o# r" {# \1 H0 `( q$ W  他坐在地下,心中突突发跳,心想:“难道这是一个普通维人少女?她裸着身体在湖中洗澡,我居然看见了还不避开,咳,真是不该。”他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本想马上逃开,但忽忙中没有把白马牵回,忽哨了几声叫马过来。那马嘶叫几声,但竟不来。他坐在地上等了良久,委?不下,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湖那边传来了娇柔清亮的歌声:
# H0 g5 p$ f- R5 ?  s  “过路的大哥你回来,) c5 A! c" k5 n: W- ^' ]
  我有话儿要跟你谈,
7 o2 F" ~2 S- B+ Y( H  人家洗澡你来偷看,( v4 O- c/ N$ s" k* {
  我问你哟,
. T0 @* Z# e3 g& u8 [, d& ?  这样的大胆该不该?”
3 |# i% a4 F% c4 }! z  E- v/ Y  歌声语意十分轻快活泼,想见唱歌的人颊边含有笑意。
2 x+ Z9 P$ I! G0 l! x6 D) H) ?# {  陈家洛听她歌中含意嘲弄多于责怪,而且那匹白马又不出来,只得硬了头皮,慢慢走回湖边。缓缓抬头,只见湖边红花树下坐着一个全身白衣如雪的少女,长发垂肩,正在拿着一把梳子慢慢梳理。她赤了双脚,脸上发上都是水珠。显然是刚从湖里起来的,陈家洛一见她的脸,自己脸上又是一阵发烧,暗想:“天下那有这样的美女?”只见她随随便便的坐在湖边,然而明艳圣洁,仪态不可方物,白衣倒映水中,落花一瓣一瓣的掉在她头上、衣上、影子上。他平时潇洒自如,这时竟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4 a2 E; R2 a3 @# `* C2 z  q  那少女向他嫣然一笑,招招手,叫他走近。陈家洛于是用维语说道:“在下路过此地,天热口渴,忽然遇到这条清凉的溪水,大喜过望,所以找到了这里。那知无意冲撞了姑娘,我实是无心之过,请姑娘原谅。”说着行了一礼。那少女见他说得斯斯文文,又是一笑,唱了起来:
8 b# K; d1 |7 x# k, p( t" L0 Q  “过路的大哥哪里来?5 _4 ?- \  }8 |9 F1 m/ I
  你过了多少沙漠多少山?
9 y  @% A$ Y# a  你是大草原上牧牛羊?& G2 _2 R+ }* j
  还是赶了驼马做买卖?”: A* T( G/ {  j8 z; N1 X
  陈家洛知道维人喜爱唱歌,他们平时说话对答,常以唱歌代替,出日成韵,风致天然,自己虽在大漠多年,但每日勤练武功,却没有这份才能。。他不知这少女是什么路道,不愿把自己的事据实以告,于是说道:“我从东边来,本来是在关内赶骆驼做生意的,现在有一件要事,要找一个人,想向姑娘打听一下。”那少女见他不会唱歌,微微一笑,也就不唱了,说道:“你叫甚么名字?”陈家洛道:“我叫阿密特。”那是维人最通用的男人名字。那少女笑道:“好吧,那么我叫爱西翰。”原来爱西翰也是维人女子中最多用的名字,等如汉人的贞淑芬芳之类。那少女又道:“你要找谁?”陈家洛道:“我要找木卓伦老英雄。”那少女微微一怔,说道:“你认识他么?找他有甚么事?”陈家洛道:“我认识他。”那少女道“真的吗?”陈家洛道:“当然啦,我还认识他的儿子霍阿伊和女儿霍青桐。”那少女道:“你在哪里见过他们的?”陈家洛道:“他们到甘萧去夺还圣经,我刚巧遇着。”那少女道:“这就是了,你坐下吧,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吃。”她赤着双脚,奔进树丛中,不一会拿来一个碧绿的哈密瓜和一大碗马乳酒来,递给了他。陈家洛谢了,先喝一口马乳,十分甘美。那少女又递给他一把小银刀,剖开瓜来,瓜肉如黄色缎子一般,咬了一口,香甜爽脆,如嚼霜雪。
% ^5 d5 L8 \4 W/ x. X  那少女问道:“你找木卓伦老爷子有甚么事?”陈家洛听她语气,对木卓伦很是尊敬,于是说道:“木卓伦老英雄是姑娘一族的么?”那少女点点头,陈家洛道:“因为他们在抢夺圣经时杀了几名镖师,现在镖师的朋友要来报仇。我得知讯息,所以赶来报信,好教他们有一个防备。”那个少女本来一直笑口吟吟,听了这话,似乎很是关怀,忙问:“来报仇的人很厉害么?人很多么?”陈家洛道:“人倒不多,不过听说武艺很好。咱们只要事先有了防备,也不必怕。”那少女放了心,笑道:“那么我马上领你去,路上得走好几天呢。”她一面梳发结辫,一面道:“满清鞑子无缘无故的来打咱们,男人都打仗去啦,我和姊妹们在这里瞧着牲口。天气热,我下湖洗澡,那里想到这里还有你这个男人躲着。”陈家洛见她说话时天真烂漫,毫无机心,不由得看得痴了。
' ^1 l- O& w, g) p  那少女梳完了头,拿起一只牛角来呜呜的吹了几下,不久有几个维族女子骑了马从草原上奔来。那少女迎上去,和她们说了一阵,大致总是说要领他到木卓伦那里,要她们帮同照顾牲口意思。那几个维族女子不住打量陈家洛,似乎很感好奇。那少女回到树林中帐篷去,拿了干粮和使用物品,牵了一匹红马过来。这马全身上下如火般红,并无半根杂毛,腿长膘肥,是匹良驹。陈家洛去牵自己白马,见马缰缚在树上,才知刚才忽哨那马竟不过来的原因。那少女道:“你这匹马很好。咱们走吧!”一跃上马,身手很是矫捷。她当先领路,沿着冰河径往南行。  V( T* |5 j' X8 d9 T% E
  那少女道:“你到了汉人的地方,汉人对你好不好呀?”陈家洛道:“有的好,有的坏,不过好的多。”他这时本想对她说明自己是汉人,但见她毫无猜疑的神情,一时倒说不出口。那少女问起汉人地方的风土人情,陈家洛拣有趣的说了一些,她听得憨憨的出了神。" [+ Y8 P* m: q8 k  ~1 O
  这天将到傍晚,两人走到一座大山旁边,那少女一抬头,忽然惊叫起来。陈家洛依着她目光望上去,只见半山腰里峭壁之上生着两朵海碗般大的奇花,花瓣碧绿,四周都是积雪,白中映碧,如上夕阳的金光照在上面,奇丽万状。那少女道:“这是最难遇上的雪中莲啊,你闻闻那香气。”陈家洛果然闻到幽幽甜香,从峭壁上飘下来,那花离地约有二十余丈,但仍旧如此芬芳馥郁,可见那花香气之浓了。那少女望着那两朵花,恋恋不舍的不肯走。陈家洛知道她心中爱极,说道:“你想要么?”那少女叹了一口气道:“走吧,好的东西总是叫人拿不?。”陈家洛微微一笑,他已看准了落脚之处,忽然纵身离鞍,向峭壁上跃去。
4 z  O% p$ ~# U5 |  那少女惊叫起来:“喂,你干么啊?”陈家洛这时凝神屏气,全心贯注于向峭壁上踪跃,完全没听到她的话。天池怪侠的轻身功夫是江湖上罕见的绝技,心砚不过得了他的一点皮毛,已自不凡,在西湖上戏弄大内待卫,大大的露了一下脸。陈家洛是他惟一传人,造诣自然更是超绝。那峭壁看来似乎毫无落脚之处,但总不免有些凹凸,陈家洛手脚并用,有时甚至使到“壁虎爬墙功”一瞬眼已上去了十多丈,但上面峭壁上积雪都结了冰,滑溜不堪,他好几次失足,仗?绝顶轻功,借势旁窜,终于没落下。爬到离雪中莲还有一丈多地方时,那峭壁忽然整块凸了出来,这在下面看来并不显著,但要爬上去却绝不可能。陈家洛心想:“难道到了这里,仍然功亏一篑?”灵机一动,从怀里取出点穴珠索,看准雪中莲旁边一块凸出的山石,抛了上去缠住。这时他剑盾也已拿在左手,右手拉着珠索一使劲,全身凌空跃起,看准地点,落在雪中莲之旁,左手剑盾牢牢按在积雪之中,以防滑跌。只觉幽香中人欲醉,他轻轻把两朵大花折了下来,交在左手,用剑盾护住,怕下去时弄坏了花瓣。& v3 H( }7 X: T7 T) c
  下去时看似艰险,但对有武功的人来说却很容易,他沿着峭壁直溜下去,溜得太快时就用剑盾在山石上一按,把下堕之势稍加抑制,到离地六七丈时,双脚在峭壁上一登,如一只大鸟般扑了下来,轻飘飘的落在那少女马前,微微一笑,拿出那两朵莲花给她。5 Z( Z0 s( h* ^' D$ S$ H2 a. y* M
  那少女伸出纤纤白手来接住。陈家洛见她的手微微颤动,抬头望她脸时,只见珍珠般的眼泪滚了下来,有几滴泪水落在花上,轻轻抖动,好像清晨的露水。陈家洛好生奇怪,不懂她为甚么流泪,也不便问,只得上马。: y" i2 k# U5 M8 P2 F' p
  两人默默无言的走了一阵,陈家洛心想:“我今日真如傻了一般,也不知为甚么,她想要那花,我就不顾性命的给她取了来。”他回头瞧那峭壁,只见它峨然耸立,气象森严,自己也不禁心惊。那少女的至美之中,似乎蕴蓄着一股极大的力量,教人为她粉身碎骨,死而无悔。8 R/ x4 o5 a% \) O4 W/ a$ w
  天色将黑时,两人在冰河旁的一块大石下歇宿。那少女生了火,把带着的干黄羊烤熟,切开了与陈家洛共吃。她一直不说话,陈家洛也不敢开口,好像一说话便亵渎了这圣洁的周围一般。那少女默默望了陈家洛一眼,忽然奔出数十步,俯伏在地,虔诚的向真神阿拉祷告起来。火光熊熊,映着这白衣少女的背影,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雪中莲的香气暗暗浮动。那少女站起身来时,笑容满脸,一面走近,一面说道:“你不怕摔死吗?”' |! A  ^# H% w/ B
  陈家洛道:“摔死是不会的,就只怕摘不到那两朵你心爱的花。”那少女微微一笑,把两朵雪中莲拿出来,分了一朵给陈家洛道:“这朵给你。”陈家洛本想推辞,但她神色语气之中,虽然是很温婉柔和的一句话,也似乎是最弝烈的命令一般,教人无法违抗,于是接了过来,心中暗笑:“要是红花会众兄弟瞧见他们总舵主,竟这样乖乖的听一个女孩子的话,不知会怎样想?”
# z0 I; J! ?4 L9 I" O6 @5 x  那少女忽问:“你学过武功是不是?怎么能爬到那样高的山崖上去?”陈家洛听她语气,知道她完全不会武术,所以竟没看出自己怀有一身上乘的轻身功夫,于是说道:“其实也不怎样难的,只要胆子大一些,也就成了。”那少女不知陈家洛这是谦辞,以为他真的不懂武功,隔了一会,赞叹地说:“啊,你真勇敢!”她随即告诉他,自己从小在漠草原上牧羊,最爱花草,她说:“有许多好看的花,开在草地上,你一眼望出去,尽是花,我宁可不吃羊肉,也要吃花。”陈家洛奇道:“花也可吃么?”那少女道:“当然啦,我从小吃到现在,吃了十几年啦。爸爸和哥哥本来不许,可是我一个人出来牧羊,他们又管我不着。后来见我吃了没事,也就不管啦!”陈家洛本来想说:“怪不得你像花一样好看。”可是这句话冲到口边,又缩了回去。他坐在那少女身旁,只觉得一阵阵淡淡的幽香,从她身上渗出来,这香气明明不是雪中莲的花香,也不是任何花香,只觉淡雅清幽,令人忘俗,心想:“她明明刚洗了澡,也不见她用什么脂粉,怎么这样香,而世上脂粉之中那有这种优雅的香气?”正在神魂颠倒之际,突然一惊,想到礼法之防,不由得稍稍坐开了一些。那少女觉察到了他辨别香气的神态,嫣然一笑,说道:“大概因为我爱吃花,所以一直身上就有一股气味,你不喜欢吗?”陈家洛被她问得面红过耳,呐呐的说不出话来,转念一想:“这姑娘天真烂漫,心地坦白,我如再以世俗之见对她,反而显得不够光明磊落了。”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心中光风霁月,再无蝎蝎螫螫之态,和她畅谈起来。
! t/ b: U: h4 \8 U5 N& \( b- o  那少女谈的尽是草原上牧羊、采花、看星、寻草,以及女孩子们的游戏闹玩,陈家洛自离家之后,一直与刀枪拳脚为伍,这种婴宛之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听她说来,真有不知人间何世之感。那少女说了一阵,住口不说了,抬头一望,只见耿耿银河横列天际,牛女双星,夹河相望。
; F+ |) @8 D" F2 w0 V# I( a  陈家洛指着织女星道:“这是一个女子。”又指着牵牛星道:“这是一个男人。”那少女很是奇怪,道:“你讲这故事给我听。”于是陈家洛把牛郎织女的故事说给她听了,那少女仰望银河,见双星隔河相望不能相会,郁郁不乐,陈家洛见她多情善感,为宇宙间所有欢愉的事而高兴,为所有不幸的事而忧伤,想讲一个快乐的故事使她开心起来,无意中伸手一整衣服,忽然碰到乾隆送给他的那块温玉,想起玉上那四句铭言:“情多不寿,?极必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不禁意兴阑珊起来。那少女道:“从前瞧见喜鹊,黑黑的一点也不好看,向来不喜欢它,那知道它们这么好,会造桥给牛郎织女相会。以后我一定多喂些东西给它们吃。”陈家洛道:“天上两个仙人虽然一年只会一次,可是他们千千万万年都能相会,比凡人数十年就要死去,又好得多了。”那少女点点头。陈家洛道:“汉人有一位诗人,做了一个歌儿,讲这件事的。”于是把秦观那阕《鹊桥仙》的词译成了维语。6 L; W' e8 @: D4 f7 e; B$ d* S/ S
  那少女听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以及“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几句时,眼中又有了晶莹的泪珠。她默默不语,望着火光,过了一会,悄悄说:“汉人真聪明,会编出这样好的歌儿来。”$ q- H5 Q3 w, \- _: m  |
  大漠上一到夜晚,气候立即奇冷,陈家洛找了一些枯草树枝,把火生得极旺,两人裹着毯子,各自睡了。两人虽然隔得很远,然而陈家洛在梦中似乎尽闻到那少女身上的幽香。
  z; G8 V) H; d. r  X& }  次晨醒来又行,向西走了四日,已到了塔里木河边,这天下午,忽然南面山边出现了两名维人的武装骑兵。那少女迎上去和他们讲了几句话,维人骑兵就行礼退开了。那少女回来对陈家洛道:“满洲兵已占了阿克苏和乌什,木卓伦老英雄他们已退到了叶尔羌,这里去还有十多天路程呢。”陈家洛听见满洲兵得胜,很是忧虑。那少女道:“满洲兵人多,咱们只好一路向西退,叫他们粮草接济不上,在这大戈壁里累死。”陈家洛本来还担心霍青桐的安危,现在想维人大队?向西退,兆惠的满洲兵只怕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只要乾隆停战的旨意一到,他们的围就可解了。现在霍青桐离中土万里,又是在大军环拥之中,决不怕滕一雷等寻仇,这样一想,心中反而宽慰。
. B  j) I9 b7 k# u% o  那少女的红马也是一匹佳种良驹,脚程虽没骆冰的白马快,但一天也能走上五六百里。两人晓行夜宿,感情越来越是融洽,这天傍晚,太阳将要下山,突然忽喇一声,一只小鹿从树丛中跳了出来。
# F. a$ E+ u6 i* ^, j9 s  那少女吓了一跳,随即拍手嘻笑起来,说道:“一只小鹿,一只小鹿!”那小鹿生下不久,幼小异常,咩咩的叫了两声,又跳回树丛。那少女跟过去瞧,突然退了回来,轻声说道:“那边有人!”陈家洛凑到树丛边向外一望,只见五名清兵,正围着在剥切一只大鹿。那只小鹿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不住悲鸣,那只被打死的大鹿一定是它母亲了。一名清兵骂道:“他妈的,连你一起吃了!”站起身来,弯弓搭箭,对准小鹿要射。小鹿丝毫不知奔逃,反而越走越近。
2 c* U: v# W: W1 \) `- N$ T' s  那少女惊呼一声,从树丛中奔了出来,挡在小鹿面前,叫道:“别射,别射!”那清兵吃了一惊,待看清楚时,见那少女美丽高华,光艳不可逼视,不由得退了一步。其余四名清兵也都站了起来。这时陈家洛也早已跃出,站在那少女身旁相护。那少女俯身抱起小鹿,摸着它柔软的皮毛,柔声说道:“你妈妈给坏人打死了,真可怜。”侧着头亲亲它,恨恨的望了清兵一眼,转过身走出树丛。
2 k/ s- d( U% _. }  五名清兵围在一起窃窃议论,忽然齐声发喊,挺刀追了过来。那少女也开始奔跑,想跑到马边,他们两匹马脚力神速,只要一上马,清兵再也追赶不上。那知那些清兵都是兆惠手下旗营的精兵,久经战阵,一名把总一喊口令,五个人分散了包抄上来。陈家洛拉住少女的手,说道:“别害怕,我把这些坏人打死,给小鹿的妈妈报仇。”那少女这时对陈家洛已全心全意的信任,虽想一个人要抵敌对方五人恐怕不易,但他既然说了,就没丝毫怀疑,抱着小鹿,靠在他身边。
% R4 V* V% {+ S7 r  陈家洛也在轻轻抚摸那小鹿,对清兵的追来毫不在意,五名清兵追近,四面围拢,那把总打着半生不熟的维语喊道:“干么的?给我过来。”那少女抬头望陈家洛,陈家洛向她微微一笑,那少女也报之一笑。她不懂世间的险恶艰苦,以为他既然如此镇定,那么这些清兵也决不会伤害他们了。
. r2 \5 g% t# `  那把总见他们不以为意,叫道:“给我拿下!”四名清兵齐齐把兵刃抛在地上,扑了上来。说也奇怪,这些兵士平素最喜凌辱妇女,但见了那少女的容光,竟然不敢亵渎,齐齐都奔向陈家洛,那少女惊叫起来,叫声未毕,忽然呼蓬、呼蓬四声响,四名清兵都飞了开去,跌倒在地,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原来都给陈家洛点了穴道。
4 J. j" x& {1 w  那把总见势头不对,转身飞奔,陈家洛叫道:“回来!”手中珠索随即飞出,套住把总的脖子,用力一扯,那把总接连两个觔斗,翻了过来。# z* h3 m  i+ V
  那少女拍手嘻笑,眼露钻羡之色,望着陈家洛。他牵了少女的手,在身旁一块大石上坐下,用维语问那把总道:“喂,你们到这里来干么?”那把总楞楞的从地上爬起来,见四名下属都躺在当地,动弹不得,知道今日遇见了克星,不敢再强,说道:“我们是兆惠将军部下吃粮的小兵,上司要我们到那里,就只好到那里。”陈家洛想这话倒也不错,问道:“你们五个人要到那里去?你不说实话,我不给他们救治,让你们在这大沙漠中饿死渴死。”那把总听了这话,身子发抖,忙道:“我不敢骗你,上司派我们到星星峡去接一个人。”他说维语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陈家洛改用汉语问他:“去接谁?”把总也用汉语说道:“接御林军一位统领。”陈家洛道:“他叫甚么名字?你把公文拿给我看。”那把总有点迟疑陈家洛站了起来,说道:“你不肯算了,我们可要走啦!”那把总吓得脸色发青,忙从怀里掏出一件公文来,陈家洛一瞥之下,吃了一惊,原来公文封皮上写着:“呈张统领召重大人勋启”几个大字。, |  C- b4 u5 K& }4 V6 {- k
  陈家洛心想:“自那日在杭州北高峰一战,张召重已由他师兄千里独行侠马真带去管教,怎么他又到回疆来?”随手把公文撕开,那把总忙要拦阻,陈家洛理也不理,抽出公文看时,上面说:知道张大人奉旨前来回疆来,很是欣慰,现特派人前来迎接,因军务紧急,不能多派人员相迎等等,下面署名的是兆惠。陈家洛心想:“张召重奉旨而来,只怕是下达收兵的旨意,那倒不必拦阻。”于是把公文还给了把总,将四名兵士身上穴道解开了,更不多说,与少女上马而去。1 t  V- i9 e6 C$ X: B! z# b% ~+ e: C
  那少女笑道:“你真能干。像你这样的人,在咱们族里一定很出名,怎么我以前没听说过呀?”陈家洛微微一笑,说道:“那小鹿一定饿啦,你给它甚么吃的?”那少女道:“不错,不错!”从水瓶中倒了一些马奶在手掌中,让那小鹿舐吃。那少女的手白中透红,莹若珊瑚,就像一只小小的玉盘盛了洁白的马奶、那小鹿吃了几口,咩咩的叫几声。少女道:“它是在叫妈妈呀!”
/ b! P1 x, W: t' o  两人又走了六天,第七日上午走了一个时时辰,忽然望见远处一阵云雾,腾空而起。陈家洛道:“怕要刮风吧?”那少女仔细一看,说道:“这不是乌云,是地下的尘沙。”陈家洛道:“怎么这样多?”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咱们过去瞧瞧!”两人纵马疾驰,跑了一阵,前面尘沙扬得更高,同时隐隐传来金鼓之声,陈家洛一怔,急忙勒马,说道:“那是军队,你听这声音。”这时号声大作,战鼓雷鸣。' L' _+ Y5 j% d3 i0 F# |  y' Q1 W
  陈家洛惊道:“那是双方大军在开仗,咱们还是避开的好。”两人勒马向东,走不多时,只见前面尘头大起,一彪军马直冲过来,只听得铿锵之声,尘雾中一面大旗飞出,写着斗大一个“兆”字。陈家洛在黄河渡口与兆惠的铁甲军遭遇过,知道厉害,不及说话,一打手势,又折向南奔。幸亏两人坐骑脚程快,奔了一会,和铁甲军离得远了。- R+ m4 U5 e4 e# b* D
  那少女面现忧色,说道:“满洲兵很凶猛,不知咱们的队伍敌不敌得住。”陈家洛正要出口安慰,忽然前面号角齐鸣,一排排的步兵列成队伍踏步而前,同时左侧战鼓擂得紧急,大地震动,数万只马蹄敲打地面,漫山遍野的骑兵涌了过来。陈家洛左手一抄,把少女抱到自己马上,拿出剑盾,护在她胸口,柔声道:“别害怕。”那少女回头一笑,点点头,说道:“你说不怕,我就不怕。”她说话时吹气如兰,陈家洛和她相隔既近,幽香更是中人欲醉,虽然身入重围,但毫不气馁。
, b' @* j5 ?$ d: _; @% o5 O  p  陈家洛一看形势,东北南三面都有敌兵,只有西面无人,两人一骑,向西驰去,那少女手中抱了小鹿,她红马跟在后面,跑了一阵,忽见前面清兵队伍调动,正在布阵,四处已无路可走,陈家洛暗自心惊,纵马驰上一个高坡,想一看战场形势,找寻空隙冲出去。一瞧之下,登时呆了,只见西首密密层层的排了满洲步兵,两翼都是骑兵。对面远处?是穿条纹衣服的战士,声势也极浩大,原来是维族的军队,双方射住阵脚,还没开始交锋,陈家洛和那少女是陷在清兵阵后。只见阵中指挥的将校往来奔驰,军士肃静无声,这时已有人发现了两人,有五六名兵丁奉命前来查问。
+ o) N0 d4 K" p  陈家洛心想:“今日不知怎样鬼使神差,陷入清兵大军阵里,看来这条性命要送在这里了。”右手一挥珠索,左手提缰,喝一声:“快跑!”双腿一夹,那白马如箭离弦,一溜烟般直冲出去。清兵待要喝问,白马早已奔过身边。那马脚程奇快,一晃眼奔过三队清兵,陈家洛心中暗喜,忽然那马突然收住步,前面铁甲军排得一个接一个,奔不过了。陈家洛凝神屏气,兜转马头,绕过铁甲军队伍,只见弓箭手弯弓搭箭,长矛手挺矛欲刺,一个间着一个,一眼望去,不计其数。他知道清兵将官只要口令一出,他和少女身上登时千矢丛集,本领再好也逃不过去,索性勒紧马缰,缓缓而行,挺直了身子,眼睛向清兵望也不望,傲然走过。/ y8 P5 K; y; l3 L3 N6 |2 `
  这时朝阳初升,陈家洛和那少女迎着日光,从西而东,控缰而行。那少女头发上、脸上、手上、衣上都是淡淡的阳光。清军官兵数万对眼光凝望着那少女出神,每个人的心都剧烈跳动起来,不论是军官还是兵士,都沉醉在这样绝世丽容的光照之下。两军数万人马箭拔弩张,本来一触即发就要发生大战,突然之间,像受了催眠一般,大家都呆住了。人一多,各人的念头能够相互感应,在人众之中,当别人如痴如狂的?了魔时,自己也会不知不觉的?魔,何况忽然见到这样美如天仙般的少女。这时只听见当啷一声,一名长矛手的长矛掉在地下,接着,许多长矛都掉下了,弓箭手的箭矢也收了回来。军官们忘了喝止,望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 x: |, q- b! a/ _$ c  兆惠在阵前亲自督师,见到这个情景,忽然惊觉,正要下令冲锋,只听见对方阵中打起了收兵的金声。兆惠眼前还萦绕着那白衣少女的影子,他是粗人,说不出原因,但只觉心中柔和宁静,丝毫不想?杀,回头一望,见手下的几名总兵、副将和亲兵,也都神色和平,收刀入鞘,似乎在等待大帅收兵。兆惠叫道:“收兵回营!”命令传下去,数万步兵骑兵,翻翻滚滚的退了下来,退出数十里地,在黑水河旁扎下大营。: e# j" `" N: u2 `: \$ }7 C1 K4 B+ W$ \
  陈家洛脱离险境,喘了一口长气,这时才觉得全身汗湿,背心上一阵冰凉,看那少女时,?神色自若,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九死一生的危险,那少女微微一笑,纵身跃到那匹红马背上,笑道:“前面是咱们自己的队伍。”陈家洛收起剑盾,两人跃马向维人队伍里奔去。还未跑到阵前,已有一小队骑兵迎了上来,他们一见到那少女,立即欢呼,跳下马来致敬。那少女对他们说了几句话,骑兵队长也上来对陈家洛行礼,说道:“兄弟,辛苦啦,愿真主阿拉保佑你。”陈家洛也回礼致敬。那少女不再等他,纵马直向队伍中驰去,她在维人中间似乎颇有威势,红马到处,大家欢呼让道。
, L  |0 U( @6 M4 h% q( n! Q  骑兵队长招待陈家洛到一座营房中休息吃饭,陈家洛说要见木卓伦,队长道:“族长出去察看敌兵阵地去啦,待他回来,马上给你通报。”陈家洛旅途劳顿,刚才又心中紧张,不免倦怠,于是在营中睡了一觉。过了晌午,那骑兵队长说木卓伦要到晚上才能回来,陈家洛问他那白衣少女是谁,骑兵队长笑道:“除了她,还有谁能这样美?今儿晚上咱们有偎郎大会,兄弟你也来吧,在会上准能见到族长。”陈家洛心下纳闷,不便多问,到得傍晚,只见营中维人青年战士忙忙碌碌,加意修饰,个个容光焕发,衣履鲜华。
7 p, D4 V9 l" Y/ x& p0 V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钩眉毛月从天边升起,突然间营外鼓乐之声大作,那骑兵队长冲进帐来,拉了陈家洛的手,说道:“新月出来啦,兄弟,走吧。”两人来到营外,只见外面平地上烧了一大堆极大的篝火,维人的青年战士们从四面八方走拢,围在篝火旁边。四周有的人在烤牛羊、做抓饭,有在弹琴奏乐,一片喜乐的景象。只听号角吹起,一队人从中间大帐中走了出来,当先一人正是木卓伦,他儿子霍阿伊站在他的身旁。陈家洛心想:“等他们办完正事之后,我再上去相认吧。”于是把袷袢衣襟翻起,遮住了半边脸。5 P" Y" r4 s& y% J/ F4 |& N9 {- r
  木卓伦向众人一挥手,大家跪了下来,向真神阿拉祷告,陈家洛也随众俯伏。祷告完毕,木卓伦叫道:“已有妻室的战士们,今日你们辛苦一点,在外面守御,让你们的年青兄弟高兴一晚。”他手一挥,号手吹起号来,三队战士列队而出,各人左手牵马,右手执了长刀。霍阿伊跨上战马,向坐在地下的年青战士们喊道:“真神保佑你们,让你们今晚和心爱的姑娘欢叙。”年青的战士们欢呼叫喊:“真神保佑你们,多谢你们辛苦。”霍阿伊长刀一挥,率领三队战士出外守御去了。陈家洛见他们调度有方,军容甚盛,心中暗暗欣慰。7 P. P9 \6 B+ ]- a
  这时乐声一变,曲调甚为柔和,帐门开处,一队队维人少女涌了出来。她们穿的衣服色调都鲜艳异常,头上小帽的金丝银丝闪闪发亮,载歌载舞的向篝火走来。陈家洛心中倏地一震,只见两个少女,一个穿黄,一个穿白,走上木卓伦身旁,那穿白的就是与他同来的美丽少女,那穿黄的头上插了一根翠羽,就是霍青桐了,月数月不见,更加出落得窕窈婀娜,两人一左一右,在木卓伦身旁坐着。陈家洛忽然想起:“这白衣美女难道就是霍青桐的妹妹?怪不得我总觉得她相貌有点熟,原来在那玉瓶上见过她的肖像。只是肖像画得虽好,那有她真人美丽之万一?”这时他脸上发红,心中突突乱跳,他自与霍青桐一见之后,不由得情苗暗茁,但见她与陆菲青的美貌徒弟神态亲热,以为她已有爱侣,于是努力克制对她的想念,这几日来天天与一位绝代佳人在一起,满腔情思,已完全转移到这白衣少女身上了。但这时并见双美,心中到底颇有点异样的感觉。3 b5 T8 J  O, c9 G3 Y- o: @; e
  乐声一停,木卓伦站了起来,大朗说:“穆圣在可兰经上教导咱们,第二章第一百九十节说:‘你们当为主道而抵抗进攻你们的人。’第廿二章第三十九节说:‘被攻击的人,已得抗战的许可,因为他们已受亏枉了。阿拉援对于援助他们,确是全能的。’咱们受人欺侮,阿拉一定帮助咱们。”& l1 B* v# b0 C+ o: |" R
  众维人轰然欢呼,木卓伦道:“各位兄弟姊妹们,尽量高兴吧!”于是歌声四起,司炊事的维人把抓饭、烤肉、蜜瓜、葡萄干、马奶酒等分给众人。每人手中拿着一个盐岩雕成的小碗,烤肉拿来后在盐碗中一擦,当即鲜美可口。过了一会,新月在天,欢乐更炽。许多少女在篝火旁跳起舞来,他们跳到自己的意中人身旁,就把他一拉,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载歌载舞。陈家洛出身在礼法严峻的世家,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幕天席地、欢乐不禁的场面,几杯马奶酒一下肚,脸上微红,心情甚是欢畅。
$ Y! ], ~4 z3 T  突然之间,乐声停了一停,随即奏得更紧,歌舞的男女们纷纷手携手散开,大家脸露诧异之色,向木卓伦等一群人望?。陈家洛随着他们眼光一看,只见那白衣少女已经飘飘的从座上走下来,众维人大为兴奋,窃窃私议。陈家洛听得身旁的骑兵队长道:“咱们香香公主也有意中人啦,谁能配得上她呢?”
) d0 {; k, F0 B( U$ _  木卓伦见爱女忽然也去偎郎,大出意外,但心中很是高兴,眼中含着泪光,全神注视。霍青桐素来不知妹妹已有情郎,也是又惊又喜。要知喀丝丽虽只十八岁,但美名播于天山南北,因为她身上有一种天然幽香,所以大家叫她香香公主。维族青年男子个个对她十分崇仰,因为过份敬重,从来没有人想到敢去做她的情郎,现在忽然见她下座歌舞,那真是天大的大事。: K8 @2 [$ z8 o; D1 r2 j$ H  a: F
  香香公主轻轻的转了几个身,慢慢沿着圈子走去,口中轻轻唱道:“谁给我采了雪中莲,你快出来啊!谁救了我的小鹿,我在找你啊!”陈家洛一听,耳中“嗡”的一声,登时迷迷糊糊的出了神,忽然一只纤纤白手在他肩上一搭,俯身拉住他的手。陈家洛怔怔的跟她站了起来,众维人一阵欢呼,大家高声唱起歌来,男男女女拥了上去,给他们两人道喜。维人婚配虽也由父母之命,须受财产地位等各种?绊,但究竟比汉人的封建礼法要宽和得多。偎郎大会是自古相传男女公开谈情说爱的处所,所以大家一见香香公主牵了陈家洛的手走出来,纷纷把他们围住,木卓伦和霍青桐都没有看清楚陈家洛的面貌,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维人,正要挤进人丛去相会,突然远处号角嘟嘟嘟的吹了三声,那是有紧急军情的讯号,众人一听,立时散开,木卓伦与霍青桐也当即归座。香香公主牵了陈家洛的手,坐在众人身后。陈家洛觉得她轻轻偎依在自己身上,淡淡幽香传入鼻端,真不知是梦境还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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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22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 m* i1 j) M5 z) Y3 D$ Q9 ?第二十七回  牛刀小试伏四虎& [7 w$ |, T* }  R2 A
  众人齐向号角声处凝望,男人们都抄起兵刃,准备出战,只见两骑马驰到木卓伦面前,两名维人翻身下马,说道:“清洲兵的将军兆惠派使者求见。”木卓伦道:“好,领他来吧。”两人乘马奔出,不一会,两人在前,后面跟着五个人,向人群驰来。离人群约十馀丈时,各人下马人入圈。众人见那满洲使者十分魁梧,步履矫健,后面跟着四名随从,更是吓人一跳。四个人都是七尺以上身材,比平常人足足要高两个头,身体粗壮结实,实在是罕见的巨人,不知兆将军从那里去物色得来的宝贝。
! W2 J) k) a* l, C  那使者走到木卓伦跟前,稍稍点了点头,说道:“你是族长么?”神态十分倨傲。满洲人无故入侵回部,杀人放火,维人个个都恨之刺骨,这时见那使者如此无礼,几个维人少年早已忍耐不住,擦擦数声,几柄长刀拔出鞘来。那使者毫不在意,对木卓伦道:“我奉兆大将军之命,来下战书。如果你们识得时务,及早投降,兆大将军说可以饶你们性命,否则两军后天清晨决战,那时全体诛灭,你们可不要后悔。”他说的是维语,众维人一听,都跳了起来。木卓伦见群情汹涌,双手连挥,命大家坐下,凛然对使者道:“你们无缘无故来杀害我们人众,抢掠我们财物,真神在上,必定会惩罚你们这种不义行为。要战就战,我们只剩一人,也决不投降。”众维人举刀大呼:“要战就战,我们只剩一人,也决不投降。”月色下刀光如雪,各人神态悲壮,大家知道满洲兵势大,决战胜多败少,但他们世代虔诚奉信伊斯兰教,宝爱自由,决不做人奴隶。0 _7 i7 q/ u; c+ B
  那使者见此情形,嘴唇一扁,说道:“好,到后天教你们个个都死!”一口唾沫,狠狠的吐在地上,这是异常轻蔑,早有三个维人少年跳出人群,喝道:“今日你是使者,我们敬重宾客,让你好好回去,后天在战场上相见,那时再不客气。”那使者嘴一努,四名随从巨人抢上来把维人少年一推,团团站在使者四周。使者叫道:“呸,你们这种人有甚么用?今日让你们瞧瞧我们满洲人的手段。”他手掌一拍,说道:“来吧!”
4 X% R; ~; b: A* q4 e  一名巨人四下一望,见有几匹骆驼系在一株白杨树上,他走到树旁,双手抱住白杨树,用力摇撼几下,猛喝一声:“起!”竟把那株杨树拔了起来。众人见他神力过人,尽皆骇然。那人轻轻一拉,已把一头大骆驼的缰绳扯断,在骆驼后臀踢了一脚。骆驼受痛,直奔出去。骆驼平日走路慢条斯理,可是发起性来,比奔马还快得多,等它跑出十多丈,第二个巨人突然发脚追去。
- {$ t( P3 {: b5 O" M1 ~4 D* S' r+ \" g  那巨人身躯虽大,但行动竟然迅捷异常,一下子已赶及骆驼,捉住它四只脚提了起来,把一只几百斤的大骆驼 在肩上,大踏步奔回来,他奔到篝火旁,把骆驼放下,傲然站立。第三个巨人“哼”了一声,伸出铁拳,“砰”的一声,对准骆驼头上就是一拳,骆驼这样庞大的身体竟尔站立不稳,摇晃了一下,扑地倒了。第四个巨人抓住骆驼两条腿,高举过顶,在空中打了两个圈,一声叫喊,掷出了七八丈之外。# K; n+ C/ S5 R& S, X, S4 |) D
  原来这四个巨人是同胞兄弟,名叫忽伦大虎、忽伦二虎、忽伦三虎、忽伦四虎,是辽东宁古塔人氏。父母都是猎户出身,四兄弟从小在长白山中打虎射豹,个个生得又高又大,神力惊人,只是有点傻脑傻气。四兄弟食量奇大,靠打猎为生总是不能吃饱。有一天兆惠到长白山中围猎,遇见了这四兄弟,见他们生有异相,於是收为亲兵,这次要他们随同使者到维人那里传话,乘机显显威风,是想叫维人慑服的意思。
8 n* o3 C8 {2 J  众维人见这四个巨人露了这一手,真是见所未见,心中都暗暗吃惊,但在敌人面前那肯示弱,早有几名维人中出名的大力士站了起来,喝道:“好好一头骆驼,给你们这样弄死?你们有人性么?”那使者冷笑一声,反唇相稽,众维人更是忿怒,七张八嘴,吵了起来,眼见就要群殴。那使者见形势危急,叫道:“你们倚多为胜,不讲理么?”% i4 w! g, R/ q
  木卓伦喝止了众人,说道:“你是使者,为什么纵容随从弄死我们的牲口,这实在是无礼已极,如果你不是宾客,决容你不得。现在你快走吧。”那使者傲然道:“我们满洲人难道会惧怕你们这种东西。你有回信,就交我带去,谅你们也没有人敢去见兆惠将军。”此言一出,众维人又都忿怒起来。
# `) t/ E2 x- m% l! f1 m; B  霍青桐突然站起,说道:“你说我们不敢去见兆惠将军,哼,我们这里个个人都敢去,别说男人,女人也敢去。”那使者怔了一怔,突然大笑起来,叫道:“女人?女人见到我们的队伍不吓死才怪呢!”霍青桐怒道:“你可别小觑了人,我们马上派人和你同去,像你这种人哪,我们这里个个比你都强。由你来挑吧,挑着谁,谁就去,让你瞧瞧我们穆罕默德信徒的气概。”众维人齐声欢呼,男男女女都叫了起来:“你来挑吧,挑着谁,谁就去。”' f1 r5 D' |5 s/ `; a
  那使者很是阴鸷,说道:“好。”他要找一个最娇弱无用的女子,让他吓得当场号哭,坍坍维人的台。他眼珠乱转,在人丛中看望,突然眼睛一亮,走到香香公主面前,指着她道:“那么让她去吧!”
& `1 ^0 o6 {% Z! S1 G$ M2 O  香香公主向那使者望了一眼,缓缓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为了我们全族兄弟姊妹,我到那里都不怕,真神必定保佑我。”那使者见她气宇轩昂,神态凛然,已完全不是刚才那副娇弱羞涩的模样,不由得低下头去,心中微微后悔,觉得这个少女实在也殊不可侮。木卓伦、霍青桐和众维人见使者指中香香公主,而她竟挺身应战,虽然佩服她的勇气,但都不免暗暗担忧。霍青桐更是懊悔,她们妹妹之间感情素笃,妹妹是不会武艺的一个姑娘,以娇弱之躯而投虎狼之域,危险不可言喻,於是站起来说道:“她是我妹子,我代她去好了。”那使者笑道:“我早知女子之言,全不可靠,你们不敢,何必派人?是战是降,由我带信去好了。”霍青桐怒道:“你如此无礼,后日在战场上相会,可别逃走,叫你见见我们女子有没有用。”那使者笑道:“像你这样美人,我自会手下留情。”众维人听见他口舌轻薄,个个咬牙切齿。
! _( N# F% `1 U- H! R3 ]! h1 z0 _  香香公主对霍青桐道:“姊姊,我去好啦,我不怕。”她俯身牵了陈家洛的手站起,说道:“他会陪我去的。”霍青桐斗然见到陈家洛的脸,一震之下,半晌说不出话来。陈家洛向她微微摇了摇手,教她暂时不要相认,转身对那使者道:“我们待人以信义为先,我一人陪她到你们军中去见兆惠将军,这有什么可怕?其实,你这四个大汉又抵得甚么用?”香香公主道:“骆驼能负千斤,人?鵸负百斤。然而是人骑骆驼呢,还是骆驼骑人?”众人听了这比喻,都轰然大笑起来。
  V& ]" y/ e- w6 M  忽伦大虎问使者道:“他们笑甚么?”使者道:“他们笑你们身材虽巨,力气虽大,可是并不中用。”忽伦大虎大怒,双拳 胸,厉声喝道:“谁敢来和我比武?”使者对陈家洛道:“你又有甚么用?像你这种人,十个加起来,也不及他的力气大。”陈家洛知道今日如不折这使者的气焰,那么和香香公主到兆惠将军营中只怕凶多吉少,於是走上三步,说道:“我是维人中最没用的人,可是比你们这种满洲人,还中用一点。你叫你这四个笨家伙上来吧!”这时木卓伦也已看清楚陈家洛的面貌,又惊又喜,叫道:“青儿你瞧他是谁。”霍青桐不答,木卓伦侧过头来,只见女儿眼中含泪,嘴唇颤动,登时会意,心中一阵难过:两个女儿都是自己所疼爱的,怎么忽然同时爱上了他?又不知陈家洛怎么会和小女儿相识?一时无数不解之事都涌上心头,见陈家洛要和四个大力士比武,又是心惊担忧。4 Q/ M) V- \% P+ [! x$ L
  众维人见陈家洛生得很是文弱,面目如画,站在那使者身旁,还比他矮半个头,和那四个来人相较,方是小孩与大人一般的了。大家知道他是香香公主的意中人,为了香香公主被对方使者选中,不得不挺身而出,以免失了自己的威风,这番志气勇敢,自是可敬可佩,但强弱悬殊,如何是巨人的敌手?这些维人都生来侠义心肠,加之敌忾同仇,早有几个大力士站了起来,要代陈家洛决斗。陈家洛举手道谢,说道:“各位哥哥,这几个满洲人何劳你们动手,先让最不济的小弟弟来试试吧。”他语气之中,对四个巨人十分轻蔑。那使者把他的话传译了,四个巨人个个忍耐不往,奔上前来,伸手就抓。陈家洛站在那里也不动,毫不在意。+ U3 j- W$ v! ^6 F
  那使者忙把四人拦住,对木卓伦道:“这位既要和我随从比武,如有损伤,可怪不得谁,而且只能一对一,旁人不可相助。”原来这使者甚为机警,心想四个随从虽然神力惊人,但好汉敌不过人多,如果把陈家洛打死,对方群起而攻,那就抵挡不住。木卓伦尚未回答,陈家洛道:“一对一有趣味?你叫这四个大家伙同时上来。”使者道:“那么你们出几个人?”陈家洛道:“几个人?当然就是我一人。”众人一听,尽皆耸动,觉得陈家洛未免过火。8 A) g) p- K* Z7 q. F* p3 [
  那使者一声冷笑:“哼,你们维人这么厉害?大虎,你先上。”忽伦大虎应声上前。使者对陈家洛道:“你是要文比还是武比?”陈家洛道:“文比怎样?武比怎样?”使者道:“文比是你打他一拳,他打你一拳,大家不许招架退让,谁先跌倒算输。武比就是随便出拳。”陈家洛道:“一个不够我打,要打就四条大汉一起来。”那使者心想:“瞧这人似乎不是疯子,那么他一定别有诡计。”於是说道:“你只要能打败这人,他们四人自然会一拥而上,有得你够受的,何必性急?”陈家洛淡淡一笑,道:“好吧,文比武比都是一样。”使者道:“咱们只在比力气、斗功夫,武比伤了和气,还是文比吧。”他见陈家洛身材,猜想他必定灵活便捷,如果一味躲闪,忽伦大虎或许打他不着,所以主张文比,心想:“这么你再也躲不过了。”3 Y, d0 I; A( _! R
  忽伦大虎听使者说了,虎吼一声,脱去上身衣服。众人在火光下见他身上肌肉盘根错结,就像老树树根一般,两个拳头都有大碗的碗口大小,一拳打来,真如铁槌一击,一只大骆驼都经受不起,何况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青年?木卓伦和霍青桐这时都离座走近。霍青桐向妹妹偷望一眼,见她容光焕发,神色自若,凝望着陈家洛,眼光中流露着千般仰慕,万种柔情,丝毫没有担心和害怕。
* S8 J% w3 d8 c$ B5 j, z  霍青桐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妮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转头望陈家洛,见他神定气闲,站在当地。那使者道:“谁先打,咱们来拈阄。”陈家洛道:“你们是客,让他先打吧!”霍青桐急了,抢着说道:“不必跟他客气,还是拈阐的好。”她知陈家洛武功很好,如果比拳术兵刃,即或不胜,也决不会输给这巨人,但像现在这样你一拳我一拳的蛮打,而且规定不许躲闪避让,他究竟是血肉之躯,本领再好,也经受不起这种大铁槌似的拳头一击,但如果让陈家洛先打,或能出奇制胜也未可知。
& A/ w8 S9 i- J& ~' I  陈家洛向霍青桐微微一笑,表示感激她的好意,向大汉走上两步,挺胸说道:“你打吧!”那使者对霍青桐道:“请你过来,咱们两人一齐瞧着,要是谁脚步移动,用手招架,或是矮身侧身躲让,都算输了。”霍青桐走近身去,轻轻对陈家洛道:“别比吧,咱们另想法子胜他。”陈家洛也低声道:“你放心。”霍青桐无奈,只得和那使者站在两侧作证。陈家洛与忽伦大虎面对面的站? A两人相距不到一臂。这样可以不移动脚步而互击。旁观众人屏声凝气,注视两人决斗。
( l+ E0 @+ m& U" O1 W7 P  那使者高声叫道:“满洲好汉打第一拳,维吾尔的好汉打第二拳,如果大家没事,那么满洲好汉打第三拳,维吾尔好汉再打第四拳。”霍青桐觉得不公平,抗声说道:“第一回合由你方先打,第二回合就要由我方先打,第三回合再让你方先打,这样依次轮流。”那使者还未回答,陈家洛道:“他们是客,咱们就一路让到底吧。”那使者微微一笑,说道:“你倒慷慨大方。”他提高声音,叫道:“好啦,满洲好汉打第一拳!”此言一出,四下寂静无声,只听见忽伦大虎呼呼喘气,全身骨节格格作响,运气用力,突然右胸凸起,右臂粗涨了几乎一倍。7 g/ H% Q: b* A+ P
  这四个巨人是一胎所生,他们母亲生育这四个巨婴时过於辛苦,勉强挨到生下忽伦四虎,就此失血而死。他们父亲是个穷猎户,死了妻子,没有母乳如何养育这四个孩子,正在烦恼之际,忽然林中吼声连连,原来一只母虎失足陷在捕兽阱内。他和同伴把母虎捆住,见它身边还有三头刚生下的小虎。他灵机一动,把小虎杀了,? 漭尴 i在家里,每日猎些野兽喂它,挤虎乳把四个孩子养大,这四个巨人吃虎乳长成,生得力大无比。他们四人出猎,从来不用枪械,见到野兽,奔过去抓住项颈,往山石上一掷,野兽登时毙命。2 C7 d2 O, u" f/ b7 k, V
  陈家洛双脚不丁不八,身子微微前倾,笑道:“发拳吧!”
2 a; Z, ]& f1 Y) C  这时几名维族青年见了忽伦大虎的威势,怕陈家洛被他一拳打得飞出去,跌下来撞破头骨,站到陈家洛身后,摆好马步,以便他飞跌出来时接住,木卓伦和霍青桐在默祷真神护佑。香香公主却是一派天真,她认为既然陈家洛说过不怕,那就一定不怕。, V' \+ H  v4 H4 z- D6 H
  忽伦大虎双腿微蹲,他虽然身材巨大,可是头脑并不蠢笨,一听陈家洛说:“发拳吧!”知道他一吐声就不能运气抵御,“呼”的一声,铁拳夹着一股疾风,向陈家洛胸上猛击过去,拳头刚沾到胸衣,突觉对方胸部顺着拳势向后一退。陈家洛胸部内吸之势,和忽伦大虎的一击同样快慢,旁人只见一拳把他胸部打得凹了进去,可是说也奇怪,竟无半点声息发出,这一拳虽然打到了陈家洛,但与打空一模一样。
' n5 V9 B3 |  S1 c& S- U  忽伦大虎一拳打到了底,明知再向前伸出半寸,就可结结实实的打在他胸上,然而麹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就是差了这半寸,他呆了一呆,拳头一时没缩回去。陈家洛笑道:“够了么?”忽伦大虎脸上一红,这才缩回右拳。
1 g: e1 Z! ~, C; x5 }: z( w  众人见忽伦大虎这一拳明明是打中了,可是又像没打中,个个感到奇怪。只有木卓伦和霍青桐看了出来,原来陈家洛的内功已练到了上乘的境界,,全身胸肌都可借势消势,深通王宗岳“太极拳经”中所谓“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杳”“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的要旨,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欣慰。那使者精通武功,也看出了这点,甚是惊疑。
, F* O: c2 E/ b  \- q% |( x' ~  陈家洛微微一笑,陈家洛手臂也不向后作势,轻飘飘一拳打出,“波”的一声,在忽伦大虎胸前一推。他用的是重手法中“大力金钢杵”之劲,忽伦大虎觉得胸口虽不疼痛,然而有一股极大力量把他向后推去,他知道脚步稍一移动,就是输了,忙运全力,和身向前猛撞,要和陈家洛这一撞抵消。这只是一刹那之事,那知陈家洛这一拳发得快,收得更快,劲未用足,倏然收回。忽伦大虎千斤之力都在向前猛挺,前面忽然失了凭依,要想收势,那里还来得及,只见陈家洛身子微微一偏,“砰蓬”一声,尘土飞扬,忽伦大虎一个巨大的身躯已扑倒在地。1 M/ T' u2 w0 v5 ]4 \0 L/ X
  众人呆了一呆,这才拍手大笑起来。陈家洛一拳把这巨人打倒已经大奇,更奇的他不是仰面向天跌倒,而是俯伏在地。那使者忙伸手把他拉起,只见忽伦大虎满口鲜血,哇哇大叫,原来已撞下了两颗门牙。7 r& ~, S( I2 [  g6 T" _3 {# T: M
  忽伦三兄弟见大哥受伤,连声怪叫,同时向陈家洛扑来。$ f; \1 Q+ S/ i- Y
  忽伦大虎定了一定神,狂吼一声,也扑上来厮拚。众维人见状大惊,纷纷抢上来救援,混乱中只见两个人影从众人头顶一跃而过,人群中??专覨陈家洛与霍青桐两人。忽伦四兄弟突然失?﨔敌人楞当地。只听见人圈外一个女子声音大叫:“大家退下。”众维人素来听霍青桐号令,齐齐退开。陈家洛缓步上前,笑道:“我早就说过,要你们四人一齐上。现在来吧。”大虎怒极,一拳当头打来,陈家洛身一晃,已绕到三虎背后,双手“闭窗推月”,在他背上猛力一推,三虎一个踉跄,险险撞在二虎身上。四虎左臂一个反手肘向陈家洛太阳穴上撞来。陈家洛一矮身,从他胁下钻过,随手在他臂窝里掏了两把。四虎受痒,身子缩成一团,乱颤乱动,呵呵大笑起来。
, G: B4 b8 ]2 v) C/ u! X  众人见这么一个粗蛮大汉居然和少女般妩媚怕痒,憨态可掬,俱都开笑。香香公主叫道:“喂,你再呵他。”陈家洛依言,笑? a过去,又在他腰里搔了几下,四虎笑得蹲在地下,双拳乱舞,那里打他得着。霍青桐惊叫:“小心后面!”陈家洛已觉到背后有拳风来袭,倏地纵身,跃起丈馀,二虎一拳打了个空。四虎回身也是当胸一拳猛击过去,这一拳正好打在二虎拳上,两人一震,各自退出三步,连连怒吼,转身来捉。
3 o- t3 ]3 ^/ F* \  陈家洛展开“八卦游身掌”身法,在四人中间如穿花蝴蝶般往来游走,一味滑斗,八个铁槌般的拳头如雨点般往他身上猛击,但始终没碰到半点。众人起初觉得陈家洛趋避之间,常常间不容发,危急万分,但时候一长,都看出来这四个巨人一定奈何他不得。恶斗中只听见“嗤”的一声,二虎的褂子被撕下了一大片,众人又是一阵轰笑。那使者叫道:“住手,不必打啦!”忽伦四兄弟打发了性,那里止得住,大虎忽哨一声,倏然跃起,如一只猛鹰般向陈家洛扑了过来,同时二虎、三虎、四虎齐齐站到陈家洛身后,张开六条手臂,堵截他退避的后路。这是他们四兄弟猎兽时常用之法,这时见久战陈家洛不下,就用起这条路子来。众维人一见大惊,许多女孩子齐声尖叫。
. t9 ~  l7 y2 w7 f% s  陈家洛见大虎扑来,正想后退,火光下只见三个巨大的影子映在地下,张开手臂,犹如鬼魅噬人一般。他身子一矮,不再退避,待大虎扑到,左臂快如闪电,突然长起,在大虎左胁下一拦,用力向外一推,大虎在空中被他转了小半个圈子,这时他右掌也已搭上大虎左腿,黏着一送,一半借劲,一半使力,大虎一个巨大的身躯向前直飞出去,“蓬”的一声,头下脚上,倒插在一个坑里。原来这土坑就是他拔起白杨树所留下的,树大坑深,泥土一直没到腰间,双脚在空中乱踢,那里挣扎得出。
  a+ }+ r% I' `. H& ~/ L% _  忽伦四虎猛吼追来。陈家洛跟他兜了半个圈子,看准方位,突然站住。四虎飞起一脚,当胸踢到,陈家洛抢到右侧,右手抓住他裤子,左手抓住他背心,顺着他一踢之势向外一甩,忽伦四虎就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在空中手足乱舞,嘴里哇哇怪叫,心里很害怕,只怕这一下要摔个半死,那知“波”的一声跌下来,身子软软的一弹,忙翻身坐起,原来刚巧压在那只死骆驼身上。陈家洛刚才见他手掷大骆驼,所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把他掷到了骆驼身上,陈家洛力气其实和他相差甚远,一则四虎身体虽巨,究竟没骆驼重;二则他一脚踢来用劲极大,借势推掷,一大半还是利用了他自身的力量。武学中所谓“四橭拨千斤”,就是这个道理。5 c' E% n+ x" [1 d. x9 U; S  }8 t& `
  陈家洛刚将四虎掷出,二虎三虎已从两侧同时抢到。二虎一低头,挺起了头向前猛冲,想一头把敌人撞倒,三虎则举起双臂,朝陈家洛头顶狠狠的砸下来。陈家洛立定不动,等两人攻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右脚在地上一点,身子如箭离弦,嗖的一声斜飞而出。他挨到最后一刻方才避开,要使这两个巨人收势不及,果然二虎一头顶中三虎肚子,而三虎双拳也猛击二虎背心。只听得“篷篷”连声,两条大汉如宝塔般倒了下来。陈家洛不等他们爬起,纵身过去,乘着两人头晕眼花,捞起两人辫子,牢牢的打了两个死结,这才长笑一声,走到香香公主身旁。香香公主乐得眉开眼笑,拍手叫好,众维人更是齐声呐喊欢呼。; P' i9 }% [0 K, Y: V
  四虎爬起身来,忙把大哥从树坑中拔了出来。二虎三虎不知辫子打结,两人在地下拚命挣扎,滚作一团,那使者忙去给他们拆解。因为两人用力拉扯,那结被扯得极紧,使者解了半天方才解开。忽伦四兄弟呆呆的望着陈家洛,心中很是敬服。原来这四人心地忠厚,诚实坦白,见陈家洛一人将他们四兄弟打败,非但不恨,反而崇拜敬仰,大虎先走上来,伸出大拇指,说道:“你好本事,我大虎服了。”说着拜了下去。二虎等三兄弟也过来拜倒,陈家洛连忙跪下还礼。他见这四人质朴天真,对於刚才这样戏弄着实有点后悔。五人站起身来,陈家洛极力对他们道歉,四兄弟心中很是高兴,忽伦四虎突然奔出去,把那头死骆驼掮了回来,三虎把他们的四匹坐骑牵到木卓伦面前,说道:“我打死了你们的骆驼,很不好,这四匹马赔给你们吧。”木卓伦执意不要。
" q$ F0 E* N0 n  H. {, o  那使者见这情形,十分尴尬,对忽伦四兄弟喝道:“咱们走吧!”自己先跳上了马去,他心中仍不服气,对香香公主道:“你真的敢去?”
$ _5 T7 l! d* i- f+ L  香香公主答道:“好吧,我就到你们军营去一次。”她走到木卓伦面前,说道:“爹,你写回信,我给你送去吧。”木卓伦很是踌躇,因按向来规矩,军政大事总是由男子处理,那里有叫女子出面道理,但那满洲使者一再激,非要他这小女儿去不可,不去是失了全族的面子,要她去吧,可实在放心不下,於是向陈家洛招招手。陈家洛走了过来,木卓伦离座相迎,携了他的手走到帐中,霍青桐与香香公主姊妹随后跟了进去。) g& ?$ [) z- n8 f$ t  f6 h7 h6 t
  木卓伦一进营帐,立即抱住了陈家洛,说道:“陈总舵主,那一阵好风把你吹到这里?”陈家洛道:“我有要事到天山北路来,途中得到了一个消息,所以赶着来见你,想不到竟会遇见你的二小姐。”香香公主听父亲叫他“陈总舵主”,呆了一呆。陈家洛虽与木卓伦讲话,但一直注意着她们两姊妹,见香香公主脸上露出惶惑的神色,忙转身说道:“有一件事很对你不起,我没告诉你,我是汉人。”木卓伦接着道:“这位陈总舵主是我族大恩人,咱们的圣经就是他给夺回来的,他救过你姊姊性命,最近又散了兆惠的军粮,清兵不敢迅速深入,咱们方能调集人马来抵挡。他对咱们的好处,真是说也说不尽。”陈家洛连声逊谢。香香公主嫣然一笑,说道:“你不说自己是汉人,原来是不肯提到你对我们的恩惠,那当然不会怪你。”木卓伦道:“那满洲使者这样骄纵,幸得总舵主折了他一下他的骄气,他激喀丝丽去做使者,陈总舵主你瞧去得么?”陈家洛心想:“他们族中的大事,旁人不便代出主意,我只好从旁尽力相助。”於是说道:“我从内地远来,这里实在的情形不大清楚,木老英雄如说可去,我就尽力护送。要是觉得不去的好,那么咱们另想法子回绝他。”香香公主年纪虽小,平时温柔和顺,然是非之际?? P不苟,凛然说道:“爹,你与姊姊天天为了咱们族里的事操劳,还在战场上和他们性命相拚,我只恨自己没用,不能出一点儿力。现在我去做一趟使者,又不是甚么大事,要是不去的可让满洲人取笑咱们。”霍青桐道:“妹妹,我只怕满洲人要难为你。”香香公主道:“你每次出战,也总是冒着性命危险,我冒一次险也是应该的。他本事这样好,我跟他去一点也不怕,姊姊,我真的不怕。”
2 e( f. @4 N3 B& v: ?. I3 x0 I$ T  霍青桐见妹子对陈家洛这样一往情深,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对木卓伦道:“爹,那就让妹妹去吧。”木卓伦道:“好,陈总舵主,那么我这小女托给你啦。”陈家洛脸上一红。香香公主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向他溜了一溜。霍青桐却把头转向一边。! {. x( ^/ d3 ?5 O. i3 X- C
  木卓伦写了回书,信中只有几个大字:“抗暴应战,神必佑我。”陈家洛见八个字辞气悲壮,连连点头说好。木卓伦把信交给香香公主,吻吻她的面颊,给她祝福。霍青桐道:“妹妹,真神佑你,愿你早去早回。”香香公主点头称谢。
9 n" ]& B5 K" W' e# z; l  四人走到帐外,木卓伦下令设宴,款待使者和他的随从,食毕,军士将香香公主和陈家洛的坐骑牵过来,两人请使者和忽伦四兄弟上马,然后翻身跃上坐骑。维人鼓乐手奏起乐曲,欢送宾客。那使者一举手,一马当先,绝尘而去,香香公主等跟随在后。霍青桐望着这七人的背影在大漠夜幕中逐渐消失,心中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木卓伦道:“青儿,你妹妹真是勇敢。”霍青桐点点头,忽然掩面奔进营帐。3 L; A' P+ }: W3 K6 r
  香香公主和陈家洛跟着使者奔驰半夜,黎明时到了清军营中。那使者请他们在一座营帐中休息,自行去见兆惠。向兆惠行礼毕,见他身旁坐了一位穿御林军服色的将军,向他微微点一点头,对兆惠道:“禀告大将军,小将已将战书送去。那些回子很是横蛮,不肯投降,还派人送了战书来。”兆惠“哼”了一声道:“真是至死不悟。”对身畔的亲兵道:“传令升帐。”
! [; {& H7 F6 e* h  命令下去,只听号角齐鸣,鼓声蓬蓬,各营的总兵、副将、参领、守备,齐在大帐中伺候,兆惠步到帐中,众军官躬身施礼。兆惠命在将位左侧设一位子,请奉旨到来的御林军官坐下,再命一千名铁甲军亲兵手执兵刃,排成两列,气象威武异常,然后传维人使者入见。
* ?8 T2 u/ k' ]) t* f  香香公主在前,陈家洛跟在身后,从刀山枪林中走了进来。香香公主脸露微笑,毫无畏惧之色,众人见维人使者就是昨日阵上所见的一对男女,都感惊异。兆惠本想广列甲兵,临之以威,那知刀枪丛中走过来竟是这美貌少女,一时倒呆住了,说不出话来。香香公主向兆惠行了礼,把木卓伦的信取出,双手呈上去。兆惠的亲兵过来接信,走到香香公主跟前,忽然闻到一阵甜甜的幽香,忙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正要伸手接信,突然眼前一亮,只见一双洁白无瑕的纤纤玉手,指如柔葱,肌若凝脂,灿然莹光,心头一阵迷糊,顿时茫然失措。兆惠喝道:“把信拿上来!”那亲兵吃了一惊,一个踉跄,险险跌倒。香香公主把信放在他手里,微微一笑,那亲兵漠然相视。香香公主向兆惠一指,轻轻推他一下。那亲兵这才把信放到兆惠案上。兆惠见他如此神魂颠倒,心中大怒,喝道:“拉出去砍了!”几名军士拥上来,把那亲兵拉到帐外,接着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托在盘中,献了上来。
: M* z- K$ j8 Y* ?# P; B  兆惠喝道:“把首级示众!”士兵正要拿下,香香公主见他如此残暴不仁,想到那亲兵为她而死,很是难受,从军士手上把盘子接了过来,望着亲兵的头,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帐下诸将见了香香公主,本已心神俱醉,这时都愿为她粉身碎骨,许多将军心想:“只要我的首级能给她一哭,虽死何憾?”兆惠见诸将神情浮动,正要斥骂,那把亲兵斩首的军士见她愈哭愈哀,不禁心碎,叫道:“我杀错了,你别哭啦!”拔出佩刀,在头颈上一勒,倒地而死。
& v" X- \% ]1 t' v! g9 F  香香公主更是难过。陈家洛心想:“这孩子哭个不了,那里是使者的样子。”伸手轻轻扶住,低声慰抚。兆惠素性残忍鸷刻,但被她一哭,心肠竟也软了,对左右道:“把这两人好好葬了。”打开回信一看,见了那八个大字,“哼”了一声,道:“好,后天决战,你们回去吧!”坐在他身旁的军官忽道:“兆大人,皇上要的只怕就是这个女子。”' u9 h  J' r" f1 B+ u) x
  这句话说得极轻,但练武之人耳朵异常灵敏,陈家洛本来全心在香香公主身上,对帐中诸将视若无睹,听得这话,猛一抬头,只见坐在兆惠身旁的竟是大对头张召重。这时张召重也认出了陈家洛,见他穿了维人服装,更是讶异。两人四目相视,谁都想不到对方竟会在这地方出现。陈家洛牵了香香公主的手,转身而出,张召重忽地从座上跃起,不等落地,掌风已击到陈家洛身后。/ m; ?7 Y  n4 V5 t8 d8 m! A* R( U
  陈家洛左手揽住香香公主的腰,右手反击一掌,脚下毫不停留,抢出帐去。张召重身法奇快,直追出来。众将对香香公主都有好感,心想大将军已说过让他们回去,何以这御林军官要加拦阻,所以并未出手相助,陈家洛揽着香香公主,奔向自己坐骑,只窜出两步,张召重已绕到前面,冷笑一声道:“陈总舵主,幸会幸会!”陈家洛暗暗心惊,怀中掏出六粒围棋,使用“满天花雨”手法,向张召重上中下三路六个穴道打去,同时对香香公主道:“我缠住这人,你快上马逃走!”香香公主道:“我不,等你打倒他,咱们一起走。”陈家洛那里有时间对她说明这个人武功比自己高强,明知围棋子打张召重不中,乘他躲避闪让,抱起香香公主,放上红马鞍子。
+ L5 x1 K/ r7 M5 X* N  张召重双手各接住两粒棋子,脚下一跃,向陈家洛扑来,这一招既避暗器,又追敌人,守中带攻,不让对方有毫丝缓手机会,实在厉害不过,陈家洛不敢恋战,身子一挫,钻到了白马腹底。张召重一掌堪堪击到马臀,倏地劲力一收,改击为按,单掌按住马身,人未落地,一脚向陈家洛踢去。% [8 ^/ O- ~' g
  陈家洛处身马底,转身不便,张召重这一脚又来如闪电,人急智生,忽地伸手在马腹上一举,把马的后身举了起来,那白马吃了一惊,双腿向后倒踢。张召重单掌使劲,倏地跃出丈馀,这时陈家洛已翻身上马,对香香公主道:“快走!”香香公主一提缰,正要纵马,那知张召重又已跃上,飞身向香香公主扑去。陈家洛大惊,双脚在马蹬上一用力,和身纵起,向张召重当头碰去,两人在空中眼见就要撞倒陈家洛知道自己功力不如对方,这一磁必定吃亏,堪堪碰到,右手已拔出霍青桐所赠的短剑,一剑刺了过去。张召重见陈家洛刑同拚命,倒也不敢硬碰,已勾住他握剑的手腕,两人一齐落在地下。张召重右手随手一掌,陈家洛施展师门绝艺“反腕勾锁”,左手一晃,已拿住他的右掌,两人在地上纠缠,短兵肉搏,谁都不敢放手。$ @) ?  J& c7 u' W6 ?
  这时兆惠已下令捕拿,众将拥出帐来,忽伦四兄弟心想:“我们到他们那里,他们客气相待,怎么过来,怎么我们这样没义气。”他们对陈家洛俱都景仰佩服,见他危险,四人一样心思,也不商量,奔了上来,陈家洛和张召重各运内力相拚,不时势均力敌,但时间一长,陈家洛已渐不支,忽见忽伦四兄弟奔上来,心道:“罢了,罢了,这次糟啦。”那知忽伦四兄弟齐把张召重按住,叫道:“你快走。”张召重武功虽高,但他与陈家洛僵持? ㄣ惘陬歇@松懈,四人按来,他既无招架之力,又无回避之地,被他们数千斤之力压住,动弹不得,手一松,陈家洛跳了起来,说道:“这时杀你,不是大丈夫行径,再饶你一次!”说罢收剑上马,张召重眼睁睁望着两人并辔而去。  s$ ?- l+ c# `- S. C
  两人马匹脚程奇快,倏忽已冲过大军哨岗,等兆惠集兵来追,两人早已去得远了。陈家洛经过刚才这阵剧战,倦乏异常,奔驰一阵,渐渐有点支撑不住,香香公主见他困怠,又见他右腕被捏得青一块紫一块,心生怜惜,说道:“他们追不上啦,你下马休息一会吧。”陈家洛用力过度,眼见已脱危险,跨下马来,仰卧在地上喘息一阵。香香公主从皮囊中倒出一些羊乳,给他在手腕上涂抹。两人休息一会,正要上马,忽听后面蹄声急促,喊声大振,数十骑急驰追来。
4 l3 v8 e0 k. Z1 m  陈家洛与香香公主不及收拾皮囊,一跃上马,向前狂奔,后面追军嗖嗖的放箭,陈家洛在后面给挡箭,因为注意了箭的来路,奔驰更慢,正感心力交瘁,忽然前面尘土飞扬,又有一彪军马冲来。
! N  u$ t7 Q- x9 q6 E! t  陈家洛暗暗叫苦,双腿一夹,那白马如箭离弦,飞驰出去,抢过香香公主身边。陈家洛叫道:“跟着我冲!”白马向前飞奔,跑了一段路,只见前面只七八乘马,心中一喜,勒定马等香香公主驰来。等她奔到,对面各骑也已驰近。陈家洛取出点穴珠索,忽然对面当先一人翻鞍下马,大叫:“总舵主,是你吗?”滚滚沙尘中只见双斧闪耀,那人身矮背驼,陈家洛这一下喜出望外,叫道:“章十哥,快来!”语声未毕,后面清兵羽弩箭已嗖嗖射到。
* B0 r: n* K. @) _+ [# H  r  章进一跃上马,陈家洛叫道:“有敌兵追我,你给我抵挡一阵。”章进叫道:“好极了!”拍马而来,刚驰到陈家洛身边,对面一人纵马如飞,倏忽抢在章进面前,转瞬杀入清兵队里。那人生龙活虎般勇不可当,不是九命锦豹子卫春华是谁?陈家洛更觉诧异,只见文泰来、骆冰、徐天宏、周绮四人飞骑而来,经过他身旁时大呼一声:“总舵主你好!”就冲向清兵,随后心砚奔到,跃身下马,向陈家洛叩下头去,站起来喜孜孜的道:“少爷,我们来啦。”陈家洛问:“怎么卫九哥也来了?”心砚未及回答,又有一人掠过身旁冲入敌人队伍,陈家洛见那人灰衣蒙面,光头僧袍,手持金笛,叫道:“十四弟么?”余鱼同遥遥答应:“总舵主你好!”9 n3 {' n8 e" l3 o. c; P% V  @
  待余鱼同冲到,文泰来等已把追骑的先头部队杀散,但见后面尘头大起,又有大军赶来。众人驰回,奔到陈家洛身边,文泰来道:“咱们向那里退?”陈家洛见追兵万马奔腾,声势极盛,心想:“维人大军是在西边,我们如向西退,追兵跟到,他们猝不及防,只怕要受损折。”叫道:“咱们向南!”手一指,十骑马向南奔去。
4 Z; L/ ^% c( Z  Q4 S! r5 b  驰出里许,追兵也掉头赶来。众人不意相遇,都欣喜异常,虽然后有追兵,也不以为意。他们所乘都是好马,和追兵越离越远,但大漠上一望无际,毫没隐蔽,距离虽远,仍旧在视线之中。陈家洛见兆惠点了大军追赶他们两人,觉得他未免小题大做,正暗笑他如此没见识,那里能做大将,猛然想起张召重对兆惠轻轻的说了一句话:“皇上要的只怕就是这个女子。”正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忽然追兵又有一队从南包抄上来,众人大惊,立刻勒住了马。徐天宏道:“咱们快做掩蔽,守到夜里再走。”陈家洛道:“不错,在这大漠上白天走不了。”众人跳下马来,有的用兵刃,有的用手,在沙上挖了个大坑,骆冰对香香公主道:“妹妹,你先躲进去。”香香公主不懂汉语,微微一笑,却没有动。
1 B: N7 Q  R2 V; O; j% o' o  这时清兵大集,弩箭如飞蝗般射来。,骆冰抱住香香公主,首先跳进坑里,众人也先后跳入。文泰来、章进、徐天宏、余鱼同四人这次到回部来,身上都带? }箭,弯弓搭箭,登时射倒了十几名官兵。文、徐、余三人箭无虚发,章进在弓箭上??﹃? A连射七八箭没一箭射中,怒火冲天,抛下弓箭,提了双斧要上去? ??恢茜惨话炎プ。?畹溃骸改阋?退缆穑俊孤姹??茜簿尤灰涯苌蟛斓形仪槭疲?辉僖晃堵?颍?胧切焯旌晏找敝?Γ?挥傻谩膏汀沟囊恍ΑV茜埠崃怂?谎鄣溃骸肝宜档貌欢月穑俊孤姹?Φ溃骸负苁牵?苁恰!?
- u2 o2 N# g: _9 |" i" b  卫春华捡起章进抛下的弓箭,连珠箭射倒六名清兵,心砚连连拍手,大赞:“好箭法!”呐喊声中,一队清兵冲到坑前,文泰来“嗖”的一声,把领队的把总对胸穿过,众兵见这一箭如此手劲,吓得魂飞魄散,转头就跑。7 L3 H- F2 e- P# e- L2 v
  头一仗杀退了追兵,但一眼望去,四面八方密密层层的围满了人马,弩箭落雨般飞来,章进舞动双斧,拼命格打。徐天宏道:“坑已够深啦,快向旁边挖。”沙漠上面是浮沙,挖下七八尺后出现坚土,陈家洛、骆冰、周绮、心砚与香香公主一齐动手,向旁挖掘,把沙土掏出来堆在坑边,筑成了挡箭的短墙。这时众人才喘了一口气,眼见敌兵弩箭已伤他们不得,静待夜间突围,清兵两次冲锋,都被文泰来等射了回去,章进对心砚道:“我护着你,上去捡弓箭。”舞动双斧,跃上坑来。心砚跟着跳出,在射死的清兵身旁捡了七八张弓,捧了一大捆箭来。% n' g& m- u6 j' C0 @( P# K8 D
  这时陈家洛才给香香公主与众人引见,大家听说她是霍青桐的妹妹,而且又是如此绝世美艳,都对她十分好感,只是言语不通,无法交谈。骆冰尤其喜欢她,竟在枪林箭雨中教她说汉语。香香公主聪明异常,到天色渐渐黑时已学会了几十句普通用语。# k! c# K2 f* J
  陈家洛休息良久,慢慢恢复了疲劳,心想:张召重这人武功实在高麹,我只和他相这一会,现在仍是双手酸软,开不得弓。於是坐了起来,问道:“卫九哥你怎么也来了回都?十二哥呢?”卫春华从坑边跃下,说道:“总舵主你精神好些了吧?现在我来禀告好么?”陈家洛道:“好,你说吧。”他提高了声音,说道:“四哥、十弟、十四弟、心砚,你们在上面看着敌兵动静,咱们等到半夜里再突围。”文泰来等在上面答应。' z4 j/ Z$ d, O, c" H+ k5 _
  卫春华道:“我和十二弟奉命到北京打探朝廷动静,一时也没见到甚么。第三天上,在街头忽然见张召重那奸贼和他师兄马真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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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23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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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马步大集困群英
7 t, h5 C1 Z$ M  陈家洛惊道:“咱们把张召重交给他师兄看管,我正疑心他怎么又出来了,原来他到过北京。”徐天宏道:“总舵主你在这里见过他?”陈家洛道:“刚才就是和他交了手,真是好险。”卫春华道:“咱们在杭州北高峰上分手之后,马真道长说把这奸贼带到湖北武当山去好好管教。我和十二弟见到他们到了京里,当然十分诧异,他们师兄弟一路说得很起劲,好像在争论什么,所以没有瞧见我们。当时我想:莫不是马真道人和师弟联了手骗人?於是我们悄悄钉着,眼见他们走进一条胡同的一所红漆大门的屋里,一直守到晚上都不出,我们想他俩一定是住在那儿了。我和十二弟琢磨,决定晚上探个明白。6 \6 l; r* G# E( C$ s4 }4 \
  “到了二更天,我们跳进墙去,这两人本领非同小可,单是张召重一人,我和十二弟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何况还有他师兄?所以我们小心无比,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在院中爬? @动也不动。等了半天,听得一间屋里有人声,我们悄悄过去,在窗缝中一张,果然见那奸贼和他师兄在屋里。马道长躺在炕上,那奸贼走来走去,两人争论得很厉害,我们不敢多看,矮了身子侧耳细听,原来张召重骗他师兄,说要到北京料理一些银钱私事,才能到湖北去,他师兄跟他来之后,过了几天,皇帝也回京了。”陈家洛听见乾隆已回北京,“嗯”了一声。6 s, y/ W! }/ f6 u, J
  卫春华又道:“张召重说,皇帝给了他一道旨意,要他到回部来办一件大事。”陈家洛忙问:“甚么大事?”卫春华道:“他没清楚提到,好像来找一个甚么人。”陈家洛眉头一皱,向香香公主望了一眼。卫春华道:“马道长狠狠的说? A要他马上辞官,张召重却抬出皇帝来压他,说圣旨怎可违抗。两人越说越僵,马道长最后动了真怒,从炕上跳起来,说道:『我在红花会的朋友们面前怎么说的?』张召重说:『这种反叛奸徒,师兄何必与他们当真。』这时只听见“豁”的一声,大概马道长拔了宝剑。我忙凑到窗缝上去看。见马道长拿?稢,脸色铁青,骂道:『你还记不记得师父的遗训?你这忘恩负义之徒,居然还要替满清朝廷做走狗,真是无耻之极,我今日先与你拚了。』十二弟向我伸伸大拇指,暗赞马道长大仁大义。那张召重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师兄既这么说,明儿我跟你去湖北就是。』马道长这才收了剑,安慰了他两句,在炕上睡了。张召重坐在椅上,只见他脸上一忽儿满是杀气,一忽儿又是打不定主意的神气,身子不住颤动。我和十二弟想等他睡了再走,以免被他发觉。”/ \1 v2 a7 _' h1 U) ]* o
  “我们等了快半个时辰,张召重始终不睡,好几次他要站起了,重又坐下,我们等得很不耐烦,但也不敢先走。又过了一会,只见他双眉竖起,牙齿一咬,轻轻叫道:『大师哥!』马道长这时已睡得很熟,微微发出鼾声,张召重站了起来,悄悄走到炕前……”) c. U+ w6 R1 b( {
  他说到这里,香香公主忽然惊叫了一声,原来大家都感到了卫春华语气中那股森森阴气。香香公主虽不懂他的话,但自然而然也有栗栗之感,她伸手拉住陈家洛的手,轻轻偎在他身上。卫春华正要再说,章进忽然在上面骂了起来:“狗官兵,真是诡计多端!”陈家洛与徐天宏忙跃上炕边,只见漫山遍野都点了火光,原来清兵怕他们乘黑突围,搜集了枯草树枝,点了起来,一眼望去,一堆堆的篝火就像满天的星星,徐天宏道:“沙漠之中草木不多,再过一阵,只怕柴草也就烧完了。”两人跃回坑中,请卫春华继续讲下去。4 }% w; J% n9 w  L& A; u. ^4 Q
  卫春华道:“我们见他这副神情知道其中必有古怪。果然他走到炕边蓦地向前一扑,随即向后纵出。只听得马道长惨叫一声,跳了起来,脸上鲜血淋漓,两颗眼珠已被那狼心狗肺的奸贼挖了出来!”陈家洛义愤填膺,忽地跳起,右掌在坑边一拍,打得泥沙纷飞,切齿说道:“不杀这奸贼,咱们誓不为人!”徐天宏等虽然已听卫春华说过,但这时却仍是愤怒不能自己。
: c! Z1 C; |% x7 S& l5 k' u4 V/ v  卫春华握着双钩的钩柄,格格直响,想是也愤慨难当他语音发颤,,继续说道:“马道长不作一声,一步一步向张召重走近,脸上神色十分怕人,突然飞起一脚,张召重一跃退开。马道长瞧不见,这一脚踢在炕上,“砰”的一声,土炕的砖土也被他踢去了半边,声势很是惊人。张召重似乎也有点怕了,想夺门而出,那知马道长先抢到门口,拦住了出路,侧耳静听。张召重走不出去,忽然“哈哈”笑了两声,马道长听准来路,和身扑上,一腿横扫过去,那知张召重故意诱他来踢,把一柄剑插在地下自己身前。这一腿扫去,刚好踢到剑上,一只左脚登时切了下来。”骆冰轻轻啜泣,周绮咬牙切齿,不住用刀砍身旁的沙土。: I/ _& Z" D% h+ n- d
  卫春华道:“这时我和十二弟实在忍不住了,两人不约而同的破窗而入,齐向那奸贼杀去,我们本来不是他的敌手,但拚上了命,他又怕我们还有帮手,所以斗了几回合就逃了。我们追出去,十二弟被这奸贼芙蓉金针打中。我扶了十二弟回到屋里,想先给马道长止血。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在墙上撞死了。”陈家洛道:“他说了句甚么话?”忽然一阵寒风吹来,冷气逼人。6 h( q( O' f8 @" q# y) L0 v
  卫春华道:“马道长说:『要陆师弟和鱼同给我报仇!』这时外面听到我们争斗的声音,已有人起来喝问,我忙把十二弟扶回寓所。第二天早晨,我换了装去探视,他们已把马道长收殓了。十二弟一共被打中五枚金针,我给他用吸铁石吸出之后,现在北京双柳子胡同调养。据张召重说,皇帝要他来回部找一个人,我想:莫非是来找总舵主的师父袁老前辈?因为曾听总舵主说,皇帝关系重大的两件东西是寄存在袁老前辈那里。所以我日夜不停的赶来报信。在河南遇到了龙门帮的兄弟,知道总舵主见过他们帮主上官大哥,我就去见他,刚好遇见四哥、七哥大伙。我们一起去找十四弟,他听见师父遇害,伤心得不得了,大家赶到这里来,想不到会和总舵主相遇。”
" E- Q$ `1 S& B0 B8 {  V9 O/ [  陈家洛道:“十二郎伤势怎样?”卫春华道:“他伤势相当重,幸好没打中要害。”陈家洛於是把和张召重相遇的事也对大家说了。这时寒风越来越大,众人都有点抵受不住,天上铅云密密层层,似欲直压到头上来。香香公主道:“就要下雪了……”她感到寒冷,向陈家洛身上更靠紧了些。周绮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这时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她说甚么?”陈家洛见她声势汹汹,有点奇怪,说道:“她说就要下雪了。”周绮怒道:“哼!她怎么知道?”过了一会,板起脸说道:“总舵主,你到底喜欢霍青桐姊姊呢,还是喜欢她?”陈家洛一时无法回答,徐天宏扯扯她衣角,叫她别胡闹。周绮急道:“你扯我干甚么?霍姊姊人很好,不能让她给人欺侮。”陈家洛心想:“我几时欺侮过她了?”但知道周绮是直性人,不说清楚下不了台,於是说道:“霍青桐姑娘武功好,人又好,那是咱们大家都敬佩的………”周绮抢着道:“那么为甚么你见她妹妹好看,就忘记了她?”陈家洛被她问得满脸通红,骆冰出来打圆场:“总舵主和咱们大家一样,和她见过一次面,只说过几句话,也不过是普通朋友吧了。”周绮更急了,道:“冰姊姊,你怎么也帮他,他虽是总舵主,我可要问个清楚。”香香公主听她们语气之中很是紧张,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出神,陈家洛无奈,说了出来:“她是早有意中人了,就算我对她好,那又何必自讨没趣。”周绮呆了一呆,道:“真的么?”陈家洛道:“我难道会骗你?”周绮道:“那就是了。你很好,我错怪你啦,对不起,你别见怪。”大家见她天真烂漫,当场认错,都笑了起来。周绮本来对香香公主满怀敌意,这时过来拉住她手,很是亲热,忽然面上一凉,一抬头,只见鹅毛般的雪花飘飘而下,喜道:“你说得真准,果然下雪了。”陈家洛一跃而起,叫道:“咱们冲!”
& H, S# x% w& ]. ^% N5 ~( T# M( L+ R  众人跳了起来,章进首先奔出,对面清兵一见人影,立刻箭如雨下。卫春华和文泰来站在前面拨打来箭,让众人把马匹从坑中牵上来。这时清兵已知道他们要逃,呐喊冲来,众人一跃上马,卫春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奔不到三丈,忽然“哎哟”一声,倒了下来。文泰来大惊,拍马上前,尚未走近,自己坐马中箭,滚倒在地。文泰来凭空跃起,纵到卫春华身旁,这时卫春华也已站起,说道:“马给射死啦,我没事……”话声未毕,章进与骆冰两骑驰到。两人弯腰伸手,一人一个,把卫春华和文泰来拉上马来,忽然见后面徐天宏惊呼:“别动,我抱?馎!”骆冰回头,雪花纷舞中只见徐天宏把周绮横抱在马上,显然已受了伤,余鱼同在他俩身旁挥笛保护。霎时之间,心砚与章进的马又中箭倒下,陈家洛叫道:“回去,回去!”各人掉头奔回坑中,清兵乘势来追,被文泰来、余鱼同、卫春华一轮弩箭射了回去。0 z" W' `% B! T$ R3 C
  这一下没冲出围困,反而周绮左臂中箭,四匹马被射死幸而清兵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抱定“射人先射马”的宗旨,弩箭多半向马射来,但大漠之中,如无马匹,如何突出重围?众人在坑中愁眉不展。徐天宏把周绮臂上的箭拔下,虽流了很多血,幸没伤到骨头。香香公主撕下衣服,替她仔仔细细的包扎好。骆冰道:“如没救兵,咱们只好死在这里了。”徐天宏道:“木卓伦老英雄见总舵主和女儿隔了这么久不回去,一定会派兵接应。”陈家洛道:“他们一定早就派兵出来了,只是我向南逃来奔出这么远,恐怕他们一时不知道。”徐天宏道:“那只有派人去求救。”心砚道:“我去!”陈家洛沉吟一下,道:“好!”心砚从包裹中取出文房四宝,陈家洛请香香公主写了一封信求救的信。徐天宏悄悄爬出去,把坑边一名射死的清兵拖回来,剥下他叫心砚换上,说道,你突围之后,就把衣服抛去,莫让维人兄弟误会。”心砚答应了,陈家洛道:“你骑四奶奶的白马去,我们向东佯攻,你在西面混出去。”於是和众人说了,大家齐声呐喊,徒步冲了出来,清兵放箭栏阻。周绮和香香公主留在坑中。心砚见敌兵的来箭果然集中在东面,悄悄把白马牵上,他年纪虽小,诡计? h,伏身马腹之下,双手抱住马颈,两腿勾住马腹,右脚轻轻在马助上一踢。那白马放开四蹄,向西疾奔而去。清兵疏疏落落的射了几箭,似乎并不出力阻拦。
2 o! M; N1 o) F  _' ]( E  陈家洛这些年来,待心砚如兄弟一般,这时望?? 走廒v,见他小小年纪,冒? U险去求救兵,不知性命如何,心中一阵难受。5 j) E7 _7 l7 n$ o) x% H1 Q
  
4 _5 R+ A4 D3 w) Y  众人见心砚驰出已远,都退回坑内,凝神望? 渐 芋A见它向前直驰,冲出重围,心中都感欢喜,陈家洛命徐天宏、卫春华两人上去守卫,把文泰来等人接替下来休息。文泰来浑精神最为豪迈,下来后纵喉高歌起来,他唱的是江南农家田歌,骆冰应声相和,只听他们唱道:“上山砍柴唱山歌,不怕豹子不怕虎,穷人生来骨头硬,钱财虽少仁义多。”香香公主对陈家洛道:“我以为你们汉人不唱歌,原来唱得这么好。他唱的是甚么呀?”陈家洛把歌曲大意译给她听,香香公主听了,高兴得直拍手,轻轻跟着文泰来唱,学他的曲调。这时雪愈下愈大,一眼望出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坑中人多气热,雪都溶了,幸亏沙土干吸水,天将黎明时,大概清兵耐不住冷,又冲锋了一次,文泰来、卫春华、陈家洛等拚命放箭,射死了数十人,把大队阻住,但还有二三十人不怕死的冲到坑边。幰胝? X坑去,一阵扫荡,刀砍斧劈,杀死了十多人,馀人才又退走。陈家洛跃回坑内,见香香公主沉睡未醒,头发上肩上都是积雪,脸上的雪花却已溶成水珠,随着她呼吸微微颤动。骆冰笑? 期n道:“这孩子真是一点也不担心。”徐天宏双眉紧锁,慢慢说道:“怎么隔了这久还没救兵消息?”文泰来道:“不知心砚路上会不会出事?”徐天宏道:“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周绮道:“甚么事?怎么吞吞吐吐,要说不说的?”徐天宏问陈家洛道:“维人军营中的事务是木卓伦老英雄管呢,还是霍青桐姑娘管?”陈家洛道:“看来好像两人都管,木老英雄凡事都和女儿商量。”徐天宏叹道:“要是霍青桐不肯发兵,咱们就别想活?韃江南了。”众人知道他的意思,默然不语。周绮却跳了起来,急道:“七哥,你怎把霍姊姊看成这样的人?就算她与自己妹子吃醋,也不会不救她喜欢的他呀。”徐天宏道:“女人妒忌起来,甚么事都做得出。”周绮大怒,哗啦哗啦乱叫,香香公主醒了,睁开眼睛,微笑着望她。众人和霍青桐都只见过一面,虽然觉得她好,但她为人如何,并不深知,听徐天宏一说,觉得也不无有理,只是周绮绝不肯信。
. G. P" b' ?$ f  且说心砚仗着快马,急驰突围脱险之后,脱下身上清兵服色,依着陈家洛所说道路,驰入维人军中,把香香公主的信递了上去。木卓伦正派人到处寻访,但茫茫大漠之中找寻两个人谈何容易,清兵集结之处又不能前去打探,正是焦急万状,一见心砚送信来,大喜跃起。" g( X. T8 }9 D+ E0 p
  木卓伦对身旁的亲兵道:“快调集队伍。”亲兵接令出去了。霍青桐问心砚道:“围着你们的清兵有多少人?”心砚道:“总有四五千人的样子。”霍青桐咬着嘴唇,在帐里走来走去,沉吟不语。不一刻,帐外号角吹起,人奔马嘶,刀枪碰撞,维人战士已集好了队。木卓伦正要出帐领队去救人,霍青桐牙齿一咬,说道:“爹,不能去救。”9 I4 O6 J) O0 ?+ }! I
  木卓伦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脸上一般又惊又疑的神色,隔了片刻,才道:“你说甚么?”霍青桐道:“我说不能去救。”木卓伦紫涨了脸,怒气上冲,但随即想到她平素精细持重,或许有她的道理,说道:“为甚么?”霍青桐道:“兆惠很会用兵,他决不能为了捉咱们两个使者,派四五千人去追赶围困,其中必有诡计。”木卓伦道:“就算有诡计,难道你妹子与红花会这些朋友,咱们就忍心让清兵杀害?”霍青桐低头不语,隔了半晌,说道:“我就怕领了兵去,不但救不出人,反而再饶上咱们几千条性命。”木卓伦双手在大腿一拍,叫道:“且别说你妹子是咱们亲骨肉,陈总舵主与红花会这些朋友,对咱们如此仁至义尽,咱们就算为他们死了,又有甚么要紧?……你……”他见女儿突然不明义理,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痛惜。
# o7 S9 |! R8 w4 \  霍青桐道:“爹爹,你听我的话,咱们不但要救他们出来,说不定还能打个大大胜仗。”木卓伦喜道:“好孩子,你怎不早说?怎样干?我,我听你的话。”霍青桐道:“爹,你真听我话?”木卓伦笑道:“刚才我急糊涂啦,你别放在心上。怎样办,你快说。”霍青桐道:“那么你把令箭交给我,这一仗由我来指挥。”木卓伦稍稍迟疑了一下道:“好,就交给你。”把号令全军的令旗令箭双手捧着交给女儿,霍青桐跪下接了过来,再向真神阿拉祷告,然后站起来道:“爹,那么你和哥哥也得听我号令。”木卓伦道:“只要你把人救出,把这清兵打垮,你要我干甚么全成。”霍青桐道:“好,咱们一言为定。”她和父亲走出帐外,各队队长已排成两列等候。( i4 j& S, |, y# g
  木卓伦向众战士叫道:“咱们今日要和满洲兵决一死战,这一仗由霍青桐姑娘来发施号令。”众战士举起马刀,高声叫道:“愿真神护佑翠羽黄衫,愿真神领着咱们得到胜利。”霍青桐把令旗一展,说道:“好,现下散队,大家回营休息。”各队长率领众人散了。木卓伦错愕异常,说不出话来,回入帐内,心砚扑地跪上,不住向霍青桐磕头,哭道:“姑娘,你如不发兵去救,我家公子可活不成啦。”
/ C% t& F7 c' ~  霍青桐道:“你起来,我又没说不去救。”心砚哭道:“公子他们只有九个人,当中姑娘的妹子是不会武的,徐七奶奶又受了伤,敌兵却有几千。救兵迟到一步,公子他们就……就……”霍青桐道:“清兵的铁甲军有没有冲锋?”心砚道:“还没有。只怕这时也到了。他们穿了铁甲,箭射不死,那怎么拦得住……”他愈想愈怕,放声大哭。霍青桐皱?? Y不语,木卓伦正要说话,忽然霍阿伊匆匆闯进帐来说道:“放哨的兄弟说,有十多名满洲兵在山边向咱们这里窥探。”霍青桐大喜道:“来得正好。哥哥,你带一百名弟兄,悄悄绕到他们背去捉来。”霍阿伊道:“那里用得? @百人?”霍青桐道:“我要你捉活口,不要杀死他们。”霍阿伊接令去了。: L$ R2 M5 W4 b/ ^6 g
  木卓伦道:“咱们救喀丝丽和红花会朋友要紧,十多个满洲兵,何必去理会。”霍青桐道:“爹,你答应这一仗让我来发号令的。”木卓伦见心砚抽抽嗌嗌的哭得很是悲痛,心想:“他年纪虽小,对主人却十分忠义。我们不派去救,如何对得起人?”在帐中踱来踱去,傍徨无策。不一会,霍阿伊领兵把十个满洲人押了上来,说道:“打死了三个,逃走了两个,其馀的都活捉了。”霍青桐道:“好。”只见满洲兵为首一人就是早一天来做使者的那个和尔大,他抬头向天,十分傲慢,木卓伦走上一步,骂道:“你来做使者,我们待你客客气气。我们到了你们那里去,干么你们蛮不讲的把她围了起来?”和尔大道:“客气?这样绑住我算是客气?”木卓伦:“你做使者,我们当你客人。你来窥探军情,那就是奸细,还有什么客气?”和尔大道:“谁说我窥探军情?你们这一点子兵,调来调去还用得? s探?我是送信来啦。”木卓伦命战士给他松了绑,和尔大拿出信来。木卓伦和霍青桐一看,又是兆惠写来的,信中说他们使者无礼,予已围困,马上可擒获,要木卓伦速速率领全体维人投降。木卓伦怒道:“呸,这封信看不看全是一样,你这奸计莫想瞒得过我。兆惠明明是派你来察看动静,怕你失手,写了这信给你,要是给抓了,就说是使者。你??是使者,干么不像上次那样正大光明的过来?”和尔大给他说得哑口无言,只是冷笑。木卓伦道:“押下去!”维人战士把他带下去。1 {+ G$ c- P0 u& G
  霍青桐道:“爹,你料得不错。不过信封信另外还有一个用意。”木卓伦道:“什么用意?”霍青桐道:“兆惠怕咱们还不知道妹子被围,所以特意透露一点消息,要咱们领兵去救。”木卓伦道:“他这样好?我不信!”霍青桐道:“咱们救兵一去,那就刚好踏进他安排了的陷阱中。”  M  Q+ `2 m/ Q
  木卓伦默然。霍青桐道:“爹,你不见咱们捉黄狼用的机关,钩子上钩一块羊肉,黄狼把肉一拖,引动机关,登时把狼拿住。兆惠想叫咱们做狼,妹子就是那块羊肉了,沙漠之中,无险可守,红花会的人再英雄,也决计挡不住四五千人马,那一定是兆惠故意不叫猛攻的缘故。”木卓伦点头说是。霍青桐又道:“这小管家说,清兵铁甲军没出动,你想那里去啦?”她蹲下地来,用令旗旗杆在地下划一个小圈,道:“这是羊肉。”在圈旁划了两道粗线,说道:“这是铁甲军,那便是机关了。咱们从这里去救,他铁甲军两面夹击,咱们还有命么?”木卓伦回头望着心砚,无话可说。
5 l3 ?% @. e" s8 j* V8 P& O  霍青桐道:“我本来就在疑心清兵故意放这小管家出来求救,否则从四五千军马中冲杀出来谈何容易。现在看了这使者送来的信,那是千真万确的了。”木卓伦斗然跳起,说道:“青儿,你所料的全没有错,不过我舍不下你妹子) T* W9 |' [1 q. z)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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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亲兵点头走出,奔到监守尔大的帐中,把他带到贴近大帐的一座小帐中,对看守的人道:“翠羽黄衫说,这家伙十分狡猾,把他监在大帐附近,看守得紧些,别让他逃啦。”看守的维人道:“你教霍青桐姑娘放心,逃不了!”和尔大只是冷笑,暗暗盘算脱身之法,忽然听见隔壁大帐中木卓伦和霍青桐大声争吵起来,他忙凝神静听,脸上? @不在意的样子,只听见木卓伦叫道:“你说兆惠教咱们上当,??你识破了,那么咱们从他军队侧面进攻,给他来个措手不及。”霍青桐道:“他们有四万多兵,咱们只有这一点子人,正面开仗一定吃亏。”木卓伦大叫起来:“依你说,你妹子和那些朋友是死定了。”霍青桐不语。木卓伦道:“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和尔大心想:维人中间未始无人,兆将军的妙计竟被他们识破,不过只怕他们忍不住,明知危险,还是要去救援。7 P2 m, {4 e; K) @7 Y( q8 x. Y+ s
  心砚见霍青桐执意不肯发兵,急得又跪下磕头,哭道:“咱们公子有甚么地方对不起姑娘,请你大量包容,等救他出来之后,小人一定求公子给姑娘赔礼。姑娘救他性命,我们不会不感激姑娘的恩德。”霍青桐听了这几句话,知道心砚已有疑她之意,秀眉一竖,怒道:“你别不清不楚的瞎说。”心砚一楞,跳起身来,说道:“姑娘这样狠心。我去和公子死在一块。”哭着骑上白马,奔驰而去。
2 b- R. b' J' J0 n. f4 J  木卓伦大声道:“咱们如不发兵,连这样一个小小孩子都不如了。就是刀山油锅,今日也要去走一遭。为义而死,魂归天国!”他越说越是激昂。霍青桐道:“爹,小声些,那满洲使者就在后面。”木卓伦抑低了一点声音道:“到底怎样?”霍青桐沉吟了一下道:“好,咱们马上发兵。”接? 祀n响起,队长们佩刀锵锵,一个个走出大帐。和尔大假装睡熟,微微打鼾,卫兵叫了他两声,都没答应。
3 F0 K/ ?% E9 c/ z( X  只听见霍青桐说道:“香香公主和咱们几位汉人朋友被清兵截住,咱们得马上去救。不过咱们兵力很少,人马困乏,要小心被敌兵包围,把人救出之后,立刻奔回。咱们一半人去救,另一半人在十里外接应。”众队长齐声答应。霍青桐道:“去救的队伍分为两队,第一队红旗一千人,由热斯满队长率领,从北路冲入。第二队白旗一千人,由乌铁力汗队长率领,从南路冲入。我和咱老爷子各率一千人,分头接应。”这时木卓伦似乎想说些什么话,但说了一个字,随即住口。和尔大心中暗想:原来维人可用的战士只有四千人,兆惠大将军一直当他们有一万五千人,布置战阵时实在未免过份小心了。这时又听见霍青桐道:“现在大家回营休息,一个时辰出发。”各队长应声出帐,木卓伦道:“怎么只派这一点兵?”霍青桐道:“咱们四千人如全体出去,没人接应,那怎么成?啊哟,咱们刚才的话别被那满洲使者听见啦,我去瞧瞧。”和尔大吃了一惊,立刻鼾声打得更响,只听见霍青桐走进帐来,骂了一句:“睡得像檜一样。”在他身上一脚踢去。看他是真睡还是假睡。和尔大翻了一个身,打个呵欠,慢慢睁开眼睛。霍青桐又在他腿上踢了一脚,喝道:“睡够了没有?”
0 m  H  l% `+ g# l1 o  和尔大跳起身来,叫道:“我落入你们手里,要杀便杀,可不能侮辱。”他知道维人敬重好汉,越是硬气不怕死,越被认为英雄,所以?螻硬到底。霍青桐“哼”了一声道:“你边充汉子哪,要是真有本事,干么会被我们擒来?”和尔大道:“我们人少,寡不敌众,有什么希奇。要是一对一的打,你们这些人中,未必有人能胜我。”霍青桐道:“哼,别说旁人,只要你要胜得我,我就放你回去。”和尔大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可不能说了不算。”霍青桐道:“你输了怎么办?”和尔大心想:“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娘们,能有多大本领,乐得说得好听些。”於是说道:“那时不论斩首活埋,我都死而无怨。”霍青桐道:“好,咱们外面见输赢!”说罢转身出帐,和尔大跟了出去。8 [& \+ y$ ]' }/ p
  木卓伦眉头深锁,觉得这个平素精细持重的女儿今日大失常态,在这军务 惚之际,还和一个俘虏去争闲气、比功夫,女孩儿家未免过份好胜。他不及阻止,也只得跟了出去,维人战士们听说翠羽黄衫要和满洲使者比武,围成一个大圈子观战。这时大雪飞舞,朔风正紧。 霍青桐长剑出鞘,站在左首,说道:“你用什么兵器?”和尔大道:“我用刀吧。”霍青桐手一挥,一个维人托了七八柄刀过来,和尔大一掂轻重,选了一把最沉的长刀,左右空砍两刀,刀重劲足,虎虎生风。霍青桐道:“你是客人,进招吧。”和尔大一个箭步纵上,当头一刀砍下来,势头尚未用足,突然一刀横斩,霍青桐回剑挡住。和尔大这刀仍是虚招,刀锋将到,倏地收住跳开,这一招明明相让,他表示宾不僭主,男不欺女,同时预留下了一个地步,因为自己究竟在敌人势力之下。霍青桐叱道:“不必客气!”剑走斜锋,一招“雪山骤崩”,斜剌对方左腿。和尔大挥刀向她剑身上猛斩下去,霍青桐不等他斩到,早已收回,滴溜溜转了半个圈子、白光一闪,剑尖已向后心点去。和尔大赞道:“好快!”也不转身,反身一刀,又向她剑上砍去。, p0 T* E- o1 N: @
  和尔大武功出自辽东长白派,身手矫捷,刀法凶悍,他见霍青桐剑术造诣很深,不敢怠慢。使出全力,两人打了个难解难分,转眼拆了七八十招,仍是不分上下,霍青桐步法渐慢,左手不住拭汗,一招“风沙蔽日”斜削左肩,和尔大用劲挥刀一挺,只听见“当”一声,刀剑相交,霍青桐长剑脱手飞出,众维人齐声惊叫,尽皆失色。两人各自向后跃开三步。和尔大横刀而立,满面得意。霍青桐叹了两口气,说道:“好,你刀法果然不错,我说话算数,放你去吧。”他转头对亲兵道:“把他的坐骑还他。”
. Q( e& c1 H* G' T8 Q) e) h) }  和尔大把刀往地下一掷,一拱手,就要上马,霍青桐叫道:“慢着。”和尔大一足踏蹬,一足在地,等她说话。霍青桐道:“我们这里的军马调动情刑,不论你见到多少,可不能说一个字。我要你发一个毒誓,否则不能放你。”和尔大心想:“发誓有什么用?我就骗骗她。”於是说道:“好,如果我泄漏你们军机,天诛地灭!”霍青桐手一挥,说道:“走吧”。和尔大纵马而去。5 V; b: }6 Q( z
  霍青桐累很满面通红,回帐伏在案上,不住喘气。木卓伦再也忍不住,说道:“你费了这样大的劲,故意输给他,为了怕人看出来,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为了什么呢?不过是要他回去报信,要让他们知道咱们怎样派兵救人,好让你妹子救不出来。”
( Q9 F* L7 E% L- j  霍青桐道:“不错,我是故意输的,是要让他回去报信,是要让他们知道咱们怎样派兵。可是,咱们真正派的兵……??跲这样子。”她说到这里,气喘不已。原来和尔大武功并非泛泛,霍青桐胜他不难,但要故意输给他,又要使他瞧不出自己丝毫破绽,那比胜他却难上十倍了,因此这次比武累得她心力交瘁。木卓伦道:“当真?”霍青桐抬起头来:“爹,难道你也疑心我?”木卓伦见她双目含泪,脸色由红转白,心中不忍,说道:“好吧,由得你。咱们就去救。”霍青桐一跃而起,对亲兵道:“击鼓升帐。”搤时间鼓声大作,各队队长走进帐来。霍青桐居中坐下,木卓伦和霍阿伊坐在一边。这时帐外雪更下得大了,地下已积雪数寸。木卓伦想到小女儿被困沙漠,再加上这样的雪,不饿死也要冻死,心中十分惶急。
) ~$ t3 g* B& e7 P  霍青桐手执令箭,说道:“红旗第一队队长,你率领本队人马,在东面戈壁大泥淖西首埋伏,红旗第二、三、四、五、六各队队长,你们立即率领人马,召集牧民、农民,在大泥淖旁如此如此。”六队红旗的队长接了号令,各带了一千人去了。木卓伦见女儿把本部精锐派出去发动民众,构筑工事,不去救人,颇感不满。霍青桐又道:“白旗第一、二、三队三位队长,你们在叶尔羌城中和黑水河两岸如此如此。黑旗第一队队长,哈萨队队长,你们两队在黑水河旁的山上如此如此。蒙古队队长,你们这队驻扎在英奇盘山顶,如此如此。”各队队长接令去了。霍青桐道:“爹爹,你任东路红旗军总指挥。哥哥,你任西路白旗、黑旗、哈萨克、蒙古各队人马总指挥,我率领黑旗第二队居中策应。咱们的方略是这样……”她正要详加解释,木卓伦突然跳起来,说道:“谁去救人?”霍青桐道:“黑旗第三队队长,你率本部人马从东首冲入救人,黑旗第四队队长,你率本部人马从西首冲入救人。遇到清兵后如此如此。你们两队和红旗军调换马匹,要骑最好的良马,不许有一匹马是次等的。”黑旗军两位队长接令去了。木卓伦叫道:“你把一万三千名全都调去干不急之务,却留两千老兵小兵去救人,这是什么用心?”原来维人中红旗白旗两军最精,黑旗军队战斗力较差,黑旗第三、第四两队由老年及未成丁少年组成,尤为疲弱,平时只做哨岗、运输之事,极少上阵。霍阿伊对妹子素来敬服,这时心中也充满怀疑。9 V# ~" H, x: t
  霍青桐道:“我的计策是……”木卓伦怒火冲天,叫道:“我再不信你的话啦!我知道你,你喜欢陈公子,他却喜欢了你妹子,所以你要让他们两人都死。你好狠心!”* }3 ^0 o, q- {; |0 [4 g
  霍青桐听了父亲这几句话,气得手足冰冷,险些晕厥过去。木卓伦气头上不加思索,一说出口,随即想到未免过份,他呆了一呆,翻身上马,叫道:“让我和喀丝丽死在一起吧!”长刀一挥,叫道:“黑旗第三、第四队,跟我来!”两队的老少战士刚掉换了良马,跟随? 缱 A在风雪中直向茫茫大漠中奔驰出去。
2 d, ]- p& I9 K9 a" p* S, W) M4 ]  霍阿伊见妹子形容委顿,楚楚可怜,说道:“妹妹,爹爹心中乱啦,自己都不知道说甚么,你别放在心上。”霍青桐沉吟不语,隔了一会,道:“你去指挥东面的红旗各队,我去接应爹爹。”霍阿伊道:“瞧你累得这样子,还是休息吧。我去接应爹爹。”霍青桐道:“不,我去。”跨上战马,带领黑旗第二队奔了出去。这时维人大营中只有两三百名伤兵病兵留守,一万五千多名战士空营上阵。# J9 e  \: Z) o' ^' t
  且说心砚十分气苦,骑了白马向陈家洛等被围处奔去,驰近清兵时,他们居然并不十分阻拦,敷衍了事般的放了几十枝箭,都被心砚躲了开去。他冲近土坑,章进欢呼大叫:“心砚,你回来了?”心砚一声不响,翻身下马,把白马牵入坑内,众人都站起来探问消息,心砚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周绮道:“别哭,别哭,怎么啦?”徐天宏叹道:“还有甚么可问的?霍青桐不肯发兵。”心砚哭道:“我跪下跟她磕头……苦苦哀求……她反而骂我……”说罢又哭。众人默然不语。香香公主问陈家洛这孩子为甚么哭,陈家洛不愿使她难受,说道:“他出去求救,走了半天,冲不出去。”香香公主很是同情,掏出自己的一块手帕,递给心砚。心砚接过,正要去擦眼泪,忽觉帕上一阵清香,他不敢使用,伸出左手衣袖,把眼泪鼻涕都擦去了,把手帕仍旧还给了她。& S6 s9 E! O2 x
  徐天宏道:“咱们困在这里冲不出去了。四哥你说该怎么办?”文泰来听徐天宏忽然问他而不问陈家洛,微一沉吟,已知他的用意,说道:“总舵主,你快和这位姑娘骑白马出去。”陈家洛讶道:“我们两人?”文泰来道:“正是,咱们全体出去是决办不到了。你担负着天大的担子,不但红花会众兄弟要你率领,而且汉家光复的大业也全都在你身上。”卫春华、余鱼同、周绮等都道:“只要你能出去,我们死也瞑目。”陈家洛道:“你们死了,我岂能一人偷生?”徐天宏道:“总舵主,现在时机紧迫。你不走,我们可要用强了。”陈家洛顿了一顿,说道:“好。”把白马牵出坑外,向众人一拱手,把香香公主扶了出去。文泰来等知道这番是生离死别,心中都是十分难受,骆冰已流下泪来。陈家洛却若无其事的和香香公主上马而去。: G$ r6 N$ o, Q4 Q0 m# P6 V9 u: @( p
  众人心头很是沉郁,又担心陈家洛不能冲出重围,文泰来最为豪迈,提起嗓子叫道:“咱们这里连总舵主和那位维人姑娘,不过十个人,现今已杀了敌兵七八十名,各位兄弟,咱们要杀满多少人才肯死?”骆冰道:“起码再杀一百名。”周绮道:“这些满清兵坏死啦,咱们杀足三百名。”文泰来道:“好,大家数着。”章进道:“凑足五百名!”卫春华在上面守卫,回过头来大声叫道:“咱们这里还有八人。红花会的英雄好汉要以一当百,瞧着!”这时正有三名清兵在雪地中慢慢爬过来,卫春华扯起长弓,连珠箭箭无虚发。只听见心砚数道:“一、二、三!好!九爷,好极啦。”余鱼同兴致也提了起来,叫道:“就是这样,要咱们死,可不大容易,总得杀满八百人。”徐天宏笑道:“这越来越不容易啦。要是杀不足数,咱们岂不是死不瞑目?”骆冰笑道:“那只好请五哥六哥慢一点驾到。”众人都大笑起来,原来常赫志、常伯志绰号黑无常、白无常,向来传说人死时由无常鬼拘魂。
7 U( G, D; U2 [  群雄死意已决,反而兴高采烈,心砚本来害怕,见大家如此,也强自壮胆,心想:“公子是英雄豪杰,我可不能辱没了他。”章进哈哈傻笑,颠来倒去的大叫:“老爷今日要归天,先杀鞑子八百人!”忽然卫春华喝问:“谁?”只听见一个人声音叫道:“干么不杀足一千人?”卫春华叫道:“啊,总舵主,怎么你回来啦?”陈家洛纵身入坑,笑道:“我把她送走,自然回来啦。当年刘关张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们义垂千古,到头来还是做不到,咱们兄弟姊妹九人,今日却做到啦。”众人见他如此,知道再也劝他不回,都欢呼大叫:“好,咱们同年同月同日死,死也不枉。”陈家洛道:“心砚,好兄弟,你别再叫我少爷了,你做咱们的十五弟吧!”众人都说:“不错,不错。”心砚很是感动,哭了起来。
4 ?8 P' j8 g. l( {  e' g: z$ f5 a  这时坑中雪又积起数寸,大家一面把雪抄出去,一面闲谈,徐天宏笑道:“这时有一坛老酒,可有多好。”周绮瞪了他一眼道:“你又来逗我啦!”众人笑了起来。余鱼同呆了一阵,忽道:“四哥,我有一件事很对你不起,我可不能藏在心里死去。”文泰来呆了一呆道:“甚么?”余鱼同於是把自己如何对骆冰痴心、如何在铁胆庄外调戏她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最后说道:“我忏悔这事,做了和尚。四哥你肯原谅我吗?”文泰来哈哈大笑,说道:“十四弟,你当我以往不知道么?可是我待你曾有甚么丝毫异样?你嫂子从来没说过,但我自然看得出来。我知道你年青人一时胡涂,一直就原谅你,何必要你今日再来求我?”1 E7 i+ C7 q* g$ P* V
  群雄见文泰来如此豁达大度,都十分佩服,余鱼同又是惭愧又是感激。骆冰笑道:“十四弟,这事早过去啦,何必再提,可是有一件事我却很不乐意。”余鱼同一怔,低声道:“怎样?”骆冰道:“你是大和尚,归天之后,我佛如来接引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咱们八人却被五哥、六哥拘到阴曹地府,这一来岂不是违了当年咱们有福共享、有祸同当的誓言?”众人越听越好笑。余鱼同把身上僧袍一扯,笑道:“反正我今天已杀人破戒,我佛慈悲,弟子今日决意还俗,与众位哥哥姊姊同赴地狱,胜於一人独登极乐!”群雄拍手叫好。6 [3 I& K+ W5 n5 @. ?7 J, Z+ A+ p: _
  轰笑声中,上面卫春华与心砚同时叫了起来,众人爬到坑边,月光下雪花飞舞中只见一个白衣人手牵了一匹白马缓缓走来,这时遍地琼瑶,这个白衣人踏雪而来,真如仙子下凡一般。陈家洛吃了一惊,纵出沙坑迎了上去,香香公主道:“你怎么撇下我一人?”陈家洛顿足道:“我叫你逃回去啊,咱们在这里是死路一条。”香香公主忽然流下泪来,说道:“你死了,难道我还活得成么?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吗?”陈家洛呆了半晌,道:“好,咱们回去。”拉了她的手,走回坑中,卫春华大叫:快些,快些!他们要放箭了。”果然两人走近坑边时,清兵箭如飞蝗般射来。
; n- r5 R" B$ G( X3 b3 |7 {  陈家洛左手抱住香香公主,右手扯了白马的缰绳,跳入坑中。周绮叹道:“总舵主,本来我还怪你,其实我错了。”陈家洛道:“怎么?”周绮道:“想不到霍青桐如此狠心,而她妹子对你又如此情义。别说她像仙女一般,就算丑得像母夜叉,只要有这样的心,我也爱她。”陈家洛笑了一笑,心想今日良友爱侣同在一起,虽死何憾。骆冰对周绮道:“怪不得你这般爱七哥,原来他心好。”周绮道:“不是么?他人虽鬼灵精,心肠却是很好的。”徐天宏听爱妻当面赞他,心中乐意之极。; E6 V$ Q. E  L5 c. @
  此时香香公主也知道大家已处绝境,忽对陈家洛道:“我唱一个故事给大家听。”陈家洛拍手叫好。香香公主柔声唱了起来:“孔雀河畔铁门关,两岸垂柳拂水面,高山岭上有一个马渣(坟墓),葬着塔依尔与柔和娜。”香香公主唱一段,陈家洛低声翻译一段,陈家洛是解元之才,出口成诗,把这首长歌译得文采斐然。原来这是维族的一个传说,在古焉耆王国,有一个公主柔和娜,她和宰相之子塔依尔从小相恋,后来宰相因直谏而被国王处死,国王不许女儿再和塔依尔恋爱,要把她嫁给奸臣的儿子黑英雄,并把塔依尔关在一只箱子里,顺着孔雀河水放逐出境。恰依尔被正在游船的另一国公主救起。那一国的老国王见他英俊能干,想招他做驸马,并请他继承王位。那知塔依尔说:“你的财富和王位,再加上你的公主,比不上我柔和娜的小手指头。”他后来偷偷又跑回自己的国家。这时柔和娜因为怀念情人而生了病,国王假造了塔依尔的书信来安慰她。等她病好了,又强迫她嫁给黑英雄。她含着眼泪打开老百姓送来给她道贺的一只嫁装箱子时,塔依尔从箱子中出来了。
" A1 l. Y) L3 o- T/ J  香香公主唱到这里,周绮和骆冰都拍手叫好。香香公主继续唱了下去:黑英雄闯进来了,和塔依尔比剑,被塔依尔杀死。结果塔依尔被国王处绞,公主向父王苦苦求情,也被愤怒的父王扼死。老百姓抬了这对恋人的尸身,唱着挽歌,走上高山给他们举行葬礼。当香香公主唱到那悲哀的挽歌时,骆冰等虽然不懂词中的意义,但不禁珠泪盈眶,很是感动。
  z0 t" |$ W, Z* G' f) R0 {  众人沉默了一会,忽然卫春华在上面哈哈大笑起来,叫道:“快来瞧!”大家爬到坑边,只见六七名清兵呜呜乱叫,动弹不得。原来他们爬过来偷袭,卫春华早看到了,想等他们爬近一些再发箭,那知他们听见香香公主的歌声,心神俱醉,伏在雪地里静听。这时气温酷寒,不一会,他们身上积雪都结成了冰,等到歌声停止,想再爬动时,冰块已将他们身体牢牢胶住,挣不脱了。上面大雪不断落下,随落随冻,片刻之间,将这些清兵埋葬在冰雪之中。' {( ~4 ^% H- i& Y
  群雄这时也冷得抵受不住,心砚捡了一大批箭枝来,在坑中点火取暖。骆冰望? 赊诱膝D,呆呆的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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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24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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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9 T' h; G1 {6 p, w+ y第二十九回  奋歼铁甲将军苦
$ j( c3 v7 {- V0 G' ]* W6 c  且说忽伦四兄弟按住张召重,放脱了陈家洛,等兆惠出来喝开,忽伦四兄弟方才放手。张召重愤怒异常,倏地跳起,反手就是一掌,他这掌又快又重,拍的一声,把忽伦二虎打落了半边牙齿。二虎痛得险险晕去。四兄弟大怒,齐齐上来拼命,兆惠连声喝骂,四兄弟才悻悻的退了下去。张召重恨的道:“兆大将军,皇上要卑职到回疆来,有两件钦命,第一件就是拿刚才这女子进京。”兆惠道:“张兄从未来过这里,怎么识得这人?”张召重道:“回人送了一对玉瓶向皇上求和,玉瓶上画的就是这个女子的肖像,皇上见了很是思念,所以命卑职赶来办这件事。卑职出京时,福统领特别把玉瓶拿出来给卑职仔细看了,所以认得。”兆惠“嗯”了一声。张召重道:“刚才那男子并不是维人,是红花会的大头脑陈家洛。”兆惠惊道:“是么?他怎么到了这里?”张召重道:“皇上要他到这里来取几件东西,?鵶卑职等他取到后半路截他下来。只怕皇上要的东西就在他身边,现在把这两人空空放过,实在可惜。”说着连连拍腿叹气。
2 G) q) F; o' q/ {2 A  兆惠笑道:“张大人不必连声可惜,他们使者来时,我早已调兵遣将,布置定当,要叫这使者做饵,钓一条大鱼上来。这两人皇上有用,那更是一举两得了。”转头对身旁亲兵道:“去对德将军说,不可伤那两人性命。现在铁甲军可以出动了,埋伏在两侧。”亲兵应令去了。兆惠笑道:“这两人身份重要,维人便会派重兵来救,等他们过来,我的铁甲军从两旁这么一夹。”他张开两臂,往中央一并,哈哈笑道:“他们还有命么?”张召重道:“大将军神机妙算,人不可及,怪不得皇上这样亲信,每次军务,都要大将军统兵。”兆惠十分得意,呵呵大笑:“这次出征,维人十分狡猾,时间拖得很长,今日这一仗击垮他们的主力,馀部就可迎刃而解了。”张召重道:“等到奏凯献俘,大将军立了这样大功,封公封侯,那是不在话下的了。”兆惠笑道:“兄弟折中一定也保奏张大人的功劳。”张召重连忙打千请安说道:“谢大将军栽培,卑职感激万分。”兆惠微微一笑,又去派兵接应,他调了三万多名清兵出去,?螻要一举歼灭维人的主力。
8 K0 d. T. ~: e/ l0 c( d1 S2 {3 w8 Y0 Q  且说陈家洛等在沙坑中守了一夜,第三日天明,气候稍稍回暖,大雪仍下个不停。徐天宏道:“大家都上去,只怕清兵马上就要攻过来。”除香香公主外,众人都弯弓搭箭,守在坑边。这时天色大亮,清兵只是疏疏落落射些箭,并不集队来攻,徐天宏大惑不解,忽地想起了一件事,忙问心砚:“霍青桐姑娘问你些甚么话?”心砚道:“她问我围困咱们的清兵有多少人,又问铁甲军有没冲锋。”徐天宏大喜,叫道:“咱们有救了,有救了!”众人瞪眼望着他,徐天宏道:“我真是糊涂,疑心霍青桐姑娘,她可比我精明得多。”周绮道:“怎么?”徐天宏道:“清兵的铁甲军一冲过来,咱们还有命么?”周绮道:“咦,也真奇怪。”徐天宏道:“他们就算没铁甲军,周围这几千人一起冲锋,咱们八九个人挡得住么?”陈家洛叫道:“是了,是了。他们故意不冲,要引维人救兵过来,可是霍青桐姑娘料到了,所以不肯上当。”章进道:“她不上当,咱们可糟啦。”陈家洛道:“不会糟,她一定另有办法。”周绮笑道:“是么?我本来不相信她会这么坏。”众人登时精神大振。留下余鱼同与心砚守望,馀人回入坑中休息。3 L- i+ g/ |3 B4 q
  且说和尔大赶回兆惠营中,把霍青桐调兵的情形一一禀报,末了把自己怎样打胜霍青桐而脱身的情形说了一遍,兆惠夸奖道:“好,这次你功劳不小。”张召重走过去,拉住和尔大的右手道:“恭喜和大人。”手上突一使劲,和尔大痛得脸上变色,左手使劲一格。
) {- U# T3 {" \/ ^8 G& y  张召重右肘向外一弯,抵住和尔大格来之掌,微一用劲,手掌一放一送,和尔大身不自主,踉踉跄跄跌出了七八步,脚下用力撑住,才算没有坐倒。和尔大又惊又怒,手按佩刀刀柄,望?朦惠的眼色。兆惠也是吃了一惊,不懂张召重的用意。张召重抢上前去,向和尔大打了一个千,说道:“和大人请勿见怪。”转头对兆惠道:“大将军,和大人带来的消息只怕有诈。”和尔大怒,叫道:“我跟随大将军出生入死,你是什么东西,到这里胡说。”张召重道:“我那里敢说和大人谎报军情,我是说那些维人在捣鬼。”兆惠道:“张大人何以得知?”张召重道:“刚才和大人说,他打败了霍青桐而脱身。霍青桐卑职没见过她面,只听说是天山双鹰的弟子,那必定是极高的本领,卑职曾听镖局子的朋友谈起,她和关东六魔中的第六魔阎世章一对一的?胶錋居然把六魔杀了。阎世章卑职在北京时常见到他,不瞒大将军说,他可比这位和大人武功要高些。”/ I/ _8 ^/ i' S3 _
  兆惠道:“嗯,刚才你是试他本领来? C”张召重道:“卑职很是冒昧。”和尔大怒道:“我本领虽然不济,难道连一个大姑娘也打不过?就算他让我,难道我瞧都瞧不出去来?”张召重不语气,心道:“只怕你这脓包就是瞧出来。”
% K# H  A" Y# L9 d  兆惠道:“她故意放他回来,有什么用意?那当然是要让我知道她调兵的情形。嗯,她派两千人来救,又有两千人接应。”他踱来踱去沉思,过了一会她说道:“如果其中只有诈,那么他定不止派两千人。她要我以为救兵只有两千於是派三四千人抵御,而她?瞑覨五六千,甚或六七千人来,使我出其不意,个败仗。”张召重道:“大将军明见万里,一定是他这样。”兆惠对和尔大道:“你给我传令,叫正白旗铁甲军也开上去。”和尔大接令去了。$ z, g% J  E  K4 O' `# b
  兆惠道:“就是他们全军都上来,也不过一万五六千人,我这四万多人一下就可建功。”张召重:“大将军这场胜仗是打定的了。只是乱军之中,别把皇上要的那两个人弄死或是弄得不见了,只怕皇上要怪罪。”兆惠道:“你说怎样?”张召重道:“卑职想请令先去把他们擒来,但围困的兵仍旧不撤,装作继续围困的样子,好把维人主力引来。”兆惠道:“好吧,你带五百铁甲军去。”张召重道:“他们不过八九人,我带一百人就够了。”兆惠发下令箭,张召重领兵疾驰而去。' z" T  [! x/ i, `9 ]: P9 {
  奔到土坑边上,只见坑内连续十馀箭射出,三名铁甲兵脸上中箭,撞下马来。铁甲军攻势稍挫,张召重领头呐喊,又冲了上去。徐天宏惊道:“铁甲军来了,难道我猜的不对?”卫春华大叫:“是张召重那奸贼!”
9 A1 P$ ~: ~& Z4 Q8 C% \  余鱼同想起恩师惨死,目眦欲裂,手持金笛,纵身出坑,没头没脑向张召重打去。张召重忽见一个丑脸和尚使用本门武术向他猛攻,很是出奇,呆得一呆,卫春华挺双钩也已扑上来。张召重持双剑双斗卫余两人,他武功虽比这两人高得多,但卫春华向来舍命恶拚,余鱼同这次更是甩出了性命,?禽*仇人同归於尽。常言道:“一人拚命,万夫莫当。”更何况两人拚命?所以三人在坑边堪堪打了个平手。8 Y6 R) {4 t- q( X: D
  这时数十名铁甲军又冲到坑边,陈家洛、文泰来、徐天宏、章进、骆冰、心砚都跳了上去。章进双斧当当乱砍,铁甲军盔甲坚厚,砍不进去,反而险险被长矛刺中,骆冰、心砚、徐天宏三人也只落得拼命抵挡,伤不了人。文泰来一刀砍去,被铁甲反震出来,大喝一声,抛去单刀,空手向一名铁甲军扑去,那兵挺矛来刺,文泰来抓住矛头,用力一拉,那兵那里抵得住文泰来神力,啊哟一声,长矛脱手。文泰来不及轮转矛头,就用矛柄向那兵脸上倒搠进去,直插入脑心,未及拔出,听得骆冰急叫:“留神后面!”只觉背后一股劲风,文泰来左手勾转,把一柄长矛夹在胁下,右手把先夺来的那枝长矛拔出,拿住矛头,回身对准背后偷袭清兵之脸,一矛飞出,如一枝镖枪般插入他口中,从脑后穿出,把这兵牢牢钉在地上。
4 n3 f* ^4 t" Y2 X' ?7 \, u% J  文泰来手挺双矛,向铁甲军冲来,双矛此起彼落,猛不可当,霎时之间,九名铁甲军被他长矛搠入脸中而死。; D+ W& |8 Q- ?( N2 R$ r6 _9 z
  陈家洛没带兵刃,手持两条马鞭,大叫:“心砚、章十弟,跟我来。”只见一名铁甲军挺长矛当胸搠来,陈家洛身体一侧,长矛搠空,左手马鞭一挥,缠住他双足一扯,那兵扑地倒了,陈家洛叫道:“心砚,扯下他头盔。”铁甲军穿了铁甲,身体笨重,跌倒之后,半天爬不起来,心砚身手何等敏捷,早已把他头盔扯了下来,章进随手一斧,砍得脑浆迸裂。三人随扯随砍,一时间也弄死了八九名铁甲军。馀兵见文泰来挺矛剌来,心寒胆落,发一声喊,都退走了。& _* ?8 L2 q1 F# E( d1 @5 ?/ ?% l
  这时卫余两人渐渐抵敌不住张召重的柔云剑法,徐天宏已上去助战,张召重见自己落单,刷刷数剑,把三人逼退两步,退了下去。文泰来挺矛欲追,清兵万箭射来,骆冰忽然惊叫:“你们快来!”首先跳进坑中,众人纷纷跳入,只见周绮披散了头发,满脸血污,一柄单刀左挡右抵,在坑中与四名跳进来的铁甲军苦斗。坑中长矛施展不开,四人都用佩刀进攻,众人大怒,齐齐扑上,一个被骆冰短刀搠死,一个被卫春华一钩刺进脑中,其馀两个都被文泰来左手抓住后心,右手拧住头盔,交叉一扭,颈骨登时扭断。
) ]& n* h, l1 F  徐天宏忙去扶住周绮,见她肩上臂上又受了两处刀伤,心中很是痛惜。香香公主撕下衣服给她裹伤,徐天宏道:“兆惠本来想把我们围在这里,引维人部队过来,一定是张召重那奸贼见到了总舵主,所以想把我们擒住。”陈家洛道:“他退去之后必不甘心,还会带兵冲来。”徐天宏道:“咱们快向这边挖,先拿住这奸贼再说。”众人听说可以拿住张召重,无不兴奋,照着徐天宏的指点,在北首冰雪下挖进去。上面冰雪厚厚的冻了将近一尺,下面沙土掏空,丝毫看不出来。除天宏道:“待会这奸贼再来,总航主把他引到这陷阱上面。”
% Q2 s& B( W# ?6 @1 a  刚刚挖好,张召重果然又率铁甲军冲了上来。他在兆惠面前夸过口,所以不再增兵,仍旧只带领数十名铁甲军过来,这时每人手中都拿了盾牌,卫春华连珠箭射出,都被他们用盾牌挡住,霎时冲到坑前。陈家洛首先跳出坑外,对张召重道:“咱们来见个输赢!”张召重见他手中没有兵器,把长剑往地下一抛,说道:“好,今日不分胜败不能算完。”两人一个展开百花错拳,一个用无极玄功拳,在雪地上打打起来。) A8 ?9 @6 c% F, Y6 M% ]
  文泰来、徐天宏、章进、卫春华、余鱼同、心砚六人也纵出坑来与铁甲军恶战,只杀得众清兵血染皓雪,骨暴黄沙,陈家洛一面打,一面移动位置,慢慢退到挖好的陷阱上面,眼见张召重再抢上两步就要踏入陷阱,那知斜剌里一名铁甲军冲来,踏在下面挖空的冰雪之上,惊叫一声,跌了下去,接着一声惨叫,想是被守在下面的骆冰一刀戳死。张召重呆了一呆。陈家洛见机关败露,蓦地和身扑上,抱住张召重身体,用力推他下去,但张召重双足牢牢钉在雪地,运力反推,两人僵持在坑边,一个挣不脱,另一个也推他不下,谁也不敢松手,两名铁甲军挺矛来刺陈家洛,徐天宏斜地跃来,举单拐挡开长矛,俯身双手一抬,把陈张两人抬入陷阱之中,随即一个打滚,铁甲军两柄长矛刺入雪地。
1 u% `8 K; W. H* e* _  陈张两人跌入沙坑,各各松手跃起,骆冰一刀向张召重砍到,被他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反拿手腕,用力一扯,已把短刀抢在手中。陈家洛背后一脚飞来,张召重不及向骆冰进攻,回身一刀,陈家洛侧身避过,举两指向敌人腿上“阴市穴”点来。张召重腿一缩,骆冰飕飕把三柄飞刀向他掷去。沙坑之中无回旋馀地,但张召重在间不容发之际居然把三把飞刀一一避过,骆冰叫道:“总舵主接刀!”把长刀丢去,陈家洛接住刀柄,使开金刚伏虎刀法,和张召重的短刀狠斗起来。陈家洛武功本杂,各家兵刃,全都会使,不似张召重独精剑术,所以在兵器上占了便宜。: j( @+ ~7 |: e$ w" @' B! F
  拆了十馀合,张召重连遇险招,左手连用拳术助守,才得化解。骆冰暗暗欢喜,这对鸳鸯刀她素不离手,现在? Q两个敌人拿来性命相搏,她以往对长刀短刀并无好恶之分,这时却只盼长刀得胜,短刀失败。周绮则持刀护? 赊诱膝D,以防张召重使奸。两人再打数招,张召重忽然把短刀住坑外用力一掷,说道:“我空手接你的兵刃。”左拳右掌,往陈家洛闪闪刀光中猛攻直进。陈家洛对骆冰叫道:“接刀!”把长刀掷还给她,左手一指往敌人“曲泽穴”点到。沙坑中麬旋转身十分不便,更别说趋避退让,两人用尽平生本事,不敢有丝毫怠忽。拳脚相斗,麹弱易势,数十招之后,渐渐分出高下,陈家洛百花错拳虽然精妙,终不及张召重功力深厚,加之本力没有他大,时候一长,慢慢有点支持不来,骆冰空自着急,两人打得紧凑异常,要想帮助,那有空隙插得落手。6 n: E) _6 w9 j5 V# J
  眼见陈家洛愈打愈落下风,张召重飞起一脚,陈家洛向左一让,张召重左掌反击,其势如风,突然坑上一人大喝:“铁胆来了!”张召重左掌倏然收回,护住顶心,果然黑越越一枚铁胆猛掷下来。张召重吃过周仲英铁胆的苦头,心中一寒,暗想:“这老儿怎么也来了?他居高临下,投掷之势更为凶险。”既不敢接也不敢让,猛然向后一拔,退开三尺,身子在沙坑边上一撞,只听见拍的一声,铁胆打落坑心,徐天宏随势纵了下来。原来周仲英自收除天宏为义子后,当天即把称雄武林的绝技子母铁胆教给了他。徐天宏住来奔波,每日总抽出功夫习练,这天是第一次临敌使用,仗着岳父声威,虽然一击不中,但也把张召重吓得倒退。
+ x9 ]0 f, |; A1 c  张召重双足在地上一点,身子纵起,往坑外跃去,刚刚跃上,当头一掌劈来,势劲力疾,生平未遇。他右手一带,把掌力化解了,但这样一来,终究跃不出去,身子随着落下,暗暗心惊:“这是谁?他功夫实不在我之下。”他脚刚点地,一人跟落,声若巨雷,喝道:“奸贼,认得我么?”只见那人身高膀阔,气度威猛,正是奔雷手文泰来。
" s" s" n1 N! ?5 w  卫春华、章进、余鱼同、心砚四人已把铁甲军杀散,跟着跳下,这时文泰来与张召重面面相对,陈家洛等各人围在四周。文泰来想起铁胆庄被擒之辱,一路上又受了他多少折磨,剑眉倒竖,虎目生威,大叫一声,一开首就是他生平绝技“霹雳掌”,呼呼数掌,疾如闪电,声逾轰雷,大发神威,要在这丈馀方圆的沙坑之中与仇人拚个死活。
: Q! f& z: c% [) [  这一番恶战,比陈张两人刚才决斗更为激烈,两人都使用最凶狠招数进攻。香香公主见文泰来大吆喝,风雷般向张召重攻去,不禁有点害怕。陈家洛察觉了她脸上惊惧的痕迹,靠着坑壁走到她身旁,左手牵住她的纤手,向她微微一笑。香香公主凝望他的脸,露出询问的神色,陈家洛知是问他刚才打斗是否很累,缓缓摇了摇头。香香公主伸起手臂,拿衣袖替他揩拭脸上的汗水泥污。
2 H* M- M& v( {8 a$ M3 i0 F  陈家洛摸出三粒围棋子,以防文泰来万一遇险,立时施救。他手中拿到棋子,心念一动:“这真像一局搏杀凶猛、形势复杂的棋局,中间是文四哥与张召重全力厮拚。咱们在外面围住。在咱们外面是一重清兵包围,霍青桐姑娘又在外面设法施救,更在外面又有清兵大军列阵包围。这种局势只要棋错一着,立即满盘全输。”群雄知道文泰来满腔怨气,这次非亲手报仇不可,所以都在一旁观战,防备张召重逃走,并不出手相助。大家素知文泰来武功卓绝,即使不能打胜,也决不致落败,但见一个猛攻,一个固守,就像大海中惊涛骇浪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向一座礁石扑去,但那礁石始终屹立不动,浪头过去,礁石又稳稳的站在海面。陈家洛见文泰来愈战愈勇,但张召重神气内敛,脚步沉凝,也毫无败象,两人厮拚下去,不知如何了局,这时外面敌兵重重围住,必须先去了张召重这心腹之患,方能抵御外敌,在围棋中一片死棋如能与敌人僵持起来,谁也不敢先动,那么外援一到,立即起死回生,反而可制敌死命。陈家洛心想:“别人出手,四哥或许会不快,但四嫂设法帮助,他决不致见怪。”於是向骆冰使个眼色。骆冰会意,想放飞刀相助,怕两人打得正紧,惟恐一刀误伤丈夫,急道:“总舵主,你快出手,我不成。”陈家洛正要她这句话,嗤嗤嗤,三粒棋子向张召重要穴上打去,张召重连连闪避,文泰来乘势直上。
' @0 ^$ A, y6 ~# e: F( D) [  正要得手,忽听得上前喊声大振,马匹奔驰,刀枪相交,一个人冲到坑边,大叫:“陈公子,喀丝丽,你们在哪里?”香香公主叫道:“爹爹,爹爹,我们在这里啊!”陈家洛道:“救兵来啦,大家上呀,先杀了这奸贼!”众人兵刃并举,齐齐向张召重攻去。张召重知道无论如何招架不了这许多兵器,居然不避不让,双掌如风,直向香香公主后心击去,众人大惊,不约而同的抢过救援。哪知张召重这招是声东击西之计,突然一缩,右掌在坑边抓起一把沙土一扬,坑中尘沙弥漫,众人眼睛一花,已被他跃上坑去,只听他“哼”的一声,臀部中了徐天宏一枚铁胆,但终於逃了出去。3 Q# t7 }+ Z+ Q3 m
  群雄纷纷跃出追击,只见木卓伦手舞长刀,一马当先冲到,维人战士跟在后面,众清兵纵马齐上,张召重在人丛中闪了数闪,隐没不见了。文泰来夺得一条长矛,跨上白马,要杀入敌阵追赶,被骆冰一把拖住。维人战士训练有素,木卓伦率领的黑旗队战斗力虽然较差,但他们都知道这次为保卫乡土而战,人人奋勇当先,挺起盾牌,把主帅围在中间。# d( a5 v' C3 \. q. M
  香香公主见父亲赶到,脸上、胡子上、刀上,溅满了人血,纵身入怀,连叫:“爹爹!”木卓伦揽住了她,轻轻拍她背脊,说道:“乖宝别怕,爹爹来救你啦。”徐天宏站上马背,观看四周形势,只见东首尘头大起,雪地之中,尚且踏得尘土飞扬,知有铁甲军隐伏,叫道:“木老英雄,咱们快向西面高地上退却。”木卓伦知道除天宏十分机智,上次可兰经就是他用计夺回,很信任他的话,发下命令向西疾驰,清兵随后赶来。众人奔了一阵,西面斜刺里又有一彪军马杀到,将维人夹在中间。木卓伦和文泰来双马并驰,大呼冲出,被清兵一阵箭射了回来。木卓伦心想:“青儿的话果然不错。刚才我是错怪她了。她现下一定十分伤心。”除天宏见形势危急,率领众人奔上大沙丘,凭势固守,以待后援。维人居高临下,清兵一时倒也不敢冲上来。木卓伦把?゛的干粮拿来给陈家洛等吃了,众人在沙坑中困守了两日一夜,身上带的干粮早已吃完,,这时吃了一些干羊肉面饼,精神为之一振。  e3 o. B8 i. t, j5 f  B
  且说霍青桐率领战士到离敌阵十里处屯住。这天中午,各队队长和传令骑兵纷纷来报,红旗各队长道:“大泥淖旁深沟已经挖好。”白旗第一队队长道:“叶尔羌城中居民撤得一个不留,隐僻处已藏好柴草石油。”白旗第二队长道:“城里水井已下大量毒药,大漠上的毒蛇萝草已被咱们采了几百斤投在井里。”哈萨克、蒙古各队队长也回报均已依令办理。霍青桐道:“很好,各位辛苦了,现在咱们主力在东首大泥淖旁集中。”她拿出令箭,说道:“红旗第二队队长,你率领五百名兄弟,在黑水河南岸固守,不许清兵冲过河来。对方至少有一万人来攻,你切不可与他们硬拚,只求拖延时间,有一名清兵渡河,你别来见我。”那队长接令去了。霍青桐又道:“白旗第一队队长,你带领本部人马,逗引清兵向西追赶,一路上战斗只许败不许胜,逃入大漠,越远越好。”那队长素来凶悍好胜,昂然说道:“咱们维人只会打胜仗,打败仗我可不会。”霍青桐道:“这是我的命令。你把携带着的四千头牛羊一路丢弃,引导他们抢掠。”那队长道:“干么把咱们的牲口送人?我不干!”
9 p6 y+ A5 {4 ?( z  霍青桐一张小嘴绷得紧紧的,低沉而威严地问:“你不听号令?”那队长扬刀大呼:“你领我们打胜仗,我听你号令,你叫我打败仗,我拚死不服。”霍青桐道:“我是领你们打胜仗。你先败退,再反攻。”那队长红了眼睛,叫道:“连你爹爹也不信你这套鬼话,还想骗得过我?你当我不知道你是甚么心思?”霍青桐对身旁亲兵道:“把他抓起来。”四名亲兵抢上去把那队长双臂抓住。那队长并不抵抗,只是冷笑,霍青桐大声叫道:“清兵来欺侮咱们,咱们要全军一心,才能打胜仗。你到底听不听号令?”那队长大叫:“我不听。你能把我怎样?”霍青桐道:“把他砍了!”那队长自负勇猛,以为霍青桐不敢罚他,听了这句话,吓得面如土色,亲兵抽出长刀,一刀将那队长首级割下。霍青桐下令把他首级传观三军。全体战士看了无不凛然。
; T, u) q9 g4 P  霍青桐令白旗第一队副队长升任队长,引清兵向大漠追赶,看见东首狼烟升起,绕道赶回。那新任队长接令去了。霍青桐下令已毕,一人骑马向西,下马跪下,泪流满面,低声祷祝:“万能的真主,我是要使你的道得到胜利,要打败入侵的敌人。现在我爹爹不相信我,哥哥不相信我,连我部下也不相信我。为了要使他们听号令,我只得杀人。真主呀,求你佑护,让我们得胜,让爹爹和妹妹平安归来。如果他们要死,求你千万放过,让我来替他们。我不再求你什么,让那陈公子和妹妹好。你把妹妹造得这样美丽,一定对她特别眷爱,望你对她眷爱到底。”她祝祷已毕,上马拔剑,回马叫道:“黑旗第一、第二两队随来,其馀各队各归防地。”
. ]. Y7 ?  z+ \4 L7 n: p- o1 w9 A& d  且说木卓伦、陈家洛等困守沙丘,过了午间,忽然清兵阵脚大乱,一彪军马冲了进来。雪花飞舞下,只见当先一人身披黄衫,手挥长剑,头上一根碧绿的羽毛微微颤动,正是霍青桐奋勇杀入。除天宏道:“咱们冲啊!”众人率领维兵,往下冲杀,两面夹击,清兵阻拦不住。四队黑旗军合兵一处,香香公主纵马上前,与姊姊拥抱。霍青桐拉着妹妹的手,叫道:“黑旗三队队长,你这队快向西退,与白旗第一队会合,听白旗第一队队长号令。”那队长接令带队驰出。他这队骑的都是特选快马,远远只见黄旗晃动,清兵正黄旗精兵追了下去。
8 r  s1 A0 Q9 Z! U: D3 g, D# w  霍青桐喜道:“好极了。黑旗一队队长,你退向叶尔羌城中,听我哥哥号令。黑旗二队队长,你向黑水河南岸退去,那边有红旗二队队长接应,你听他号令。”两队黑旗兵又突围而出,只见清兵正白旗,让黄旗两旗官兵分两路追赶而去。0 E! H& m; e! |9 K% t4 P" [$ Y) |  u
  霍青桐叫道:“大家向东冲!”三百名近卫亲兵长刀如雪,拥卫主帅当先开路,木卓伦、香香公主、陈家洛等众人与黑旗第四队人马向东疾驰。兆惠指挥铁甲军两翼包抄过来,这些是满洲正蓝旗的精兵,正副都统手执长枪大戟,奋勇急追。维人战士数百人断后,边战边逃,霎时间数百人都被清兵裹住,砍瓜切菜般杀死了。兆惠大喜,指着霍青桐身旁的新月大纛,叫道:“谁夺到这面大纛,赏银一千两。”铁甲军争先恐后,在大漠上狂奔追赶。
# t4 Y2 i, W: {' R9 H& u  黑旗第四队乘坐的都是精选良马,铁甲军一时追赶不上,跑出了三四十里地,维人战士有的堕后,奋勇抵挡,都被清兵所杀。兆惠见杀死的维人不是老人,就是少年,喜道:“他们主帅身边没有精兵,大家努力追!”再追七八里路,维兵队伍更见散乱,只见新月大纛在一个大沙丘上迎风飞舞,兆惠骑的是一匹大宛良马,手挥大刀,当先冲去。众亲兵前后卫护。霍青桐等见清军大兵冲到,纵马下丘。兆惠一登沙 ,向前一望,这一下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前面一队队维人战士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那里,阵容壮盛,毫无声息。一眼望去,红旗似火,圆盾如云,兆惠心想:“这些维人好狡猾,原来大队集中在这里。”他向北一看,只见一片白旗招展,又是数队维人缓缓推来。兆惠急叫:“后队作前队,快退!”亲兵传令下去,清兵登时大乱,前面维人箭如蝗集,直逼过来,清兵本比维人多过数倍,但分兵追赶,追到这里只有一万名铁甲军,维人全部主力? 陉仇o里,登时强弱易势,西边两队维人冲过来。兆惠一见西、南、北三面都有敌兵,只东面留出空隙,叫道:“大队向东冲。”他自率亲兵在西首断后,三面维人逐渐逼近,清兵纷纷向东边缺口中涌去,混乱中前面铁甲军大声叫喊起来。一名骑兵奔到兆惠面前,大叫:“大将军,不好啦,前面是大泥淖。”只见一千名铁甲兵人马已在泥淖中打滚,逐渐向下陷落。原来大漠之上河流不能入海,在沙漠中汇成湖泊,逐渐干枯,就成泥淖。这个大泥淖方圆十多里,大雪一盖,丝毫看不出来,霍青桐伏兵於此,兆惠贪胜猛追,那里得知。# U5 S3 `( L: M- ~+ O5 {
  陈家洛和众人站在沙丘上观战,只见清兵陷入泥淖的越来越多,后队人马想向外奔逃,维人早已掘下深沟,马匹无法跨越。铁甲军三面受挤,自相践踏,不由自主的一个一个奔入泥淖之中。沙泥缓缓从脚上升到腿部,再升到膝上,再升到腰间。无数清兵在大泥淖中狂喊乱叫,声音惨不忍闻,等到沙泥升到口中,喊声停息,只见双手挥舞,过了一会,全身沉入泥中。
/ f$ M/ X) z, Y/ V" z) K  维人一万多名战士左手持盾,右手衣袖高举,刀光胜雪,一声不作,聚集在深沟外监视,两队精兵不住向铁甲军猛扑。清兵越战越少,不到半个时辰,一万多名正蓝旗铁甲军全数被逼入大泥淖中。兆惠在一百多名亲兵舍死保护之下,终於冲出了一缺口,逃了出去。
' }4 Z! F6 X* M5 e/ v+ B2 q4 Q  香香公主在沙 上瞧见数不清的兵士马匹在大泥淖中滚动厮打、拥抱哭叫,拚命挣扎,心中不忍,别转了头不忍观看。木卓伦十分欢喜,对霍青桐道:“青儿,我刚才说错了话,你别见怪,实在是我性子太急,是爹爹不好。”霍青桐咬住嘴唇不语。心砚爬在地下又磕了两个头,说道:“小的该死,不知道姑娘另有神机妙算,冲撞了姑娘。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他话未说完,霍青桐一提缰绳,纵马下了沙 ,把心砚僵在当地。章进笑道:“算啦,待会请总舵主给你说情吧。”他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说道:“我就是不明白,干么她不把全部清兵都引到这大泥坑中来。”徐天宏道:“现在咱们人比清兵多,自然可把他们赶到这大泥坑里,如要全体清兵在这里,他们向外冲逃,一定拦阻不住?”章进道:“不错,刚才咱们都错怪了她。”这时大部清军已陷没泥中,无影无踪,馀下来的小部人马也陷没半身,动弹不得,只有挥手叫号的份儿,空际充塞着惨厉的呼喊。又过一会,叫声逐渐沉寂,大泥淖把万馀铁甲军吞得干干净净。! s6 N3 q- a/ G4 F/ p- f& L
  只见霍青桐高声传令:“大队向西,到黑水河南岸聚集。”维人各队在队长率领下乘马疾驰。路上陈家洛与木卓伦互道别来情况。木卓伦心中很是烦扰,他这两个女儿同是自己至宝至爱,看来两人都爱上了这个汉人。依照回教规矩,男子固然可以娶四个妻子,但陈家洛并非清真教徒,这件事不知如何了结但他生性豪爽,心想:“把清兵杀败了再说。青儿聪明伶俐,喀丝丽心地纯良,姊妹两人感情又好,总有解?! y1 h3 e; C/ a( t

  D7 k; X1 i5 G  大队人马傍晚赶到了黑水河南岸,一名骑兵气急败坏的赶来向霍青桐与木卓伦报告:“清兵向我军猛扑,红旗二队队长已经阵亡,黑旗二队队长身受重伤,两队兄弟伤亡很重。”霍青桐道:“你叫黑旗二队副队长督战,不许退却一步。”那骑兵上去传令。木卓伦道:“咱们上去增援吧?”霍青桐道:“不!”她转头对亲兵道:“全军坐下休息,不许举火,不许出声,大家吃干粮。”命令传达下去,一万多人在黑暗中默默休息。远远传来黑水河溅溅水声,和清兵与维人的喊杀声。一名骑兵急速奔来,报道:“黑旗二队副队长又阵亡,兄弟们抵挡不住啦!”9 @6 j" V) G) H% U
  霍青桐道:“红旗三队队长,你这队上去增援,那边部队都归你指挥。”那队长长刀一举,答应?  丰h了。章进叫道:“霍青桐姑娘,我也去厮杀,好吗?”霍青桐道:“各位刚才辛苦啦,再休息一会吧。”章进见她指挥大军,威风凛凛,不敢再说。4 ]! C3 z4 e+ y5 i4 V$ B
  红旗三队上去不久,喊声大作,想是双方战斗惨烈。霍青桐见战士精力已经恢复,叫道:“红旗各队在东边沙 后面埋伏,白旗队哈萨克、蒙古各队在西边埋伏。”长剑一挥,说道:“咱们上去!”众人在亲兵拥护下向前驰去,越向前奔,杀声越响、不一会,金铁交鸣之声铿然大作,只见维人战士奋力守住黑水河支流上的几座小木桥,清兵此伏彼起,拚死冲来。霍青桐叫道:“退后!”守桥的战士向两旁一撤,数千名铁甲军蜂拥过桥。霍青桐见清兵过来了一半,叫道:“拉去木条!”数十名维人牵了马匹藏在河岸之下,桥上的木梁事先都已拆松,用巨绳缚在马上,一声令下,松缰鞭马,百馀匹骏马一齐向前。只听得喀喇喇数声巨响,木梁拉去,木桥登时折断,数十名正在桥上的铁甲军堕入河中。清兵被分为两截,隔河相望,相救不得。$ E# z3 {- F8 K( a$ D
  霍青桐令旗一挥,埋伏着的队伍掩杀上来,清兵训练有素,虽在混乱之中,仍听参领、佐领指挥,集合在一起,排成阵势。维人冲到清兵阵前数百步处,突然停步,霍青桐又是令旗一招,只听见轰隆、轰隆巨响,连珠不绝,震耳欲聋,黑烟弥漫,清兵脚下到处炸药爆发,只炸得血肉横飞,队伍登时大乱,对面乱箭射来,无处可逃,纷纷堕河。他们身上在穿了厚重铁甲,一落河水,登时沉底,馀下来的溃不成军,片刻之间被维人大军全部歼灭。白雪皑皑的河岸上到处是尸体兵戈,旌旗衣甲。对岸清兵吓得心胆俱裂,向叶尔羌城中退去。
* C) U5 w4 J6 [% c  霍青桐道:“渡河追击!”战士架起木桥,大军向叶尔羌城冲去。徐天宏对陈家洛道:“这位姑娘用兵如此神妙,真是须眉所不及。”陈家洛也甚为叹服。6 q9 v. D( R( _6 d* W# ^
  叶尔羌城中居民早已全部离去,霍阿伊见正白旗清兵攻到,稍加抵抗,即率队退出。不久镶黄旗清兵从黑水河溃退下来,与城中大军会合,喘息甫定,主帅兆惠也在清兵拥卫下赶到。兆惠见镶黄旗精兵又遭大败,十分愤怒,忽然部下禀报,数百名军卒喝了水井的水中毒而死。兆惠命一队兵到城外取水,刚想休息,只见满天通红,城中到处火光烛天,亲兵连珠价急报,四城起火。原来回疆盛产石油,许多地方掘地见油,霍青桐早就下令各处民房中贮藏石油,少数伏兵一点燃,把全城烧成一个大火炉。
, T% ]" ]: q3 v. M5 [2 L$ z, r9 {  兆惠在亲兵拥卫下冒火突烟,夺路逃命,城内清兵互相践踏,亲兵在兵卒丛中挥刀乱砍,杀出一条血路,奔到西门,对面大队铁甲军涌来,报说城门已被维人堵住,冲不出去。兆惠转而向东。这时火势更烈,铁甲一被火炙,热不可当,众清兵纷纷卸去铁甲,乱奔乱窜,叶尔羌城内人马杂沓,喊声震天。混乱中一小队人迎面奔来,大叫:“大将军在那里?”兆惠的亲兵叫道:“在这里。”当先一人如风赶到,正是和尔大,对兆惠道:“大将军,东门敌兵少,咱们向东冲出去。”兆惠虽在危急之中,仍然十分镇静,率领残兵,向东门突围。维人万箭射来,清兵没有铁甲,死伤累累,数次冲不出去。城中火势更烈,数千名被烧死兵卒的焦味充塞空际,中人欲呕。正危急间,张召重手持长剑,率领一队清兵驰到,内外夹击,把兆惠救了出去。霍青桐等在高地上望见,木卓伦连叫:“可惜!可惜!”霍青桐道:“红旗四队队长,你率本队去增援,堵死东门。”那队长领队去了。兆惠既已逃出,城中清兵群龙无首,四门都被回维人重兵堵住,东逃西窜,最后尽皆烧死在这熔炉之中。& _! U. |  v6 ^5 m
  霍青桐道:“烧狼烟!”亲兵将早就准备好的大堆狼粪点燃,一个黑烟巨柱冲天而起。原来狼粪之烟最浓,大漠上数十里外均可望见。周绮低声问徐天宏:“喂,烧这个干什么呀?”徐天宏道:“那是与远处的人通消息。”果然过不多时,西面十多里外也是一道黑烟升起。徐天宏道:“那边再过去的人见了这道烟,也会点燃狼粪,这样一处传一处,片刻之间就可把信号传到数百里外。”周绮点头道:“这个办法真好。”
5 ]8 ]! @* y6 ~5 m! Q: \  维人战士连打三个大胜仗,歼灭清兵精兵三万馀人,士气大振,成千成万战士互相拥抱,在叶尔羌城外高歌舞蹈。霍青桐传集各队队长,说道:“现在各队人马到预定地点驻扎,晚上每个人要烧十堆火,各堆火头距离越远越好。”
  U- V; x; X1 o, ~$ F! C  且说清兵正黄旗精兵一万馀人在都统德鄂率领之下,向西猛追维人黑旗第三队的战士,黑旗战士的坐骑都是特选的骏马,直驰入大漠之中。德鄂奉了兆惠之命,务必追到维人,一鼓歼灭,所以衔尾疾追,两军人马风驰电掣般奔出数十里地,忽然斜刺里冲出数百头牛羊来。清兵大喜,纷纷捕杀,饱餐了一顿,继续追赶。黑旗三队不久就与白旗一队会合,一路奔逃,始终不与清兵接仗。到了傍晚,两队都已奔得精疲力尽,忽然东边狼烟升起,白旗一队队长叫道:“翠羽黄衫已打了胜仗,咱们向东去!”众战士精神大振,勒缰回马,清兵见维人忽然回头,很是奇怪,上前冲杀,那知维人远远兜了过去。德鄂叫道:“你们逃到天边,我们追到天边。”5 t$ o+ u* M4 E7 s! ^" S1 l
  维人在前面连夜奔逃,清兵正黄旗铁甲军在后疾追。正黄旗是满清皇帝直辖的清兵,为八旗兵之冠,都统德鄂一心要立首功,毫不放松,沿途马匹不断倒毙,德鄂下令马匹倒毙的骑兵步行随后,其馀骑兵继续追赶,跑到半夜,几匹马急奔而来,报称:“大将军就在右翼。”德鄂忙转头迎上,只见兆惠率领着三千多名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兆惠见正黄旗精兵开到,精神一振,心想:“敌兵大胜之后,今晚必定不备,我军出其不意的进攻,当可转败为胜。”於是下令全队开拔,向黑水河旁挺进。
  c$ \+ `7 a4 w  行了二三十里,前哨报知维人大军在前扎营。兆惠与张召重、和尔大等登高一望,只觉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全身犹如陷於冰窟。原来眼前漫山遍野都是一堆堆的篝火,一眼望去,无穷无尽,隐隐只听得人喧马嘶,不知有多少维人战士。兆惠默然不语。和尔大道:“原来维人有十多万兵隐藏在这里,咱们以寡敌众,怪不得要打败仗。”其实这是霍青桐虚张声势,先把清兵分成四旗,然后以多胜少,逐一击破。当夜每名维兵烧十堆篝火,远远望来,确是声势惊人。. h5 M4 Y4 a, v, Z2 V
  兆惠下令道:“各队赶速上马,向南撤退,不许发出一点声息。”命令传了下去,众兵卒不及吃饭,立即上马。和尔大道:“据向导说,这里向南要经过英奇盘山脚下,大雪之后,山路十分难行。”兆惠道:“敌兵声势如此浩大,你瞧到处都是他们的队伍。富德将军有一支兵越戈壁而来,咱们要逃性命,只有向东南去和他会师。”和尔大道:“大将军用兵确然神妙。”兆惠“哼”了一声,兵败之后再听这种恭维话,简直听不下去。
1 W# H; t) E" K- M) O$ }) @  大军向南开拔,道路愈来愈险,左面是黑水河,右面是英奇盘山,黑夜中星月无光,只有山上白雪映出一些淡淡光芒。兆惠下令道:“谁发出一点声息,马上砍了。”清兵大都来自辽东,知道山上积雪甚厚,一发声音震动积雪,极可能酿成雪崩巨灾,大家小心翼翼,下马轻轻而行,走了十多里,道路愈陡,幸而天色渐明,清兵经过一日一夜的战斗奔驰,人困马乏,个个脸无人色。忽然前面发喊,报称有维人来攻,德鄂亲率精兵上前迎敌,只见数百名维人俯冲而下,将到临近,突然下马,掉转马头,每人拔出一柄匕首在马臀上插了进去,马匹负痛,发足向清兵里狂冲过来,道路本狭,大家挤成一团,人马纷纷落河。维人从捷径向山上攀登,无数巨石投下,登时把道路封住。德鄂急令大军向后退? A只听后队叫声大作,原来后路也被维人截断了。
- ^0 F/ l1 e/ c+ O9 s  o  德鄂亲冒矢石,向前猛冲,只见英奇盘山顶上新月大纛迎风飘扬,大纛下站着十多个人在指挥督战。兆惠令道:“向南猛冲,不顾死伤。”铁甲军把受伤或已死的人马一一拖入河里,清除了道路,一鼓作气猛冲出去。前面数十名维人挡住。道路狭窄,清兵虽多,可是不能一涌而上,后面部队却继续推上来,一时之间路口挤满了人马。挡路的维人突然向后一散,身后露出数十门土炮来。清兵吓得魂飞天外,发一声喊,转身便逃,土炮放处,铁片铁钉直往阵中轰来。只是那土炮只能放得一次,第二次再放又要填塞炸药铁片,搞上大半天,这时清兵都已退了下去。这数十炮轰死了二百多名清兵,把他们去路截断。
* t4 U- u" k- S, f5 [5 S  兆惠又急又怒,忽听听见悉悉之声,头颈中一凉,原来是一小团雪块掉在衣领之中,他抬头一望,只见山峰上雪块缓缓的滚落下来。和尔大大叫:“大将军,不好啦,快向后退!”兆惠掉转马头,向后疾奔,众亲兵乱砍乱打,把兵卒向河中乱推,抢夺道路,只听见雪崩之声,愈来愈响,积雪挟着沙石,从天而降,犹如天崩地裂,那股声势比千军万马还要猛烈,轰轰之声,震耳欲聋。兆惠伏在马鞍上,和尔大与张召重左右卫护,奔出了三里多远。回头一看,只见道路上积雪十多丈,数千精兵全被埋在雪下。向前眺望,也是积雪满途,行走不得,兆惠身处绝境,四万多精兵在一天两夜之间全军覆没,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W5 J6 a7 V4 r0 W& c9 u$ V
  张召重道:“大将军,咱们从山上走。”他左手拉住兆惠,一提气,往山上窜去,和尔大施展轻功,手执单刀在后保护。霍青桐在远处山头望去,叫道:“有人要逃,快去截拦。”数十名蒙古兵在小队长率领下飞奔而来,跑到临近,见爬上来的三人都是大官服色,十分欣喜,居高临下,准备活捉。兆惠暗暗叫苦,心想今日兵败之后,还不免被擒受辱。张召重一言不发,提劲疾上。他手中挽了兆惠,但在这冰雪冻得光溜溜的山上还是步履如飞,和尔大虽然空手,拚了命还是追赶不上,对他不由钦服。: I, g  L* [: N1 ~
  张召重爬到山顶,一提把兆惠甩了起来,数十名蒙古兵同时扑到。张召重把兆惠挟在腋下,“一鹤冲天”,从人圈中纵了出来,蒙古兵扑了一个空,互相撞得头肿鼻歪,回身来追,两人早已冲下山去了。和尔大要想跟去,慢了一步,被一名蒙古兵扑到扭住,两人滚在地上,其馀蒙古兵抢上前来,横拖直曳,拉到霍青桐面前。0 q! A# G( Q2 N. M% u, g
  这时各队队长纷纷上来报捷,正黄旗清兵全军覆没,逃脱性命的除兆与张召重外,不过身手特别矫捷的数十人而已。
" ~9 U4 O* X$ M+ I8 S0 v) z  霍青桐等回到营帐,维人战士将俘虏陆续解来。这时维人已把清兵大营攻破,粮草兵戈,缴获无数。俘虏中忽伦四兄弟也在其内,维人战士报称,攻进大营时发现他们被缚着放在篷帐之中。陈家洛询问原委,忽伦大虎说:“兆大将军怪我们帮你,要杀我们四人的头,说等打了胜仗再杀。”陈家洛道:“以后你们跟?耔?好不好?”四兄弟同时拜倒,道:“公子肯收留我们,我们一定听你话,你要我们做什么都行。”陈家洛微微一笑,对霍青桐道:“我想要了这四个人。”霍青桐道:“公子带去便是。”陈家洛对心砚道:“每人赏他们五两金子,你把咱们的规矩教他们。”忽伦四兄弟欢天喜地的跟?  x下去了。& Q5 ]/ B! j# Q" y5 _4 Q
  这时派出去追索兆惠残部的红旗三队队长忽忽进帐回禀,说哨探急报,戈壁中有清兵四五千人向南而来,霍青桐一跃而起,带了十队维兵上前迎敌。. N- F/ f7 i- [; w
  行了数十里,果见前面尘头大起,霍青桐令旗一招,两队红旗维兵乘着战胜馀威,一鼓作气向前猛冲,原来这是兆惠副手富德带来的援兵,途中与兆惠及张召重相遇,知道清兵大军覆没,忙收集残兵,向东撤退,那知终於被霍青桐拦住。清兵兼程赴援,走得人困马乏,人数又少,那里挡得住维人大军冲击。兆惠不敢再战,命令车辆马匹围成一个圆圈,清兵弓箭手在圈内固守。维兵几次冲锋,冲不进去。霍青桐道:“他们负隅死守,这时强攻,我们损失必重,现在我众彼寡,不如围困。”陈家洛道:“正该如此。”霍青桐下令掘壕,维兵万馀人一齐动手,在清兵四周掘起长壕深沟,要把清兵在这大漠之中活活饿死渴死。
, X5 [( D; N' l4 E7 ^  维人在黑水河英奇盘山脚大破兆惠清兵,时在乾隆二十三年十月,这一次围困,自十月一真围到明年正月,凡四月之久,史称“黑水营之围”。清兵辗转死於大漠之中者不知凡几,只因乾隆皇帝一人的穷兵黩武,使千万维人家破人亡,数万清兵骨暴黄沙。8 K" w# v$ F6 M4 C  t
  到得傍晚,木卓伦与霍阿伊又带援兵数千到达,在长壕前面堆起土提。陈家洛等在旁相助,文泰来远远望见兆惠身旁有一人指指点点,正是张召重,文泰来大怒,从维人战士手中接过弓箭。徐天宏道:“这奸贼原来在这里,只怕太远,射不到。”文泰来施展神力,拍的一声,一张铁胎弓登时拉断,忙换了一张弓,弯弓搭箭,手一放,羽箭如流星般直向张召重面门飞到。张召重吃了一惊,心想:“相距这么远,怎会有箭射来?”身子一侧,那箭噗的一声,插入他身后一名亲兵胸膛之中。  R/ a6 J5 w# g3 w, Q
  卫春华道:“四哥,咱们冲进去找这奸贼。”徐天宏忙道:“不行!咱们不要犯了霍青桐姑娘的号令。”文泰来、卫春华等点头称是。众人望着张召重的人影,恨声不绝,说道:“终有一日要拿住这奸贼,碎尸万段。”这时忽听见军中奏起哀乐,维人战士在地下掘了一个个深坑,把阵亡的战士们放在坑内,尸体都用白布裹住,右手握刀,头上脚下,直立放在坑内,面目向西,然后埋葬。陈家洛等很是奇怪,询问身旁的战士,那战士道:“我们是伊斯兰教徒,死了魂归天国,肉体直立,面目向?? 颏t地麦加。”群雄见他们如此英雄气概,嗟叹不已,埋葬已毕,木卓伦率领维人举行盛大祈祷,感谢真神佑护,打了这样一个大胜仗。祈祷完毕后,全军欢声雷动,各队队长纷纷到霍青桐面前举刀致敬。
$ N& D7 m, z7 \( }8 P  卫春华道:“这一仗把清兵杀得心碎胆裂,也给咱们出了一口恶气。”徐天宏沉吟道:“皇帝明明跟咱们结了盟,怎么并不撤军?难道他这是故意的,要把满洲精兵在大漠中灭掉?”文泰来道:“我对那皇帝才不相信呢。”众人议论了一会,猜测不准。余鱼同道:“霍青桐姑娘是维人,怎么这样深通孙子兵法?”章进道:“什么孙子兵法?”余鱼同道:“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於人。”她伏兵持敌,使清兵疲於奔命,不是致人而不致於人么?孙子又说:“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敌者,约矣。”她把清兵分而为四,成为我众而敌寡,岂不暗合孙子之道。”卫春华等都点头赞叹。余鱼同又道:“她先派老弱的黑旗队出去诱敌,这不是“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么?她命白旗队把正黄旗精兵遥遥引到大漠之中,而自己主力在大泥淖旁歼敌,不是“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么?”陈家洛点头道:“不错,她让数百名殿后战士被消灭,那是“利而诱之”,弃叶尔羌城是用“麹而避之”,黑水河上断桥是“乱而取之”了!”周绮听得不耐烦了,说道:“你们尽掉书袋干验呀?人家不懂。”骆冰笑道:“霍青桐妹妹的师父是天山双鹰,他们是汉人,孙子兵法大概是他们教的。”周绮道:“打仗的法儿大家都可以为懂的,咱们有孙子兵法,说不定他们有爷爷兵法呢。”众人都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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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25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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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穷追金笛玉女瞠0 P& B; y" N' D, i
  群雄正说话之间,徐天宏忽对骆冰道:“四嫂,我看霍青桐姑娘的神气有点儿不对。”骆冰望霍青桐时,只见她脸色苍白,瞪着火光呆呆出神,於是慢慢走近日,想逗她说话。霍青桐站起来相迎,突然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鲜血。& N; R9 i! t. L' R4 Y5 x) T
  骆冰吓了一跳,忙抢上住,问道:“青妹妹,怎样?”霍青桐不语,努力调匀气息,只觉喉口一甜,又吐出一口血来。这时香香公主、木卓伦、陈家洛、霍阿伊、周绮都奔过来看视。香香主急得连叫:“姊姊,你别吐啦。”众人见霍青桐脸色苍白,玉容憔悴都是又惊又疼,骆冰忙把扶入帐中,展开齩毯让她躺下。木卓伦十分懊悔,知道女儿指挥这一仗用尽了心神,在力战和尔大之后又率兵冲锋陷阵,加之自己和部将都对她怀疑,她自然要满怀气苦,而最使她难受的,只怕是陈家洛对她冷漠而与她妹子要好了,木卓伦见女儿睡下,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安慰,叹了口气,走出帐来。
% _' y, \+ a/ Z& T+ n  他在四下巡视,只听见维人战士纷纷夸奖霍青桐神机妙算。走到一处,见一百多名战士围着一位伊斯兰教的阿訇,听他讲话。那阿訇道:“在穆圣迁居到麦地那的第二年,墨克人来进攻。敌人有战士九百五十人。战马一百匹,骆驼七百头,个个武装齐全。穆圣的部下只有战士三百十三人,战马两队,骆驼七八十头,甲六副。敌人强过三倍,但穆圣终於击败了敌人。”一名维人少伙子叫道:“咱们这次也是以少胜多。”阿訇道:“不错,霍青桐姑娘依循穆圣的遗教,领着咱们打胜仗,愿真主保佑她。可兰经第三章中说:『在交战的两军之中,这一军是为主道而战的,那一军是不信道的,眼见这一军有自己的两倍。阿拉用他的佑护扶助他所喜爱的人。』”众战士欢声雷动,齐声大叫:“真主保佑翠羽黄衫,她领着咱们打胜仗。”
( `3 ~/ `5 }# X, B, r' _( {  木卓伦想着女儿,一夜没好好睡,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走到霍青桐帐中,一揭开帐门,只见帐中无人,吓了一跳,忙问帐外的卫士。那卫士道:“霍青桐姑娘在一个时辰前出去了。”木卓伦道:“到哪里去?”卫士道:“不知道。这封信她要我交给族长。”木卓伦抢过信来,只见上面写道:“爹爹,大事已了,只要加紧包围,清兵指日就歼。儿青上。”木卓伦呆呆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问道:“她向哪里去的?”那卫士往东北方一指,木卓伦跃上马背,向前直追,赶了半个时辰,茫茫大漠上一望数十里没一个人影,怕她已转了方向,只得回来,走到半路,香香公主、陈家洛、徐天宏等已得讯迎来。众人十分忧急,都知霍青桐病势不轻,忽然单身出走,病况必定加剧。3 M- Y  x: f4 {! c) P
  回到大帐,木卓伦派出四小队人往东南西北追寻。傍晚时分,三小队都废然而返,派到东面的那小队却带来了一个穿黑衫的汉人美少年。& k8 ~0 a/ d5 g- Q
  余鱼同一呆,原来那人是穿了男装的李沅芷,忙迎上去,说道:“你怎么来了?”李沅芷又是高兴、又是难受,道:“我来找你啊,刚好遇上他们。”她一指那小队维人道:“他们就把我带来啦。咦,你怎么不穿袈裟啦?”余鱼同笑道:“我不做和尚了。”李沅芷大喜,眼圈一红,险险掉下泪来。7 ^3 \- ~, R' U6 Z! I7 @
  香香公主见找不到姊姊,十分焦急,对陈家洛道:“姊姊到底为甚么啊?怎么办呢?”陈家洛道:“我这就去找她,无论如何要劝她回来。”香香公主道:“嗯,我同你一起去。”陈家洛道:“好,你跟你爹说去。”香香公主去到木卓伦身边,说要与陈家洛同去找姊姊。木卓伦心乱如麻,知道霍青桐就是为了他们而走,这两人同去,只怕使她更增烦恼,但也不知如何是好,顿足说道:“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也管不得许多了。”香香公主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父亲,见他眼中全是红丝,知他难过,轻轻拉着他的手。
) y" l9 L3 r$ g  a  k2 v5 N  李沅芷对别人全不理会,不断询问余鱼同别来情形。陈家洛见到李沅芷,心中暗喜,走到香香公主前道:“你姊姊的意中人来啦,他一定能劝她转来。”香香公主喜道:“真的么!姊姊怎么从来不对我说。啊,咱们姊姊真坏死啦。”一面说,一面走到李沅芷跟前,细细打量。木卓伦呆了一呆,也过来看。* n* V1 B- ~9 p  k+ ?
  李沅芷与木卓伦见过面,忙作揖见礼,她见香香公主如此绝世的美貌,怔住了说不出话来。香香公主微笑着对陈家洛道:“你对这位大哥说,他到这里我们很是高兴,请他和我们一同去找姊姊。”陈家洛这才和李沅芷见礼? ㄐA说道:“李大哥怎么也来啦?别来可好?”李沅芷红了脸,只是格格的笑,望着余鱼同,下巴微扬,示意要他说明。余鱼同道:“总舵主,她是我陆师叔的徒弟。”陈家洛道:“我知道,我们见过几次。李大哥这时赶到真是再好也没有。”余鱼同笑道:“她是我师妹。”陈家洛惊问:“什么?”余鱼同道:“她出来爱穿男装。”陈家洛仔细朝李沅芷一看,只见她秀眉淡淡,双颊晕红,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男子模样,自己和她数次见面,因为有霍青桐的事耿耿於怀,没一次细细瞧她,这一下登时呆住,头脑中空荡荡的甚么也不能想,一时之间又是千思万虑,一齐涌到:“原来她是女子?那么自己对霍青桐的一切思疑完全是误会了。霍青桐曾要我去问陆老前辈,我总觉尴尬而问不出口,那么她这次出走,岂不是与自己有关,她妹子对我又如此情深爱重,教我如何自处?”  N4 m* u# G: ~& P& @
  众人见陈家洛突然失魂落魄般的出神,都觉很是奇怪。李沅芷忽道:“霍青桐姊姊呢?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对她说。”1 v6 v( \. g' L. H, n, }- U
  骆冰听说李沅芷是女子,过来拉住她手,很是亲热,见了她对余鱼同的神态,再回想在天目山、孟津等地的情形,今日又见她不辞万里的跟到回部来,那么她对余鱼同的心意是不问可知了,她心想余鱼同对自己一片痴心,现在有这样一位美貌姑娘真心爱他,大可慰他过去许多无谓的苦恼,只是余鱼同对她总是神情落寞,实在大大不妥,於是对李沅芷道:“霍青桐妹妹不知到那里去了,我们大家都在找她呢,妹妹有重要事情对她说?”李沅芷道:“她是一个人走的么?”骆冰道:“嗯,而且她身上还有病呢。”李沅芷急道:“她向那个方向走的?”骆冰道:“本来是向东北走的,后来有没转道,那就不知道了。”李沅芷连连顿足,说道:“糟啦,糟啦!”众人见她十分焦急,忙问原因。李沅芷道:“关东三魔要找翠羽黄衫报仇,你们是知道的了,这三人路上被我作弄了一个够,他们正跟在我后面,现在霍青桐姊姊向东北去,刚刚撞上。”
" u% x1 g3 n0 X  原来李沅芷在孟津宝相寺中见到余鱼同出家做了和尚,悲从中来,掩面痛哭。余鱼同见她纠缠不已,竟然硬起心肠,写了一封信留给陈家洛等人,对李沅芷不理不睬,飘然出寺。李沅芷脾气执濫,余鱼同对她越是冷淡,她越是坚执,当下擦干眼泪,回到孟津城内,另想计谋,总要使这个人回心转意,方才罢休。她心中筹划,余鱼同目下不知走向何方,不如先找到红花会众人,再行计较,於是她在孟津各家店去探寻陈家洛等人。那知陈家洛等没遇到,??? F滕一雷、顾金标、哈合台三人。他们一夜劳累,很是辛苦,在一家僻静客店休息。李沅芷偷听他们谈话,知道他们要到回部去找翠羽黄衫报仇。李沅芷憎恨他们欺侮逼迫余鱼同,心想先给点苦头他们吃吃,於是到一家大药材店买了一大包巴豆,回到自己客店,煎成浓浓一大碗汁水,盛在一个酒瓶里,混到滕一雷等住的客店内,等他们到街上闲逛时,破窗而入,将巴豆汁水倒在桌上的大茶壶里。关东三魔回来,那里知道,口渴就喝,虽然觉得有点异味,也只道茶叶粗劣,不以为意。到了夜半,三人都腹痛起来,这个去了茅房回来,那个又去,三人川流不息,泻了一夜肚子。第二天早晨肚泻仍未停止,三人精疲力尽,委顿不堪,本来要上路的,这时也走不动了。滕一雷把客店老板找来大骂,说他们店里东西不干净,吃坏了他们肚子。客店老板见他们凶得厉害,只得连连陪笑,请了一个医生来诊脉。那医生那里知道他们受了暗算,只道是受了风寒,开了一张驱寒暖腹的方子,客店老板掏钱出来抓药,叫店小二在药罐中煎熬。' X  f  }8 g0 c. l# j% R
  李沅芷从客店后门溜进去偷看,见腾一雷等三人川流不息的上茅房去,心中暗暗好笑,又见店伙给他们煎药,乘店伙走开时,揭开药罐,又放了一大把巴豆在里面。滕一雷等吃了药,满拟转好,那知腹泻更是厉害。李沅芷心想这恶作剧一不做二不休,半夜里飞身跳进当地一家大药材铺,在几百只抽屉里每种药抓了一撮,不管它是熟地大黄、当归贝母,还是三七蝉衣、红花甘草,每一种都拿了少些,回去放在关东三魔的药罐里。第二日店伙生起炭炉再煎,浓浓的三碗药端了上去。那关东三魔一口喝下,这数百药味在他们肚子里胡闹起来,那还了得,只把生龙活虎般的三条大汉折腾得不成样子。好在他们武功精湛,身体坚强,这才抵受下来。# }4 \! P: j) B
  滕一雷见多识广,知道其中必有跷蹊,只当是错住了黑店,客店老板谋财害命,於是嘱咐两人不再喝药,过了一日,果然好些。顾金标拿起钢叉,要出去杀尽客店的掌柜店伙。滕一雷一把拉住,说道:“老二,且慢。再养一日,等力气复原了再干,说不定店里有好手,现在? ?鹄丛勖浅钥鳌!构私鸨暾獠湃套∑?5降冒?恚?昊锼徒?环庑爬矗?欧馍闲醋牛骸腹囟??掌簟!闺?焕壮粤艘痪??ξ剩骸刚庑攀撬?偷模俊沟昊锏溃骸敢桓瞿嗤刃『⑺屠吹模?膊恢?撬?钏?摹!闺?焕状蚩?牛??帽┨?缋祝?私鸨暧牍?咸ń庸?矗?患?缴险??肫氲男吹溃骸复溆鸹粕溃??杏⒑溃?衲芘履悖??霾莅?B允┬〕停?投钩员ァH绮凰俜担?霾磺崛摹!棺痔寰晷悖?肥浅鲮杜?邮直省9私鸨臧炎痔醭兜梅鬯椋?档溃骸肝颐钦??フ宜???乖谡饫铮?窃俸貌还?!谷?瞬桓以僭谡饪偷昃幼。?蓖戆岬搅硪淮Γ???肆饺眨?硖逭獠鸥丛?K?窃诿辖蛩拇ρ胺茫?睦镉写溆鸹粕赖淖偌!?) G( w# n% H" N; c8 y) c, Z
  原来这时李沅芷已查知卫春华赶来报知张召重杀害师兄马真的事,幰胨髀? E鱼同,同赴回部。她想余鱼同既走,自己也不必去理会腾一雷等人了,於是随后跟去。关东三魔找不到霍青桐,以为她必回到回部去,也连日连夜向西赶来,在甘肃境内又被李沅芷撞见。滕一雷见李沅芷,怔了一怔,待细看时,她早已躲过。
# c" l6 C+ W" s6 O  第二天关东三魔用过早饭,正要上道,忽然外面进来了十多人,有的肩挑,有的扛抬,说滕爷要的东西送来了。滕一雷一看,只见送来的是大批鸡鸭蔬菜、鸡蛋鸭蛋,还有一头杀翻了的牛与一口猪。
1 }6 v3 }! I: x6 D( ]  腾一雷喝问:“这些东西干么?”抬猪捉鸡的人道:“这里一位姓滕的客官叫我们送来的。”店伙道:“就是这位客官姓滕。”送物的人纷纷放下物事,准备收钱,顾金标怒道:“胡说八道,谁要这许多东西来着?”正吵嚷间,忽然外面一阵 哗,抬进了三口棺材来,还有一名仵作,带了纸筋石灰等收殓尸体之物,说道:“过世的人在哪里?”掌柜的出来骂道:“你见了鬼啦,抬棺材来干么?”仵作道:“店里不是死了人吗?”掌柜劈面一记巴掌打去,仵作一躲,说道:“这里不是明明死了三个人?一个姓滕,一个姓顾,还有一个蒙古人姓哈。”顾金标怒火上冲,抢上一步,反手一掌。在那仵作的? 陉l上。那仵作那里抵受得住武功精湛的顾金标这一掌,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吐出满口鲜血,还带出了三枚大牙。他只觉满眼金星,险险晕了过去。忽然外面鼓乐吹打,奏起丧乐,一个小? 楔F一副挽联进来。
  I4 M3 P# J8 @2 Z! |( g# y  滕一雷虽然满怀怒气,但已知是敌人捣鬼,哈哈一笑,展开挽联,见上联写道:“草包三只归阴世”,下联是“关东六魔聚黄泉”,上联小字写道:“一雷、金标、合台三兄千古”,下联写道:“盟弟焦文期、阎世魁、阎世章敬挽”,一块横额题着四字:“多行不义”。哈合台把挽联扯得粉碎,抓住那小厮胸口问道:“谁叫你送来的?”那小厮吓得要哭出来说道:“是一位青年公子,他给了我一串钱,说他有三位朋友死在这客店里,要我送这副对来吊丧。”哈合台知道他是受人之愚,把他一摔,那小?  悛赋 X去,放声大哭。滕一雷再问各人,都说是一位青年公子叫他们来的。滕一雷抄起铜人,说道:“快追!”三人闯出店去,四下搜索,哪里有敌人的踪影,李沅芷早已去得远了。滕一雷道:“咱们向前追,抓住了那丫头把她细细剐了。”他们还只道是霍青桐捣的鬼,这一下苦了抬棺材,扛檜羊的那些人,等了半天也不见腾一雷回来,只得自认晦气,把东西抬了回去。# `& [+ {' j! y) j+ b
  腾一雷等三人怒气勃勃,拚命赶路。这天到了凉州,三人在“西来客店”中息下,到得半夜,客店后面忽然起火,三人跳起来去察看,滕一雷见烧去的只是一堆柴草,似乎是有人故意纵火,他是江湖大行家,猛然醒悟,说道:“老二、老四,快回房。”三人赶回房内,果然三个包裹已经不见,原本放裹的地方??  T串烧给死人的纸钱,滕一雷一跃上房,四下并无人影。顾金标拍案大骂:“有种就正大光明见个输赢,这样偷鸡摸狗算***甚么好汉?”滕一雷道:“这一来咱们明天房饭钱也付不出啦!”
# e. h. _( C# d1 O) f/ `- ?. r) ^  顾金标怒道:“咱们快想法儿除了这贱货,好早日出了心中这口恶气。”滕一雷道:“不错,老二、老四,你们想怎么办?”这三人武艺虽好,头脑却不灵便,想了半天,只想出一条计策,那就是晚上大家不脱衣服,三人轮流守夜,一见敌人踪影,立即跳出去厮杀,滕一雷明知这办法并不高明,可是三个臭皮匠无论如何变不成一个诸葛亮,也只索罢了。哈合台道:“明儿的房饭钱怎么办?现在出去弄点呢,还是明儿一早撤腿就跑?”顾金标道:“反正以后还得用,我出去拿点吧。”他飞身上房,四下一望,看准了一家最高大的楼房,跃进去想不论偷抢,弄到几百两银子好走路。他见一间房里有灯火透出来,伏身下去察看,忽然身后呛呛一声响亮,一叠瓦片抛在地下跌得粉碎,有人大叫:“捉飞贼啊,捉飞贼啊!”顾金标吓了一跳,但他自恃武艺高强,并不理会,跳进房去,原来是几个佣仆正在赌钱,桌上放了几百文铜钱,见他进来,吓得大叫起来。顾金标正想退出,外面梆子急敲,火把明亮,十多人持刀拿棍赶来,忙破窗而出,跃上屋顶,只听见嗖的一声,脑后生风,他回手一叉,把掷来的一块石子砸飞,其快如风,抢到发暗器的处所,人刚扑到,迎面一剑刺来。微光下只见那人身穿黑衣,身手矫健,顾金标连日受气,可是始终找不到敌人,这时那里再肯放过,刷刷刷三叉,尽往敌人要害刺去。那人剑法精奇,但料不到顾金标钢叉招术如此迅捷,拆了数招,虚晃一剑,回身就走。顾金标持叉赶去,见那人回手一扬,一阵嗤嗤破空之声,他吓了一跳,一个筋斗翻下屋顶,这才躲开了李沅芷的芙蓉金针。下面众人齐声呐喊,顾金标钢叉一挥,众人刀棍纷纷脱手。他再上屋追寻时,那里还有敌人的影子。
+ U: _% b( [/ j$ b# i6 |  顾金标回到客店,腾哈二人见他面色有异,空手而归,忙问原委,顾金标把与敌人交手的事说了,哈合台连连叹气:“早知道我就和你同去,两个人总截得住他。”滕一雷道:“还说甚么,咱们快走吧,别等天明不好看。”三人刚结束定当,忽然有人拍门,三人相望了一眼,哈合台去开门,进来的原来是店中掌柜,他手中拿了烛台,说道:“小店本钱微薄,请客们结了房饭钱再走。”原来他在梦中给人推醒,告诉他这三人没钱付账,要溜之大吉。他披衣坐起,推醒他的人已不知去向,忙来拍门,果见滕一雷等要走。顾金标发了横,说道:“老子没钱使啦。柜上先借一百两银子再说!”钢叉当啷啷一抖,迫着掌柜的去拿银子。掌柜苦着脸转身出去,忽然外面喊声大作,一群人大叫:“别让飞贼跑了!”
+ L4 \* Q: A: Z5 `& S9 \  从大门中望出去,只见外面灯笼火把齐明,人声 哗,总有百十来人,一叠声的大叫:“捉飞贼啊!”滕一雷铜人一摆,叫道:“上屋!”顾金标扭断了柜台上的锁,抓了一把碎银子放在袋里,三人上屋而去,那些公差乡丁那敢来追,而且也没上屋的本事。关东三魔跑了七八里路,这才放下脚步,心想掌柜半夜里来要账,这许多人来捕拿,一定也是对头捣的鬼。顾金标和李沅芷当面交过手,见他是一个汉人少年,并不是维族女子,以为敌人另有帮手,更加不敢托大,三人每晚真的轮流守夜。
) C: V, \4 Y& X) B2 L) c% I' {$ Z0 J  这天快到嘉峪关,滕一雷道:“此去是敌人的地界,咱们可要特别小心。”后半夜是哈合台轮值,他正感到有点迷迷糊糊,忽听屋子后面有两块小石子投在地上,他知道夜行人“投石问路”探听动静,忙悄悄推开窗子,掩到后面去想生擒敌人。那知等了好一阵,始终不见有人跳下房来,前面顾金标却大叫起来。哈合台一惊:“糟啦,又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忙奔回去,只见滕顾两人手中拿了烛台,逃出房外,情形十分狼狈。哈合台拿烛台往窗口一照,吃了一惊,屋里地上、炕上、桌上都是青蛇与癞虾蟆,到处乱蹦乱跳,窗口有两个竹篓,显然是敌人用竹篓盛了来开玩笑的。滕一雷骂道:“也真难为这臭丫头,捉了这许多丑家伙来。”原来李沅芷因余鱼同对她无情,心中万分气苦,这种事用强不行,软求也不行,满腔怨怒,无处出气,都发泄在关东三魔身上,所以一路上想出各种刁钻古怪的门道来和他们为难。这些青蛇与虾蟆是她花钱叫顽童们捉的。关东三魔那里知道,他们受到这种种麻烦,原来都是为了那个丑脸秀才不肯爱这位将军小姐。几次三番的一闹,关东三魔晚上不敢再住客店,尽往古庙农家借宿。李沅芷和顾金标交了手,知道自己武功与他们差得太远,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招惹。就这样,四人前前后后的一起来到回部。3 \9 j5 r( p9 S1 h6 _* r* d
  众人听李沅芷简略的一说,又是好笑又是吃惊,都为霍青桐担心。陈家洛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寻她去。”徐天宏道:“关东三魔不可轻敌,咱们得多去几个人。总舵主先去,李姑娘和他们最熟,第二拨接应,唔,你一个人去不大好,请十四弟同去,我们夫妻第三拨接应。四哥四嫂和其馀各位在这里守着张召重。”陈家洛道:“好!”上马欲行,骆冰把白马牵了过来,香香公主骑了红马奔来,笑道:“走吧!”两人并辔而去。不久余鱼同与李沅芷、徐天宏和周绮先后都离开大营向东北方追去。
- T6 |4 Z0 T: W4 W, ]' _  文泰来正要回营,忽见帐篷角上人影一闪,喝问:“是谁?”那人早已去远,文泰来见这人身手异常矫健,不像普通维人战士,拔步追去,那人在人堆中一钻就不见了。他追赶不上,退回来时,已有两名维人战士向木卓伦禀报,说和尔大被人救去,看守他的四名战士都被人杀死在地。木卓伦吃了一惊,和文泰来同去看视,见四名维人都被人用剑当胸穿过。骆冰眼尖,从帐篷角拔出一柄匕首,匕首上缚着一张红纸,上写写? G“御林军统带张召重拜上红花会陈总航主和奔雷手文四爷。”文泰来一股怒气从心中直冒上来,把字条团成一团,力透掌心。卫春华要讨来看,文泰来摊开手掌,那字条已成为片片碎纸,随风如蝴蝶般飞出帐外。木卓伦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心想:“上次与他们无尘道长交了手,只道天下英雄尽於此矣,哪知这位文四爷却也如此了得。”0 Y# q9 f6 f7 }( _) e
  文泰来对木卓伦道:“木老英雄,围困兆惠清兵的事偏劳你了,我们去追张召重那奸贼。”木卓伦点头称是。文泰来率领卫春华、章进、骆冰、心砚,五人上马,在大漠中辨认马蹄足迹,连夜追索。
+ u$ @6 e, b1 y2 K  且说霍青桐大胜之后,心中反而感到说不出的寂寞凄凉。那天晚上在帐中思潮起伏,听帐外维人弹起东不拉,不断唱着情致缠绵的情歌,更增惆怅,想起父亲对自己怀疑,意中人又爱上自己妹子,在这里留恋,还有什么滋味?於是悄悄起来,留了一封信给木卓伦,带了长剑暗器,以及师父所赐的两头巨鹰,上马向东北而行,她想:“不如去跟着师父,随他们二老在大漠中四处飘泊,这个身体,就在茫茫黄沙中埋葬了吧。”
' d3 N! a0 W" u5 F- `  她这时病已沉重,仗着从小练武,根基坚实,终放强支撑,她纵马往东,在大漠中行了十多日,这天离天山双鹰所居的玉旺昆还有四五日路程,身体已是衰弱不堪,当晚在一个沙丘旁张开了小帐篷休息。睡到半夜,忽听远处有缓缓的马蹄声,三人骑马从东面过来,走到沙 的侧旁,三人下马休息。他们在黑暗之中一时没瞧见霍青桐的帐篷,见沙 旁有些青草,就纵马咬嚼,三人谈起话来。霍青桐听他们谈的是汉语,当时迷迷糊糊的也不在意,朦胧中忽听一人说道:“这翠羽黄衫害得咱们好苦!”霍青桐心中一震,忙用心倾听,只听另一人怒骂:“这贼婆娘,老子抓到她不抽她的筋、剥她的皮,老子十八代祖宗都不姓顾。”原来这三人就是关东三魔,他们追到大漠之中,只道霍青桐带领维人在西面与清军交兵,所以一路赶来,不意这时和她只隔一个小小沙 。0 c, f+ e8 k6 A4 h0 m7 z' `
  当日陈家洛赶来回部报信,连日军务恍惚,霍青桐又故意避开不和他谈话,所以关东三魔寻仇之事竟没机会提及。霍青桐听见这三人竟是冲着自己而来,很是奇怪,还以为是兆惠手下的残兵败将,再听下去,却又不对。只听见一个人道:“阎六弟这样好的功夫,我就不信一个娘们能害死他,这婆娘一定是用诡计。”另一人道:“那当当啦?所以我说老二老四,咱们这次可千万别莽撞。”霍青桐恍然大悟,原来是关东六魔一派的人到了。
3 ?( m8 \/ U+ ]8 J$ m  她仔细寻思,在这大漠上,一望数十里,自己又在病中,无论如何躲不开只好,见机行事,用计脱身。又听一人说道:“咱们带的水越来越少啦,最多只能支持五六日,此去只怕七八日行程中都找不到水,打明儿起大家再要少喝。”霍青桐心想:“我不如自己迎上去,想法儿领他们去见师父。”$ E" h! L! C# ^! s1 u/ r" `% T
  第二日清晨,关东三魔睁开眼,见了霍青桐的帐篷,很有点讶异。霍青桐这时已把黄衫脱去,换了一件红白相间的花衫,头上的翠羽也拔了下来,她把宝剑衣服等一股脑儿包在包裹中,空手走出帐来。滕一雷见她一个单身女子,孤身在这大大漠中行走,很是怀疑,说道:“姑娘,你有水吗?分一点给我们。”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来。霍青桐摇摇头,表示不懂他的汉语,哈合台用维语照样说了一遍,霍青桐用维语道:“我的水不能分,翠羽黄衫派我送一封紧要的信,现在赶去回报,坐骑喝少了水跑不快。”她一面说一面上马。哈合台抢上去拉住马的辔头道:“翠羽黄衫在哪里?”霍青桐道:“你们问她干么?”哈合台道:“我们是她朋友,有要紧事找她。”霍青桐嘴一扁道:“当面扯谎!翠羽黄衫在玉旺昆,你们却向西南去,别骗人啦!”一抖缰绳要走。哈合台拉住辔头不放,说道:“我们不认识路,你带我们走吧!”他翻身上马,对滕顾二人道:“她是到那贼婆娘那里去的。”8 D9 C' F% B, s3 r
  关东三魔见霍青桐一脸病容,憔悴不堪,那像是身有武功之人,所以毫不怀疑,三人欺她不懂汉语,跟在她身后叽叽咕咕的商量,决定将到玉旺昆时先把她杀了,然后去找翠羽黄衫。顾金标见她虽然面色憔悴,但风致楚楚,秀丽无伦,不觉起了色心。霍青桐见他不住用眼瞟来,色迷迷的不怀好意,心想他们虽然不认得自己,但形势也极为危险,把他们引到师父那里的计策是行不通了,於是撕下身上一块红布,缚在一头巨鹰脚上,拿出一块羊肉来给鹰吃了,把鹰往空中一丢,那鹰振翼飞入空际。滕一雷起了疑心,问道:“你干甚么?”霍青桐摇摇头。( G. i  X4 ]" Z/ n
  腾一雷道:“老四,你问她。”哈合台用维话询问。霍青桐道:“这里过去七八天的路程中都没水泉子,你们水带得这么少,怎么够喝?把鹰放了,让它们自己去找水喝吧。”说着又把另一头鹰放了。哈合台道:“两头鹰喝得了多少水?”霍青桐道:“渴起上来时,一滴水也能救命,再过几天你们便知道啦。”到玉旺昆这时其实只有四天的路程,霍青桐怕他们伤了自己,所以故意把道路说得长些。哈合台喃喃咒骂:“在我们蒙古,就算有沙漠,那里有七八天的路程上找不到水的。真是鬼地方!”
/ A3 f; m3 j7 a* x; q( X5 ?  这天晚上在沙漠上过宿,霍青桐在篝火旁见顾金标不住眼溜她,心里暗暗吃惊,走进自己的单人篷帐后,拔出剑来,靠在帐门口,不敢就睡,等到二更时分,果然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慢慢走近。她心中剧跳,冷汗直冒出来,心想:“数万清兵都灭了,可别在这三人手中遭到报应。”只忽身上一寒,一阵冷风从帐外吹进,原来帐门的布带已被顾金标扭断,走进帐来。他向前一按,心想这样一个病得半死的女子,还有什么抵抗的力气,只怕她叫喊起来被老大老四听见了不雅,所以一上来就想按霍青桐的嘴,哪知毯子中空空的竟没有人,正想伸手到边上去摸,脖子上一凉,一件锋利的兵刃抵住了项颈。霍青桐用汉语喝道:“你动一动,我就刺!”顾金标空有一身武艺,要害被人制住,哪敢动弹?霍青桐道:“伏在地下!”顾金标依言伏下。霍青桐把剑尖抵住他的背心,坐在地上,两人僵在那里,谁也不敢动弹。霍青桐心想:如杀了这坏蛋,那两人一定不肯甘休,只好挨到师父来救再说。
: P7 K" G/ G: X+ f0 A' J! f/ U/ |  等了一个更次,滕一雷半夜醒来,发觉顾金标不见了,跳了起来,叫道:“老二,老二!”霍青桐低喝:“快答应,你说在这里。”顾金标依言,叫道:“老大,我在这里啊!”滕一雷笑骂:“这风流的贼脾气总是不改,你倒会享福。”8 k/ W4 m0 S+ w: S  R' ]
  第二天清晨,霍青桐挨到滕一雷和哈合台在帐外不住催促,才放顾金标出去。哈合台怨道:“老二,咱们是来报仇,可不是来胡闹。”顾金标恨得牙痒痒地有苦无处说,如把这件倒霉事说出来,那可是终身之羞,他打定了主意,今晚一定要遂了自己心愿,再把这贼婆一叉戳死。# A/ X1 v3 A; U9 N) w
  到得晚上,顾金标暗暗咬牙,这次有了准备,拔出猎虎叉拿在右手,左手拿了火折,闯进帐篷,心想就算这女子会武艺,三招两式,还不手到擒来,虎叉不晃动,护住门面,火光下见霍青桐缩在帐篷角里,心中大喜,扑了上去,突觉脚上一紧,暗叫不好,待要反跃出帐,双脚已被霍青桐布置在地下绳圈套住。他弯腰想去夺绳,被霍青桐用力一拉,站立不稳,仰天跌倒,只听见霍青桐喝道:“别动!”长剑剑尖已点在小腹之上。0 `3 W. o9 ]1 `( W; m# M
  霍青桐心想:“如果像昨晚那样僵持一夜,我身子支持不住了,但又不能只毙他一人,必须三贼一齐废了!”低声道:“叫你那老大进来!”顾金标惯走江湖,已知她的用意,不上她的当,沉默不语。霍青桐手上一用劲,剑尖透进衣里,划破了一层皮。顾金标知道小腹中剑最为受罪,好是好不了,可是一时又不得死,总要挨上三四天才能毙命,不敢再强,低声道:“他不肯来的。”霍青桐低喝:“只要你漏一点风声,马上叫你见阎世章去!”顾金标一呆,大吃一惊:“难道你这贼婆娘就是翠羽黄衫”只得叫道:“老大,你来,快来啊!”霍青桐道:“你笑!”顾金标皱着眉头,哈哈的干笑几声。霍青桐道:“笑得快活些!”顾金标肚里暗暗咒骂:“你奶奶雄,还快活得出?”可是剑尖已经嵌在肉里,只得放大声音勉强一阵傻笑,中夜听来,直如枭鸣。
0 t% [1 k! p+ u. v( o% i* o) x  滕一雷和哈合台早已被吵醒。滕一雷骂道:“老二别快活啦,养点气力吧。”他是关东六魔之长,最工心计,平素俨然是君子模样,所以五个盟弟都肯服他,霍青桐见他不来,低声道:“叫你老四来!”顾金标又叫了几声,哈合台比较正派,对顾金标这种行径本已不满,因为他是盟兄,不好怎么说他,这时只装没听见。霍青桐暗暗切齿:“我如脱此难,不把这三个奸贼杀了,难解今日之羞。”她右手持剑,左手把绳子在顾金标身上绕来绕去,缚了个结结实实,这才放心,但倚在帐边,不敢睡着。6 c' T* E! _% V- b
  挨到天明,顾金标居然横了心呼呼大睡,霍青桐举起马鞭,对他没头没脑的抽了一顿,剑尖对准他心口,喝道:“哼一声就宰了你!”顾金标满脸是血,只得苦捱。霍青桐心想:“这事虽已闹穿,但杀了他大祸马上临头,不如让他多活一时,预计师父今日下午就可来迎。”於是取出手帕,轻轻替顾金标把脸上血迹擦去,笑道:“这才知道你是真心。”顾金标愕然不解,不知她又使什么花样。霍青桐道:“咱们维人有这规矩,前头两晚一定不能让野男子近身,而且要使野男子身上见血。现在好啦,今晚你来吧。”嫣然一笑,说道:“可别让他们知道。”顾金标将信将疑,霍青桐解去了他身上绳索,把他推出帐去。
8 a  ?! C; p; v3 k5 {) i. N; I  滕一雷见他一脸血斑,大起疑心,说道:“老二,这婆娘是甚么路数?可别着了人家道儿。”顾金标心想,霍青桐虽在病中,仍有劲力将他拉倒,她身上带剑,不但会说汉语,并且知道阎世章的事,决非普通维人姑娘,对滕一雷一霎眼睛,道:“咱们擒住她。”两人慢慢走向她身边。
' c. A* ^0 d, e5 y2 O$ a  霍青桐放走顾金标后,目不转瞬的注意着他,见他与腾一雷行动有异,突然奔向马旁,长剑一晃,已把顾金标与哈合台马背上盛水的革囊剌破,接着一剑把滕一雷马背上最大的水囊割了下来,抢在手中,一跃上马。滕一雷等三人呆了一呆,只见两皮袋水流了一地,登时被黄沙吸干,在大漠之中,这两袋水比两袋珠宝更加珍贵,三人又气又急,各挺兵刃上来厮拚。
9 A7 D9 |2 q5 Y7 _  霍青桐伏在马背上不住喘气咳嗽,叫道:“你们过来我又是一剑!”她把剑尖指住最后一只水囊,关东三魔果然停步不动。霍青桐咳了一阵,说道:“我好意领你们到翠羽黄衫那里,你们却来欺侮我。这里到有水的地方还有六天路程,你们不放过我,我就刺破这水囊,大家在沙漠中干死。”关东三魔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暗骂她这一招果然毒辣,滕一雷心想:“暂且答应,等挨过了大沙漠再摆布她。”於是说道:“咱们不难为你,大家走吧。”霍青桐道:“你们在前面走!”於是三个男人在前,一个女人在后,在大漠上前进。
) f1 l7 l) ]/ T2 s6 P% i& f  走到中午,烈日当空,四个人都唇焦舌干,霍青桐只觉眼前金星直冒,神智馍糊,心想:“难道今日我毕命於此?”只听见哈合台道:“喂,给点水喝!”霍青桐打起精神,说道:“把碗放在地下。”哈合台依言把碗放在沙上。霍青桐又道:“你们三人退开一百步。”顾金标有些迟疑。霍青桐道:“不退开我就不给水。”顾金标喃喃咒骂,三人终於退开,霍青桐跃马上前,拔去囊上塞子,注了大半碗水在碗里,说:“喝吧!”自己催马走开,三人奔上来,你一口我一口,把水喝得点滴不剩。
4 r( [8 r% V  o  四个人上马又行,过了两个多时辰,道旁忽然出现一丛青草,滕一雷眼睛一亮。说道:“前面必定有水!”霍青桐暗暗心惊,苦思下一步方?緼但头痛欲裂,用不来心思,突然长空一声鹰唳,黑影一闪动,一只巨鹰直扑下来。霍青桐大喜,伸出左臂,那鹰敛翼停在她肩头,只见鹰腿上缚了一块黑布,知道师父马上就到。滕一雷甚是机灵,心知其中必有古怪,手一扬,一枝袖箭向她右腕打来,满拟打落她手中长剑,再来抢夺水囊。霍青桐挥剑击去袖箭,一提马缰,向前飞驰。关东三魔大声吆喝,随后追来。驰出十馀里,霍青桐手脚酸软,再也支持不住,被马一颠,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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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25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 @5 l, Y4 L! h4 I3 B
 
9 L4 R' D* F, X# @" u第三十一回  剑底戏沙怜寂寞
/ d2 q, q6 T( `! K) j5 Q8 U7 W  顾金标等见霍青桐跌倒,心中大喜,催马过来。霍青桐挣扎着想爬起上马,只觉手足酸软,用力不出,人急智生,把水囊带子往巨鹰头颈中一缠,将鹰向上一丢,口中一声忽哨。天山双鹰最喜养鹰,把大漠中的巨鹰从小捉来训练,以为行猎传讯之用,他们夫妇所以得了这个名号,也舆他们爱鹰有关。霍青桐这头鹰是她师父训练好了的,一听忽啃,就带着水囊,振翅向天山双鹰飞去。  A( D6 o2 p, Z9 l. I3 T! }
  滕一雷见他们倚为性命的水囊被鹰带起,一急非同小可,兜转马头,向鹰疾追。顾金标和哈合台想:“这丫头反正逃不了,追回水囊要紧!”两人也纵马狂奔。顾金标手一翻拿了一柄小叉要向巨鹰射去,只听见皮鞭噼啪一声,自己手腕上一疼,准头一偏,小叉打向旁边,原来是哈合台用马鞭打了他一下。顾金标怒道:“老四你干么?”哈合台道:“你这一叉要是打中了水囊,咱们可完蛋了。”; c; r4 |9 z1 a+ s/ x6 s
  顾金标一想不错,俯身马鞍,向前急奔。他是辽东马贼,骑术最精,转眼间巳追在滕一雷前面。那鹰带了一个沉重的小囊,飞行不快,舆三人始终是不即不离的相差那么一程子路。
9 r6 k6 G. X/ t# U  三人追出十多里路,见那鹰越飞越快,眼见追赶不上,心中十分焦急,突然间那鹰如长空坠石,笔直俯冲下去,只见前面尘头起处,两骑马疾驰而来。那鹰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子,落在其中一人的肩上。关东三魔催马上前,只见那两人一个是秃头的红睑老头,另一个是满头白发的老妇。那老头厉声问道:“霍青桐呢?”三人一楞,没有回答,那老头似乎十分焦急,把巨鹰颈上水囊解下,将鹰往空中一抛,两声胡啃,那鹰也是一声唳鸣,往来路飞去,那两个老人不再理睬关东三魔,跟在巨鹰后面追去。. C0 Z4 n0 Z) D
  滕一雷知道他们随着巨鹰去救霍青桐,自恃武艺高强,也不把这两个老人放在心上,而且水囊巳被他们拿去,非夺回不可,手一摇,三人随後赶来。" f, ^* m2 Z& Q* k: {0 N
  那两个老人正是天山双鹰,十多里路晃眼即到,只见那鹰直扑下去,霍青桐仍旧卧在地下。雪雕关明梅飞身下马,霍青桐投身入怀,哭了出来。关明梅见爱徒搞得这副样子,十分骇异,忙问:“谁欺侮你啦?”这时关东三魔也巳赶到,霍青桐向三人一指,又昏晕了过去,关明梅厉声暍道:“老头子还不动手?”左手抱着霍青桐,右手拔去水囊塞子,慢慢倒水到她口裏。$ j( F* D1 L7 [! l/ z' u
  秃鹫陈正德听妻子一喝,知道这三人是敌人,兜转马头,向关东三魔冲去,奔到临近,长臂一伸,向哈合台胸口抓来。哈合台擅於摔跤之技,手腕一翻,用力一摔,把陈正德这一抓挡了开去。4 V/ y! Q; t- S2 `: W- z" x
  陈正德只觉手腕上麻辣棘的一阵疼痛,心中一楞:“这点子手下妤快,劲道倒也不小。”这秃鹫生平最不服输,一意孤行,以致他虽然绝世武功,却闹得偕老妻两人隐身大漠,与中原武林朋友全不来往。他的脾气愈老弥甚,正所谓老姜越老越辣,当下一抓没抓中哈合台,不等兜转马头,凌室一翻,第二次又向哈合台抓来。哈合台左手一擒,右手反抓他的胸口,陈正德猛喝一声,一掌劈去,击在他手臂之上,哈合台全身一震,坐身不得,跌下马来。滕一宙舆顾金标大惊,双双来救,哈合台下马时翻了一个筋斗,站在地下,一柄镭子巳抽在手中,扑上前来。陈正德左掌在顾金标前一晃,右手上抓住他的叉头,往外一拧,顾金标只觉虎口发麻,但他身手也极矫健,左手两柄小叉随着飞出,陈正德一低头,猎虎叉巳被他夺了回去。陈正德心想:“那里跑出来这三个野种,武功如此了得,怪不得我那徒儿要吃亏。”只觉脑後风生,滕一雷的独足铜人横扫而来。陈正德向前抢攻,一矮身双掌直取滕一雷下盘。关东大魔铜人回转,向敌人“玉枕穴”点到 ,陈正德一惊,“咦”了一声,跳开一步,说道:“你这家伙会打穴。”滕一雷道:“不错!”铜人一晃,又点向敌人肩头“云门穴”。
' m# {$ C0 e, s& t  滕一雷的铜人只有独足,手却有一对,双手过顶合拢,正是一把隅害的闭穴镢,只是他这铜人极为沉重,除打穴外又能横扫直砸,比钢鞭铁椎尤为威猛。武林中打穴器械不论判宫笔,闭穴镢,还是点穴钢环,总是轻巧灵便,取其使用迅捷,认穴准确,陈正德见他居然甩这笨重的武器来打穴,不免一惊,知道劲敌到了,当下施展全身武艺,空手与三人拚斗起来。
% I- }7 w/ a& W( B7 |( ?, _  关明梅见霍青桐悠悠醒转,这才放心,但回头一望,丈夫却巳居於劣势。陈正德长剑放在马鞍上不及取出,他跃起时那马受惊,奔出十余丈之外,他心傲好胜,不肯过去取剑,以空手斗这三名江湖好手,渐渐不敌。关明梅长剑出手,一招“朔风狂啸”,向滕一雷後心刺去,滕一雷回过铜人一挡,关明梅不等剑招使老,早巳变招,刷刷刷三剑,把滕一雷杀得直冒冷汗,他从来没到过西北,不知“三分剑术”的迅捷,只得守住门户,静以待变,心中暗暗惊疑,暗想这瘦瘦小小的老太婆怎么剑法如此凌厉。关明梅向前连剌八剑,一剑快似一剑,那是“三分剑术”中的绝技,称为“穆王八骏饮瑶池”,她见滕一雷虽然手忙脚乱,还是奋力挡住,也暗赞他功力深厚。陈正德这边劲敌一去,立占上风,双掌飞舞,招招不离敌人要害,倏地一矮身,把顾金标射出而落在地下的两柄小叉抓起,兵器在手,更是如虎添翼,使开蛾眉刺招术,欺身直进。
! k0 [- c0 J) T5 B# y2 T7 R  哈合台使的摄子也是一种极短的兵刃,陈正德一欺近身,两人快如闪电般拆了七八招,噗的一声,哈合台左臂中叉,衣服撕破,臂上也划了一大条口子。顾金标见形势不利,突向霍青桐奔去,陈正德大惊,撇下哈合台,抢来拦阻。人未赶到,小叉已经脱手,笔直向顾金标後心飞来,顾金标左手一伸,想把小叉挽住,那知虽是自己兵刃,到了敌人手中却巳大不相同,那叉劲道大极,虽然挽到了叉尾,却没能抓牢,忙往下一蹲,那叉嗖的一声,从头上飞过,等站起来,陈正德巳经赶到。哈合台知道盟兄一人对付不了,忙上来相助,以二敌一,兀自抵档不住。那边滕一雷只能顾住自身,分不出手来相救。
( n$ h- q. |  I$ C  霍青桐坐在地上,见师父师公逐渐得手,很是喜慰,五人兵刃撞击,愈打愈烈。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号叫,声音十分惨厉,那号叫升入空际,逗留不去,然後慢慢消失,叫声中充满着恐惧,饥饿,和凶恶的焦急,霍骨桐一跃而起,叫道:“师父,你听!”陈正德与关明梅战斗正酣,听到声音,不约而同的跳开数步,侧耳静听。关东三魔正被逼得手忙脚乱,迭遇凶险,忽然一松,只顾喘气,不敢上前追杀。这时只听叫声渐响,同时远处一片黑云着地涌来,中间夹着隐隐郁雷之声。天山双鹰险色大变,陈正德飞纵而出,把马匹牵来,关明梅把霍青桐抱起,跃上马背。陈正德忽地拔起身子,站在马背之上,叫道:“你上来瞧瞧,那裹可以躲避。”关明梅把霍青桐在马上安顿好,跳到了陈正德的马上。陈正德双手高举过顶,关明梅在丈夫肩上一搭,身于纵起,双脚站在他手掌之中。
5 j- V5 h, \3 s  z9 {  关东三魔见这对怪杰正要得手,突然住手不战、在马背上叠起罗汉来,不禁面面相觑,愕然不解。 顾命标駡道:“难道这两个老家伙使妖法?”滕一雷见二老一副惊慌焦急的神色,知道必有古怪,但猜测不出,只得凝神戒备。关明梅向四下了望了一下,叫道:“北面好像有两株大树!”陈正德道:“不管是不是,快去!”关明梅跃到霍青桐马上,二老一提马缰,也不再理会关东三魔,向北疾驰。
3 l0 B; \3 W  [8 W- V! k( d  哈合台见他们忽忙中没把水囊带走,俯身拾起,这时呼号之声愈来愈响,恐怖异常。顾金标突然叫道:“是狼群………”他说这话时巳脸如死灰,毫无血色。三人一跃上马,不约而同的追随双鹰而去。跑了一阵,後面虎啸狼噑,万兽奔腾之声大作。滕一雷回头一望,烟尘中只见数十头虎豹,数百头野赂驼,黄羊、野马疾奔逃命,後面灰越越的一片,不知有几千几万头饿狼追赶而来。
. B; T* F- ^) q( D) K' S$ U& v- J4 Z  万兽之前却有一人乘马疾驰,那马神骏之极,奔在虎豹之前有数十丈远,似乎带路一般。晃眼之间,那乘马已从关东三魔身旁掠过,三魔见马背上的人穿一身灰衣,由于尘沙飞溅,灰衣差不多变成了黄色,那人似是一个老者,面目却看不清楚。那人回头叫道:“要寻死吗?快跑呀!”滕一雷的坐骑见到这许多野兽奔来、声势凶猛之极,吓得脚都软了,膝盖一弯,把滕一雷抛在地下。4 c# T! A0 N3 T, Y7 S  h& z
  滕一雷一跃站起,十几头虎豹已从身旁奔了过去。它们逃命要紧,那里还顾得伤人,滕一雷暗叫:“我命休矣!”张口狂呼,顾哈两人听见叫声,急忙回马来救,只见迎面饿狼如潮水涌到。滕一雷手挥铜人护身,明知无用,但临死还要挣扎,霎时间一头巨狼露出雪白牙齿,奔到跟前,突然身旁马蹄声响,那灰农老者纵马过来,左手一伸,巳拉住滕一雷後领,把他一个肥大的身躯提了起来,喝道:“向西走!”运劲一抛,向哈合台马上掷了过去。滕一雷使出轻功,也用力一跃,坐在哈合台马鞍身後,三人兜转马头,疾驰逃命。
# ~; k( z; r) w7 M! t" x& {) W  天山双鹰带着霍青桐狂奔,他们久处大漠之中,知道这狼群最是凶狠不过,不论多历害的猛兽,遇上了无一幸免。再跑一阵,前面果然是两株大树,双鹰暗叫:“惭愧!”这次总算不致填於饿狼之腹了。
+ n. }4 X# U( w2 e" _# n, v8 F# {  两人跑到临近,陈正德首先跃上,关明梅把霍青桐递了上去,陈正德接住,扶她坐在高处的树桠枝上。就这么一耽搁,狼群又近了好多,关明梅提起马鞭,在两匹马身上猛抽一鞭,叫道:“自己逃命去吧,可顾不得你们了!”两马向前急奔而去。$ ?; T& h" k% _- \+ b
  二人刚好坐稳,狼群已到,当先一人是那灰衣老者。关明梅大惊失色,叫道:“是他!”陈正德喝站:“哼,果然是他。”他侧目斜视,见她一睑惶急的神色,不禁心头有气,说道:“要是我遇险,只怕你还没这么着急。”关明梅怒道:“在这当口你还吃醋?快救人!”她右手攀住树枝,把身子挂了下去,陈正德“哼”了一声,右手拉住她的左手,两入荡了起来,等那灰衣老者的马驰到,陈正德直扑而下,左手拦腰把那老者抱住,提了起来。那老者出其不意,身子临空,坐骑却笔直向前窜了出去,脚底下全是虎豹与黄羊之属。他一个筋斗翻到树上站住,一看是天山双鹰,不由得满脸怒色。陈正德道:“怎么?老儿也怕狼么?”那老者怒道:“谁要你多事。”关明梅道:“喂,你也别太古怪,咱当家的救你总没救错。”陈正德听妻子帮他,一脸得意的神态,那老者冷笑道:“救我?你们坏了我的大事啦!”( Z9 _& X: `8 }, E  ], w
  陈正德道:“你这老儿给饿狼吓胡涂啦,快息一息吧!”那老者怒道:“我袁士霄岂怕这群畜. {! ~( w/ y* o3 j. |# T
  生!”原来这老人就是陈家洛的师父天池怪侠袁士霄。他幼年时与关明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极好。但他脾气古怪,两人因小事争执,一言不合,袁士霄竟远走漠北,十多年没回来。关明梅以为他永远不归,後来就嫁给了陈正德,那知婚後不久,袁士霄忽然回乡,两人黯然神伤,不在话下。陈正德十分不快,几次去寻袁士霄晦气,但武功远不及对方,如不是袁士霄看在关明梅面上暗中相让,他已吃大亏,一怒之下,於是携妻远走回部。那知袁士霍旧情难忘,也移居天山,虽然素不造访,但觉得与意中人相隔不远,心中较安,那也是一番痴情之意。陆正德见他跟来,自然恚怒异常,妻子虽然为避嫌疑,尽量不与旧友见面,但他始终不免多心,加之关明梅心中郁郁,脾气更加急躁,夫妻数十年来不断龃龉。三人现在都已白发苍苍,然而这段纠缠不清的情缘。仍旧不能淡忘。7 M, p, H8 ?9 l* Q
  陈正德这次救了袁士霄,很是得意,心想你这老儿一向占我上风,今後对我感不感恩?关明梅却听袁士霄说他们坏了他的大事,知他从来不打诳语,很是不解,道:“怎么坏了你的大事?”袁士霄:“这群畜生近来越来越多,如不除去,终是沙漠中的一件大害,我布置了一个地方,引它们去自投死路,那知却要他来多事。”陈正德知他说的是实情,讪讪的很不好意思。袁士霄见关明梅神色歉然,安慰她道:“陈大哥和你也都是好意,我谢谢你们就是。”陈正德道:“你怎样布置的?”袁土霄忽然叫道:“救人要紧!”一跃下树,堕入狼群。
2 D( w: B: r4 E3 j" r0 M  这时关东三魔已被狼群赶上,三人背靠背的奋战,两匹坐骑早已被饿狼撕成碎片。三人虽用兵刃打死了十多头狼,但群狼毫不畏惧,不断猛扑,三人身上都已受了七八处伤,眼见难支,袁士霄突然飞堕,双掌起处,两头扑得最近的饿狼天灵盖已被击碎。他抓起哈合台往树上抛去,叫道:“接着!”9 l) G  h' v4 W- W. B" p1 Q
  陈正德一把抓住。天池怪侠如法泡制,把滕一雷和顾金标都掷了上去,自己又是两掌打死两只饿狼,抓住死狼项颈,猛挥开路,冲到树下,一跃而上。
) z  o! w" l+ ^2 B: I1 f4 s  H% J1 v  关东三魔死里逃生,见他杀狼易於搏兔,手法之快,劲力之重,生平见听未见,等他上树,不往称谢。袁士霄理也不理。数百头饿狼绕着大树打转爬搔,仰头叫噑,远处数十头虎豹已被狼群追上围住,搏斗吼叫之声,声塞空际,腾挪奔跃,撕打咬啮,惨烈异常。转瞬之间,虎豹都被狼群嚼碎,吃得乾乾净净。树巅各人都是江湖豪客,但这种可怕的塲面也是首次看见,无不暗暗心惊。, r1 P: r, W% P& n1 _0 |; f
  陈正德接到关东三魔时,随手在树上一放,这时圆睁怪眼,瞪着三人。霍青桐道:“师公,这三个不是好人!”陈正德道:“好,拿他们喂狼!”双掌一错,就要上前,但见树下狼群嚼食虎豹驼羊的惨状,心中又有点不忍,就这么一迟疑,滕一雷叫道:“这边来!”向旁边一株树上跃了过去,顾哈两人也跟着纵去。关明梅向霍青桐道:“青儿,怎样?”她是要问问霍青桐的主意,是不是要赶尽杀绝,霍青桐心肠一软,说道:“算了吧!”想起自己烦恼,长叹一声,流下泪来。& k8 J5 L& Q4 S6 Z
  狼群来得快,去得也快,它们见无法上树,在树下盘旋叫嗥了一阵,又向西追逐其他野兽去了。# [0 G# n7 Y. d( F& v
  关明梅命霍青桐参见天池怪侠,袁士霄见她一睑病容,从衣囊中拿出两粒火红的药丸来,说道:“给你吧,这是雪参丸。”天山双鹰知道这是用珍奇药材配合而成,真有起死回生之功,关明梅道:“快谢!”霍青桐待要施礼,袁土霄毫不理会,一跃下树,疾奔而去,有如一条灰线,不一刻在滚滚黄尘中变成了一个黑点。
+ V5 ?# M/ l: }2 t  关明梅抱着霍青桐下树,叫她先吞服一颗雪参丸。霍青桐吞了下去,只觉一股热气从丹田中直冒上来,登时全身舒泰。 关明梅笑道:“你真造化,得了这灵丹妙药,就好得快了。” 陈正德冷冷的道:“就是不吃这药,也死不了。”关叩梅道:“那么你是宁愿青儿多受苦楚?”陈正德道:“要是我,我不受他的。” 关明梅怒火上冲,正要反唇相稽,见霍青桐珠泪莹然,楚楚可怜,就忍住不说了,把她搀在背上,向北而去。陈正德跟在后面,一路唠唠叨叨的不知说些什么。! e) a- }& @: b; K! B8 ?" T+ |
  三人回到玉旺昆,到了双鹰的居所。霍青桐服药後精神大振,再睡了一觉,已好了一半。关明梅坐在她床边悄悄问她,干麽一个人带病出来。霍青桐把计歼清兵,途遇三魔等事详细说了,可是始终没说她出走的原因。关明梅性子急躁,不住追问。霍青桐对师父最为敬爱,不再瞒地,哭道:“他……他和我妹子好,我调兵的时候……爹爹和大夥儿都疑我有私心。”关明梅跳了起来,叫道:“就是你送短剑给他的那个什么陈总蛇主?”霍青桐点点头,关明梅怒道:“他这样负心,你妹子又这样没姊妹之情,两人都该杀了。”霍青桐急道:“不,不………”关明梅道:“我去给你算这笔账!”说着冲出房去。陈正德听见妻子大叫大嚷,忙进来看,两人在门边险际一撞。关明梅道:“跟我来,咱们去杀两个负心无义的人!”陈正德道:“好!”夫妻俩奔了出去,霍青桐跳起身来,要追出去说明原委,身上却只穿了内衣。心头一急,晕了过去。
- o+ i4 X2 Q& G1 Q- u  等到醒来,师父和师公早已去得远了。霍青桐知道这两人性子急躁异常,常常不问情由就闯出大祸,武功又强,陈家洛一人决敌他们不过,如真把他和妹子杀了,那如何是好?当下顾不得病体疲累,上马向南赶去。
* t4 t( \# D$ B  陈正德除了袁士霄一事心中存有芥蒂之外,其他各事对爱妻无不言听计从,她说要去杀人给爱徒出气,自然跟随前去。路上关明梅说负心男子最为该杀,气愤愤的道:“我这把古剑是罕有的珍物,青儿好心送给了他,他却又看上了她的妹于,真该千刀万剐。”陈正德道:“青儿的妹子怎么也如此无耻,抢夺亲姊姊的人,把她气成这副样子。”
9 o$ ]0 j8 |0 p: {# t2 l  双鹰走到第三天上,见前面沙尘扬起,有两骑马从南而来,关明梅眼尖, “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陈正德道:“什么?”关明梅道:“就是他。”陈正德道:“那个负心贼?”关明梅道:“嗯,上吧!”陈正德伸手拔剑,关明梅道:“慢着,你瞧他们坐骑多快,他们一逃,可追不上。咱们假装不知,到晚上再下手。”陈正德点点头,两人迎了上去。
3 H- n. n; }: X9 X; }- W  这时陈家洛也巳见到他们, 心中大喜,忙催马过来,下马施礼,道:“两位前辈在这里真好极啦,可见到霍青桐姑娘?”关明梅心中痛骂:“你还假惺惺的装作掂记她。”说道:“不见呀,有什么事?”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一个穿白衣的极美少女纵马来到跟前,陈家洛道:“那是你姊姊的师父,快下来见礼。”香香公主跳下马来施礼,笑道:“我常听姊姊说起两位。你们见到我姊姊吗?”
' H" L' q* G9 {  陈正德心想:“怪不得这小子要变心,她果然比青儿美得多。”关明梅心想:“小小的姑娘,居然也如此奸滑。”她不露声色,假问原委,陈家洛说了,阐明梅道:“好,那么咱们一起找去。”四人并辔同行,向北进发。
; x  h* M2 l6 m& B# U5 M  关明梅一路细看这两人神情,见他们都是面有忧色,心想:“做了坏事,内心自然不能快活。但不知他们找青儿为了什么。两人一起来,大概是存心把她气死。”越想越恨,落在後面,悄悄对丈夫道:“待会你杀那男的,我杀那女的。”陈正德点头答应,到得傍晚,四人在一个沙丘旁宿营,吃过饭後围坐闲谈。香香公主从囊中拿出一枝羊脂蜡烛点起 。天山双鹰在火光下见这两人男的如临风玉树,女的如水渍白莲,真是一对壁人,暗暗叹息:“这样的人才,心术却如此之坏。”
: k; E! ?9 K6 }* e  香香公主忽问陈家洛道: “你说姊姊有危险么?”陈家洛实在也十分担忧,伹为了安慰她,
5 T8 [; h; {7 \5 |  道:“你姊姊武功很好,人又聪明,几万清兵都给她杀了,一定没事。”
( ]/ |0 D+ ~. ?3 z4 s$ L' v  香香公主对陈家洛是完完全全的信任,听他说姊姊没事,就不再有丝毫怀疑,高高兴兴的道:“不过她有病,咱们找到她,还是把她接回去的好。”陈家洛点点头道:“嗯。”关明梅认他们是一搭挡的演戏,气得睑都白了。香香公主忽向陈正德道:“陈老爷子,咱们四个人夹玩一个游戏好吗?”
2 I) e+ \1 }+ Q/ k5 p  陈正德向妻子一望,关明梅缓缓点头,示意别让他们疑心,陈正德道:“好,什么游戏?”香香公主向关明梅和陈家洛一笑道:“你们也来,好不好?”两人点头同意。香香公主把马鞍子拿过来放在四人中间。在马鞍上放了一堆沙,用手按得结实,再在沙堆上放一枝小蜡烛,说道:“咱们用这把小刀把沙堆上的沙一块块的切下来,切到最後,谁把蜡烛弄得掉下来,就罚他唱歌、讲故事、或者跳舞。你先来。”她把小刀递给了陈正德。5 c. e5 p$ c; |9 ?* Y! ~2 v
  陈正德接过小刀,颇有点不好意思,他几十年没玩孩子们的玩意了,这时拿着小刀,险上表情甚是尴尬,关明梅推一推他的手时,说道:“切吧!”陈正德嘻嘻一笑,把沙堆切了一块下来,轮到关明梅时,她也切了一块。轮不到三个圈,那沙堆变成了一条沙柱,此蜡烛巳粗不了多少,只要稍微一碰,蜡烛随时可以掉下来。陈家洛拿小刀轻轻在沙柱上挖丁一个凹,香香公主笑道:“你坏死啦!”) [+ {. Z! G, B, ]3 s* K( K/ Z( D
  按过小刀在另一边挖了一个小孔,这时沙柱巳有点摇摇晃晃,陈正穗接到小刀时右手微微颤抖,关明梅笑駡:“没出息。”香香公主笑着代他出主意,道:“你轻轻挑去一粒沙子也算。”陈正德依言去挑。手上劲力稍稍大了一点,沙柱一晃坍了,蜡烛登时跌了下来,陈正德大叫一声,香香公主拍手大笑,关明梅舆陈家洛也觉有趣。/ P- y0 E# U2 j4 h% H
  香香公主笑道:“陈老爷子。你唱歌呢还是跳舞?”陈正德老脸羞得通红,拚命推搪。关明梅舆丈夫成亲以来,不是吵嘴就是一本正经的练武,或者共同对付敌人,极少有这样开开心心的玩乐,这时见丈夫憨态可掬,心中直乐,笑道:“你老人家欺侮孩子,那可不成!”陈正德推辞不掉道:“好,我来唱一段次腔,贩马记!”他用小生喉咙唱了起来,唱到:“我和你,少年夫妻如儿戏,还在那里哭………”不住用眼瞟着妻子。关明梅心情欢畅,记起与丈夫初结婚时的甜蜜,如果不是袁士霄突然归来,他们本来可以终身快乐。这些年来自己从来没好好待他,可是他一直耐心,对自己一往情深,他有时吃醋,那也是因爱而起,不能深怪。自己心中总是留恋旧情,常常对他迁怒,这时觉得委屈了丈夫数十年,心里很是歉然。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陈正德受宠若惊,只觉眼前朦胧一片,原来泪水涌到了眼眶。关明梅见自己只露了这一点点柔情,丈夫就感激万分,可见以前实在对他过分冷淡,向他又是微微一笑。
$ ^8 x! ]8 p, G8 P  这对老夫妻亲热的情形,陈家洛与香香公主都看在眼里,两人相视一笑。四人又玩起削沙游戏来,这次是陈家洛输了,他讲粱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天山双鹰对这故事当然很熟,但这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粱祝是有情人而不能成为眷属,他们却能白首偕老,虽然过去几十年中感情上颇有隔阐,这时却渐渐开始融洽,在老死之前夫妻俩心灵上能合而为一,确是感到十分甜。香香公主对这故事是第一次听见,她起初不断好笑,说粱山伯不能发现祝英台是女扮男装,实在笨死啦。陈家洛心想:“我不能发现李沉芷是女扮男装,何尝不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5 G" i6 J! {; P' k  接着陈正德又输了一次,他却没什么好唱的了,关明梅道:“我来代你,我也讲一个故事。”香香公主拍手叫好,关明梅讲的是王魁负桂英的事。这时夜巳渐深,香香公主感到身上寒冷,慢慢靠到关明梅身边。关明梅见她娇怯畏寒,轻轻把她楼住,又把她被风吹乱了的秀发理了一理。关明梅讲这故事本来是想在杀这两人之前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自知罪孽,死而无怨,讲到一半,只觉鼻管中香气愈来愈浓,似乎身处奇花丛中,住了口低头一望,见乔香公主已经在她怀中睡着了。天山双鹰并无子女,老夫妇在大漠之中有时实在寂寞异常,关明梅忽想: “如果我们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儿,那有多好!”这时烛火早已被风吹熄,淡淡星光下见她险露微笑,右臂抱住自己身体,就如小儿抱着母亲一般。陈正德道:“大家休息吧!”关明梅低声:“别吵醒她!”轻轻站起来,把香香公主抱到帐篷里,拿一条毡毯给她盖上,只听见地在梦中迷迷胡胡的道:“妈,你拿点羊奶给我的小鹿鹿吃,别饿坏了它。”关明梅一怔,道:“好,你睡吧!”轻轻退了出来,心想:“这明明是一个天真无邪,心地善良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她见陈家洛另行支了一个帐篷,舆香香公上的帐篷隔得远远地,微微点头。
- r6 l4 `- r# F0 q' k: n- h8 R/ U  陈正德过来低声道,“他们并不住一个帐篷。”关明梅点点头。陈正德又道:“他还不睡,反来覆去的仅瞧你那柄短剑。等他睡了再下手呢,还是指明他的罪,给他来个明的?”关明梅很是踌躇,道:“你说呢?”陈正德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一点也没杀人的心思,说道:“咱们坐一会,等他睡着了再杀,让他不知不觉的死了吧。”
8 q2 k9 z3 W* x; Q7 \% ], x* ?  陈正德携了妻子的手,两人偎倚着坐在沙漠之中,默默无言。不久陈家洛进帐睡了,又过了半个时辰,陈正德道:“你去瞧瞧他睡熟了没有。”关明梅点点头,可是陈正德并不站起,口里低低哼着不知什么曲调,关明梅道:“好动手了吧!”陈正德道:“应该干了。”伹两人谁也没先动,显然都下不了决心。天山双鹰生平杀人不贬眼,江湖上丧生於他们手下的人不计其数,但这时要杀两个睡熟了的人,却下不了手。渐渐的星移斗转,寒气加甚,老夫妻俩互相搂抱,关明梅把脸藏在丈夫怀裏,陈正德轻轻抚摸她的背脊,过不多时,两人都睡着了。  g+ g- B+ }; @% k
  第二天陈家洛与香香公主醒来,天山双鹰已不知去向,两人都感奇怪。香再公主忽道:“你瞧那是什么?”陈家洛转头一看,见平沙上写了八个大字:“怙恶不悛,必取尔命”。每个字都有五尺见方,想是用剑尖在沙上画的。陈家洛皱起眉头,细思这八字的意思。香香公主不识汉字,问道:“画的这些是什么?”陈家洛不愿令她担心,道: “他们说有事要先走一步。 ”香香公主叹了一口气道:“姊姊这两位师父真好………”她话未说完,突然跳了起来,惊道:“你听!”陈家洛也已听见远处隐隐一阵惨历的呼叫,叫道:“狼群来啦,快走!”两人怱怱忙忙的收拾帐篷食水,上马狂奔。; F5 G7 ^4 ?! ^0 Z0 l' s0 P
  就这样一耽搁,狼早巳经奔到,幸而两人所乘的坐骑都神骏异常,片刻之间即把狼群抛在後面。那群豺狼饥饿巳久,见了人畜,舍命赶来,虽然距离巳远,早巳望不乱踪影,但它们还是循着沙上足迹,一路追踪。5 n  H; B! T! }1 ~$ t( ~) E  H5 k  s
  陈家洛和香香公主跑了半日,以为已经脱险,下马喝水,正要生火煮肉,忽然狼嗥又近,两人疾忙上马,到天黑时估计巳把狼群抛在後面将近百里,才支起帐篷宿歇。睡到半夜,那白马纵声长嘶,乱跳乱叫,把陈家洛吵醒,只听见狼群又巳逼近。香香公主也巳惊觉,两人不及收拾帐篷,提了水囊乾粮,立即上马。这样逃逃停停,在大漠中兜了一个大弧形,始终摆脱不了狼群的追逐,只累得人困马乏,香香公主的红马不久支持不住,倒毙在地。两人只得合骑白马逃生,这样白马更加疲累,奔跑愈慢,到第四日上已经不能把狼群远远抛在後面。陈家洛心想:“如果这匹不是骏马,只要一日一夜不休息的狂跑,早巳累死,现在亏得它支持了三天,但只要再跑半天,也必倒毙。”走不多时,见前面有一些小树丛,催马过去,下马说道:“咱们在这里守着,让马休息。”他和香香公主合力堆起一堵矮矮的沙樯,采了许多枯枝放在墙上,生起火来,霎时间成为一个火圈,把二人一马围在中间。
9 f- d$ R' `+ F" i9 b3 k- z  刚布置好,狼群已经奔到。它们最怕的是火,在火圈旁盘旋打转,不敢逼近一步。陈家洛道:“等马的气力养足了,咱们再向外冲。 ”香香公主道:“你说能冲出去么?”陈家洛心中实在毫无把握,但为了安慰她,说道:“当然行。”香香公主见那些饿狼都瘦得皮包骨头,不知有多少天没吃东西了,道:“这些狼也很可怜。”陈家洛笑了一笑,心想:“这孩子的慈悲心有时简直莫名其妙,我们快成为饿狼肚裏的食物了,她却还在那裏可怜它们,还不如可怜自己吧。 ”望着香乔公主双颊红晕,肌肉白得真像透明一般,再一望火圈外群狼露出又尖又长的白牙,馋涎一滴滴的流在沙上,只待火圈有一个空隙,就猛扑上来,不觉一阵心酸。香香公主十分乖觉,见他这样怜惜万分的瞧着自己,知道两人活命的希望巳极微小,走近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说道:“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咱们死了之後,在天国裏仍旧快快活活的在一起。”陈家洛伸手把她搂在怀裏,心想:“我可不相信有什么天国。那时她在天上,我却在地狱裏。这位姑娘穿了白衣,倚在天堂裏黄金的栏干上,她想着我的时候,眼泪一定会一滴滴的掉下来。她的眼泪一定也是香的,滴在花上,那花开得更加鲜艳了……”
' a* T0 _. m* E  香香公主仰头望他,见他嘴角上带着微笑,脸上却是哀伤的神色,叹了一口气,正要合眼,忽见火圈中有一处枯枝渐渐烧尽,火光慢慢低了下去。她叫了一声,跳起身来去加柴,三头饿狼巳窜了进来。陈家洛一把将她拉在身後。那白马左腿起处,已将一头狼踢了出去。陈家洛身子一偏,抓住一头巨狼的头颈,向另一头灰狼猛挥过去,那狼跳开避过,重又扑上。另外两头狼又从缺口中冲来,陈家洛用力一掷,将手中那狼抛不过去,三头狼滚作一团,互相狂咬狂叫,他乘势检起地下烧着的一条树枝,正要向圈中那条狼打去,那狼张开大口人立起来咬他咽喉。他手一送,将一条烧红的树枝塞入狼口,两尺来长的树枝全部没入,那狼痛彻心肺,直向狼群中窜去,滚倒在地。群狼蜂涌扑到,将它撕成碎片,吃得乾乾净净。1 W7 @" M: B/ X
  陈家洛在缺口中加了柴,眼见枯枝愈烧愈少,心想只得冒险去检。好在树木就在身後,相距不过十余丈,於是左手拿起钩剑盾,右手提了珠索,对香香公主道:“我去检柴,你把火烧得旺些。”香香公主点头道:“你小心。”可是并不在火中加柴。她知道这些柴培养着他们两人生命之火,火圈一熄,两人的生命之火也就熄了。
$ f* N) h2 x5 F! C" m0 l  陈家洛剑盾护身,珠索开路,展开轻身功夫向树木跃去。狼群见火圈中有人跃出,猛扑上来,当先两头早被陈家洛用珠索打倒。他三个起落,巳奔近树旁,这些树木甚为矮小,不能攀上避狼,当下左手挥动钩剑盾,右手不住攀折树枝。数十头饿狼围在他身边,作势欲扑,每次冲近,都被他盾上明晃晃的九枝钩剑吓退。陈家洛采了一大批柴,用脚踢拢,俯身拿珠索一缚,就在这时,一头恶狼乘隙扑了上来,陈家洛剑盾一挥,那头狼登时毙命,但剑上有鈎,狼身连在剑上落不下来,其余各狼连声咆哮,陈家洛急忙用力一扯,把那头狼的尸身扯下来往狼堆中一丢。群狼扑上去抢夺咬嚼,陈家洛寻机拿起那捆树枝,回进火圈。: @* M9 u% A7 G7 I4 e
  香香公主见他无恙归来,高兴得扑了上来,纵身入怀,陈家洛笑着揽住了她,把树枝往地下一掷,抬起头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火圈中另有一人,那人身材魁梧,身上衣服却巳被群狼撕得七零八落,手中提剑,全身是血,脸色镇静,冷冷的望着陈家洛,正是死对头火手判官张召重。9 S- G9 c3 z2 @5 X+ V
  两人都不意在此相遇,目光瞪住,都不说话。香香公主道:“他从狼群中逃出来,想是瞧见咱们的火光,所以奔了进来,你瞧他累成这个样子。”她从水囊中倒了一碗水送过去,张召重接住,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他随即伸袖子在脸上一抹,揩去汗血,香香公主“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认出这是在兆惠军营中会与陈家洛打斗的那个武官,後来在沙坑中又会与文泰来等恶战过的。她惊得呆了,瞪着张召重不说话。陈家洛把剑盾挡在胸前,珠索一挥,叫道:“来吧!”
3 X1 t6 F9 ^' B* C2 T# i* w+ a9 N  张召重目光呆滞,突然仰後便倒。原来他救了和尔大後,出来追踪陈家洛,中途也遇到狼群,和尔大被群狼所吞,他仗着武功精绝,连杀数十头恶狼,夺路逃命,在大漠中奔驰了一日一夜,坐骑倒毙,只得步行奔跑,无饮无食,又熬了一日,远远望见火光,拚命抢了进来,那知又遇见陈家洛,他早巳全身脱力,仅剩奄奄一息,这时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香香公主抢过去救护,陈家洛一把拉住,道:“这人阴险万分,别上他当。”过了半响,见他毫无动静,两人这才走近看视。: Z& a6 O: }  z& H5 ^
  香香公主拿一点冷水浇在他额上,又灌了些羊乳在他口里,张召重悠悠醒来,喝了半碗羊乳,重又睡去。陈家洛思潮起伏,心想鬼使神差,教这大奸贼送入我手,这时要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但乘人之危,究非大丈夫行迳,而且香香公主这孩子心地纯良,见我杀这无力抗拒之人,必定不喜,但要是饶了他,等他养足力气,只怕自己又不是他的敌手,转头一望,见香香公主望着张召重,眼中露出柔和怜悯的光芒。陈家洛一见到她这副眼神,立即决定再饶这大奸贼一次,心想现在三人都处於绝境之中,张召重这厮武功卓绝,等他养足力气,却是杀狼的一个好帮手,两人合力,能把香香公主救出去也未可知,单靠自己却是万万不能,於是也喝了几口羊乳,闭日养神。# H' K9 V. `! J6 U" j
  过了一会,张召重醒了过来,香香公主烤了一块羊肉给他,又替他用布条缚好腿上几处被狼牙咬破的伤痕,张召重见他们两人以德报怨,不觉颇为惭愧,垂头不语。陈家洛道:“张大哥,咱们现在同在危难之中,过去怨仇只好暂时抛在一边,总要同舟共济才好。”张召重道:“不错,咱俩现在一斗,三人都成为饿狼腹内之物。” 他休息了一个时辰,精神力气渐渐复元,暗暗盘算脱困之法,心想:“天幸这两个人又撞在我手里,三人都被狼群吃了,那没有话说,如能脱却危险,我必定要先发制人,杀了这陈公子,再把这美娃娃掳去,今后数十年的功名富贵是拿稳的了。”
8 K) M, n) K6 V' @' d  陈家洛心想如此僵持下去,如何了局,忽见火圈外有许多狼粪,想起霍青桐烧狼烟傅讯之法,於是用球索把狼粪拨近,聚成一堆,点燃起来,一道浓烟笔直向天际上升。张召重摇头道:“就算有人瞧见,也不敢来救。除非有数千大军,才能把这批恶狼赶开。”陈家洛也知道这办法无济於事,但想总是聊胜於无。
) V; h1 I0 _2 L7 \  ]  天色渐晚,三人在火圈中加了树枝,轮流睡觉。陈家洛对香香公主低声道:“这个人很坏,我睡着时你特别要留心他。”香香公主点头答应,陈家洛把树枝堆在他与张召重之间,防他在自己睡着时突然使奸,香香公主可无法抵御。睡在中夜,忽然狼嗥之声大作,三人惊跳起来,只见数千头饿狼都坐地下,仰头望着天上星星,高声狂噑,声调悠长凄惨,静夜听来,不禁毛骨悚然。叫了一阵,数千头饿狼的声音又倏然而止。这是它们数万年遗传的习惯,直至後来驯伏为狗,也常在深夜哭叫一阵。
3 U) U9 Y8 K0 `  第二日黎明, 三人见狼群仍在火圈旁打转, 毫无走开之意。陈家洛道:“只盼有一队野骆驼经过,那才能把这些恶鬼引开。” 忽然远处又有狼噑,向这边追来,张召重皱眉道:“恶鬼越来越多了。”8 d  E  B1 |- _7 w1 G& o
  沙尘中忽见三骑马向这边急奔而来,马後面跟着数百头狼。等到马上乘者瞧见这边饿狼更多,要想从斜剌里避开,这边的饿狼巳迎了上去,登时把他们围在核心,马上三人武功很是了得,使开兵器,奋力抵挡。香香公主叫道:“快去接他们进来呀!”: V3 z* p% Z+ a' a0 z, W
  陈家洛对张召重道:“咱们救人去。”两人手执兵器,向那三骑马冲了过去,两下一夹攻,杀开一条血路,把那三人接引到火圈中来。马上还有一人,双手反绑,脸伏在马头颈上,身子软软的似乎没有知觉,看打扮是一个维人姑娘。那三人跳下马来,一人把那维人姑娘抱下,香香公主忽然叫道:“姊姊,姊姊!”奔过去扑在那女子身上。陈家洛吃了一惊,看那女子背影,果然是霍青桐的模样。: `& h! X' O  Q$ X
  香香公主把那女子扶起身来,只见她玉容惨淡,双目紧闭,正是翠羽黄衫霍青桐。
8 T) G: |. i+ N  原来霍青青扶病追赶师父师公,不久就遇到关东三魔,她无力抵抗,给顾金标擒住。关东三魔欢天喜地,启程回家,走了一天,被霍青桐故意误指途径,竟在大漠中迷失方向,这天远远看是一道黑烟,以为那里必有人家,迳自奔来,那知这是陈家洛烧来求救的狼烟。三乘马奔到邻近,狼群闻到人马气息,冲了上去,幸得陈家洛舆张召重接引,暂脱危难。顾金标见陈家洛纵上来要抢人,虎叉呛啷啷一抖,喝道:“别走近来,你要干么?”  h4 p- |& |  r8 x" f8 H  q
  霍青桐全身虚弱,在狼群围攻中晕了过去,这时悠悠醒来,斗然见到陈家洛舆妹妹,一般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伤心还是难受。香香公主对陈家洛哭道:“你快叫他放开姊姊。”陈家洛道:“你放心!”他转头对顾金标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擒住我的朋友?”滕一雷抢上一步,抢在顾金标前面,冷冷打量对面三人,说道:“两位出手相救,我这裏先行谢过,请教两位高姓大名。”陈家洛未及回答,张召重抢着道:“他是红花会的总舵主陈家洛。”三魔吃了一惊,滕一雷又问:“请教阁下的万儿。”张召重昂然道:“在下姓张,草字召重。”滕一雷“咦”了一声说:“原来是火手判官,怪不道两位如此了得。”当下把自己三人的姓名说了。陈家洛心中暗暗发愁,心想群狼之围尚不知如何解脱,而接连又遇到这四个硬手对头,现下只有设法要他们先行放开霍青桐再说,於是说道:“咱们的恩仇暂且不谈,眼前饿狼环伺,各位有何脱险良方?”这一问把三魔问得面面相觑,答不出来。# Q; j8 u% L; h; u1 _( }
  哈合台道:“要请陈当家的指教。”陈家洛道:“咱们合力御狼,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是自相残杀,转眼大家都填於豺狼之腹。”滕哈两人微微点头,顾金标怒目不语。陈家洛又道:“所以请这位顾老兄立即把我这位朋友放了,大家共筹退狼之策。”顾金标道:“我偏不放,你待怎样?”陈家洛笑道:“那么咱俩这七人中,轮到你笫一个去喂狼。”顾金标虎叉一抖,喝道:“我却要先拿你喂狼!”
8 d4 y' o, T: q4 t: K  陈家洛笑道:“我这位朋友你是非放不可,咱俩不动手,大家已未见得能活,只要一动手,不轮谁胜谁败,总是闹个两败俱伤,那就死定了。顾朋友三思吧。”滕一雷低声道:“老二,先放了再说。”骆金标好容易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霍青桐擒到手裹,他是宁愿不要性命也不肯放她,不住摇头。, G+ S) b6 S' {: f; E
  滕一雷心中盘算:“咱们三人对他们三人,人数是势均力敌。但久闻火手判官剑术拳法,是武林中数一数二人物,瞧这姓陈的适才杀狼身手,也非平庸之辈,这女子既舆他们在一起,手下必定来得,当真打起来,只怕不是他们对手。”他那裏知道武功最强的张召重其实和他们站在一边,而香香公主却是丝毫不会武艺的。滕一雷这样思量,不觉气馁,低声道:“老二,你放不故,闹起事来我可不能帮你。”0 L: t8 [0 M$ ^
  顾命标犯了这色字关,执迷不悟,他也知道张召重的名气,决定单独向形貌文弱的陈家洛祧战,向他说道:“你如蠃得我手中虎叉,把这女子拿去便了。是英雄好汉,咱们就单打独斗,一次胜败。”
) R4 M2 E+ y5 Y& R  陈家洛顾念大体,实在不想这时在狼群之中自相残杀,他微微沉吟,尚未答覆,张召重道:“你放心,我谁也不帮就是。”他这句话,表面上似乎是对陈家洛说,其实却是说给顾金标听,要他不必疑虑,尽管挑战。顾金标大喜,叫道:“你要是不敢,那么谁也别管旁人闲事。要是敢呢,拳脚兵刃,兄弟都可奉陪。我三个盟弟都丧在红花会手裏,今日正好报仇。”他最後这两句话却是说给滕哈两人听的,表示我是为了公愤,不是出於私欲,你们不能袖手不理。
& J1 T3 v" O- _! R; Z! T  陈家洛向霍青桐姊妹一望,只见霍青桐脸露怨愤,香香公主焦虑万状,把心一横,想道:“这姊妹两人都对我有情,我今日为她们死了,报答了她们的恩德,也免得我左右为难,伤了她们手足之情。”当下慨然说道:“这位姑娘是我好朋友,我拚得这条性命不在,也要你放。”霍青桐眼圈一红,心想他对我倒也不是全无情义。顾金标道:“我也拚得这条性命不在,决不肯放。”张召重笑道:“好吧,那么你们拼一个你死我活吧。”三魔听他语气,己辨出来他对陈家洛颇有幸灾乐祸之心。
: ]  x. I$ L/ E9 }: I* f( f  陈家洛道:“咱们在这里相斗,无论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对别人都无好处,这样吧,咱们一起出去杀狼,谁杀狼杀得多,谁就得胜。”他想这个办法至少可以减少一些狼群的威胁,不致把御狼的力量互川抵消。哈合台首先赞成,鼓掌叫好。张召重道:“要是陈当家的得胜,顾二哥就把这位姑娘交给他。要是顾二哥先杀死十只狼,陈当家的就不得再有异言。”陈家洛和顾金标怒目相视,俱不答应,因为杀狼的事,谁都没有必胜把握,可是又绝对不能让霍青桐落入对方手裏。* Q  ~# ]3 r0 r" B
  陈家洛心想:他使猎虎义,一定擅於打猎, 或许杀狼有高强手段。顾金标却想:他主张比赛杀狼,总有相当把握才说,我偏不上他的当,道:“你要和我斗,那就是拚睹性命。轻描淡写的游戏,可没兴致陪你玩儿。”张召重忽道:“在下与三位今日虽是初会,但一向是很仰慕的。至於舆陈当家呢,我们过去颇有点过节,但今日也不谈了。 我双方谁也不帮,现在有一个主意,既可一决胜败,双方也不伤和气,各位瞧着成不成?”滕一雷听见他说与陈家洛有梁子,心中大喜,忙道:“张大哥请说,我们一定遵你的吩咐。 ”张召重道:“咱们现在处於狼群包围之中,自相拚斗,总是不妙,陈当家的你说是不是?”陈家洛点点头,张召重又道:“比赛杀狼吧,这位顾二哥又觉得太过随便,不是好汉行径。我献一条计策:你们两位赤手空拳的一起到狼群裏去,谁胆小,先逃回来,谁就输了。”
+ [' f2 q& |$ V% \1 r, E8 i  众人一听,都是心中一寒,暗想此人好生阴毒,赤手室拳的到狼群中去,谁还能活着性命回来,张召重又道:“如果那一位不幸给狼害了,另一位再回到火圈裏来,也算胜了。”陈家洛秀眉一扬,说道:“要是咱们两人都死了,那怎样?”哈合台道:“我敬重你是条好汉子,着在我身上,把这位姑娘释放就是。”陈家洛道:“哈兄的话我信了,这位姑娘你们可也不能欺侮她。”他向香香公主一指,哈台台道:“皇天在上,我答应了陈当家的话,如有异心,教恶狼第一个吃我。”陈家洛抱拳道:“好,我多谢了。”他心中盘算巳定,暗想别说狼群围伺,就算一条狼也没有,自己一个人遇到这四个强敌,也必有死无生,现在牺牲自己一条性命,如能侥天之幸,救出霍青桐姊妹,那也心愿巳足,汉家光复反大业,只好偏劳红花会众兄弟了。他把剑盾珠索在地下一掷,向顾金标一摆手道:“顾朋友,走吧!”) O0 U3 a. J& t6 W
  顾金标拿着虎叉,踌躇不决,他虽是亡命之徒,但要他空手走入狼群,实在有点不敢。张召重只怕这场赌赛不成功,激他道:“怎么!顾朋友有点害怕了吧?这本来很危险。”顾金标仍是沉吟。香香公主不懂他们在谈什么,只见各人神色紧张,霍青桐却每句话都听在耳里,她见陈家洛甘愿为她牺牲生命,心中感动异常,叫道:“你别去,宁可我死了,也不能让你有丝毫损伤。”她平紊情感隐藏甚深,这时临到生死关头,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只听见呛啷一声,一柄猎虎叉掷在地下。 $ y1 J! R: L2 c! n% G7 A: M9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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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26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0 t& d3 L+ W' N9 T' s
第三十二回  狼口赌命答深情9 r: ^  _; c. ]8 K# C: R. @
  顾金标见霍青桐对陈家洛如此多情,不觉妒火中烧。他性子狂暴,脾氟一发作,那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当下掷下虎叉,叫道:“我就是被豺狼咬掉半个脑袋,也不会比你这小子先回来。走吧!”
; q- g  T9 m# U# D+ t1 U  陈家洛向霍青桐和香香公主笑了一笑,并肩和顾金标向外走去,霍青桐吓得睑如土色,又快晕倒,香香公主却睁着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珠,茫然不解。
; j  I/ V5 g  F9 B$ B  两人正要走出火圈,滕一雷忽然叫道:“慢着。”两人停步转过身来。滕一雷道:“陈当家的,你身上还有一柄短剑。”陈家洛想起霍青桐所赠的古剑还插在腰里,笑道:“对不起,我忘了。”他解下短剑,走到霍青桐面前道:“别伤心,你瞧这把剑,就如瞧见我一样。”把剑放在她身上。霍青桐点点头,她难过之极,喉中哽住了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在脑中如电光般一闪,说道:“你低下头来。”陈家洛低头俯耳过去,霍青桐低声道:“用火摺子!”陈家洛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转过头来对张召重道:“张大哥,刚才我险忘了把短剑解下,现在请你公证人瞧一瞧。”张召重在陈顾两人衣外都摸了一遍,说道:“顾二哥,请你把暗器也留下吧。”顾金标气愤愤的把十多柄小叉摸出来掷在地下,把辫子盘在头顶,神情大变,眼中如要喷出血来,突然奔到霍青桐跟前,一把抱住,正要低头去吻,忽然後心被人抓住,提起来往地下一掼。顾金标以前和盟兄弟练武,大家交手掼了的,知道这一下除了哈合台再无别人,果然听见哈合台喝道:“老二,你要不要脸?”顾金标一摔之后,头脑稍稍清醒,大吼一声,发足向狼群中冲去。- U0 ]! B; Y' [
  陈家洛双足一点,使开轻身功夫,巳抢在他的前面。群狼本来在火圈外咆哮盘旋,忽见有人奔出,都扑了上来。顾金标武功卓越,八十一路长拳是关外武林一绝,他知道这一次遇到了生平从所未有之凶险,只好多挨一刻是一刻,只见两头狼从左右同时扑到,身子一偏,左手快逾闪电,巳抓住左边那头狼的项颈,右手抢住它的尾巴,提了起来。武学之中本有一套功夫叫做“凳拐”,据说有一位武林前辈夏夜在瓜棚里袒腹乘凉,忽然敌人来袭,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是手执兵刃的强敌,他身无武器,随手提起一条板凳,拦架击打,片刻之间把敌人打得死伤狼籍。这套功夫流传下来,武林中许多人都学了在赤手空拳遭到偷袭时防身之用,因为长凳所在都有,会了这套武术,等於处处备有兵器。顾金标手中抓住了这头狼,灵机一动,把它当作板凳,展开“櫈拐”中的招数,横扫直劈,舞了开来。那狼长短舆板凳差不多,也有四条腿,他舞得呼呼生风,群狼一时倒扑不近身。
1 }; m; S5 [, M' ]  r9 F$ l  陈家洛用的却是另一套身法。他跟天池怪快学艺时,袁士霄为了要先把自己独创的“百花错拳”传给他,所以要他习练各家各派的武功,这时陈家洛施展师门听授的“八卦游身掌”身法,在狼群中东一晃,西一转,四下乱跑。“八卦游身掌”本来是威震河朔王维扬的绝艺,他在杭州北高峰上恶斗张召重时,曾打得张召重只有招架之功,几无还手之力。陈家洛当时在铁胆庄舆周仲英比武,也曾使用这套武功。这时他在狼群中乱窜,起初草狼倒被他跑得眼花撩乱, 但饿狼一见有人,纷纷涌来,四下挤得水泄不通,使他根本没有余地施展。他知道这套武功巳管不了事,忙从怀中取出火摺,迎风一晃,火摺点亮,挥了一个圈子,说也奇怪,火摺上的火光十分微弱,群狼却立时大骇,纷纷倒退,张牙舞爪,作势欲扑,然而竞不敢扑上来,只在喉头中发出呜咽咆哮之声。
4 T* k) b* z" h  香香公主猛见然陈家洛跑入狼群之中,大惑不解,奔到霍青桐跟前,说道:“姊姊,他干什么呀?”霍青桐垂泪道:“他为了救咱们姊妹,宁可送掉白己的性命。”香香公主先是一惊,随即淡淡一笑,说道:“他死了,我也不活。”霍青桐见妹子处之泰然,很是感动,心想地说这句话完全出乎自然,好像是天经地义之事,根本没有情感冲动,也不用有什么思考和决定,那么她对他的痴爱,已自然而然成为她心灵中的一部分了。( I! G4 l! O  l/ e
  张召重见陈顾两人霎时间都被群狼围住,心中暗喜,突然见陈家洛取出火摺,恶狼吓得後退,不觉一惊,但想火摺不久就会烧完,他只不过多延一些时刻而巳,这时要逃回火圈来,也万不可能了。
" {1 ~& T; i$ r. l# c  关东二魔的眼光却都集中在顾金标身上,先见他大展刚勇,把一条狼舞得风雨不透,各自心喜,只见他用了一招“懒汉闩门”,举起手中巨狼向外一砸,和扑上来咬他的一头狼迎面一砸。两条狼都急了,不顾三七二十一,张口就咬,一头脸上被咬得见骨,另一头颈中鲜血淋漓,群狼见血,更加蜂涌而来,它们都饿慌了:扑上来你一口我一口,把顾金标手中的狼撕得稀烂,最後只剩他左手中一个狼头,右手中连住尾巴的一个狼臀。这样一来,情势登时危急,他想再去抓狼,恶狼已经学乖,头一扭张口便咬,如不是他缩手得快,一只左手巳被咬断,同时右边又有两头狼扑了上来。
4 ?' H) C( p) m& P4 Z  哈合台对於顾金标的残忍贪色虽然很不满意,但他极重义气,拿出腰中缠着的钢丝软鞭,叫道:“老大,我去救他。”滕一雷还未回答,霍青桐冷冷的道:“关东六魔有没有信义?要不要睑?”哈合台被她一问,登时楞住,再看狼群中两人情势,又已不同。
$ Y3 Y# l, x4 X2 E5 Y  陈家洛见火摺子快将点完,忙撕下长衣前襟,点了起来,同时脚下不住移动,奔向树木旁边。就这样慢了一慢,两头恶狼迎面扑到,他一矮身,从两狼之间穿了过去,喀嚓一声,已折断了一条树枝,反手一击,把一头抢在最前面的饿狼打得脑浆进裂,群狼扑上去分尸而食,追逐陈家洛的势头登时缓了下来。他忙折下一段枯枝,先点燃了,拿在手中挥动,驱开群狼,一有空隙,立即又攀折树枝,增加火头,片刻之间,已在自己身旁布置了一个小小的火圈,把饿狼隔在外面。霍青桐和香香公主见他已脱险境,大喜若狂,那边顾金标却巳难於支持,他想模仿陈家洛的办法,身边却没带着火摺,只好挥拳舆饿狼的利爪长牙恶斗。哈合台对霍青桐道:“算陈当家的赢了就是!”拔出她身上的短剑,将她手脚上的绳索割断了,又道:“现在我可要去救他性命了!”软鞭一挥,猛冲出去,但奔不到几步,群狼密密层层的涌来,他腿上被接连咬了两口,虽然打死了两头狼,但无法前进。滕一雷大叫:“老四,回来。”哈合台回身拿了一条点燃的树枝,想再冲出去,但距离太远,眼见顾金标就要被狼群扑倒。他提高了声音,向陈家洛道:“陈当家的,你赢啦,我们已放了你的朋友,请你大仁大义,救救愿老二。”陈家洛远远望去,果然见霍青桐已经脱缚,站在当地,心想:“为了对付恶狼,多一个帮手好一个。”於是捡起一根点燃的树枝,向顾金标掷了过去,叫道:“接着!”顾金标双臂双腿全是鲜血,一见树枝投来,纵身跃起,在空中按住,挥了一个圈子。狼群怕火,那是数万年来的遗传,见他手上有火,立即退开。顾金标挥动树枝,慢慢向陈家洛走来。陈家洛又掷了一条树枝给他,他双手有火,胆子更壮。走到陈家洛身旁。! t6 ^# U' N* v* ~
  陈家洛道:“咱们各检一捆。”於是两人各各用枝条捆了一捆树枝,背在背上,手中拿了点燃的树枝,挥动着向众人走去。群狼一面咆哮,一面让出一条路来。, R) d3 P( w& p3 F
  两人越走越近,陈家洛走在前面,香香公主靠近火圈,张开了双臂,迎他回来,陈家洛脸露微笑,正要纵近,霍青桐忽然叫道:“慢着,让他先进来。”陈家洛登时醒悟,住足回头,让顾金标先进火圈。因为他们先有约定,谁先进火圈谁输,虽然陈家洛救了他性命,但只怕这种无义小人,临时又有反覆。顾金标眼喷火焰,举起火枝往陈家洛面上一晃,随即丢去火枝,一掌向他背後推去,想把他推进火圈。陈家洛身体一侧,他这一掌从衣服上擦了过去,力道没有用正。顾金标右手又是一挥,一根火枝对准了往他脸上掷去。
  O. u! Z6 A& g3 h' {  陈家洛头一低,那火枝直飞进火圈之中。顾金标冲面一事,拳锋随着火枝打到,他八十一路长拳独步关东,讲究的是势劲锋锐,出手快捷,一举方发,第二拳跟踪而上,陈家洛见他如此没有信义,心中大怒,右手伸出去擒拿他的脉门,左手一招“金针渡劫”,直刺敌人面门。那是“百花错拳”中一招以指当剑之法,顾金标从未见过这种古怪拳法,一楞之下,疾忙倒退,一脚踏在一头饿狼身上。
0 Z; o4 e$ M; x5 u5 D( f  那狼痛得大声叫起来。陈家洛得势之后,不容他再有缓手时机,掌劈指戳,全是“百花错拳”中最厉害招数。滕一雷等站在火圈中观战,见了陈家洛这种拳法,不觉十分惊奇。
9 H+ E+ s/ T# c/ R/ h" X  陈家洛左手双指迳向对方太阳穴点到,顾金标伸臂一格,回敬一拳,以为他必定向後退避,那知他并不理会,飞起一脚,顾金标胯上一腿早着,一个跟跄,右拳已被对方拿住。陈家洛微微一拖,乘着敌人向後一挣之势,突然改拖为送,顾金标又是一个出其不意,登时仰跌下去。这一交只要跌倒,四周环伺的群狼立时一涌而上,那裏还有完整尸骨,火圈中各人都齐声惊叫起来。! S" h1 V/ a( G6 I: Y; K# n0 N
  那顾金标武功也甚了得,一个“鲤鱼打挺”,突然往上一拔,随手一掌,把一头向上扑来的饿狼打落,同时在空中打了一个筋斗,头上脚下,落了下来。陈家洛左足一点,从他身边斜飞过去,右手连伸两伸,顾金标左腿膝弯和右腿大股上穴道均巳闭住。他双脚着地时那裏还站立得住,暗叫:“完了,完了!”双手左地上一撑,又想翻起,群狼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陈家洛抢得更快,一把抓住他的後心,挥了一圈。顾金标凶悍巳极,至死不悟,下半身虽然动弹不得,大喝一声,双拳齐发,猛力向陈家洛胸口打到,要和他拚个同归於尽。阵家洛骂了一声:“恶强盗!”左指其快如风,又在他“中府”、“璇玑”两穴上一点,他双举打到半途,突然瘫痪,软软的垂了下来。陈家洛把他身子又挥了一圈,逼开扑上来的饿狼,作势要向远处狼群中投去,霍青桐忽然叫道:“别杀他!”陈家洛给她一叫,登时醒悟,心想:“即使杀了此人,还是彼众我寡,而且与关东六魔结了死仇,不如暂时饶他,卖一个恩,那么自己与张召重争斗时他们或许可以袖手不理。”他手臂一缩,转了个方向,把他抛入火圈之中,同时使劲一跃,纵了回去。哈合台把顾金标接住抱着,陈家洛再行着地,这次性命的赌赛,终於是他赢了。他正要上前和霍青桐、香香公主叙话,霍青桐忽叫:“留神後面!”只觉脑后风生,疾忙低头矮身,两头饿狼从头顶窜了过去,原来它们眼见到口的美食又回进火圈,鼓起勇气,跳了进来。% M  |, F- s/ k- B* ^- }$ h
  一头饿狼迳向香香公主扑去,陈家洛大惊,抢上两步,眼明手快,一把抓住狼尾,用力一扯。那狼负痛,回头狂嗥,同时另一头狼也扑了过来。陈家洛一掌击去,那狼头一偏,一掌打在颈里,翻身又咬。霍青桐将短剑掉转剑头,柄前尖後,向陈家洛面前掷去,叫道:“接着!”陈家洛伸手一抄,揽住剑柄,一剑向左边巨狼刺去,这狼身躯巨大,又极灵便狡猾,闪避腾挪,陈家洛连剌两剑都被它躲了开去。
- R. t4 p* y2 n* b  这时火圈外又有三头狼跟踪跃入,一头被哈合台用摔跤手法抓住头颈惯出圈外,另一头被张召重一剑斩为两段,第三头却在与滕一雷缠斗。哈合台把顾金标带回来的树枝加在火圈中,狼群才不敢继续进来。这边陈家洛向左虚刺一剑,那狼那知他是虚招,向右一避,那短剑早巳收回,从右面猛刺下来。那狼这时万万躲避不开,它也是情急智生,突张巨口,牢牢咬住剑锋。陈家洛用力向前一送,那狼舌头虽被划破,但知这是生死关头,仍是忍痛咬住。陈家洛向後一拔,那狼死不放松,整个身子被陈家洛提了起来,两行雪白的牙齿却在剑锋上生了根一般。陈家洛心中焦燥,身子一侧,在另一条扑上来的咬臀上一腿,那狼汪汪大叫,飞出火圈。他奋力一挣,随着左手一掌,打在巨狼双目之间,那狼向後一退,他手中顿觉一松,一柄短剑巳拔了出来,众人只觉寒光一闪,短剑剑锋上紫光四射。3 J% m$ ?, @) V0 F6 o9 Y
  陈家洛这一掌巳把巨狼打得头骨破碎而死,可是它口中还是牢牢咬着一段剑刃。众人都感十分奇怪,短剑明明巳在陈家洛手裹,狼口中的剑刃从何而来?陈家洛走上一步,左手三指捏住半段剑刃的平面向後一拉,他是点穴能手,指上劲力何等厉害,但那狼虽死,牙齿仍旧如一对铁钳般牢牢咬住。& N: F( @! j" m' c
  他用短剑在狼颚上一划,狼脸上的骨头应手而断,简直如切豆腐一般。他很是奇怪,举起短剑一看,拿近脸时,只觉一阵寒气, 不觉毛骨悚然,剑锋发出莹莹紫光,巳非霍青桐所赠给他的那柄短剑,但剑柄仍旧一模一样。他更是不解,俯身拾起狼口中那段剑刃,这才发觉剑刃中空,宛如一个剑鞘。& m4 L' Z2 m# D3 D7 j3 U2 a# T
  她把短剑向这剑鞘试行一插,完全密合。原来这柄宝剑共有两个剑鞘,第二层剑鞘开有刃口,尖顿又十分锋锐,拿到这剑的人总以为这就是剑刃,那知剑内有剑,里面还藏着一柄砍金断玉,锋利异常的宝剑。霍青桐赠送这柄短剑时,曾说故老相传,这剑中蕴藏着一个极大秘密,可是一向无人参透得出来,今日如不是机绿巧合,这巨狼拚命咬住,两下一拔,那么谁想得到这柄锋利的短剑之中,另外还有一剑?
& |/ j* c8 z0 S8 `  陈家洛无意中忽获宝剑,欣喜不已,向霍青桐姊妹招招手,三人聚在一起商谈脱身之计。他们说的是维语,张召重和关东三魔都不知他们说些什么,这时滕一雷已一钢人将那头狼打死,拔出匕首,割下四条狼腿,在火上烘烤。霍青桐忽道:“快拿开,你们不要性命吗?”滕一雷愕然道:“什么?”
0 P/ u8 D* o5 Z: Q7 M% s  霍青桐道:“这些饿狼闻到烤肉香气,那裏还忍耐得住。”滕一雷一想不错,忙把狼腿从火上拿开。6 D( }1 O& q' R! u" L& R6 B' c0 @$ v3 j
  此时张召重巳把愿金标身上的穴道解开。他坐住地上喘息了一会,缚好身上被狼咬破的伤口,只觉腹中饥饿难当,拿起狼腿,鲜血淋漓的吃了起来。9 d% h0 ^, r; [* Z
  香香公主把短剑拿在手里把玩,赞叹第二层剑鞘不但设想聪明,而且做得丝毫不露破绽。她下意中在剑鞘里一张,见里面有一粒红色的东西,摇了几摇,却倒不出来。她脱下发钗,在里面轻轻一拨,一颗红色的小丸滚了出来。陈家洛和霍青桐见了这粒东西,都感奇怪,坐下来细看。香香公主递给陈家洛,他接过来放在掌中,见是一颗蜡丸。他问霍青桐道:“打开来瞧瞧,好不好?”霍青桐点点头,他手指微一用劲,蜡丸破裂,裏面是一个小纸团。他把纸团摊开,见是一张薄如蝉冀的纱纸,因年深日久,巳变成深黄,上面用维文写了许名字,旁边还有一张小图,画着山川、河流、沙漠等地形。张召重望见他们发现了这一张纸,知道其中必有秘密,假装取柴添火,走来走去偷看了几眼,但见纸上写的都是维文,一字不识,不禁大失所望。
) f$ w- W/ J, h* ~) _  ~  陈家洛维文虽识一些,但苦不甚精,纸上写的有大半倒是古时文字。有许多不识,於是把纸摊在霍青桐前面。霍青桐一面看一面想,看了半天,把纸一摺,放在怀里。陈家洛道:“那上面写些什么呀?”霍青桐不答,低头凝思。香香公主知道姊姊的脾气,笑道:“姊姊是在想—个难题,你别打扰他。”只见霍青桐用手指在沙上东划西划,画了一个图形,抹去又画一个,後来又坐下来抱膝思。  l; @# o$ q/ [$ g/ U
  陈家洛道:“你身体还弱,别多用心思。这张图上的事一时想不通,慢慢再想,倒是咱们筹划脱身之策要紧。”霍青桐道:“我想的就是既要避开这些恶狼,又要避开这些人狼。”她说着嘴一努,向张召重等一指。香香公主听见姊姊叫他们做“人狼”,觉得这名词很新鲜,拍手笑了起来。
* w, ]' B' ~5 Y5 B4 D; Y) j" K. ?9 x  霍青桐对陈家洛道:“你站在马背上,向西望望,瞧不瞧得有一个白色山峰的峰顶,”陈家洛依言把白马牵来,跃上马背,极目西望,隐隐虽有丛山壁立,但并不见白色山峰峰。他再望一会,仍旧不见,只得向霍青桐摇摇头。, h2 m) o& N% h. H/ B2 i) b
  霍青桐“咦”了一声道: “照这图上所示,那古城离此不远, 理应看到山峰。”陈家洛跳下马背,问道:“什么古城?”霍青桐道:“我小时就听人说,这大沙漠裏埋着一个古城。这城本来非常富庶繁荣,可是有一天突然刮大风沙,像小山一样的沙丘一座座的被风卷起,压在这占城之上。城裏十多万人没一个能逃出来。”她转头对香香公主道:“妹妹,这些故事你知道得最清楚,你说给他听。”0 Q) Z' Y$ |( |; L4 `7 U9 _+ [
  香香公主道: “关於这个地方有许许多多故事,可是那古城谁也没亲眼看见过。不,有许多人去过的,但见了之後,很少人活着回来。据说那裏有成堆的金银珠宝,这城的人一天之中都变成了鬼,他们喜欢这个城市,死了之後仍旧不肯离开。有人在沙漠中迷了路,无意中闯进古城去,见了许多金银珠宝,眼都花了,他跪下来感谢真神,把金银珠宝装在骆驼上想拖走。但他在这古城四周转来转去,无论如何离不开邢个地方。”陈家洛问道:“为什么,”香香公主道:“他们说,那是古城的鬼不舍得财宝被他拿走,所以迷住了他。他只要把财宝放下,不带一两金银,那就很容易出来。”陈家洛笑道:“只怕见了这无数财宝的人,没一个肯放下。”霍青桐道:“是啊,忽然见到这许多黄金珍宝,谁肯不拿?他们说,要是不拿一点财宝,反而拿几两银子放在古城的屋裏,那么水井中还会涌出清水来给他暍。”陈家洛笑道:“这古城的鬼也未免太贪心了。”乔香公主道:“我们族裏有许多人欠了债没办法,就常常去寻那地方,可是一去就永不回来啦。有一次一个商队在沙漠里救了一个快要渴死的人回来,他说见到了那个古城,但出来时脑子竞胡涂啦,走来走去尽在一个地方兜圈子。他看沙漠上有一道足迹,以为有人走过,於是拚命的跟着足迹追赶,那知这足迹其实就是他自已的,这样赶来赶去,直到精疲力尽,倒在地上。那商队要他领到那个古城去,他死不答允。他说,就是把古城里所有的财宝都给他,他也不愿再踏进这鬼城一步。”
$ _5 f# _& `  P  陈家洛道:“在沙漠上追赶自己的足迹兜圈子,这种事情想想也真可怕。”香香公主道:“还有更可怕的事呢。他一个人在沙漠中走,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随着声音赶去,声音即没有了,什么也没噍见,说这样迷了路。”陈家洛道:“一个人忽然发现这许多财宝,欢喜过度,神智一定有点失常,沙漠小路又难认,很容易走不回来。如果他下了决心不要财宝,头脑一清楚,就容易认清楚路了。这倒不一定是有鬼迷人。”霍青桐道:“在短剑里藏着的,就是到那座古城去的路径地图。”% j9 ~# b3 I+ B7 F, W' P
  香香公文笑道:“我们不想要金银财宝。就算拿到了,那些鬼也不放人走,这张地图没什么用,倒是这柄剑好,这样锋利,遇到敌人的兵器时,只怕一碰就能削断。”她拔下三根头发发,放在剑的刃口,道:“我听爹爹说,真正的宝剑吹毛能断,不知这剑成不成?”她对着短剑刃口吹一口气,那三根头发立时折为六段。香香公主连连拍手。霍青桐拿出一块丝帕,往上一丢,那丝帕缓缓的飘下来,她举起短剑一撩,丝帕登时分为两截。张召重和关东三魔不禁叫好。张召重心想:“我那凝碧剑遇上寻常刀剑,犹如摧枯拉朽一般,但要切开这样一块毫不受力的丝帕,却是万万不能。他日即使我那剑能重行得回,但遇上这柄短剑,只怕要被他一斩两段。”武林中人喜爱宝剑宝刀,逾於性命,古诗“瑯琊王歌”道:“新买五尺刀,悬著中粱柱,一日三摩娑,剧於十五女。”爱刀甚於爱少女,挂在中梁,又是欣赏又是抚摸,可见很意之甚,这时强召重与关东三魔见这宝剑如此锋锐,都不觉眼红。
4 Y2 Z7 X! W0 Y' s( D  陈家洛叹道:“宝剑虽利,杀不尽这许多饿狼,也是枉然。”霍青桐道:“地图上画明,古城是环绕着一座参天玉峰而建,照这图上看来,那山峰离此不远,应该可以望见,怎么一点也看不到,也真奇了。”香香公主道:“姊姊你别用这些闲心思啦,就是找到那山峰又有什么用处?”霍青桐道:“那么咱们就可逃进古城。那裏有房屋,有城堡,躲避狼群总此这裏好得多。” 陈家洛叫道:“不错!”一跃而起,又站到马背上,向西凝望,但见天空白茫茫的一片,那裏有山峰的影子。张召重等见他们叽叽咕咕的商量不停,陈家洛又两次站到马背上了望,不知捣什么鬼,他们四人自行商量逃离狼群之法,谈了半天,毫无结果。这时天色将晚,香香公主拿出乾粮来分给大家吃,大家约定轮班守夜,以防恶狼。+ \# R! H$ U' D1 ?
  香香公主这时想起了她养着的那头小鹿,不知它有没有吃的,她抬起头,望着天边痴想,突然叫道:“姊姊,你快看。”霍青桐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半空中有一个黑点,一动不动的停在那里,问道:“那是什么?”香香公主道:“那是一头鹰,我瞧着鹰从这里飞过去,怎么忽然在半空中停住不动了。”霍青桐道:“你别眼花了吧?”香香公主道:“不会,我清清楚楚瞧着它飞过去的。”陈家洛道:“如果不是鹰,那么这黑点是什么?但如是鹰,它怎么又能在空中停着不动,这倒奇了。”三人望了一会,那黑乎突然移动,渐近渐大,转眼间果然是一头黑鹰从头顶掠过。
, Z+ v5 ]8 ~, `* a1 |7 Y' [5 n# J6 Q  七人见了那鹰,各有各的心思。张召重想:“可惜这鹰飞得太高,否则用金针打它下来,教这关东三魔佩服我的手段。”关东三魔耽心这鹰又是秃头老者与白发老妇所养,如再遇上这两人,定无幸免。香香公主心想这鹰在天空何等自由自在,我们却在此受困於狼群。陈家洛和霍青桐却在苦思这鹰如何能在那边空中敛翼停留?这时香香公主缓缓举起手来,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头发,陈家洛望着她那晶营如玉的白手,在她一身白衣的前面经过,忽然大悟,对霍青桐道:“你瞧她的手!”霍青桐望了望妹子的手,叹道:“喀丝丽,你的手真是好看。”香香公主微微一笑。0 t7 S( {: K5 t  g
  陈家洛笑道:“她的手当然好看,但你留意到了吗?他的手因为很白,在白衣前面简直分不出什么是手,什么是衣服。”霍青桐道:“嗯?”香香公主听他们在谈论自己的手,不禁有点害羞,眼脸低垂的静听。陈家洛道:“那只鹰是停在一座白色的山峰上啊!”霍青桐叫了起来:“啊,不错,不错。那边的天白得像羊乳,这高峰一定也是这颜色,远远望去就见不到了山峰了。”陈家洛喜道:“正是。那鹰是黑色的,所以就看得清清楚楚了。”香香公主明白了他们原来谈的是那张地图中的古城,道:“那么咱们怎样去呢?”霍青桐道:“得好好想一想。”她又拿出那张地图来看了一回道:“等太阳再偏西,如果那真是一个白色的山峰,那么必定有影子投在地上,那就可算得出到那古城去的路程。”陈家洛道:“咱们可别露出形迹来,要教这些坏蛋们猜测不透。”霍青桐道:“不错,咱们商量计策,却假装是在谈这条狼。”陈家洛把一条死狼提过来,三人围坐着商量,手中不停,指一下狼的鼻子,又拉一根狼毛细细观察,拉开狼的嘴巴来瞧瞧它的牙齿。日头渐渐偏西,大漠西端果然出现了长长一条黑影,像一个巨人般躺在沙漠之上。霍青桐道:“这裏到那山峰,大约是二十里到二十五里。”一面说,一面把死狼翻了一个身。陈家洛把一条狼腿拿在手裏,拨弄它的利爪,道:“咱们如再有一匹马,加上那白马,三个人或许能冲到那边。”霍青桐道:“你想法儿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放咱们出去。”陈家洛道:“奸,我来试拭。”随手用短剑剖开死狼的肚子。
; Y, Y: {* S4 A* c  张召重和关东三魔见他们把那头死狼翻来翻去的细看,不住用维语交谈,很是纳闷。张召重道:“这头死狼有什么古怪?陈当家的,你们商量怎样给它安葬吗?”陈家洛听他语存讥讽,灵机一动,道:“我们是正商量怎样脱险?你瞧,这狼肚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张召重道:“它肚子饿了,所以要吃咱们。”
# {" {) Y+ ~6 p+ ^  u! R0 J2 G  关东三魔听着都笑了起来。陈家洛道:“这些狼肚裏空成这个样子,身子瘦得皮包骨头,只要有一点东西是可以吃的,那里还肯放过?”张召重道:“它们这样守着,耐心也真好。陈当家的,你瞧这死狼瞧了半天,原来发现的是这么一片大道理。”陈家洛道:“要逃出这个险境,只怕就得靠这个道理。”关东三魔听了这话,跳起身来,走近来听。张召重忙问:“陈当家的有什么好法子,”陈家洛道:“大家在这里困守,等到树枝烧完,七个人一齐送命,是不是?”张召重与关东三魔都点了点头。陈家洛又道:“咱们在江湖上,讲究的是行侠仗义,舍身救人,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只要有一个人肯为朋友卖命,骑了马冲出去,狼群见这裏有火,不敢进来,见有人马出去,自然一窝蜂的跟去,那人把狼群引得逾远愈好,其余六人就得救了。”张召重道:“那么这一个人怎么办?”陈家洛道:“他要是侥幸,或许能遇上大队人马,那就逃得了性命。否则为救人而死,也总比在这裏白死好得多。”0 G% o8 u' Y- J5 C8 b- o
  滕一雷道:“你这法子是不错,不过谁肯去把狼群引开?那是有死无生的事。”陈家洛道:“滕大哥有什么高见?”滕一雷默然。哈合台道:“咱们来拈阄,拈到谁,谁就去。”张召重正在想除了这样之外,的确再无别法,听到哈合台说拈阄,心念一动,忙道:“好,大家就拈阄。”陈家洛本来想自告奋勇,与霍青桐姊妹三人冲出去,现在见他们要拈阄,心想这时如再自行请膺,只怕引起他们疑心,於是说道:“那么咱们五人拈吧,那两位姑娘可以免了。”顾命标道:“大家都是人,干么免了?”哈合台道:“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保护这两个姑娘,巳是万分羞愧,怎么还能让她们救咱们出险?我宁可死在饿狼口裏,否则就是留下了这条性命,终身也教江湖朋友们瞧不起。”滕一雷却道:“虽然男女有别,但我是一条命,她们也是一条命,除非不拈阄,要拈大家都拈。”' M# ~: j: p4 d6 i( }; D1 y( E
  这样陈哈两人是一种主张,顾滕两人又是另一种主张,滕一雷是想多两个人来拈,自己拈到机会就可大为减少,顾金标却憎恨霍青桐,心想你这美人儿大爷不能到手,那让狼吃了也好。四人主意相反,都想着张召重,要取决于他。张召重巳想好计谋,知道决轮不到自己,心想:“这两个美人儿当然要保全,一个是皇上要的,另一个我自己为什么不要?”当下傲然说道: “大丈夫宁教名在身不在。我张召重是响当当的男子,岂能和娘儿们相提并论?”滕顾两人见他说得慷慨,不便再驳,顾金标道:“好,就便宜了这两个娘儿。”滕一雷道:“我来做阄!”俯身来摘树枝。% N7 V' f6 _# T) Y
  张召重道:“我这裏有很好的阄。”说着从袋里摸了十几枚制钱出来。他挑了五枚同样大小的铜钱,把其余的放回袋里,说道:“这里是四枚雍正通宝,一枚顺治通宝,各位请看,那完全是一样大小。”滕一雷拿来逐一检视,果见并无异状,说道: “谁摸中顺治通宝,谁就出去引狼。”张召重道:“正是如此。滕大哥,放在你袋裏吧。”滕一雷把五枚铜钱放入袋内,张召重道:“那一位先摸?”他眼望顾金标,见他右手微抖,笑道:“顾二哥莫怕,死生由命,富贵在天,我先摸?”他伸手到滕一雷袋里,手指一揑,巳知厚薄,拈了一枚雍正通宝出来,笑道: “可惜,可惜。 ”右掌一张,给四人一看。原来那几枚雍正通宝虽与顺治通宝一样大小,但那是雍正末年所铸,与顺治通宝所铸的时候相差了一百年左右。顺治通宝多在民间使用流通了一百年,磨损较多,自然要薄一些。不过厚薄的相差普通人极难发觉,张召重在武当门中练芙蓉金针之前,先练钱镖,钱镖的准头手劲,与铜钱的轻重大小极有关系,他手上把铜钱捏得熟了,这时手指一触,立即知道。7 s3 X: N( b1 G; T) F# c
  其次是陈家洛摸,也拿到一枚雍正通宝。张召重道:“顾二哥请摸吧。”顾金标突然拾起虎叉,呛啷一抖,说道:“这枚顺治通宝注定是要我们兄弟三人拿了,这中间有弊!”张召重道:“那是各凭运气,打什么弊端?”顾金标道:“钱是你的,又是你第一个拿,谁相信你在钱上没做记号。”张召重铁青了脸道:“那么你拿钱出来,大家再摸过。”顾金标道:“各人拿一枚制钱出来,谁也别想冤谁。”张召重道:“好吧!死就死啦,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小气。”藤一雷把袋里三枚制钱拿出来交还张召重,另外又取出一枚雍正通宝,顾哈两人拿出的也都是雍正通宝。陈家洛道:“我身边没有带铜钱,就借用张大哥这枚吧。”他转头对张召重道:“我不怕你使奸。”张召重道:“究竟是陈当家的气度不同。四枚雍正通宝巳经有了,顺治通宝就用这一枚。顾老二,你说成不成?”顾金标怒道:“不要顺治通宝,你手里有一枚雍正通宝是白铜的,其余四枚都是黄铜,谁拿到白铜的就是谁去。”! ^8 F  B) _) U- ^" _5 b
  张召重一顿,笑道:“一切依你!只怕还是轮到你去喂狼。”他手指微一用力,巳把邢枚白铜的雍正通宝捏得稍稍弯曲,和四枚黄铜的混在一起。顾金标道:“要是轮不到你,咱俩还有一塲架打!”
4 H  `* ?7 j9 a9 c2 ], O# I. J  张召重道:“当得奉陪。”随手把五枚制钱放在哈合台袋里,说道:“你们三位先拿,然後我拿,最後是陈当家的拿,这样总没弊了吧?”- M$ ~! S- l' y3 [  s$ t
  张召重自忖:“即使只留下两枚制钱,我也能拿到那枚黄铜的。这姓陈的小子很是骄傲,他决不会与我争先恐后。”他这样一说,关东三魔当下没有异言。滕一雷道;“老四,你先摸吧。”哈合台道:“老大还是你先来。”张召重笑道:“先摸迟摸都是一样,毫无分别。”关东三魔见他在生死关头居然十分镇定,言笑自若,也不禁佩服他的勇气。哈合台正要伸手到自已袋裏,霍青桐忽然用蒙古语叫道:“别摸那枚弯的。”哈合台一怔,伸手入袋,第一枚摸到的制钱果然有点弯曲,连忙另拿一枚,取出来一看,正是黄铜的。
+ {8 V% d6 }7 [: j  原来回疆各族居民中有一部是蒙古人,霍青桐大破兆惠清兵时,部下就有几队蒙古战士,所以她也会说蒙古话。众人拈阄时她在一旁冷眼旁观,张召重潜用内力捏弯铜钱的情形她看得清清楚楚,关东三魔中以哈合台为人最为正派,顾金标擒住她要横施侮辱时哈合台曾力加反对,这次又是他割断绳索放她,所以她用蒙古语示警报德,哈合台才没上当。
+ L. W3 U8 f) L7 `  第二个是顾金标摸,哈合台用他们辽东黑道中的黑话叫道:“扯抱(别拿)转圈子(弯的东西)。”顾滕两人侧目怒视张召重,心想:“你这家伙居然还是做了手脚。”两人先後都摸到了两枚黄铜制钱。
& s. C7 S, [" O+ v  陈家洛与张召重先听霍肯桐说了一句蒙古话,又听哈合台说了一句古里古怪的话,什么“扯抱转圈子”,不知是什尘意思,脸上都露出疑惑的神色来。陈家洛眼望霍青桐,香香公主抢着用维语道:“别拿那枚弯的。”霍青桐也用维语道:“白铜的制钱巳被这家伙捏弯了。”陈家洛想道:“我们正在要找寻一个藉口离开这四个人,现在轮到这奸贼摸,他一定会拿到那不弯的黄铜制钱,留下的白铜制钱给我,我义不容辞的去引狼,她们姊妹俩就跟我走,这样全由旁人主持,我们显得被迫离开,他们一定不会有什么疑心。”张召重心想:“这次你被狼果腹,死了也不会怨我。”正要伸手到哈合台袋中,陈家洛忽见顾金标目光灼灼的望着霍青桐,心念一动:“如果他们用强,不让她们姊妹和我一起走,那可槽了。”这时张召重的手巳伸入袋口,陈家洛再无思索余地,叫道:“你拿那枚弯的吧,不弯的留给我。”, D, c9 A* q6 x/ A& Y$ u2 F2 h
  张召重一怔,手缩了回来,道:“什么弯的不弯的?”阵家洛道:“袋裏还有两枚制钱,一枚巳给你捏弯了,我要那枚不弯的。”他一面说,一面在哈合台袋裹把那枚黄铜制钱摸了出来,笑道:“你作法自毙,留下那枚白铜的给你自己!”张召重脸上变色,长剑出鞘,说道:“说好是我先摸,干么你抢着拿?”一剑“春风拂柳”,向陈家洛颈中削来。; `' E2 N2 s: ^" v% k
  陈家洛头一低,右手双指直戳敌人颈侧“天鼎穴”,张召重竟不退避,回剑斜撩,一招“斜阳一抹”,反削他的手指。陈家洛也不闪缩,突然手腕一翻,右手小指与姆指中暗挟着的短剑抖了上来“当啷”一声,巳把张召重长剑拦腰削断,他短剑乘势直送,张召重只觉寒气森森,青光闪闪,直逼门面而来。火手判官面临危机,仍欲败中取胜,左手五指突向陈家洛双自抓来,这一招来势凌厉无比。
+ a. ~) |! Q& C# v; }* U, D  陈家洛举左臂一挡,短剑又刺向敌人小腹,这样缓得一缓,张召重巳化解了险招,反身一跃,退出三步。关东三魔与霍青桐见两人这几下快如闪电,招招间不容发,各以上乘武功性命相搏,不禁相顾骇然。6 @" Q3 g9 t3 l5 F, L0 w& a
  陈家洛乘势进逼,猛身直上。张召重手中没了武器,半截长剑突向霍青桐掷去,陈家洛怕她病中无力,不能闪避,如箭船斜身射出,挡在她面前,伸手在剑柄上一击,半截长剑落在地下。那知张召重这一下是声东击西之计,把陈宝洛诱到霍肯桐身边之後,一跃纵近香香公主身旁,拿住她的双手,转身暍道:“快出去!”阵家洛一呆,停了脚步 ,张召重叫道:“你不出去,我先把她丢出去喂狼!”说着把香香公主提起来打了一个圈子,只要一松手,她立即飞入狼群。
4 C: L) l  C/ z, J  这一下变起仓卒,陈家洛只觉一股热血从胸腔中直冲上来,当下没了主意。张召重又叫道:“你快骑了马出去把狼引开!”陈家洛知道这奸贼心狠手辣,说得出做得出,处此形势之下,只得解开白马缰绳,慢慢跨上去。张召重又把香香公主转丁一个圈子,叫道:“我数到三,你不出火圈,我就抛人。一——二——三!”他“三”字一出口,只见两骑马冲出火圈。原来霍青桐乘众人口光集中在陈张两人身上之际,巳割断缰绳,跨上马背,她手中挥动火把,首先冲出。  D! L4 p% \6 F
  关东三魔齐声惊叫,陈家洛巳揪住两头扑上来的饿狼头颈,右腿在白马颈上一推,左腿在马腹上一捺,那马神骏异常,突然回头转身。陈家洛脚尖在白马项下轻轻一点,那马一声长嘶,四足腾空,跃入火圈之中。陈家洛在大喝声中,两头恶狼向张召重掷去。张召重想不到这白马如此声威,两狼掷来,只得放下香香公主,缩身闪避。陈家洛两把围棋子双手齐发,俯身伸臂,揽住香香公主的纤腰,双腿力挟,那白马又腾空窜出火圈。6 |5 |1 C# |- E5 W) o& V6 e
  张召重反手猛劈,把一头狼打得翻了一个身,向前俯身一冲,陈家洛在忽忙中所发的围棋子本没准头,都给他避了开去。张召重这一冲守中带攻,左手一把巳抓住白马马尾,用力向後,生生要把白马拉回火圈。但他身体凌空,无从借力,那白马又力大无穷,向前猛窜之际,反而将他身子拖得扬了起来,带出火圈。他双腿後挺,一个筋斗正待翻上马背,再行抢夺香香公主,忽觉背後风生,知道不妙,疾忙换势反跃,倒翻一个筋斗,陈家洛一剑向他後心刺出,以为必定得手,那知此人武功实在高强,在半空中硬生生的扭转了身驱,只见他右足在一头饿狼头上一点,跃回了火圈。
% |# K% }5 r7 @2 i3 u  霍青桐挥舞着火把,早巳深入狼群。陈家洛纵马追去,凡有恶狼扑上来的,都被他短剑一挥,不是剌中咽喉,就是切断了前腿,真如砍瓜切菜,爽脆无比。两骑马不一刻巳冲出狼群,向前疾驰,众狼不舍,随後赶来。
2 O: S6 _( r( h" g8 M' N) B# p  两匹马奔跑比群狼迅速得多,转瞬就把狼群抛在数里之外,要知冲出狼群不难,难是难在如何摆脱这许多饿狼累日累夜,永无休止的追逐。三人定了定神,纵马向西狂奔。那知这一带山石渐多,道路曲折,空中望去山峰不远,地面行走路程却长。直跑到中夜,那白色的山峰才巍巍然的耸立在前面,霍青桐道:“据那图中所绘,那古城是环绕这白色山峰而建,看来此去不过十多里了!”三人下马休息,取水给马饮了。陈家洛不住抚摸白马的鬃毛,感激不巳,心想如不是有这匹骏马,就算自己能冲出来,香香公主也必落入那奸贼之手了。- w* X# r2 S9 z. c2 Q+ |4 a
  三人休息片刻,马力稍复,狼群之声又隐隐可闻。陈家洛道:“走吧!”他先上了另一匹马,霍青桐望了他一眼,知道他的用意,於是舆妹子合乘白马,再向西奔。这时夜凉如水,明月在天,那白玉山峰尤其显得皎洁如雪,香香公主望着峰顶,道:“婶婶,我想这山顶上一定有仙人,你说有吗?”霍青桐右手提缰,左手楼着他,笑道:“咱们去瞧瞧吧,不知是男仙还是女仙。”谈笑之间,山峰的影子投在他们身上,三人仰望峰巅,崇敬之心,油然而生,陈家洛道:“古人说:高山仰止。咱们大难不死,这时尤感天地之大。”3 ?- I' w* C5 K; J9 L$ f
  山峰虽在近旁,但要走到山脚,却到处是邱陵阻路。此处的地势与大漠的其余地方截然不同,虽然仍是遍地黄沙,但峰峦处处,山石丛生,道路十分崎岖,而且前面一眼望去,山道有数十条之多,不知到底那一条是正道。陈家洛道:“这样许多路,怪不得人们要迷路了。”霍青桐取出地图,在月光下看了一会道:“图中说,入古城的道路是『左三右二』 。 ”陈家洛道: “什么叫做『左三右二』?”8 e$ h! t1 Z% ^  V! b
  霍青桐道:“图上也没说明白。”这时狼群之声大作,似乎它们忽然发性狂追。陈家洛惊道:“这批饿狼怎么跑得这样快?”+ l* A, u/ z$ `# f
  只听见万狼齐嗥,凄厉曼长,声调哀伤。三人都听得毛骨悚然,香香公主道:“它们哭得这样伤心,不知为了什么?”陈家洛笑道:“大概是为了肚子饿。”霍青桐道:“这时正是午夜,它们停下来对月噑叫,只要叫声一停,立即追到,咱们快找路进去。”陈家洛道:“这里左边有五条路,图上既然说『左三右二』,那么就走第三条路。”霍青桐道:“假使前面是绝路,再退回来只怕来不及了。”% y$ q; V; b9 i
  陈家洛道:“那么咱们三人死在一起!”香香公主道:“好,姊姊,咱们走吧。”霍青桐一提马缰,从第三条路上走了进去。9 t2 d! I. m4 o' {+ ?0 D0 F/ _
  路径愈走愈狭,两旁山石壁立,这条路显然是用人工开凿出来的,走了一阵,右边出现三条叉路。霍青桐大喜道:“得救啦,得救啦。”三人精神百倍,催马走上第二条路,只是道路罕人行走,有些地方长草比人还高,有些地方又全部被沙碛阻塞,三人下马牵引,才把马匹拉过沙堆。行了五六里路,前面左边又是三条歧路,香香公主忽然惊叫一声,原来路口有一堆白骨,陈家洛下马察看,辨明那是一个人和一头骆驼的骸骨,叹道:“他一定是前临歧途,难以抉择,以致暴骨於斯。”三人从第三条路进去,这时道远骤陡,一线天光从石壁之间照射下来,只觉阴气森森,寒意逼人。3 K# ]* P) r6 p' m8 n7 S. H+ }
  陡然间路旁又见有一堆白骨,骸骨中光亮闪耀,原来是许多宝石珠玉。霍青桐道:“这人得到了这许多珠宝,可是终究没能走出去。”陈家洛道:“我们走的是正路,尚且时时见到尸骨,在错路上只怕更是白骨累累了。”香香公主道:“咱们出来时谁也不许拿珠宝,好吗?”陈家洛笑道:“你怕那些鬼不让咱们出来,是不是?”香香公主道:“你答应我吧!”陈家洛听她柔声相求,忙道:“我一定不拿珠宝,你放心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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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27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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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 B  X* e第三十三回  谈笑任侠见名士) U* ]1 M/ a% M5 S6 T
  三人弯弯曲曲的走了半夜,天色将明,人困马乏,霍青桐道:“咱们歇一会吧。”陈家洛道:“索性找到房子之後,放心大睡。”霍青桐点点头。行不多时,陡然间眼前一片室旷,此时朝阳初升,只见景色奇丽,莫可名状。一座白玉山峰,参天而起,峰前一排排的都是房屋。这些房屋虽然断垣剩瓦,残破不堪,没有一座完整,但建筑规模恢宏,气象开廓,想见当年是一座十分繁盛的城市。房屋一排排的栉比鳞次,伹声息全无,甚至雀鸟啾鸣之声亦丝毫不闻,三人从来没见过这样奇特可怖的景象,为这寂静的气象所慑,连气也不敢大声喘一口,隔了半晌,陈家洛当先纵马进城。这地方极为乾躁,草木不生,房屋中的东西虽然经历了不知多少年月,但大部仍旧完好不腐。三人走进最近的一所房屋,香香公主见厅上有一双女人的花鞋,色泽仍是鲜艳,轻轻喊了一声,想拿起来细看,那知触手之处,立即化为灰尘,不由得吓了一跳。陈家洛道:“这地方竟然风雨不侵,千百年之物价能如此完好,实在奇怪。”三人沿着街道走去,只见路边遍地都是白骨,刀枪剑戟,到处乱丢。陈家洛道:“你们的故事中说道古城是被天降黄沙所埋,看情形完全不像。”霍青桐道:“是啊,这里那有沙埋的痕迹,倒像是经过一场大战,全城居民被敌人杀光一般。”香香公主道:“这古城外面有千百条错道,如果不知道秘诀,任谁都要迷路,敌人不知怎么进来的。”霍青桐道:“那一定是有奸细了。”她走进一所房子,取出地图,放在桌上,伏下身去细看。那知桌子也巳朽烂,外形虽然完整,被她身子一压,立即垮倒,霍青桐忙把地图检起,看了一会道:“这些房屋巳如此朽坏,就算是石头房屋,只怕也经不起狼群的扑击。”他指着图中一处道:“这是城子中心,又画了这许多记号,多半是个重要所在,建筑一定比较牢固,咱们到那里去避狼吧。”陈家洛道:“好!”三人循着图中所画道路,向前走去。这城中道路也建得曲曲折折,有如迷宫,使人眼花缭乱,如不是有图指示,也真认不出来。走了半个时辰,终於到了图中所示的中心,三人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原来这就是玉峰的山脚,那里有什么宫殿堡垒。这座玉峰近看尤其美丽,遍体雪白,莹光纯净,普通玉匠只要找到小小的一块,终身已经吃着不尽,那知这里竟有这样一座白玉山峰。三人仰望山峰,只觉心旷神情,万虑俱消,暗暗赞叹造物之奇。" E8 B: _  V( G' v6 y
  香香公主忽然听到狼噑,惊叫起来:“狼群来啦!难道它们也有地图?这真奇了,”陈家洛笑道:“它们的鼻子就是地图,咱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股气息,它们就跟着追来,永远错不了。”霍青桐笑道:“你身上这么香,别说是狼,就是人,也能跟着来……”她笑话说到一半,突然指着地图对陈家洛道:“你瞧,这明明是山峰,怎么裏面还画了许多道路?”陈家洛看了一会道:“难道山峰裏面是空的,可以走进去?”霍青桐道:“除此之外,再无别种原因………那么怎样进去呢?”她细看图上文字解释,用汉语轻轻读了出来:“如欲进宫,可上大树之顶,向神峰连叫三声:『爱龙明八生!』”香香公主道:“爱龙明八生,那是什么?”霍青桐道:“这大概是一句暗号吧,可是这那里有树呢?”只听见狼嗥之声渐近,霍青桐这:“咱们别磨菇啦,快进屋躲起来吧!”
' O: Q& [  V4 R" D5 w  三人转过身来,回头向就近的屋子奔去,陈家洛跨出两步,忽见地下凸起了一块东西,形状很是奇特,俯身一看,盘根错节,原来一个极大的树根,叫道:“大树在这里!”霍青桐姊妹走过来看。9 r9 D0 a. z7 |, `
  香香公主道:“那株大树倒了烂了,只剩下这个树根。”霍青桐道:“爬到树顶一叫,宫门就开,这宫必定是在山峰之内了,难道这句话真是符咒,有什么仙法不成?”香香公主一向相信神仙,忙道:“仙法当然是有的。”陈家洛笑道:“那时候里面一定有人,一听见暗号,推动里面机关,山峰上就现出洞口来。”。香香公主叹道:“过了这许多年,裏面的人一定都死啦。”她向上一望,忽道:“只怕洞门就在这里,你瞧,上面不是有凿出来的踏脚么?”陈家洛和霍青桐也都见到了山峰上有斧凿的痕迹,均各大喜。陈家洛道:“我上去瞧瞧。”把短剑拿在右手,凝神提气,往峭壁上奔了上去,上去丈余,一剑戳在玉峰之中,一借力,再奔上丈余,已到踏脚的地言。霍青桐和香香公主都在下面呼。
! w: E( Q7 H" ^5 Z' }, g  陈家洛向下挥了挥手,观察峰壁,这里洞口的痕迹很是明显, 只是年深月久,洞口巳被沙子堵塞。他一手紧紧抓住峰壁上凸出的地方,一手用短剑拨去沙子,把洞旁碎块玉石一块块抽出来,抛向下面。不多一刻,抽空的洞口已可容身,他爬进去坐下,怀中拿出点穴珠索,一条条接了起来,悬挂下去。霍青桐把珠索缚住妹子的腰,陈家洛双手交互,把她慢慢提了起来。" k+ A2 I$ I8 `- i( {
  快提到洞口,香香公主忽然惊呼一声,陈家洛左手向上一挥,猛然将她提起一大截,右手伸去,揽住她的纤腰, 安慰道:“别怕, 到啦!”香香公主脸色苍白,叫道:“狼!狼!”陈家洛向下望时,只见七八头狼已冲到峰边,霍青桐挥舞长剑,拼力抵拒。那白马振鬣长嘶,向古城房屋之间飞驰而去。陈家洛忙从洞口抽下几块玉石,居高临下,用重手法把霍青桐身边的几头狼打得四散奔逃,随即把珠索挂了下去。霍青桐怕自己病後虚弱,无力握绳,於是剑交左手,继续挥动,右手把珠索缚在腰里,叫道:“好啦!”陈家洛用力一扯,霍青桐身子飞了起来。两头饿狼向上猛扑,霍青桐长剑一挥,一个狼头登时削了下来,另一头狼却张口咬住她的靴子,牢牢不放。香香公主吓得大叫,霍青桐在空中腰一弯,把狼拉近,又是一剑,把狼拦腰斩为两截,那半截狼却仍旧紧咬皮靴,一起拉上。陈家洛扶霍青桐坐下,去拉半头死狼,竟拉之不脱。& @2 K  M8 q) d" _" H7 Z5 ]
  陈家洛忙问:“咬伤了么?”霍青桐皱眉道:“还好。”从他手中按过短剑,将狼嘴切断,只见两排尖齿深陷靴中,破孔中微微渗出血来。香香公主道:“姊姊,你脚上伤了。”帮她脱去靴子,撕下衣襟裹伤。陈家洛掉转了头,不敢看她赤裸的脚。香香公主裹好伤後,指着下面数千头在各处房屋中乱窜的狼大駡:“你们这些坏东西,咬坏了姊姊的脚,我再不可怜你们啦。”
8 I8 C5 o& B: v3 c( C- ^. h+ q5 b  陈家洛和霍青桐听她駡得天真,都不禁微笑,两人向山洞内望去,黑沉沉的什么也瞧不见。霍青桐取出火摺一晃,吓了一跳,原来下去到地总有十七八丈高。陈家洛道:“这洞久不通风,现在还下去不得。”过了好一会,料想洞内秽气巳大部流出来,陈家洛道:“我先下去瞧瞧。”霍青桐道:“下去之後,再上来可不容易了。”陈家洛道:“咱们总不能在这裏等死,”他把珠索一端在山石上牢牢缚住,沿着索子溜了下去,到绳索尽处,离地还有十丈左右,手一放,轻飘飘的纵下地来。着地处甚为坚实,他伸手入怀,去摸火摺,这才想起昨日与顾金标同在狼群中逗留时巳把火摺点完,於是句上大叫:“把火摺抛下来。”霍青桐依言掷落,他接住晃亮,一阵耀眼生光,只见四面石壁都是晶莹白玉,地下还放了几张桌椅。他伸手在桌上一按, 那桌居然很是坚牢,原来山洞密闭,不受空气侵蚀,所以不像外面的物件那样全部朽烂。陈家洛心头一喜,折下椅子的一只脚,点燃起来,就如一个火把。7 F: q) z. v  @- e; K! o( n
  霍青桐姊妹一直望着下面,见火光忽强,又听陈家洛叫道:“你们都下来吧!”霍青桐道:“妹妹,你先下去!” 香香公主拉着绳索慢慢溜下,见陈家洛张开双臂站在下面,眼睛一闭,就跳了下去,随即感到两条坚实的臂膀抱住了自己身体,再把自己轻轻放在地下。接着霍青桐也跳了下来,陈家洛抱着她时,把她羞得满脸飞红。) `! h) x, m" m3 Z' K' i
  这时峰外群狼的嗥叫隐隐约约,已不易听到。陈家洛见白玉璧上映出三人影子,自己人影旁边是两位绝世美女,经玉光一照,尤其明艳不可方物,但三人深入峰内,吉凶祸福,万难逆料,生平遭遇之奇,实以此时为最了。香香公主见这地方如此奇丽,欣喜异常,拿起点燃的椅脚,迳向前行。陈家洛忙又折了七条椅脚捧在手裏。三人走过了条长长一条甬道,前面山石阻路,巳到尽头。陈家洛心中一震,暗想:“难道过去没有通道了么?进退不得,如何是好?”只见尽头处闪闪生光,似有一堆黄金。待走近细看,原来是一副金盔金甲,甲胄中是一堆枯骨。. 那副盔甲打造得十分精致辉煌,虽千百年後仍灿然生光。香香公主道:“这个人生前一定是个大官贵族。”霍青桐见他胸甲上刻着一只腾跃飞奔的骆驼,道:“他或许还是个国王或者王子呢,古时候,听说有些国家中,只有国王才能用飞骆驼做徽记。”陈家洛道:“那就像中土的龙了。”他从香香公生手中按过火把,在玉壁上察看有无门缝或拽关的痕迹,火把刚刚举起,就见在金甲之上有一把长柄金斧,插在一个大门环裏。霍青桐大喜,叫道:“这里有门。”陈家洛将火把交给了她,去拔金斧,但门环上的铁銹巳将斧柄结住,取不出来,他拔出短剑,将铁锈刮去,双手拔出金斧,觉得很是沉重,笑道:“如果这柄会斧是他的兵器,那么国王陛下膂力确也不少。”石门上下左右还有四个门环,都有钱钮扣住,他将铁钮一一掀起,抓住门环向裏一拉,丝毫不见动静,於是双手撑门,向外一推,玉石巨门矶矶发声,缓缓开了。这门那里像门,厚达丈许,简直是一块巨大的岩石。
, o. J/ R# i( ]  二人对望了一眼,脸上均露欣喜之色,陈家洛右手高举火把,左手拿剑,首先入门,刚刚跨进,脚下喀喇一声,踏碎了一堆枯骨。他吃了一惊,举火把四周一照,只见是一条狭可容身的甬道,刀剑四散,到处都是骸骨。霍青桐将火把接过,在巨门之後一照,道:“你瞧!”火光下只见那门後刀痕累累,斑驳碎裂。陈家洛骇然道:“这裏的人都给门外那国王关住了,他们拚命想打出来;但是门太厚,玉石又这样坚。 ”霍青桐道:“就算他们有数十柄这样锋利的短剑,也攻不破这块小山般的玉门。”陈家洛道:“他们在这里一定想尽了办法,最梭终於一个个绝望而死……”香香公主道:“别说啦!别说啦!”她觉得这情景太惨,不忍再听下去。陈家洛一笑,住口不说。霍青桐道:“那国王怎么仅守在门外不走,和他们同归於尽?这可令人想不透了。 ”她拿出地图一看,喜道:“走完甬道,前面就是宫殿了。”2 _7 n: v1 t% }3 H  w, ~8 D# @! M
  三人慢慢前行,跨过一堆堆的白骨,转了两个弯,前面果然出现一间大殿,三人走到殿口,见大殿中也到处都是骸骨,刀剑散满了一地,想来当日必曾经过一场激战。香香公主叹道:“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恶斗,大家太太平平,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不好吗?”三人走进大殿,陈家洛突然觉得一股极大力量把他的短剑一拉,当的一声,短剑竟尔脱手,跌在地下。同时霍青桐身上佩的长剑也挣断佩带,落在殿上。这一下完全出於意科之外,三人吓了一大跳,霍青桐俯身抬剑,腰刚弯平,突然衣囊中数十颗铁莲子嗤嗤飞出,铮铮铮的打在地上。& N- B* @' h0 C0 V& i
  三人齐都大吃一惊,陈家洛与霍青桐都是一身好武功,出自本性的向後跃开数步,双掌一错,准备迎敌。陈家洛更把香香公主拉到了身後,但向前一望,什麽动静也没有,陈家洛用维语叫道:“晚辈们避狼而来,并无他意,冒犯之处,请多多担待,”隔了半响,无人回答,陈家洛心想:“这里主人不知用什么方法能将咱们兵刃凭空击落,更能将她囊中铁莲子吸出,这种绝顶武功别说见所未见,也是闻所未闻,”又高声叫道:“贵主人请现身见面,好让晚辈们参见。”只听见大殿後面传来了他说话的回声,此外仍是毫无声息,霍青桐惊讶稍减,走上前来把长剑拾起,那知那柄剑竟如钉在地上一般,费了很大一股劲才检了起来,手一个没抓紧,又是噹的一声被地下吸了回去。陈家洛灵机一动,叫道:“这地底是磁山。”霍青桐道:“什么磁山?”陈家洛道:“我小时听一个到远洋航过海的家人说,极北之处有一座大磁山,能把天下悬空之铁都吸得指向南北。他们飘洋过海,全靠罗盘指南针,铁针所以能够指南,那就是这磁山之力了。”霍青桐道:“你是说,因为这地底有一座小小的磁山,所以把咱们兵刃暗器吸在地上?”陈家洛道:“不错,再试一试吧。”他拾起短剑,和一根折下来的椅脚一齐平放在左掌,右手一松,那短剑立即射向地下,插入石中,木头的椅脚却纹丝不动。陈家洛道:“你瞧,这磁山的吸力着实不小。”他把短剑检起,用力紧紧握住,叹道:“黄帝当年造指南车,在雾中大破蚩尤,就是在於知道了磁山的吸铁之力,古人的聪明才智,真是今人景祟无巳。”香香公主不知道黄帝的故事,陈家洛简略的跟她说了。& k# d( d! V/ N; \
  这边霍青桐却又叫了起来:“快来,快来!”陈家洛抢过去看,见她指着一具骸骨,这骸骨身上衣服和肌肉都巳烂去,但骨格形状却仍完整,骸骨右手抓着一柄白色的长剑,刺在另一具骸骨身上,看来他是用这白剑将下面这个人杀死的。霍青桐道:“这是一柄玉剑!”陈家洛将玉剑轻轻从骸骨手中接过来,那骸骨支撑一失,登时垮作一堆。
" f  O2 C7 p! S/ N3 ^( n+ y. H  那玉剑刃口磨得很是锋锐,和钢铁之物不相上下,只是玉质虽坚,如舆五金兵刃相碰,总不免损伤,似乎不切实用。陈家洛正在暗暗称奇,霍青桐姊妹在殿中又寻到了大大小小成百种玉制的武器,刀枪剑戟都有,只是形状很是奇特,与中土习见的迥然不同,他潜心推究这些玉器的用途,霍青桐忽道:“我知道啦!”微微一顿道:“这山峰的主人不知为了什么,如此处心积虑,布置周密。”陈家洛道:“怎么?”霍青桐道:“他仗着这座磁山,把敌人兵器吸去,然後命部下用玉制兵器加以屠戮。”
# j" B9 T8 t% `  香香公主道:“瞧呀,这些攻进来的人穿了铁甲,那更加是被磁山吸住,爬也爬不起来了。”她见姊姊还在沉思,道:“这不是很清楚了吗?你还在想什么呀?”霍青桐道:“我就是不懂,既然他们都被拿玉刀的人杀死了,怎么这些拿玉刀的人,又都死在他们身旁?”陈家洛也早就在推敲这个疑团,一时无法揭破。霍青桐道:“咱们再到後面去瞧瞧。”香香公主道:“姊姊,别去啦!”霍青桐一怔,见她面现恻然之色,伸手挽住她的臂膀道:“别怕!那边或许没有死人了。”
, e, p$ q, Y1 j3 ?1 p2 n7 t6 a1 Q) M! p  走到大殿后面,见是一座较小的殿堂,殿中情景尤为可怖,数十具眩骨一堆堆的纠结在一起,骸骨大都直立如生时,有的手中握有兵刃,有的却是空手。陈家洛道:“别碰动他们!这样的死法,中间一定有什麽古怪原因。”霍青桐道:“这些人大都是你砍我一刀,我打你一拳,同时而死。”陈家洛道:“武林中两位高手相搏,如果功力悉敌,确是常有同归於尽的,但这许多人都是如此,那就令人大惑不解了。”三人继续向内,转了一个转,推开一扇小门,眼前突然大亮,只见一道阳光从上面数十丈高的壁缝里照射进来。阳光到临之处,是一间石室,大概当年建造者是依据这道光线而在玉峰中间凿的。”0 b1 r/ ^2 Z1 m" }: b
  他们在黑暗之中待了这么久,突然见到阳光,虽只一线,也大为振奋。这阳光经了两个曲折才照射进来,所以从山缝间望不到头顶蓝天。石室中有玉床、玉桌、玉椅,都雕刻得十分精致,床上斜倚着一具骸骨。石室一角又有一大一小的两具骸骨, 大人的头骨被劈成丁两半。 三人望着这副情景,不禁呆了半响,陈家洛熄去火把,道:“咱们就在这里歇歇吧。”取出乾粮清水,各自吃了一些,霍青桐道:“那些饿狼不知在山峰外要等到几时,咱们和它们对耗,粮盒和水要尽量节省。”三人数日来从未松懈过一刻,此时到了这静室之中,不禁困倦欲睡,片刻之间,都在玉椅上沉沉睡去了。
0 S" E, e7 Y( m; h' \  且说张召重与关东三魔见狼群一窝蜂般疾追陈家洛等而去,虽觉两个如花美女膏於狼吻未免可惜,但自己脱离大难,却也庆幸自喜。四人坐下休息,把火圈中的死狼拿来烧烤而食,滕一雷见树枝又将烧尽,懒得去采,把乾了狼粪拨在火裏,过不多时,一丛黑烟冲天而起,虽经风吹,却是袅袅不散。
- T% }* N; o$ b: N. q( {  正饱餐狼肉之际,忽然东边又是尘头大起。四人见狼群又来,忙去牵马,这时只剩下了两匹马,那都是关东三魔带来的,张召重伸手挽住一匹马的缰绳,哈合台纵身扑到,也抢住缰绳,喝问:“你想干么?”张召重一掌正待打出,只见滕一雷和顾金标都挺兵刃迈上前来。张召重的长剑巳被陈家洛削断,手中没了兵刃,急中用诈,叫道:“忙什么?那不是狼!”关东三魔回头一望,张召重巳翻身上了马背,他一瞥之下,见烟尘滚滚中竟是大群驼羊,毫无饿狼踪迹,随口说谎,岂知说个正着。他本拟上马向西奔逃,这时下不了台,兜转马头,反向烟尘之处迎了过去, 口中叫道: “我上去瞧瞧。”* b7 z7 l9 Y* ]
  奔了不及一里,只见迎面一骑马急驰而来,冲到跟前,乘者缰绳一勒,那马斗然停住,张召重心中暗赞:“好骑术!”乘者是一个灰衣老者,见他是清军官佐装束,用汉语问道:“狼群呢?”张召重向西一指。这时大队驼羊巳蜂拥而来,后面一个秃头红面老者,一个白发矮小老妇骑着马押队,只听见羊咩马嘶之声,乱成一片。 张召重正要叙话询问,关东三魔已牵了马过来,他们见了那灰农老者,立即恭敬施礼,说道:“又见着您老人家啦,您老人家可好?”那老者“哼”了一声道:“也没什么不好。”原来他就是天池怪侠袁士霄。
9 O$ L2 w3 ?$ C  S, ]( A  天山双鹰那天清晨舍下陈家洛与香香公主之后,想起霍青桐病体未痊,急着赶回去看视,走了两天,忽然遇着天池怪侠赶着大群驼羊面来。 陈正德为了讨好爱妻,过去着实亲热。袁士霍见这老头子忽然改了性,关明梅则在一旁微笑,觉得很是奇怪,陈正德道:“袁大哥,你赶这一大群驼羊到那里去啊?”袁士霄白眼一翻道:“我给你弄得倾家荡产了呀。”陈正德奇道:“怎么啊?”袁士霄道:“上次我买了这许多骆驼牛羊,满想把为害沙漠人众的狼群引到陷阱裏去,那知………”陈正德笑道:“那知给我这糟老头子好心,坏了你的大事。”袁士霄道:“不是么?我有什么办法?只好再弄钱去买驼羊啊!”陈正德笑道:“袁大哥化了多少钱,兄弟陪还你的。”他妻子忽然对他温柔体贴之後,他往常暴躁妒忌的性格竟尔大变,一心要使妻子欢喜,所以对袁士霄特别迁就,以求补过。袁士霄道:“谁要你赔!”陈正德道:“那么我们给你効一点小劳!听你差遣,一同去找狼如何?”袁士霄向关明梅一望,见她微笑点头,就道:“好吧!”於是三人赶了驼羊,循着狼粪的踪迹,一路寻来。这天忽见远处狼烟冲天而起,而且地下狼粪越来越多,只怕狼群就在左近,有人被困求救。忙朝着烟柱奔来,才遇见了张召重舆关东三魔。2 D: v- m) v4 i( ?3 Y
  张召重不知这三老是何等样人,但见三魔对他们执礼甚恭,心知必非寻常人物。袁士霄在当地察看了一回,对四人道;“咱们去捉狼,你们都跟我来。”, e" l$ t+ i/ o6 R
  四人吃了一惊,怔住了说不出话来,心想这老儿莫非疯了,见了狼群逃避还来不及,居然说去捉狼。关东三魔会受他救命之恩,又知道他有一身惊人武功,不敢怎样,张召重却鼻子中“哼”了一声道:“我还想再吃几年饭,恕不奉陪。”说了转身要走,陈正德大怒,一把向他腰里抓来,喝道:“你不听袁大侠的话,莫非想死?”张召重运力右掌,一招“烘云托月”,手腕一翻,下肘转了一个小圈,拍的一声,向陈正德手爪上打去。刚要打到,日光下只见他五指犹如鹰爪,似乎指甲上还套着钢套,心裏一惊,幸而他招术迅捷,一掌尚未打到,立即收转,变招握拳向他手腕猛击。陈正德一抓不中,也是一拳打了下来,两人手臂相格,功力悉敌,不分上下,各自震开了三步,心中都暗暗称奇,心想怎么在大漠之中竟会遇上如此高手。
* Z# ~7 {, L  ]0 |# N, {  张召重喝道:“朋友,请留下万儿来。”陈正德骂道:“凭你也配做我朋友!你到底听不听袁大侠的吩咐?”张召重一招之後,巳知他本顿舆自己相若,但他口口声声称那灰衣老者为“袁大侠”,十分尊敬,看来那人武艺更高。到底袁大侠是谁?一时却想不起来,心想武林中仅有浪得虚名之辈,莫被他轻易骗过了,不过自己要是倔强不从,他们联起手来,自己孤身决不能敌,当下不亢不卑的道:“在下要先请教袁大侠的高姓大名,如确是前辈高人,一切自然无不遵命。”袁士霄道:“哈哈,你倒要考较起老儿来啦!老儿生平只考较别人,从不受人考较。我问你,刚才你使『烘云托月』,後变『雪拥蓝关』,如果我左面给你一招『下山斩虎』,右面点你的『神庭穴』,右脚同时踢你又的膝弯之下三寸,你怎么对付?”张召重呆了一呆,答道:“我下盘是『盘弓射雕』,双手用擒拿法反扣你的脉门。”袁士霄道:“守中带攻,那也是武当门的高手了。”张召重一惊,暗想:我只使了一招,答了他一句话,他竟然知道我的派别。只听见袁土霄道:“当年我在湖北时,曾和马真道长印证过武功。”张召重心中一震,脸如死灰。袁士霄又道:“我右手以绵掌的『阴手』来化解你的擒拿,左肘直进,撞你前胸…………”张召重抢着道:“那是大洪拳的『肘鎚』。”袁土霄道:“不错,可是这『肘锥』是虚招,待你含胸拔背,我左掌突发,反击你的门面。当年马真道长就躲不开这一招。後来我们互相切磋了一个多月才分手。”张召重潜心思索,过了一会道:“如果你变招快,我自然来不及,我要用『鸳鸯腿』攻你左胁,使你不得不闪避收招。”袁士霄哈哈一笑道:“这招用得不错,当今武当门中大概武功以你为第一了。”
! Y2 F0 L- o3 \: k" [0 D' ^  张召重忽道:“我随接用手点你脚口『玄机穴』!”袁土霄喝道:“好!攻势绵如江河,的是高手。我踏西北『归妹』位攻你下盘。”张召重道:“我退『讼』位,进『无妄』,点『天泉』。”顾金标和哈合台听他们两人满口古怪词句,大惑不解,哈合台一扯滕一雷的衣襟,悄声道:“他们说的是什么黑话?”滕一雷道:“不是黑话,那是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和人身的穴道。”哈合台与顾金标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人是在嘴头比武,从来只听人有“纸上谈兵”,这种口上搏斗却真是闻所未闻。只听见袁土霄道:“右进『明夷』,拿『期门』。”张召重道:“退『中孚』,以凤眼手化开。”袁士霄道:“进『既济』,点『环跳』,又左掌掌印『曲垣』。”张召重神色紧张,顿了片刻,道;“退『震四』,又退『复』位,再退『未济』。 ”哈合台低声道:“怎么他老是退?”滕一雷向他榣摇手。只听两人越说越快,袁士霄笑吟吟的神色自若,张召重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来,有时一招想了老半天才勉强化开。关东三魔都想:“如果真是对敌,那裏有容你思索余地,只要慢得一慢,早就被人点中穴道了。”" W9 z/ S! K1 |6 s& n5 J
  两人口上又拆了数招,张召重道:“旁进『小畜』,虚守中盘。”衮土霄摇掩道:“这招不好,你输啦!”张召重道:“请教。”袁土霄道:“我窜进『贲』位,足踢『阴市』,又点『华盖』你解救不了。”张召重道:“话是不错,但你既在『贲』位,只怕用肘撞不到我的『华盖穴』。”袁土宵道:“不信,就试试!小心了。”右腿飞起,向张召重膝上三寸处“阴市穴”踢到,张召重反身跃开,叫道:“你如何伤我…………』语声未毕,袁士霄手一伸,巳点中了他胸口“华盖穴”,他胸口一痛,立时咳嗽不止,忙伸手在左胸推宫过血,咳嗽方停。袁士霄笑道:“如何?”0 c# O/ A6 e8 ]' P* X3 }& z
  众人见他身子微动,手指一颤巳打中对方穴道,武功真是深不可测,尽皆骇然。张召重神色沮丧,不敢再行倔强,道:“在下听袁大侠吩咐就是。”陈正德道:“你这功夫,在武林中也是顶儿尖儿的了,请教阁下万儿。”张召重道:“在下姓张名召重,不敢请教三位。”陈正德道:“啊,原来是火手判官。袁大哥,他是马真道长的师弟。”袁士霄点点头道:“嗯,他师兄不及他。咱们走吧。”一马当先,向前驰去。: e4 f6 \2 V8 z0 Y
  驼羊群中还有许多马匹,张召重舆哈合台挑了两匹骑了,六人押着队伍跟着袁士霄而去,驰了一会,张召重问陈正德道:“老爷子,狼很多呀,怎么个捉法?”关东三魔也在惴惴不安,很是关切,陈正德道:“你们瞧袁大侠的手势行事,几头小狼,有什么可怕的,真是没出息。”4 A' Z/ T+ v+ K! V4 G
  张召重就不再问,心想他既这样十拿九稳,难道我就示弱於他?其实陈正德也不知袁土霄如何捉狼,只是老气横秋的借口胡吹,他想起狼群之凶恶时,实在也是懔懔危惧。关明梅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心中暗暗好笑。
9 ~( w0 @4 M/ E) {/ d6 y% J  跑了一阵,袁士霄兜转马头,对众人道:“这裏的狼粪很是新鲜,狼群过去不久,大概向西二十多里,就可和这群恶鬼遇上。再走十里,大家都换一匹生力坐骑。”众人点头答应,袁士霄又道:“等狼群追到,我当先领路,你们六位三人在左,三人在右,把驼马赶在中间,别让它们四散乱逃,以免狼群分散。”滕一雷最为精细,正想询问详情,袁土霄巳转头向前,各人驰了十八九里,狼粪越来越新鲜,关明梅道:“狼群就在前面。怎么它们听到了这么许多驼马的叫声,竟不追来?”陈正德道:“这也真奇了。”再走数里,地势陡变,只见群山围绕,中间一座白玉高峰参天而起。天山双鹰久在大漠,知道这玉峰的各种神奇传说,只见阳光斜照,被玉峰一映,登时幻为七色,奇丽不可方物。袁士霄叫道:“狼群走进这迷宫里去了,咱们别进去,进了就出不来。大家鞭打驼马!”各人举  |' f" J) Y& J3 f5 t6 p
  起马鞭,往驼马身上抽去,一时驼鸣马嘶之声大作,过了多时,一头大灰狼从丛山中奔了出来。袁士霄长鞭一挥,在空中噼啪抽击,高声大叫,纵马向南疾奔,天山双鹰、张召重、关东三魔六人押着大队驼马跟在他身後。奔出数里,後面狼嗥之声大作,陈正德回头一望,只见灰越越的一片,不知有几千几万头饿狼张牙舞爪的追来。他纵马追上张召重舆关东三魔,只见他们虽然强自镇定,但都脸色苍白。哈合台眼中如要喷血,狂叫吆喝,用蒙古语催赶驼马,他是牧人出身,熟悉驼马性子,这几匹驼马要离队奔逃,都被他或用口叫,或甩鞭打,全部驱赶归队。关明梅赞道:“哈大哥,好本事!”
) i8 L, @5 T6 C) d7 v  狼群虽然凶狠顽强,但奔跑的长力不够,十多里後,巳抛得不见踪影,再跑出十多里,袁士霄叫道:“休息一会吧!”众人下马喝水吃肉,哈合台把驼马赶在一块,袁士霄见他约束牲口的本事极好,笑道:“多亏了你。”等到狼群迫近,驼马队巳经休息了好一会。这样追追停停,一直向南跑了一百余里,前面尘头起处,两名维人猎户跑到,叫道:“袁老爷子,成功了么?”袁士霄道: “来啦,来啦!你叫大夥儿预备。”两名猎户掉头先行。众人见前面有了接应,放下了一大半心。
$ K& u  w5 u# X9 }4 P# S- c  奔不多时,只见大漠上出现了一座沙城。那城高逾四丈,圆圆的不知有什么用。再奔近时,见城墙上有一狭小入口,袁士霄一马当先,进了入口,大队驼马都跟了进去。鸵马队将尽,群狼也巴掩至。天山双鹰和哈合台都跟进了沙城,张召重驰到门口,稍一迟疑,马鞭一拉,从边上绕了开去。滕一雷和顾金标见状,也勒马绕开。成千成万头饿狼不住冲进沙城,向驼马扑咬,等到最後一批狼群进城,突然胡茹大鸣,两旁沙沟裏猛然抢出数百名维人来。他们背上都负了沙袋,涌向城门,纷纷抛下沙袋,片刻之间,巳把门口堵死。. c' O8 U) F/ N6 Z3 O5 N
  张召重见他们拍手欢呼,心想不知那个老头儿怎样了,见数十名维人站在沙城墙顶,於是飞身下马,沿着踏级奔上墙顶,只见那些维人手持长索,正在把袁士霄等四人吊上去。他向下一望,吓了一跳,那沙城径长数百丈,内面城墙光溜溜的毫无落脚之处,是用泥砖细心砌成,数百匹驼马和成千成万头饿狼挤在沙城之中,撕咬嗥叫,模样惨烈异常。袁士霄和天双鹰站在墙顶,哈哈大笑,得意巳极。陈正德道:“狼群为害天山南北,数百年来毫无办法对付,袁大哥这番大功真是造福百世。”袁士霄道:“咱们在这裏吃了维族的老哥们几十年饭,今日总算小小有一点报答。”他隔了一会道:“如果不是大家齐心合力,靠我一人那裏办得到。单是造这沙城,差不多整整化了半年时光。”关明梅道:“这些恶狼也真能捱饿,全部饿死,只怕还得很长一段时候呢。”袁士霄道:“可不是麽?还有这许多驼马先让这些畜生饱餐了一顿。”! R2 Y, l7 n( {9 u  e3 [+ \
  众维人见狼群巳围进沙城,十天半月之後,势必全部死灭,不禁歌声大作,唱歌相庆。几名首领更向袁士霄等极口称谢,拿出羊肉和马乳酒来招待。那为首的维人道:“翠羽黄衫在黑水围困清兵,咱们在这襄围困狼群,等狼群一灭,咱们就帮她去了……”他话未说完,突然望见张召重站在远处,身上却是清官装束,很是疑惑,但想他既与袁土霄同来,也不便多问。8 U) z4 L& x; N# N4 E8 G3 k$ v
  陈正德道:“袁大哥,我有一件事非说不可,你可别见怪。”袁士霄笑道:“哈,你临到老了,居然学会了客气。”陈正德道:“你的徒弟人品太坏,可得好妤管教管教。”袁士霄一楞道:“什么?家洛?”陈正德道:“不错!”把他拉在一旁,将陈家洛先欺骗霍青桐,後来又移爱她妹子的事,说了一遍,袁士霄怒道:“家洛很讲信义,决无此事。”关明梅道:“那是我们亲眼见到的。”袁士霄一怔,这才信了,怒火大炽,叫道:“我受他义父重托,从小把他怃养到大,那知他人品如此卑劣,我将来有何面目见沈大哥於地下?”关明梅见他十分气苦,眼中泪珠莹然,想是内心难受失望巳极,正想出言相劝,袁士霄叫道:“咱们去找这三人来当面对质,我决不容他欺心负义。”1 q* q8 s3 o; u$ j0 Z3 V2 j
  关明梅低声道:“大家当面把话说个明白,那最好不过,别把话藏在心裏,一藏就是十几年,害了人家,也害了自己。”袁士霄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数十年来,他日夜深悔自己少年时意气用事,以致好好一对爱侣不能成为眷属。眼前的关明梅虽然满头白发,但在他心中,所见到的仍是她十八九岁时那个明眸皓齿、任性爱娇的大姑娘。他眼望远处,叹了一口气道:“咱们今日还能见面,我也巳心满意足,这一辈子总算是快快活活的过了。”关明梅望着渐渐在大漠边缘沉下去的太阳,缓缓说道:“什么都讲个缘法。从前,我常常很难受,但近来我忽然高兴了。”她伸手去替陈正德大褂上一个松了的扣子扣上,接着道:“一个人天天在享福,却不知道这就是福气,总是想着天边拿不着的东西,那知道最珍贵的宝贝就在自己身边。现在我是懂了。”陈正德红光满面,神采焕发,望着妻子。关明梅走到袁士霄身边,道:“一个人折磨自己,折磨了几十年,什么罪也应该赎清了,何况本来也没有什么罪。我很快活,你也别再折磨自己了吧?”3 s) z8 g9 U' L! ]( ~
  袁士霄不敢回头,突然飞身上马,说道:“去找他们吧!”天山双鹰乘马随後跟去。' E0 G6 L& ~& Q. S
  张召重见三个强敌忽然离去,登时精神大振。乾隆皇帝派他来寻访陈家洛和香香公主,这两人不知有否膏於狼吻,必须去访查确实,以便回报。他想:“姓陈的小子和这两个女人要是都被狼吃了,那没话说。如果还活着,那小子武功只比我稍逊一筹,霍青桐一帮他,我马上要败,还是窜掇这三魔8 `5 G( c3 L. t* v" z1 D
  同去为妙。”於是一拉顾金标的袖了,两入走开几步。张召重低声道,“顾二哥,你想不想你那美人儿?”顾金标以为他存意讥嘲,怒道:“你要怎样?”张召重道:“我和那姓陈的小子有仇,要去杀他。你如同去,那美人就是你的了。”顾金标迟疑了一下道:“只怕这三人都被狼吃了……老大又不知肯不肯去?”张召重道:“要是被狼吃了,那是你没福消受。你老大末,我去跟他说。”顾金标点点头,心想:“老大又不好女色,不见得会肯同去吧。”* T: i; M0 v( B
  张召重走到滕一雷跟前,说道:“滕大哥,我要去找那姓陈的小子算帐。要是你肯助我一臂之力,他那柄短剑就是你的。”如此宝物,学武的人那个不爱?滕一雷想,就算陈家洛被狼吃了,那短剑也必吃不下去,当下就答应了。张召重大喜,只听滕一雷叫道:“老四,咱们走吧。”哈合台正在沙城墙顶与众维入谈论狼群,听见老大叫他,转头叫道:“那裏去?”滕一雷道:“去找红花会陈当家他们。要是他们尸骨没被吃完,就给他们安葬了,也算是大家相识一场。”哈合台自与余鱼同及陈家洛相识之後,对红花会的英雄人物很是钦佩,听滕一雷说要去给陈家洛安葬,自表赞同,当下四人向众维人讨了乾粮食水,上马向北,循着原路回去。3 a0 K0 m, m  I- s
  走到半夜,滕一雷想就地宿歇,张召重与顾金标极力主张连夜赶路,又行了一阵,皓月在天,照得白昼一般,忽见路旁一个人影一闪,钻进了一个大坟之中。四人起了疑心,纵马来到坟前,张召重喝问:“什么人?”过了半响,一个头戴花帽的维入脑袋从坟口裏探了出来,嘻嘻一笑,说道:“我是这坟裏的死人!”他说的汉语,四人都不禁吓了一跳。顾金标喝道:“是死人,这夜晚干么出来?”那人道:“出来散散心。” 顾金标怒道:“死人还散心?”那人连连点头,说道: “是,是,诸位说的对,算我错啦,对不住,对不住!”说着把头缩了进去。哈合台哈哈大笑,顾金标大怒,下马伸手到坟里去想揪他出来,那知摸来摸去掏他不着。
+ r+ n4 ?: G# ?. \  ~& ]$ @* ]  张召重道:“顾二哥,别理他,咱们走吧!”四人兜转马头,正要再走,忽见一头瘦瘦小小的毛驴在坟边嚼草。顾命标喜道:“乾粮吃得腻死啦,烤驴肉倒还不坏!”纵马上去,牵住了驴绳,一看那驴子屁股上光秃秃的没有尾巴,笑道:“不知谁把驴尾巴先割去吃了……”他话声未毕,只听见飕的一声,驴背上多了一个人,月光下看得明白,正是刚才钻进坟里去的那人,他身手好快,一晃之间,巳从坟裏出来,飞身上了驴背。四人都是武林中的高手,一见他上驴的轻功,知道此人有一身惊人技艺,不敢轻忽,忙勒马退开。这人哈哈大笑,从怀裏拿出一条驴尾巴来,晃了两晃,说道:“驴尾巴上今天沾了许多污泥,不大好看,所以我把它割下来了。”张召重见这人疯疯癫癫,出语又像愚蠢,又像聪明,不知他是什么路道,要想试试他的功夫,一提马缰,坐骑倏地从毛驴身边掠过,右掌扑地向他肩上打去,那人一避,张召重左手巳把他那条驴尾夺了过来,见驴尾上果然有许多泥污,忽然间头上一凉,伸手一摸,帽子却不见了。忙抬头时,见那人捧着自己的帽子,笑道:“你是清兵军官,来打我们维人,这顶帽儿倒好看,又有鸟毛,又有玻璃球儿。”张召重又惊又怒,心想自己称雄江湖十余年,生平罕逢敌手,那知一日之间,既遇那介什么“袁大侠”,而这个维人的本事,似乎又在自己之上,随手把驴尾掷了过去,那人伸手接住。张召重双掌一错跳下马来,叫道:“你是什么人?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那人把张召重的官帽往驴头上一戴,拍手大笑:“笨驻戴官帽,笨驴戴官帽!”双腿一挟,那毛驴如飞去了。张召重纵身待赶,驴子巳经远去,拾起一块石子,对准那维人後心掷去。  d9 Q& I0 h# b& K$ h/ _) H4 }
  石子掷到邻近,那人并不闪避,张召重大喜,心想这下子教你受个好的,只听见“当”的一声,石子却打在一件铁器之上,嗡嗡之声一时不绝,就像是打中了铁钹铜锣之类的乐器一般。那维人大叫大嚷:“啊哟,打死我的铁锅啦,可了不得,铁锅一定没命啦。”四人愕然相对,那维人却跑远了。
8 ]% _! a  G. r$ Z; c& q  良久良久,张召重骂道:“这家伙不知是人是鬼?”三魔摇头不语,张召重道:“走吧,这地方真邪门。”四人驱马急驰,中途休息了一个时辰,翌日清晨赶到了迷城之外。
5 B4 P3 `# L  F# l# I0 j$ p  四人不知这迷城的可怖,毫不犹豫的纵马入城,虽觉岐路叉道多得出奇,但狼粪一路撒布,正是绝好的指引,循着狼粪兽迹,毫不为难的到了白玉峰前,抬头就见到陈家洛所挖开的洞穴。
. e2 Y. h0 p6 N7 Y0 e9 b& l" ^  且说陈家洛睡到半夜,精力巳复,一线月光从山缝中照射进来,只见霍青桐和香香公主斜倚在白玉椅上,沉沉入睡,静夜之中,微闻两人鼻息之声,石室中弥漫着淡淡清香,花香无此之芬,麝香无此之幽,自是香香公主身上的奇香了。陈家洛思潮起伏,不知峰外群狼现下是何模样,自己三人能否脱险?脱险之後,那皇帝哥哥又不知能否确守盟言,将满洲胡虏逐出关外?忽听香香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叹声中满是欣愉欢悦之情,陈家洛心想:“这孩子在这险地之中,居然如此心安理得,那是什么原因?自然因她相信我必能带她脱离险境,终身对她呵护爱惜了。”“到底我心中真正爱的是谁?”这念头这些天来没一刻不在他心头萦绕,忽然想道:“那么到底谁是真正的爱我呢?倘若我死了,喀丝丽一定不会活,霍青桐却可以活下去,不过,这并不是说喀丝丽爱我更加多些……我与忽化四兄弟比武时,霍青桐教我不要比,她对我十分爱惜,她妹妹却并不在乎,因为地深信我一定能胜。那天遇上张召重,她笑吟吟的说等我打倒了他一起走,她以为我是天下本事最大的人……要是我和霍青桐好了,喀丝丽会伤心死的。她是这样心地纯良,难道我不爱惜她?”想到这裏,不禁心酸。他又想:“我们机互巳说得清清楚楚,她爱我,我也爱她。对霍青桐呢,我可从来没说过。霍青桐是这样能干,我敬重她,甚至有点怕她………她要我做什么事,我当然会去做。喀丝丽呢?喀丝丽呢?………她就是要我死,我也肯高高兴兴的为她死………那么我不爱霍青桐么?唉,实在我自己也不明白,她是这样的又温柔又聪明,对我又如此情深爱重,她吐血生病,险些丧命失身,不都是为我么?”
! i6 |- m; V$ p0 ^3 s  一个是可敬可感,一个是可亲可爱,实在难分轻重。这时月光渐渐照射到了霍青桐脸上。陈家洛见她玉容憔悴,在月光下更显得苍白异常,心想:“虽然我们相互从未表达过情愫,虽然我刚对她倾倒,立即因那女扮男装的李沅芷来打扰,我心情起了变动,但我万里奔波来报讯,不是为了爱她么?她赠短剑给我,难道只是为了报答我还经之德么?仅管我们没说过一个字。但这与倾诉了千言万语又有什么分别?”他又想道:“以後光复汉业,不知有多少剧繁艰巨之事,这位姑娘谋略尤胜七哥,如能得她协助,获益良多……唉,难道我心底深处,是不喜欢她太能干麽?”他想到这裏,矍然自惊,轻轻说道:“陈家洛,陈家洛,你的胸襟怎么这样小啊!”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月光缓缓移到香香公主的身上,他心想:“和喀丝丽在一起,我只有欢喜,欢喜,欢喜………”
5 H; w* k4 r' [, U+ m  他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一线天光,眼见月光隐去,日光斜射,室中一点点的亮了。香香公主打了个呵欠醒了,睁开一半眼珠望了望陈家洛,微微一笑,脸上就像一朵初放的小花。她慢慢坐起身来,忽然惊道:“你听!”只瞧见外面甬道上远远传来隐隐几个人行走的脚步声。在这千百年的古宫之中,怎么有人行走?难道真的有鬼?只听脚步声愈来愈近,虽然相距尚远,但在寂静之中,一步一步听得清清楚楚。两人汗毛直竖,都惊呆了,陈家洛一拉霍青桐的手臂,她从梦中惊醒过来,三人疾奔出去。
+ y4 f" \4 j9 g3 _  奔到大殿,陈家洛检起三柄玉剑,每人手中拿了一把,低声道:“玉器可以辟邪!”这时脚步声巳到殿外,三人躲在暗处,一动也不敢动。只见火光微晃,走进四个人来,当先两人手执火把,正是张召重与滕一雷。, [/ G  q2 ^- P6 \, e
  四人走到殿外,见殿上骸骨纠结,走来想看个仔细,忽然当啷,当啷数声响处,各人兵刃脱手飞去,落在地下。滕一雷的独足铜人虽仍在手中,但镖囊中的十二只钢镖却激射出去。陈家洛知道机不可失,乘他们目瞪口呆,惊惶失措之际,大喝一声,手持玉剑,从暗处跳了出来,拍拍两剑,把张滕两人手中火把打落,殿中登时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张召重双掌护身,抢先奔出,关东三魔随後跟出,只听见砰的一声,又是一声啊唷,不知是谁在石壁上撞了一头。# \4 B. l5 ^- ~& u
  四人脚步声渐渐远去,霍青桐忽然惊呼:“啊哟,糟糕,快追快追!”陈家洛立时醒悟,摸索着疾追出去,甬道还未走完,只听见矶矶之声,接着篷的一声大响,那道石门关上了。陈家洛如一枝箭扑到,那门光溜溜的无着手之处,那襄还拉得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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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27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 A' x- e' U3 y9 {# x
第三十四回  慷慨御暴怀佳人
! n9 d5 ]" Z, Y/ t# p  陈家洛回过身来,检了一块木材点燃,霍青桐和香香公主先後奔到。霍青桐脸现惊惧之色,低声道:“完啦!”陈家洛四下环视,只见石门上刀劈斧砍之痕累累,到处都是那些骸骨生前拚命挣扎的遗迹。霍青桐惨然不语,香香公主很同情姊姊的难过,拉着他的手道:“姊姊,别怕!” 陈家洛笑道:“我们毕命於此,谁都没有想到吧。”他拾起地下的一个骷髅骨,说道:“老兄,老兄,你多了三个新朋友了。”香香公主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霍青桐向两人白了一眼,隔了半响,说道:“咱们回到石室里,静下心来好好想一下吧!”
& h/ g0 _9 t* A  三人回归石室,霍青桐伏身祈畴,然後拿出地图来反覆审视,苦苦思索。陈家洛知道处此绝境之中,脱身的可能只有两种,不是来了外援,就是张召重等改变心思,进来捉拿自己。然而这地方如此隐秘,外援如何能到?而张召重等适才受了这样大大一个惊吓,十九不敢再进来冒险。这时虽盼束手待缚亦不可得,只有坐以待毙了。
/ T8 ]( Q% ^, o5 Y) C8 O7 l  香香公主忽道:“我想唱歌。”陈家洛道:“你唱吧!”她斜坐在白玉椅上,柔声唱了起来。霍青桐似乎完全没听到她的歌声,双手捧住了头,皱着眉头出神。香香公主唱了一会, 住口不唱了,道:“姊姊,你息一忽儿吧!”站起身来,走到白玉床边, 对躺在床上的那具骸骨道:“对不住您啦, 请你挪一挪,让点地方出来给我姊姊休息!”轻轻把骸骨执在一堆,推在床角落里,忽然“咦”了一声,检起一卷东西来,道:“这是什么?”陈家洛和霍青桐忙凑近去看,见是一本羊皮册子,由於年深月久,几乎都变成了黑色,在阳光下一照,上面写满了字迹,写的是古维文,字迹娟秀,显然是女人的手笔,羊皮虽黑,但文字更黑,所以历历可辨。霍青桐翻了几页看看,一指床上的骸骨道:“原来是她在临死之前用血写的,她名叫玛米儿。”陈家洛道:“玛米儿?”香香公主道:“那就是『很美』的意思,大概她活着的时候是很美的。”霍青桐随手把羊皮卷放下了,又去研究地图。陈家洛道:“难道地图上画着另有出路么?”霍青桐道:“似乎什么地方有一个秘密通道,可是我就是想不通。”陈家洛叹了一口气,对香香公主道:“你把这位玛米儿姑娘的绝命书翻译给我听,好么?”香香公主点点头,轻轻念了起来:
- M# m( O9 q7 M( _/ d: T  “城里成千成万的人都死了,神峰里几百名暴君的卫士和伊斯兰的勇土都死了,我的阿里巳到了真主那里,他的玛米儿也要去了。我把我们的事写在这裏,让真主的儿子们将来知道 ,不管是胜是败,我们伊斯兰的勇土们战斗到底,永不屈服!”
) \2 [/ _' Q5 u7 d+ o4 C9 \  陈家洛道:“原来这位姑娘不但美丽,而且勇敢。”香香公主继续念道:' @; s1 [! k! N/ v7 F: S3 f4 |
  “暴君隆阿欺压了咱们四十年,在这四十年中,他征了千万百姓来给他造了这座迷城,在神峰中开凿了宫殿。这些百姓都给他杀了。他死了之後,他的儿子桑拉巴比他更加凶狠,伊斯兰教徒养十头羊,每年要给他四头,养五头骆驼,每年要给他两头。我们一年比一年穷了,我们的牛羊驼马全部给桑拉巴,还是不够。那一家人家有精壮的小夥子,有美丽的姑娘,都给他拉到迷城中去。进了迷城之後,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d& {. s3 ]0 R) M
  “我们是伊斯兰的英雄们,能受这种异教徒的欺压吗?当然不能。二十年之中,我们的战土们曾五次攻打迷城,但总是因为不认识路径,走不出来,有两次曾攻进了神峰,那暴君桑拉巴不知用什么妖法,把我们的战士的刀剑都收去了,终於给他的卫士杀得一个不剩。”
3 o9 }& j0 J4 Z, l  陈家洛道:“那就是大殿下面这座磁山在作怪了。”香香公主点点头 接着念下去:
; J8 O2 u6 w! z% a% m+ ?8 W1 T" H  “这一年,我刚十八岁,我爸爸妈妈都给桑拉巴手下的人杀了,我哥哥做了伊斯兰教徒的族长,这一年春天,我见到了阿里,他是咱们族裏的英雄。他曾空手打死三只狮子。老虎和狼见了他就四散奔逃,天山顶上的兀鹰吓得不敢下来。他抵得十个英雄好汉,不,抵得一百个。他的眼睛像麋鹿那样温柔,他的身体像鲜花那样美丽,可是他的威武却像沙漠中刮的大风………”陈家洛笑道:“这位姑娘有点儿喜欢夸大,把她意中人说得这样了不起。”香香公主一本正经的道:“为什么是夸大?难道世界上没有这种人么?”她又念下去:6 L3 V5 K2 b6 B) C0 a
  “阿里来和我哥哥商量攻打迷城。他得到了一部汉人写的书,他说他想了一年,懂得了武功的道理,就算空手没有刀剑,也能把桑拉巴的武士们打死。於是他招了五百个勇土,把他想到的道理教给他们,他们又练了一年,这时我已经是阿里的人了。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是他的了,他对我说,他一见了我,就知道这次一定能够打胜。他们练好了武功,可是不知道迷城的路径,更加不知道神峰裏面的秘密。阿里和我哥哥商量了十天十夜,仍旧没有法子。因为外面的人一走进迷城,就被他们杀了,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 X1 ^4 c) h% r7 o) F  “我说:『哥哥啊,让我去吧!』他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阿里是一个大勇士,他忽然流下眼泪来了。於是我带了一百头山羊,三十匹马,在迷城外面放牧,放到第八天,桑拉巴的手下人就把我捉去献给了他。我哭了三天三夜才顺从他,他很喜欢我,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  p. q. N8 q1 _0 X
  陈家洛听到这裏,对这位古代的姑娘不禁肃然起敬,只听香香公主又念道:9 N( e. ?+ g, G6 c7 h% t/ |7 B$ ?
  “起初,桑拉巴这暴君不许我走出房门一步,但是他越来越喜欢我了。我每天想念我们的人,想念在大草原中放羊唱歌,那真是快活,我最想念的,是我的阿里。桑拉巴见我一天天的憔悴瘦弱,问我要什么,我说要到各处去逛逛。他忽然大怒,打了我一记巴掌,於是我有七天不跟他说话。第八天上,他带我出去了,先在迷城各处玩,後来甚至到了迷城的口子上。我把每一条道路都记得清清楚楚,最後,就是我瞎了眼睛,也能在迷城各处来去,不会迷路了。6 W' W9 r' T8 @7 y$ B4 \$ {
  “这化了大半年时光,我想哥哥和阿里一定巳经等得很不耐烦,可是我还没知道神峰里的秘密。再过一个月,我肚子里有了孩子,那是桑拉巴的逆种,他很欢喜,我恨得每天哭泣。他问我要什么,我说:『我给你肚了里怀孩子,但是你一点也不爱我。』他说:『什么,我不爱你?你要什么东西,难道我不肯给你么?你要大海底下的红珊瑚呢,还是南方来的蓝宝石?”我说:『人家说,你有一只翡翠池,美丽的人在池里洗了澡就更加美,丑的人洗了就更加丑。』他的脸苍白了,声音颤抖了,问我是谁说的。我骗他,说我做了一个梦,是天上的神仙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个翡翠池,不过宫裏的女人们都这样说,可是桑拉巴从来不准许谁进去看。他说:『去洗澡是可以的,不过谁见到这池子之後,就得把舌头割掉,以免他把秘密说出去,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他求我不要去,我一定要去。终於,他带我去了。4 _# ?! p# ]2 D  K2 u
  “到这翡翠池,要从神峰的宫殿裏经过。我身上带了一把小刀,想在翡翠池中刺死他,但这把小刀给大殿上的磁山收去了,这样,我知道了磁山的秘密。我洗了澡之後,不知是不是真的更加美丽些,不过他是更爱我了,但他还是割去了我的舌头,怕我把秘密说出去。我虽然知道了一切,但没法去告诉哥哥和阿里。
0 H# h- Z( ~& X2 F) f/ e; b  “我日日夜夜向真主祈祷,真主终於听见了他可怜的女儿的话。真主赐给了我聪明智慧。桑拉巴有一把短剑,他佩在身上从不离开。这柄短剑有两层鞘子,裏面一层鞘子就像是一把剑一般。我向他讨了来,画了一张迷城的地图,把进出的通道仔仔细细的画在上面。我把这张地图封在一颗蜡丸裏,套在第二层剑鞘里面。在我把孩子生出来之後的第三个月,他带我出去打猎,我乘没人见到,就把短剑丢在迷城外面的腾博湖裏了。我回来之後,放丁许多鹰出去,在鹰脚上写了『腾博湖』三个字。”! _. ?7 q- V7 t0 \
  霍青桐撒下了地图,凝神听妹子读那卷古册:8 g- S4 {6 V4 i* F9 {* C4 D( T( M0 i. S
  “有几头鹰被桑拉巴手下的人射了下来,他们见到『腾博湖』三字,心想那就是迷城外面的那个湖,大漠上人人知道这湖,那根本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所以也不起疑心。我知道这许多鹰中,一定会有一两头给我们族裏的人拿到,那么哥哥和阿里就会派人到腾搏湖中把那柄短剑捞起来,就会知道迷城的路径。唉,那知道他们在湖底下找了四天四晚,始终没找到,想来一定是给打鱼的入拿去了。3 n( e+ ~) V# x$ x% o) W
  “哥哥和阿里说,既然找不到,大家不能再等。他们就攻了进来,大部份勇士们都在迷城中迷失了道路,转来转去永远没能出来,我的哥哥,我那力气比两头骆驼还要大的哥哥,就这样永远的在迷城中不见了。阿里和其余的勇士们却捉到了一个桑拉巴的手下人,迫着他带路,攻进了神峰之中。在大殿上,他们的刀剑都被磁山收了去,桑拉巴的武土们拿玉刀玉剑来杀他们,然而阿里和他们的勇士们学会了本事,虽然空手,终於一个个的和他们一起战死。桑拉巴见他武士都死了,阿里又紧紧迫着他,就逃进室来想和我从翡翠池旁逃出去………”
; d$ a$ M2 A" [$ x; {) b! i  霍青桐跳了起来,叫道:“啊,这里面还有一个翡翠池,那里有出去的通道,妹子,快念下去。”香香公主微微一笑,念道:
* S: V/ `' l$ C1 J' _3 s  ^( X  “阿里也追了进来,我一见到他,忍不住就扑上去。我们抱在一起,他用许多好听的名字来叫我,我没了舌头,不能还叫他,可是他懂得我心里的声音。那卑鄙的桑拉巴,从後头一斧………”香香公主念到这裏,突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把那卷古册丢在床上,一脸惊惧之色。霍青桐轻轻拍她的肩,将古册检起,继续翻译下去。5 P+ Q0 E: O8 \! q+ g
  “………那卑鄙的桑拉巴,从後面一斧,就将我的阿里的头砍成了两半,他的血溅在我身上,桑拉巴将孩子从床上抱起来,放在我手裏,叫道:『咱们快走!』我举起那个逆种,用力往地下一摔,他就死在阿甩的鲜血堆裏。桑拉巴见我摔死了自己的儿子,惊得呆了,举起了黄金的斧头,我伸长了头颈让他砍,他忽然叹了口气,从来路冲了出去。5 P) Q  z9 S& |0 s7 Q6 u8 J/ X# {- O4 R
  “阿里到了真主身旁,我也要跟他去。我们的勇士很多,桑拉巴的武士们都被我们杀光了,他一定也活不成。他永远不能再来欺压我们的伊斯兰教徒,他的儿子给我摔死了,他的後代也不能来欺压我们,因为他没有後代了。以後我们的人就可以太太平平的在沙漠上草原上过活,年轻的姑娘天天可以躺在她心爱的人怀裏唱歌。我的哥哥,阿里和我都死了,可是,我们巳打败了那个暴君。暴君的堡
4 l/ ^! r# }+ y% ?' t1 Y  垒造得再坚固,我们还是能够攻破它。愿真神阿拉佑护我们的人民。”6 F: `. z) |. \  Q
  霍青桐念到最後一个字,缓缓把古册掩上,三个人被玛米尔的勇敢和贞烈深深感动,很久很久说不出话来。香香公主眼中都是泪水,叹道:“为了使大家不受暴君的欺侮,她竟肯离开自己像心肝一样的人,她愿意舌头被割掉,还亲手摔死了自己的儿子………”陈家洛斗然一惊,身上冷汗直冒,心想:“比起这位古代的姑娘来,我实在是可耻极矣。我身上系着汉家光复大业的成败,心中所想的却是自己的情欲爱恋。我不去筹划怎样驱逐胡虏,还我河山,却在为到底爱姊姊还是爱妹妹而纠缠不清………我曾逞血气之勇,亲送喀丝丽到清兵营中,万一两人失手,岂非误了光复大事?现在又陷身在这山腹之中,我死不足惜,但怎样对得起红花会数万弟兄,对得起天下受苦受难的父老姊妹?“他越思越是难受,额头上汗珠不住在脸颊上淌下来。
( q& u+ n: Q* v2 D* W  香香公主见他神色有异,呆呆发怔,掏出手帕来给他抹去汗水。陈家洛手一格,推开了手帕。香香公主见他脸上忽现厌恶之色, 不禁错愕异常。陈家洛定了定神,不觉心软, 把她手帕接了过夹抹汗,心中打定了主意:“光复大业成功之前,我决不再理会自己的情爱尘缘,她们两姊妹从今而後都是我的好朋友,都是我的妹子,就如我对待四嫂、七嫂一般,如有异心,天诛地灭。”他拔出短剑,心中立誓巳毕,一剑插入圆桌的桌面,当下登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烦恼一扫而空。香香公主见他脸上露出喜色,这才放心。( ~+ Z- D! d; y
  这一切霍青桐却如同不闻不见,原来她又在细看地图,揣摸古册所中所写的语句,沉吟道:“这遗书中说,桑拉巴走到这石室中来,要和她一起逃到翡翠池边去,然而这石室巳是尽头,再无通路………後来桑拉巴并没有逃出去,仍旧从原路杀回,大概他有异常勇力,伊斯兰的勇士们挡他不住,被他冲出大门,把数百名战士都关在裏面,一直到死………不过地图上明明画着,另有通道通到池边………”陈家洛心中不再受爱欲羁绊,头脑立时清明,叫道:“如有通道,必定是在这石室之中。”他想起在杭州将军府地道中救文泰来时,张召重曾从墙上密门逸脱,於是点起火把在石室壁上细看有无缝隙,照了良久,并无发现。霍青桐在查察玉床,也未见有什尘异状。陈家洛又想起文泰来所述在铁胆庄中被捕之事,叫道:“难道桌子底下另有地道?”他在圆桌底下用力一掀,那桌纹丝不动,喜道:“一定是桌子有古怪。”原来依他力气,这一掀桌子必起,现在竟然不动,自然内中另有文章,但看那圆桌又无特异之处,不论横推直拉,圆桌桌脚始终如钉牢在地下一般。
! b0 Z0 E% u) h) ^' E' s  霍青桐拿火把到桌脚下一照,心中一凉,原来圆桌是整块从玉石中雕刻出来的,连在地上,自然掀之不动了。三人劳顿了半天,毫无结果,肚子却饿了,香香公主拿出腌羊肉和乾粮来,大家吃了一些,靠在椅上养神。日光渐正,照射到了圆桌桌面,香香公主忽道:“啊,桌上原来还刻着这样好看的花纹。”她走近细看,只见刻的是一群飞天骆驼,纹路极细,日光不正射时全然瞧不山来。刻工很是精致,然而骆驼的头和身子却并不连在一起,各自离开了一尺多位置。她很是奇怪,拿住圆桌边缘,自右至左一扳,圆桌的边缘中心原来分成两截,可以移动,她慢慢把边缘扳过去,使画在边缘一圈的骆驼头与画在中心的骆驼身子连成一体,刚刚凑合,只听见轧轧连声,玉床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三人又惊又喜,齐声大叫。
1 ^! e/ K- Z# z! h$ P  陈家洛举起火把,当先进入,两人跟在後面,转了四五人弯,再走十多丈路,前面豁然开朗,竟是一大片平地。平地四周群山围绕,就如一只大盆一般,盆子中心碧水莹然,绿若翡翠,是一个圆形的池子,三人见了这奇丽的景色,惊奇不巳。霍青桐笑道:“喀丝丽,那遗书上说,美丽的人下池洗澡,可以更加美丽,你去洗一下吧。”香香公主红了脸,笑道:“姊姊年纪大先洗。”霍青桐笑道:“啊哟,我可越洗越丑啦。”香香公主转来对陈家洛道:“你来评评这个理,姊姊欺侮人,说她自己不美。”陈家洛微笑不语,霍青桐道:“喀丝丽,你到底洗不洗?”香香公主摇摇头,霍青桐走近池边,伸下手去,只觉清凉入骨,双手棒些水吃了,一阵甘美,沁入心脾。三入喝水喝了个饱,只见洁白的玉峰映在碧绿的池中,白中泛绿,绿中泛白,明艳洁净,幽绝清绝,香香公主伸手玩水,妤像永远不肯离开。
4 `/ a8 A3 L# i( s$ d) T  霍青桐道:“现在要想法子怎样避开外面那四个恶鬼?”陈家洛道:“咱们先把玛米儿的遗体去拿出来葬在这池边,好吗?”香香公主拍手叫好,又道:“最好把她的阿里和她葬在一起。”陈家洛道:“好,大概石室角落裏的就是阿里的遗骨。”三入又重回到石室,检起骸骨,阿里的骸骨快将拿完,只见白骨之下有一捆竹简。陈家洛提了起来,穿竹简的皮带已经烂断,竹简一提就散成片片,但简上涂了黑漆, 却十分完好,上面用朱漆写着密密的篆文汉字, 只见头一句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原来写的都是一篇篇的庄子,陈家洛初以为又是什么奇书,这庄子南华经,却是从小就背熟了的,不禁很是失望。
* \; X2 d4 N! N% O4 u  香香公主不识汉字,问道:“那是什么呀?”陈家洛道:“咱们汉人的古书, 这些竹简虽是古董,很值几个钱,可是没什么用。”随手掷在地上,竹简括下散开,只见中间有一片有些不同,每个
2 ~, f9 y" `! f2 R  字旁加了密密圈点,还写着几个古维文,陈家洛检了起来,见是庄子第三篇“养生主”中“庖丁解牛”那一段,指着维文问香香公主道:“这是什么字?”香香公主道:“破敌之秘,尽在是篇。”陈家洛一怔,道:“那是什么意思?”霍音桐道:“玛米儿的遗书中说,阿里得了一部汉人的书,懂得了空手杀敌之法,难道就是这部书么?”陈家洛笑道:“庄子教人达观顺天,和武功全不相干。”丢下竹简,捧起遗骨走了出来。三人把两副遗骨同穴葬在翡翠池畔,然後祝告施礼。
% y; R0 d( K+ b; t  陈家洛道:“咱们出去吧。只是我那匹白马是千里良驹,不知有没有逃脱狼口。”香香公主道:“全靠它救了我的性命呢。它很聪明,又跑得快………”陈家洛想起狼群之凶狠,白马之神骏,不禁恻然。霍青桐忽道:“那篇庄子说的是什么?”陈家洛道:“说一个屠夫杀牛的本事很好,他肩和手的伸缩,脚与膝的进退,刀割的声音,无不因便施巧,介於音乐节拍,举动就如跳舞一般。”香香公主拍手笑道:“那一定很好看。”霍青桐道:“临敌杀人也能这样就好啦。”: v+ L4 u. o$ j+ G
  陈家洛一听此言,登时呆了半晌。他“庄子”烂熟於胸,想到时巳丝毫不觉新鲜,这时被一个从未读过此书的人一提,真所谓茅塞顿开。“庄子”书中那些神妙的章句,一字字在心中流过:“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自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却,导大窍,因其固然………”再想到:“行为迟,动刀甚微,蹀然巳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心想:“要浊真能如此,我眼睛瞧也不瞧,刀子微微动一动,就把张召重那奸贼杀了………”霍青桐姊妹见他突然出神,两人互相对望了几眼,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x  A2 ~: h# x* l) V2 C
  陈家洛忽道:“你们等我一下!”飞奔入内,隔了良久良久,仍不出来。两人不放心了,同进去,只见他喜容满脸,正在大殿上的骸骨旁手舞足蹈。香香公主大急,以为他神智胡涂了,叫道:“你干什么?”陈家洛全然不觉 ,舞动了一会,又呆呆瞪视另一堆骸骨,香香公主叫道:“你别吓人呀,来吧!”只兄他依照着一具骸骨的姿势,手足又动了起来。霍青桐听他举手投足之中挟带着一股劲风,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钻研武功,拉着妹子的手道:“别怕,他没事,咱们到外面去等他吧!”# p! h3 {# D7 p5 S- m* G
  两人回到翡翠池畔,香香公主道:“姊妹,他在裏面干什么呀?”霍青桐道:“大概他看了那庄子之後,悟到了武功上的奇妙招数,所以在照着骸骨的姿势研探,咱们别去打扰他。”香香公主点点头,隔了一会,又问道:“姊姊,你干么不也去练呀?”霍青桐道:“那竹简上的汉文很古怪,我不识得,再说,他练的武功很深,我还不能练。”香香公主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知道了。”霍青桐道:“什么?”香香公主道:“大殿上那许多骸骨,原来生前都会很深的武功,他们兵器被磁山吸去之後,就空手和桑拉巴手下的武士对打。”霍青桐道:“对啦,不过这些人也未必武功极好,大概他们学会了几招最历害的杀手,在紧急关头就和敌人同归於尽。”香香公主道:“唉,这许多人都很勇敢…………然而他学来干什么呢?难道也要和敌人同归於尽吗?”霍青桐道:“不,武功好的人,不会与敌人同归於尽的。他总是在钻研这些厉害招数的奇妙之处。”香香公主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放心啦!”她望着碧绿的湖水,忽道:“姊姊,咱们一起下去洗澡好么?”霍青桐道:“你真胡闹,他出来了怎么办?”香香公主笑道:“我真想下去洗澡。”她望着清凉的湖水呆呆出神,轻轻的道:“要是能永远住在这里,那我就高兴啦。”
) K# R" C1 M: o4 Z+ k5 r* L+ J. v  等了一个多时辰,洛家洛仍不出来。香香公主脱下皮靴,把脚放在水裏,将头枕在姊姊腿上,望着天上悠悠白云,慢慢的睡着了。
. T2 S4 I9 K/ }  且说李沅芷和余鱼同一起出来寻访霍青桐,余鱼同知道七哥派他们两人同行的用意,他对李沅芷的一片痴心,数次援救,虽然很是感激,然而她越是深情,自己不由自主的越是想避开她,到底什么原因,却说不出来。一路上李沅芷有说有笑,他却总是冷冷的。李沅芷急了,发起小姐脾气来,一天早晨起身之後,偷偷躲在一个沙丘後面,瞧余鱼同是否着急。那知他并不在乎,一见她不在,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就迳自向前走了。李沅芷气苦之极,这才知这个师哥对自己实在毫无情意,在沙丘後面哭了一埸,打起精神再追上去。余鱼同淡淡的道:“啊,你在後面,我还道你先走了呢!”
1 a& Y- d+ J* A  d+ |! P  两人并辔而行,饶是李沅芷机变百出,对这心如木石之人却是束手无策,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他真逼得我没路可走时,我就一剑勒了脖子。”行到中午,忽见前面沙漠中一跛一拐的走来了一头又瘦又小的驴子,驴子坐着一个人一颠一颠的似乎在打瞌睡。走到近处,见那人十分奇怪,身上穿的是维人装束,背上负了一只大铁锅,右手拿了一条驴子尾巴,那头小驴臀上却没尾巴。更奇的,那驴子头上竟戴了一顶御林军军官的官帽,蓝水晶顶子,拖着花翎。驴背上那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颏下留了一丛大胡子,见了人眉花眼笑,模样十分可亲。余李两人见驴头之帽与张召重平素所戴者一模一样,不禁起疑,但想张召重正是被围在黑水营之中,大概这是另外一个御林军军官的了。余鱼同想霍青桐在大漠上英名四播,维人几乎无人不知,於是勒马问道:“请问大叔,可见到翠羽黄衫么?”那人嘻嘻一笑,问道:“你们找她干么呀?”余鱼同道:“有几个坏人想来害她。我们要叫她提防。要是你见着她,给带个讯成不成呀!”那人道:“好呀!怎么样的坏人?”李沅芷道:“一个大汉手里拿—个独脚铜人,另一个拿一柄虎叉,第三个是蒙古人打扮的。”那人点点头道:“这三个果然是坏蛋,他们想吃我的毛驴,反而给我抢来了这顶帽子。”余李两入对望了一眼,余鱼同道:“他们还有同伴么?”那人道:“就是这个戴官帽的了。你们是谁呀?”余鱼同道:“我们是木卓伦老英雄的朋友。这三个坏蛋在那里?可别让他们撞着翠羽黄衫。”
- u& i* w+ U- Y3 e+ K+ m8 V6 }8 ]  那人道:“听说霍青桐这小妮子很不错哪,要是他们吃不到我的毛驴,肚子饿了,把这个大姑娘烤来吃了,那可不妙啦。”李沅芷心想关东三魔是有勇无谋之辈,不如找上他们去,想法子结果了他们,教这瞧不起人的余师哥佩服我的手段,於是问道:“他们在那裏,你带我们去,我给你一锭银子。”那人道:“银子我倒不要,不过我要问问毛驴肯不肯去。”於是把嘴凑在驴子耳边,叽裏咕噜的说了一阵子话,然後把自己耳朶凑在驴子口上,用心倾听,连连点头。两人见他装模作样,疯疯癫癫,心中暗暗好笑。那人听了一会,皱皱眉头,说道:“这驴子戴了官帽之後,自以为了不起啦。它瞧不起你们的坐骑,不愿意跟它们一起走,生怕没有面子,失了自己身份。”余鱼同一惊,心想:“这人行为奇特,说话中却似含有深意,皮里阳秋,骂倒了世上趋炎附势的暴发小人,难道这竟是一位风尘异人?”
4 W6 V% B2 n8 Y) [; ]! P% m  李沅芷瞧他的驴子又跛又瘦,一身污泥,居然还摆架子,不由得噗哧一笑。那人眼睛一横道:“你不信么,那么我的毛驴就和你们的马匹比比。”李沅芷与余鱼同骑的都是木卓伦所赠的酸马,和这头走起来一跛一拐的驴子自有云泥之别,李沅芷道:“好呀,我们赢了之後,你可得引我们去找那三个坏蛋。”那人道:“是四个坏蛋。要是你们输了呢?”李沅芷道:“随你说吧。”那人道:“那你 就得把这头毛驴洗得乾乾净净。让它出出风头。”李沅芷道:“好吧,就是这样。咱们怎样个比法,”% [# @! ^% ?% `' |, F" J
  那人道:“你爱怎样个比法,由你说便是。”李沅芷见他说话声气十拿九稳,似乎必胜无疑,倒起了一点挂虑,心想:“虽道这头跛脚驴子当真跑得快?”灵机一转,笑道:“你手裏拿着的是什么呀?”那人把驴子尾巴一晃道:“毛驴的尾巴。它戴了官帽,嫌自己尾巴上有泥不美,所以不要了。”余鱼同听了他语带机锋,含意深远,更加不敢轻忽,向李沅芷使个眼色,叫她留神。李沅芷道:“你给我瞧瞧。”那人把驴尾掷了过来,李沅芷伸手按住,随手玩弄,似乎毫不在意,一指远处一个小沙丘道:“咱们从这裏跑到那沙丘去,你的驴子先到是你胜,我的马先到是我胜。 ”那人道:“不错,驴子先到是我胜,马先到是你胜。”李沅芷对余鱼同道:“你先到那边,给我们作公证!”余鱼同道:“妤!”抽马去了。
8 }) N0 U3 k/ V  李沅芷道:“走吧!”语声方毕,猛抽一鞭,纵马直驰,奔了数十丈,回头一望,见那毛驴一跛一拐,远造落在後面,她哈哈大笑,加紧驰骤,突然之间,一团黑影从身旁掠过,定睛看时,竟是那人把驴子背在肩头,放开大步,向前飞奔。李沅芷这一惊非同小可,险险坐鞍不稳,跌下马来,疾忙催马急追,但那人奔跑如风驰电掣一般,始终抢在马头之前。不到片刻,两人奔到沙丘,终於是骑人的驴比人骑的马抢先了丈余。李沅芷把手中的驴尾用力向後掷了出去,叫道:“马先到啦!”
% s0 I: T+ \6 U; X0 K& ]  那人和余鱼同愕然相顾,明明是驴子先到,怎么她说马先到达?那人道:“喂,大姑娘,咱们说好的:驴子先到我胜,马先到你胜,是不是?”李玩芷伸手掠着她在风中飞扬的秀发,道:“不错。”那人道: “咱们并没说一定得人骑驴子,是不是?”李沅芷道:“不错。”那人道:“不管是它骑我,还是我骑它,总之是驴子先到。你得知道,它是戴官帽的,笨驴做了官,就得骑在人头上啦。”李沅芷道:“咱们说好的:驴子先到你胜,马先到我胜,是不是?”那人道:“对啦!”李沅芷道:“咱们并没说,到了一点儿驴子也算到,是不是?”那人一拉自己的胡子道:“这我可胡涂啦,什么叫做『到了一点儿驴子』?”李沅芷一指那被她远远掷在後面的驴尾巴道:“我的马整个儿到了,你的驴子可只到了一点儿,它的尾巴还没有到!”" G* k$ ~. ?' `8 H( G! o" b& @% E) X
  那人一呆,哈哈大笑,道:“对啦,对啦!是你赢了,我领你们去找那四个坏蛋去吧。”他拾起驴尾,对驴子道:“笨驴啊,你别以为戴了官帽,就不要你那泥尾巴啦!人家可没忘记啊,你想不要,人家可不依哪。 ”他纵身骑上驴背,道:“笨驴啊,你骑在人头上骑不了多久,人又来骑你啦!”
6 Q# S* G8 A( s; w8 L  余鱼同见那驴子虽只有几十斤重,就如大狗一般,但要扛在肩头而跑起来疾逾奔马,却非具深湛武功不可,忙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我这个师妹很顽皮,老前辈别跟她一般见识。请您指点一条路经,待晚辈们去找寻便是,可不敢惊动您老大驾。”那人笑遥:“我输了,怎么能赖?”他转过驴头,:叫道:“跟我来吧!余鱼同见他肯同去,心中大喜,他知关东三魔武功惊人,和自己又结了深仇,要是大漠之中撞到,那实在是一桩祸事,有这个大胡子维人相助,那就不怕三魔了。三人并辔缓缓而行,余鱼同请教他姓名,那人总是疯疯癫癫的说笑话,可是妙语如珠,每句话都含深意,连李沅芷也不禁暗暗点头。! A. Q4 V: e* U1 k6 Q: n$ Y3 O" L* u
  跛脚驴子走得极慢,行了半日,不过走了三十里路,只听见後面惊铃响处,徐天宏和周绮赶了上
! x9 I7 Y, R( n  上来。余鱼同给他们引见道:“这位是骑驴大快,他老人家带咱们去找关东三魔。”徐天宏听他说得恭敬。忙下马行礼。那人也不回礼,笑道:“你夫人应该多歇歇了,干么还这样辛苦赶道啊?”徐天宏愕然不解,周绮却面上一红,扬鞭催马,向前疾奔。
8 B' f: l: l. b& q. M) P  那人熟识大漠中市镇道路,傍晚时分领他们到了一个小镇,将走近时,只见鸡飞狗走,喧扰不堪,原来大队清兵刚刚开到,众维人拖儿携女,四下逃窜。余鱼同奇道:“清兵大都就歼,少数的残余也都已被围,怎么这里又有清兵?”说话之间,迎面奔来二十多个难民,後面有十七八名清兵大声吆喝,执刀追来。那些难民突然见到骑驴的大胡子,大喜过望,连叫:“纳斯尔丁,阿凡提,快救我们!”徐天宏等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听他们不住叫“纳斯尔丁·阿凡提”,想来那就是他的名字了。
) M8 c- C  m0 K9 t  阿凡提叫道:“大家逃啊!”一提驴缰,向大漠中奔去,众维人和清兵随後跟来。奔了一段路,距小镇渐远,几名维人妇女落了後,被清兵拿住。周绮第一个忍耐不住,拨刀勒马,转身砍来,呼呼两刀,将一名清兵的脑袋削去一半。其余清兵大怒,围了上来,徐天宏、余鱼同、李沅芷一齐回身来救。周绮突然胸口作恶,眼前金星乱舞。一名清兵见她忽尔收刀抚胸,扑上来想擒她,周绮“哇”的一声,呕吐起哑,没头没脑都吐在那清兵脸上。只见他伸手在睑上乱抹,周绮随手一刀将他砍死,不觉手足酸软,身体晃了几晃,徐天宏忙抢过来扶住,连问:“怎么?”. {; d& q: o5 u
  这时余鱼同和李沅芷巳各杀了两三名清兵。其余的发一声喊,转头奔逃。阿凡提把背上铁锅提在手中,伸手一挥,罩在一名清兵头上,叫道:“锅底一个臭东瓜!”李沅芷一剑刺去,那清兵眼被蒙住,如何躲避得开,登时了帐。阿凡提一识锅,又罩住了第二个清兵,李沅芷跟着一剑,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一锅罩下,清兵必定躲避不开。8 d7 a7 C6 q4 P; ^! M
  他把锅子一罩,李沅芷立即跟上一剑,片刻之间,两人把十多名清兵杀得乾乾净净。李沅芷高兴异常,叫道:“胡子叔权,你的锅子真好。”阿凡提笑道:“你的切菜刀也很快。”李沅芷一怔,立即会意,原来他管他的宝剑叫切菜刀。6 G+ b3 x* A6 v  O
  这时徐天宏擒住了一名清兵,正在逼问他大队官兵从何而来,那清兵跪地求饶,结结巴巴的半天才说清楚,原来他们是从东部开到的援军,听说兆惠大军兵败,正在兼程卦援。徐天宏从难民中挑了两名精壮汉子,命他们立即到叶尔羌城外去向木卓伦报信,以便布置应敌,那两个维人答应着去了。徐天宏在那清兵臀上踢了一脚,喝道:“滚你的吧!”那清兵没命的狂奔而去。徐天宏回顾爱妻,见她已神色如常,不知刚才何以忽然发晕,问道:“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周绮脸上又是一阵晕红,转过了头不答。阿凡提笑迈:“母牛要生小牛了,吃草的公牛会欢喜得打转,但是有些吃饭的笨蛋哪,却一点儿也不懂。”徐天宏大喜,满脸堆欢,笑道:“老前辈你怎么知道?”阿凡提笑道:“这也真奇怪,母牛要生小牛,公牛不知道,驴子却知道了。”众人哈哈大笑,上马绕过小镇而行。李沅芷和周绮咕咕哝哝的说了一大堆话,周绮不断呸她。列到傍晚,众人扎了篷帐休息,徐天宏悄问周绮: “有几个月啦?我怎么不知道?”周绮笑道:“你这笨牛怎磨会知道。”过了一会道:“咱们要是生个男孩,那就姓周,我爹爹妈妈一定要乐坏啦,哈,可别像你这样刁钻古怪。”徐天宏道:“以後可得小心,刚再动刀动枪的啦”周绮点点头道:“嗯,刚才杀了一个人,血腥气一冲,就忍不住要呕,真是受罪。”* M- ?* v- h) y/ r8 l* U* d
  第二天早晨,阿凡提对徐天宏道: “过去三十里路,是我的家裏,我有一个很美的老婆在那裏……”李沅芷插嘴道: “真的么,那我一定要去见见。她怎么会喜欢你这大胡子?”阿凡提笑道:“哈哈,那是一个秘密。”他又对徐天宏道:“你老婆骑了马跑来跑去,好,还是在我家裏休息休息,等咱们找到那几们坏蛋之後,干掉了他们,再回来接她。”徐天宏连连道谢。周绮本来不愿,但想到自己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已死了,自己怀的孩子将来要继承周家的香烟,也就答应了。
5 E1 o8 U; s7 v- T  到了镇上,阿凡提把众人引到家里,他在背上的锅子上当当当一阵敲,内堂裏出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果然相貌很美,皮肤又白又嫩,见了阿凡提,欢喜得什么似的,口中却不断咒駡:“你这大胡子,滚到那里去啦?到现在才回家,你还记得我么?”阿凡提笑道:“快别吵,这我可不是回来了么?拿点东西出不吃啊,你的大胡子饿坏啦。”阿凡提的妻子笑道:“你瞧着这样好看的脸,还不饱麽?”阿凡提道:“你说得很对,你的美貌脸蛋儿是小菜,但要是有点什麽面饼就着这小菜吃,那就更美啦。”她伸手在他耳上狠狠扭了一把,道:“我可不许你再出去了。”转身入内,搬出来许多面饼、西瓜、密糖、羊肉乡客。李沅芷虽不懂他们夫妇尽些什么,但见他们打情骂俏,亲爱异常,心中一阵凄苦。正吃之间,外面声音喧哗,跑进来一群维人,七张八嘴的把许多纠纷争执对阿凡提申诉。阿凡提又说又笑的给他们排解了,众人都很满意的出去。人刚走完,又进来两人,一个是童儿,一个是脚夫,那童儿道:“纳斯尔丁,胡老爷说,你借去的那个锅子应该还啦。”阿凡提望一望周绮,笑道:“你去对胡老爷说,他的锅子怀了孕,就要生小锅啦,现在不能多动。”那童儿怔了一怔,转身去了。阿凡提转头问那脚人道:“你找我什么事?”& z0 n4 A0 r, }. w
  那脚夫道:“去年,我在这里的客店裏吃了一只鸡,临走时请掌柜算帐。掌柜说: 『下次再算吧,不用急。』我想这个人倒很好,便道了谢上路了。过了两个月我去还帐,他扳着手指,口裏唠唠叨叨的,妤像这笔帐有多难算似的。我说『你那只鷄到底值多少钱,你说妤啦!』那掌柜摆摆手,啡我不要打扰他。”
, f: R% f9 ^1 y# }( Z& W  阿凡提的妻子插嘴道:“一只鷄么,就算是最大的肥鷄,也不过是一百个铜钱!”那脚夫道:“我本来也这么想,那知那掌柜又算半天,道:“『十二两银子!』”阿凡提的妻子拍手惊叫:“啊哟,一只鷄那有这么贵,十二两银子好买几百只鸡啦。』那脚夫道:“是呀,我也这么说,那掌柜说:“一点儿没错,你倒算算看,假使你不吃掉我的鸡,它该下多少蛋!这些蛋会孵多少小鸡?小鸡长大了,又会下多少蛋?…………”他越说越多,说:『十二两银子还是便宜的啦!』我当然不肯给,他就拉我到财主胡老爷那裏去评理。胡老爷听了掌柜的话,说很有道理,叫我快还,他说要是不快还账哪,那些蛋再孵成小鸡,我可不得了哪。纳斯尔丁,你倒袷我评评这个理看……”
$ ?3 {0 B! D) Y  e; M( R9 n& {+ |  说到这裏,刚手去的童儿又回来了道:“胡老爷说,锅子会怀什么孩子,他不相信,叫你快把铁锅还给他!”阿凡提到厨房裏拿了一只小铁锅出来,交给童儿道:“这明明是锅子生的儿子,你拿去给胡老爷吧。”那童儿将信将疑的去了。阿凡提对那脚夫道:“今儿晚上,你叫胡老爷当众公审。”脚夫道:“要是我输了,岂不是反要赔二十四面银子?”阿凡提道:“别怕,输不了。”那脚夫道谢辞出。阿凡提向着屋顶,喃喃自语,他妻子急道:“你吃的了吗?”阿凡提只是不理。
( w/ e% t! t2 F  阿凡提的妻子骂道:“十天半月不回家,一回家就忙别人的事,想起了人家托的什么还没办好,又得匆匆忙忙赶着出门啦。”她拿了三个铜钱一只碗交给阿凡提道:“快去给我买一碗油来,别伤脑筋啦。”阿凡提接了出门。李沉芷这时对这位怪侠又是佩服,又是奇怪,说道:“我跟胡子叔叔一起去。”9 Z1 q( u& N5 A0 ]9 O9 ^
  阿凡提一手端碗,一手拿钱,口裏却不住唠叨:“一只母鸡生了许多蛋,蛋孵成小鸡,小鸡长大了又生蛋,这笔帐怎样算法?”到了油坊,阿凡提把钱往柜上一放,伸出碗去,油坊掌柜往碗里倒油,一会儿就满到了碗边,掌柜的见油提子里还有一些油,可是碗裏倒不下去了,便道:“纳斯尔丁大哥,这点儿倒在那裏呢?”阿凡提口中念着:“………生了蛋,又孵成小鸡。”伸手在身上一摸,什么盛油的东西也没有,随手把油碗一翻,指着碗底道:“就倒在这碗坑里吧。”蔴油泻了一地,李沅芷不觉大笑,阿凡提丝毫不觉,仍道:“倒呀!倒呀!”油坊掌柜便把一点儿油倒在碗坑儿里。阿凡提拿回家来 ,他妻子道:“怎么三个钱只买了这一点儿油?咱们家里今儿有客,要多烙几斤饼哪。”阿凡提道:“不,这边还有呢。”说若又把碗翻了过来,豌坑里的一点点油登时倒在地下。3 K( g! `& m" k  R7 w
  他妻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拿出手巾来给他抹去身上油渍,阿凡提忽然在妻子脸上“啧”的一声亲了一下,笑道:“成啦,有办法啦!快烙饼吧。”他妻子道:“好呀,油呢?”阿凡扯道:“油?我不是买了一大豌回来吗?”他突然想起自己蠢事,笑得打跌,抢了油碗飞奔出去,这才买了一碗油来。
! L7 e4 \# f3 K% C8 a) @- L  过了半个时辰,那脚夫进来道:“纳斯尔丁大叔,胡老爷巳招集了大夥在公审啦,请你快去。”阿凡提道: 我在这裏有事,过一会再来。”那脚夫很是焦急,接连奔进来催了几次,阿凡提才慢条厮理的去了。徐天宏等都跟着去看热闹,只见市集上聚集了七八百人,一个穿花绸皮袍的大胖子坐在中间,大概就是什么胡老爷了。这时他们等阿凡提巳等得很是焦急,胡老爷叫道:“阿凡提,这脚夫说你来帮他说话,怎么到现在才来?”阿凡提施礼问安,笑道:“对不起,因为有一件要紧卞,所以找来迟了。”胡老爷道:“难道还有此公审更要紧的事麽?”阿凡提道:“当然啦,你倒想想看,我明天要种麦子啦,可是麦种还没有炒熟下肚呢,这怎么行?我炒了三斗麦种,吃了下肚,所以来迟啦。”说着连连施礼。胡老爷和客店掌柜同时叫了起来:“真是胡说八道,把麦种吃了,怎么还能下种?你这疯子,还来帮人家说话。”* H( I/ j1 D3 [
  旁听的众人也都哄笑起来,阿凡提却只摸着大胡子,笑眯咪的不作声。过了一阵,嘈杂之声渐息,阿凡提道:“你说吃下去的麦子不能下种,那麽脚夫吃下去的鷄怎么还能下蛋?”众人一想,都叫了起来:“不错,不错,吃下去的鷄怎么还能下蛋?”大家高声欢呼,把阿凡提抬了起来。胡老爷见众意如此,只得宣布:“脚夫吃了客店掌柜一只鷄,应该还一百铜钱。”脚夫欢天喜地的把一串铜钱交给掌柜,笑道:“以後我可不敢再吃你的鷄啦。”掌柜收了,一言不发而走,镇上居民跟在他後面取笑叫骂,还有些孩子偷偷往他背上丢石块。) p5 Q4 i* Q- y0 S  l
  胡老爷站起来,走到阿凡提面前道:“我借给你的锅生了一个孩子,那很好。它什么时候再生第二胎哪?”阿凡提忽然愁眉苦脸的道:“胡老爷,你的锅死啦。”问老爷一惊,怒道:“锅怎么会死?”阿凡提道:“锅子会生孩子,当然会死。”胡老爷叫道:“你这骗于,借了我铁锅想赖。”阿凡提也叫道:“好吧,大家评评理吧。”胡老爷想起贪便宜收了他的小铁锅,这时张扬开来大失面子,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连连摆手,挤在人丛中走了。+ V) \4 z% O/ s& a
  阿凡提骗倒了平时专门欺压穷人的财主胡老爷,得意非凡,仰天大笑,忽然後面一个声音叫道:“大胡子,又做什么傻事啦?”阿凡提回头一看,见是天池怪侠袁士霄,心中大喜。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专一的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两人都有一身惊人武功,素来互相敬仰。阿凡提当下一把拉住袁土霄手臂,笑道:“哈哈,你这老家伙来啦,快到我家里看我老婆去。”袁士霄笑道:“你老婆有什么了不起,成日猴子献宝似的………”他话来说完,徐天宏与余鱼同巳抢上来拜见,他们在安西玉虚道院中曾见过他与陈家洛下棋,知道他是总舵主的师父。袁土霄道:“罢了,罢了,我又不是你们师父,瞌什么头?家洛呢?”徐天宏道:“陈总舵主比我们先走一步………呀,陈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来啦!”他转身向站在袁士霄身後的天山双鹰施礼,他见关明梅牵着陈家洛乘坐的白马,心中一惊,问道:“这马老前辈从那里见到的?”关明梅道:“我见过你们总蛇主骑这马,所以认得,刚才见它在沙漠上乱奔乱闯,我们三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拽住它。”徐天宏大惊,说道:“难道总舵主遇险?咱们快去救。”众人齐到阿凡提家裏,饱餐之後,与周绮作别。阿凡提的妻子见丈夫回家才半天,又要出门,拉住他胡子大哭大闹。阿凡提笑嘻嘻的安慰,她只是哭闹不停,阿凡提笑道:“你要我的胡子?好!”突然拔下十几根胡子,塞在她的手裏,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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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28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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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竟托古礼完夙愿
; K* D; K5 J: y: z6 A5 g1 V' ~$ d, U! L  纳斯尔丁·阿凡提骑了这头大狗似的跛脚驴子,双脚几乎可以碰到地面,远远望去,驴子就如生了六条腿一般,袁土霄笑道:“大胡子,你骑的是什麽呀?是老鼠呢还是猫?”阿凡提道:“老鼠有这么大呀?”袁土霄道:“那大概是一头大老鼠。”众人一面说笑,一面向西寻访。李沅芷乘了骆冰的白马,放松缰绳,由它在前面缓行领路。8 I- i  c, l. J0 I' I. b/ R
  走到傍晚,只不过行了三十多里路,大家都急了,徐天宏对阿凡提道:“老前辈,咱们总舵主恐怕遭到了危难,我们想先走一步。”阿凡提道:“好吧,好吧,到前面镇上,我另买一头中用些的驴子就是。这头笨驴不中用,它偏偏还自以为了不起。”他催驴赶上,与李沅芷并辔而行。白马比毛驴高出一半,阿凡提仰须问李沅芷道:“大姑娘,你为什麽整天不高兴呀?”李玩芷忽然想起,这位怪侠虽然假作痴呆,其实聪明绝伦, 维人们有什么为难之事,只要向他请教,立即应手而解,於是说道:“胡子叔叔,对付不识好歹的人,你有什么办法?”阿凡提道:“我拿铁锅往他头上一罩,你就一剑。”李沅芷摇摇头道:“不成,比如说他是你很……很亲近的人。你待他越是好,他越是发驴子睥气。”阿凡提一扯胡子,早巳了然於胸,笑道:“我天天骑驴子,对付笨驴的倔脾气,到很有几下子,不过麽,这法子可不能随便教你。”李沅芷嫣然一笑,柔声道:“胡子叔叔,要怎样才教呀?”阿凡提道:“咱们还得打个赌,你赢了我才教。”李玩芷笑道:“好呀,咱们再来赛跑。”阿凡提" s" M6 S+ A) N6 w0 p' d
  道:“赌别的吧,赛跑你准输。”他取出驴尾来一晃道:“现在我不会再上你当啦。”李沅芷道:“你不信就试试。”阿凡提道:“好,瞧你又有什麽鬼门道。”他指着前面的一个小市镇道:“谁先到第一间屋子谁赢!”李沅芷道:“好呀,胡子叔权,你又输了!”他双脚微微一挟,一提缰,那白马如箭离弦,腾空窜出。阿凡提掮起驴子,发足追来,那白马是敷世一见的神驹,跑起来真如雷轰电掣一般,他如何追赶得上,还没追得一半路,白马巳奔到市镇。阿凡提放下驴子,呵呵大笑道:“又上了这小妮子的当。我知道这是骏马,但那想到有这样快。”天山双鹰见阿凡提如此武功,不禁相顾失色,一头几十斤的小驴掮在背上并不为奇,奇的是他脚下竞如此神速,如非这匹宝马,普通坐骑真要给他追上。' V8 }8 O* V8 C
  猛然间只听见白马一声长嘶,腾跃奔狂,李沅芷大惊勒缰,竟约束不住,晃眼之间巳穿出市镇。众人望见白马发狂,都吃了一惊,散开了追赶拦截。' X$ A2 D- b. j3 K( T+ L' p6 z
  只见那白马直向大漠中急冲,奔到好几个人面前,斗然停住,李沅芷下马与他们说话。远远望去,那些是什麽人却瞧不清楚。突然那白马又回头驰来,奔到半途,徐天宏与余鱼同巳认出马上之人巳换了骆冰,心中大喜,忙迎上去。双方走近,只见後面是文泰来、卫春华、章进、心砚四人,再後一人白发萧萧,背负长剑,拉住了李沅芷的手在问长问短,竟是武当派前辈绵裏针陆菲青。原来那白马恋主,又有灵性,一知骆冰就在近处,就没命的奔去。* p' a9 N# S5 J/ N% h2 \
  余鱼同跑到陆菲青跟前,双膝跪下,叫了一声:“师叔!”伏在地下放声痛哭。陆菲青伸手将他拉起,自己泪水也扑瑟瑟的流了下来,呜呼道:“我得知了你师父噩耗之后,连日连夜赶来,途中与文四爷他们遇到,他们也正好在追捕这奸贼………你放心,咱们爷儿咱一定能给你师父报仇!”徐天宏和骆冰等劝了一阵,余鱼同方才收泪。当下双方厮见了,群雄见有如许高手出马,心想这番必可将张召重擒获处理,只是陈家洛霍古桐吉凶如何,都不免挂心索怀。! ?# `* ]1 m1 e# G0 C
  众人到市镇打尖,阿凡提去找驴子,李沅芷悄悄跟在后面。阿凡捉也不理她,自行选了一头高头健驴,身子几有原来那头没尾驴的两倍。阿凡提把没用驴折价让给了驴贩,笑道:“官帽害死了这笨驴,我可不能让这畜生再戴了。”把官帽摔在地上,踏得稀烂。李沈芷等他付了银两,代他牵过驴子,笑吟吟的回来。阿凡提道:“我从前养了一头毛驴,那脾气真是倔得吓人。我要它走,它偏偏站住,要它站着呢,它又给你打个圈儿。有一天呵,我要它拉了车儿上磨坊去,就只离开这么几十步路儿了,那知它凭什么也不肯走啦,越是赶它,它越是後退,我哄它不行,打它不行,管它叫亲爷爷亲奶奶呢,也不成?你猜我怎么办?”李沅芷知道他在妙语点化,当下用心倾听,不敢嬉笑,道:“您老人家总有办法。”阿凡提笑道:“好呀,大姑娘想女婿,什么也肯,本来叫我胡子叔叔,现在可叫『您老人家』啦!”李沅芷脸一红道:“我是问您的驴子呀。”阿凡提道:“不错,不错。後来我一想,成啦!我拉着这笨驴转了一个身。磨坊在东边,我让驴子朝着西边儿,然後使劲赶它,它仍是一步一步的倒退。退呀退的,这可到了磨坊啦。”李沅芷听得呆了,喃喃自语:“你要它往东,它偏偏往西……那么你就要他往西。”阿凡提一伸姆指道:“不错,就是这么办。後来哪,我又想出了一个法儿。”李沅芷忙道:“什么?”阿凡提道:“我在鞭子上挂了一个胡萝卜, 伸在笨驴前面。笨驴想吃胡萝卜。不住向前走,一直走了几十里路,到了我要它去的地方,这才把胡萝卜给它吃。”李沅芷立时领悟,笑道:“多谢您老人家教我。”! e+ `! ?# A! C' m
  阿凡提笑道:“现在你去找你的胡萝卜吧!”李沅芷心想:“余师哥心裏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东西呢?刚才他见了师父,哭成这个样子,那么对他最紧要的,莫过於杀死张召重而给马师伯报仇了。这样说来,我得想法子去杀张召重。”她转念一想:“张召重武艺如此高强,我那裏杀得了他?而且,就算杀了,他此只是感激我而巳,不会像驴子望着胡萝卜那样,一路追个不停。”她又想:“我小时候见到仆人的儿子玩泥娃娃,哭着要,他一定不肯给,我偏偏一定要。这胡子叔叔说得不错,我越是对他好,他越是要避开我。以後倒不如冷冷淡淡,等他觉得我好时,让他来尝尝苦苦求人的滋味,瞧这驴子到不到磨坊去?”她心下打算已定,真的对余鱼同不理不睬起来。骆冰与徐天宏冷眼旁观,都觉得有点奇怪,阿凡提只是拉着大胡丁微笑。+ ^* I* j, d$ |" v! Z
  不一日,众人随着白马来到白玉峰前,那白马对於狠群犹有余怖,到了进入古城的歧道入口处,就停步不前了。 骆冰一再拍它诱它。白马无论如何不行再前进一步。袁士霄道:“狼群大队会聚在这里,咱们循着狼粪一路寻进去吧。”
7 \6 u! @( H5 ^1 ^) s/ Y  曲曲折折的走了半天,远远跟在众人身後的白马忽然一声长嘶,只听见前面脚步声响,从一条歧路上转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火手判官张召重。徐大宏一声忽哨,连同卫春华、章进、心砚,四人一齐散了开来,往那四人後路抄去。张召重斗见群雄,一惊非同小可,尤其看到师兄陆菲青,犹如见了鬼魅一般,登时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余鱼同手挥金笛,就要扑上去拚命。袁士霄左手一伸,捏住了他的臂膀,轻轻往后一拉,余鱼同身不由主的退了回来。
# i  q. B8 _8 b4 L) V! m8 N  袁士霄駡道:“前几天和你相遇,还道你是武当派的一位高手,那知竟是个无恶不作的匪类,连自己师兄也忍心害了,你爽爽快快自己了断吧。”张召重见敌人中至少有五个人和自己功力相若,有的甚或在自己之上,以力相拼,必无幸理,当下硬起了头皮道:“我这边只有四人,你们倚多为胜,我张召重就是死在此地,又何足为耻?”袁士霄大怒,心想:“那三人能力敌群狼,倒也都是硬手,要是他们四人齐上,我一人是对付不了,但有大胡子相帮,那也成了。”哼了一声说道:“我三十岁以前,还曾和人平手相斗,一过三十岁,从来不屑和人一对一的交手。这个例子不能在你这匪类身上破了。你们四人一齐来,我和这大胡子兄弟两人接着。你们四人只要能和我们两人打个平手,就放你走路如何?”
% h4 E; c2 D6 G, ]+ u  张召重向阿凡提注目打量,见他面容黝黑,一丛大胡子遮住了半边脸,笑得双眼眯成了两条缝,丝毫没有身怀绝技的模样,心想:“这姓袁的确是武功惊人,远胜於我,但难道天下竞有第二个如他一般的高手?关东三魔中只要有一人帮我,就可和那姓袁的打成平手,余下两人对付这维人,想也行了。”处此绝境之中,实在也没其他抉择余地,於是说道:“那么咱们就试一试,请袁………袁大侠手下容情。”袁士霄厉声道:“我手下是毫不容情的。”他转对阿凡提道:“大胡子,在这许多新朋友面前,咱俩可别出丑了。”阿凡提道:“我乡下佬见了官,有点儿怯,只怕不成。”身子一晃,也没见他拾腿动足,就已下了驴子。张召重见他身法,蓦地想起,原来这就是那晚在墓地中抢他帽子的怪人,不觉凛然一惊。5 W8 y8 S  {  h. e; Z
  袁士霄叫道:“你们四人都上来吧。用心点打,别打主意想跑,在我老儿手下可跑不了。”哈合合忽然走上一步,向袁士霄施下礼去,说道:“袁大侠对我们兄弟三人有救命大恩,我们万万不敢接您老人家的招。再说我们与这姓张的也只是在此初次相逢,并无交情,犯不上为他助拳。”说着又作了一揖,三人并排站在一旁,竟是谁也不帮的模样,袁士霄眉头一皱道:“他们不肯动手,只剩下了你一个,那怎么办?我向祖师爷立过誓,决不跟人单打独斗。大胡子,只好请你费心了。”阿凡提解下背上的锅子,笑道:“好吧,好吧,好吧。”呼的一声,锅子当头向张召重罩到。张召重向左一跃,凝神瞧他使的是什么兵刃,只见黑越越,圆兜兜,一面凹进、一面凸出、凸的一面还有许多煤烟,竟像是一只铁锅。阿凡提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这是什麽呀?倒像是一只锅子。告诉你,这正是一只锅子。你们清兵无缘无故的到回部来,打烂了许多锅子,害我们维人吃不了饭。好哇,现在锅子来打清兵啦!”谱声未毕,又是一锅向张召重当头罩下。
0 q) C+ G% [& K% V& q  v- }7 K: `  张召重一招“仙鹤亮翅”,倏地斜穿闪过,回手一掌,向阿凡提肩头打到。阿凡提身子一挫,左手在锅底一擦,一手煤烟往张召重脸上抹去。张召重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从未遇到过这种怪人,只见他右手提锅,左手抹烟,脚步歪歪斜斜,不成章法,然而自己攻出的凶狠招数,却每次都被他轻易避开,那里敢有丝毫怠忽,当下展开无极玄功拳,抱元归一,全身要害,守得亳无漏洞。道路本极狭窄,地下又是山石嶙峋,两人挤在这凶险之地,攻守拒击,打得激烈异常。袁士霄叹道:“奸贼呀奸贼,凭你这身功外夫,武林中本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的了,然而心地却是如此歹毒!”
) f/ W! G: D) j9 v  两人越打越紧。心砚向卫春华道:“九爷,这位胡子大爷用的是什么招术?”卫春华摇摇头。这边天山双鹰和陆菲青等也不懂阿凡提的武功家数,都在暗暗称奇,突然间阿凡提左腿飞起,锅于横击,张召重无处躲避,猛然从锅底钻出,那知阿凡提左掌张开,正侯在锅子底下。张召重等到发现,已经不及,仗着武功精湛,左拳一个“冲天炮”,猛向锅底击去,阿凡提叫道:“吃饭家伙,打破不得!”锅子向上一提,随手一抹,张召重脸上登时被抹上五条煤烟。
! f' i, b7 r. X# \  两人均各跃开,阿凡提叫道:“来夹来,胜负未决,再比一塲。”张召重望着他手中铁锅,嗔目不语,阿凡提道:“呀,是了,你没带兵刃,虽然输了也不服气。”转头对李沅芷道:“大姑娘,你的切菜刀借给胡萝卜用一下。”他们两人相斗时李沅芷挨得最近,只待张召重一被锅子罩住,立即抢上一剑,那知她心事被这怪侠说了出来,不觉满脸绯红。旁人听阿凡提说话素来疯疯癫癫,他叫张召重做“胡萝卜”也都不以为意,那知中间另藏着一段风光旖旎的女儿情怀。阿凡提见她不动,把嘴俯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把切菜刀袷他,我仍旧可以抓住他。” 李沅芷点点头,叫道:“剑来了,按着!”张召重右手一抄,接任剑柄,突然转身,手一扬,一把芙蓉金针向卫春华、徐天宏、心砚诸人迎面掷去。徐天宏等知道厉害,疾忙俯身,只觉头顶风声飒热,张召重巳窜了过去。他奔到哈合台身边,左手一把扣仕了他右手脉门,叫道:“快走!”哈合台登时身不由主的被他拉着向前奔跑。滕一雷与顾金标不及思索,随後跟去。这一来变起仓卒,等徐天宏等站起身来,那四人己转了弯。袁士霄和阿凡提均各大怒,倏地拔起身子,如两只大鹤般从徐天宏等头顶跃过。天池怪侠身法好快,人未落地,巳一把抓住了滕一雷的後领,把他一个肥肥的身躯甩了起来。滕一雷也不知道抓着他的是谁,只觉身体悬空,使不出力,忙运独足铜人向後一点,忽然自己身子被一股极大力量掷了出去,只惨叫得一声,巳撞在半山腰裏,脑浆进裂而死。
. l6 q8 J; v4 A  袁士霄掷死滕一雷,脚下毫不停留,转过湾来,只见前面是三条歧路,不知张召重从那一条路逃走,向右一指,叫道:“大胡子,你追这边。”又随手向左一指,对天山双鹰道:“你们两位追这边。”自己向中间那条路上追了下去。片刻之间,四人废然折回,都说只转了一个湾,前面又各出现叉路,无从追寻,徐天宏在道路上仔细察看,道:“这堆狼粪刚才被人踏了两脚,他们一定是循着狼粪向内逃窜。”袁士霄道:“不错,咱们快追。”众人曲曲折折的追了进去,直赶到白玉峰前,仍旧不见张召重等三人的踪影。8 s2 H3 H& k* y
  众人在各处房屋中分头搜寻,不久徐天宏就发现了峰腰中的洞穴。袁土霄和陈正梅两人一个武功最强,一个性子最急,首先跃上。接着陆菲肯、文泰来、关明梅等也都纵了上去,其他轻功转差的,陆菲青和关明梅一一用绳子吊了上来,最后剩下心砚,阿凡提笑道:“小兄弟,我试试你的胆子!”一把抓住他的後心,喝道:“接着!”把他身子向洞口抛去。文泰来一把抱住,阿凡提随即跳上,这时袁士霄和陈正德刚正协力推开石门。那门向内而开,要是外面被人插住,里面千军万马也冲突不出,但自外入内却十分容易。原来当年那暴君开凿这山腹玉宫时,自恃迷城道路千迂万回,外敌万难入侵,担心的倒反是变生肘侧,只怕内叛在山腹负隅顽抗,所以把这宫门造成这个样子。; W+ g" n* w& w; G3 c& ?
  袁士霄当先领头,众人在甬道中鱼贯而入。徐天宏折下了桌脚椅脚,点成火炬,各人分着拿了。追到大殿上时,各人兵刃又都被磁山吸去,不免大吃一惊。阿凡提身手便捷,把飞出的铁锅一把抓住,锅子这才没有打破。大家追赶张召重要紧,也不及细究原因,用力拾回兵刃,直入玉室,见床边又有一条地道。众人愈走愈奇,在这山腹之内谁都不敢作声,只是跟着袁士霄疾走。突然眼的大亮,只兄碧绿的池边六个人夹水而立。远远望去,池子那边是陈家洛、霍青桐和香香公主,这边就是张召重,顾金标和哈合台了。众人大喜过望,心砚高声大叫:“少爷,少爷,我们都来啦!”+ R6 O" J* Z* n3 x; `
  原来张召重和阿凡提一交手,即知此人功力甚高,当下不敢恋战,突使奸计,仗着迷城道路千变万化,逃了进去,心想:惟一脱险之法,那就是重师当日在黄河渡口与群雄相斗的故智。那时他把文泰来擒在手裏,自己虽然重伤,对方又有无尘道人、陆菲青、赵半山、陈家洛、周仲英、常氏双侠等高手,但对方终因心有听忌,眼睁睁的让自己脱逃,现下陈家洛与霍青桐等困在山腹之内,虽然其中古怪很多,也只得冒险冲入,只要把陈家洛擒住,宝剑架在他颈裏,就可大摇大摆的走开了。他自知一人敌不过陈家洛和霍青桐两人合力,所以拉了三魔相助,那知平白害了滕一雷的一条性命。三人再次进入峰内宫室,这时陈家洛巳练完武功,走到池裏,正要和两姊妹寻觅道路绕过玉峰,突然张召重等发现地道未闭,寻了出来。陈家洛大吃一惊。拉住香香公主的手,三人奔到了池子的另一边。张召重与顾金标分头兜截,哈合台却和顾金标吵了起来,他双目通红,骂道:“老大不知吉凶如何,你却和外人联手来找女人,快回头看老大去!”两人吵得几句,袁土霄等众人巳经赶到。
; h* _9 I9 {( K  |  文泰来等红花会人众见总舵主安然无恙,都快步迎了上去,忽闻背後脚步声急,天山双鹰从後追来。关明梅大叫:“孩子,你怎样?”霍青桐叫道:“师父师公,我好,你们快将这两个奸贼杀了。”说着向顾全标和哈合台一指。要知霍青桐和张召重倒没什么怨仇,最恨的是关东三魔苦苦相逼,尤其是顾金标的无礼。陈正德和三魔交过手,上次空手和他们相斗,险险自己还吃了亏,这时再不托大,飕的一声,拔出长剑,向顾金标左肩刺来。顾金标二次进来时,已在大殿上拾回兵刃,当下一抖虎叉,和陈正德打了起来。这边关明梅和哈合台也动上了手。  l8 U' Q0 j" Y) @# h
  群雄各执兵刃,慢慢围拢,监视着张召重。众人中只有袁士霄和香香公主两人是空手。李沅芷的剑虽巳给张召重接去,但陆菲青这时已把上次在枕州北高峰上夺自张召重的凝碧剑给了她,自己则仗着原有的白龙剑,一面观斗,一面凝神注着张召重的动静。顾哈两人情急拚命,勉强支持了十余招,到二十招後,双鹰的三分剑术愈逼愈紧,两人只有招架的份儿。剑光飞舞中只听见陈正德一声猛喝,顾金标双肩见血,陈正德接着又是一剑指向对方下盘,顾金标向左一避,陈正德飞起一腿,只听得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顾金标跌入了翡翠池中,两缕鲜血从碧绿的池水中泛了上来。
& K: Q5 e, M* `, H* E. J2 H% S! ]  那边哈合台也已被关明梅的剑光罩住。当日双鹰大闹杭州六和塔时,文泰来和余鱼同都在天目山养伤而没亲见,这时见关明梅以一个白发老妇,剑法竟如此神奇,眼见哈合台这一个长大精壮汉子就要命丧当地,都喑暗佩服。余鱼同想起哈合台数次相救之德,知道师叔与双鹰交情极好,忙对陆菲青道:“师叔,这个不是坏人,你救他一救。”陆菲青点点头道:“好”,只见关明梅上刺一剑,下刺一剑,左刺一剑,右刺一剑,哈合台满头大汗,脸无人色,不住倒退。陆菲青突然跃出,铮的一声,白龙剑架开了关明梅刺来的一剑,叫道:“大嫂,这人还不算坏,饶了他吧。”关明梅见陆菲青说情,无论如何得瞧他面子,当即收剑。陆菲青转过头来,见哈合台不住喘息,因适才用劲过度,身子微微抖动,对他道:“快谢关大侠不杀之恩。”那知哈合台是一条硬汉,又很讲义气,心想结义六兄弟中死剩了自己一人,活着又有何趣味,弯刀高举,叫道:“我何必要她饶命!”又要扑上来厮杀,只听见水声一响,顾金标从水面下钻了出来,慢慢游近池边。哈合台抛去弯刀,抢过去拉他。顾金标受伤甚重,又喝了不少水,委顿不堪,哈合台不住给他胸口揉搓,对身边众人,毫不理会。霍青桐奔到临近,骂了声:“奸贼!”长剑一挺,向顾金标胸口刺去。8 n' Q& d' U1 R6 ]- h$ u( ^# X6 W
  哈合台见霍青桐举剑剌他盟兄,情急之下,举起手臂一挡。霍肯桐一剑直下,眼见就要将他手臂削断。袁士霄想起引狼入阱时哈合台之功,疾忙检起一块小石子,掷了出去,只听见当的一声,霍青桐手臂发麻,长剑震落在地。霍青桐一呆,袁士霄道:“料理了那姓张的匪类再说,这两人逃不了。”9 Q$ {9 K8 n; y. e
  张召重被群雄围住,眼见顾哈两人恶战之後束手待缚,文泰来、阿凡提、陈家洛、陆菲青等四下对己牢牢监视,那里有脱身之机,长叹一声,正要抛剑就戳,忽见陆菲青身後一个人影闪了出来。这人肌肤胜雪,眉日似画,正是杭州将军李可秀的女儿李沅芷。她手执长剑,直冲过来,骂道:“你这奸贼!”众人一楞,李沅芷已扑到张召重身前,低声道:“我来救你。”同时刷刷刷数剑猛攻过来。张召重闪身避开,还不明她是何用意。李沅芷忽然脚下假意一滑 ,向前一扑 ,又低声道:“快拿住我。”张召生大悟,乘她一剑削来,举剑一挡,左手巳抓住她的手腕,又听呛啷一声,自己长剑被她削断,一瞥之下,见她拿着的竟是自己的凝碧剑,真是喜上加喜。这时文泰来、余鱼同、卫春华,陈正德四人同时抢上来救人。张召重凝碧剑挥了一个圈子,金笛和双钩登时削断,文泰来和陈正德疾忙收招,兵刃才没受损。张召重将宝剑点在李沅芷後心,喝道:“快让出道儿来!”众人这一下变出不意,眼见巨奸就缚,那知李沅芷少不更事,勇猛贪功,反而变成他的护符。  r' A2 Y7 U6 `3 Q! d8 E7 k5 W
  李沅芷假意软软的靠在张召重肩上,似乎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的模样。张召重见众人面面
0 O- P* t. |: D6 e  相觑,不敢来攻,正要寻路出走,李沅芷在他耳边低声道:“回到山腹中去。”他一想不错,大踏步走向地道。袁士霄和陈正德恼怒异常,一个捡起一粒石子,一个摸出三枚菩提子,齐向张召重後心打去。张召重弓背俯身,让过暗器,脚下丝毫不停,奔入地道,又听见李沅芷大叫一声:“啊啃!”陆菲青一惊,叫道:“大家别蛮干,咱们另想别法。”他也真怕损召重不顾一切,伤害他的爱徒。
7 }, S# F! B" J* D7 o9 F! n9 ]  众人紧紧跟在张召重身後,一一走入地道,只霍青桐手执长剑,怒目望着顾金标,哈合台忙着给盟兄包扎肩上伤口,对身旁一切,犹如不闻不见。陈家洛怕霍青桐孤身有失,走到地道口子停了步,对香香公主道:“咱们在这里陪你姊姊。”香香公主点点头,两人折了回来。
) Y- N% h( j& ?3 g- o# i7 q  张召重拉着李沅芷向前急奔,众人在後面不敢过分逼近,甬道中弯曲又多,无法施放暗器。奔完甬道,快到出口时,眼见张召垂就要越过石门,袁士霄一挫身,正要窜上去攻他後心穴道,黑暗中只听见一阵嗤嗤嗤之声,知是细微暗器,忙贴身石壁,叫道:“大胡子,铁锅!”阿凡提抢上两步,铁锅倒转,一阵轻轻的铮铮之声过去,锅子中接住了数十枚芙蓉金针。阿凡提叫道:“炒金针吃啊,炒金针吃呀!”就这么一缓,张召重和李沉芷巳奔出石门,两人合力将门拉上。袁士霄和陈正德抢上来夺门,但石门内面滑不留手,无可施力之处。两人都是火气极大的老头子,这时岂有不破口怒骂之理?
5 p6 c6 W' V1 x- ?% J2 l" U  张召重在外面将金斧斧柄插入铁扣,喘了一口长气,对李沅芷道:“多谢李小姐救我!”李沅芷笑道:“我爸爸和张师叔都是朝廷命官,我自然要救你。”张召重道:“李将军近来安好,太夫人安
! B! G/ s6 j2 m' \* }' y0 ?7 [' V8 D  好。”说着打了个千请安,竟是按着官场规矩行起礼来。李沅芷道:“你是师叔,我可不敢当。咱们快想办法走。师父一定瞧得出我救你,要是他追上了我,可没命啦。”张召重道:“这时候他们人多,咱们赶快回到内地,多约帮手,再来擒拿。”李沅芷道:“他们现在一定回到了那池边,绕过来找咱们,张师叔,嗲快想法子。在这大漠之上,可不容易逃脱啊!”张召重武功虽高,计谋却是平平,当下皱起了眉头,一时想不出办法来。李沅芷似乎焦急异常,伏在石上哭泣起来。2 g4 ?' t0 L; G1 b+ ^" i# k8 ]
  张召重忙加劝慰;“李小姐,别怕,咱们一定逃走得了。”李沅芷哭道:“咱们就算逃出了这个迷城,不用一两天,又得给他们赶上。妈呀,呜呜……妈呀!”张召重给她哭得心烦意乱,连连搓手。李沅芷忽然破涕为笑,道:“你小时候捉过迷藏吗?”张召重从小父母双亡,五岁时就由师父收养学艺,马真和陆菲青都此他年长得多,所以这些孩子的玩意都没玩过,当下脸现状惘之色,摇了摇头。李沅芷道:“这个迷城里的道路怪得不得了,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躲这么三四天。他们一定以为咱们逃出去啦,在外面拚命的赶,咱们再慢慢出来。”张召重大拇指一翘道:“李小姐真是聪明!”随即一呆道:“可是咱们没带粮食,三四天……。”李沅芷向下一指道:“马背上又有乾粮又有水。”张召重大喜,道:“好,咱们快躲起来。”拉着她的手,两人跃了下去,各自牵了一匹马,向外奔出。走到分歧路口,李沅芷道:“你瞧地下这狼粪,本夹出外是往左,咱们偏偏往右……”说到这裏,她牵着的那匹马尾巴一扬,就要拉粪,李沅芷疾忙取下马背上的粮袋水囊,把两匹马的马头牵过向着左边,随手猛力一鞭,两马负痛,放蹄疾奔而去。张召重愕然不解,问道:“什么?”李沅芷笑道:“他们寻到这里,见马蹄印和新鲜马粪都在左边正路上,自然就这样追出去。”张召重大喜道:“这计谋真是高极了。”两人从歧路裏走了进去。每转一个湾,每走一条叉路,李沅芷都用三块小石子在隐蔽处叠一个记号。张召重道:“这裏道路千叉万枝,要是没了这记号 ,咱俩也真的没法子找路出去。”行了半日 ,两旁山壁愈逼愈紧,也不知转了多少弯,走了多少叉路,李沅芷见天色渐暗,说道:“咱们就在这里歇吧。”两人吃了乾粮,喝了水,坐在地下休息。张召重道:“一匹马背上的粮袋水囊没来得及取下来,真是可惜。”李沅芷道:“咱们只好省俭点用。”张召重道:“不错。”李沅芷把粮袋和水囊放在张召重身边,说:“你好好看着,这是咱们的命根子。”张召重点头答应,李沅芷走开十多丈,找了一个乾净的地方睡倒。2 e7 b& U/ ]+ i9 a) S
  睡到半夜,张召重忽然听见李沅芷一声惊叫,疾忙跳起身来,只见她指着来路,叫道:“一只大灰狼,快快!”张召重拔出凝碧剑,飞步追了出去,转了两个弯,丝毫不见狼踪,生怕迷路,不敢再追,退回来时,却不见了李沅芷的踪影, 叫得一声:“李小姐!”只见地下湿成一片, 水囊倾翻在地,忙抢上去拾起,见囊中只剩点点滴滴,济得甚事?正自懊丧,李沅芷巳从那边山道中转了出来,道:“那边又有一只狼,冲过来抢水暍。”张召重把水囊一举道:“想不到恶狼还不死乾净,你瞧!”李沅芷坐在地下,双眉耸动,似乎又哭了起来。张召重道:“既没了水,这里没法多待,咱们再熬一天,就冒险出去吧。”李沅芷站起身来道:“我一个人出去探探,你在这裏等我。”张召重道:“咱们一起去。”李沅芷道:“不,再遇上他们,你还有命么?我总好些。”张召重一想不错,道:“李小姐可要千万小心。”李沅芷道:“嗯,你的宝剑借给我吧。”张召重把凝碧剑递了过去。、 李沅芷接剑回身,只见星月蒙蒙,黄沙莽莽,循着小石摆的记号,从原路出来。她一路走,一路在每个叉路歧道口上都摆了一模一样的石子记号,只在真的记号边上多撒一堆沙子。张召重如自行溜将出来,见了这些记号,一定分不出真假,无所适从之余,东转西转,非仍回原地不可。她一路布置,心中暗暗好笑,自忖假造狼讯,倒翻水囊,那张召重居然丝毫不觉,这一来可逃不出自己的掌握握了。' a8 S. r# E. ]
  天色将明时,巳走上正路,只见听转弯角上有人在破口大骂:“瞧我抽不抽他的筋,剥不剥他的皮?”又有一人笑道:“要抽筋剥皮,也得先找到他才行。”李沅芷大叫一声:“啊哟!”倒在地下,假装昏了过去。, P9 ?* _3 a6 h' N" u6 U; N
  袁士霄和阿凡提听见声音,寻声过来,见李沅芷倒在地下,又惊又喜,探她尚有鼻息,身卜又没伤痕,这才放心。袁士霄疾忙施救,阿凡提笑骂:“这顽皮女孩,如果是我女儿呀,我不结结实实揍她一顿才怪。”他见李沅芷还在装腔作势,不肯醒转,说道:“要是她真的晕了过去,那么我打她十几鞭她不会动。”一抖驴鞭,刷的一鞭打在她眉上,袁士霍正要出言怪他鲁莽,那知李沅芷怕他再打,睁开了眼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阿凡提道:“我的鞭子比你什么推宫过血高明多啦,一鞭她就醒了。”袁土霄心想:“这大胡子倒真有两下子。”忙俯身问李沅芷道:“怎么?你没有伤么?那姓张的奸贼呢?”李沅芷道:“我被他拿住,害怕得要命,直到昨晚半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了,我才偷偷逃了出来。”袁士霄道:“他在那里?你快帮我去找。”李沅芷道:“好。”站起身来,身体一晃一晃的,袁土霉伸手扶住,阿凡提道:“你们两人去吧,我在这里等着。”袁士霄怪目一翻,道:“大胡子想偷懒,好吧,没有你咱们也对付得了。”
8 F) |9 B2 c8 R& s9 f  两人出去不久,陆菲青、陈正德,陈家洛、文泰来等分头在各处搜索之後都陆续汇齐了。阿凡提也不跟他们说起,听他们纷纷议论,只是微笑。章进与心砚押着顾金标与哈合台,远远坐在地下。又过一阵,袁士霄和李沅芷回来了,众人大喜,陆菲青和骆冰忙抢了上去慰问。袁士霄向阿凡提道:“大胡子,你又占了便宜,省了白跑一趟,她认不出道啦,我们两人转来转去,险些回不出来。”0 [9 M+ Y- r. ?2 C$ M3 L: D$ ^
  众人一商量,都说如捉不到张召重决不回去,可是这迷城道路如此曲折,如何寻他得着?徐天宏和霍青桐都得智计百出之人,但这时也真想不出妥法。徐天宏道:“要是咱们有两头狼犬就好啦……”说话之间,忽见阿凡提嘴角边露出微笑,知他必有高见,慢慢走了过去,说道:“咱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请老前辈指示一条明路。”阿凡提向余鱼同一指,笑道:“明路就在他身上,怎么不要他找去。”余鱼同愕然道:“我?”阿凡提点点头,仰天长笑,跨上驴子,飘然而去。% V3 g$ ^! G' v( }
  徐天宏起初还以为他开玩笑,细加琢磨, 觉得李沅芷的言语动作之中破绽很多。 心想要找张召重,只怕要着落在她身上,於是悄悄去和骆冰说了。骆冰又是一个机灵万分的人,立时醒悟,倒了一碗水,拿了一块烧羊肉给李沅芷,说道:“李家妹妹,你真有本事,怎么能逃得脱那坏蛋的毒手?”李沅芷道:“那时我都胡涂啦,什么也不知道,乱闯乱冲,什么路也认不出,真是天保佑,居然瞎摸了出来。”她知道骆冰必定要问她途径,所以把她的问题先给堵住了。) b5 O- M1 j" J1 k" l1 K; F
  骆冰本有点将信将疑,不知她是否真的确知张召重的藏身之所,这时听她推得一干二净,心裏反是雪亮了,暗笑:“你这小妮子好狡猾!”於是说道:“咱们没一个不想找到这奸贼,妹妹你细细想一想,一定想得出来去的途径。”李沅芷叹道:“要是我心境好一点,不是这么失魂落魄似的,本来也不致这么胡涂,竟然忘记得没一点儿影子。”骆冰心道:“来啦,来啦。”低声悄语: “你的心事我都知道,只要你帮咱们这个大忙,咱们一定也帮你完成这个心愿。”李沅芷脸上一阵飞红,随即眼圈儿也红了,低语道:“我是个没人疼的,逃出来干什么呀?还不如给那姓张的杀了乾净。”骆冰听她语气一转,竟又撒起赖来,知道自己是劝她不转的了,说道:“妹妹你累啦,喝点水歇歇吧。”7 J2 s- q$ v9 V0 t0 z/ ^
  李沉芷点点头,骆冰把余鱼同拉在一旁,跟他低声说了好一阵子,余鱼同脸上先是颇见为难,後来又是咬牙切齿,最后下了决心,一拍大腿道:“好,为了给恩师报仇,我什么都肯。”李沅芷一直在闭目养神,对他们毫不理会,只听见余鱼同走到身旁,说道:“李师妹,你数次救我性命,我并不是没有良心之人,现在要请你再帮我一个忙。”说着施下礼去。李沅芷道:“啊哟,余师哥,怎么行起礼来啦,咱们是自己人,要我做什么,您吩咐着不就行了吗?”余鱼同听她语气之中显得极为生分,但这时有求於她,只得说道:“张召重那奸赃害死我的恩师,只要有谁能助我报仇,我就是一生给他做牛做马,也仍旧感怀他的大德。”李沅芷一听大怒,心想:“要是你娶了我,竟是一生做牛做马这么苦恼?”脖子一转,脸上顿如罩了一层严霜,发作道:“眼前放着这许多大英雄大侠客,还有你的什么钟舵主、鼓舵主,你干么不求他们帮去?你一路上避开人家,奸像一见我就害了你累了你似的,咱们有这份本事来帮你么,你再不给我走开些,瞧我用不用好听的话骂你。”众人本来都坐在地下谈论如何追寻张召重,也没留心骆冰、余鱼同,李沅芷三人之间的言语,忽听李沅芷提高了嗓子,面红耳赤的发起怒来,余鱼同低下了头讪讪的走开去,都感愕然不解。' N+ b; @. _6 W/ O/ f2 O, i
  徐天宏和骆冰见余鱼同碰了一鼻子灰,只有相对苦笑,把陈家洛拉在一边,低语商量。陈家洛道:“咱们请陆老前辈去跟她说,她师父的话总不能不理………”他话未说完,突听心砚与章进一个惊叫,一个怒吼,急忙回头,只见顾金标发狂般向霍青桐奔去。陈家洛大惊,斜窜出去,一拉却没拉着。卫春华上前阻拦,被他用力一摔,推出两步。只见他和身向霍青桐扑来,叫道:“你杀了我吧!”霍青桐又惊又怒,一剑向他当胸刺去。那知他竟不闪避招架,反而胸膛向前一挺,波的一声,长剑入胸。
! \' J, c+ Q1 e& c0 ]8 d% D( q  霍街青万想不到他竟如此狂悍,疾忙抽剑,一股鲜血,从他胸前直喷出来,溅得她黄衫上点点滴滴。众人围拢来时,顾金标已倒在地下。哈合台伏在他身上,手忙脚乱的想止血,但血如泉涌,那裏止得住。顾金标叹道:“冤孽,冤孽!”哈合台道:“老二。你要什么?”顾金标道:“我只要亲一亲她的手,死也瞑口。”熬住一口气,望着霍青桐。哈合台道: “大姑娘,他快死啦,你就可怜可………”霍青桐一言不发,转身走开,脸巳气得惨白。陈家洛心中不忍,待要劝说,霍青桐知他意思,走得更远。顾金标知道无望,长叹一声,垂首而死。哈合台忍住眼泪,跳起身来,指着霍青桐的背影大駡:“你这女人也太忍心,你杀他,我不怪你,那是他自己不好,但你的手给他亲一亲,让他安心死去,又害了你什么?”章进喝道:“别胡说八道,给我安静些。”哈合台毫不理会 , 仍旧怒骂,章进上前要打,给余鱼同拦住了。
7 `& n: ^/ m( y! j  陆菲青走上一步道:“你那焦文期焦三爷是死在我手上,此後许多纠纷,都因此而起。关东六兄弟现下只剩了你一人,我们都知你为人正派,不忍相害。现在你去吧。以後如要报仇,只找我一人就是。”哈合台也不答腔,抱着顾金标的尸身大踏步走出去。余鱼向捡了一只水囊,一袋乾粮。缚在马上,牵马追上去,说道:“哈大哥,我仰慕你是条好汉子,这匹马请你带了去。”哈合台点点头,把顾金标的尸身放上马背。余鱼同从水囊中倒了一碗水出来,自己喝了半碗,递给哈合台道:“水以代酒,从此相别。”哈合台仰脖子喝乾,余鱼同抽出金笛,那笛子虽被张召重削去一截,笛中短箭都巳脱落,但仍可吹奏,当下幽幽的吹了起来。哈合台一听,他吹的曲调竟是蒙古草原之音,等他吹了一会,从怀中摸出号角,呜呜相和。原来当日哈合台在孟津黄河船中吹奏号角,余鱼同心中暗记曲调,这时相别,吹笛以送。众人听他们吹得慷慨激昂,都悠然神往,香香公主不觉流下泪来。一曲既终,哈合台收起号角,头也不同,上马而去。
0 ~# z) D7 J, b3 U. a  骆冰向哈合台与余鱼同的背影一指,对李玩芷道:“这两人都是好男儿。 ”李沅芷道:“是么?”骆冰道:“你干么不帮他一个大忙?”李沅芷叹道:“要是我能帮就好了。”骆冰笑道:“妹妹,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不肯说,等到陆伯父来逼你,那就不好啦。”李沅芷道:“别说我认不出路,就算认出 ,我不爱领又怎样!自古道女子要三从四德,这三从中可没『从师』那一条。”骆冰一听,笑道:“我爹只教我怎样使刀怎样偷东西,孔夫子说的话可真一点儿也没教过。好妹子,你给我说说,什么叫做三从四德啊?”李沅芷道:“四德是德容言工,就是说做女人的第一要紧是品德,然後是相貌、言语、和治家之事了。”骆冰笑道:“其他的倒还吧了,容貌是天生的,爷娘生得我丑,我有什么法儿?那么三从呢。”李沅芷愠道:“你装傻,我不爱说啦。”掉过了头不理她。骆冰一笑走开,把这事原原本本对陆菲青说了。  E1 A/ D7 R( W: X) ^; A
  陆菲青沉吟道:“三从之说,出於仪礼,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他们做官人家的礼教,咱们江湖上的男女可从来不讲究这一套。”骆冰笑道:“本来嘛,未嫁从父也就吧了,从夫不从夫,也得瞧丈夫说得在理不在理。夫死从子更是笑话啦,要是丈夫死的时侯孩子只有三岁,他不听话还不是照揍?”陆菲青叹道:“我这个徒儿也真刁钻古怪,你想她干麽不肯带路?”骆冰道:“她意思我懂啦,除非她爹让她说,她才未嫁从父。可是李将军远在杭州,就算在这裏,他也不会帮咱们。现在只有从第二条上打主意啦。” 陆菲骨道:“第二条?她又没丈夫。”骆冰笑道:“那么咱们就给她马上找个丈夫。只要丈夫叫她领路,她一定既嫁从夫了。”陆菲青给她一语点醒,自己徒弟的心事他早巳了然於胸,师侄余鱼同也尽相配得上,他本想在大事了结之後设法给他们撮合,看来这事非赶办不可了,於是笑道:“讲了这一大套三从四德,原来是为了这个,那真是城头上跑马远兜转了。”於是两人去和陈家洛商量,再把余鱼同叫过来一谈,当下决定,请袁土霄任男方大媒,请天山双鹰任女方大媒。袁士霄和双鹰这时都在山壁高处了望,陆菲青把他们请了下来,将此小关键所在简略说了。袁士霄呵呵大笑,说道:“陆老哥,难为你教出这样的好徒儿来,咱们大夥儿全栽在这女娃子手上了。”
% A- h; Z( N' u8 P8 _  众人一齐走到李沅芷跟前,陆菲青道:“沅儿,我跟你师生多年,情同父女。你这样一个青年女子孤身在外,我很是放心不下,令尊又不在此间,我只好从权,师行父责,要给你找一个归宿。”李沅芷低下了头不作声。陆菲青又道:“你余师哥自从你马师伯遇害之後,自然也归我照料了,你们两人结为夫妇之後,互相扶助,也好让我放下了这副担子。”这一切本来全是她意料中之事,但这时在众人面前说了出来,还是羞得她满脸通红,低声道:“这全凭爹爹作主,我自巳怎么知道?”章进嘴快,冲口而出:“你还有不愿意的吗,在天目山时咱们到处找你不着,原来躲在他…………”! O: B8 ?, Z1 Z
  卫春华左手一翻,按住了章进的嘴。陆菲青道:“令尊曾留余师侄在府上居住了这么久,显见青眼有加,心中早存东床坦腹之选。咱们在这裏先下了文定,将来禀明令尊,他必定十分欢喜。”李沅芷垂头不语。骆冰叫道:“好,好,李家妹妹答尤了。十四弟,你拿什么东西下定。”余鱼同身上一摸,除了银两之外,什么也没带,正感为难,忽然触手之处,一阵冰凉,原来是他金笛被张召重削断的一段,捡起来想日後再请金匠焊上去的,当下摸了出来。说道:“陆师叔,小侄身边边没有什么贵重物事。这段笛子倒是纯金的。”陆菲青笑道:“这再好也没有,等将来你们大喜之日,再把两段金笛镶在一起。”群雄纷纷向两人道贺,李沅芷不肯接,骆冰硬把半截金笛塞在她手里,笑问:“你拿什么回给他呀!”李沅芷这时满心欢畅,容光焕发,笑道:“我什么也没有。”陆菲青笑道:“沅儿,你用的暗器不也是纯金的。”骆冰拍手笑道:“不错。”将它暗器囊抢了过来,检了十枚芙蓉金针,交给余鱼同收起。陈家洛笑道:“这可称之为『针笛奇缘』了!”/ Y) B5 W; z. b: S4 O; d* ]" i7 S
  香香公主见大家兴高采烈,问陈家洛做什么,陈家洛说了,香香公主大喜,除下手上的白玉戒指,走过去套在李沅芷手指上,作为贺礼。霍青桐也走近向她道贺,但不禁暗自神伤,心想:“如不是你女扮男装,搅出这番事来,那么今日的局面又自不同了。”徐天宏望着余鱼同手中的金针,想起当日周绮给他剜肩取针,因而结成姻缘,再想到她身上有喜,自己即将为人之父,不觉脸露微笑。袁士霄与天山双鹰却在暗中察看陈家洛的神色,见他在顾金标扑向霍青桐时会情急救护,这时他又和霍青桐姊妹两人在一旁谈笑,那么他似乎也非喜新弃旧、忘义负心之辈了。. X! k) V4 \" w/ m! g1 J
  交定道贺巳毕,众人慢慢借故走开。过了一会,余鱼同见四周巳无旁人,说道:“李师妹,张召重那奸贼在那里呀!”李沅芷见他毫无温存之态,续线之意,第一句话就问张召重,心中老大不快,说道:“我那裏知道呀。”余鱼同沉思半响,忽地跪下,在地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哭道:“我当年是一个家破人亡的穷秀才,幸亏恩师见怜收留,授我武艺,我未能报答恩师一点半滴恩情,他就惨被张召重害死。李师妹,求求你指点一条明路。”这一下大出李沅芷意料之外,只见余鱼同又磕下头去,不觉手足无措,忙伸手拉了起来,摸出手帕丢拾他,柔声道:“快擦了眼泪,我带你去就是。”只听忽喇一声,骆冰从山後拍手跳了出来,唱道:“小秀才,不怕丑,怕老婆,忙磕头!”
: E7 d: x& q% Q0 v9 p  李沅芷羞得满脸通红,跳起身来向内就奔,余鱼同一呆,骆冰挥手叫道:“快追上去呀!”余鱼同立时醒悟,拔足跟去。骆冰高声大叫,文泰来首先听到,帮着招呼众人,大夥儿一齐追去。 ' D! U0 o  r" Z5 C( W7 G' r9 c+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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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7:28 | 只看该作者
书剑恩仇录(旧版)$ w* L1 o8 v. F5 U6 H% h
第三十六回  还从遗书悟生平
" }" P0 S& E  I- a+ y) p) k  且说张召重苦等李沅芷不回,吃了一些乾粮,心头思潮起伏,还在盘算脱险之後,如何邀集帮手,再来大破红花会。他又想李沅芷是将军之女,人又美貌,自己壮年未婚,如能娶她为妻,对功名前途大有好处,从回疆回到杭州路途遥远,路上用点计谋,把她骗上手再说。如意算盘打得正响,前面人影一晃,正是李沅芷笑吟吟的回来。张召重大喜,迎了上去,忽然李沅芷身後一人一言不发,倏地扑将上来,张召重吃了一惊,退开一步,左掌“拨云见日”,向旁一撂,那人从他掌下穿过,右手金笛,左手两指前伸,直扑到他的怀裏。张召重看清楚那人是马真的徒弟金笛秀才余鱼同,心中一寒,右掌“白露横江”一格,左手迎击,待余鱼同一避,右手巳抓住他後心,猛喝一声,把他身子向山上掼了过去。李沅芷大惊失色,顾不得这一掼劲道奇大,抢上去想接,忽觉身後一阵风过去,一个人跃过来抱住了余鱼同,倒退三步,站稳了身子。李沅芷认明原来是师父时,巳吓得容颜失色,胸中突突乱跳。
2 J* p" Q! }4 r  张召重突见眼前出现了十多个人,不是劲敌,就是死对头,忽地转身,只听得身旁呼呼两声,两个人巳掠过他身边,挡在面前。一个是天池怪侠袁士霄,一个是秃鹰陈正德。背後陆菲青喝道:“姓张的,你还想怎的?眼我们走吧!”张召重知道在这狭隘之地无法脱身,“哼”了声,转身垂手走出,当陆菲青,陈家洛、文泰来、霍青桐等在前,袁士霄、陈正德,关明梅等在後,把张召重夹在中间,曲曲折折的走了出来。张召重本以为李沅芷不慎被他们发现,众人暗暗跟了进来,只有自认晦气,但走了一程路,见前面李沅芷侧身和骆冰说话,只见她脸上笑逐颜开,显见是一股子喜气从心中直透出 来。张召重这一下气炸心肺,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咬牙切齿的暗骂:“好,你这小呢子卖了我!”: t: i4 c5 c/ l" Y) j
  各人这次捕到这元凶巨恶,热不欣喜异常,到太阳快下山时,巳走出迷城。陈家洛拿出点穴珠索,对章进和心砚道:“把他反背捆了。”章进接过珠索,张召重忽地大吼一声,猛窜出去,左手一伸,巳勾住李沅芷的手腕,夹手把凝碧剑夺过,右掌一招“白虹贯日”,用足全力,向她後心击去。李沅芷心知危急,身子一偏,但那里避得开,一掌正打在左臂。
# ^3 @* @5 T2 O9 {  喀喇一响,李沅芷左臂巳断,张召重第二掌随着打到。陆菲青在他夺剑时巳知不妙,第一掌打出时不及相救,这时揉身而上,也是一掌打出,直击张召重太阳穴。张召重右掌一翻,噼的一声,两人双掌相抵,各自震退数步。两人自在师门同窗习艺以来,二十余年中从未交过手,各自砥砺功夫,这时双掌相震,都觉对方功力深厚,与在师门时巳大不相同。李玩芷身受重伤,倒在地下,骆冰把她扶起,见她巳痛得晕了过去。袁土霄摸出一颗丸药,塞在她的口里。  I( e; j( I& V( R
  群雄见张召重到此地步还要肆恶,无不大怒,团团围住。张召重知道这次巳难逃性命,把心一横,想道:“每人总有一死,我火手判官可要死得英雄气概!”横剑当胸,傲然说道:“你们是一起来呢?还是一个个依次来?我瞧还是一齐上好些。”陈正德怒道: “你有什麽本事,敢说这样的大诂?我先来斗斗。”文泰来道:“陈老爷子,这奸贼和我仇深似海,让我先上。”余鱼同叫道:“他害死我恩师,我本领虽不及他,但要第一个打,文四哥,我不成时你来接着。”众人都恨透了他,纷要争先。陈家洛道:“咱们不如来拈阄。”袁士霄道:“他不是我对手,我不打了吧。”徐天宏道:“我们不是他对手,我和四嫂、九弟、十弟、十四弟、心砚一起拈,咱们六个人合力打他。”张召重忽道:“陈当家的,咱俩在杭州时会有约比武,现在这约会还作不作数呀?”陈家洛知道他要先挑自已动手,说道:“不错,那次在北高峰上你伤了手,咱们说定比武之约延期三个月,现在正好完了这个心愿。”张召重道:“那么我先陪陈当家的玩玩,另外的朋友缓一步如何?”原来张召重和陈家洛交过好几次子,知道他武功虽高,还逊自己一筹,这次如能将他擒住,那么他们投鼠忌器,自己就可想法脱身,即或不能擒住,也要将他打死,他是红花会的大头脑,自己再死,也算够了本。" @$ ~$ p/ j! Y3 N; {  X# z2 Q
  徐天宏猜中了的心思,叫道:“擒拿你这奸贼,何必总舵土亲自出马?要咱们红花会众兄弟在这裏何用?九弟、十弟、十四弟、咱们上啊!”卫春华、章进,余鱼同、心砚各执兵刃跃出。张召重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道红花会虽然犯上作乱,总还讲江湖上道义,那知竟是没信没义的匪类!”陈宋洛手一摆,道:“七哥,他不和我见个输赢,死不甘心。好吧,姓张的,不论你使什么奸计,今日要想逃命,那叫做痴心妄想。你上来!”张召重凝碧剑一震,说道:“究竟还是你爽快,露兵刃吧!”陈家洛笑道:“用兵刃胜你,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我就是空手接着。”9 p& v* ^  o' M! y. m3 L0 s" A
  张召重一听大喜,抓住了这可乘之机,那肯放过,说道:“要是我用剑胜不得你的空手,我当场自刎,用不到你们再来动手。然而要是我胜了你呢?”陈家洛笑道: “那自有别位前辈和兄弟们接上。我知道你心裏想要我说:胜了我就放你走路。哈哈,到了今天,你还不知自己巳经恶贯满盈麽?”张召重长剑一伸,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活之事我老张也不放在心上。”陈家洛道“在杭州将军府地道里,文四爷和我擒住你後饶你不死;北高峰顶上和兆惠大营中又两次饶你;日前在狼群之中,再救你一次性命。红花会对你可算仁至义尽,那知你至死不悟,今日任凭如何,决不能饶了。”张召重道:“你攻吧,我也让你四招不还手就是。 ”陈家洛道:“好!”纵身而上,劈面两拳,张召重一矮身子,躲了开去,果然没有还手。
- O5 x* |2 V# j$ q, Y  陈家洛右脚横踩,乘张召重纵起身来时,突然左腿鸳鸯连环,跟着横扫一脚。照一般拳术中的要诀,对手既然跃起,如再施攻击,自然是继续攻他身体,使他难以躲避,那知陈家洛在他脚下空处横扫一腿,这一腿时间算得极准,发出明明是踢向空隙,但张召重落下来刚好凑上。这正是“百花错拳”中的精微之着,别人难以逆料。袁十霄在一旁观战,见爱徒将自己所创拳术运用得十分巧妙,心头得意,转头向关明梅道:“怎样?”陈正德接口道:“果然不凡!”  K2 J* n2 j# V' n! v7 R, Q$ D
  张召重见陈家洛突使怪招,无法开避,只得一剑“斗柄南指”,向他胸口刺去,陈家洛收脚侧身,两下让过。章进骂道:“无耻奸贼,你说让四招,怎么又还手了?”张召重脸一沉,更不打话,凝碧剑寒光起处,嗤嗤嗤一阵破空之声,向陈家洛左右连刺。陆菲青看得暗暗心惊,心想:“这恶贼剑法竟巳加此精进,当年师父壮盛时,似乎也没如此快捷。”提剑在手,凝神望着陈家洛,只要他一个失手,立即上前相救。只见两人愈打愈快,陈家洛一条人影在剑光中穿来插去,张召重柔云剑法虽精,一时倒奈何他不得。旁边余鱼同和骆冰扶着李沅芷,这时她巳悠悠醒转,只觉臂上剧痛,难以抵受,一眼睁见余鱼同扶着地,心中大慰。余鱼同道:“待会陆师叔会给你接骨,你忍一忽儿。”李沅芷微微一笑,又闭上了眼。( m, j. _% L" j* L+ K; y
  香香公主拉着姊姊的手,道:“姊姊,他怎么不用兵器?一定可以胜么?”霍青桐道:“咱们有这许多人,不用怕。”心砚一副心思完全挂住在陈家洛身上,恨不得冲进去插手相助,问霍青桐道:“姑娘,你说公子没危险么?”霍青桐记起前事,白了他一眼,转头不理,心砚大急,想要分辩谢罪,可一双眼睛又不敢离开陈家洛身上。
  x" K7 s1 |1 x; o; H9 s$ {  文泰来虎目圆睁,眼光不离凝碧剑的剑尖。卫春华双钩钩头巳被削断,但仍拿在手中,蓄势待发,只要陈家洛一遇险招,立即和身扑上。骆冰腕底扣着三柄飞刀,眼睛跟着张召重的後心滴溜溜地打转。这时日晃西斜,照着遍地黄沙,李沅芷再次睁开眼来,忽然轻轻惊叫一声,向东一指,余鱼同转头一望,只见面前出现了一片奇景。远处一个碧绿的大湖,水波清漪,湖旁白塔高耸,屋宇鳞比,竟是一个热闹的城市。余鱼同一惊跃起,但随即想到这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景色虽奇,却尽是虚幻。其余各人都在凝神观战,全然没有见到。
, q  u$ x" x7 N! W  i4 V. {  李沅芷道:“那是什么啊?咱们回到了杭州吗?”余鱼向低声道: “那是太阳光反射出来的幻象,你闭上眼睛养一会神吧。”李沅芷道:“不,这宝塔是杭州的雷峰塔,我跟爹爹去玩过的,爹爹呢?我要爹爹。”余鱼同答允她的婚事时,心中本很勉强,为了要替恩师报仇,一切全顾不到了,但这时见她身受重伤,神智模湖,怜惜之念不禁油然而生, 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 “咱们这就动身回去,我跟你去见你爹爹。”李沅芷嘴角上露出一丝微笑,忽然问:“你是谁?”余鱼同见她双目直视,脸上没一点血色,很是害怕,答道:“我是你余师哥,咱俩今儿定了亲啊,以後我一定好好待你。”李沅芷垂下泪来,叫道:“你心里是不喜欢我的,我知道。你快带我见爹爹去,我要死啦。”( v9 Y3 d. n) }
  她手指远处幻象,说道:“那是西湖,我爹爹在西湖边上做杭州将军,他………他叫做………李可秀,你认识他麽?”余鱼同心裏一阵酸楚,想起她数次援救之德,一片痴心,自己却对她不加理睬,要是她伤重而死,如何是好?一时忘情,当下把她楼在怀里,低声说道:“我心里是很喜欢你的,你不会死。”李沅芷叹了一口气,余鱼同道:“快说:『我不会死!』”李沅芷臂上一阵剧痛,又晕了过去。
9 V3 ?. P, M1 w+ c3 X! ^5 _  这时张召重和陈家洛翻翻滚滚,巳拆了一百余招。初时陈家洛的“百花错举”变招倏出,张召重又在强敌围绕之下,不免气馁,手中虽有兵刃,却也不敢莽进,一面要解拆对方古怪繁复、不成章法的拳术,一面要找寻空隙,想一举将他擒住。再见陆菲青、骆冰、霍青桐等人手中似都扣着暗器,把门户更加守得严密异常,不敢露出丝毫空隙,以防旁人暗袭,这样一分神,双方打成了平手。再拆数招,张召重心想:“再耗下去,是何了局?他们和我车轮大战起来,就算打不死我,也会把我拖得累死。”这时对“百花错拳”的型式巳大致摸熟,即使对方突使怪招,也可应付得了,胆子一壮,剑法忽变。' v9 R$ a2 E' n4 A( T
  张召重柔云剑术施展开来,连绵不断,记记都是进手招数,登时攻守易势,陈家洛连连倒退。倏地张召重一招“耿耿银河”,凝碧剑一剑横削,随即千头万绪般乱点下来,真若天上繁星一般。陈家洛眼见无法招架,忽地跳出圈子,待要避开他这番招招相连的攻势,再行回击,卫春华和章进一见敌人势盛,齐向张召重扑去。凝碧剑“耿耿银河” 招术尚未用完,张召重更不停手,飕飕数剑,卫章两人身上均巳带伤。文泰来猛喝一声,单刀一横,正要纵入 陈家洛巳掠过他身边,轻轻两掌,打向张召重的门面。这两掌看来全不用力,但部位恰到好处,他不论低头躲避还是回剑招架,都巳不及,只听见声音清脆,拍拍两下耳光。张召重又惊又怒,提剑退出三步,瞠目怒视。众人明见陈家洛巳落下风,怎么忽然轻描淡写的上去拍了两记耳光,都感十分惊奇。卫章两人乘机退下,好在受伤均不甚重,骆水和心砚分别给他们包扎。+ G+ ?8 b2 C# Y
  陈家洛对余鱼同道:“十四弟,烦你给我吹一曲笛子,”余鱼同脸一红,忙将李沅芷放在地下,横笛口边,问道:“吹什么?”陈家洛做一沉吟,道:“霸王虽勇,终当命丧乌江,你吹『十面埋伏』吧!”余鱼同不明他的用意,但既总舵主有命,当下奋起精神,金声玉振的吹了起来。金笛此竹笛的音色本更激越,而这个曲子尤其昂扬,一开头就隐隐传出兵甲金戈之音。陈家洛双掌一错,说道:“上来吧!”身子一转,虚踢一脚,犹如舞蹈一般,张召重见他後心露出空隙,既然遇上了这良机,手下那裏还肯容情,长剑直刺。3 b0 |+ }. n: h% I; [6 h" U+ h
  众人惊呼声中,陈家洛忽然转了个身,左手巳牵住张召重的辫尾,合着余鱼同苗中节拍,把辫子在凝碧剑上一拉,一条油光漆黑的大辫登时割断,陈家洛右手拍的一掌,张召重肩上又中了一下。他突然之间连挨陈家洛三掌,虽然掌力不重,自己并没受伤,然而凭自己功力,非但没有让过,而且竟没看出来他用的是何身法,真是怪异之至,辫子被截,更是奇耻,但他终究是内家高手,虽败不乱,又再倒退数步,凝神待敌。
! S: I' p7 J; c9 W% r  只见陈家洛合着曲子节拍,缓步前攻,趋退转合,潇洒异常。霍青桐大喜,对香香公主道:“你瞧,这就是他在山洞里学的武功。”香香公主拍手笑道:“那模样真是好看。”陈家洛向前一伸手,! B  ~3 e+ f' }! r; ]1 X2 i
  张召重举剑挡开,反手一撩,两人又打在一起。张召重凝碧剑严守门户,只要对方稍一接近,立即快如闪电般还击数下,击刺之後,随即收剑防御。陈正德对袁土霄道:“袁大哥,我今日才真服了你了,你徒儿巳是如此,做兄弟的和你相差实在太远啦。”
  f. _& b6 p9 V* C! W, B. E+ Q  袁土霄沉吟不语,心中大惑不解,陈家洛这套功夫非但不是他的传授,而且武林中从所末见。他当年情场失意,潜心武学,遍访师友,把大江南北、关内关外各家各派的武功都涉猎了一番,归隐大漠之後,创出“百花错拳”来,他见多识广,可算得举国一人,然而陈家洛所使的举法却不知是何家数,而且与任何流派门户都不相近。他隔了良久,才道:“不是我教的,我也教不出来。”天山双鹰知他生平不打诳语,这并非是自谦之辞,心中都暗暗称奇。" o9 i9 C" O, T' n; W2 z0 z
  铁骑奔腾,金鼓齐鸣,余鱼同越吹越急,只听见笛中一片跃马横戈之声。陈家洛的拳法初时还感生疎滞涩,这时越来越顺,到後来犹如行云流水,进退趋止,莫不中节,打到二百余招之後,张召重全身大汗淋漓,衣服湿透。忽然间,笛声突然拔高,犹如一个流星飞入半空,轻轻一爆,满天花雨,笛声紧处,张召重一声急叫,右腕被双指点中,宝剑脱手,陈家洛随手两掌,打在他背心之上,纵声长笑,垂手退开。这两掌可是含劲蓄力,厉害异常。张召重低下了头,脚步踉跄,就如喝醉酒一般。章进口中咒骂,想奔进去给他几斧,被骆冰一把拉住。只见他又走了几步,终於站立不稳,扑地倒了。群雄大喜,徐天宏和心砚两人上去将他缚住。张召重险色惨白,毫不抗抵。. e( i: U& x3 {5 u5 _- F- a
  余鱼同放下笛子,忙去看李沉芷,见她昏迷未醒,又急又气。陈家洛道:“师父,陆老前辈,咱们拿这恶贼怎么办?”余鱼同道:“拿去喂狼,他害死我师父时多惨,现在又………又………”袁土霄道: “好,拿去喂狼,反正咱们要去看看那批饿狼怎样了。”众人听袁士霄这么说,都无异议,觉得这个大对头作恶多端,如此处决,正是罪有应得。陆菲青给李沅芷断臂上的骨骼对正了,用布紧紧缚住。袁士霄又拿一颗参雪丸耠她服下,对余鱼同道:“放心,你老婆死不了。”骆冰低声笑道:“你抱着地,她就好得快些。”
  C9 Z9 F% W( L% T  众人大功告完,齐向围住狼群的圆城进发。因为马匹不够,骆冰抱着李沅芷,余鱼同押着张召重,,受伤的卫春华、章进,辈位尊长的袁士霄、天山双鹰、陆菲青以及霍青桐、香香公主等乘马,其余众人步行相随。文泰来纵声高歌,人人兴高釆烈。途中袁士霄问起陈家洛的拳法来历,陈家洛於是把别来情由详细向师父禀告。袁士霄喜道:“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奇缘。”7 ~6 v8 ]$ \( k0 g0 s( B0 J% j8 w+ d
  五日之後,众人来到圆城,上了城墙向内一望,只见群狼争夺巳死同类的尸体,猛扑狂咬,惨烈异常,饶是群雄心豪胆壮,也不觉吃惊。
1 z: k: @. t# X9 R" x  香香公主不忍多看,马上走下城墙去和看守的维人们谈天。余鱼同把张召重提到城墙边缘,心裏暗暗祷祝:“恩师在天之灵,你的朋友们与弟于今日给你报仇雪恨。”从徐天宏手裏接过单刀,一刀割断缚住张召重双手的绳索,左腿横扫,把他踢入狼城之中。群狼早巳饿得兽性大发,见有人落下,此起彼落的跃在半空抢夺。$ ^7 {* R# S( d: K# Y) L  Z7 ~
  张召重那日被陈家洛打中两零,受伤不轻,仗着内功深湛,经过五日来的休养,巳好了大半。他被推入狼城,早巳不存生还之想,但人人好生恶死,临死也得挣扎一番。身体将着地时,四周七八头饿狼扑了上来,他双眼冒火,看得清切,一手一头,抓住两头饿狼的项颈,横扫了一个圈子,登时把群狼逼退数步。他慢慢退到樯边,后心贴樯,负隅拼斗,拿住两头半死不活的恶狼,依着武当双鎚的路子使了开来,呼呼风响,群狼一时倒也不敢逼近。
: b  x" L! p# |' h  群雄知他必死,虽恨他奸恶,但陈家洛、骆冰等心肠较软的不忍卒观,走下城墙。陆菲青双目含泪,又是怜悯,又是痛恨,待见张召重使到二十四招“破金锤”时,脑海中登时涌现了三十余年前旧事。那时张召重还是童年,师父将他收养後,平时生活都由陆菲青照料。两人偷到山下买糖吃,师弟裤子破了,自己给他缝补的情景一一涌上心头。这套“破金锤”锤法,也是自己亲目点拨的。想到当年张召重聪明穎悟,学艺勤勉,师兄弟间情如手足,不料後来贪图隅富贵,愈陷愈深。他是笃於情谊之人,见到师弟这副惨状,不觉泪如雨下,心想“他虽然罪孽深重,我还是要他临死回,重做好人。”叫道:“张师弟,我来救你!”涌身一跃,跳入了狼城之中。
; \  X$ g0 H+ ^/ X% u. `! _  众人大吃一惊,站在他身旁的文泰来伸手一拉没拉住。陆菲青脚未着地, 白龙剑巳舞成一团剑花,群狼纷纷倒退,他站到张召重身旁,说道:“师弟,别害怕。”张召重眼眶流血,忽地将手中两狼猛力掷入狼群,和身扑上,双手抱住了陆菲青,叫道:“反正是死了,多一个人陪陪也好。”陆菲青其出不意,白龙剑跄踉落地,双臂被张召重紧紧抱住,犹如一个钢圈套住了一般,忙运力挣扎,但张召重决意两败俱伤,拚死抱住,那裏挣扎得开。群狼见这两人在地下翻滚,猛扑上来撕咬。师兄弟俩各运内家功力,要把对方翻在上面,好让他先膏狼吻。
& y8 W1 ]  f* L: ]# P" |  陈家洛等在城墙脚休息,忽听城墙顶上连声惊呼,疾忙飞步上墙。这时陆菲青想起自己好心反得惨报,气往上冲,手足一软,被张召重用擒拿法拿住脉门,动弹不得。" B4 p6 S& C( S+ X# r# K% z
  张召重左手一拉,右手一举,巳将陆菲青的身子盖在自己身上。众人惊呼声中文泰来与余鱼同双双跃下,文泰来单刀使了开来,劈死数狼, 群狼又後退了数步。余鱼同握着从徐天宏手里接来的钢刀,跳落时因城墙过高,立过不稳,翻了一个筋斗方才站起,看准张召重肩头,一刀砍了下去。张召重惨叫一声,抱着陆菲青的双臂登时松了。这时上面群雄巳将长绳挂了下来,先将陆菲青和余鱼同槌上,随即又槌上文泰来。看下面时,群狼巳扑在张召重身上乱嚼乱晈。以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塲,众人心头砰砰乱跳,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虽然奸贼丧命,但想到刚才的凶险,每入都是心有余悸。* Q  t0 y* Z. s" X9 m4 y) Q- B
  众人默默无言的吃了饭,离得狼城远远的择地休息,骆冰道:“陆伯伯,你的白龙剑没能拿上来,很是可惜。”袁士霄道:“再过一两个月,恶狼都死光了,还是可以拿回来。”! q9 u' Y. u3 [+ i" E. ?7 p8 j
  傍晚扎营後,陈家洛把与乾隆数次见面的经过都对师父说了。 袁土霄听说其中有这么曲折的经过,很感惊异,当下从怀裏摸出一个黄布包来,递给陈家洛道:“今年春间你义父差常氏兄弟来见我,交这个布包给我收着,只说是两件要紧物事。他既没说什麽东西,我也没打开来看过,只怕就是皇帝所要的什么证物了。”陈家洛道:“一定是的,义父既有遗命,那么徒儿就打开来瞧了。”於是解开布包,见里面用油纸密密裹了三层,油纸裏面是一只小小的红木盒子,掀开盒盖,有两个信封,因为年深日久,纸色都巳变黄,信封上并无字迹。陈家洛把第一个信封中的纸抽小来,见上面写了两行字:“世倌先生鉴,将刚生之儿交来人抱来,袷我一看可也。”下面签的是“雍邸”两字,笔致圆润,字迹潦草。
% _4 h; x9 r* S  袁士霄看了不解,问道:“这信是什麽意思?那有什么用,你义父看得这样要紧?”陈家洛道:“这是雍正皇帝写的?”袁士霄一惊,道:“你怎么知道?”陈家洛道:“徒儿家裏清廷皇帝的赐书很多,康熙、雍正、乾隆的都有,所以认得他们的笔迹。”袁士霄笑道:“雍正的字还不错,怎么文句写得这样粗俗?”陈家洛道:“徒儿曾见他在先父的奏章上写的批文,有的写『知道了,钦此。』提到他不喜欢的人时常写『此人乃大花睑也,要小心防他,钦此』。”袁士霄呵呵大笑,说道:“这信虽是雍正所写,但我仍瞧不出内中有什么重大牵连。”陈家洛道:“写这信时他还没做上皇帝。”袁士霄道:“你怎知道?”陈家洛道:“他署了『雍邸』两字,那是他做贝勒时的府弟。而且要是他做了皇帝,就不会称先父为『先生』了。”袁士霄点了点头。
0 O) |  o: q5 U  陈家洛扳手指计算年岁,沉吟丁一下道:“雍正还没做皇帝,这时候我当然还没生,二哥也没生。姊姊是这个时候生的,可是信上又写着『刚生之令郎』,嗯………”他想到文泰来在地道中所说的话,以及乾隆的种种神情,忽然眺起,说道:“这正是绝好的证据。”袁士霄道:“怎么?”陈家洛道:“雍正将我大哥抱了去,还了一个女孩。这女孩就是嫁给常熟蒋学士的我的大姊,其实是雍正所生的是公主,我真正的大哥,现在做着皇帝。”袁士霄道:“乾隆?”陈家洛点了点头,又抽出第二封来。他一见字迹,不由得一阵心酸,双目垂泪。+ p) b& ~* T6 B5 m6 C8 ?/ k$ k
  袁士霄问道:“怎么?”陈家洛咽哽道:“这是先母的亲笔。”他拭去眼泪,展纸读道:5 M3 M! O" N9 T* q
  “谷哥惠鉴:你我缘尽今生,命薄运乖,夫复何言。余所日夜耿耿者,以哥一顶天立地之英雄,乃深受我累,不容於师门。我生三子,一居深宫,一驰大漠, 日夕所伴之二儿,庸愚顽劣,令人神伤,三官聪颖,得托明师,余虽爱之念之,然不虑也。大官不知一己身世,俨然而为胡帝。谷哥,谷哥,汝能为我点化之乎?彼左臀上有殷红砂记一块,以此为证,自当入信。余精力日衰,夕夕所梦者,皆为少年时与哥共处之情之景,上天垂怜,来生而後,当生生世世为夫妇也。禄白。”+ J/ t+ F+ ]) r% K4 F- }2 X
  陈家洛看了这信,惊骇无巳,摇摇晃晃就要晕倒。袁士霄扶他坐下。陈家洛声昔发颤,问道:“师父,这谷哥是谁?”袁士霄黯然道:“那就是你义父了,他本名叫做沈有谷,他幼时与你母互有情意,後来天不从愿,拆散鸳鸳,所以他一生没有娶妻。”陈家洛道:“我妈妈当年为什么要他带我出来?为什么要我当他是我亲生爸爸一般?难道……”袁士霄道:“我虽是你义父的知交,伹也只知道他因为坏了少林派的门规,被逐出师门。这种耻辱之事,他自己不说,别人也不便问他。不过我信得过他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子,光明磊落,决不做亏心之事。”他一拍大腿道:“当年他被逐出少林时,我想他一定遭了不白之冤,曾邀集武林同道,要上少林寺找他掌门人评理,这险险酿成江湖上的轩然大波,後来是你义父一力承当,说是自己不好,这才作罢。但我直到现在,还是不相信他会做对不起人的事,除非少林寺的和尚们另有古怪规矩,那我就不知道了。”说到这裏,心中似乎尚有余愤。+ S' R6 j+ ]* O
  陈家洛道:“师父,我义父的事你就知道这些麽?”袁士霄道;“他被逐出师门後,之隐居了数年,後来改名为于万亭,手创红花会,终於轰轰烈烈的做出一番大事来。”% V# ~" L8 s4 a$ e( x" d% C& e5 ]
  陈家洛问的是自己身世,但袁士霄却反来覆去尽说当年为于万亭抱不平的事。陈家洛又问:“义父和我妈妈为什么要弟子离开家裏,师父可知道麽?”袁士霄道:“我邀集了人手要给你义父出头评
5 m1 W- B# B/ L9 y, J4 p3 [  理,到头来他忽然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这样给大家当头一盆冷水,我的脸又往那裏搁去?所以他的事往後我全不管啦。他把你送来,我就教你武艺,总算对得起他啦。”陈家洛知道再问不出结果了,心想:“图谋汉家光复,关键在於大哥的身世,中间只要稍有失错,那就前功尽废,亿万同胞仍得照旧沉沦苦海。这件事势所必成,迟早却是不妨,我应当先到福建少林寺走一遭,探问个清楚,雍正当时怎样掉换孩子?为什么要让明明是汉人的大哥继任皇位?在那裏总可问到一点端倪。” 当下把这番意思对师父说了,袁士霄道:“不错,去问问仔细也好,就是怕老和尚古怪不肯说。”陈家洛道:“那弟子只有相机行事了。” 、; K) B2 x3 {  u$ D' \' n) c6 Z) m
  师徒俩谈论了一会,陈家洛把在王峰中学到的武功对师父细说了一番,两人互相印证此划,陈家洛更悟到许多精微之处。两人谈得兴起,走出帐来一边说一边练,只听见狼城中传来惨厉的噑叫声,不觉天色已白,这才兴尽,回帐休息。袁土霄道:“那两个维人姑娘人品都好,你到底要哪一个?”陈家洛道:“汉时霍去病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弟子也是这个意思。”袁士霄点点头道:“很有志气,很有志气。我去对双鹰说,省得他们再怪我教坏了徒弟。”言下竟是十分得意。陈家洛道:“陈老前辈夫妇说弟子什么不好?”袁士霄笑道:“他们怪你喜新弃旧,见了妹子,忘了姊姊,哈哈!”陈家洛听了不觉凛然,回想双鹰那晚不告而别,在沙漠上留的八个大字,原来其中含有这层意思,想来暗暗心惊。' r: x$ ~; q. D5 s- ~/ z6 \# M
  睡了一个多时辰,众人早都起来。两师徒也即起身。陈家洛把要到少林寺的事向群雄说了,当下与袁士霄、天山双鹰、霍青桐妹姊作别。香香公主依依不舍,直送出六七十里路,陈家洛很是难受,心想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兄?如得上天佑护,大功告成,将来自有重逢之日,否则众兄弟埋骨中土,再也不能到回部来了。霍青桐远远跟在後面,数次催促妹子回去,香香公主只是不肯。陈家洛硬起心肠道:“你跟姊姊去吧!”香香公主道:“你一定要回来!”陈家洛点点头,香香公主道:“你十年不来,我等你十年,一辈子不来,我等你一辈子。”陈家洛见她如此情痴,想送件东西给她,以为去日之思,伸手在袋裏一摸,触手生温,摸到了乾隆当日在海塘上给他的那块温玉。当下将那玉取了出来,交在香香公主手中,低声道:“你见这玉,就如见我一般。”香香公主含泪接了,说道:“我一定还要见你。就算要死,也是见了你再死。”陈家洛微笑道:“干么这样伤心?等大事成功之后,咱们一齐到北京城外的万里长城去玩。”香香公主出了一会神,脸上微露笑意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不算。”陈家洛道:“我几时骗过你来?”香香公主这才勒马不跟,眼望着陈家洛的背影渐远渐小,终於在大漠边缘消失。
. A$ p/ H3 ^8 ~% d3 b  群雄控马缓缓而行,这一役虽击毙了张召重,但也伤了李沅芷,卫春华、章进三人,李沅芷伤势尤重。余鱼同大仇得报,心中宽慰,对李沅芷又是感激,又是怜惜,一路上不避嫌疑,细心呵护。众人行了数日,到了阿凡提家中,那位骑驴负锅的怪侠又出外去了。周绮听说张召重巳死,胞弟之仇巳报,很是高兴。依陈家洛意思,要徐天宏陪她留在回部,等生下孩子,身体康复之後,再同中原。但周绮一来是嫌气闷,二来听见大夥要到福建少林寺去,此行可与她爹爹相会,吵着一定要同去。众人抝她不过,只得由她。
! i2 f, }% V- B4 @/ a  此时正是腊月时分,众人冒寒上道,朔风扑面,有如鞭抽刀刮,徐天宏雇了一辆大车,让妻子及李沅芷在车里休息。等到回进玉门关时,巳有春意。众人一路南下,渐行渐暖,周绮愈来意是慵困,李沅芷的伤臂却巳大好了。她弃车乘马 ,整天与骆冰咭咭呱呱的一路讲话,旁人奇怪这两人谈个没完,不知怎么有这许多事儿来说。
0 t; j6 ]  u* l5 T# q- q9 s  这天巳行到福建境内,只见满山红花,蝴蝶飞舞,陈家洛心想:“要是喀丝丽在此,见了这许多鲜花,可不如有多欢喜;又行数天,见前面屋宇鳞比,人烟稠密,是一座大城,知道那是德化了。城外有一个茂密的林子,群雄穿林而入,章进忽然大叫一声,飞奔而去,只兄那边树上一人双足凌空,是一个投环自尽的男子。章进双手托件那人两足,将他举了起来,口裏大叫:“快来,快来!”骆冰看得真切,两把飞刀掷出,将挂在树枝上的布带割断了。章进将那人横放在地下。陆菲青给他胸口推宫过气,过了一阵,那人悠悠醒来。放声大哭。
3 V7 H7 q' B+ r  心砚道:“你有什么委曲为难的事 ,何必寻死?”那人只是哭泣不答。群雄见他约摸二十四五岁,打扮似是个做手艺的。章进焦躁,骂道:“老子救了你,干麽你不说话?”那人吓了一跳,说道:“爷们还是让找死的好?”卫春华道:“你是短了银钱呢,还是遭了冤屈?咱们可以帮你呀。”那人道:“不是为钱,也没人冤枉小人。”说罢又哭。% ^' r$ n3 o, d' u$ v
  骆冰见他头颈里挂着一个绣花荷包,色泽很是鲜艳,那荷包用一条麻绳牢牢系住,似乎怕自己死后被人拿走一般,猜想他的自尽或与女人有关,於是问道:“你的情妹子不肯嫁你麽?”福建语言本来特异,但那人似到外省去过,居然能懂群雄的话,听骆冰这样说,险露惊奇之色,说道:“她是死路一条,我索性死了爽快。”骆冰道:“她为什么死路一条?”那人道:“小人名叫周阿三,在德化城里做木工,方大人今年告老回乡,看见银凤生得好看,硬要娶她做第十一房姨太太………”说到这裏,又呜呜的哭了起来,章进听得茫然不解,喝道:“说得乱七八槽,老子一点不懂,什么方大人银凤的?”骆冰笑道: “银凤自然是他的情妹子了。他倒是一个多情种子呢。” 章进道:“那方大人在那里?娶了你的银凤没有?”周阿三道:“城裏最大的房子就是方大人的,去年他家里盖新房子,小的还去帮过工。他………他今天………今天要讨银凤………”章进道:“你这人没出息,干么不和这姓方的去拼命?”骆冰笑道:“他有你章十爷的一半本事就好啦!”, l- Y8 H0 u' H" R- [1 ?
  周绮听说这人也姓周,先有了一半好感,又见他哭得可怜,激起了义侠心肠,说道:“你带咱们去见那姓方的。”周阿三畏畏缩缩的不敢,徐天宏见章进和自巳妻子都是一种莽劲,心裏暗笑,说道:“你先带咱们到你家里去,包在我的身上,叫那姓方的不敢要你的银凤便是。”周阿三将信将疑,领了众人来到德化城内自己家里。
- `5 A5 w$ J" v/ L8 j  那银凤家裏姓包,是开豆腐店的,就在周阿三隔壁,门外挂灯结彩,一副做喜事的模样。徐天宏命周阿三把银凤的父亲包老头请过来,只见他愁眉苦脸,神色凄惨,那裏有做新丈人的喜色。众人一问,才知那方大人今年巳七十多岁,以前在安徽做过藩台,这次告老回乡,地方上没一个不怕他。包老头的女儿只有十八岁,昧给这垂死之人做小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惧他权势,不敢不依。4 t  ^, x* Q, w! d# P* Z* N
  依章进和周绮说,要去杀了那姓方的,但陈家洛道:“咱们身上有着大事,别多生枝节。”叫心砚取出一百两银子来,送给包老头和周阿三,叫他们带了银凤赶紧逃走。包周两人千恩万谢,赶忙回去收拾。
1 @, J& w, H6 v  p( i2 Y  周绮这时巳有七八个月身孕, 一路上徐天宏和骆冰管得她很紧, 不能多动,酒更是半滴不得沾口,本巳厌烦之极,见陈家洛不许与那姓方的为难,更是气闷,乘徐天宏不防,溜了出来到街上乱走。德化城本来不大,不多一会就走到方宅门口,只兄大门中夫役进进出出,把鱼肉鷄鸭及一坛坛酒抬了进去,不觉酒瘾大起。
/ j* i& Z, m0 b) d! ]  好天真烂漫,毫无机心,想到要吃酒, 就眼了进去。方府这天贺客盈门, 都是来巴结方老太爷的。仆役们见周绮大模大样的进来,虽然身上穿得朴素,但气派很大,不敢怠慢,忙往内堂让坐敬茶。周绮心想他们倒敬重於我,也就喝着武夷清茶,磕着瓜子儿。不一会开出席来,闽南人家做喜事,酒筵要连摆数日,最是隆重不过,方府虽是娶妾,但方老太爷方有德在外作官数十年,老来衣锦还乡,存心要显显威风,所以这席午宴也十分丰盛。 周绮与那些姑娘太太们语言不通,不去理会旁人,酒到杯干,饮得自由自在,倒也十分畅快。
. P4 J" h# o# L- `2 M  喝了十多杯,方老太爷由两个儿子扶着,颤巍巍的到各席来敬酒。周绮见他须眉皆白,还要糟蹋人家女儿,心中暗骂。待方老太爷走到临近,见他左脸上一大块黑记,黑记上稀稀疏疏的生着几根长毛,心头斗然一惊,想起丈夫当时所说的话来,那时她母亲问他身世,他说他一家都被一个姓方的府台所害,那方府台左脸上有大块黑记,莫非是此人不成?徐天宏是浙江绍兴人,当下不加思索的问道:“方老爷,你在绍兴做过府台的是么?”方老太爷忽然听见她一口北方口音,微感奇怪,说道:“你这位太太是谁啊?在绍兴见过我么?” 他这话正如承认了在绍兴做过官, 周绮点点头,不言语了,方老太爷也不在意,另去敬酒。
9 \  J9 H- ~( l* x' D  周绮本想上前一拳将他打死,替丈夫报了血海深仇,但身子一动,就感胸口发闷,手足酸软,暗骂肚子里这个小孽障害得我好苦,自己斟了三杯酒仰颈子喝下,大踏步往外走出。众女宾见这人粗野无礼,交头接耳的窃窃讥笑。
; C* ]4 m& U& l6 J% F& `  周绮回到用阿二家里,不久徐天宏与骆冰也从外面找寻她不见回来,正自焦急,见了她心头大喜,但见他脸上红扑扑的酒意盎然,又要开口埋怨,周绮抢先把遇见方老太爷的事说了。徐天宏想起父母兄姊惨死的情形,眼中冒火,但他为人甚是谨细,说道:“我去打听一下,别杀错了人。”过了半个多时辰,徐天宏直冲进来,对陈家洛道:“总舵主,我仇人确是在此,你许不许我报仇?”陈家洛沉吟道:“七哥这大仇是非报不可的,这老贼已以七十多岁,如一耽搁,莫被他得个善终。只是咱们另有人事,这番举动可别被人疑心是红花会听干才好。”说到这裏,包老头带了女儿和周阿三过来叩谢,说再过两个时辰,方家说要来迎娶,现在收拾巳毕,要赶紧逃走。李沅芷灵机一动道:“咱们把事情推在他们身上。反正他们是要逃走的了。”余鱼同道:“怎样?”李沅芷笑道:“请你做新娘子哪!”+ A* `2 y: A. O& j
  骆冰笑道:“还是她扮新郎,你扮新娘吧。”李沅芷红了脸道:“呸,人家明明出个好主意,你偏来开人家玩笑。”骆冰知她机变百出,就道:“好妹子,你说吧。”李沅芷笑道:“叫他穿了新娘子的衣服,等轿子来时,他就坐了去。咱们都扮作送亲的。”骆冰拍手笑道:“好呀,拜过堂後,等到洞房花烛,咱们一齐动手。别人只道是女家出的花样,谁也不会疑心到红花会身上。”徐天宏本来足智多谋,但这时分心则乱,一时想不出主意来,听了李沅芷这个计策,也拍掌叫好,众人当下赶紧准备。 陈家洛叫卫春华与心砚先把包家父女及周阿三护送出城,远走高飞。大家买丁衣物,装扮起来。余鱼同扮女人虽然有点不愿意,但这是李沅芷出的主意,觉得不便拂她之意,而且是为七哥报仇雪恨,委屈一下也说不得了。新娘的红衣头罩都是现成的,就是余鱼同一双大脚有点碍事,但把裙子放低些,遮掩一时,也说成了。
5 Z) y6 z4 \7 [& C1 b  等到申时时分,方府的轿子与迎亲的喜娘等等都来了。骆冰与李沉芷扶着面披红布的余鱼同,进了轿子。众人在长衣内各藏兵刃,一路跟到方家。男子娶妾,要妾侍向丈夫磕头。命鱼同无奈,只得盈盈的拜将下去。方有德乐得呵呵大笑。摸出两个金踝子来做见面礼,余鱼同老实不客气的收了。
, z8 E$ q) E; Q- Q+ k9 O" R7 l  喜筵过后,接着是要闹房,众人都拥到新房中来。徐天宏紧紧挤在方有德身边,右手摸着袋里的攮子,眼见时间将到,正要动手,忽然一名家丁匆匆走进房来,说道:“成总兵和几位客人来向大人道喜。”方有德笑道:“他怎么到德化来了?”忙迎出去,只见厅上坐着一位武官,下首是四名穿内廷侍卫服色的人。徐天宏脸色登变,认出其中一人是在黄河渡口交过手的清官侍卫瑞大林,正要招呼各人,只听见文泰来虎吼一声,直向那武官扑去。原来那是随同张召重到铁胆庄来的成璜。他因立了此功,从记名总兵升为实授,分发闽南。这天瑞大林等四名侍卫奉皇上密旨来找他,五人从永安府到德化来,听说方藩台娶妾,就来扰一杯喜酒,那知竟与红花会众人狭路相逢。
+ \+ y: B! @- R: I- J0 a  成璜出其不意,随手举起椅子一挡,喀喇一声,梨花木的椅脚被文泰来一掌劈断了两根。成璜见他来势凶恶,从桌底钻了过去,隔桌望见文泰来,这一下吓得魂飞天外,往外直奔。群雄取出兵刃,文泰来等推开吓得东倒西撞的贺客女宾们往外追时,五人都巳逃得远了。只听见内堂惊叫哭喊,闹成一片。
% x. L, e( A. `8 s' I2 |6 N; b  余鱼同穿着大红女服,手挥金笛,旁边一个骆冰,一个李沅芷,从内堂杀将出来。群雄寻方有德时,却巳不见,此人老奸巨滑,一见情势有异,立即溜得不知去向。周绮与章进、心砚等前前后后找了一遍,影踪不见。徐天宏对陈家洛道:“总舵主,怎么清宫侍从忽然在此出现?莫非另有奸谋?”陈家洛道:“正是,这倒要查访一下。”徐天宏道:“私仇事小,咱们先料理了这事,回头再来报仇。”陈家洛赞道:“七哥深明大义,实在难得。”当下卒领众人,追了出去,一门途人,知那些武官是往东逃去的,群雄纷纷上马,出德化城东门疾追。城里早巳乱成一团。9 r: X$ R: c3 O! X( ~
  奔了三四十里,在一家饭铺中打尖,询问饭铺伙计,知道成璜等过去不久。文泰来道:“我这马脚力快,冲上去拦住这五个狗贼。”骆冰道:“他们有五个人,别落了单。谅他们也逃不了。”文泰来知道妻子自他遭了一次危难之後,对他照顾特别周到,也不忍让她担心,於是与众人一齐追赶。当晚群雄在仙游歇夜,次日赶到郊尾,听乡人说五个武官巳转而向北。陈家洛笑道:“他们逃的路程真好,这里向北正往莆田少林寺,咱们虽然赶人,可没走冤枉路。”驰了数十里,天色将黑,群雄在望海镇上找一家客店歇丁。陆葬青、文泰来、卫春华、徐天宏、心砚五人出去分头打听众侍卫的下落。
0 E1 p% Q( v, z8 w  文泰来查不到成璜等踪迹,心中焦躁。这时天气正熟,蝉声甫歇,暑气未消,文泰来袒开胸口,
2 P+ O! ?! U1 U: \/ `  拿着一柄大葵扇不住扇风,走了一阵,只见前面挑起一个酒帘,迎山一阵酒香,寻恩走得正热,正好喝几豌冷酒解渴,走进店内,不觉一怔,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成璜、瑞大林及三名侍卫正在饮酒谈笑。五人见文泰来闯了进来,大吃一惊,登时停杯住口。文泰来也不理会他们,叫道:“店家,拿酒来。”店小二答应了,拿了酒壶,酒杯、筷子放在他面前。文泰来喝道:“杯子有什么用?拿大碗来。”当的一声,把一块银子摊在桌上。店小二兄他势猛,不敢多说,拿了一只大碗出来,斟满了酒,文泰来举碗喝了一口,赞道:“奸酒!”店小二道:“这是本地出名的三白酒。”文泰来道: “宰一口猪,该喝几碗?” 店小二不懂他的意思, 但又不敢不答,随口说道: “三碗吧!”文泰夹道:“好,拿十五个大碗,筛满了酒!”抽出长刀,寒光一闪,砍在桌上。店小二吓了一跳,依言拿了十五个碗来,摆满了一桌,将酒都倒满了。成璜等面面相觑,心中惊疑不定,见文泰来拦在门口,都不敢出来。% ]6 ?, k6 i1 o
  成璜和瑞大林两人知道文泰来的厉害,见不是路,站把身来想从後门溜走。文泰来大喝一声,宛如半空打了个霹雳,只听他叫道:“老了酒还没喝,性急什么?”他左足抬起,踏在长櫈之上,三口就把一碗酒喝乾,叫声:“好酒!”又喝第二碗。 店小二识趣,切了两斤牛肉牛筋,放在盘裏托上来,文泰来喝酒吃肉,不一刻,把十五碗酒两斤牛肉吃得乾乾净净。成璜和瑞大林心惊胆战,相顾骇然。其余三名侍卫欺他酒醉,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各提兵刃,猛扑上来。6 }! N- g1 P5 A: F
  文泰来酒意涌上,全身淌汗,待三人扑到,右足猛一抬腿,把一张桌子踢得飞了起来,桌上酒磕盘子,乒乒乓乓的跌成一地。他不及拔刀,提起长凳,向三名侍卫横扫过去。那三名侍卫身手也甚了得,一个展动花枪,避开长凳,分心刺到,另外两个一个使刀,一个双手握着蛾眉钢刺,直欺过来。文泰来奋勇直上,力敌三人,混战中那使刀的一刀砍在凳上,急切间拔不出来,文泰来左掌一翻,乘势一掌迎面打在他颜面正中,只打得五官血肉模糊,头骨震碎而死。这时使蛾眉刺的双刺正剌到文泰来右胁,文泰来顺手拔下砍在凳上的单刀,一刀劈将下来。那人双刺堪堪刺到敌人胁下,见他不闪不避,心中大喜,正要使力往前一送,只听见头顶一股疾风,知道不好,仗着擅於小巧闪挪功夫,左脚一挫,闪过身去躲在那使枪的後面。那使枪的抖起一个碗大枪花,“毒龙出洞”,向文泰来小腹刺来。文泰来左手撤去单刀,不容对方回招,巳抓住他的枪杆,那人用力一夺,但那里挡得住文泰夹的神力,被他一拉,一个踉跄,险险跌倒。文泰来右手提着长凳,一櫈打在那使枪的胸口,用力一推,那人直靠上土墙,再被一推,土墙登时倒了,将他压在砖石泥土之中。; A) _7 f" J: J% |: ?
  这时酒店中尘土飞扬,屋顶上泥块不住下坠,文泰来转身再打,那使蛾眉刺的不知怎样却巳跌在地下,提起身来一看,见他脸如金纸,早巳气绝,原来他见文泰来转瞬将自己两个同什打死,猛吃一惊,血管迸裂,竟尔吓死。文泰来长啸一声,找成璜和瑞大林时,却巳不见,想只乘乱逃走了。店中众人见他们恶斗,早都远远躲开。出得店来,一阵凉风拂体,抬头晓星初现,巳是一更时分。& A) u0 G* Y1 G. }5 p9 Y3 i, r
  那成璜和瑞大林曾到铁胆庄来拿他,在肃州一战中,瑞大林又曾用锯齿刀砍他一刀,此仇如何不报?文泰来回入酒店提了单刀,四下找寻,飞身跃上一家高房屋顶,前後左右一望,果见两条黑影向北狂奔。文泰来大喜,跃下屋来,提刀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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