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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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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4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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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悄悄推门出来,在屋檐下挨着向前,走出十余丈后,见一座土地庙侧有一株极高的槐树,枝叶茂盛,若是攀到树顶,镇上有甚么事十之八九能瞧得见,当即纵身而上,右手抓住了一条树干,翻身上树,爬到最高的一根横技上坐下。但听得四下里更无半点声息。他越是等得久,越知其中必有蹊跷,黄风寨先行的喽啰来了这么久,大头子还没到来,难道是派几名喽啰先来通风报信,好让镇上百姓逃个一空么?$ R0 O# F7 f! t( t; v
  直等了大半个时辰,才隐约听到人声,却是叽叽喳喳的女子声音,令狐冲凝神听得几句,便知是恒山派的众弟子到了,心想:“她们怎地这时候方到?是了,她们日间定是在山野中休息过了。”耳听得她们到仙安客店打门,又到另一家客店打门,那家南安客店和那土地庙相距较远,这些尼姑女人们进了客店后干些什么,说些甚么,令狐冲便听不到了。他心下隐隐觉得:“这多半是魔教人众安排下的一个陷阱,专让恒山派众人上钩。”当下他仍是隐身树上,静待其变。$ Z" e. ^4 r' Y" R% }' y
  过了良久,见到仪清等七人出来点灯,大街上许多店铺的窗户中都透了灯光出来,又过一会,忽听得东北角上有个女子声音大叫:“救命!”令狐冲吃了一惊,心想:“啊哟不好,恒山派的弟子中了魔教毒手。”他料知魔教既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布置下一切,绝非戕害一两名女弟子便感心足,定是另有重大图谋,当即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到了土地庙的屋顶,展开轻功,从屋顶上向东北角奔去。这廿八铺的房舍都是一间连着一间,这时他内力何等了得,轻功虽然不佳,但一口清气提起,在屋顶之上奔行,不但迅捷异常,抑且并无半点声息,霎时间便到了那女子呼救之处的屋外。他沿着墙壁轻轻落下地来,从窗缝中向内张去,屋内一片漆黑,并无灯火。但过得半晌,便只见七八名汉子贴墙而立,一个女子站在屋手中间,大叫:“救命,救命,杀了人哪!”令狐冲只见到她的侧面,但见她脸上神色甚是凄厉,这番情景,显然是候人前来上钩。
8 l( g5 {9 ~0 t; B  果然她叫声未歇,外边便有一个女子喝道:“什么人在此行凶?”那屋子大门并未关上,门一推开,便有七个女子窜了进来,当先一人正是仪清。这七人手中都执长剑,为了救人,进来甚急,突见那呼救的女子右手一扬,一块约摸四尺见方的青布抖了起来,仪清等七人立时身子发颤,似是头晕眼花,转了几个圈子,立即栽倒。令狐冲大吃一惊,心念电转:“那女子手中这块布上,定有极厉害的迷魂毒药。我若是冲进去救人,定也着了她的道儿,只有暂且忍耐。”只见贴墙而立的汉子一拥而上,取出绳子,将仪清等七人的手足都绑缚住了。
/ U0 Z$ W: a' E  n* _! L% U  过不多时,听得外面声响,一个女子尖声喝道:“什么人在这里?”令狐冲在过仙霞岭时,曾和这个急性子的小尼姑说过许多话,知道是仪和到了,心想:“你这人鲁莽暴躁,这番又非变成一只大粽子不可。”只听得仪和又叫:“仪清师妹,你们在这里么?”接着砰的一声,大门被人踢开,仪和等人两个一排,并肩齐入。但见她七人一进门后,每两人便使开剑花,分别罩住左右,以防敌人从暗中来袭,剑法绵密,敌人若要偷袭,几乎绝不可能,料知那是恒山派事先教练好的一种防身之技。第七人却是倒退入内,使剑护住后路。屋中众人屏息不动,直等七人一齐进屋之后,那女子又展开青布,将七人都迷倒了。
* ?3 `0 @& D& V% U4 L  跟着于嫂率领六人进屋,又被迷倒,前后二十一名恒山女弟子,尽数昏迷不醒,给绑缚了置在屋角之中。隔了一会,那女子又大叫:“救命,救命!”却不见再有恒山派的人到来,只见屋角一个老者打了几下手势,众人从后门悄悄退了出去。* z5 D. H+ v6 u9 e* A3 R
  令狐冲纵上屋顶,弓着身子跟去,正行之间,忽听得前面屋上有衣襟带风之声,急忙在屋脊边一伏,便见十来名汉子互打手势,分别在一座大屋的屋脊边伏下,和令狐冲藏身之处相距不过数丈。令狐冲溜着墙轻轻下来,只见定静师太率领着三名弟子正向这里赶来。令狐冲心道:“不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留在南安客店中的那些小尼姑可要糟糕。”遥遥望见几个人影向南安客店急奔过去,正想赶去看个究竟,忽听得屋顶上有人低声说道:“待会那老尼姑过来,你们七人在这里缠住他。”这声音正在他头顶之上,令狐冲只须一移动身子,立时便给发觉,只得便在墙角后贴墙而立。
9 T4 v( o9 B' D4 F: S# B8 a2 Z( M  耳听得定静师太踢开板门,大叫:“仪和、仪清、于嫂,你们听到我声音吗?”那叫声远远传了过去,又见她绕屋奔行,跟着纵上屋顶,却没进屋查察。令狐冲心想:“她干么不进去瞧瞧?一进去便见到廿一名女弟子被人绑缚在地。”随即省悟:“她不进去倒好。魔教在那擒获的二十一名恒山派女弟子身畔,定然又布下迷魂毒药,定静师太若是上去解缚,非给迷倒了不可。”
. q! L  B$ }5 |" s- @6 e. j. s8 }: O  眼见定静师太东驰西奔,显是六神无主,突然间她奔回南安客店,奔行奇速,身后三名女弟子追赶不上。但见街角边转出数人,黄布一扬,那三名女弟子又复栽倒,给人拖进了屋中,黑暗中隐隐约约见那三人中似有仪琳在内。令狐冲心念一动:“是否须当即去救了仪琳小师妹出来?”随即又想:“我此刻一现身,便是一场大打,恒山派这许多人给魔教擒住了,投鼠忌器,可不能跟他们正面相斗,还是暗中动手的为是。”' W: C5 r4 t$ h" F
  跟着便见定静师太从南安客店中出来,在街上高声叫骂,又纵上屋顶,大骂东方不败,果然魔教人众忍耐不住,有七人上前缠斗。令狐冲看得几招:寻思:“定静师太剑术精湛,虽然以一敌七,一时不致落败,我还是先去救了仪琳师妹的为是。”  M7 k1 i7 A# Y7 N' k
  当下闪身进了那屋,只见厅堂中有一人持刀而立,三个女子给绑住了,横剑卧在他脚边。令狐冲一跃而前,手起一剑,直剌其喉。那人尚未惊觉,已然送命。令狐冲不禁一呆:“我这一剑怎地如此快法?手刚伸出,剑尖已剌入了他咽喉?”5 `/ Y3 M5 S" @8 B0 A) z" }
  殊不知他自练成了任我行所传的“吸星大法”之后,桃谷六仙。不戒和尚、黑白子等人留在他体内的真气尽为其用,内功之强,直已到了连他自己也难以想象的境地。以此内力将“独孤九剑”的剑法使将出来,自是威力无俦,这“吸星大法”的厉害之处,是令人在不知不觉中吸取敌人的内力,不知不觉间增长自己的功行。令狐冲原意是这一剑剌去,敌人举刀一封,长剑便剌他双腿“环跳穴”,教他栽倒在地,然后救人,不料对方竟无丝毫招架还手的余暇,一剑便制了抽死命!5 c6 n* E- I+ a) h/ D
  令狐冲心下微有歉意,拖开死尸,低头一看,果见地下所卧的三个女子中有仪琳在内,伸手探了探她鼻息,觉得她呼吸调匀,除了昏迷不醒之外并无他碍,当即走到灶下,取了一均冷水出来,泼了少许在她脸上。过得片刻,仪琳嘤咛一声,醒了转来,她初时不知身在何地,微微睁开眼睛,突然省悟,当即一跃而起,想去摸身边长剑时,才知手足被缚。险险又复跌倒。2 b, i2 P8 K! E0 Y2 i- w: u2 H
  令狐冲道:“小师太,别怕,那坏人已给本将军杀了。”说着以剑割断了她手足上的绳索。仪琳在黑暗中乍闻他的声音,依稀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令狐大哥”,又惊又喜,叫道:“你—你是令狐大——”这个“哥”字,没说出口,便觉不对,只羞得满脸通红,嗫嚅道:“你—你是谁?”令狐冲听她已将自己认了出来,却又改口,低声道:“本将军在此,那些小毛贼便不敢欺侮你们。”仪琳道:“啊,原来是吴将军。我——我师伯呢?”令狐冲道:“她在外边和敌人交战,咱们便过去瞧瞧。”仪琳道:“郑师姊、秦师妹——”从怀中摸出火折一晃,见到二人卧在地下,说道:“嗯,她们都在这里。”便欲去割她们手足上的绳索。令狐冲道:“别忙,还是去帮你师伯要紧。”仪琳道:“正是。”
9 M  j$ U. F1 d  令狐冲转身出外,仪琳跟在他身后,没走出几步,只见七个人影如飞般窜了出去,跟着便听得叮叮当当的击落暗器之声,又听得有人大声称赞定静师太剑法高强,定静师太则认出对方是嵩山派的人物,不久见定静师太随着十几名汉子走入仙安客店,令狐冲拉着仪琳的手,跟着潜入客店,站在窗外偷听。$ Y3 C* p5 ]' W! h( x
  仪琳的右手给他一把握着,想要挣脱,却想他将自己从魔窟中救了出来,握住自己的手,显然也无恶意,若是强行挣脱,反而着了痕迹,只得且由他握着。但听到定静师太在屋中和钟镇说话,那姓钟的口口声声要定静师太先行答允恒山和嵩山两派合并,才能助她去救人。仪琳虽无多大阅历见识,却也听出钟镇显是乘人之危,不怀好意,心下暗暗生气。听得定静师太越说越怒,独自从店中出来。
' A" a  d4 o* ^  令狐冲待定静师太走远,便去仙安客店外打门大叫:“你奶奶的,本将军要喝酒睡觉,你奶奶的店小二怎不开门?”定静师太正在无法可施之际,听得这位将军的呼喝之声,心下大喜,当即回来。仪琳当即迎了上去,叫道:“师伯!”定静师太又是一喜,忙问:“刚才你在那里?”仪琳道:“弟子给魔教妖人擒住了,是这位将军救了我——”这时令狐冲已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m  q# V0 Y$ i% @) z; w# ^6 q
  只见大堂之上,点了两枝明晃晃的蜡烛,钟镇阴森森的道:“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给我滚了出去。”
' r7 w+ C: M7 J  令狐冲破口大骂:“你奶奶的,本将军乃堂堂朝廷命官,你胆敢出言冲撞?掌柜的,老板娘,店小二,快快给我滚出来。”嵩山派诸人听他骂了两句后,便大叫掌柜的,老板娘,显然是色厉内荏,心中已大存怯意。钟镇心想正有大事在身,半夜却撞来了这个狗军官,低声道:“把他点倒了,可别伤他性命。”锦毛狮高克新点了点头,笑嘻嘻走上前去,说道:“原来是一位官老爷,这可失敬了。”令狐冲道:“你知道了就好,你们这些蛮子老百姓就是不懂规矩——”高克新笑道:“是,是!”闪身上前,伸出食指,往令狐冲腰间一戳。他认穴奇准,嵩山派的点穴功夫又是武林中一绝,这一指戳中“笑腰穴”后,对方本当大笑一阵,然后昏晕过去,人事不知,要直到十二个时辰过后方始醒转。不料高克新的手指戳在他的身上,令狐冲只是“嘻”的一笑,说道:“你这人没规没矩,动手动脚的,跟本将军开什么玩笑?”
/ J3 ]( k3 t$ a( ~0 _  定静师太其时和仪琳站在门口,见高克新以嵩山点穴手法点在令狐冲身上,他竟然是若无其事,不由得又惊又喜,心想此人武功高强若斯,这一次嵩山派那些乘人之危的家伙非吃亏不可。高克新见一指点他不到,心下甚是奇怪,当即第二指又再点出,这一次劲贯食指,用上了十成力。令狐冲哈哈一笑,跳了起来,笑着骂道:“你奶奶的,在老子腰里摸啊摸的,想偷银子么?你这家伙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却何以不学好?”高克新心想这人倒有些古怪,当下更不思索,左手一翻,便抓住了令狐冲的右腕,向右一甩,要将他拉倒在地。不料手掌一和他手腕相触,只觉自己内力从掌心中倾泻而出,再也收束不住,惊怖之下,想要大叫,可是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半点声息。原来令狐冲练成“吸星大法”后,自己虽不存心使用,却自然而然具有吸取旁人功力的大能,倘若对方不运内力,只是和他亲近拉手,又或是如他适才和仪琳援手同行,那便不致吸人内力,但只要对方运力加于其身,运多少内力,便有多少给他吸了过去。唯一办法只有立即不运内力,倘若令狐冲并非存心吸他功力,内力便可停止不泄,否则愈是用力挣扎,内力失得愈快。- e' |- a5 W9 X7 J/ ?
  令狐冲察觉对方内力正注向自己体内,便如当日自己抓住了黑白子手腕的情形一般,心下一惊:“这种邪法可不能使用。”当即用力一摔,摔脱了他的手掌。- P+ C$ o% @3 e4 A( ?
  高克新呆了一呆,犹如遇到皇恩大赦,向后纵开,只觉全身软绵绵的恰似大病初愈,叫道:“吸星大法,吸——吸星大法!”声音嘶哑,充满了惊怖之意。钟镇、邓八公和嵩山派诸弟子同时跃将起来,齐问:“什么?”高克新道:“这—这人会使——吸星大法。”但见青光乱闪,锵锵声响,各人长剑一齐出鞘,神鞭邓八公手握的却是一条软鞭。钟镇剑法最快,寒光一颤,剑尖便已疾剌令狐冲咽喉。
9 H( P: G( V3 u- \5 B( O, A  当高克新张口大叫之时,令狐冲便料到嵩山派诸人定是一拥而上,向自己钻剌,眼见众人长剑出手,当即取下腰刀,连刀带鞘当作长剑使用,手腕抖动,向各人手背上点去。但听得呛啷、呛啷响声不绝,长剑落了一地。钟镇武功最高,手背上虽给他刀鞘头击中,长剑却不落地,惊骇之下,向后跃开。其中邓八公最为狼狈,鞭柄脱手,那软鞭却倒卷上来,卷在他头颈之中,箍得他气也透不过来。4 h8 f2 H* A2 e6 l
  钟镇背靠墙壁,险上已无半点血色,说道:“江湖上盛传魔教前任教主复出,你—你—便是任教—任我行么?”令狐冲笑道:“他奶奶的什么任我行,任你行,本将军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姓吴官讳天德的便是。你们却是什么岗,什么寨的小毛贼啊?”钟镇双手一拱,道:“阁下东山复起,钟某自知不是敌手,后会有期。”身子突然纵起,破窗而出。高克新跟着跃出,余人一一从窗中飞身出去,满地长剑,谁也不敢去拾。令狐冲左手握刀鞘,右手握刀柄,作势连拔数下,那把刀始终拔不出来,说道:“这刀真是锈得厉害,明儿得找个磨剪刀的给打磨打磨。”
1 N$ @8 c& |& V; Q! J- L" x& W) `; D) Z  定静师太合什道:“吴将军,咱们去救了几个女徒儿出来如何?”令狐冲料想钟镇等人一去,再也无人抵挡得住定静师太的神剑,说道:“本将军要在这里喝几碗酒,老师太,你陪不陪我?”仪琳听他又提到喝酒,心想:“这位将军若是遇到令狐大哥,二人倒是一对酒友。”妙目向他偷看过去,却见这将军的目光也在向她凝望,脸上微微一红,便低下了头。定静师太道:“恕贫尼不会喝酒,将军,少陪了!”合什行礼,转身而出。仪琳跟着出去,将出门口时忍不住转头又向他瞧了一眼,只见他起身找酒,口中说道:“他奶奶的,这客店里的人都死光了,这会儿还不滚出来。”她心中想道:“黑暗之中,听他口音依稀有些儿像令狐大哥,只是这位将军出口粗俗,每一句话都带个他甚么的,那及令狐大哥斯文有礼?我——我居然会这样胡思乱想,唉,当真——”$ o( j9 `" ^; `% M" w
  令狐冲找到了酒,将嘴就在酒壶上喝了半壶,心想:“这些尼姑、婆娘、姑娘们就要回来,叽叽喳喳,啰啰唆唆的说个没完,一个应付不当,那可露了马脚,还是溜之大吉的为好。这些人一个个的救醒,总得花上小半个时辰,肚子可饿得狠了,先得找些吃的。”将一壶酒喝干,走到灶下,只见镬中正煮一大镬热腾腾的白米饭,闻那气息,却是煮得焦了,料想是钟镇等一伙人煮的,盛了一碗,一面低头去吃,一面到处找寻菜肴。只吃得几口,忽听得远远传来仪琳尖锐的叫声:“师伯,师伯,你在那里?”声音大是惶急。令狐冲左手端着饭碗,急冲出去,循声而前,只见仪琳和两个年轻姑娘站在长街之上,大叫:“师伯,师父!”令狐冲问道:“怎么啦?”仪琳道:“我去救醒了郑师姐和秦师妹,师伯挂念着众师姐,赶着去找寻。我们三人出来,可又——不知她老人家到那里去啦。”
) ]! |$ }$ G5 L. Y$ D  令狐冲见郑萼不过二十一二,秦绢年齿更稚,只是十五六岁年纪,心想:“这些年轻姑娘毫没见识,恒山派派她们出来干什么?”微笑道:“我知道她们在那里,你们跟我来。”当下快步向东北角上那间大屋走去,到得门外,一脚踢开大门,生怕那女子还在里面。又抖迷魂药害人,说道:“你们用手帕掩住口鼻,里面有个臭婆娘会放毒。”当下左手捏住了鼻孔,嘴唇紧闭,直冲进屋,一到大堂之内,不禁一呆。本来大堂中躺满了恒山派女弟子,这时却已影踪全无。他“咦”的一声,见桌上有只烛台,晃火折点着了,大堂中空荡荡地,那里还有人在?他迅捷异常在这大屋各处搜了一遍,没见到丝毫端倪,心道:“这又是奇哉怪也!”9 X, }# q3 H& X
  仪琳、郑萼、秦绢三人眼睁睁的望着他,脸上充满了疑惑。令狐冲道:“他奶奶的,你们这许多师姊们,都给一个会放毒的婆娘迷倒了,给绑了放在这里,只这么一转眼功夫,怎地都不见啦?”郑萼道:“吴将军,你见到我们那些师姊给迷倒在这里的么?”令狐冲道:“昨晚我睡觉发梦,亲眼目睹,见到许多尼姑婆娘,横七竖八的在这大堂上躺了一地,怎会有错?”郑萼道:“你——你——”她本想说你做梦见到,怎能作得准?但知他喜欢信口胡言,说是发梦,其实是亲眼见到,当即改口道:“将军,你想他们都到那里去了啦?”令狐冲沉吟道:“说不定什么地方有大鱼大肉,她们都去大吃大喝了,又或者什么地方做戏文,她们在看戏。”他招招手道:“你们三个小妞儿,最好紧紧跟在我身后,不可离开,要吃肉看戏,却也不忙在一时。”$ e( K$ V! }) g" U4 _, f
第五十九回 临终重托9 l3 g5 v0 z2 U& c/ u
  秦绢年纪虽幼,却也知周遭情势甚是凶险,众位师姊都已落入了敌人之手,这位将军瞎说一通,全当不得真,只是恒山派数十人出来,只剩下了自己三个年轻弟子,除了听从这将军的吩咐之外,实在并无良策,当下和仪琳、郑萼二人跟随着他走到门外。8 y: ~0 \0 ?1 t$ i" I8 g' b7 [
  令狐冲自言自语:“难道我昨晚这个梦发得不准,眼花看错了人?今晚非得再好好做过一个梦不可。”心下却想:“这些恒山女弟子就算给人掳了去,怎么定静师太可又突然失了踪迹?只怕她落了单,遭了敌人暗算,该当立即奔去追寻才是。但仪琳她们三个年轻女子,若是留在廿八铺,却又大大不妥,只得带了她们,一同去找到她们师伯。”说道:“咱们左右无多,这就去找找你们的师伯,看她在那里玩儿,你们说好不好?”郑萼忙道:“好啊,将军武艺高强,见识过人,若不是你带领咱们去找,只怕难以找到。”令狐冲笑道:“武艺高强,见识过人,这八个字,倒说得不错。本将军将来挂帅平番,升官发财,定要送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给你们三个小妞儿买新衣服穿。”9 Q0 f# R/ f0 S$ C' S4 v
  他信口开河,快要走到了二十八铺尽头,一跃上屋,四下望去。其时朝暾初上,白雾弥漫,树梢上烟雾霭霭,极目远瞪,两边大路上一个人影也无。突然之间,见到南边大路之中有一样青色的物事,相距甚远,看不清楚。只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路上,路中心放了这样一件物事,显得颇为触目。他纵身下屋,发足奔去,将那物拾起一看,却是一只青布女履,似乎便和仪琳所穿的一模一样。
/ }4 I- x) L. e" [  他站着等了一会,仪琳等三人跟着赶到。他将那女履交给仪琳,道:“是你的鞋子么?怎么落在这里?”仪琳接过女履,明知自己脚上穿着鞋子,还是不自禁的向自己脚下瞧了一眼,见两只脚上好端端都穿着鞋子。郑萼道:“这—这是我们师姊妹穿的,怎么会落在这里?”秦绢道:“定是那一位师姊给敌人掳去,在这里挣扎,鞋子落了下来。”郑萼道:“也说不定她故意留下一只鞋子,好教我们知道。”令狐冲道:“不错,你见识过人,武艺高强,咱们该向南追,还是向北?”郑萼道:“自然是向南了。”
- m" m! S  d6 c- [, g0 L) ?* ]' K  令狐冲发足向南疾奔,顷刻间便在数十丈外,初时郑萼她们三人还和他相距不远,但不多时他背影便成了一个黑点。令狐冲沿途察看,不时转头望着她们三人,唯恐相距过远,救援不及,这三人又给敌人掳了去,奔出里许,便住足等候。
+ ?3 p; [- r. [* G  待得仪琳等三人追了上去,再又向前奔去,如此数次,已然奔出了十余里,眼见前面道路崎岖,两旁树木甚多,若是敌人在转弯处设伏,将仪琳等掳了去,那可救援不及,又见秦绢久奔之下,已然双颊通红,知她年幼,不耐长途奔驰,当下放慢了脚步,大声道:“他奶奶的,本将军足登皮靴,这么快跑,皮靴磨穿了底,可还真有些舍不得,咱们慢慢走吧。”
7 n# Q, c: w2 M' R8 z* c2 K, V. E  四人又走七八里路,奏绢突然叫道:“咦!”奔到一丛灌木之下,拾起了一顶青布帽子,正是恒山派众女尼所戴的。郑萼道:“将军,我们那些师姊,确是给敌人掳了,从这路上去的。”三个姑娘一见走对了路。当下加快了脚步,令狐冲反而落在后面。* H& P! ^% D& P! g
  中午时分,四人在一家小饭铺打尖。饭铺主人见一个将军带了一名小尼姑,两个年轻姑娘同行,心下甚是诧异,不免向他们细细打量。令狐冲拍桌骂道:“你奶奶的,有甚么好看?和尚尼姑没见过?”那汉子道:“是,是!小人不敢。”郑萼心中一动,指着仪琳,笑道:“这位大叔,你可见到有几个像这位小师太那样的出家人,从这条路上过去吗?”那汉子道:“好几个是没有,一个倒是有的。有一位老师太,可比这小师太年纪老得多了——”令狐冲道:“啰里啰唆,一位老师太,难道还会比小师太年纪小?”那汉子道:“是,是。”郑萼笑道:“那老师太怎样啦?”那汉子道:“那老师太匆匆忙忙的问我,可见到有好几个出家人,从这条路上过去。我说没有,她就奔下去了,唉—这样大的年纪,奔得可真快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倒像是戏台上做戏的。”秦绢拍手道:“那是师父了,咱们快追。”令狐冲道:“不忙,吃饱了再说。”四人匆匆吃了饭,临去时秦绢买了四个馒头,说要给师父吃。
$ c) K! m5 _: _% z  突然之间,令狐冲心中一酸:“她对师父如此孝心,我虽欲对师父尽孝,却不可得。”此刻已在福建境内,与师父师娘相距不远,心想:“我这么一副德性,师父师娘定然认我不出,我就这么去见他们一见,也免他们见到了我生气。”
8 [' G* J; Z6 b4 n  可是直到天黑,始终没见到定静师太的踪迹。一眼望去,尽是长草密林,道路越来越窄,又走一会,草长齐眉,天又黑得极快,路也不大看得出了。令狐冲心想:“若能找到一二家农家,便可去借宿一宵,这种荒野之所,客店是休想的了。”眼见前面有棵大树,当即奔将前去,一跃上树,游目四顾,全未见到半点人烟。突然之间,西北角上隐隐传来有兵刃相交之声。
. `( N- C( [2 ?& n( B+ f  他急忙跃下树来,说道:“快跟我来,那里有人打架,可有热闹瞧了。”秦绢道:“啊哟,莫不是我师父?”令狐冲循着声音从长草丛中疾奔过去。只奔出数十丈,眼前忽地大亮,十数枝火把一齐点起,兵刃相交之声却更加响了。他加快脚步,奔到近处,只见数十人点了火把,围成一个圈子,圈中一人大袖飞舞,长剑霍霍,力敌七人,正是定静师太。圈子之外躺着数十人,一看服色,便知是恒山派的众女弟子。令狐冲见所有人众个个都蒙了面,当下一步步的走近。众人都在凝神观斗,一时谁也没发见他。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七个打一个,有什么味儿?”+ ~- o$ p; h3 ~
  一众蒙面人见他突然出现,都是一惊,倏地回过头来,只有正在激斗的七人恍若不闻,仍是围着定静师太,诸般兵刃往她身上招呼过去。令狐冲见定静师太一件布袍上已有好几滩鲜血,连脸上也溅了不少血,同时左手使剑,显然右手已受重伤,自己若是迟来得半步,只怕她已给敌人乱刀分尸。这时人丛中已有人呼喝:“甚么人?”两条汉子手挺单刀,跃到令狐冲身前。9 t% B7 h! a' J. ~- n! S
  令狐冲喝道:“本将军东征西战,马不停蹄,天天就是撞到你们小毛贼。来将通名,本将军刀下不斩无名之将。”一名汉子笑道:“原来是个浑人。”一刀向令狐冲腿上砍来。令狐冲叫道:“啊哟,真的动刀子吗?”身子一晃,已然冲入了战团,提起刀鞘,拍拍拍连响了七响,击在七人的手腕之上,七件兵器纷纷落地。跟着嗤的一声响,定静师太一剑插入了一名敌人的胸膛。原来那人突被击落兵刃,骇异之下,不及闪避定静师太这迅如雷电的这一剑。
5 h+ a4 W+ w2 F- K6 m; D! T  定静师太这一剑使了全力,竟将这人钉在在下。她身子晃了几晃,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坐倒。秦绢叫道:“师父,师父!”奔过去扑在她的身上。
2 K9 k% _1 e3 @  u! y  一名蒙面人举起单刀,架在一名恒山派女弟子颈中,喝道:“退开三步,否则我一刀先杀了这女子!”令狐冲笑道:“很好,很好,退开便退开,那有什么希奇?别说退开三步,三十步也行。”一刀忽地递出,刀鞘头戳在他的胸口,那人啊哟的一声大叫,身子向后直飞出去。令狐冲和他相距本有两丈之遥,但不知如何,手臂只一伸便戳中了他胸口,内力到处,将他震得飞出丈许。令狐冲料到自己这一戳定可将他点倒,叫他无法以恒山女弟子的性命相胁,却没料到自己内力竟然如此强劲,刀鞘头一碰到他身子,便将他震了出去,自己却也呆了一呆,顺手挥过刀鞘,劈劈拍拍几声响,击倒了三名蒙面汉子,喝道:“你们还不退开,我将你们一一擒来,送到官府里去,每个人打你奶奶的三十大板。”5 Y0 F' M  c7 _+ h4 b  C/ ~) ~% {
  蒙面人的首领见到他武功之高,直是匪夷所思,料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拱手道:“冲着任教主的金面,我们且让一步。”左手一挥,喝道:“魔教任教主在此,大家识相些,这就走吧。”众人抬起一具死尸和给点倒的三人,抛下火把,向西北方退走,顷刻间都隐没在长草之中。
0 U( S0 v$ }! ]  仪琳和郑萼分别解开众师姊的绑缚,这时秦绢已将本门的治伤灵药服待着师父服下。四名女弟子拾起地下的火把,围在定静师太四周。众人见她伤重,谁都默不作声。
0 r- X: h8 ]- Z/ }' F  定静师太胸口不住起伏,缓缓睁开眼来,向令狐冲道:“你——你果然便是当年——当年魔教的—教主任——我行么?”令狐冲摇头道:“不是。”定静师太闭上了眼睛,但见她出气多,入气小,显然已是难以支持。她连喘几口气,突然厉声道:“你若是任我行,我——我恒山派纵然一败涂地,尽——尽数覆灭,也不——不要——”说到这里,一口气已然接不上来。令狐冲见她命在垂危,不敢再跟她胡说八道,说道:“在下这一点儿年纪,难道会是任我行么?”定静师太勉强睁双目,瞧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胡子蓬松,最多也不过三十来岁,道:“那么你为什么——为什么会使吸星妖法?你是任我——的弟子—”
) j7 Y8 v" p$ z+ {  令狐冲想起在华山时师父、师娘日常说起的魔教种种恶行,这两日来又亲眼见到魔教偷袭恒山派的鬼蜮技俩,说道:“魔教为非作歹,在下岂能与之同流合污?那任我行,绝不是我的师父。师太放心,在下的恩师人品端方,行侠仗义,乃是武林中人所仰的前辈英雄。”定静太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似乎大为放心,断断续续的道:“我——我是不成的了,相烦足下将恒山派——这——这些弟子们,带——带——”她说到这里,呼吸急促,隔了一阵,才道:“带到福州无相庵中——安顿,我掌门师妹——日内——就会赶到。”5 a4 s8 }* K: E' w0 D2 J2 ]# T
  令狐冲道:“师太放心,你休养几天,就会痊可。”定静师太道:“你——你答应了吗?”令狐冲见她双眼凝望着自己,满脸是切盼之色,唯恐自己不肯答应,便道:“师太如此吩咐,自当照办。”定静师太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这副重担,我——我本来——本来是不配挑的。少侠——你到底是谁?”令狐冲见她眼神涣散,呼吸极微,已是命在倾刻,不忍再瞒,凑嘴到她耳边,悄声道:“定静师伯,晚辈是华山门下弃徒令狐冲的便是。”定静师太“啊”的一声,道:“你——你——”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气绝。& n+ t% q3 I1 q' d
  令狐冲叫道:“师太,师太。”探她鼻息,呼吸已停。恒山派群弟子放声大哭,荒原之上,一片哀声。几枝火把掉在地下,逐次熄灭,四周黑沉沉地,更显凄凉。
4 g3 l7 u! A6 p/ W6 L2 D  令狐冲心想:“定静师太也算得是一代高手,却遭宵小所算,命丧荒郊。她是个与人无争的出家老尼,魔教却何以总是放她不过?”突然之间,心念一动:“那蒙面人的首脑临去之时!叫道:‘魔教任教主在此,大家识相些,这就去吧!’魔教中人自称本教为‘朝阳神教’,听到‘魔教’一字,认为是污辱之称,为甚么这人却口出‘魔教’?他口中既提到‘魔教’,那便不是魔教中人了。那么这一伙人是甚么来么?”耳听得众弟子哭声甚悲,当下也不去打扰,倚在一株树旁,片刻便睡着了。) z! @. \$ m+ s  T
  次晨醒来,见几名年青弟子在定静师太的尸身旁守护,年轻的姑娘、女尼们大都蜷缩着身子,睡在其旁。命狐冲心想:“要本将军率领这一批女人赶去福州,当真是古里古怪,不伦不类。好在我本也要去福州,率领是不必,我沿途保护便是。”当下咳嗽一声,走将过去。于嫂、仪和、仪清、仪质、仪真等几名为首的弟子都向他合什行礼,说道:“贫尼等得蒙大侠搭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师伯不幸遭难,圆寂之际重托大侠,此后一切还望吩咐,自当遵行。”她们都不再叫他作将军,自然明白他这将军是个冒牌货了。  e3 H( j) b+ U6 Z' }7 Q
  令狐冲道:“什么大侠不大侠,难听得很,你们如果瞧得起我,还是叫我将军好了。”于嫂等互望了一眼,只得点头。令狐冲道:“我前晚发梦,梦见你们给一个婆娘用毒乐迷倒,都躺在一间大屋之中,后来怎地到了这里?”  ]2 r* A. S+ g$ b8 j& z( H
  仪和道:“我们给迷倒后人事不知,后来那些贼子用冷水浇醒了我们,松了我们脚下绑缚,将我们赶入了一条地道,出来时已在镇外,一路足不停步的拉着我们快奔。走得慢一步的,这些贼子用鞭子抽打。天黑却仍是不停,后来师伯追来,他们便围住了师伯,叫她投降——”说到这里,喉头哽咽,哭了出来。' s& r# i! L: B% P9 U
  令狐冲道:“这些毛贼似乎不是魔教中人,一路之上,可听出些什么端倪么?”仪和道:“他们——他们当然是魔教的妖人了,若不是魔教妖人,那会如此阴险狠毒,不讲江湖义气?”她心直口快,只道世上除了魔教中人之外,更无别的坏人。仪清却道:“将军,我听到一句话,却起了些疑心。”令狐冲道:“一句什么话?”仪清道:“我听得一个蒙面人说道:‘五师兄吩咐,大家脚下加紧些,路上不可喝酒,以免误事。到了福州之后,再请大家喝个痛快。’”令狐冲道:“此话不对,一路上有酒便喝,何必到了福州才喝?”仪清不理他打岔,说道:“贫尼心想,他们魔教中人,互相不称兄道弟,又想魔教教众戒荤戒酒,喝个痛快之言有些不对。”令狐冲心想:“这个小尼姑很是细心,颇有见识。”但口中却道:“戒荤戒酒,最是不通。若是大家不喝酒,辛辛苦苦酿了酒出来干甚么?那些猪羊鸡鸭,又何必生在世上?”
  g- ~; S! G# k  仪清不去跟他辩论吃荤吃酒之事,说道:“将军,眼前之事,如何办理,还望示下。”令狐冲摇头道:“和尚尼姑的事情,本将军一窍不通,要我吩咐示下,当真是瞎缠三官经了。本将军升官发财,最是要紧,这就去也。”迈开大步,疾向北行。众弟子大叫:“将军,将军!”令狐冲那去理会?但他转过山坡后,便躲在一株树上,等了约摸半个时辰,但见恒山众女弟抬着定静师太的尸身哭哭啼啼的上路。他速速跟在后面,暗中保护。
' D. }. m9 b; t/ g  且喜一路无事,众弟子将定静师太收殓了,雇了夫子,将棺木运到福州。这么一来,走得更加慢了。令狐冲直到眼见恒山一行人和那棺木进了福州城东的一座尼庵,而那尼庵的匾额确是写着“无相庵”三字,这才嘘了一口长气,心想:“大将军统率小尼姑,那是世上从所未有的奇事,幸喜这副担子,总算是交卸了。我答应定静师太,将她们带到福州无相庵,这不是都进了无相庵么?”
6 `0 B6 ?" c5 O1 B. ^/ O6 l  他转过身来,走向大街,待要向行人打听“福威镖局”的所在,突见人丛中一个青衣汉子脸上神色十分古怪,急速转头,快步走开。令狐冲心念一动:“不对!这人为何一见我立刻避开?”他是个十分机警之人,随即省悟:“是了!我在廿八铺内外两番对敌,均是这副打扮,只怕道上传言早已沸沸扬扬,说什么魔教前任教主任我行复出,这么长,这么短,穿戴的便是这样一副德行。这汉子是武林中人,说不定还是那晚蒙面人中之一,可将我认出来啦,那可须得另换装束,否则极是不便。”当下便去投店住宿,到街上去买衣更换。# d1 c! t* e( W& o+ l
  走了几条街,没见到有旧衣店,突然之间,一个极熟悉的声音钻进耳中:“小林子,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喝酒?”
% A# j4 D) X% O! F! T! p  令狐冲一听到这声音,胸口一热,脑中一阵晕眩。他千里迢迢的来到福建,为的就是想听到这个声音,想见到这声音主人的脸庞。可是此刻当真听见了,却不敢转过头去。自己早已易容改装,小师妹自然认不出来,但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一个人竟似泥塑木雕般呆住了,泪水不由自主的涌到眼眶之中,望出来模糊一片。只这么一个称呼,这么一句话,便知小师妹跟林师弟十分亲热,想象他二人一路之上,不知享尽了多少旎绮的风光。
4 E. W% w& F& I' g  只听得林平之说道:“我没功夫。师父交下来的功课,我还没练熟呢。”岳灵珊道:“这三招剑法,容易得紧。你陪我喝了酒后,我就教你其中的窍门,好不好呢?”林平之道:“师父,师娘吩咐过的,要咱们这几天别在城里胡乱行走,以免招惹是非。我说呢,咱们还是回去吧。”岳灵珊道:“难道街上逛一逛也不许么?我就没见到什么武林人物。再说,就是有江湖豪客到来,咱们跟他河水不犯井水,又怕什么了?”两人一面说,一面渐渐走远。
2 U  I( S1 x; U2 |1 k0 N  令狐冲倏地转过身来,只见岳灵珊苗条的背影在左,林平之高高的背影在右,二人并肩而行。岳灵珊穿的是一件湖绿色衫子,下面是翠绿的裙子。林平之则是一件淡黄色的长袍。两人衣履鲜洁,单看背影,便是一双才貌相当的璧人。令狐冲胸口便如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几乎是气也透不过来。他和岳灵珊一别数月,虽然思念不绝,但今日一见,才知相爱之深。他手探腰刀之柄,恨不得抽出刀来,就此一刀横颈自刎。突然之间,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登时一交坐倒。
' E  p3 {) T4 T  长街之上,行人如鲫,众人突见一名军官坐倒在地,都围了拢来,七张八嘴的询问。令狐冲走了定神,慢慢站了起来,脑中兀自晕眩,心想:“我是永远不能跟他二人相见的了。徒自苦恼,复有何益?今晚我留书一通,告知师父师娘,暗中见上他两位老人家一面,从此远赴异域,再不踏入中原一步。”伸臂推开行人,也不再去买衣改装,回到店中唤酒大喝。他酒量本宏,但酒入愁肠,却是易醉,只喝得三斤名酒,已是大醉,和衣倒在床上便睡。- j) w+ N( W6 p- h! {" X
  睡到中夜醒转,将店小二叫了进来,问明了“福威镖局”的所在,要他取来笔砚,提笔写了封信给岳不群夫妇,上款只写“书奉华山掌门岳大侠岳夫人”,说明任我行重入江湖,将与华山派作对,此人武功奇高,务请小心在意,下款写了“知名不具”四字。他故意将笔划写得歪歪斜斜,好教岳不群认不出来,只是语气恭敬,显得是一名武林后辈所书。写罢书信,又将店小二叫了进来,一指将他点倒,便剥他身上衣衫。
/ U/ V" ^* |9 N4 i1 H$ r$ B  那店小二睁大了眼睛,说不出的惊慌。令狐冲剥下他衣衫后,换在自己身上,将一身军官装束包成一包,挟在胁下,将三两银子抛在店小二身旁,喝道:“本将军前来办案拿贼,借你衣衫一用。你若是泄漏半点风声,教那江洋大盗逃了,回头就捉去当贼党办理。这三两银子除了房饭钱外,都赏给你。”店小二开口不得,不住的点头。
6 x) l' i6 `. q' j  令狐冲越墙而出,径往福威镖局奔去。这镖局建构宏伟,极是易认,离客店又不甚远,不多时便已见到镖局外的两根旗杆。旗杆上并未悬旗,想来林平之自从父母双亡后,专心练武,不再重理旧业。他绕到镖局后院,心想:“不知师父、师娘住在何处?此刻当已入睡,今晚先行投书,明日再来见他二位一面。”眼见镖局中灯火尽熄,更无半点声息。
; r4 i0 J  g! E8 t  i  便在此时,只见左边墙头人影一闪,一条黑影越墙而出,瞧身形是个女子。令狐冲几个起落,绕到镖局之前,只见这女子向西南角上奔去,所使轻功正是本门身法。他提气追将上去,瞧那背影,依稀便是岳灵珊,心想:“小师妹半夜三更却到那里去?”
( c( D+ @. m, O( a9 B  但见岳灵珊挨在墙边,向前飞奔,令狐冲好生奇怪,跟随其后。这时候他的功力比之这个小师妹已不知高出了多少,信步而行,便始终不即不离的在她身后二丈之遥,脚步轻盈,没让她听到半点声音。岳灵珊奔行一会,便回头瞧瞧身后是否有人。但她回头之时,左肩必先微微一沉,令狐冲早就抢着躲在墙边,不给她发觉。福州城中街道纵横,千门万户,岳灵珊东一转,西一弯,这条路似是平素走惯了的,在岔路上从不有半分迟疑,直奔出二里有余,在一座石桥之侧,转入了一条小巷子中。
' F5 Y: y# j& K0 M7 [  令狐冲飞身上屋,只见她走到小巷头,一纵身便跃进了一间大屋的墙内。这座大屋黑门白墙,墙头盘着一株老藤,显是将近百年的古物,但见屋内好几处窗户中都透出光来。岳灵珊走到东边厢房窗下,凑眼到窗缝中向内一张,突然吱吱吱的尖声鬼叫。, \$ i8 i0 k7 n
  令狐冲见她如此隐秘的来此,料想这座屋必是敌人所居,她是前来窥敌,突然听到她尖声叫了起来,实是大出意料之外。但一听到窗内那人说话之声,随即恍然。窗内那人说道:“师姊,你想吓死我么?吓死了变鬼,最多也不过是和你一样。”岳灵珊笑道:“臭林子,死林子,你骂我是鬼,小心我把你心肝挖了出去。”林平之道:“不用你挖,我自己挖给你看。”岳灵珊笑道:“好啊,你跟我说疯话,我这就告诉娘去。”林平之笑道:“师娘若是问你,这句话我是什么时候说的,在什么地方说的,你怎去回答?”岳灵珊道:“我便说是今日午后未时,在练剑场上说的。你不用心练剑,却尽跟我说这些闲话。”林平之道:“师娘一恼,定然把我关了起来,三个月不能见你的面。”岳灵珊道:“呸!好希罕么?不见就不见!喂,臭林子,你还不开窗,干什么啦?”, I8 q. I8 g: g( F8 u
  林平之长笑声中,呀的一声,两扇木窗推开。岳灵珊身子一缩,躲在一旁。林平之自言自语的道:“我还道是师姊来了,原来没有人。”又将两房窗慢慢关上。岳灵珊一纵身,从窗中跳了进去。
3 J6 a5 S0 t$ ~- b8 O2 _/ q4 z  令狐冲蹲在屋角上,听着两人一句句的调笑,早已痴了,但听得厢房中两人笑作一团。这时窗子半掩,岳灵珊和林平之的影子映在窗纸之上,但见两个人头相距不过数寸,相偎相倚,笑声却渐渐低了。令狐冲轻轻叹了口气,正欲掉头而去。只听得岳灵珊道:“这么晚还不睡,干什么来着?”林平之笑道:“我在等你啊。”岳灵珊笑道:“呸,说谎也不怕掉了大牙,你怎知我会来?”林平之道:“山人神机妙算,心血来潮,屈指一算,便知我的好师姊要大驾光临。”岳灵珊道:“我知道啦,瞧你房中乱成这个样子,定是又在找那部剑谱了,是不是?”
& I2 `9 o& F! v% ]7 ~  I  令狐冲已然走出几步,突然听到“剑谱”二字,心念一动,又回转身来。只听得林平之道:“这屋子几个月来,上上下下也不知给我搜过几遍了,连屋顶上瓦片也都一张张翻过了,就差着没将墙上的砖头拆下来瞧瞧——啊,师姊,这座旧屋反正也没什么用处了,咱们真的将墙头都拆开来瞧瞧,好不好?”岳灵珊道:“这是你林家的屋子,拆也好,不拆也好,你问我干什么?”林平之道:“是林家的屋子,就得问你。”岳灵珊道:“为什么?”林平之道:“不问你问谁啊?难道你——你将来不姓——不姓我这个——哼——哼——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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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41 | 只看该作者
只听得岳灵珊笑骂:“臭林子,死林子,你讨我便宜是不是?”又听得拍拍作响,显是她在用手拍打林平之。
/ E" g  [' h: r: d7 Q3 I  他二人在屋内调笑,令狐冲心如刀割,本想即行离去,但那辟邪剑谱之事,只因林平之的父母临死之时,只有自己一人在侧,有几句遗言要自己带给林平之,可是由此却蒙了冤枉。偏生自己后来得风太师叔传授,学会了独孤九剑的神妙剑法,华山门中,只怕人人都以为自己吞没了辟邪剑谱,连素来知心的小师妹也大加怀疑。平心而论,此事原来怪不得旁人,自己上思过崖的那日,还曾与师娘对过剑来,便挡不住她那“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可是在崖上住得数月,突然剑术大进,而这剑法又与本门剑法大不相同,崖上并无外人到来,若不是自己得了别门的剑法秘笈,焉能精进若斯?而这别门的剑法秘笈,若不是林家的辟邪剑谱,又会是什么?6 T" U0 p# J  D# J
  他身处嫌疑之地,又因答应风太师叔,绝不泄漏他的行迹,实是有口难辩,中夜自思,师父所以如此决绝的将自己逐出门墙,虽说是由于自己与魔教妖人交结,但另一重要原因,多半认定自己吞没辟邪剑谱,行止卑污,不容再列于华山派门下。此刻听到岳、林二人谈及剑谱,虽然耳听他二人亲昵调笑,也当强忍心酸,听个水落石出。4 O, L  L2 N* Y  k# j5 c
  只听得岳灵珊道:“你已找了几个月,既然找不到,剑谱自然不在这儿了,还拆墙干甚么?大师哥——大师哥随口一句话,你也作得真的?”令狐冲又是心中一痛:“她居然还叫我‘大师哥’!”林平之道:“大师哥传我爹爹遗言,说道向阳巷旧宅中的祖先遗物,不可妄自翻阅。我想那部剑谱,纵然是大师哥借了去,暂不归还——”令狐冲凄然冷笑,心道:“你到说得客气,不说我吞没,即说是借了去暂不归还,哼哼,那也不用如此委婉其词。”只听得林平之接着道:“但想‘向阳巷旧宅’这五个字,却不是大师哥所能编造得出的,定是我爹爹妈妈的遗言。大师哥和我家素不相识,又是从未来过福州,不会知道福州有个向阳巷,更不会知道我林家祖先的旧宅,是在向阳巷。即便是福州本地人,知道的也不多。”岳灵珊道:“就算确是你爹爹妈妈的遗言,那又如何?”林平之道:“大师哥转述我爹爹的遗言,又提到‘翻阅’什么四书五经,或是什么陈年烂帐,思来想去,必是与那部剑谱有关。小师姊,我想爹爹遗言中既然提到向阳巷旧宅,即使剑谱早已不在此处,在这旧宅中当也能发见一些端倪。”: E& l. j- a) r: y# C% X  g' Y
  岳灵珊道:“那也说得是。这些日子来,我见你总是精神不济,晚上又不肯在镖局小睡,一定要回到这里,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瞧瞧。原来你白天练剑,又要强打精神陪我,晚间却在这里掏窝子。”林平之淡淡一笑,随即叹了口气,道:“想我爹爹妈妈死得好惨,我倘若找到剑谱,能以林家祖传剑法手刃仇人,方得慰爹爹妈妈在天之灵。”
1 ^# L& i# S2 B3 v: `  岳灵珊道:“不知大师哥此刻在那里?我能见到他就好了,定要代你向他索还剑谱。他剑法早已练得高明之极,这剑谱也当物归原主啦。我说,小林子,你早死了这条心,不用在这旧屋子里东翻西寻啦。就没这剑谱,练成了我爹爹的紫霞神功,也报得了这仇。”
3 x# u+ K- m$ W; P  林平之道:“这个自然。只是我爹爹妈妈死得如此惨法,生前又遭人折磨侮辱,若能以我林家剑法报仇,那也是替爹爹妈妈出了一口气。再说,本门这紫霞神功,向来只传一名弟子,我入门最迟,纵然恩师、师娘眷顾,众位师兄、师姊也都不服,定要说——定要说——”岳灵珊道:“定要说什么啊?”
) [0 D& Q0 l) M' @+ h. F2 Z  林平之道:“说我跟你好未必是真心,只不过瞧在紫霞神功的面上,讨恩师、师娘的欢心。”岳灵珊道:“呸!旁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只要知道你是真心就行啦。”林平之笑道:“你怎知道我是真心。”岳灵珊拍的一声,不知在他肩头还是背上重重打了一下,啐道:“我知道你是假情假意,是狼心狗肺。”
/ o. Z2 P* _6 q+ F, X" L  林平之笑道:“好啦,来了这么久,该回去啦,我送你回镖局子,若是给师父、师娘知道了,那可糟糕。”岳灵珊道:“你赶我回去,是不是?你赶我,我就走,谁要你送了?”语气之中,甚是不悦。令狐冲和她自幼一起长大,知她这时一定是掀起了小嘴,女孩儿家脾气发作,轻嗔薄怒,却另有一番系人心处,心想:“这个林师弟真是奇怪,若是她来看我啊,便是天塌下来,我也不会让她走。倒像小师妹对他死心塌地,而他却是漫不在乎。”林平之道:“师父说道,魔教前任教主任我行重现江湖,听说已到了福建境内,此人武功之高,人所难测,又兼行事心狠手辣。你深夜独行,若是不巧遇上了他,那——那怎么办?”岳灵珊道:“哼,你送我回去,若是碰巧遇上了他,难道你便能杀了他,拿住他?”林平之道:“你明知我武功不行,又来取笑?我自然对付不了他,但只须跟你在一起,就是要死,也死在一块。”- E  i1 \8 R+ Z8 x) k! `' y' |
  岳灵珊登时心软,柔声道:“小林子,我不是说你武功不行,你这般用功苦练,将来一定比我强。其实除了剑法还不怎么熟练,要是真打,我可还真不是你对手。”林平之轻轻一笑,道:“除非你用左手使剑,或许咱们还能比比。”岳灵珊不想便去,又要讨他喜欢,说道:“小林子,我帮你找找看。你对家里的东西看得熟了,见怪不怪,或许我能见到些什么惹眼的东西。”林平之道:“好啊,你就瞧瞧这里又有什么古怪。”  B) M  h$ g# G0 O+ d% ?& r
  接着便听得开抽屉、拉桌子的声音,过了半晌,岳灵珊道:“这里甚么都平常得紧。你家里可有甚么异乎寻常的地方?”林平之沉吟一会,道:“异乎寻常的地方?没有。”岳灵珊道:“你家的练武场在那里?”林平之道:“也没甚么练武场。我曾祖创了镖局子后,便搬到那里去住。我祖父、叔祖父、父亲,都是在镖局子练的功夫。再说,我爹爹遗言中有‘翻阅’二字,练武场中也没有甚么可翻阅的。”岳灵珊道:“对啦,咱们到你家的书房去瞧瞧。”林平之道:“我们是保镖世家,只有帐房,没有书房。帐房可也是在镖局子里。”
4 G1 k5 ~3 ?* o! L- Y3 K  岳灵珊道:“那可真难找了。那在这座屋子中,有什么可以翻阅的?”林平之道:“我琢磨大师哥的那句话,他说我爹爹命我不可翻阅祖宗的遗物,其实多半是叫我去翻阅这旧宅中祖宗的遗物。但这里有什么东西好翻阅呢?想来想去,只有我曾祖的一些佛经了。”岳灵珊跳将起来,拍手道:“佛经!那好得很啊,达摩老祖是武学之祖,佛经中藏有剑谱,可不是希奇的事儿。”
. u' M$ ?5 j5 X  令狐冲听到岳灵珊这般说,精神为之一振,心道:“林师弟若能在佛经中翻到那部剑谱,可就好了,免得他们再疑心是我吞没了。”却听得林平之道:“我早翻过啦,不但是翻一遍两遍,也不是十遍八遍,只怕一百遍也翻过了。我还到书铺子去买了金刚经、法华经、心经,来和曾祖父这些遗经逐字对照,确是一个字也不错。那些佛经,便是寻常的佛经。”岳灵珊道:“那就没什么可翻的了。”她沉吟半晌,突然说道:“佛经的夹层之中,你可找过没有?”林平之道:“夹层?我可没想到。咱们这便去瞧瞧。”
$ t: v5 g7 T7 L9 _9 R# _第六十回 剑谱之谜* }7 x0 ^, w5 Z9 U7 k
  二人各持一只烛台,手拉手的从厢房中出来,一直走向后院。令狐冲在屋面上跟了下去,眼见烛台上的火光从一间间房子的窗户中透出来,最后到了西北角的一房之中。令狐冲跟着过去,轻轻纵下院子,凑眼到窗缝上向内张望,只见那小房子原来是座佛堂。居中悬着一幅达摩老祖的水墨画,画的却是他的背面,那自是描写他面壁九年的情状了。佛堂靠西有个极陈旧的蒲团,桌上放着木鱼、钟磬,还有一迭佛经。令狐冲心想:“这位创办福威镖局的林前辈,当年威名远震,手下伤过的绿林大盗定然不少,想来到得晚年,在这里忏悔生平的杀业。”想象一位叱咤江湖的英雄豪杰,白发苍苍之时,坐在这间阴沉沉的佛堂中敲木鱼念经,那心境可着实寂莫凄凉。岳灵珊取过一部佛经,道:“咱们把经书拆了开来,查一查夹层中可有物事。若是查不到,再将经书重行钉好便是。你说好不好?”林平之道:“好!”拿起一本佛经,拉断了钉书的丝线,将书页平摊开来,查看夹层之中可有字迹。岳灵珊拆开另一本佛经,一张张拿起来在烛光前映照。令狐冲瞧着她的背影,但见她皓腕如玉,左手上仍是戴着那只翡翠镯子,有时脸庞微侧,与林平之四目交投,相对便是一笑,又去查看书页,也不知是烛光照射,还是她脸颊晕红,但见半边俏脸,当真艳若春桃。令狐冲悄立窗外,却是瞧得痴了。
/ r/ f3 p  j1 `" e8 J  二人拆了一本又是一本,堪堪便要将桌上八本佛经尽数过完,突然之间,令狐冲听得背后轻轻一响。他身子一缩,回头过来,只见两条人影从南边屋面上欺将过来,一打手势,跃入院子之中,落地无声,轻功甚高。其时令狐冲已然转在另一处墙角,只见这二人都凑眼到窗缝之中,向内张望。; Y5 N( o1 m8 t. q- E0 @8 Q
  过了好一会,只听得岳灵珊道:“都拆完啦,什么都没有。”语气甚是失望,忽然她又说道:“小林子,我想到啦,咱们去打盆水来。”声音听得颇为兴奋。林平之道:“干什么?”岳灵珊道:“我小时候曾听爹爹说过个故事,说有人用一种从草中浸出来的酸液写字,干了之后,字便隐没,若是浸湿了,字迹却又重现。”令狐冲心中一酸,记得说这个故事时,岳灵珊还只八九岁,自己却有十七八岁了。当年旧事,霎时间涌上心来,记得那一天自己和她去捉蟋蟀来打架,自己把最大最壮的蟋蟀让给她,偏偏还是她的输了,她大发脾气,一脚将自己的蟋蟀踏死了,自己哄了地很久,她才回嗔作喜,两个人同去请师父讲故事。念及这些往事,泪水又涌到眼眶之中。- i  e- p- X" x  q! x2 X( H+ H
  只听林平之道:“对,不妨试一试。”转身出来。岳灵珊道:“我和你同去。”
5 m# v- p" o; t( C  w% h. h  两人手拉手的出来。躲在窗后的那二人屏息不动。过了一会,林平之和岳灵珊各捧了一盆水,走进佛堂,将七八张佛经的散页浸在水中。林平之迫不及待的将一页佛经提了起来,在烛光前一照,并不见到有何字迹。两人试了二十余页,没发见丝毫异状。林平之叹了口气,道:“不用试啦,佛经中没字。”3 K1 Z. y7 e& s
  他刚说了这两句话,躲在窗外那二人悄没声的绕到门口,推门而入。林平之喝道:“甚么人?”那二人直扑进门,势疾如风。林平之举手待要招架,胁下已被人一指点中。岳灵珊一柄长剑只拔出了一半,敌人的两只手指已向她眼中插下,岳灵珊只得放脱剑柄,举手一挡。那人右手连抓了三抓,三抓都是指向她的咽喉。岳灵珊大骇,退得两步,背脊已靠在供桌边上,无法再退。那人左手一掌向地天灵盖劈落,岳灵珊双掌向上震去,不料那人这一掌乃是虚招,右手一指点出,岳灵珊左腰中指,斜倚在供桌之上,已然无法动弹。
, q* e0 }7 I: W( g9 W; r% C  这一切令狐冲全是看在眼里,但见林岳二人一时并无性命之忧,心想不忙出手相救,且看这二人是什么来头。只见这口一人在佛堂中东张西望,一人提起地下蒲圃,撕成两半,另一人拍的一掌,将木鱼劈成了七八片。林平之和岳灵珊既不能言,亦不能动,见到这二人掌力如刀,撕蒲团,碎木鱼,显然便是来找寻那辟邪剑谱,心中均想:“我们怎没想到那剑谱或许会是藏在蒲团和木鱼之中。”但见蒲团和木鱼中并没藏有物事,心下均是一喜。* k2 }8 N8 H, h" k. h8 U
  那二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只是一个秃头,另一个却是满头白发。这二人行动十分迅疾,顷刻之间,便将佛堂中连供桌等物一一劈碎,直至无物可碎,两人的目光都向悬挂着的那幅达摩老祖画像瞧去。那秃头老者左手伸出,便去抓那画像,那白发老者伸手一格,喝道:“且慢,你瞧他的手指!”: ^' F# o( f" j5 u, C! R! ?: c
  令狐冲、林平之、岳灵珊三人的目光却向画像瞧去,但见图中达摩左手放在背后,似是捏着一个剑诀,右手食指指向屋顶。秃顶老者道:“手指有甚么古怪?”白发老者道:“不知道!且试试看。”身子纵起,双掌蓬的一声,对准了图中达摩食指所指之处,击向屋顶。: \: K. ^6 E: ~6 H6 O
  泥沙灰尘簌簌而落。秃顶老者道:“那有甚么——”祇说了四个字,一团红色的物事从屋顶洞中飘了下来,却是一件和尚所穿的袈裟,白发老者伸手接住,在烛光下一照,喜道:“在——在这里了。”他大喜若狂,声音也发颤了。秃顶老者道:“怎——怎么?”白发老者道:“你自己瞧。”/ _6 z7 b* M" o" P
  令狐冲在窗外凝目瞧去,祇见袈裟之上隐隐似写满了无数小字。秃顶老者道:“这难道便是辟邪剑谱?”白发老者道:“十之八九,该是剑谱,哈哈,咱兄弟二人今日立此大功。兄弟,收了起来。”0 M% P/ `7 P6 [& C" u$ z  P3 R
  秃顶老者喜得嘴也合不拢来,将袈裟小心折好,放入怀中,左手向林岳二人指了指,道:“毙了吗?”
, ^7 Y* O7 x, [. R6 s  K& P& R8 [  令狐冲手持剑柄,只待白发老者一露杀害林岳二人之意,立时抢入,先将这两名老者杀了。那知那白发老者说道:“剑谱既已得手,不必跟华山派结下深仇,让他们去吧。”两人并肩走出佛堂,越墙而出。! i1 C' o( r2 |, s2 }4 @$ a, ]
  令狐冲也即跃出墙外,跟随其后。两名老者脚步十分迅疾。令狐冲生怕在黑暗之中走失了二人,加快脚步,和二人相距不过三丈。3 N! \0 \! E, v" F
  那两名老者奔行甚急,令狐冲便也加快脚步,突然之间,两名老者倏地站住,转过身来,眼前寒光一闪,令狐冲只觉右肩右臂一阵剧痛,竟是被对方砍中。这一下突然站定,突然转身。突然出刀,来得当真便如雷轰电闪一般。令狐冲只是内力浑厚,剑法高明,这等临敌应变的奇技快招,却和第一流高手还差着这么一大截。对方蓦地里出招,别说拔刀招架,连手指也不及碰到刀柄,身上已受重伤。; ]3 W8 Q8 [& I" n. p- v
  两名老者的刀法快极,一招既已得手,第二刀跟着砍到。令狐冲大骇之下,身子向后跃出,幸好他内力奇厚,这倒退一跃,已在两丈之外,跟着又是一纵,又跃出了两丈。两名老者见他重伤之下,倒跃如此快捷,也是吃了一惊,当即扑将上来。令狐冲转身便奔,肩头臂上初中刀之时还不怎么疼痛,此时却痛得几欲晕倒,心想:“这二人盗去的袈裟,多半上面所写的便是辟邪剑谱。我身蒙不白之冤,说甚么也要夺了回来,去还给林师弟。”当下强忍疼痛,伸手去拔腰刀。  `. C* S; F0 ~7 j0 K
  一拔之下,那刀只出鞘一半,竟尔拔不出来,却原来右臂中刀之后,力气半点也无法使出,耳听得脑后风响,敌人一刀向自己头顶砍落,当即提气又是向前一跃,左手用力一扯,拉断了腰带,这才将腰刀握在手中,使劲一抖,将刀鞘摔在地下,堪堪转身,但觉寒气扑面,双刀一齐砍至。
  I; s$ M1 s2 E5 Y0 a7 b7 I  他又是倒跃一步,其时天色将明,但天明之前一刻,向来最是黑暗,除了刀光闪闪之外,睁眼不见一物。令狐冲所学的独孤九剑,要旨是看到了敌人的招数的破绽所在,乘虚而入,此时敌人的身法招式全然无法见到,剑法便使不出来,只觉左臂上又是一痛,被敌人刀锋割了一道口子。他知道今晚已然难以取胜,若不快逃,还须命丧刀下,只得斜剌一冲,向长街上奔了出去,左手握刀,将拳头按住肩头伤口,以免流血过多,不支倒地。
9 ?. u9 i) ?# x7 e/ w0 S  两名老者追了一阵,眼见他脚步极快,追赶不上,好在剑法秘谱已然夺到,不愿多生枝节,当即停步不追,转身回去。令狐冲叫道:“喂,大胆贼子,偷了东西想逃吗?”反而转身追来,两名老者大怒,又即转身,挥刀向他砍去。令狐冲不和他们正面交锋,返身又逃,心下暗暗祷祝:“有人提一盏灯笼过来,那就好了。”奔得几步,心下灵机一动,一跃上屋,四下一望,但见左前方一间屋中灯光透出,当即向灯光处奔去。两名老者却又不上屋追赶。
5 `$ I& u8 J- J1 ?! Z6 ]( \! K  令狐冲俯身拿起两张瓦片,向二人投了过去,喝道:“你们盗了林家的辟邪剑谱,一个秃头,一个白发,便逃到天涯海角,武林好汉也要拿到你们,碎尸万段。”拍剌剌一声响,两张瓦片在大街青石板上跌得粉碎。两名老者听他叫出“辟邪剑谱”的名称,均想此人不杀,后患无穷,杀了此人之后,连那佛堂中的一双青年男女也须赶去杀了灭口,当即上屋向他追去。- Z3 W, z# x& |+ d: N1 h. C
  令狐冲只觉脚下发软,力气越来越弱,猛提一口气,向灯光处狂奔一阵,突然问一个踉跄,从屋面上摔了下来,急忙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靠墙而立。两名老者轻轻跃下,分从左右掩上。那秃顶老者狞笑道:“老子放你一条生路,你偏生不走。”令狐冲见到他裂嘴而笑之时,口中只剩下三枚黄牙,模样说不出的丑陋可布。. I3 A3 s4 Z3 T% Y; k9 e
  令狐冲心头一凛:“原来太阳出来了。”但见他秃头之上,发出闪光,笑道:“两位是那一家那一派的,为什么定要杀我而甘心?”白发老者低声道:“跟他多扯甚么?”单刀一举,向令狐冲头顶疾劈而下。那秃顶老者似觉不屑上前夹攻,按刀旁观,令狐冲手中腰刀剌了出去,以刀作剑,只是这么向前一剌,刀尖便剌中了白发老者的咽喉。秃顶老者大吃一惊,舞刀直扑而前。令狐冲一刀削出,正中其腕,连刀带手,一齐切了下来,随即将刀尖指住他喉头,喝道:“你二人到底是什么门道的,说了出来,饶你一命。”那秃顶老者嘿嘿一笑,随即凄然说道:“我兄弟横行江湖,罕逢敌手,今日死在尊驾刀下,佩服佩服,只是不知尊驾高姓大名,我死了——死了也是个胡涂鬼。”1 \( |8 X7 I: G% v0 D! y
  令狐冲见他虽是断了一手,却仍是气概昂然,心下敬重他是条汉子,说道:“在下被迫自卫,其实和两位素不相识,失手伤人,可对不住了。那件袈裟,阁下交了给我,咱们就此别过。”那秃顶老者说道:“秃鹰就算不肖,也不会向敌人投降。”左手一翻,一柄匕首插入自己心窝之中。( K4 {% ~! F0 D" _
  令狐冲心道:“这人宁死不屈,确是个人物。”俯身去他怀中掏那件袈裟,只觉一阵头晕,知道是失血过多,当下撕下衣襟,胡乱扎住了肩头和臂上的伤口,这才在秃头老者怀中将那件袈裟取了出来。却听得拍的一声响,一块木条掉在地下。他抬起一看,只见那木条有半尺来长,半截烧焦,上面刻有许多希奇古怪的文字花纹。他认得这是魔教教主的令牌,叫作“黑木令牌”,当日在孤山梅庄之中,鲍大楚取出这块令牌,黄钟公等便奉令唯谨,不敢有丝毫反抗,可知此牌代表魔教教主权威,心想:“原来这两名老者是魔教中人,为非作歹,杀了他们也不冤枉。”当下将袈裟和令牌都揣在怀中,心想魔教中人正在浙闽道上横行不法,这块令牌将来或有用处。
7 D% i. s8 a3 N) F0 B& `  这时又觉一阵头晕,当即吸了几口气,辨明方向,径向林平之那向阳巷的旧宅走去。他走出数十丈,已感难以支持,心想:“我若倒了下来,不但性命不保,死后人家还道我是偷了辟邪剑谱,赃物在身,岂不是一世落了污名?”当下强自支撑,终于一步步走进了向阳巷中。但林家大门紧闭,林平之和岳灵珊又被人点倒,无人开门,要他此刻跃墙入内,却无论如何无此力气,只得打了几下门,跟着飞起一脚,往大门上踢去。
6 o+ C5 \0 r& h! g9 y4 R3 b7 C  这一脚大门没有踢开,一下震荡。人却晕了过去。2 V8 a$ k. |/ u6 R5 \
  待得醒转,只觉自身卧在床上,一睁眼便见到岳不群夫妇站在床前,令狐冲大喜,叫道:“师父,师娘——我——我——”心情激动,泪水不禁潸然而下,挣扎着坐起身来。岳不群不答,只问:“却是怎么会事?”令狐冲道:“小师妹呢?她—她平安无事吗?”岳夫人道:“没事!你—你怎么到了福州?”毕竟女人心慈,她将令狐冲自幼抚养长大,待他犹如亲子一般,此刻重见,不由得又是伤心,又是喜欢。1 x4 g, b* h( a
  令狐冲道:“林师弟的辟邪剑谱,给魔教中人夺了去,我杀了那二人,抢了回来。”一摸怀中,那件袈裟已然不见,忙问:“那——那件袈裟?”岳夫人道:“这是平之的物事,该当由他收管。”令狐冲道:“正是。”& D1 p/ H; ]2 }9 W7 q1 B
  他转头向岳夫人道:“师娘,你和师父都好?众位师弟师妹也都好?”岳夫人眼眶红了,举起衣袖拭了拭眼泪,道:“大家都好。”令狐冲道:“我怎么到了这里?是师父、师娘救我回来的么?”岳夫人道:“我今儿早晨到平之的向阳巷旧宅去,在门外见到你晕在地下。”令狐冲“嗯”了一声,道:“幸亏师娘到来,否则若是给魔教的妖人先见到,孩儿性命休矣。”他心中知道,岳夫人定是早起不见了岳灵珊,便赶到向阳巷去找寻,只是这件事可不便跟自己说起。
# N7 i: w* W1 d3 E  L8 @, w. @  岳不群道:“你说杀了两名魔教妖人,如何得知他们是魔教的?”令狐冲道:“弟子在他们身上搜出一面魔教教主的黑木令牌。”心下暗暗喜欢:“我夺回了林师弟的辟邪剑谱,师父、师娘、小师妹便不会再对我生疑,而我杀了这两名魔教妖人,师父应当也不再怪我和魔教妖人勾结了。”那知岳不群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你到这时候还在胡说八道,难道我是这样容易受欺的么?”% U$ ?% ^. i" \  n& L8 T
  令狐冲大惊,忙道:“弟子不敢欺瞒师父。”岳不群森然道:“谁是你师父了?岳某人早跟你脱却了师徒名分。”令狐冲从床上滚下地来,双膝跪地,磕头道:“弟子做错了不少事,愿领师父重责,只是——只是逐出门墙的责罚,务请师父收回成命。”
: f! d* Q6 X5 l8 L% m  岳不群身子向旁一避,不受他的大礼,冷冷的道:“魔教任教主的小姐对你青眼有加,你早已和他们勾结在一起,还要我这师父干什么?”令狐冲奇道:“魔教任教主的小姐?师父此言不知从何说起?虽然听说那任—任我行有个女儿,可是弟子从来没有见过。”岳夫人道:“冲儿,到了此刻,你又何必再来说谎?”她叹了口气,道:“那位任小姐召集江湖上旁门左道之士,在山东五霸岗上给你医病,武林中无人不知——”令狐冲大为骇异,道:“五霸岗上那位姑娘,她——她——盈盈——她是任教主的女儿?”岳夫人道:“你起来说话。”令狐冲慢慢站起身来,心下一片茫然,喃喃的道:“盈盈,她——是任教主之女?这——这从何说起?”: s0 _7 j/ l5 e3 |, ], G
  岳夫人怫然不悦,道:“为什么对着师父、师娘之面,你还要说谎?”岳不群怒道:“谁是他师父、师娘了?”伸手在桌上重重一击,拍的一声响,桌角登时掉下了一块。
% J7 N* Y8 u! q) a  ^  令狐冲惶恐道:“弟子绝不敢欺骗师父、师娘——”岳不群厉声道:“你口中再叫一声‘师父、师娘’,我立时便将你毙了!”他怒喝之时,脸上紫气一现,却是动了真怒。令狐冲应道:“是!”伸手扶着床缘,脸上全无血色,身子已是摇摇欲坠,说道:“他们给我治伤疗病,那是有的,可是——可是谁也没有跟我说过,她——便是任教主的女儿。”岳夫人道:“你聪明伶俐,何等机灵,怎会猜想不到?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只这么一句话,便调动了三山五岳的左道奇士,个个争着来给你治病。除了魔教的任小姐,又谁能有这样的天大面子?”令狐冲道:“弟——我—我当时只道她是一位年老婆婆。”岳夫人道:“她易容改装了么?”令狐冲道:“没有,只不过——只不过我当时一直没见到她脸。”岳不群“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可是脸上却无半分笑意。令狐冲脑中乱成一团,只是想:“难道盈盈当真是任我行的女儿?但那时任我行给囚在西湖底下,他的女儿又会有甚么权势?”
( I) ~% A$ E& b  岳夫人叹了口气,道:“冲儿,你年纪大了,性格儿也变了。我的说话,你再也不放在心上啦。”令狐冲道:“师—师—我对你老人家的说话,可—可真是——”他想要说“我对你老人家的说话,可真不敢违背”,但事实是,师父、师娘一再命他不可与魔教中人结交,他却并没遵守这些嘱咐。
% k# V" K3 C  |- c$ C  r( N  岳夫人又道:“就算那个任教主的小姐对你好,你为了活命,让她召人给你治病,或者说情有可原——”岳不群怒道:“甚么情有可原?为了活命,那就可以无所不为么?”他平时对这位师妹兼夫人向来彬彬有礼,当真是相敬如实,但今日却一再疾言厉色,打断她的话头,可见实是气恼已极。岳夫人明白丈夫的心情,也不和他计较,继续说道:“但为甚么又和魔教的那个大魔头向问天勾结在一起,杀害了不少我正教中的人士?你双手染满了正教人士的鲜血,你——你快快走吧!”# s' c$ C3 O2 g0 f- A  T
  令狐冲背上一阵冰冷,想起那日在凉亭中和向问天联手迎敌,自己虽未动手杀人,但在深谷之前,确有不少正教中人因自己而死,纵然说当其时恶斗之际,自己若不杀人,便是被杀,乃是出于无奈,可是这笔血债,总是负在自己身上了。岳夫人道:“在五霸岗上,你得罪的人可也不少。冲儿,我从前视你有如我的亲儿,但事到如今,你——你师娘无能,无法再包庇你了。”说到这里,两行珠泪从面颊上直流下来。
  S# }3 ~3 F6 M2 t4 C1 c  令狐冲道:“孩儿做错了事。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绝不能让华山派的名头蒙污。两位老人家大开法堂,邀集各家各派的英雄与会,将孩儿当场处决,以正华山派的门规便是。”岳不群长叹一声,说道:“令狐师傅,你今日倘若仍是我华山派门下弟子,此举原也使得,你性命虽亡,我华山派清名得保,你我师徒之情尚在。可是我早已传书天下,将你逐出门墙。你此后的所作所为,与我华山派何涉?我又有甚么身份来处置你?除非是——嘿嘿,正邪势不两立,下次你若是为非作歹,撞在我的手里,妖孽奸贼,人人得而诛之,那就容你不得了。”
  G* b4 U. Z( m( U3 m+ j: u  正说到这里,只听得房外一人叫道:“师父,师娘。”却是华山派二弟子劳德诺的声音。岳不群道:“怎么?”劳德诺道:“外面有人拜访师父、师娘,说道是嵩山派的钟镇,还有他的两个师弟。”岳不群道:“九曲剑钟镇,他也来福建了吗?好,我便出来。”径自出房。岳夫人向令狐冲瞧了一眼,眼色中充满了柔情,似是叫他稍待,回头尚有话说,当下也走了出去。: [6 T! K2 y" V5 a& n- v0 d
  令狐冲对这位师娘自幼便当她是母亲一般,见她越是对自己爱惜,心中越是懊悔,寻思:“种种情事总是怪我行事任性,是非善恶之际,把持不定。向大哥明明不是正人君子,我怎地不问情由,上前便帮他打架?我一死不足惜,可教师父、师娘没脸见人。华山派门中出了这样一个不肖弟子,连众师弟、师妹们也都面上没有光彩。”又想:“原来盈盈是任我行的女儿,怪不得老头子、祖千秋他们对她如此尊崇。她随口一句话,便将许多江湖豪士充军到西域去,终身不得回归中原。唉,我原该想到才是。武林之中,除了魔教的大头脑,又有谁能有这等权势?可是她和我在一起之时,除了脾气有些古怪之外,娇羞腼腆,跟寻常女孩儿家实在并无分别。”* J3 {5 |- B, T' J9 ]
  正自思涌如潮,起伏不定,忽听得脚步之声细碎,一个人影闪进房来,正是他日思夜想,念兹在兹的小师妹。令狐冲叫道:“小师妹,你——”下面的话便接不下去了。岳灵珊道:“大师哥,快——快离开这儿,嵩山派的人来找你晦气。”语气甚是焦急。令狐冲一见到小师妹,天大的事也都置之脑后,什么嵩山派不嵩山派,压根儿便没放在心上,双眼怔怔的瞧她,当真是甜、酸、苦、辣,诸般滋味尽皆涌向心头。! s5 D. E( T- y. }
  岳灵珊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道:“有个甚么姓钟的,带着两个师弟,说你杀了他们嵩山派的人,沿着街上血迹,一直追寻到这儿。”令狐冲一呆,道:“我杀了嵩山派的人?没有啊。”
) o: C( o. `' O! n7 u5 t4 N& c  突然间砰的一声,房门推开,岳不群怒容满脸,走了进来,厉声道:“令狐冲,你干的好事!你杀了嵩山派属下的武林前辈,却来说是魔教妖人,欺瞒于我。”令狐冲奇道:“我—我杀了嵩山派属下的武林前辈,这事—这事从何说起?”见岳夫人跟在岳不群身后,问道:“师—师—我可没杀嵩山派门下的弟子。”岳不群怒道:“‘白头仙翁’卜沉,‘秃鹰’沙天江,这两人可是你杀的?”令狐冲听到这二人的外号,记起那秃顶老者自杀之时,曾说过“秃鹰就算不肖,也不会向敌人投降”这句话,那么另一个白发老者,便是什么“白头仙翁”卜沉了,便道:“一个白头发的老人,一个秃头老者,那确是我杀的。我—我可不知他们是嵩山派门下,他们使的是单刀,并非嵩山派武功。”" Y" Q" l0 N3 F8 h* |. R
  岳不群神色愈是严峻,道:“那么这两个人,确是为你害死了?”令狐冲道:“正是。”岳灵珊道:“爹,那个白头发和那个秃顶的老头儿——”岳不群喝道:“出去,谁叫你进来的?我在这里说话,要你插什么嘴?”岳灵珊低下了头,慢慢退出房去。令狐冲心下一阵凄凉,一阵喜欢:“师妹虽和林师弟要好,毕竟对我仍有情谊。她干冒父亲申斥,前来向我示警,要我尽速避祸。”只听岳不群冷笑道:“五岳剑派各派的武功,你都明白么?这卜沙二人,出于嵩山派的旁枝。你心存不规,不知用什么卑鄙手段害死了他们,却将血迹带到了福威镖局来。眼下嵩山派的钟师兄便在外面,向我要人,你有什么话说?”
1 ^: \4 R$ ~5 ?3 g  d  岳夫人走进房来,说道:“他们又没亲眼见到是冲儿杀的?单凭几行血迹,也不能认定杀人者便是咱们镖局中的人。咱们给他们推个一乾二净,那便是了。”岳不群道:“师妹,到了这时候,你还要包庇这个无恶不作的无赖子。我堂堂华山派掌门,岂能为了这小畜生说谎?你——你——你——。咱们若是这么干,那非搞到身败名裂不可。”
3 X/ K4 S' ?3 h! P! j  令狐冲这几年来,常想师父,师娘是师兄妹而结成眷属,自己若能和小师妹也有这么一天,那真是万事俱足,更无他求,此刻见师父对师娘说话,竟是如此的声色俱厉,心中忽想:“倘若小师妹是我妻子,她要干什么,我便由得她干什么,是好事也罢,是坏事也罢,我绝不会有半点拂逆她的意愿。她便要我去干十恶不赦的大坏事,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5 g! a8 M5 L# c% w" `) f& u  岳不群双目盯在令狐冲脸上,忽然见他脸露温柔微笑,目光合情,射向站在房门口的女儿,当真是恼怒不可遏止,喝道:“小畜生,在这当儿,你心中还在打坏主意么?”
  M+ q' Q5 q5 @$ q  岳不群这一声大喝,登时亦教令狐冲从胡思乱想中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来,只见师父脸上紫气一现,举起手掌便要往自己头顶击落,突然之间,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欢喜,只觉在这世上做人,实是说不出的苦涩无味,今日死在师父掌底,却是痛痛快快的解脱,尤其是小师妹在旁看着自己被他父亲一掌劈死,更是自己心底所求之事。他微微一笑,目光向岳灵珊瞧去,只待师父一掌打落。* }9 ~: ^. l" l+ l0 b, V
  但觉脑顶风生,岳不群一掌劈将下来,却听得岳夫人叫道:“使不得!”抢进房来,一指便往丈夫后脑“玉枕穴”上点去。他二人自幼同门学艺,相互拆招,已是熟极而流。岳夫人所点之处,乃是致命的要穴,岳不群自然而然回掌一格,岳夫人已闪身挡在令狐冲身前。原来她眼见救援不及,情急之下,使出杀招来攻丈夫之必救。岳不群脸色铁青,怒道:“你——你干甚么?”岳夫人道:“冲儿,快——快走!”令狐冲摇头道:“我不走,师父要杀我,让他杀好了。我是罪有应得。”岳夫人顿足道:“有我在这里,他杀不了你的,快走,快走,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岳不群道:“哼,他一走了之,外面厅上嵩山派那三人,咱们又如何对付?”令狐冲心道:“原来师父对那钟镇他们心存顾虑,我可须先得去替他打发了这三人。”朗声说道:“好,我去见见他们。”说着大踏步往外走去。岳夫人叫道:“去不得,他们会杀了你的。”但令狐冲走得极快,一冲便冲到了大厅之上。2 ?  j7 l8 t8 [% t/ K
  果见嵩山派的九曲剑钟镇、神鞭邓八公、锦毛狮高克新三人大剌剌的坐在西首宾位。此刻令狐冲一来换上了店小二的衣服,二来岳夫人将他救回来之时,已替他抹去脸上血迹,擦去了本来用烂泥涂抹得浮肿的脸型,与廿八铺客店中夜间相逢时的模样全不相同,是以钟镇等已然认他不出。令狐冲往对面的太师椅中一坐,冷冷的道:“你们三个,到这么来干甚么?”  b/ q. J2 q! j+ Z5 |* g
  钟镇等三人突然见到这样一个脸无血色的少年,身穿市井小人衣饰对自己如此无礼,都是勃然大怒。那锦毛狮高克新脾气最是暴躁,喝道:“你是甚么东西?”令狐冲笑道:“你们三个,是甚么南北?”高克新一怔,心想:“怎叫做是什么南北?”但想那定然不是什么好话,怒道:“叫岳先生出来!凭你也配跟我们说话。”这时岳不群、岳夫人、岳灵珊以及华山派众弟子,都已到了屏门之后,听着令狐冲跟这三人对答。岳灵珊听他问:“你们是什么南北?”忍不住的好笑,只是知道眼前这三个嵩山派的高手武功厉害,大师兄既杀了他们的人,又对他们如此无礼,待会定要动手,未免凶多吉少,而父亲、母亲势难插手相助,可不知如何是好,心中一发愁,又笑不出来。
3 K1 z! Y6 |8 x$ X# u4 s  令狐冲道:“岳先生是谁啊,你说的是华山派掌门,我正来寻他的晦气。嵩山派有两个不肖之徒,一个叫什么白头妖翁卜沉,一个叫秃枭沙天江,已经给我杀了。听说嵩山派还有三个家伙,躲在福威镖局之中。我要岳先生交出人来,岳先生却是不肯。气死我也,气死我也!”他纵声大叫:“岳先生,嵩山派有三个无聊家伙,一个叫烂铁剑钟镇,一个叫小鬼鞭邓八婆,还有一个癞皮猫高克新。请你快快交出人来,我要跟他们算帐。”岳不群等听了,面面相觑,无不骇然。* |  C& e# f4 h5 k
  岳不群和岳夫人等均知,令狐冲如此叫嚷,是要表明华山派与杀人之事无关,只是嵩山派这三人成名已久,那九曲剑钟镇更是了得。令狐冲受伤极重,只怕再站立一会便会倒下,何以这等胆大妄为,贸然上前挑战?而听他所嚷的言语,显已知道钟镇等三人的来历。那日夜战,他举剑连剌十五高手的双眼,剑法确是非同小可,但九曲剑钟镇的武功身份,与那十五高手又自不同,何况令狐冲此刻身受重伤,如何能与人动手?
/ I9 u7 u9 U9 g  只见高克新一跃而起,长剑出鞘,便要向令狐冲剌去。钟镇却是个甚工心计之人,他举手一拦高克新,向令狐冲问道:“尊驾是谁?”令狐冲道:“哈哈,我认得你,你却不认得我。你们嵩山派想将五岳剑派合而为一,由你嵩山派吞并其余四派。你们三个南北来到福建,一是要抢林家的辟邪剑谱,二是要戕害华山、恒山各派的重要人物。种种阴谋,可全给我知悉了,嘿嘿,好笑啊好笑!”岳不群和岳夫人对瞧了一眼,均想:“他这话倒未必全是无稽之谈。”. x# L' X1 l( Y& \% y1 r/ ^
  钟镇道:“尊驾是那一派的人物?”令狐冲道:“我大庙不收,小庙不受,是个无主孤魂,荒山野鬼,绝不会来抢你们嵩山派的生意,你这可放心了吧?哈哈,哈哈。”他笑声之中,充满了凄凉之意。
0 N# L  Z. k- K  钟镇道:“尊驾既非华山派的人物,咱们可不能骚扰了岳先生,这就借步到外面说话。”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平淡,但目露凶光,充满了杀机,显是令狐冲揭了他的底,已决心加以诛却。4 H5 q6 ~: k, s1 {# r0 I
第六十一回 师门恩怨
  p1 g  F( ?) Q1 ^# j1 Q9 d  原来钟镇虽然自负,对岳不群也颇为忌惮,可不敢在福威镖局中拔剑杀人,要将他引到镖局之外再行动手。这句话正合令狐冲之意,他大声叫道:“岳先生,你今后可得多加提防。魔教教主任我行复出,此人身有吸星大法,专吸旁人内力,他说要跟华山派为难。还有,嵩山派想并吞你华山派。你是彬彬君子,人家的狼心狗肺,却是不可不防。”他此番来到福州,原是要向师父说这几句话,说罢便即大踏步出门,钟镇等跟了出来。1 s9 b) x" z4 i2 A9 N
  令狐冲迈步走出福威镖局,只见一群尼姑、妇女站在大门之外,正是恒山派中那批女弟子,郑萼和仪和二人手持拜盒,走在前面,当是到镖局来拜会岳不群、岳夫人,令狐冲一怔,急忙转过头来,不让她们见到,但已和郑萼她们打了个照面,好在仪琳一直在后,没见到他面目,钟镇等三人出来时,郑萼却是认得他们,不禁一怔,停住了脚步。令狐冲心想:“这批尼姑、姑娘们既知我师父在此,自当前来拜会,有我师父、师娘照料,她们也不会吃亏了。”他不愿给仪琳见到,斜剌里便欲溜走。钟镇、邓八公、高克新兵刃一齐出手,拦在他的面前,喝道:“你还想逃吗?”这时岳不群、岳夫人和华山派众弟子都来到门前,要看令狐冲如何对付钟镇等三人。令狐冲笑道:“我没兵器,怎样打法?”岳灵珊刷的一声,拔剑出鞘,叫道:“大——”想将长剑掷将过去。岳不群左手两指一伸,搭在她剑刃之上,摇了摇头。岳灵珊急道:“爹!”岳不群又摇了摇头。这一切全瞧在令狐冲眼里,不由得心中大慰,心想:“小师妹对我毕竟还有昔日之情。”突然之间,好几个人惊呼起来。$ D% b' S8 m& _' t
  令狐冲情知必是有人偷袭,不及回头,立即向前直纵而出。他内力奇厚,这一跃既高且速,但饶是如此,只觉脑后生风,一剑在背后直劈而下,刚才这一跃只须慢得剎那,又或是力道不足,跃得近了半尺,身子已给人劈成两半,当真是凶险已达极点。便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呼叱,白光闪动,恒山派女弟手同时出手。七人一队,分成三队,七柄长剑指住一人,竟将钟镇等三人分别围住。这一下拔剑、移步、围敌、出招,动作也是迅捷无比,加之身法轻盈,极是美观,显是习练有素的阵法。每一柄长剑的剑尖指住对方一处要害,头、喉、胸、腹、腰、背、胁,一个人身上七处要害,均被一柄长剑指住。阵法一成,七名女弟手便不再动。
7 W4 f& l+ V1 ~. s( R1 ?  适才出手向令狐冲偷袭的,便是钟镇。他剑法阴毒无比,所出招数,希奇古怪,人所难测,所以得了个“九曲剑”的外号。此人在嵩山派中也算得是一流高手,虽然剑法有些旁门左道,将嵩山派的剑法多加变化,专走阴损阴狠的路子,但逢敌多胜,又兼心思机灵,精明强干,颇受掌门人左冷禅的重用。这次听得令狐冲揭破他们嵩山派,意欲并吞四派的图谋,当即乘其不备,忽施杀手,出手固是极毒,却还是让对方避了开去,而恒山派众女弟剑阵一成,他武功虽强,可半点动弹不得,四肢百骸,只须那里动上一动,料想便有一柄剑剌将过来。这七柄长剑未必都剌得着他,只须七柄剑中有一柄刺中,便已足送了他性命。
* S! B1 @. p" y; w, T  岳不群、岳夫人等不知恒山派与钟镇等在廿八铺中曾有一番过节,突见双方动手,都是大为惊奇,眼见恒山派众女弟所结剑阵甚是奇妙,廿一个人分成三堆,除了衣袖衫角在风中飘动,廿一柄长剑寒光闪闪,蕴藏着无限杀机。令狐冲嘴道:“妙极!这剑阵结得精采之至!”他所学的“独孤九剑”,要旨所在便是专找对方武术招数中的破绽空隙,而自己的剑式却无定法,乃至战无不胜,所谓“以无招破有招”,此刻见到恒山剑阵凝式不动,七柄剑既攻敌,复自守,七剑连环,绝无破绽可寻,不由得大为赞叹。原来这恒山剑阵以静制动,既然一动不动,便无破绽可寻,宛然亦有“以无招破有招”之妙诣。恒山高手定静、定闲、定逸三师太,武功中独到之处,便是在这“静、闲、逸”三字。只是这剑阵必须七人连使,同时以之制敌,必须顷刻间立即成阵,若是遇到一等一的高手,阵脚一乱,那便难免溃败了。. Z4 p: b! ~; U) y/ a: n7 ^
  钟镇眼见僵持不下,己方全然落于下风,突然哈哈一笑,说道:“大家是自己人,开甚么玩笑?我认输好不好?”当的一声,掷剑下地。围住他的七人以仪和为首。她见对方掷剑认输,当即长剑一抖,收了转去。不料钟镇左足足尖在地下长剑的剑身上一点,那剑猛地跳起。钟镇手指尖一碰剑柄,剑身如电,蓦地剌出。* P5 c2 F/ T+ n' }+ ]- k
  仪和“啊”的一声惊呼,右臂中剑,手中长剑呛啷落地。钟镇长笑声中,寒光连闪,恒山派众弟子纷纷受伤,这么一乱,邓八公和高克新同时发动,眼见混战之势将成。令狐冲拾起仪和掉在地下的长剑,一剑挥出,但耳得呛啷,啊,嘿,几下声响。高克新手腕被击,长剑落地。邓八公的软鞭倒了转来,圈在自己头颈之中,钟镇手腕被剑背击中,退了几步,长剑总算还握在手中,但整条手臂已然酸软无力。
2 |% u8 o5 j" C- e$ m2 A  只听得两个少女同时尖声叫了起来,一个叫:“吴将军!”一个叫:“令狐大哥!”叫“吴将军”的乃是郑萼。适才令狐冲击退三人所使手法,与在廿八铺客店中对付这三人时所用剑招一模一样,连高克新也茫然失措,邓八公险些窒息,钟镇又惊又怒的神情也是殊无二致。当日郑萼亲眼见到令狐冲如此出招,他虽容貌衣饰已然大变,还是立即认了出来。另一个叫“令狐大哥”的却是仪琳。她本来和仪真、仪质等六位师妹结成剑阵,围住邓八公。使这剑阵时每个人皆是全神贯注,双目钉住敌人,绝不斜视,不但钉住敌人身子,而且目中所见,只是他身上一处要害,视头则只见其头,视胸则只见其胸,连敌人别处肢体都无法瞧见,其余旁人自然更加无法见到了。所以直至剑阵散开,她才见到令狐冲,睽别经年陡然相遇,仪琳全身大震,险险晕了过去。) T! b1 y% m5 a) z/ {9 N0 v% v
  令狐冲真相既显,已然无法隐瞒,笑道:“你奶奶的,你这三个家伙太不识好歹,恒山派众位师太饶了你们一命,你们居然恩将仇报。本将军可实在太瞧着不顺眼了。我—我—”说到这里,突然脑中一晕,眼前发黑,咕咚倒地。
2 E/ x6 i" }- Y, n  仪琳扑将上去,将他扶起,急叫:“令狐大哥,令狐大哥!”只见他肩头、臂上,血如泉涌,急忙卷起他衣袖,取出本门治伤灵药白云熊胆丸塞入他的口中。郑萼、仪真等取过天香断续胶,替他搽上伤口。恒山众太弟子既然认了他出来,个个感念他救援之德,当日若不是他出手相救,人人都已死于非命,不但惨死,说不定还会受贼子污辱,是以递药的递药,抹血的抹血,便在这长街之上,尽心替他敷治伤口,取布包扎。天下女子遇到这等紧急事态,自不免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围住了议论不休,恒山派众女弟虽是武学之士,却也难免,或发叹息,或示关心,或问何人伤我将军,或曰凶手狠毒无情,言语纷纭,且杂“阿弥陀佛”之声。
# y  y. G; |+ h0 Z' [  华山派众人见到这等情景,尽皆诧异。岳不群心想:“恒山派向来戒律精严,可是这些女弟子不知如何,竟给令狐冲这无行浪子迷得七颠八倒,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避男女之嫌,叫大哥的叫大哥,呼将军的呼将军。这小贼几时又做过将军了?当真是昏天黑地,一塌胡涂。怎地恒山派的前辈也不管管?”# ^( \8 G) U4 V8 w1 T; s
  钟镇向两名师弟打个手势,三人各挺兵刃,向令狐冲冲过去。三人均知此人不除,后患无穷,何况两番失手在他剑底,乘他突然昏迷,正是诛却此人的良机。2 _$ }' @3 o! ^6 B, |
  仪和一声呼啸,立时便有十四名女弟子排成一列,长剑飞舞,将钟镇等三人挡住。这些女弟子各别武功并不甚高,但一结成阵法,攻者攻,守者守,十四个人便挡得住四五名一流高手。
. Y% l0 s/ y2 z, F5 J- K  岳不群初时原有替双力调解之意,只是种种事端皆是大出意料之外,既不知双方何以结怨,又对嵩山、恒山双方均生反感,心想暂且袖手旁观,静待其变。眼见恒山派的十四女弟子守得极是严密,钟镇等连连变招,始终无法攻近,高克新一个大意,攻得太前,反给仪清在大腿上剌了一剑,伤势虽然不重,却也已鲜血淋漓,甚是狼狈。
4 v9 j) B& K* l% o; [9 P& |2 Y  令狐冲迷迷糊糊之中,听得兵刃相交之声叮当不绝,眼睁一线,见到仪琳的脸蛋上满是焦虑的神色,口中在喃喃念佛:“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登时想起那日在衡山城外,自己受伤之后,她也是如此关怀,如此全神贯注的为自己祷祝,只是当时只有他二人在荒郊之中,今日四周却不知有多少人,心想仪琳小师妹向来顾虑甚多,何以忽然如此大胆?再向她脸上瞧去,突然之间,心下省悟:“只因她全心全意的只关怀我一人的生死安危,她早忘了自己,也早忘了周遭另有旁人。什么男女之嫌,出家人和俗家人之别,她是半点也想不到了。”! {  ^# E& M4 ]: P9 e2 m3 l
  他心下感激,猛然抬头,只见岳灵珊和林平之并肩而立,不知如何,竟是清清楚楚的见到他人双手相握。令狐冲一声长笑,站了起来,低低声道:“小师妹,多谢你,将剑给我。”仪琳道:“你——你别——别——”令狐冲微微一笑,笑得甚是温柔,从仪琳手中接过剑来,左手扶着她肩头,摇摇晃晃的走将出去。仪琳本来担心他的伤势,但一觉自己的肩头正在承担着他身子的重量,登时勇气大增,运力到右肩之上。* H) j* ]8 W& r0 W/ }5 c
  令狐冲从十四名女弟子间走将出去。第一剑挥出,高克新长剑落地,第二剑挥出,邓八公软鞭绕颈,第三剑当的一声,击在钟镇的剑刃之上。钟镇知他剑法奇幻,自己绝非其敌,但见他站立不定,正是要凭内力将他兵刃震飞,是以这一剑挥去之时,运足了内劲,但双剑只一碰,只觉自身内力从剑刃上突然急泻而出,竟是收束不住。令狐冲却是情神为之一振,却原来他的吸星大法在不知不觉间功力日深,不须肌肤相触,只要对方运起内劲攻来,这内力便会通过兵刃而传了过来。' ~8 d0 ?6 t. m" _& g; k, t3 `3 C) l/ F0 L
  钟镇一惊之下,急收长剑,第二剑又即剌出。令狐冲看到他胁下空门大开,本来只须反击一剑,即可制其死命,但手臂酸软,力不从心,只得又格了一剑。钟镇又是内力急泻,心跳不已。仪和叫道:“好不要脸,不象样子。”钟镇大怒,鼓起平生之力,一剑剌出,剑到中途,陡然转向,竟是向令狐冲身旁仪琳的胸口剌了过去。这一招虚虚实实,后着甚多,极是阴狠,令狐冲若是横剑去救,他便回剑剌其小腹,倘若不救,则这一剑真的剌中了仪琳,也要教令狐冲心神大乱,便可乘机猛下杀手。; C" \. `* y3 L0 t2 A: S
  众人惊呼声中,眼见剑尖已剌到仪琳胸口衣衫,令狐冲的长剑蓦地翻过,压在他剑刃之上。钟镇的长剑突然在半空中胶住不动,便如有几只强力的铁钳同时伸将过来,挟住了剑刃。钟镇用力前送,剑尖竟是无法向前推出分毫,剑刃却向上缓缓弓起,弯成弧形,同时全身内力急倾而出。总算他见机极快,急忙撤剑,向后跃出,可是前力已失,后力未继,身在半空,突然软瘫,拍的一声,全身直挞下来。
( Q6 O0 l/ P2 l$ F  {  s& Q  他从空中如此背脊着地的直挞下来。浑似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常人,但见他双手支撑在地下,慢慢爬起,但身子只起得一半,又侧身摔倒,瞧这模样,若非身受重伤,便是功力俱失。邓八公和高克新抢过将他扶起,齐问:“师哥,怎么了?”钟镇叫道:“原来他—他便是那个任我——我行!”叫声嘶嘎,充满了惊惶之意。他双目盯注在令狐冲脸上,随即想起年貌不符,一个数十年前威震武林的魔教教主任我行,绝不可能是这样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又道:“你是任我行的弟——弟子,会使吸星——吸星妖法——”高克新惊道:“师哥,你的内力给他吸去了?”钟镇道:“正是!”但身子一挺,又见内力渐增,原来令狐冲所习吸星大法,修为未深,不过化去了钟镇从剑上发出的内劲,并未真的吸去他全身内力,只是钟镇突觉内劲倾泻而出,惶怖之下,以致摔得狼狈不堪。
$ z$ x3 s: Z5 h' L, ^& j  邓八公低声道:“咱们去吧,日后再找回这场子。”钟镇将手一挥,大声道:“魔教妖人,你使这种阴毒绝伦的妖法,那是与天下英雄为敌。姓钟的今日不是你对手,可是我正教的千千万万好汉,绝不会屈服于你妖法的淫威之下。”朗声道:“邓师弟、高师弟,魔教巨妖复出,咱们禀告掌门人去。”说着转过身来,向岳不群拱了拱手,说道:“岳先生,这个魔教妖人,跟阁下没甚么渊源吧?”岳不群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钟镇在他面前也不敢如何放肆,说道:“真相若何,终当大白,后会有期。”带着邓高二人,径自走了。0 d& ]3 i* m6 X/ |0 `$ s
  岳不群从大门的阶石上走了下来,森然道:“令狐冲,你好,原来你学了任我行的吸星妖法。”令狐冲确是举了任我行这一项功夫,虽是无意中学得,但事实如此,无从置辩。岳不群厉声道:“我问你是也不是?”令狐冲道:“是!”岳不群道:“自今而后,你是正教死敌。今日你身上有伤,我不来乘人之危,第二次见面,不是我杀了你,便是你杀了我。”侧身向众弟子道:“这人是你们的死敌,那一个对他再有昔日的同门之情,那便自绝于正教门下。大家听到了没有?”众弟子答道:“是!”
3 ]! ~5 B; `0 k0 ?9 F9 S" v  岳不群见女儿嘴唇动了一下,想说甚么话,说道:“珊儿,你虽是我女儿,却也绝无例外。你听到了没有?”岳灵珊低声道:“听到了。”
6 K* G+ x6 f, |  令狐冲本已软弱不堪,听了这几句话,只觉双膝无力,当的一声,长剑落地,身子慢慢垂了下去。仪和站在其旁,伸臂托在他右胁之下,说道:“岳先生,这中间必有误会,你没查问明白,便如此绝情,那可忒也鲁莽了。”岳不群道:“有甚么误会?”仪和道:“我恒山派众人为魔教妖人所辱,全仗这位令狐吴将军援手。他倘若是魔教教下,怎会来帮我们去和魔教为难?”她听仪琳叫他“令狐大哥”,岳不群又叫“令狐冲”,自己却只知道他是“吴将军”,只好两个名字一起叫了。岳不群道:“魔教妖人鬼计多端,你们可别上了他的当。贵派众位南来,是那一位师太为首?”他想这些年轻的尼姑、姑娘们定为令狐冲的花言巧语所惑,只有见识广博的前辈师太,方能识破他的奸计。仪和道:“师伯定静师太,不幸为魔教妖人所害。”岳不群和岳夫人都“啊”的一声,甚感惊惋。便在此时,长街彼端一个中年尼姑快步奔来,说道:“白云庵信鸽有书传到。”
, w& ?& U2 H$ p& |6 G6 U* v0 w  那中年尼姑走到于嫂面前,从怀中掏出二个小小竹筒,双手递将过去。于嫂接了过来,拔开竹筒一端的小木塞,倒了一个纸卷出来,展开一看,惊道:“啊哟,不好!”恒山派众弟子一听到白云庵有书信到来,早就纷纷围拢,眼见于嫂神色惊惶,忙问:“怎么?”“师父信上说什么?”; \% q1 E! J# h: r7 Z7 }3 u+ C
  于嫂道:“师妹你瞧。”将那纸卷递给了仪清。仪清接了过来,读道:“余与定逸师妹,被困龙泉铸剑谷。”又道:“这是掌门师尊的——的血书。她老人家怎地到了龙泉?”仪真道:“咱们快去!”仪清道:“不知敌人是谁?”仪和道:“管他是什么凶神恶煞,咱们急速赶去。便是要死,也和师父死在一起。”仪清为人稳重,心想:“师父和师叔武功何等了得,尚自被困,咱们这些人赶去,只怕无济于事。”拿着血书,走到岳不群身前,躬身说道:“岳师伯,我们师父来信,说道:‘被困于龙泉铸剑谷。’请师伯念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谊,设法相救。”" o( t; s" H! S0 X3 L7 ~
  岳不群接过书信,看了一眼,沉吟道:“尊师和定逸师太怎地会到浙南来?她二位武功卓绝,怎生会被敌人所困,这可奇了?这通书信,可是尊师的亲笔么?”仪清道:“确是我师父亲笔。只怕她老人家已受了伤,仓卒之际,醮血书写。”岳不群道:“不知敌人是谁?”仪清道:“多半是魔教中人,否则敝派也没什么仇敌。”岳不群斜眼向令狐冲瞧去,缓缓的道:“说不定是魔教妖人假造书信,诱你们去自投罗网。妖人鬼计层出不穷,不可不防。”仪和最是心急,朗声叫道:“师父有难,事情急如星火,咱们快去救援要紧。仪清师妹,咱们速速赶去,岳师伯没空,多求也是无用。”仪真也道:“不错,若是迟到了一刻,那可是千古之恨。”众人见岳不群推三阻四,不讲江湖义气,都是心头有气。% |+ W5 I8 J  `6 @+ k
  仪琳道:“令狐大哥,你且在福州那一家客店中养伤。我们去救了师父、师伯出来,再来探你。”令狐冲大声道:“大胆毛贼又在害人,本将军岂能袖手旁观?大伙儿一同去救人便了。”仪琳道:“你——你身受重伤,又怎能赶路?”令狐冲道:“本将军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何足道哉?去,去,快去。”众弟子本无救师尊脱险的把握,有令狐冲同去,胆子便大了不少。仪真道:“既是如此,那可多谢你了。我们去找坐骑给你乘坐。”令狐冲道:“大家都骑马,出阵打仗,不骑马成什么样子?走啊走啊。”" s& x" L# D  r* W4 _& X
  仪清向岳不群、岳夫人躬身说道:“既是如此,晚辈等告辞。”仪和气忿忿的道:“这种人跟他客气什么?徒然多费时刻,哼,全无义气,浪得虚名!”于嫂喝道:“师妹,别多说啦!”
* _# u% Y# ^, R$ p, I  岳不群笑了笑,只当没听见。劳德诺听她出言侮辱师父,闪身而出,喝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我五岳剑派本来同气连枝,一派有事,四派共救。可是你们和令狐冲这魔教妖人勾结在一起,行事鬼鬼祟崇,我师父自要考虑周详。你们先得把令狐冲这妖人杀了,表明清白。否则我华山派可不能跟你恒山派同流合污。”仪和大怒,踏上一步,手按剑柄,朗声道:“你说什么‘同流合污’?”劳德诺道:“你们和魔教勾勾搭搭,那便是同流合污了。”: k9 R" V1 |$ Q& ~' m( l7 v& ~
  仪和怒道:“这位令狐大侠见义勇为,急人之难,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丈夫,那像你们这种自居豪杰,其实却是临难苟免的伪君子!”岳不群外号叫作“君子剑”,华山门下最忌的便是“伪君子”这三字。劳德诺听她言语中显在讥讽师父,刷的一声,长剑出鞘,直指仪和的咽喉。这一招正是华山剑法中的妙着“有凤来仪”。仪和没料到他竟会突然出手,不及拔剑招架,剑尖已及其喉。一声惊呼,寒光闪动,七柄长剑已齐何劳德诺袭来。
! W. N' L3 Q, H9 K5 ~# X: j  劳德诺急忙回剑招架,可是只架得开剌向自己的胸膛的一剑,嗤嗤声响,恒山派的六柄长剑,已在他衣衫上划了六道口子,每一道口子都有二三尺长。总算恒山弟子并没想取他性命,每一剑都是及身而止,只有郑萼功夫较浅,出剑轻重拿捏不准,划破他右臂袖子之后,剑尖又剌入他右臂肌肤半寸。劳德诺大惊之下,急向后跃,拍的一声响,从他怀中掉下一本册子。日光照耀之下,人人瞧得清楚,只见册子上写着“紫霞秘笈”四字。; R. g/ n" G5 e) o$ W" s
  劳德诺脸色大变,急欲上前抢还。令狐冲叫道:“阻住他!”仪和这时已拔剑在手,刷刷刷连刺三剑。劳德诺举剑架开,却进不得一步。岳灵珊道:“爹,这本秘笈,怎地在二师哥身上?”令狐冲大声道:“劳德诺,六师弟的性命,是你害的,是不是?”那日华山绝顶,六弟子陆大有被害,“紫霞秘笈”失踪,始终是一绝大疑团,不料此刻恒山女弟子割断了劳德诺衣衫的带子,又划破了他口袋,这本华山派镇山之宝的内功秘笈,竟然掉了出来。
- A8 K/ z- k/ v$ j9 J' C4 a  劳德诺道:“胡说八道。”突然间一矮身,向左疾冲,闯入了一条小胡同中,飞奔而去。令狐冲气愤填膺,发足追去,只奔出几步,身子一晃,倒在地下。仪琳和郑萼奔过去将他扶起。岳灵珊将册子拾了起来,交给父亲,道:“爹,原来是二师哥盗了去的。”岳不群脸色铁青,接过来一看,果然便是本派历祖相传的内功秘笈,幸喜书页完整,未遭损坏,恨恨的道:“都是你不好,拿了去做人情。”仪和口舌上不肯饶人,大声道:“这才叫同流合污呢!”
% A/ M/ F- @% Y# P4 [1 m7 s1 p+ M  于嫂走到令狐冲跟前,问道:“令狐大侠,觉得怎样?”令狐冲咬牙道:“我——我师弟给他害死了,可惜追他不上。”只见岳不群及众弟子都转身入内,掩上了镖局大门,心想:“师父的大弟子学了魔教的阴毒武功,二弟子又是个戕害同门,偷盗秘本的恶贼,难怪他老人家气恼!”说道:“尊师被困,事不宜迟,咱们火速去救人要紧。劳德诺这恶贼,迟早会撞在我手里。”于嫂道:“你身上有伤,如此—如此—唉,我不会说—”她是佣妇出身,此时在恒山派中身份虽已不低,但知识有限,不知如何向他表示感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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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42 | 只看该作者
 令狐冲道:“咱们快去骡马市上买马,不用还价,这里有银子。”将参将吴天德的金银都取了出来。当下众人赶到骠马市上,见马便买。但毕竟少了五匹,十个身量较轻的女弟子便二人共骑,出福州北门,向北飞驰。奔出十余里,只见一片草地上有百余匹马放牧,看守的是六七名兵卒,当是军营中的官马。令狐冲道:“去把马抢过来!”于嫂道:“这是军马,只怕不妥。”令狐冲道:“救人要紧,是皇帝的御马也抢了,管他甚么妥不妥。”
7 g% M" S* o# Z" `7 ^9 w) N1 n  仪清道:“得罪了官府,只怕——”令狐冲大声道:“救师父要紧,还是守王法要紧?去他奶奶的官府不官府!”仪和道:“正是。”令狐冲叫道:“把这些兵卒点倒了,拉了马走。”他呼唤号令,自有一番威严。自从定静师太逝世后,恒山派群弟子凄凄惶惶,六神无主,听令狐冲这么一喝,众人便拍马冲前,随手点倒几名牧马的兵卒,将一匹匹马都拉了过来。那些兵卒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无法无天的尼姑,只叫得一两句“干什么?”“开什么玩笑?”已然摔在地下动弹不得。
4 ]% n5 p% s$ x3 @! @7 F  众弟子抢到马匹,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大是兴奋。大家贪新鲜,都跃到官马之上,疾驰一阵。中午时分,来到一处市镇上打尖,镇民见一群女子尼姑带了大批马匹,其中却混着一个男人,无不大为诧异。吃过素餐粉条,仪清取钱会帐,低声道:“令狐师兄,咱们带的钱不够了。”令狐冲道:“郑师妹,你和于嫂牵一匹马去卖了,回来再想法子。”郑萼答应了,牵了马和于嫂到市上去卖。众弟子掩嘴偷笑,均想:“于嫂倒也罢了,郑萼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在市上卖马,那可也希见得很。”但郑萼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来到福建没多日,天下最难讲的福建话居然已给她学会了几百句,不久便卖了马,拿了钱来付帐。  \0 C+ P4 `2 }! b7 J; H, ]7 V
  傍晚时分,在一个山坡上遥遥望见一个大镇,屋宇鳞比,少说也有七八百户人家。众人到镇上吃了饭,将卖马钱会了钞,已没剩下多少。郑萼与高采烈,笑道:“明儿咱们再卖一匹。”令狐冲低声道:“你到街上打听打听,这镇上最有钱的财主是谁,最坏的坏人是谁。”郑萼点点头,拉了秦绢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回来说道:“本镇只有一个大财主,姓白,外号叫做白剥皮,又开当铺,又开米行。这人外号叫做白剥皮,想来为人也好不了。”令狐冲笑道:“今儿晚上,咱们去跟他化缘。”郑萼道:“这种人最是小气,只怕化不到什么钱米。”令狐冲微笑不语,隔了一会,说道:“大伙儿上路吧。”% q# G# u. X' x3 e' z0 ]2 X+ ~
  众人眼见天色已黑,但想师父有难,原该不辞辛劳,连夜赶路的为是,当即出镇向北。行不数里,令狐冲道:“行了,咱们便在这里歇歇。”众人在山畔一条小溪边坐地休息。仪琳一直跟在令狐冲身旁,有时脸露微笑,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心事,却始终没跟令狐冲说什么话,这时才道:“你——你伤口很痛吧?”令狐冲笑道:“不碍事。”闭目养神,过了大半个时辰,睁开眼来,向于嫂和仪和道:“你们两位各带六位师妹到白剥皮家去化缘,郑师妹带路。”于嫂、和仪和等心中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G% D+ l5 j  ^& U* u4 T1 ~7 s
  令狐冲道:“至少得化五百两银子,最好是二千两。”仪和大声道:“啊,那—那—这白剥皮怎么肯?”令狐冲道:“至少得化五百而银子,最好是二千两。咱们自己使一千,余下一千便分了给镇上穷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面面相觑。仪和道:“你—你是—是要咱们劫富济贫?”令狐冲道:“是啊,咱们几十个人,身边凑起来也没几两银子,那可是穷得到了家啦,不去打劫富家来济济咱们这些贫民,那怎么到得了龙泉铸剑谷哪?”众人听到“龙泉铸剑谷”五字,更无他虑,都道:“这就化缘去。”: e" @/ \* h" ?, R* M% z2 K! C( E
  令狐冲道:“这种化缘。恐怕你们从来没化过,法子有点儿小小不同。你们进白剥皮家后,脸上用帕子蒙了起来,跟他化缘之时,也不用开口,见到金子银子,随手化了过来便是。”郑萼笑道:“要是他不肯呢?”令狐冲道:“那就太也不识抬举了。恒山派门下英杰,都是武林中非同小可之士,旁人便是用八人大轿来请,轻易也请不到你们上门化缘,是不是?白剥皮只不过是一个小小镇上的土豪劣绅,在武林中有甚么名堂位份?居然有一十五位恒山派高手登门造访,大驾光临,那不是给他脸上贴金么?他倘若当真瞧你们不起,那也不妨跟他动手过招,比划比划。且看是白剥皮的武功厉害,还是咱们恒山派郑师妹的拳脚了得。”
  N6 P- e0 ~  m+ ~5 G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起来。群弟子中也有几个老成持重如仪清等人,心下隐隐觉得不妥,暗想恒山派戒律精严,戒偷戒盗,这等化缘,未免犯戒,但仪和、郑萼等已然快步而去,那些心下不以为然的,也已来不及再说甚么。4 W* ]; w3 t# U1 r1 t5 `: w; S3 \
  令狐冲一回头,只见仪琳一双妙目正注视着自己,微微一笑,说道:“小师妹,你不赞成么?”仪琳避开他眼光,低声道:“我不知道。你说该这么做,我—我想总是不错的。”令狐冲道:“那日我想吃西瓜,你不也曾去田里化了一个来吗?”仪琳脸上一红,想起了当日和他在旷野共处的那段时光,便在此时,天际一个流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一闪而过。令狐冲道:“你记不记起心中许愿的事?”仪琳低声道:“怎么不记得?”她转过头来,说道:“令狐大哥,这样许愿真的很灵。”令狐冲道:“是吗?你许了甚么愿?”仪琳低头不语,心中想:“我许过几千几百个愿,盼望能再见你,终于又见到你了。”
4 _, V1 S4 e9 x5 Z3 C  突然之间,远远传来马蹄声响,一骑马自南方疾驰而来,正是来自于嫂、仪和她们一十五人的去路,但她们去时并未乘马,难道出了甚么事了?众人都站了起来,向马蹄声来处眺望,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令狐冲,令狐冲!”令狐冲一听,心头大震,那正是岳灵珊的声音,叫道:“小师妹,我在这里。”仪琳身子一顿,脸色苍白,退开了一步。- D, I( c& a0 R
  黑暗中一骑白马翻腾,急速奔来,奔到离众人数丈之处,那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这才停住,显是岳灵珊突然勒马。令狐冲见她来得仓卒,暗觉不妙,叫道:“小师妹,师父、师母没事吗?”岳灵珊骑在马上,月光斜照,虽只见到她半边脸庞,却也见到她铁青着脸,只听她大声道:“谁是你的师父、师母?我爹爹妈妈跟你又有甚么相干?”# L+ s4 ]3 ?5 j& r+ j
  令狐冲胸口犹如给人重重打了一拳,身子晃了一晃,本来岳不群对他十分严厉,但岳夫人和岳灵珊始终顾念旧情,没令他难堪,此刻听她如此说,不禁凄然道:“是,我已给逐出华山门墙,无福再叫师父、师娘了。”岳灵珊道:“你既知不能叫,又挂在嘴上干甚么?”令狐冲垂头不语,心如刀割。. L% R) j+ U, T8 G0 C8 N  k
  岳灵珊哼了一要道:“拿来!”伸出了右手,令狐冲有气没力的道:“甚么?”岳灵珊道:“到这时候还在装腔作势,能瞒了我么?”突然提高嗓子,叫道:“拿来!”命狐冲摇头道:“我不明白。你要甚么?”岳灵珊道:“甚么?林家的辟邪剑谱!”令狐冲大奇,道:“辟邪剑谱?你怎会向我要?”
. v6 y2 j6 g& G+ s5 G& T  岳灵珊冷笑道:“不问你要,却问谁要?我问你,那件袈裟,是谁从林家旧宅中抢去的?”令狐冲道:“是嵩山派的两个家伙,一个叫作什么‘白头仙翁’卜沉,一个叫‘秃鹰’沙天江。”岳灵珊道:“这姓卜姓沙的两个家伙,是给谁杀了的?”令狐冲道:“是我。”岳灵珊道:“那件袈裟,又是谁拿了?”令狐冲道:“是我。”岳灵珊道:“那么拿来!”5 q& O  q2 K7 t+ G4 j# I
  令狐冲道:“我受伤晕倒,蒙师——师—蒙你母亲所救。此后这件袈裟,便不在我身上。”岳灵珊仰起头来,打个哈哈,声音中却无半分笑意,说道:“依你说来,倒是我娘吞没了?亏你说得出这种卑鄙无耻的话来!”令狐冲道:“我可没说是你母亲吞没,老天在上,我令狐冲心中,可没半分对你母亲不敬之意。我只是说—只是说——”岳灵珊道:“甚么么”令狐冲道:“你母亲见到这件袈裟,得知是林家之物,自然交给了林师弟。”岳灵珊冷冷的道:“我娘怎会来搜你身上之物?就算要交还给林师弟,是你拼命夺来的物事,哼哼,你醒过来后。自己会交还么?怎会不让你做这个人情?”" _  V% v1 v4 }0 ]/ t
  令狐冲心想:“此言有理。难道这件袈裟又给人偷去了?”心中一急,背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说道:“既是如此,其中必有别情。”将衣衫抖了一抖,道:“我全身衣物,俱在此处,你若是不信,尽可搜搜。”岳灵珊又是一声冷笑,道:“你这人精灵古怪,拿了人家物事,难道会藏在自己身上?再说,你手下这许多尼姑和尚,不三不四的女人,那一个不会代你收藏?”. }" J! X! V, X- r
  岳灵珊如此审犯人般对付令狐冲,恒山派群弟子早已听得忿忿不平,待听她如此说,便有几个人齐声叫了出来:“胡说八道!”“甚么叫做不三不四的女人!”“这里有甚么和尚了?”“你自己才不三不四!”岳灵珊手持剑柄,大声道:“你们是佛门弟子,纠缠着一个大男人,跟他日夜不离,那还不是不三不四?呸!好不要脸!”恒山群弟子大怒,刷刷刷之声不绝,七八人都拔出了长剑。岳灵珊一按剑上簧扣,刷的一声,长剑也已出鞘,叫道:“你们要倚多为胜,杀人灭口,尽量上来,岳姑娘怕了你们,也不是华山门下弟子了!”! P7 J2 B0 ]. ~2 f/ l% I
  令狐冲左手一挥,止住恒山群弟子,叹了口气道:“你始终见疑,我也是无法可想。劳德诺呢?你不问问他?他既会偷紫霞秘笈,说不定这件袈裟,也是给他盗去了?”岳灵珊大声道:“你要我去问劳德诺,是不是?”令狐冲道:“正是!”岳灵珊喝道:“好,那你上来取我性命便是!你精通了林家的辟邪剑谱,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对手!”令狐冲道:“我—我怎会伤你?”岳灵珊道,“你要我去问劳德诺,你不杀了我,我怎能去阴世见着他?”令狐冲又惊又喜,道:“劳德诺他—他给师—师—给你爹爹杀了?”他知劳德诺带艺投师,华山门下除了自己之外,要数他武功最强,若非岳不群亲自动手,旁人也除不了他,此人害死陆大有,自己恨之入骨,听说已死,倒是一件喜事。岳灵珊冷笑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你杀劳德诺,为何不认?”令狐冲奇道:“你说是我杀的?倘若是我杀的,却也不用不认,此人早就死有余辜,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岳灵珊大声道:“那你为什么又要害死八师哥?他—他可没得罪你什么啊,你—你好狠心!”
; j3 @; H1 m! b+ k* o8 J# g! h% `( r6 W第六十二回 火窟救人0 ~) k- B6 O8 {: w2 c4 ^& [
  令狐冲更是大吃一惊,颤声道:“八师弟活泼伶俐,跟我向来很好,我——我怎会杀他?”岳灵珊道:“你——你自从跟魔教妖人勾结之后,行为反常,谁又知道你何以——何以要杀八师弟,你—你—”说到这里竟自垂下泪来。令狐冲踏上一步,说道:“小师妹,你可别胡乱猜想。八师弟他年纪轻轻,和人无冤无仇,别说是我,谁都不会忍心加害于他。”岳灵珊柳眉突然上竖,厉声道:“那你又为什么忍心杀害林师弟?”: L3 v0 o/ O/ ^
  令狐冲大惊失色,道:“林师弟—他—他也死了?”岳灵珊道:“现下是还没死,你一剑没砍死他,可是—可是谁也不知他—他—能不能好。”说到这里,又呜咽起来。令狐冲舒了口气,道:“他受伤很重,是吗?他自然知道是谁砍他的,他怎么说?”岳灵珊道:“世上又有谁像你这般狡猾?你在他背后砍他,他—他背后又没生眼睛。”令狐冲心头酸苦,气不可遏,拔出腰间长剑,一提内力,运劲于臂,呼的一声掷了出去。眼见那剑平平飞出,撞上一株径长尺许的大乌柏树,剑刃拦腰而过,将那大树居中截断。那半截大树摇摇晃晃的摔将下来。砰的一声大响,地下飞沙走石,尘土四溅。0 M  U7 D2 ^8 e
  岳灵珊道:“怎么?你学会了魔教妖法,武功厉害,在我面前显威风么?”令狐冲摇头道:“我若是要杀林师弟,不用在背后动手,更不会一剑砍他不死。”岳灵珊道:“谁又知道你心中打什么鬼主意了?哼,定然是八师弟见到你的恶行,你这才要杀他灭口,还将他面目剁得稀烂,便如你对付二——劳德诺一般。”令狐冲沉下了气,情知这中间定有一件自己眼下猜想不透的大阴谋,问道:“劳德诺的面目,也给人剁得稀烂了?”岳灵珊道:“你亲手干下的好事,难道自己不知道?却来问我!”令狐冲道:“华山派门下,更有何人受到损伤?”岳灵珊道:“你杀了两个,伤了一个,这还不够么?”# p; ~5 G- L* F' M& B
  令狐冲听她这般说,知道华山派中并无旁人受到伤害,心下略宽,寻思:“这是谁下的毒手?”突然之间,心中一凉,想起任我行在杭州孤山梅庄所说的话来,他说自己若是不允加入魔教,便要将华山派尽数屠灭,莫非他竟然到福州,开始向华山派动手?说道:“你—你快快回去,禀告你爹爹、妈妈,恐怕——恐怕是魔教的大魔头在对华山派痛下毒手了。”岳灵珊扁了扁嘴,道:“不错,的确是魔教的大魔头在对我华山派痛下毒手。不过这个大魔头,以前却是华山派的,这才叫做养虎贻患,恩将仇报。”令狐冲只有苦笑,心想:“我答应去龙泉相救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可是我师父、师娘他们又面临大难,这可如何是好?倘若真是任我行施虐,我自然也绝不是他敌手,但恩师、师娘有难,纵然我赶去徒然送死,无济于事,也当和他们同生共死。事有轻重,情有亲疏,恒山派的事,只好让她们自己先行料理了。要是能阻挡了任我行,当再赶去龙泉赴援。”: }! O. D! Q5 R; R
  他心意已决,说道:“昨晚自离福州之后,我跟恒山派的这些师姊师妹们一直在一起,怎能分身去杀八师弟、劳德诺?你不妨问问她们。”岳灵珊道:“哼,我问问她们?她们跟你同流合污,难道不会跟你圆谎么?”恒山众弟子一听,又有七八人叫嚷起来。几个出家人尚只分辩是非,言语还算客气,那些俗家弟子却骂得甚是尖刻。
5 p9 g' D8 u8 h8 S+ I0 B  岳灵珊勒马退开丈余,说道:“令狐冲,小林子他受伤极重,昏迷之中仍是挂念剑谱,你若是尚有半点人性,便该将剑谱还了给他。否则—否则—”令狐冲道:“你瞧我真是如此卑鄙无耻之人么?”岳灵珊怒道:“你若不是卑鄙无耻,天下再也没有卑鄙无耻之人了。”
- O6 L# q% o% R  仪琳在旁听着二人对答之言,心中十分激动,这时再也忍耐不住,说道:“岳姑娘,令狐大哥对你好得很,他—他心中待你实在是真心诚意,你为什么这样凶的骂他?”岳灵珊冷笑道:“他对我好不好,你一个出家人,又怎么知道了?”仪琳突然感到一阵骄傲,只觉得令狐冲受人冤枉诬蔑,自己纵然百死,也要为他辩白,至于门中清规戒律,日后师父如何责备,一时全部置之脑后,当即朗声说道:“是令狐大哥亲口跟我说的。”岳灵珊道:“哼,他连这种事也对你说。他—他就想对我好,这才出手加害林师弟。”令狐冲叹了口气,道:“仪琳师妹,不用多说了。贵派的天香断续胶和白云熊胆丸治伤大有灵效。请你给一点我师——给一点岳姑娘,让她带去救人治伤。”岳灵珊一抖马头,转身而去,说道:“你一剑斩他不死,还想再使毒药么?我才不上你的当。令狐冲,小林子若是好不了,我—我—”说着急抽马鞭。疾驰向南。令狐冲听着隐隐蹄声,心中茫然若失。
# ~7 V: m  T9 r  ~# d  秦绢说道:“这女人这等泼辣,让她那个甚么小林子死了最好。”仪真道:“秦师妹,咱们身在佛门,慈悲为怀,此位姑娘虽然不是,却也不可咒人死亡。”令狐冲心念一动,道:“仪真师妹,我有一事相求,想请你辛苦一趟。”仪真道:“令狐师兄但有所命,自当遵依。”令狐冲道:“不敢。那个姓林之人,是我的同门师弟,据那位岳姑娘说受伤甚重。我想贵派金创膏丸,灵验无比——”仪真道:“你要我送药去给他,是不是?好,我这就回福州城去。仪灵师妹,你陪我同去。”令狐冲拱手道:“有劳两位师妹大驾。”仪真道:“令狐师兄一直跟咱们在一起,怎会去杀人了?这种冤枉,我等也须向岳先生分说分说。”令狐冲摇头苦笑,心想师父只当我已然投入魔教麾下,无所不为,无恶不作,那还能信你们的话?眼见仪真、仪灵二人驰马而去,心想:“她们对我的事如此热心,我若是撇下她们回去福州,此心何安?何况定闲师太她们确是为敌所困,而任我行是否来到福州,我却一无所知——”他慢慢走将过去,拾起斩断大树的长剑,忽然想起:“我说若要杀死林平之,何必背后斩他?又岂会一剑斩他不死?倘若下手之人是任我行,他更怎么一剑斩他不死?那定然是另有其人了。只须不是任我行,我师父怕他何来?”: Z8 ^) L% U/ v7 C
  想到此节,心下登时一宽,只听得远处蹄声隐隐,听那马匹的数目,当是于嫂她们化缘回来了。果然过不多时,一十五骑马奔到跟前。于嫂说道:“令狐少侠,咱们化—化了不少金银,可使不了—使不了这许多。”仪和笑道:“自己使不了,那便救济穷人哪,这叫做劫富济贫。”她转头向仪清道:“刚才道上遇到了个年轻女子,你们见到没有?也不知是甚么来头,却跟咱们动上了手。”令狐冲惊道:“跟你们动上了手。”仪和道:“是啊。黑暗之中,这女子骑马冲来,一见到我们,便骂甚么不三不四的尼姑,甚么也不怕丑。”$ E) W* |% J7 `" c
  令狐冲心下暗暗叫苦,忙问:“她受伤重不重?”仪和奇道:“咦,你怎知她受了伤?”令狐冲心想:“她如此骂你们,你又是这等火爆霹雳的脾气,她一个对你们一十五人,岂有不受伤的?”又问:“她伤在那里?”仪和道:“我先问她,为甚么素不相识,一开口就骂人?她说:‘哼,我才识得你们呢,你们是恒山派中一群不守清规的尼姑。’我说:‘甚么不守清规?胡说八道,你口里放干净些。’她马鞭一扬,不再理我,喝道:‘让开!’我伸手抓住了她马鞭,也喝道:‘让开!’这样便动起手来啦。”7 Q9 N4 u/ W: @2 ?0 r
  于嫂道:“她拔剑出手,咱们便瞧出她是华山派的,黑暗之中当时看不清面貌,后来认出好像便是岳先生的小姐。我急忙喝阻,可是她手臂上已中了两处剑伤,却也不怎么重。”仪和笑道:“我可早认出来啦。他们华山派在福州城中,对令狐大哥好生无礼,咱们恒山派有难,又是袖手不理,我有心要她吃些苦头。”郑萼道:“仪和师姐对这位岳姑娘可是手下留情,那一招‘金针渡劫’砍中了她左膀,只是轻轻一划,便收了转来,若是真打哪,还不卸下了她一条手臂。”% j+ ]; J6 B. f3 x& k1 U
  令狐冲心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位小师妹生高气傲,素来不肯认输,今晚这一战定然认为是毕生奇耻大辱,多半还要怪在自己头上,一切都是运数使然,那也无可如何,好在她受伤不重。郑萼聪明伶俐,早瞧出令狐冲对这位岳姑娘关心殊甚,说道:“咱们倘若早知是令狐师兄的师妹,就让她骂几句也没甚么,偏生黑暗之中,甚么也瞧不清楚,日后见到,倒要好生向她陪罪才是。”仪和气忿忿的道:“陪甚么罪?咱们又没得罪她,是她一开口就骂人,走遍天下,也没这个道理。”令狐冲道:“几位化到了缘,咱们走吧。那白剥皮怎样?”他心中难过,不愿再提岳灵珊之事,便岔开了话题。仪和等人说起化缘之事,大为兴奋,登时滔滔不绝,还道:“平时向财主化缘,要化一两二两银子也是难上加难,今晚却化便是几千两。”郑萼笑道:“那白剥皮躺在地下又哭又嚷,说道几十年心血,一夜之间便化为流水。”秦绢笑道:“谁叫他姓白呢?他去剥人家的皮,搜刮财物,到头来还是白白的一场空。”0 H8 [2 U- t3 r! Q7 g0 ~$ h) F
  众人笑了一阵,但不久便想起师伯、师父她们被困,心情又沉重起来,不约而同的催马疾驰。仪琳道:“令狐大哥,你别跑得太快,小心伤口。”令狐冲道:“这些外伤,也算不得甚么,有你的灵丹妙药,不久就好了。”仪琳心道:“我知道你最大的创伤,是在心里。”3 q; X# y% w7 f8 Q5 s7 e* L
  一路无话,数日后便到了浙南龙泉。令狐冲给卜沉和沙天江二人砍伤,流血虽多,毕竟只是皮肉步伤,他内力浑厚,兼之外服内敷恒山派的治伤灵乐,到得龙泉境内时已好了一半。众弟子甚是心急,甫入浙境便打听那铸剑谷的所在、但沿途乡人均无所知。到得龙泉城内,只见铸刀铸剑铺甚多,可是向位一家刀剑铺打听,竟无一个铁匠知道铸剑谷的所在,众人这可大急起来,再问可见到两位年老尼姑,有没听到附近有人争斗打架。众铁匠都说并没听到有人打架,至于尼姑,那是常常见到的,城西水月庵中便有好几个尼姑,却也不怎么老。& R- L7 w$ w1 B' e$ V
  众人问明水月庵的所在,当即驰马前往,到得庵前,只见庵门紧闭。郑萼上前打门,半天也无人出来。
, @5 ?9 O( d0 s: ~/ [, m  仪和见郑萼又打了一会门,没听见庵中有丝毫声音,不耐再等,便即拔剑出鞘,越墙而入。仪清怕她有失,跟着跃了进去。仪和道:“你瞧这是什么?”指着地下。只见院子中有七八枚亮晶晶的剑头,显是被人用利器削下来的。仪和叫道:“庵里有人么?”寻向后殿。仪清却去拔闩开门,让令狐冲和众人进来。她拾起一枚剑头,交给令狐冲道:“令狐师兄,这里有人争斗过。”
( P) f& k% G+ P2 [$ ?  令狐冲接过剑头,见断截处极是光滑,问道:“定闲、定逸两位师伯使的可是宝剑么?”仪清道:“她二位老人家都不使宝剑。我师父曾道,只须剑法练得到了家,便是木剑竹剑,也能克敌制胜,她老人家又道,宝刀宝剑太过霸道,稍有失手,便取人性命,残人肢体——”令狐冲点头道:“那就不是佛家的慈悲之道了,是不是?”仪清点了点头。
& }( e, A2 \6 ?" G" r; M) z  只听得仪和在后院叫道:“这里又有剑头。”众人跟着走同后院,但见到处殿堂中的地下桌上,都积了灰尘。天下尼庵佛堂,必定洒扫得十分干净,既是这等尘封土积,那么至少也有数日无人居住了。令狐冲等来到后院,只见好几株树木被利器劈断,检视断截之处,当也已历时多日。后门洞开,门板飞出在数丈之外,似是被人踢开。后用外一条小径通向草山,走出十余丈后便分为两条岔路。( b5 F7 y7 o+ y
  仪清叫道:“大伙儿分头找找,且看有无异状。”过不多时,秦绢在右首的岔路上叫了起来:“这里有一枚袖箭。”又有一人跟着叫道:“铁锥!有一枚铁锥。”眼见这条小路通入一片丘岭起伏的群山,众人当即向前疾驰,沿途不时见到暗器和断折的刀剑。突然之间,仪和“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从草丛中拾起一柄长剑,向令狐冲道:“本门的兵器!”令狐冲道:“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和人缠斗,定是向这里过去。”众人皆知掌门人和定逸师太定是斗不过敌人,从这里逃了下去,令狐冲如此说,只是措词冠冕些而已,眼见一路上散满了兵刃暗器,料想这一场争斗定然十分惨烈,事隔多日,不知是否还来得及相救,众人均是忧忧忡忡,脚下越奔越快。
, n. Z8 Q! u8 g4 C  这条山路越走越是险峻,盘旋而上,绕入了后山,行得数里,遍地皆是乱石,已无道路可循,恒山派中武功较低的弟子如仪琳、秦绢等人已然堕后。又走一阵,山中更无道路,亦不再见有暗器等物指示方向,众人正没做理会处,突见左侧山后有一阵浓烟向天升起。令狐冲道:“咱们快向那边瞧瞧。”立时发足向该处奔去。但见那浓烟越升越高,绕过一处山坡后,只见眼前好大一个山谷,谷中烈焰腾空,柴草烧得劈拍作响。令狐冲隐身石后,回身挥手,叫仪和等人不可作声,便在此时,听得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叫道:“定闲、定逸,今日送你们一起上西天,得证正果,不须多谢我们啦。”令狐冲心中一喜:“原来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尚在人间,幸喜没有来迟。”又有一个男子声音叫道:“好好相劝加盟联派,共襄大事,你们偏偏固执不听,自今而后,武林之中可再没恒山一派了。”先前那人叫道:“你们可怨不得人心狠手辣,只好怪自己顽固,累得许多年轻弟子都枉送了性命,实在可惜。哈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 Q, ^& V$ @4 ~) [4 f
  这两个男子的声音一自西北方发出,一后东北角传来。眼见谷中火头越烧越旺,显是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已被困在火中,令狐冲执剑在手,提一口气,长声叫道:“大胆贼子,竟敢向恒山派众师太为难,五岳剑派的高手们四方来援,贼子们还不投降?”一面叫,一面便向山谷冲了下去。) u8 j! y% d# z# J
  一到谷底,便是柴草阻路,枯枝干草堆得两三丈高,令狐冲更不思索,涌身便从火堆中跳将进去。幸好火圈之中的柴草尚未燃着,他抢前几步,见有两座石窑,却不见有人,便叫:“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恒山派的救兵来啦!”这时仪和、仪清、于嫂等众弟子也在火圈外纵声大呼、大叫:“师父、师伯,弟子们都到了。”跟着敌人呼叱之声响起,兵刃相交之声大作。只见窖洞门口一个高大的人影钻了出来,满身血迹,正是定逸师太,手中执着一柄长剑,当门而立,虽然衣衫破烂,脸有血色污,但这么一站,仍是渊停岳峙,神威凛凛,丝毫不失一代高手的气派。
9 M8 B  W- g9 B0 q0 Z& f% j  她一见令狐冲,怔了一怔,道:“你——你是——”令狐冲道:“弟子令狐冲。”定逸师太道:“我正识得你是令狐冲——”令狐冲道:“弟子开路,请众位一齐冲杀出去。”俯身拾起一根长枝,挑动燃着的柴草。定逸师太道:“你已投入魔教——”便在此时,只听得一人喝道:“甚么人在这里捣乱!”刀光一闪,一刀隔着火光劈了下来。令狐冲眼见火势甚烈,而定逸师太对自己大有见疑之意,竟是不肯随己冲出,当此情势,只有快刀斩乱麻,太开杀戒,方能救得众人脱险,当即退了一步。那人一刀不中,第二刀又复砍下,令狐冲长剑一闪,嗤的一声响,将他右臂连刀一齐斩落。却听得外边一个女子尖声惨叫,当是恒山派女弟子遭了毒手。
* z& h( L  l. k: a- S$ Q  令狐冲一惊,急从火圈中跃出,但见山坡上东一团、西一堆,数百人已斗得甚急。恒山派群弟子七人一队,组成剑阵与敌人相抗,但也有许多人落了单,不及组成剑阵,已与敌人动上了手。组成剑阵的即使未占上风,一时之间也是无碍,但人自为战的便凶险百出,已有两名女弟子在这顷刻之间尸横就地。令狐冲双目向战场扫了一圈,只见仪琳和秦绢二人背靠背正和三名汉子相斗。他一提气,向她二人急冲过去,猛见青光闪动,一柄长剑往他胸口疾剌而至。令狐冲足下丝毫不停,一剑挥出,剌向那人咽喉,登即了帐。几个起落,已奔到仪琳之前,一剑剌入一名汉子背心,又一剑从另一汉子胁下通入。第三名汉子举起钢鞭,正要往秦绢头顶砸下,令狐冲长剑反迎上去,将他一条手臂齐肩卸落。仪琳脸色惨白,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阿弥陀佛,令狐大哥。”
" I* ~$ o  k% L! j( z# P" b  令狐冲道:“你们站在这里,可别走开。”眼见于嫂被两名好手攻得甚急,纵身过去,刷刷两剑,一中小腹、一断右腕,敌方两名高手又即报销,一回身,长剑到处,三名正和仪和、仪清剧斗的汉子在惨呼声中到地不起。
" ]' [2 k. L7 @/ i8 B8 c) _/ s1 z  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合力料理他,料理了这厮。”三条灰影飞身扑至,三剑齐出,分指令狐冲咽喉、胸口和小腹。这三剑剑招精奇,势道凌厉,实是第一流好手的剑法。令狐冲吃了一惊,心道:“这是嵩山派的剑法,难道他们竟是嵩山派的?”
; N  i0 e0 ^6 k8 w& M, @0 T/ B  高手过招,实无丝毫余裕,他心中只这么一动,敌人三柄长剑的剑尖已逼近他三处要害。令狐冲运起“独孤九剑”中“破剑式”的要诀,一剑圈转,将敌人攻来的三剑一齐化解了,剑意未尽,又将敌人逼得退开了两步。只见左首是个胖大汉子,四十来岁年纪,颏下一部短须。居中是个干瘦的老者,皮肤黝黑,双目炯炯生光。他不及瞧第三人,斜身窜出,反手刷刷刷两剑,剌倒了两名正在夹攻郑萼的敌人。那三人大声吼叫,追了上来。令狐冲早已打定了主意:“这三人剑法甚高,一时三刻之际,无法打发了他们。缠斗一久,恒山门下损伤必多。”他提起了内力,足下丝毫不停,东剌一招,西削一剑,长剑到处,必有一名敌人受伤倒地,甚或中剑身亡。. M4 {3 S5 b6 @+ X* N/ N, x
  那三名高手大呼追来,可是和他始终相差丈许,追赶不及,只一盏茶功夫,已有四十余名敌人死伤在令狐冲的“独孤九剑”之下,果真是当者披靡,无人能挡得住他的一招一式。敌方顷刻间损折了四十余人,强弱之势登时逆转。每杀伤得几名敌人,恒山派女弟子便有数人缓出手来,转去相助同门,原是以寡敌众,反过来渐渐转为以强凌弱,越来越占上风。% D8 L  k  h4 `+ A0 S  b* N
  令狐冲心想今日这一战性命相搏,决计不能有丝毫容情,若不在极短时刻内杀退敌人,困在石窑中的定闲师太等人便无法脱险。他奔行如飞,忽而直冲,忽而斜进,足迹所到之处,一丈内的敌人无一能够幸免,过不多时,又有二十余人倒地。
. Z9 k1 V( K% T' v. h) Y  余下敌人尚有六七十名,眼见令狐冲如鬼如魅,直非人力所能抵挡,蓦地里发一声喊,有二十余人向树丛中逃了进去。令狐冲再杀数人,其余各人更无斗志,也即逃了个干洗净净,只有那三名高手仍是在他身后追逐,但相距渐远,显然也已大有怯意。令狐冲立定脚步,转过身来,喝道:“你们是嵩山派的是不是?”
- S  `4 P- k; l/ e  那三人急向后跃,一名高大汉子喝道:“阁下何人?”令狐冲不答,向于嫂等人叫道:“赶快拨开火路救人。”众弟子用剑砍下树枝,扑打燃着的柴草。仪和等几名弟子已然跃进火圈。那些枯枝干草一经着火,再也扑打不熄,但十余人合力扑打之下、火圈中已开了一个缺口,只见仪和等人已扶了几名奄奄一息的尼姑出来。
' p' _& o; l5 w( p  令狐冲问道:“定闲师太怎样了?”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听音说道:“有劳挂怀!”一个中等身材的老尼从火圈中缓步而出。但见她月白色的衣衫上既无血迹,亦无尘土,手中不持兵刃,只左手上拿着一串念珠,面目慈祥,神定气闲。令狐冲大为诧异,心想:“这位定闲师太竟然如此镇定,身当大难,却没半分失态,当真是名不虚传。”当即躬身行礼,说道:“弟子令狐冲拜见师太。”定闲师太合什回礼,即道:“有人偷袭,小心了。”令狐冲应道:“是!”竟不回身,反手挥剑,当的一声,挡开了那胖大汉子剌过来的一剑,说道:“弟子赴援来迟,请师太恕罪。”当当连声,又挡开背后剌来的两剑。
, z6 V; n5 l( M1 _$ P! }2 {* F3 i+ c  这时火圈中又有十余名尼姑出来。更有人背负尸体而出,定逸师太大踏步走出,厉声骂道:“无耻奸徒,这等狼子野心——”她袍角着火,正向上延烧,她却置之不理。于嫂过去替她扑熄。令狐冲道:“两位师太无恙,实是万千之喜。”2 h- }- [1 T! v/ v1 M/ M7 O
  身后嗤嗤风响,三长剑同时剌将过来,令狐冲此刻不但剑法精妙,内功之强也是当世少有匹敌,一听到这金刃劈风之声,内力感应,自然而然知道敌招来路,长剑挥出,反剌敌人手腕。那三人武功极高,变招甚快,急闪避过,饶是如此,那高大汉子手背上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涔涔而下。令狐冲道:“两位师太,想嵩山派是五岳剑派之首,和恒山派同气连枝,何以忽施偷袭,实是令人大惑不解。”定逸师太问道:“师姐呢?她怎么没来?”秦绢哭道:“我师父为奸人所害,力战身——身亡——”定逸师太悲愤交集,骂道:“好贼子!”踏步上前,可是只走得两步,身手一晃,便即坐倒,口中鲜血狂喷。
7 F' _" r  o$ X0 N$ ^  嵩山派的三名高手接连变招,始终奈何不了令狐冲分毫,眼见他背向己方,反手持剑,剑招已是神妙难测,倘若转过身来,自己三人那里能是他之敌?这三人心下暗暗叫苦,均想:“我等退走之时,何以不分为三路,却挤在一起?”令狐冲剑招之出,对左首敌人攻其左侧,对右首敌敢人攻其右侧,逼得三人越挤越紧。他一柄长剑将三人圈住,连攻一十八剑,那三人挡了一十八招,竟无余裕能还得一手。三人所使剑法,均是嵩山派的精妙招数,但在“独孤九剑”的攻击之下,全成了挨打不还手的局面。! C  \, Y" C' s
  令狐冲有心要逼得他们施展本门剑法,从此再也无可抵赖,眼见三人满脸都是汗水,神情越来越是挣狞可怖,但剑法却并无散乱,显然每个人数十年的修为,确是大非寻常。) L: {3 ]& i: f$ j8 {
  定闲师太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赵师兄、张师兄、马师兄,我恒山派和贵派无怨无仇,你们三位何以如此苦苦相逼,竟要纵火烧窑,将我们烧成焦炭?贫尼不明,倒要领教。”那嵩山派的三名高手正是姓赵、姓张、姓马,他三人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只道身份十分隐秘,本就已给令狐冲迫得手忙脚乱,忽然听定闲师太叫了自己的姓氏出来,都是一惊,呛啷、呛啷两响,两人手腕中剑,长剑落地。令狐冲剑尖指在那姓赵的矮小老者喉头,喝道:“撤剑!”那老者长叹一声,说道:“天下居然有这等武功,这等剑法!赵某人栽在阁下剑底,却也不算冤枉。”手腕一振,内力到处,手中长剑竟尔断为七八截,纷纷掉在地下。令狐冲向后退开,仪和等七人各出长剑,将三人围住。
# m$ B! m6 u6 z) K  定闲师太缓缓的道:“贵派意欲将五岳剑派合而为一,并成一个五岳派。贫尼以恒山派传世数百年,不敢由贫尼手下中道而绝,拒却了贵派的倡议,此事本来尽可从长计议,何以贫尼一有不从之意,各位即下毒手,如此行事,那不是太霸道了些吗?”定逸师太道:“师姐跟他们多说什么?一概杀了,免留后患,咳——咳——”她咳得几声,又大口吐血。那姓马的高大汉子道:“我们是奉命差遣,内中详情,一概不知——”那姓赵老者怒道:“任她们要杀要则便了,你多说什么?”
  ~, i1 O( [! f: w0 Q8 D  那姓马的被他这么一喝,便不再说,脸上颇有惭愧之意。定闲师太说道:“三位卅年前横行冀北,后来突然消声匿迹。贫尼还道三位已然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却不料暗中投入了嵩山派,另有图谋。唉,嵩山派左掌门一代高人,却收罗了这许多左道——这许多江湖异士,和同道中人为难,真是居心——唉,令人大惑不解。”她是个宅心慈祥的有道之士,虽然当此大变,仍是不愿出言伤人,说话自觉稍有过份,便即转口,长叹一声,问道:“我师姐定静师太,也是伤在贵派之手吗?”那姓马的初时言语中露了怯意,急欲挽回颜面,大声道:“不错,那是钟镇师弟——”那姓赵的老者“嘿”的一声,向他怒目而视。那姓马的才知失言,兀自说道:“事已如此,还隐瞒什么?左掌门命我们兵分两路,各赴浙闽干事。”定闲师太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左掌门已然身为五岳剑派盟主,位望何等尊崇,何必定要归并五派,由一人出任掌门?如此大动干戈,伤残同道,岂不为天下英雄所笑?”定逸师太厉声道:“师姐,贼子野心,贪得无厌,—你——”一句话没说完,口中一道血箭直喷出来。定闲师太挥了挥手,向那三人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义,必遭恶报,你们去吧!相烦三位奉告左掌门,恒山派从此不再奉左掌门号令,敝派虽然皆是孱弱女子,却也绝不屈于强暴。左掌门并派之议,恒山派恕不奉命。”仪和叫道:“师伯,他们—他们—”定闲师太道:“撤了剑阵!”仪和道:“是!”长剑一举,七个人收剑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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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42 | 只看该作者
嵩山派三名高手万料不到居然这么容易便获释放,对定闲师太不禁心生感激,向她躬身行礼,转身飞奔而去。其时火头越烧越旺,嵩山派死伤的人众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下。十余名伤势较轻的慢慢爬起走开,重伤的卧于血泊之中,眼见火势便要烧到,无力相避,有的便大声呼救,定闲师太道:“这事不与他们相干,皆因左掌门一念之差而起。于嫂,仪清,便救他们一救。”众人知道这位掌门人素来慈悲,不敢违拗,当下分别去检视嵩山派中死伤之辈,只要尚有气息的,便扶在一旁取药给之敷治。
' w( ]% K  ]; o6 Q  定闲师太举首向南,双目中泪水滚滚而下,叫道:“师姐!”忽然身子晃了两晃,向前直摔下去。众人大惊,抢上扶起,只见她口中一道道鲜血流出。原来恒山派遭敌人围攻,定闲、定逸两位师太率领弟子且战且走,逃入了这铸剑谷的石窑之中,支持多日,力战之下,既无饮食,又不得休息,早已心力交瘁,濒于油尽灯枯之境,此刻强敌已退,又复伤悼定静师太之逝,那是再也支持不住了。众弟子或呼师伯,或叫师父,都是十分惶急,而定逸师太伤势亦重,谁也不知如何是好。
1 |% @3 w! z& [2 r+ j% }: T  令狐冲道:“此处火势灸人,大伙儿到那边休息。郑师妹、秦师妹,你们七位去找野菜或什么吃的,我看大伙儿都饿得很了。”仪清、郑萼等分头应命而去。过了不久,郑萼秦绢用水壶装了山水回来,服侍定闲、定逸以及受伤的众位同门喝了。龙泉这一战,恒山派弟子死了三十七人。众弟子想起定静师太和战死了的师姐师妹,尽皆伤感,突然有人放声大哭,余人也都哭了起来,霎时之间,山谷中充满了一片悲号之声。. \% ]# z( a+ _: H
  定逸师太突然厉声喝道:“死的已经死了,怎地如此解脱不开?”众弟子素知这位师太性如烈火,谁也不敢拗她之意,当下便收了哭声,只是许多人兀是抽噎不止。定逸师太又道:“师姐到底如何遭难?萼儿,你口齿清楚些,给掌门人禀告明白。”! |5 C5 @% W' C8 j
  郑萼应道:“是。”站起身来,将如何仙霞岭中伏,得蒙令狐冲援手,如何廿八铺为敌人迷-药迷倒被擒,如何定静师太为嵩山派钟镇所胁,又受蒙面人围攻,幸得令狐冲赶到杀退,而定静师太终于伤重圆寂等情,一一说了。定逸师太道:“这就是了。嵩山派的贼子冒充魔教,胁迫师姐赞同并教之议。哼,用心好毒,用心好毒。倘若你们皆为敌人所擒,师姐便欲不答允,那也不可得了。”她说到后来,气力不继,声音渐渐微弱,喘息了一会,又道:“师姐在仙霞岭被围攻,便知敌人不是易与之辈,信鸽传书,要我们率众来援,不料——不料这件事,也是落在敌人算中。”0 {3 J9 O; T. g6 E! [) Y
  定闲师太座下的二弟子仪文说道:“师叔,你请歇歇,弟子来述说咱们遇敌的经过。”定逸师太道:“有什么经过?水月庵中敌人夜袭,乒乒乓乓的一直打到今日。”仪文道:“是。”仍是简单叙述数日来遇敌的情景。原来当晚嵩山派大举来袭,各人也都蒙面,冒充是魔教的教众。本来恒山派仓卒受攻,当时大有覆没之虞,幸好水月庵也是武林一脉,历代相传,庵中藏得五柄龙泉宝剑,主持清晓师太在危急中将剑分交定闲、定逸等御敌。这些龙泉宝剑削铁如泥,既将敌人兵刃削断了不少,又伤了不少敌人,这才且战且退,一直逃到了这山谷之中。这山谷旧产精铁,数百年前原是铸剑之所,后来精铁采完,铸剑的炉子搬往别处,只剩下几座昔日炼焦的石窑。也幸得这几座石窑,恒山派才得支持多日,未遭大难。但嵩山派久攻不下,堆积柴草,使起火攻毒计。倘若令狐冲等迟来半日,众人是势必无幸了。
) R4 U3 ~( i" B3 J  定逸师太不耐去听仪文述说往事,双目瞪着令狐冲,突然说道:“你——你很好啊。你师父为什么将你逐出门墙?还说你和魔教勾结?”令狐冲道:“弟子交游不慎,当时确是结识了几个魔教中的人物。”定逸师太哼了一声,道:“像嵩山派这样狼子野心,却比魔教更加不如了。哼,正教中人,就一定比魔教好些吗?”仪和道:“令狐师兄,我不是说你师父的是非,他—他明知我派有难,却袖手旁观,这中间—这中间—说不定他早赞成嵩山派的并派之议了。”令狐冲心中一动,觉得仪和之言也未尝无理,但他自幼崇仰恩师,心中绝不敢对他存丝毫不敬的念头,说道:“我恩师却也不是袖手旁观,多半他老人家另有要事在身——这个——”; ]1 }5 w. z, _
  定闲师太一直在闭目养神,这时缓缓睁开眼来,说道:“敝派数遭大难,均蒙令狐少侠援手,这番大恩大德——”令狐冲忙道:“弟子略效微劳,师伯之言,弟子可不敢当。”定闲师太摇了摇头,道:“少侠何必过谦?岳师兄不能分身,派他大弟子来效力,那也是一样。仪和,可不能胡言乱语,对尊长无礼。”仪和躬身道:“是,弟子不敢了。不过——不过令狐师兄是被逐出华山派,岳师伯已不要他了。他也不是岳师伯派来的。”定闲师太微微一笑,道:“你就是不服气,定要辩个明白。”她素来慈祥,对弟子们从无疾言厉色。& X! ~: `9 _9 l4 E1 N7 c+ F' y, x: \
  仪和忽然叹了口气,道:“令狐师兄若是女子,那就好了。”定闲师太问道:“为什么?”仪和道:“他已被逐出华山派,无所归依,若是女子,便可改入我派。他和我们共历患难,已是自己人一样——”定逸师太喝道:“胡说八道,你年纪越大,说话越像个孩子。”定闲师太微微一笑,道:“岳师兄一时误会,将来辨明真相,自会将令狐少侠重收门户,正要倚仗令狐少侠呢。就算他不回华山,以他这样的胸怀武功,就是自行创门立派,也非难事。”郑萼道:“师伯说得真对。令狐师兄,华山派这些人对你这样凶,你就自创一个——创一个令狐派给他们瞧瞧。哼,难道非回华山派不可,好希罕么?”令狐冲脸现苦笑,道:“师伯奖饰之言,弟子何以克当?但愿恩师日后能原恕弟子过失,得许重列门墙,弟子便更无他求了。”仪和心直口快,说道:“你更无他求?你小师妹呢?”6 v# i0 a4 q+ w" }
  令狐冲摇了摇头,岔开话头,说道:“一众殉难的师姐遗体,咱们是就地安葬呢,还是火化之后,将骨灰运回恒山?”定闲师太道:“正是。就将她们火化了吧!”她虽对世事看得透彻,但见这许多尸体横卧地下,都是多年相随自己的好弟子,说这句话时,声音也不免哽咽了。众弟子又有好几人哭了出来。有些弟子死已数日,有的尸体还远在数十丈外,众弟子搬移同门尸身之时,无不痛骂嵩山派掌门居心险恶,手段毒辣。6 E- P6 Z- [  G# k5 k
第六十三回 情深恩重# O9 b! K, T7 F" E5 J4 O9 U: N
  待诸事就绪,天色已黑,当晚众人便在荒山间露宿一宵。次晨众弟子背负了定闲师太,定逸师太,以及受伤的同门,到了龙泉城内,改行水道,雇了四条乌篷船,向北进发。令狐冲生怕嵩山派又再在水上偷袭,随着众人北行。仪琳为了避嫌,竟不和他同乘一船。令狐冲每日里跟仪和,郑萼、秦绢、于嫂等人谈谈说说,舟行也颇不寂莫。定闲师太、定逸师太等受伤本来颇为不轻,幸好恒山派治伤丸散极具神效,过钱塘江后已脱险境。令狐冲心想:“恒山派此次元气大伤,途中须得免生事端,尽量避开江湖人物的为是。”到得长江边上,便即另行雇船,溯江西上,如此缓缓行去,预拟到得汉口后,受伤众人便会好得十之六七,那时再舍舟登陆,折向北行,回归恒山。
" I& V4 I+ L% e- z  这一日来到都阳湖畔,舟泊九江口。其时所乘江船甚大,数十人共乘一船。令狐冲晚间在后梢和梢公水手同宿。睡到半夜,忽听得江岸之上有人轻轻击掌,击了三下,停得一停,又击三下。跟着西首一艘船上也有人击掌三响,停得一停,再击三下。这击掌之声本来极轻,但令狐冲内力既厚,耳音随之极好,一闻异声,立即从睡梦中醒觉,知道这是江湖上人物相互招呼的讯号。这些日来,他随时随刻注视水面上的动静,防人袭击,寻思:“不妨前去瞧瞧,若和恒山派无关那是最好,否则暗中便料理了,免得惊动定闲师太她们。”
& h2 v9 G- {/ Z, F9 o  凝目往西首的船只上瞧去,果见一条黑影从数丈外跃起,到了岸上。令狐冲也是轻轻一纵,悄没声息的上岸,绕到东首排在江边的一列大油篓之后,掩将过去,只听一人说道:“那船上的尼姑们,果然是恒山派的。”令狐冲蹲下不动,只听一人说道:“你说怎么办?今晚就动手呢,还是天亮后摆明了来干?你可知恒山派到了几个好手?”
8 f0 M  q' D/ r, ^/ k' f7 u  另一人道:“我静听这些尼姑们说话,有人叫师父,有人叫师伯。‘恒山三定’之中,定静老尼已死在福建,那么定闲、定逸这两个老尼既然都在此处,那就不可轻举妄动。十年之前,我在山东见过定逸老尼和人动手,双掌翻飞,将三位绿林好汉齐都打断了脊骨,掌力确是非同小可。听说恒山掌门定闲老尼武功之高,尤在定逸之上。”那声音较沉的道:“是啊,咱们须得赶去和大伙儿商议商议。”另一人道:“依我之见,咱们只要设法截住这批尼姑,不让她们西上,也就是了。跟大伙儿商议,显得咱哥儿俩自己太没见识。”7 F7 J/ j' i- U$ j: e: ]
  令狐冲慢慢欺近,离说话的二人已不过丈许,星月微光之下,只见一人身材粗壮,满脸胡子,长得犹加剌猬相似,另一人只见到侧面,脸形又长又尖,不但是瓜子脸,而且是张葵花子脸。只听这尖脸汉子说道:“单凭咱们白蛟帮,人数虽多,武功可及不上人家,明着动手是不成的。”那胡子道:“谁说明着动手了?这些尼姑武功虽强,水上的玩艺儿却未必成。明儿咱们驾船掇了下去,到得大江之上,跳下水去凿穿了她们坐船,还不一一的手到擒来?”那尖脸汉子喜道:“此计大妙。咱哥儿立此大功,九江白蛟帮的万儿在江湖上可响得很啦。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担心。”那胡子道:“担心什么?”那尖脸的道:“他们五岳剑派结盟,说什么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要是莫大先生得知,来寻咱们晦气,白蛟帮可吃不了要兜着走啦。”' i% ]3 p3 |- K$ O
  那胡子道:“哼,这几年来咱们受衡山派的气,可也受得够啦。这一次咱们若是不替朋友们出一番死力,下次有事之时,朋友们也不会出力相帮。这一番大事干成之后,说不定衡山派也会闹得个全军覆没,莫大先生又怕他何来?”那尖脸的道:“好,就是这个主意。咱们去招集人手,可得拣水性儿好的。”
$ F. \; F+ N' X  令狐冲一窜而出,反转剑柄,在那尖脸的后脑一撞,那人登时晕了过去。那胡子一拳打来,令狐冲剑柄探出,登的一声,正中他左边太阳穴。那胡子如陀螺般转了几转,一交坐倒。令狐冲横过长剑,削下两只大油篓的盖子,提起二人,分别浸入了大油篓,油篓中装满了菜油,每一只装三百斤,原要次日装船,运往下游去的。这二人一浸入油篓,登时油过口鼻,冷油一激,反而醒转,骨嘟骨嘟的大口吞油。忽然背后五人说道:“令狐少侠,勿伤他们性命。”正是定闲师太的声音。
) x+ a4 `+ u+ a9 q# S5 Z# D5 f8 u  令狐冲微微一惊,心想:“定闲师太何时到了身后,我竟没知晓。”当下松开按在二人头上的双手,说道:“是!”那二人头上一松,便欲跃出,令狐冲笑道:“别动!”伸剑在二人头顶一击,又将二人迫入了油篓。那二人屈膝而蹲,油及其颈,双眼难睁,竟不知何以会处此狼狈境地。
/ m* I" B4 l* q/ g  只见一条灰影从船上跃将过来,却是定逸师太,说道:“师姐,捉到了毛贼么?”定闲师太道:“是九江白蛟帮的两位堂主,令狐少侠跟他们开开玩笑。”她转头向那胡子道:“阁下姓易还是姓齐?史帮主可好?”那胡子正是姓易,奇道:“我—我姓易,你怎么知道?咱们史帮主很好啊。”定闲微笑道:“白蛟帮易堂主、齐堂主江湖上人称‘长江双飞鱼’,鼎鼎大名,老尼早已如雷贯耳。”
4 f+ s' E! _6 m  原来定闲师太心细如发,虽然平时极少出庵,但江湖上各门各派的人物,无一不是了如指掌。以这姓易的胡子,这姓齐的尖脸汉子而论,在武林中只是第三四流的人物,但她一见到两人的容貌,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来历。那尖脸汉子甚是得意,道:“如雷贯耳,那可不敢。”令狐冲手上一用力,用剑刃将他脑袋压入了油中,又再松手,笑道:“我是久仰大名,如油贯耳。”那汉子怒道—“你——你——”便要破口骂人,却又不敢。
1 q0 F3 ~- L0 d$ Y+ B, O  令狐冲道:“我问一句,你们就老老实实答一句,若有丝毫隐瞒,叫你‘长江双飞鱼’变成一对‘油浸死泥鳅’”。说着将那姓易的胡子也按到油中又浸了一下。这一次他先自有备,没吞油入肠,但菜油从鼻孔中灌入,却也是说不出的难受。定闲和定逸忍不住微笑,均想:“这年青人十分胡闹顽皮。但这倒也不失为逼供的好法子。”! ^9 e, {) X; L0 I, Q3 l
  令狐冲问道:“你们白蛟帮几时和嵩山派勾结了?是谁叫你们来跟恒山派为难的?”那胡子道:“和嵩山派勾结?这可奇了。嵩山派英雄,咱们可一位也不识啊。”令狐冲道:“啊哈!第一句话你就没据实回答。叫你喝油喝一个饱!”伸出长剑,平按其顶,将他按入油中,菜油没其口鼻,露出了双眼,骨碌碌的转动,甚是狼狈。这姓易的胡子虽非第一流的好手,武功原亦不弱,但令狐冲浑厚的内力自长剑传到,便如千斤之重的大石压在他头顶,竟尔丝毫动弹不得,令狐冲向那尖脸汉子道:“你快说!你想做长江飞鱼呢,遇是想做油浸泥鳅?”那姓齐的道:“遇上了你这位英雄,想不做油浸泥鳅,可也办不到了。不过易大哥可没说谎,咱们确是不识得嵩山派的人物。再说,嵩山派和恒山派结盟,武林中人所共知,嵩山派怎么叫咱们白蛟帮来跟——贵派过不去?”
# V1 ?  J7 x. ?& b  l1 K  令狐冲松开长剑,放了那姓易的抬起头来,又问:“你说明儿要在长江之中,凿沉恒山派的座船,用心如此险恶,恒山派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们了?”定逸师太后到,本不知令狐冲何以如此对待这两名汉子,听他一说,登时勃然大怒,喝道:“好贼子,想在长江中淹死我们啊。”她恒山派门下十之八九是北方女子,全都不会水性,大江之中若是坐船沉没,那确不免身葬鱼腹,想起来当真不寒而栗。那姓易的生怕令狐冲再将他的脑袋按入油中,抢先答道:“恒山派跟我们白蛟帮本来无怨无仇。我们九江码头上一个小小帮会,又有甚么能耐来和五岳剑派之一的恒山派结下梁子。只不过——只不过我想大家是佛门一脉,贵派向西而去,多半是前去应援,所以——这个——我们不自量力,起下了歹心,下次是再也不敢了。”
7 ]0 O) `+ w2 R$ K/ Y- y0 a  令狐冲越听越是胡涂,问道:“甚么叫做佛门一脉,西去赴援?说得不清不楚,莫名其妙。”那姓易的道:“是,是!少林派虽然不是五岳剑派之一,但我想和尚尼姑都是一家人——”定逸师太喝道:“胡说!”那姓易的吃了一惊,自然而然身子一缩,吞了一大口油,腻住了口,半天说不出话来。定逸师太忍住了笑,向那尖脸汉子道:“你且说个明白。”那姓齐的道:“是,是!有一个‘万里独行’田伯光,不知师太是否和他相熟?”定逸师太大怒,心想这“万里独行”田伯光,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采花淫贼,我如何会和他相熟。
# E9 _( b: F, }  定逸师太心想自己是佛门清修的出家人,这厮竟问自己是否和田伯光相熟,当真是极大的侮辱,右手一扬,便要往他顶门拍落。定闲师太伸左手一拦,道:“师妹勿怒,这二人在油中耽得久了,脑筋不大清楚,且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问那姓齐的道:“田伯光怎么了?”那姓齐的道:“‘万里独行’田伯光田大爷,跟我们史帮主是好朋友。早几日田大爷——”定逸师太怒道:“什么田大爷?这等恶行昭彰的贼子,早就该将他杀了,你们反和他结交,足见白蛟帮就不是好人。”那姓齐的道:“是,是,是。”定逸师太问道:“我们只问你白蛟帮何以和恒山派为难,又牵扯上田伯光干什么了?”她为了田伯光昔时曾对自己的弟子仪琳非礼,一直未能杀之泄愤,心下颇以为耻,雅不愿旁人再提及此人的名字。
% G( w0 V6 I* H1 E  那姓齐的道:“是,是。因为大伙儿要救任小姐出来,恐怕正教中人帮和尚的忙,所以我哥儿俩猪油蒙了心,打起了胡涂主意——”定逸师太听得更是摸不着半点头脑,叹了口气,道:“师姐,这两个浑人,还是你来问吧。”定闲师太微微一笑,道:“任小姐,可便是朝阳神教前任教主的大小姐吗?”令狐冲心头一震:“他们说的是盈盈?”登时脸上变色,手心中出一阵汗。& j1 Z- r+ k+ @" Z! P% \) Z+ h) R
  那姓齐的道:“这个—这个我可不知道了。田大爷—不,那田—田伯光前些时来到九江,在我白蛟帮总舵跟史帮主喝酒,说道预期十二月十五,大伙儿要大闹少林寺,去救任小姐出来。”定闲师太忍不住插嘴道:“大闹少林寺?你们又有多大能耐,敢去太岁头上动土?田伯光又怎地?”那姓齐的道:“是,是。我们自然是不成。”定闲师太道:“那田伯光脚程最快,只不过来往联络传讯,是不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在从中主持?”. w* ?3 D& g# g
  那姓易的一直没开口,这时说道:“大家一听任小姐给少林寺的贼——不,少林寺的和尚们扣住了,不约而同,都说要去救人,也没甚么人主持。”定闲师太说道:“你们就不怕朝阳神教吗?”那姓易的道:“大伙儿想起任小姐的恩义,神教的东方教主就是要阻拦,那也管不得这许多了。大家说,便是为任小姐粉身碎骨,也是甘愿。”一时之间,令狐冲心中生起了无数疑团:“他们说的任小姐,是不是便是盈盈?她为什么会给少林寺的僧人们扣住?她既是魔教中人,旁人要去救她,为什么魔教的东方教主反会加以阻拦?她小小年纪,平素有什么恩义待人?为何这许多人一听到她有难的讯息,便会奋不顾身的去相救?瞧这情形,定闲师太显是所知比我为多,她不知将袖手不理呢,还是去相助少林寺?”只听定闲师太说道:“你们怕我恒山派去相助少林派,所以要将我们的船凿沉,是不是?”那姓齐的道:“正是,我们想和尚尼姑——这个那个——”定逸师太怒道:“什么这个那个?”那姓齐的道:“是,是,是。这个——那个——小人不敢多说。小人没有说什么——”定闲师太道:“十二月十五之前,那你们白蛟帮也是要去少林寺了?”姓易姓齐二人齐道:“这可得听史帮主号令。”姓齐的又道:“既然大伙儿都去,我们白蛟帮总也不能落在人家后面。”定闲师太问道:“大伙儿?到底有那些大伙儿?”那姓齐的道:“那田——田伯光说,浙西海沙帮、山东黑风会、湘西排教——”
: ^" d3 z) W, O% D  他一口气说了江湖上三十来个大大小小帮会的名字。此人武功平平,帮会门派的名称记得倒熟。定逸师太皱眉道:“都是些不务正业的旁门左道人物,人数虽多,也未必是少林派的对手。”令狐冲听那姓齐的所说人名之中,有天河帮的帮主“银髯蛟”黄伯流,有长鲸岛岛主司马大,还有几人,也都是当日在五霸冈上会见过的,心下更无怀疑,他们所要救的定然是盈盈无疑,忍不住问道:“少林派到底为甚么要扣住这位—这位任小姐?”那姓齐的道:“这可不知道了。多半是少林派的和尚们吃饱了饭没事干,故意找事来跟大伙儿为难。”
: ?  ?; K( @# F5 z( k5 ]  定闲师太道:“请二位回去拜上贵帮史帮主,便说恒山派定闲、定逸和这位朋友路过九江,没来拜会史帮主,多有失礼,请史帮主包涵则个。我们明日乘船西行,请二位大度包容,别再派人来凿沉我们的船只。”她说一句,二人便说一句:“不敢。”定闲师太说完后,向令狐冲道:“月白风清,少侠慢慢领略江岸夜景。恕贫尼不奉陪了。”携了定逸之手,缓步回舟。令狐冲知她有意相避,好让自己对这二人仔细再加盘问,但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竟想不出更有什么话要问,在岸边走来走去,又悄立良久,只见半钩月亮映在江心,大江滚滚东去,月光颤动不已,猛然想起:“今日已是十一月下旬。他们下月十五要去少林寺,为时已然不多。少林派方证、方生两位大师待我甚好,这些人为救盈盈而去,势必和少林大动干戈,不论谁胜谁败,双方损折必多。我何不赶在头里,求方证方丈将盈盈放出,将一场血光大灾化于无形,岂不甚好?”又想:“定闲、定逸两位师太伤势已痊愈了大半,这位定闲师太外表瞧来和平常一个老尼无异,其实所知既博,见识又极高超,实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高人,由她率众北归,只要不再是遇到嵩山派这样的大批强敌,应当不会有什么应付不了的危难。只是我怎生向她们告辞才好?”这些日来,和这些尼姑、姑娘们共历患难,众人对他既恭敬,又亲切,口中虽称他为“令狐师兄”,其实待他便如是本门的一位师叔一般,突然要中途分手,颇感难以启齿。
# o# R) F0 F7 y  只听得脚步声细碎,两个人缓缓走近,却是仪琳和郑萼二人。她二人走到离令狐冲二丈之处,叫了声:“令狐大哥”,便停住了脚步。令狐冲迎将上去,说道:“你们也给惊醒了?”仪琳道:“令狐大哥,掌门师伯吩咐我们来跟你说——”说到这里,声音有些窒滞,推了推郑萼,道:“你跟他说。”郑萼道:“掌门师叔要你说的。”仪琳道:“你说也是一样。”3 _: S% Q2 V- z1 N/ M
  郑萼说道:“令狐大哥,掌门师叔说道,大恩不言谢,恒山派今后甚么事都供你驱策。你若是要去少林寺救那位任大小姐,大家自当尽力效命。”令狐冲大奇,心想:“我又没说要去相救盈盈,怎地定闲师太却知道了?啊哟,是了!群雄在五霸冈上聚会,设法为我治病,那都是瞧在盈盈的份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江湖上尽人皆知。定闲师太连这两个不成材的‘长江双飞鱼’都知道,此事焉有不知?”想及此事,不由得脸上一红。( x. l+ s5 J1 d* e
  郑萼又道:“掌门师叔说道,此事最好双方不要硬来。她老人家和定逸师叔两位,此刻已经过江去了,要连夜赶赴少林寺,去向方丈大师求情放人,请令狐大哥带同我们,缓缓前去。”
! ]1 b# t" Z: [1 q% @+ ?$ e/ Z7 b  令冲狐听了这番话,登时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举目向长江中眺望,果见一叶小舟,挂起了一张小小白帆,正自向北航去,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又是感激,又觉惭愧,心想:“两位师太既是佛门中有道大德,又是武林高人,她们肯亲身去向少林派求情,原是再好不过,比之我这浪迹江湖、素行不端的一介无名小卒,面子是大上百倍了,多半方证方丈能瞧着二位师太的金面,肯将盈盈释放。”想到此处,心下又是一宽,回过头来,只见那姓易、姓齐的兀自在油篓子中探头探脑,始终不敢爬将出来,心想这二人一片热心,为的是去救盈盈,自己可将他们得罪了,颇觉过意不去,迈步上前,拱了拱手,说道:“在下一时鲁莽,得罪了白蛟帮‘长江双飞鱼’两位英雄,实因事先未知其中缘由,还请恕罪。”说着深深一揖。
" q9 q% h' a4 |9 ^$ k  “长江双飞鱼”突然见他前踞后恭,大感诧异,急忙抱拳还礼,这一手忙脚乱,无数菜油飞溅出来溅得令狐冲、仪琳、和郑萼三人身上点点滴滴,都是油迹。令狐冲微笑着点了点头,向仪琳和郑萼道:“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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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舟中,恒山派众弟子竟是绝口不提此事,连仪和、秦绢这些素来事事好奇之人,居然也不向令狐冲问一句话,自是定闲师太临去之时已然嘱咐,以免令狐冲尴尬,难以作答。令狐冲虽然暗自感激,但见到好几名女弟子似笑非笑的脸色,却又不免颇为狼狈,寻思:“她们这副模样,心中可咬定盈盈是我的意中人了。其实我和盈盈之间,清清白白,从无有一句言语涉及男女之私。但她们不问,我又如何辩白?”* b' U9 u2 y$ _  l5 [4 H
  眼见恒山派最年轻的女弟子秦绢眼中闪着狡狯的光芒,忍不住便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你们可别胡思乱想。”
4 _$ B! J2 |/ }' v6 O# g6 ]  秦绢笑道:“我胡思乱想什么了?”令狐冲脸上一红,道:“我猜也猜得到。”秦绢笑道:“猜到什么?”令狐冲还未答话,仪和道:“秦师妹,别多说了,掌门师伯说过的话你忘了吗?”秦绢抿嘴笑道:“是,是,我没忘记。”令狐冲转过头来,避开她的眼光,只见仪琳坐在船舱一角,脸色苍白,神情却甚为冷漠,不禁心中一动:“她心中在想什么?为什么她不和我说话?”怔怔的瞧着她,忽然想到那日在衡山城外,自己受伤之后,她抱了自己在旷野中奔跑时的脸色,那时她又是关切,又是激动,浑不是眼前这般百事不理的模样。为什么?为什么?, `( y8 i1 D9 r- ^# k6 H" s+ w
  他痴痴相望。仪琳却是垂眉低目,便如入定一般。仪和忽道:“令狐师兄!”令狐冲没听见,没有答应。仪和大声又叫:“令狐师兄!”令狐冲一惊,回头应道:“嗯,怎么?”仪和道:“掌门师伯说道,明日咱们或是改行陆道,或是仍走水路,悉听令狐师兄的意思。”令狐冲心中只盼改行陆道,及早得知盈盈的讯息,但斜眼一视,只见仪琳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想:“她们都道我心急要见盈盈,其实那有此事?”说道:“掌门师太叫咱们缓缓行去,还是仍旧坐船吧。谅来那白蛟帮也不敢对咱们怎地。”秦绢笑道:“你放心得下吗?”令狐冲脸上微微一红,尚未作答,仪和喝道:“秦师妹,小孩儿家,少说几句行不行?”秦绢笑道:“行!有什么不行?阿弥陀佛,我可不大放心。”6 z7 p+ l2 z+ [3 L3 e6 c  _
  次晨舟向西行,令狐冲命舟子将船靠近岸旁航行,以防白蛟帮来袭,但直至湖北境内,一直没有动静。此后数日之中,令狐冲也不和恒山弟子多说闲话,每逢晚间停泊,便独目一人上岸饮酒,喝得醺醺而归。
& A( g$ ]! E& @) o  这一日舟过夏口,折而向北,溯汉水而上,晚间停泊在汉水畔的一个小镇鸡鸣渡旁,令狐冲又上岸去。这鸡鸣渡只寥寥二十来家店铺,他在一家冷酒铺中喝了几斤酒,心中忽想:“小师妹的伤不知好了没有?仪真、仪灵两位师姐送去恒山灵药,想来必可治好她的剑伤。林师弟的伤势又不知如何?倘若林师弟竟致伤重不治,她又怎样?”想到这里,心下不禁一惊,寻思:“令狐冲啊令狐冲,你真是个卑鄙小人!你虽愿小师妹早日痊愈,内心却又似在盼望林师弟伤重而死?难道林师弟死了,小师妹便会嫁你不成?”自觉无聊,连尽了几大碗酒,又想:“劳德诺和八师弟不知是谁杀的?那人为什么又去暗算林师弟?唉,华山派接连损折多人,元气可是大伤了。师父、师娘不知近来若何?”9 @; ?2 u9 H9 a; X5 ?+ f# |" Y1 f4 F) x
  端起酒碗,又是一饮而尽,小店之中无下酒物,随手抓起几粒咸水花生,抛入口中,忽听背后有人叹了口气,说道:“唉!天下男子,十九薄幸。”令狐冲转过面来,向说话之人瞧去,摇晃的烛光之下,但见小酒店中除了自己之外,便只店角落里一张板桌旁,有人伏案而卧。桌上放了酒壶、酒杯,那人衣衫褴褛,形状猥琐,不像是如此吐属文雅之人。令狐冲也不理会,又喝了一碗酒,提起酒壶再斟时,壶中已然空了,只听得背后那声音又道:“人家为了你,给幽禁在不见天日之处,自己却整天在脂粉堆中厮混,小姑娘也好,光头尼姑也好,老太婆也好,照单全收。唉,可叹啊可叹。”$ Z7 B& d4 g3 E7 A! A
  令狐冲知他说的是自己,却不回头,寻思:“这人是谁?他说‘人家为了你,给幽禁在不见天日之处’,说的是盈盈吗?为什么盈盈是为了我而给人幽禁?”有意要多听几句,只听那人又道:“不相干之辈,倒是多管闲事,说要去拚了性命将人救将出来。偏偏你要做头子,我也要做头子,人还没救,自己伙里倒已打得昏天黑地,一塌胡涂。这江湖上的事,老子可真没眼瞧的了。”
: c% `% \" k& ^. J) m% s  令狐冲更不回头,倒纵而出,跌坐在那人的对面,手中兀自拿着酒碗,说道:“在下多事不明,要请老兄指教。”那人仍是隐桌而卧,并不抬头,说道:“唉,有多少风流,便有多少罪孽。恒山派的姑娘、尼姑们,今晚可要遭大劫了。”令狐冲更是心惊,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道:“令狐冲拜见前辈,还望不吝指点。”突然见到那人凳脚旁倚着一柄胡琴,琴身深黄,久经年月,心念一动,已知此人是谁,当即拜了下去,说道:“晚辈令狐冲有幸拜见衡山莫师伯,适才多有失礼。”
% Q9 h/ R9 m+ G  那人抬起头来,双目如电,在令狐冲脸上一扫,正是衡山派掌门“潇湘夜雨”莫大先生。他哼了一声,说道:“师伯之称,可不敢当。令狐大侠,这些日子可快活哪!”令狐冲躬身道:“莫师伯明鉴,弟子奉定闲师伯之命,随同恒山派诸位师姐师妹前赴少林。弟子虽然无知,却绝不敢对恒山师姐妹们有丝毫失礼。”莫大先生叹了口气,道:“请坐!唉,你怎不知江湖上人言纷纷,众口铄金?”
4 r- X$ C8 Q8 ^5 |8 L% n# a  令狐冲苦笑道:“晚辈行事狂妄,不知检点,连本门也不能容,江湖上的闲言闲语,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莫大先生冷笑道:“你甘心负浪子之名,旁人自也不来理你。可是恒山派数百年的清誉,败在你的手里,你也毫不动心吗?江湖上沸沸扬扬,都说你一个大男人混在恒山派一群姑娘和尼姑中间。别说几十位黄花闺女的名节给你败坏了,甚至连——连那几位苦守戒律的老师太,也给人作为笑柄,这——这可太不成话了。”4 L) t& h3 F/ ]" L
  令狐冲跳起身来,手按剑柄,说道:“不知是谁造谣,说这些无耻荒唐的言语,请莫师伯告知。”莫大先生道:“你想去杀了他们吗?江湖上说这些话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杀得干净么?哼,人家都羡慕你艳福齐天,那又有什么不好了?”令狐冲颓然坐下,心道:“我做事总是不顾前,不顾后,但求自己问心无愧,却没想到累了恒山派众位上下,这——这便如何是好?”莫大先生叹了口气,温言道:“这五日里,每天晚上我都到你船上窥探——”令狐冲“啊”的一声,心想:“莫师伯接连五晚,来船窥探,我竟是半点不知,可算得是十分无能。”2 y% c8 Q' G) Y9 h. d
  莫大先生续道:“我见你每晚在后梢和衣而卧,别说对恒山众弟子并无分毫无礼的行为,连闲话也不说一句。令狐世兄,你不但不是无行浪子,实是一位守礼君子。对着满船如花似玉的姑娘,你竟绝不动心,不仅是一晚不动心,而且是数十晚始终如一。如你这般男子汉、大丈夫,当真是古今罕有,我莫大好生佩服。”大拇指一翘,右手握拳,在桌上重重一击,说道:“来来来,我莫大敬你一杯。”说着便提起酒壶斟酒。
# `5 ^5 |& s2 w  令狐冲道:“莫师伯之言,倒教小侄好生惶恐。小侄却也不是不动心,只是觉得不该动心。不瞒莫师伯说,有时烦恼起来,到岸上妓院中去叫几个粉头陪酒唱曲,倒是有的。但恒山派同道的师妹,却如何可以得罪?”莫大先生呵呵笑道:“光明磊落,这才是男儿汉的本色。我莫大若是年轻二十岁,教我晚晚陪着这许多姑娘,要像你这般守身如玉,那就办不到,难得啊难得!来,干了!”两人举碗一饮而尽,相对大笑。" y7 t8 J" m1 H4 l( H3 S
  令狐冲见莫大先生形貌落拓,衣饰寒酸,那里像是一位威震江湖的一派掌门?但有时眼光一扫,立时便显出英发勃勃的模样,只是这等精悍之色一露即隐,又成为一个久困风尘的潦倒汉子,心想:“恒山掌门定闲师太慈祥平和,泰山掌门天门道长威严厚重,嵩山掌门左冷禅谈笑风生,我恩师是位彬彬君子,这位莫师伯外表猥琐平庸,似是个市井小人。但五岳剑派的五位掌门人其实都是十分深沉之人,我令狐冲草包一个,可相他们差得远了。”
2 S( t) C' V: h0 ^8 Y# c  莫大先生说道:“我在湖南早便听到你和恒山派的尼姑混在一起,甚是诧异,心想定闲师太是何等样的人物,怎容门下做出这等事来?后来听得白蛟帮的人说起你们的行踪,便赶了下来。令狐老弟,你在衡山群玉院中胡闹,我莫大当时认定你只是个儇薄少年,是你后来助我刘正风师弟,我心中对你生了好感,只想赶将上来,善言相劝,不料发见后一辈英侠之中,竟有你老弟这样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很好,很好,来来来,咱们同干三杯!”说着又斟酒和令狐冲对饮。
& V8 r$ f) \) Q7 @  几碗酒一下肚,一个寒酸落拓的莫大先生突然显得逸兴遄飞,连连呼酒,只是他酒量和令狐冲差得甚远,喝得七八碗后,已是满脸通红,说道:“令狐老弟,我知你生平最喜喝酒。莫大无以为敬,只好陪你多喝几杯。嘿嘿,武林之中,莫大肯陪他喝酒的,却也没有几人。那日嵩山大会,座上有个大嵩阳手费彬。此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莫大越瞧越不顺眼,当时便一滴不饮,此人居然还口出不逊之言,他臭妹子的,你说可不可恼?”令狐冲笑道:“是啊,这种人不自量力,横行霸道,终究没好下场。”莫大先生道:“后来听说此人突然失了踪,下落不明,不知到了何处,倒也奇怪。”
% b: k) }' f1 V  那日在衡山城外,令狐冲亲眼见到莫大先生施展神妙剑法,将这大嵩阳手费彬杀了,他明明见到自己在旁亲眼目睹,却又说这几句话,自是不愿留下言语,便道:“嵩山派门下行事令人莫测高深,这费彬眼下说不定是在嵩山那一处山洞之中隐居了起来,静修剑法,也未可知。”莫大先生眼中闪出一丝狡狯的光芒,微微一笑,拍案叫道:“原来如此,若非老弟提醒,我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令狐老弟,你到底何以和恒山派的人混在一起?魔教的任小姐对你情深一往,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她啊。”3 H+ h  B, S+ p
  令狐冲脸上一红,说道:“莫师伯明鉴,小侄情境失意,于这男女之事,早已瞧得淡了。”说到这里,胸口一酸,想起小师妹岳灵珊的往事来,眼中竟是充满了泪水,他突然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小侄本想看破红尘,出家为僧,便怕出家人戒律太严,不准饮酒,这才没去做和尚。哈哈,哈哈。”虽是大笑,笑声中毕竟还是大有凄凉之意,过了一会,便叙述如何遇到定静、定闲、定逸三位师太的经过,只是说到自己如何出手援救之事,每次都是轻描淡写的随口带过。  j% g/ d4 v9 b; r  a
  莫大先生双眼瞪着酒壶,呆呆的出神,过了半晌,才道:“左冷禅意欲吞并四派,联成一个单一的大派,以便和少林、武当两大宗派鼎足而三,分庭抗礼。他这密谋由来已久,虽是深藏不露,我却已瞧出了一些端倪。操他奶奶的,他不许我刘师弟金盆洗手,暗助华山剑宗去和岳先生争夺掌门之位,归根结底,都是如此,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对恒山派明目张胆的下手。”令狐冲道:“他倒也不是明目张胆,原本是假冒魔教,要逼得恒山派无可奈何之下,答应并派之议。”莫大先生点头道:“不错,他下一步步,当是去对付天门道长了。哼,魔教虽毒,却也未必毒得过左冷禅。令狐兄弟,你现下已不在华山派门下,闲云野鹤,无拘无束,也不必管他什么正教魔教,我劝你和尚是不用做了,也不用为此伤心,将那位任大小姐救了出来,娶她为妻便是。别人不来喝你的喜酒,我莫大偏来喝你三杯。他妈的,怕他什么?”他有时出言甚是文雅,有时却又夹几句粗俗俚语,说他是一派掌门,也真有些不像。令狐冲心想:“他只道我情场失意,乃是为了盈盈,但小师妹之事,也不便跟他提起。”便问:“莫师伯,到底少林派为什么要拘留任小姐?”莫大先坐张大了口,双眼直视,脸上充满了惊奇之状,道:“少林派为什么要拘留任小姐?你是真的不知,还是明知故问?江湖上众人皆知,你——你——还问什么?”
* q2 K1 q/ K/ I) v; u  令狐冲道:“过去数月之中,小侄为人囚禁,江湖上之事,一无所闻。那任小姐曾杀过少林派中的四名弟子,原也是从小侄身上而起,只不知后来怎地失手,竟为少林派僧人所擒?”莫大先生道:“如此说来,你真是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了。你身中奇异内伤,无药可治,听说旁门左道的好汉有数千人聚集五霸冈,为了讨好这位任小姐而来医你的伤,结果却是人人束手无策,是也不是?”令狐冲道:“正是。”莫大先生道:“这件事轰传江湖,都说令狐冲这小子不知几生修来的福气,居然得到黑木崖圣姑任大小姐的垂青,就算这伤病医不好,也是不枉的了。”令狐冲道:“师伯取笑了。”心想:“老头子,祖千秋他们虽是一番好意,毕竟行事太过鲁莽,这等张扬其事,难怪盈盈生气。”
/ F* ~; X2 @; u  o2 ~  莫大先生问道:“你后来怎地却好了,是修习了少林派的《易筋经》神功,是不是?”令狐冲道:“不是。少林寺方丈方证确是一番好意,竟然慈悲为怀,不念旧恶,答应以少林派的无上内功相传授,只是小侄不愿改投少林派,而此少林神功又不能传授派外之人,只好辜负了少林方丈的一番美意。”莫大先生道:“少林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你其时已被逐出华山门墙,正好改投少林。那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却为何连自己性命也不顾了?”令狐冲道:“小侄自幼蒙恩师、师娘收留,养育之恩,粉身难报,只盼日后恩师能许小侄改过自新,重列门墙,绝不愿贪生怕死,另投别派。”
( t3 {, y  R% a$ l! `& S  莫大先生点头道:“这也有理。如此说来,你的内伤得愈,那是由于另一件机缘了。”令狐冲道:“正是。”莫大先凝视着他,说道:“少林派和你素无渊源,佛门中人虽说慈悲为怀,却也不能贸然将本门的无上神功传于外人,方证大师答应以《易筋经》相授,你真不知是何缘故么?”令狐冲道:“小侄确是不知,还望莫师伯示知。”
" H0 I  B# @( [3 |: {  莫大先生道:“好,江湖上都说,那日黑木崖任小姐亲身背负了你,来到少林寺中,求见方丈,说道只须方丈救了你的性命,她便任由少林寺处置,要杀要剐,绝不皱眉。”
/ {, p1 O- j- M. X0 y+ |; p8 c第六十四回 大张旗鼓6 ?$ @* d6 D* Q0 K
  令狐冲“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将桌上一大碗酒都带翻了,全身登时出了一阵冷汗,手足发颤,说道:“这—这—这—”脑海中一片混乱,想起当时自己身子一日弱似一日,一晚睡梦之中,听到盈盈哭泣甚哀,说道:“你一天比一天瘦,我—我—”说得诚挚无比,自己心中感激,狂吐鲜血,就此人事不知,待得清醒,已是在少林寺的一间斗室之中,方生大师已费了无数心力为己施救。自己一直不知如何会到少林寺中,又不知盈盈到了何处,听莫大先生这么说,才知是盈盈舍命相救,不由得热泪盈眶,跟着两道眼泪,扑簌簌的直流下来。' E1 t- J( x* @
  莫大先生叹道:“这位任小姐虽然出身魔教,但待你的至诚至情,却是令人好生相敬。少林派中辛国梁、易国梓、黄国柏、和觉月禅师四大弟子,都是命丧她手。她去到少林,自无生还之望,但为了救你,她—她是全不顾己了。方证大师不愿就此杀了她,却也不能放她,因此将她囚禁在少林寺后的一座山洞之中。圣姑属下那许多三山五岳的人马,自然都要去救她出来。听说这几个月中,少林寺没一天安宁,擒到的人,少说也有一百来人了。”' U# |; E" H3 y. t9 S
  令狐冲想起那日五霸冈上群豪竞相讨好盈盈的情景,又想起她只一现怒色,便有三名汉子自剜双目,群豪既知她陷身少林,自是要奋不顾身的去救了,问道:“莫师伯,你刚才说,大家争着要做头子,自己伙里已打得昏天黑地,那是怎么一会事?”莫大先生叹了口气,道:“这些旁门左道的人物,平日除了听从任大小姐的号令之外,个个狂妄自大,好勇斗狠,谁也不肯服谁。这次上少林寺救人,大家知道少林寺是天下武学的祖宗,事情很是辣手。何况单独去闯寺的,个个有去无回。因此上大家说要广集人手,结盟而往。既然结盟,便须有个盟主,听说这些日子来为了争夺盟主之位,许多人动上了手,死的死,伤的伤,着实损折了不少人。令狐老弟,我看只有你急速赶去,才能制得住他们。你说什么话,那是谁也不敢违拗的,哈哈,哈哈!”
: r! z, D; @6 ?8 g! b% r3 g* J  莫大先生这么一笑,令狐冲登时满脸通红,情知他逼番话不错,但群豪服了自己,只不过是瞧在盈盈的面上,而盈盈日后知道,一定要大发脾气,突然间心念一动:“盈盈对我情意深重,可是她脸皮子薄,最恼的便是怕旁人笑话于她,说她对我落花有意,而我却是流水无情。我要报答她这番厚意,务须教江湖上好汉都道,令狐冲对任小姐一往情深,为了她性命也不要了。我须孤身去问少林,救得出她来,那是最好,倘若救不出,也要闹得众所周知。”说道:“恒山派的定闲、定逸两位师伯上少林寺去,便是向少林方丈求情,请他放了这位任小姐出来,以免酿成一场大动干戈的流血浩劫。”" ~" }% o) _( o$ d, p2 G# J
  莫大先生道:“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定闲师太如此老成持重之人,居然放心由你陪伴一般姑娘尼姑,自己却另行他往,原来是帮你去作说客去了。”令狐冲道:“莫师伯,小侄既知此事,着急得了不得,恨不得插翅飞去少林寺,瞧瞧两位师太求情的结果如何,只是恒山派这些师姐师妹都是女流之辈,倘若途中遇上了什么意外,可又难处。”莫大先生道:“你尽管去好了!”令狐冲喜道:“我先去不妨?”莫大先生不答,拿起倚在板凳旁的胡琴,伊伊呀呀的拉了起来。- @1 r* S( P5 Q2 f
  令狐冲知道他既说自己尽可前去,那便是答应照料恒山派一众弟子了,这位莫师伯识见非凡,远在自己之上,不论他明保还是暗护,恒山派自可无虞,当即躬身行礼,说道:“深感大德。”& ]4 k$ B% @, q! D
  莫大先生笑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我帮恒山派的忙,要你来谢甚么?那位任小姐得知,只怕要喝醋了。”令狐冲道:“小侄这便就去,恒山派众位师姐师妹,相烦莫师伯代为知照。”说着直冲出店,一凝步,向江中望去,只见坐船的窗中透出灯光,倒映在汉水之中,一条黄光,缓缓闪动。莫大先生的琴声渐趋低沉,静夜听来,甚是凄清。他向北疾行,足不停步,一口气奔了四十余里,只觉内息悠长,竟是丝毫不觉疲累,天明时到了一座大镇,便入一家面店吃饭。湖北最出名的点心是豆皮,以豆粉制成粉条,甚是可口。令狐冲连尽三大碗牛肉豆皮,付帐出门,只见迎面走来一群汉子,其中一人又矮又胖,赫然便是“黄河老祖”之一的老头子。他心中一喜,大声叫道:“老头子!你好啊。”老头子一见是他,登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神色古怪之极,迟疑半晌,刷的一声,抽出了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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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43 | 只看该作者
 令狐冲又向前迎了一步,说道:“祖千秋——”只说了三个字,老头子一刀便向他砍将过来,可是这一刀虽然力劲势沉,准头却是甚差,和令狐冲肩头还差着七八寸,直削了下去。令狐冲吓了一跳,向后跃开,叫道:“老先生,我——我是令狐冲!”老头子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令狐冲。众位朋友听了,圣姑当日会有令谕,不论那一人见到令狐冲,须将他杀了,圣姑自当重重酬谢。这一句话,大伙儿可都知道么?”众人轰道:“咱们都知道了。”众人话虽如此说,但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神气甚是古怪,并无一人拔兵刃动手,有些人甚至笑嘻嘻地,毫无紧张之态。& [0 S/ o# a4 g8 j; m1 S; n( i: H
  令狐冲脸上一红,想起那日盈盈要老头子等传言江湖,务须将自己杀了,在她一来是盼望自己再不离开她身边,二来是要江湖上群豪知道,她任大小姐绝非痴恋令狐冲,反而恨他入骨。原来当时老头子等传言出去,众人已然不信,待得她为救令狐冲之命,甘心代他赴少林寺就死,这件事由少林寺的俗家子弟无意中泄漏了出来,登时轰动江湖。人人固是赞她情深义重,心下却也不免暗笑,觉得这位大小姐太也要强好胜,明明心中爱煞了人家,却又不认,拚命掩饰,不免是欲盖弥彰。这件事不但盈盈属下那些左道旁门的好汉知之甚详,连正派中人也多有所闻,日常闲谈,往往引为笑柄。此刻群豪突然见到令狐冲出现,不禁为之愕然。
( t% f0 q+ m6 {7 J  老头子道:“令狐公子,圣姑虽然有令,叫我将你杀了,但你武功甚高,适才我这一刀砍你不中,承你手下留情,没取我性命,足感盛情。众位朋友,大家亲眼目睹,咱们不愿杀令狐公子,实在是杀他不了。我老头子不行,当然你们大伙儿都是不行的了,是不是?”众人哈哈大笑,说道:“这叫做不打不成相识。适才咱们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双方打得筋疲力尽,谁也杀不了谁,只好不打。不妨大伙儿斗斗酒去。若是你们灌得令狐冲醉死了,日后见到圣姑,也好有个交代。”群豪捧腹狂笑,都道:“妙极,妙极!”有的还笑道:“圣姑只要咱们杀了令狐公子,可没规定非用刀子不可。用上好美酒灌得醉死了他,那也是可以啊。这叫做不能力敌,便当智取。”群豪欢呼大叫,簇拥着令狐冲上了当地最大的一间酒楼,四十余人坐满了六张桌子。几个人还没坐定,便敲抬拍凳,大呼:“酒来!”令狐冲自在杭州梅庄和丹青生大喝了一次四蒸四酿的吐鲁蕃葡萄美酒之后,一直未有机缘畅饮,纵然自斟自酌,大醉一场,也是索然无味,这时遇上这许多豪爽汉子,甚是高兴,一坐定后,便问:“圣姑到底怎样啦?这可急死我了。”群豪听他关心盈盈,尽皆大喜。老头子道:“大伙儿定了十二月十五,同上少林寺去接圣姑的芳驾。这些日子来,却为了谁做盟主之事,大伙儿争闹不休,很伤了同道的和气。令狐公子驾到,那是再好不过了。这盟主若不是你当,更有谁当?若是别人当了,就算接了圣姑出来,她老人家也必不喜。”一个白须老者笑道:“是啊。只要由令狐公子主持全局,纵然一时遇上阻难,接不到圣姑,她老人家只须得知讯息,心下也是喜欢。这盟主一席,天造地设,是由令狐公子来当的了。”% U; S9 d5 l" t' G) t
  令狐冲道:“是谁当盟主,那是小事一件,只须救得圣姑出来,在下便是粉身碎骨,也所甘愿。”这几句话倒不是随口胡诌,他心中感激盈盈为己舍身,若是要他为盈盈而死,那是一往无前,绝不用想第二次的事。只是若在平日,这种念头在心中想想也就是了,不用向人宣之于口,此刻却要拚命显得多情多义,好叫旁人不去笑话盈盈。群豪一听,更是心下大慰,觉得圣姑看中此人,眼光倒也不错。& S" c1 q# a, r( T% I) x7 |
  那白发老者姓戚,单名一个高字,当即笑道:“原来令狐公子果然是位有情有义的英雄,若是如江湖上所讹传那般,可教众人心凉了。”令狐冲道:“这几个月来,在下误为奸人所算,身陷牢笼,江湖上之事,一概不知。但日夜思念圣姑,想得头发也白了。来来来,在下敬众位朋友一杯,多谢各位为圣姑出力。”说着站起身来,举杯一饮而尽。群豪也都干了。
4 p+ c& N; n% w5 {7 I3 n  令狐冲道:“老先生,你说许多朋友在争盟主之位,已然颇有损伤,事不宜迟,咱们便须立即赶去劝止。”老头子道:“正是,祖千秋和夜猫子都已赶去了。他二人跟川西闵氏父子有心病,只怕这会儿早已打将起来了。”令狐冲道:“不知大伙儿都在何处?”老头子道:“他们都在黄保坪聚会。”令狐冲道:“黄保坪?”戚高道:“那是在襄阳以西的荆山之中。”令狐冲道:“大伙儿便辛苦些,咱们快些吃饭喝酒,立即赶到黄保坪去。”
" A4 l4 @! Z4 Y- \  群豪在路上又遇到了两批好汉,也都是去黄保坪的,三伙人相聚,已有一百余人。令狐冲和老头子并肩而行,问他道:“令爱小怡姑娘的病,可大好了?”老头子道:“多承公子关怀,她虽没怎么好,可也没怎么坏。”令狐冲心中一直有个疑团,眼见余人在身后相距数丈,便问:“众位朋友都说圣姑于各位有大恩德。在下当真不明其中原因,圣姑小小年纪,怎能广施恩德于这许多江湖朋友?”老头子转头向他瞧了一眼,道:“公子真的不知其中缘由?”令狐冲摇头道:“不知。”老头子道:“公子不是外人,原本不须相瞒,只是大家向圣姑立过誓,不能泄漏此中机密。请公子恕罪。”令狐冲点头道:“既是不便说,还是不说的好。”老头子道:“日后由圣姑亲口向公子说,那不是好得多么?”令狐冲道:“但愿此日越早到来越好。”群豪赶到黄保坪时,已是深夜,那群雄聚会之处,是在黄保坪以西的一处荒山。还在里许之外,便听到人声嘈杂,有人粗声喝骂,有人尖声叫嚷。令狐冲加快脚步,急奔过去,月光之下,只见群山围绕的一块大草坪上、黑压压的聚集着无数人众,一眼望去,少说也有千余人之多。只听有人大声说道:“盟主盟主,既然称得这个‘主’字,自然只好一人来当,你们六个内都要当,那还成什么盟主?”另一说道:“我们六个人便是一个人,一个人便是六个人。你们都听我六兄弟的号令,我六兄弟便是盟主了。你再啰里啰唆,先将你撕成四块再说。”令狐冲不用眼见其人,便知是“桃谷六仙”之一,只是他六兄弟说话声音都差不多,却分辨不出是六人中的那一个。
" _; h+ P3 q2 \  C& y  先前那人给他一吓,登时不敢再说。但群雄对“桃谷六仙”显然心中不服,有的在远处叫骂,有的躲在黑暗中大声嘻笑,更有人投掷石块泥沙,乱成一团。, p( t7 ]: m" k$ s
  桃叶仙大声嚷道:“是谁向老子投掷石块?”黑暗中有人说道:“是你老子。”桃花仙怒道:“什么?你是我哥哥的老子,也就是我的老子了?”有人说道:“那也未必!”登时数百人齐声轰笑。桃花仙道:“为什么未必?”另一人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生一个儿子。”桃根仙道:“你生一个儿子,跟我有什么相干。”又一个粗嗓子的大声笑道:“跟你没相干,多半跟你兄弟相干了。”桃干仙道:“难道跟我相干么?”先一人笑道:“那得看相貌像不像。”桃实仙道:“你说跟我的容貌有些相似,出来瞧瞧。”那人笑道:“有什么好瞧的,你自己照镜子好了!”突然之间,四条人影迅捷异常的纵起,一扑向前,将那人从黑暗中抓了出来。原来这人又高又大,足足有三百来斤,给桃谷四仙抓住了四肢,竟是丝毫动弹不得。四人将他抓到月光底下一照,桃实仙道:“不像我,我那有这样难看?老三,只怕有些像你。”桃枝仙道:“呸,我就比你难看吗?天下英雄在此,不妨谓大伙儿品评品评。”群雄见二人都是五官不正,面貌丑陋,要说那一个更好看些,这番品评功夫可也真着实不易。眼见那大汉给四仙抓在手中,顷刻之间便会撕成四块,人人栗栗危惧,谁也笑不出来。0 Y* Q" f8 F. Y3 O
  令狐冲知道桃谷六仙的脾气,一个不对,便会将这大汉撕了,朗声说道:“桃谷六仙,让我令狐冲来品评品评如何?”说着缓步从暗处走将出来。群雄一听到“令狐冲”三字,登时耸动,千余对目光都注集在他身上。令狐冲却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桃谷四仙,唯恐他们一时兴起,便将这大汉撕裂,口中说道:“你们将这位朋友放下,我才瞧得清楚。”桃谷四仙对令狐冲颇有好感,当即将他放下。只见这条大汉身材雄伟已极,站在当地,便如一座铁塔相似。只是他适才死里逃生,已然吓得魂不附体,脸如死灰,身子簌簌发抖。他明知如此当众发抖实非英雄行径,可是全身自己要抖,却也勉强不来,要想说几句撑门面之言,只是颤声说道:“我—我—我—”令狐冲见他吓得厉害,但此人五官倒也端正,向桃谷六仙道:“六位桃兄,你们的相貌和这位朋友全然不像,比他俊美得多了。桃根兄骨格灵奇、桃干兄身材魁伟、桃枝兄四肢修长、桃叶兄眉清目秀、桃花兄—这个—这个目如朗星,世所罕有,至于桃实兄呢,精神饱满。任谁一见到六位,都知是行侠仗义的玉面英雄,英俊少——这个英俊中年。”他本来想说是“英俊少年”,但桃谷六仙都已五十开外,“少年”两字,无论如何安不上去,只好说是“英俊中年”群雄一听,尽皆大笑。
, E8 x, `6 \4 p  令狐冲道:“六位桃兄,你看我的话说得丝毫不错,否则他们为甚么不向我投掷石块呢?”( n2 h, H  `6 G* A' C; E! \
  老头子亲身吃过这六兄弟的苦头,知道他们极不好惹,跟着凑趣,说道:“依在下之见,环顾天下英雄,武功高的固多,说到相貌,那是谁也比不上桃谷六仙了。”: C* o1 [. {8 D4 }. Y
  桃谷六仙听得令狐冲和老头子都称赞自己相貌俊美,都是大为高兴。群豪跟着起轰。有的说:“岂仅俊美而已,简直是风流潇洒,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的说:“潘安退避三舍,宋玉甘拜下风。”有的说:“武林中从第一到第六美男子,自当算他们六位。令狐公子最多排列第七。”桃谷六仙不知众人是取笑自己,还道是真心称赞,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桃枝仙道:“我妈当年说咱们六个是丑八怪,原来是说得不对。”有人笑道:“当然不对了,你们只有六个人,怎能成为丑八怪。”有人轻道:“加上他爹——”一句话没说完,便给人掩住了嘴巴。
1 P4 z* n  Q3 J  老头子大声说道:“众位朋友,大伙儿运气不小。令狐公子正要单枪匹马,独闯少林,去接圣姑出来,道上遇到了我们,听说大伙儿在此,便过来和大家商议商议。我说呢,说到相貌之美,自然是桃谷六位第一——”,群雄一声,又都轰笑。老头子连连摇手,在众人大笑声中继续说道:“可是这闯少林,接圣姑的大事,和相貌如何,干系也不太大。以在下之见,咱们公奉令狐公子为盟主,请他主持全局,发号施令,大伙儿一体凛遵,众位意下如何?”9 e; ^( C& ]/ ?% U% M
  群雄人人知道圣姑是为了令狐冲而陷身少林,别说令狐冲武功卓绝,当日在河南和向问天联手,大战各路英雄之事早已轰动江湖,即令他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瞧在圣姑面上,也当奉他为主,是以听到老头子说,当即欢声雷动,许多人都鼓掌叫好。
" L$ \( Y$ l1 E  桃花仙突然怪声说道:“咱们去迎接任大小姐,接了她出来,是不是给令狐冲做老婆?”  C. v* N5 T3 ~0 v) v' K6 d& Z
  群雄对任小姐都是十分尊敬,听桃花仙这么说,虽觉他这话没错,却谁也不敢公然称是。令狐冲更是十分尴尬,心想盈盈待已情义深重,众所周知,若是否认此说,不免扫了她的面皮,但如直认要娶她为妻,不但中间阻难重重,也不便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将出来,只好默不作声。桃叶仙道:“他又得老婆,又做盟主,那可太过便宜他了。我们去帮他救老婆,盟主却要我们六兄弟来做。”桃根仙道:“正是,除非他本事强过我们,却又当别论。”蓦地里桃干、桃枝、桃根、桃实四人一齐动手,将令狐冲四肢抓住,抬在空中。他四人出手实在太快,事先又无半点朕兆,说抓便抓,令狐冲待要退避,手足已然入了四人掌握。群雄大叫:“使不得,快放手!”桃叶仙笑道:“大家放心,我们绝不伤他性命,只要他答应让我们六兄弟做盟主——”( Q, @% a3 X- l/ ?& c% y
  一句话没说完,桃根、桃干、桃枝、桃实四人忽地齐声怪叫,忙不迭的将令狐冲抛下,嚷道:“啊哟,你——你使甚么妖法?”原来令狐冲手足分别被四人抓住,也真怕四人傻头傻脑,甚么怪事都做得出来,别要真将自己撕了,当即运起地牢铁板上所刻的“吸星大法”。桃谷四仙只觉内力源源从手掌心中外泄,越是运功相抗。内力奔泻得越快,惊骇之下,立即撤手。令狐冲也即收起“吸星大法”,腰背一挺,稳稳站直。桃叶仙忙问:“怎么?”桃根仙、桃枝仙齐道:“这——这人的功夫好奇怪,咱们可抓他不住。”群雄欢呼之声大作,都道:“桃谷六仙。你们这次可服了么?”桃根仙等四人说道:“我们抓他不住,自然服了,便让令狐冲来当盟主好了。”
  ^2 y) r, f! }' ?7 |. q  群雄见桃谷六仙竟然对令狐冲心悦诚服,虽是不明其中的缘由,却都嘻笑欢呼。令狐冲道:“众位朋友,咱们这次去迎接圣姑,兼且救援已然失陷的许多兄弟。想那少林寺乃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七十二绝技,数百年来驰名天下,任何门派都不能与之抗衡。但咱们人多势众,除了这里已有千余位英雄之外,尚有不少好汉前来,共图义举。咱们的武功就算不及少林寺的僧俗弟子,十个打一个,总也是赢了。”众人轰叫:“对,对!难道少林寺的和尚们真有三头六臂不成?”. G( O* l" O! f2 Q- P- [- S2 c
  令狐冲又道:“可是少林寺的大师们虽是留住了圣姑,却也没有为难于她。那几位大师都是有道的高僧,慈悲为怀,令人好生相敬,咱仍纵然将少林寺毁了,只怕江湖上的好汉要说我们倚多为胜,不是英雄所为。因此依在下之见,咱们须得先礼后兵,如能说得少林寺让了一步,对圣姑和其他朋友们不再留难,免得一场争斗,那是再好不过。”祖千秋道:“令狐公子之言,正合我意,若是当真动手,双方死伤必多。”桃枝仙忽道:“令狐公子之言,却不合我意,双方若不动手,死伤必少,那还有甚么趣味?”祖千秋道:“咱们既奉令狐公子为盟主,他发号施令,大伙儿自当听从。”桃根仙道:“我们只说奉他为盟主,却没说须得听从他的发号施令。”桃干仙道:“不错,这发号施令之事,还是由我们桃谷六仙来干好了。”# q4 j: r3 i& J; |) Z. T  G& I/ \
  群雄听他六兄弟尽是无理取闹,阻挠大事,心下均是发恼,许多人手按刀柄,只待令狐冲稍有示意,便即动手,要将这六人乱刀分尸,他六人武功再高,也挡不住数十人刀剑齐施。( X$ @7 Z5 }# [" Z6 V
  祖千秋道:“盟主是干什么的?那自然是发号施令的了。他如不发号施令,那还叫什么盟主?这个‘主’字,便是发号施令之意。”桃花仙道:“既是如此,便单叫他一个‘盟’字,少了那‘主’字便了。”桃叶仙摇头道:“单叫一个‘盟’字,多么别扭。”桃干仙道:“依我的高见,单是一个‘盟’字既然别扭,便可拆将开来,称他为‘明血’!”桃实仙叫道:“错了!错了‘盟’宇拆将开来,下面不是‘血’字,比‘血’字少了一撇。那是什么字?”
; ]4 k* ^# [/ W. L. w  桃谷六仙都不识那器皿的“皿”字,群雄任由他们出丑,无人出声指点。桃干仙道:“少了一些,也还是血。好比我割你一刀,割得深,出的血多,那固然是血,倘若我顾念兄弟手足之情,割得很轻,出的血少,虽然少了一些,那仍然是血。”桃实仙怒道:“你割我一刀,就算割得轻,也不是顾念兄弟手足之情了。你为什么要割我一刀?”桃干仙道:“我可没有割,我手里也没有刀。”桃花仙道:“如果你手真有刀呢?”7 p4 y* [* [3 i6 E& f
  群雄听他们越扯越远,不禁怒喝:“安静些,大家听盟主的号令。”桃枝仙道:“他号令便号令好了,又何必安静?”令狐冲不再理会,提高嗓子说道:“众位朋友,屈指算来,离十二月十五还有十七日,大伙儿动身慢慢行去,到得嵩山,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这次可不是秘密行事,乃是大张旗鼓而去。明日咱们去买布制旗,写明‘天下英雄齐赴少林,恭迎圣姑’的字样,再多买些皮鼓,一路敲击前往,好教少林的僧俗弟子们听到,先自心惊胆战。”这些左道中的豪客十之八九都是好事之徒,听他说要如此大闹,都是不胜之喜,欢呼之声,响断山谷。+ i; j+ }! s9 Z/ c8 o
  这些豪士之中,原有若干稳重之辈,但见绝大多数人都喜胡闹,也只有不置可否,捋须微笑而已。
* W. w" C' ~( E8 D  次日清晨,又有数十名豪士赶到聚会。令狐冲请祖千秋、计无施、老头子三人去赶制旗帜,采办皮鼓,到得中午时分,已写就了数十面白布大旗,皮鼓却只买到两面。令狐冲道:“咱们便即起程,沿路经过城镇,不停添购便是。”当即有人擂起鼓来,群豪齐声吶喊,列队向北进发。令狐冲见过恒山派弟子在仙霞岭上受人袭击的情形,于是派出七个帮会,两帮在前作为前哨,两帮左护,两帮右卫,另有一帮殿后接应,余人则是中军大队;又派汉水的神乌帮来回传递消息。神乌帮是本地的帮会,自颚北以至豫南,皆是其势力范围,若有风吹草动,自能尽早得悉。群豪见他分派得井井有条,尽皆悦服凛遵。
0 P8 U, y+ [" v( o' Q- X. [% D  行了数日,不断有人来归。这日将到武当山脚下。祖千秋道:“令狐公子,咱们经过武当山,该当偃旗息鼓呢,还是这般大张旗鼓的过去?”令狐冲道:“武当派是武林中的第二大派,声势之盛仅次少林。咱们这次去迎接圣姑,连少林派也不想得罪,自然更不想得罪武当派了,咱们还是避道而行,以示对武当派掌门人冲虚道长尊重之意。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老头子道:“令狐公子怎么说,便怎么行。咱们只须接到圣姑,那便心满意足,原不必旁生枝节,多树强敌。若是耽搁了时日,就算将武当踏平了,又有何用?”令狐冲道:“如此甚好,便请传下令去,偃旗息鼓,折向东行。”4 K# W  w. f3 E
  当下群豪改道向东,行出四十余里,神乌帮的两名弟子骑着快马赶来,报道:“十余里外的山隘处,有数百名道士拦路,说道是武当派的,要和盟主说话。”令狐冲身畔的豪士登即大怒,都道:“武当派的牛鼻子们太也不识好歹!咱们给他们面子,这些牛鼻子还道是怕了他们。他奶奶的,冲过去再说!”令狐冲道:“大伙儿上去瞧瞧,且看他们有何话说。”当下纵马上前,来到山隘口。打前哨的凤尾帮和青龙会的帮众分别站在两旁,遥遥望见令狐冲,都叫了起来:“盟主到啦,盟主到啦!”& A- U- i* C8 s  V2 ~/ q8 g
  令狐冲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只见山隘前排着卅来名身穿青布道袍的道人,手中各执长剑,拦住了去路。令狐冲转过身来,朗声向群豪道:“众位朋友听了,武当派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冲虚道长更是当世高人,大家千万不可出言冲撞。有什么言语,出在下一人应对便是。”他知所率的这一批豪士乃是乌合之众,行为放诞,言语粗鲁,事先若不加以约束,定然会得罪了对方。群豪听他如此说,轰然答应。这批豪士在山道上迤逦行来,拉开了队,前后长达数里。令狐冲说这几句话时,提起了内力,数里之间,尽皆听闻。; r" ~7 ~9 a, h  d  d& S
  这一声答应,由二千余人齐声发出,自是声震四野。武当派群道听了,不由得脸上变色。
# v, Z# e' X0 A. i! u4 A+ s% W, g  令狐冲转过身来,向群道抱拳说道:“在下会同诸位朋友,前赴少林寺,有事拜见方证大师,路过武当,深恐滋扰列位道长清修,是以避道而行。未上宝山拜候,列位恕罪则个。”
- S7 G. N  L5 l1 K' `( L  一名长须道人还剑入鞘,说道:“你便是华山弃徒,改投魔教的令狐冲吗?”说话时神色固是傲态,出言更是无礼之极。! a7 z0 l/ N% N! E
  令狐冲本是个桀傲不驯,肆无忌惮之士,若在平日,听这长须道士说话如此无礼,立即反唇相讥。但当在黄保坪月下荒山之间,得群豪拥为盟主之时,便已深自警惕:“眼前大事是去少林寺救了盈盈出来,我自身的一己好恶荣辱,全当置之度外,千万不可一时性之所至,任意胡为,以至害了盈盈。”是以听了这道人之言,心下虽是大怒,还是淡淡一笑,说道:“在下令狐冲,确是华山弃徒!”说到这“华山弃徒”四字之时,心中不禁一痛,心想:“原来江湖之上说到我令狐冲时,早已称之为华山弃徒了。”接着又道:“但‘改投魔教’四字,却非事实。”
3 a2 s$ v8 l& e! _: `1 _" A  那长须道人道:“你既非改投魔教,何以甘为黑木崖的鹰犬,率领了这批魔教麾下的淫邪之徒,要去少林寺捣乱?”令狐冲尚未答话,桃根仙忽道:“你说我们是魔教麾下的淫邪之徒,难道你们便是魔数麾下的好人吗?我看你胡子太长,好也好不到那里去?”他这个“去”字刚出口,桃干、桃枝、桃叶、桃花四仙已飞身而起,将那长须道人手足抓起,提了起来。便在电光石火的同一瞬间,群道中飞出八柄长剑,六柄剑的剑尖分别抵住桃谷六仙的后心,另外两柄剑一指令狐冲咽喉,一指他的小腹。这八名道人,八柄长剑来得快极,出剑之时也是互补破绽,八人便如一人。令狐冲一看他们出剑之势,便知并无伤人之心,当下也不抵御,任由两剑虚指自身要害,心想只要二人真有害己之意,长剑略前递,便可拔剑破解。只听八道齐声喝道:“放下!”
- @) r1 r0 v# ~" T  桃根仙等后心要害被剑尖抵住,情知已然讨不了好去,桃花仙笑道:“放下便放下,那有甚么希奇!小心,站好了!”四个人手上同时使劲,将那长须道人向上一抛。那道人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身手托起,这一抛不知要抛向何处,说不定会将自身抛到了十余丈外的树巅,这个人可丢得大了。当即使个“千斤堕”,竭力向下一沉,与上抛之力相抗。不料桃谷四仙这一下运劲极是刁钻古怪,初劲向上,后劲却变而向下,其实乃是以四人合力,将他重重往下摔去。桃谷四仙合力,劲道已在千斤以上,再加上那道人自身所使的“千斤堕”,五人合力,无虞以一千五六百斤的力道,将他往下直摔。那道人察觉不妙,“啊哟”一声大叫,已被重重的摔在山石之上,骨节折断之声格格可闻,口中鲜血狂喷。
. y0 T) P6 x$ ?8 `, W  令狐冲长剑出鞘,只听得叮叮之声连响,一剑将八剑格开。原来他一见那长须道人摔得如此狼狈,说不定当场便即毙命,那八名道人只怕便下毒手。桃谷六仙应变也是极快,敌剑离身,立即纵身逃开。桃实仙叫道:“好险,好险,好险!”桃枝仙道:“幸亏令狐公子跟我学过剑,学得了我的剑法。”桃根仙道:“胡说八道。他几时跟你学过剑了?”桃枝仙道:“就算没跟我学过,难道又跟你学过了?你也没甚么神气!”桃叶仙道:“你瞧瞧,这剑法你使得出么?”
; n% A  }  b- Q! _  H$ D  令狐冲一剑架开八剑,那八名道人立即迅速游走,东穿西拆,在令狐冲身周快捷异常的奔跑起来,一奔到他的背心,便即出剑递招,不管是否剌中,脚下丝毫不停,你来我往,瞧得群豪眼也花了。
) r+ s1 I; o, j0 V- t; ~3 i  戚高叫道:“盟主小心,这是武当派的八卦剑阵!”' ~$ _# y+ m7 [  \# g: a
  令狐冲以前在华山之时,曾听师父说起过当世各家各派的剑法,武当派的“八卦剑法”,与恒山派的“七星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提剑随手挥舞,将八名道人剌来的剑招一一格开,只见八人的剑招相辅相成,剑法之中竟是不现分毫空隙。令狐冲所习“独孤九剑”的精要,是在一瞥之间便瞧出敌人招数中的破绽,以无招破有招,随手一剑,即能克敌制胜。须知武林中人不论武功如何高明,招法如何精妙,出招收招之际,定然有空隙可寻,因之天下绝无破不得的招数。但这八道的剑法联成一气,每人的招数中虽然各有瑕疵,互相卫护之后,便已一一补净,一时之间,竟然是破解不得。
7 u) ]( o7 `: O2 Y$ o6 ?第六十五回 武当山下9 |* o. Y8 o6 f9 u+ ~5 b; M. k- w
  幸好这八道武功并不甚高,这套“八卦剑法”显是从师父手中习得,使出来时只是依样葫芦,并无多大创见,八人互补之后,攻击之力便即大减,剑招与剑招之间,少了一种灵气。令狐冲一时虽破不得八人的剑法,但八道每一招剌出,也伤不了令狐冲。眼见八道越奔越快,旁观的群豪有的头晕眼花,有的暗暗为令狐冲担心。戚高叫道:“他们八个人打一个,咱们也派七个人上去啊。”计无施叫道:“且慢,这八人徒仗脚下步法见长,剑法绝不是令狐公子的对手。”0 z- c' b: J6 h0 f* V  _
  这一句话登时提醒了令狐冲,心想:“他八人的剑法互相补救,脚下的步法可不能互相补救了。”当即朗声叫道:“今日拜见武当派八卦剑法,果然是名不虚传,在下佩服得紧。八位道长演剑已毕,便请退开。”他说一句话,手中格格两剑,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但那八道斗得兴发,如何肯停?仍是一剑紧似一剑的向他剌去。令狐冲微微一笑,左手解下腰间剑鞘,向下斜伸出去,剑鞘之端点在地下。一名道人急奔过来,收足不住,便在剑鞘上一绊,一个踉跄,向前直冲了出去,总算他下盘功夫练得甚稳,冲了几步,便即凝住,没有摔倒,但一人脱离了战团,那“八卦剑阵”便即破了。令狐冲晃动剑鞘,竖在余下七人步脚必至之处,只听“啊哟”,“咦”,“噢”,呼声不绝,七名道人中倒有五人在剑鞘上绊跌,或向东冲,或朝西奔,一剎那间,只剩下两名道人,和令狐冲面对面的站着,手中长剑仍是作势欲剌,却不知是剌好还是不剌的好,旁观群豪纵声大笑。
! C' j) O# ?9 S$ @& p8 d  那长须道人叫道:“师弟们且退!”他左手一挥,群道中又有三老道人缓步而出,和那长须道人分站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四个方位,将令狐冲围在中间。那长须道人说道:“阁下近日来名震江湖,果然有几下子,邪魔外道的古怪功夫,只是比剑之时,使那绊马索的下三滥手段,却不够光明磊落。”令狐冲笑道:“这不是绊马索,乃是绊人索。”桃花仙大笑道:“这长须老儿自居为马,那又好笑了。”桃干仙道:“牛鼻子,牛鼻子!令狐冲使的这一招,乃是绊牛索。”
1 J( U( @& U, I3 _0 s5 n9 H9 H2 J  长须道人长剑一举,说道:“阁下徒逞口舌之能,算什么英雄,只须胜得我四人手中长剑,武当派便不敢再行拦道。”令狐冲道:“请问道长道号上下和冲虚道长又如何称呼?”长须道人道:“你胜得我四人,便可过去,又何必多问?”一声呼叱,四柄长剑从四个方位同时剌将过来。剑刃劈风之声甚响,显得四人手上劲力,比之适才八道是厉害得多了。
3 ^8 P" M+ `; |! N  只拆得数招,令狐冲心下暗暗纳罕:“曾听师父言道,武当派武功素以阴柔见长,以柔克刚,以圆制方。但这四个道人的剑法却纯是阳刚一路,足见外界所传,未必与实情相符。武当剑法之中,也有阳刚的路子。”这四名道人的剑法远较适才八道为高,只是相互配合之际,却又不及八道的圆转纯熟。过不多时,令狐冲便看到了四人剑法中的破绽所在,嗤的一声响,他长剑将一名道人的衣袖划破。
/ n' H; c4 @1 ]3 G  ^6 R! @  那通人怔得一怔,令狐冲第二剑将另一名道人道袍的下摆割了下来,跟着长剑翻转,第三名道人的头髻中剑,头发散乱。他气恼那长须道人出言不逊,有心要他出丑,刷刷两剑,一刺小腹,一剌面门。" H$ _% O0 K% a! E+ t# e
  那时长须人提剑急挡,那知令狐冲这两下都是虚招,待他沉剑下格,一剑割断了他尺来长的胡须,等那道人手忙脚乱的举剑护住面门时,嗤的一声轻响,道袍的腰带和裤带同时割断。
* F& V0 r# l. Q8 w' F+ M  令狐冲刷刷刷刷连剌四剑,那道人左格右挡,明知裤子溜下脚面,却是松不出手去拉住裤子,左手虽是闲着,但令狐冲每一剑均攻向他左侧,剑锋距他左手不逾数寸,令他一只手不住向后退缩。
" V9 T7 V+ e$ `( ]' A  旁观群豪哈哈大笑。其余三道均知令狐冲手下留情,不敢再战,都即退开。那长须道人给落在脚面上的裤子绊了几绊,险些摔倒,神情狼狈不堪,幸好他道袍甚长,遮住了下体,不致赤身出丑。" k  Q* C3 p- F* A$ T& m
  令狐冲笑道:“得罪了。”还剑入鞘,缓步退开。那长须道人怒极,一剑向令狐冲当胸剌去。令狐冲微笑不动,那道人的剑尖和他胸口相距尺许之时,一怔住手,心想对方武功和自己相去太远,这一剑真是剌去,说不定对方不再容情,一怒之下,出剑反击,便即取了自己的性命,呆了一呆,抛去长剑,俯身去拾裤子。群豪笑声更响,站在山隘口的群道有的愤怒,有的大感羞惭。那长须道人转过身来,左手拉住裤子,右手一挥,群道一言不发的便即退去。. Z* q8 T2 _4 c' p
  群豪在大笑声中纷赞令狐冲剑法了得。令狐冲此时却已好生后悔,寻思:“我做事便是率性而行,不好好去想一想后果。今日虽然赢得痛快,可是武当派的颜面却也给我扫得干干净净。这一下树下了强敌,却是何苦?”但他性子甚是豁达,后悔之情在心中一闪,便即消失。祖千秋笑道:“令狐公子剑术通神,今日大开眼界,可惜手边无酒,否则须得喝上三大碗。”令狐冲听他由说,酒瘾大起,说道:“好,咱们到前面镇上去喝个痛快。”
4 D; m. k5 F; I: w2 c  群豪人数既众,大小城镇之中均无偌大客店可供住宿,到得晚间,便在旷野露宿,次日众人启程向北,行得二十余里后,前哨快马来报:“敢禀盟主,前面山道上有三十余具道士的尸身,好像就是昨天拦路的那些道人。”令狐冲吃了一惊,催马前行,果见一道陡削的岔路之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具尸首,那个被令狐冲割去了半部长须的道人也在其内。计无施道:“咦,盟主请看。”指着一株大树。只见那树的树干上削去了一片树皮,用剑尖写着八个大字:“奸徒冒名,罪不容诛。”笔致极是苍劲。
+ R+ a, L! D8 B: _  祖千秋道:“原来这些道人不是武当派的。看来都是给武当派杀死的了。”老头子道:“为甚么要冒充武当派?不知他们又是甚么来历。当真是奇哉怪也!”2 t. E1 @6 g- C0 [& w) r
  令狐冲突然心念一动,说道:“大家瞧瞧,昨日跟我斗剑的那八名道人可在其内?”计无施、祖千秋等检视各具尸体,果然不见那使“八卦剑阵”的八名道人。祖千秋道:“那是什么缘故?令狐公子想必知道?”令狐冲道:“我也只是瞎猜而已。那八名道人的剑法虽不甚高,使得却极纯熟,剑法中无懈可击,冒充之徒新学乍练,决计练不到这等造诣。”祖千秋道:“那么这八名道人,却是真的武当派了?”令狐冲道:“在下见识甚浅,不知武当派的剑法到底如何。只是这四个死道士的剑法,显然各自不同,每个人的功夫都高,看来却非同一门派。昨日我心中略略起疑,却没想到竟然是冒充的。”祖千秋道:“真的武当道侣却和假的混在一起,这可令人大惑不解了。”计无施道:“以我之见,那八名武当道人,是给那些冒充的家伙逼着来的。”2 b9 w+ e  }4 A
  老头子一拍大腿说道:“是了,夜猫子果然有见识。这些冒充的家伙生怕露出马脚,去找了一批货真价实的武当道人来打头阵,好教咱们不致起疑。”计无施道:“难道这些冒充的家伙,竟是黑木崖教主派来的?”众人听到“黑木崖教主”五字,不由得均是脸色大变。令狐冲笑道:“不管是谁派来的,总之不是我们杀的。倘若真是武当派下的手,有武当派这样一个强援,岂非甚佳?”
0 F, Z7 A3 Z: |# v! b; `* f1 y- R* y  又行数日,离武当山已远,一路倒是太平无事。这日傍晚时分,正行之际,只听得蹄声得得,迎面有一人骑了一头毛驴过来,毛驴之后随着二人,都是乡农打扮,一个挑着一担菜,另一个挑着一担山柴。那毛驴又老又瘦,身上生满了疮,东烂一块,西烂一块,模样丑陋之极。驴子背上骑着个老者,弯着背不住咳嗽,一身衣服上打满了补钉。群豪一路行来,大呼小叫,声势甚壮,道上行人见到,早就避在一旁,以免惹祸。但这三人竟如视而不见,向群豪直冲过来。桃根仙骂道:“干什么的?”伸手一推,那毛驴一声长嘶,摔了出去,掉在田中,喀的一声,骨节折断。驴背上的老者也摔倒在地,哼哼唧唧的,半天爬不起来。
/ Z8 j1 m0 |. W! e% M  令狐冲在华山门下之时,常听师父教诲,须当锄强扶弱,怜老恤贫,见这生病老汉给桃根仙推倒,好生过意不去,当即纵身过去,将他扶起,说道:“老丈,可摔痛了吗?”那老者道:“这——这——这算什么?我穷汉——”那两名乡农放下肩头担子,站在大路正中。挑菜的汉子说道:“这里是武当山脚下,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这里胡乱出手打人?”桃根仙道:“武当山脚下,那便怎地?”那汉子道:“武当山脚下,人人都会武功,你们外路人到这里来撒野,那不是不知死活,自讨苦吃吗?”
& ]7 p" U8 V7 r  群豪见这二人赤足穿着草鞋,面黄肌瘦,年纪都有五十来岁,这挑菜的说话时气喘吁吁,中气不足,居然自称会武,登时有数十人大笑起来。桃花仙笑道:“你也会武功?”那汉子道:“武当山脚下,三岁孩儿也会打拳,五岁孩子就会使剑,那有甚么希奇?”桃花仙指着那挑柴的汉子,笑道:“他呢?他会不会打拳?”那挑柴的汉子道:“我——我——小时候学过几个月,有几十年没练,这功夫——咳咳,可都搁下了。”那挑菜的道:“武当派武功天下——第一,只要学过几个月,你就不是对手。”桃叶仙笑道:“好,你练几手给我们瞧瞧。”+ e) T0 q0 l4 s9 @2 @/ ~4 y, X, ]
  那挑柴汉子道:“练什么?练出来你们又不懂。”群豪轰然大笑,都道:“不懂也得瞧瞧。”挑柴汉子道:“唉,既是如此,我便练几手,只不知是否还记得全?那一位大爷借把剑来。”当下便有一人笑着递了把剑过去,那汉子接了过来,走到干硬了的稻田中,东剌一剑,西劈一剑,便练了起来,使得三四下,忽然忘记了,搔头凝思,又使了几招。群豪见他使得全然不成章法,身手又是笨拙之极,无不捧腹大笑。
4 k4 F, m% s- Q- o8 R  那挑菜汉子道:“有什么好笑?我来练练,借把剑来。”接了长剑在手,便即乱劈乱剌,动作极快如发疯一般,更是引人狂笑不已。令狐冲初时也是负手微笑,但看得几招,不由得一惊,但见这两个汉子的剑招一个迟缓,一个迅捷,可是剑法之中竟无半分破绽可寻。他二人的姿式固是难看之极,但一攻一守,令人实不知如何对付才好,尤其那挑柴汉子的剑法古朴浑厚,剑上的威力似乎只发挥得一成,其余九成却是蓄势以待,后力无穷,耳听得群豪哈哈大笑,当即跨上几步,拱手说道:“今日拜见两位前辈,得睹高招,实是不胜荣幸。这样的高招,当真走遍天下也是不易见到的。”只是令狐冲说得语气诚恳,群豪的说话显然都是讥剌的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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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V, e% \8 ^6 w5 V5 H  两名汉子收起长剑,那挑柴的瞪眼道:“你这小子,你看得懂我们的剑法么?”令狐冲道:“不敢说懂。两位剑法博大精深,这个‘懂’字,那里说得上?武当派剑法驰名天下,果是令人叹为观止。”那挑菜汉子道:“你这小子,叫什么名字?”令狐冲还未答言,群豪中已有人叫了起来:“什么小子不小子的。这位是我们的盟主,令狐公子。”挑柴汉子侧头道:“令狐瓜子?不叫阿狗阿猫,却叫什么瓜子花生,名字难听得紧。”令狐冲抱拳道:“令狐冲今日得见武当神剑,甚是佩服,他日自当上山叩见冲虚道长,谨致仰慕之诚。两位尊姓大名,可能示知吗?”挑柴汉子向地下吐了口浓痰,说道:“你们这许多人,哗啦哗啦的,打锣打鼓,又是大出丧吗?”
: E; V. M* T- t8 g% J  令狐冲情知这二人必是武当派高手,当下恭恭敬敬的躬身说道:“我们有一位朋友,给留在少林寺中,我们是去求恳方证方丈,讲他老人家慈悲开恩。”挑菜汉子道:“原来不是大出丧,可是你们打坏了我伯伯的驴子,赔不赔钱?”令狐冲顺手牵过三匹骏马,道:“这三匹马,自然不及前辈的驴子了,只好请前虽将就骑骑。晚辈们不知前辈驾到,大有冲撞,还请恕罪。”群豪见令狐冲神态越来越是谦恭,绝非故意做作,无不骇然。
6 X5 e, ~2 G+ V, u# ~2 C  挑菜汉子道:“你既知道我们的剑法了得,想不想试上一试?”令狐冲道:“晚辈不是两位的敌手。”挑柴汉子道:“你不想试,我倒想试试。”歪歪斜斜的一剑便向命狐冲剌了过去。令狐冲见他这一剑笼罩了自己上身九处要害,的是精妙无比之作,叫道:“好剑法!”拔出长剑,反刺了过去。那汉子向着空处乱刺一剑,令狐冲长剑回转,也是削在空处。两人连出七八剑,每一剑都是剌在空处,双剑未曾一交。但那挑柴汉子却是一步又一步的倒退。那挑菜汉子道:“瓜子花生,果然有点门道。”提起剑来,一阵乱剌乱削,在一剎那之间已接连劈了二十来剑。) M" Z. p3 X! `7 ?9 B) k# O
  但那二十几剑每一剑都不是向令狐冲而劈,剑锋所及,和他身子总还差着七八尺远。令狐冲提起长剑,有时向挑柴汉虚点一式,有时向挑菜汉子空剌一招,剑尖离他们身子也均有七八尺远。但说也奇怪,这两名汉子一见他出招,便是神情紧张,或踪跃闪避,或舞剑急挡。群豪都是看得呆了,明明见令狐冲的剑尖离他们身子遇有老大一截,而他出剑之时,又无半点劲风,绝非以无形剑气之类攻入,为何这两名汉子如此避挡唯恐不及?看到此时,群豪均已知道这两名汉子绝非寻常樵子菜佣,而是身负深湛武功的高手,他们出招攻击之时仍是一个呆滞,一个颠狂,但当闪避招架之际,身手却是轻灵沉稳,兼而有之,非经数十年的苦练,难达如此造诣。
1 Z/ |8 F1 f9 o/ R. c4 e, b  忽听得两名汉子齐声呼啸,剑法大变,挑柴汉长剑大开大阖,势道雄浑,挑菜汉疾趋疾退,剑尖上幻出点点寒星。令狐冲手中长剑的剑尖微微上斜,竟不再动,一双目光有时向卖柴汉瞪视,有时向卖菜汉斜睨。他目光到处,两汉便即变招,或是大呼倒退,或是转攻为守。计无施、老头子等武功高强之士看了一会,已渐渐瞧出端倪,但见这两个汉子所闪避卫謢的,必是令狐冲目光所及之处,也正是他二人身上的要穴。只见挑柴汉举剑相砍,令狐冲目光射他小腹处的“商曲穴”,那汉子一剑没使老,当即回过,挡在自己“商曲穴”上。这时挑菜汉向令狐冲作势连剌,令狐冲目光看到他左颈的“天鼎穴”处,那汉子急忙低头,一剑砍在地下,深入稻田的硬泥之中。倒似令狐冲的双眼能解发射暗器,他说什么也不让对方的目光和自己“天鼎穴”相对。这两名汉子如此又使了一会剑,二人都是大汗淋漓,顷刻间衣裤都汗湿了,直如从水中爬起来一般。( V0 `: t) I+ k' {7 P
  那骑驴的老头一直在旁观看,一言不发,这时突然咳嗽一声,说道:“佩服佩服,你们退下吧!”两名汉子齐声应道:“是!”但令狐冲的目光还是盘旋往复,有如电闪,不离二人的身上要穴。二人一面舞剑,一面倒退,始终摆脱不了令狐冲的目光。那老头道:“好剑法,令狐公子,让老汉领教高招。”令狐冲道:“不敢当!”转过头来,向那老者抱拳行礼。
; T8 v/ v5 L& G+ q5 @  那两名汉子至此方始摆脱了令狐冲目光的羁绊,同时向后纵出,便如两头大鸟一般,稳稳的飞出数丈之外。群豪忍不住喝了一声采,他二人剑法如何,难以领会,但这一下倒纵,跃距之远,身法之美,却谁都知道乃是上乘功夫。
8 ^+ _5 X5 a/ v) y1 g9 _; W5 _( r  那老者咳嗽几声,说道:“令狐公子剑底留情,若是真打,你二人身上早已千孔百创了,那里容得你们将一路剑法从容使完?快过来谢过了。”两名汉子飞身过来,一躬到地,那挑菜汉说道:“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公子高招,世所罕有,适才闲言语无礼,公子恕罪。”令狐冲拱手还礼,说道:“武当剑法,的是神妙。两位的剑招一阴一阳,一刚一柔,可是太极剑法吗?”挑菜汉道:“却教公子见笑了。我们使的是‘两仪剑法’,剑分阴阳,未能混而为一。”令狐冲道:“在下在旁观看,勉强辨别一些剑法中的精微。要是当真出手相斗,也未必真能乘隙而进。”那老头道:“公子何必过谦?公子目光到处,正是两仪剑法每一招的弱点所在。唉,这路剑法——这路剑法——”
0 M: x) [) Q& u  那老者连说几句“这路剑法”,不住摇头,这才说道:“五十余年前,武当派有两位道长,在这路两仪剑法上花了数十年心血,自觉剑法中有阴有阳,亦刚亦柔,唉!”他一声长叹,显然是说:“那知遇到剑术高手,还是不堪一击。”原来适才令狐冲和两名汉子比剑,初时尚以剑尖虚指二人招式中的破绽之处,到得后来,他长剑也不须动,只是以目光瞧向二人剑法中起承转合之间的空隙。那挑菜汉每出一招,便发觉对方锐利之极的目光,总是射向这一招中弱点的所在,越使越是心惊肉跳,令狐冲虽然站着一动不动,却已使他二人汗流浃背,神疲力困了。
. f: o7 d; V5 _* [' {. d+ G5 h* ~  令狐冲恭恭敬敬的道:“这两位大叔,在武当派中辈份想亦不高,剑术已如此精妙。武当派冲虚道长和其余的一流高手,那更是令人难窥堂奥了。晚辈和众位朋友这次路过武当山脚下,只因身有要事,未克上山拜见冲虚道长,此事一了,自当上真武观来,向真武大帝与冲虚道长磕头。”令狐冲为人本来狂傲,但适才见二人的剑法刚柔并济,内中实有不少神奇之作,虽然找到了其中的破绽,但天下任何招式均有破绽,因之心下仍是好生佩服。他急于要救盈盈出来,不愿另树武当派这样一个强敌,心中隐隐觉得,这老者定是武当门下的一流高手,因之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挚。4 k  f8 G! ^/ {6 N8 Z" J
  那老者点头道:“小小年纪,身负绝艺而不骄,也当真难得。令狐公子,你曾得华山风清扬前辈的亲传吗?”令狐冲心头一惊:“他目光好生厉害,竟然知道我所学的来历。”躬身道:“晚辈有幸,曾学得风太师叔剑术的一些皮毛。”那老者微微一笑,道:“皮毛,皮毛!嘿嘿,风前辈剑术的皮毛,便已如此了得么?”他转过身去,从挑柴汉手中接过长剑,握在左手,说道:“我便领教一些风老前辈剑术的皮毛。”令狐冲道:“晚辈如何敢与前辈动手?”3 m; T+ Z" \6 R. ]- z& h
  那老者又是微微一笑,仍是弓腰曲背,身子缓缓向右转动,左手持剑向上提起,剑身横于胸前,左右双掌掌心相对,如抱圆球。令狐冲见他长剑未出,已然蓄势无穷,当下凝神注视。那老者左手剑缓缓向前划出,成一弧形。令狐冲只觉一股森森寒气,直逼过来,若不还招,已是势所不能,说道:“得罪了!”看不出那老者剑法中破绽所在,只得虚点一剑。突然之间,那老者剑交右手,寒光一闪,向令狐冲颈中划出。这一下快速无伦,旁观群豪都是情不自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但他如此奋起一击,令狐冲已看到他胁下是个破绽,一剑剌出,径指他胁下“渊液穴”。那老者长剑一立,当的一声响,双剑相交,两人都退开了一步。令狐冲但觉对方剑上有股绵劲,震得自己手中长剑嗡嗡作声。那老者也是“咦”的一声,脸上微现惊异之色。
! ~( Y6 ]' e# t  一招相交之后,那老者又是剑交左手,在身前划了两个圆圈。令狐冲见他这几下剑式劲道连绵,护住全身,竟无半分空隙,心下暗暗惊异:“我自临敌以来,从未见过有那一个对手招式之中,是如此这般毫无破绽的。他若以此相攻,那可如何破法?”心下生了怯意,不由得额头渗出一粒粒汗珠。: G* H/ P* B" }4 y* K
  那老者右手捏着剑诀,左手剑不住抖动,突然向前平剌,剑尖急颤,看不出到底是攻向何处。2 l& d; K, ~/ [6 h& Y
  他这一招中笼罩了令狐冲上盘七大要穴,但他就因这一抢攻,令狐冲瞧出了他身上三处破绽。这些破绽不用尽攻,只攻一处已足制死命,长剑平平淡淡的剌出,指向那老者左眉。那老者若是继续挥剑前剌,则左额必先中剑,待他剑尖再刺中令狐冲时,已然迟了一步。高手过招,只这厘毫之差,便制生死,决胜负,令狐冲虽然未必能逃得过对方的一击,但逃得过的机缘也有一半,而对方却是非送命不可。那老者剑招未曾使老,已然圈了转来,令狐冲眼前突然出现几个白色光圈,大圈小圈,正圈斜圈,闪烁不已,他眼睛一花,当即缩剑,又是一剑从对方剑圈中攻入。当的一声响,双剑再交,令狐冲只感手臂一阵酸麻。
+ u8 X9 v9 `8 O  只见那老者剑上所幻的光圈越来越多,过不多时,似乎全身已然隐在无数光圈之中,这些光圈一个未消,另一个又生,但他长剑使得虽是极快,却听不到丝毫金刃劈风之声,足见他剑上劲力,柔韧已极,达于化境。令狐冲瞧不出他剑法中的空隙,只觉有千百柄长剑护住了他的肌肤。令狐冲一颗心开始激烈跳动,自从学会“独孤九剑”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在敌人的招式中竟会瞧不出破绽,那是前所未有之事。便在此时,只见千百个光圈犹如浪潮一般,向自己身前缓缓涌将过来,他无法抵御,只得向后退却。他退一步,那些光圈便逼进一步,顷刻之间,已连退了七八步。
  Q  b$ ]& E* f; ]- C, M  群豪眼见盟主战况不利,已落下风,都是屏息而观,手心中捏了把冷汗。桃根仙忽道:“那是什么剑法?这是小孩子乱划圈儿,我也会使。”桃花仙道:“我来划圈,定然比他划得还要圆些。”桃枝仙道:“令狐兄弟,你不用害怕,倘若你打输了,我们把这老儿撕成四块,给你出气。”桃叶仙道:“此言差之极矣,第一,他是令狐盟主,不是令狐兄弟。第二,你又怎知道他害怕?”桃枝仙道:“令狐冲虽然做了盟主,年纪总还是比我小,难道一当盟主,便成为令狐哥哥、令狐伯伯,令狐爷爷,令狐老太爷了?”这时令狐冲又再倒退,群豪都是十分焦急,耳听得桃谷六仙在一旁胡言乱语,更增恼怒。
  Q6 j% ^9 c$ K8 L: y/ [  令狐冲再退一步,波的一声,左足踏入了一个水潭之中,心念一动:“风太师叔当日谆谆教导,说道天下武术千变万化,神而明之,存乎一心,不论对方的招式如何精妙,只要是有招,便有破绽。独孤大侠所传下来的这路剑法,所以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便在能从敌招之中瞧出破绽。眼前这位前辈的剑法圆转如意,竟无半分破绽,可是我瞧不出破绽,未必便真无破绽,只是我瞧不出而已。”他又退几步,双目凝视对方剑光所幻的无数圆圈,蓦地心想:“说不定这圆圈的中心,便是破绽。但若不是破绽,我一剑剌入,给他长剑这么一绞,手臂便登时断了。”寻思:“今日斗不过这位前辈,若是认输,对方是有道之士,当然不会拿我怎样,但此仗一败,大伙儿心虚气馁,那里能去闯少林,救盈盈?”想到盈盈对自己情深义重,为她断送一条手臂,又有何妨?内心深虑,竟觉能为她断送一条手臂乃是十分快慰之事,又觉自己负她良多,也真需为她受到什么重大伤残,方能稍报深恩。
0 N3 N/ X: R+ X  言念及此,内心深处倒似是十分渴望对方能将自己一条手臂斩断似的,当下手臂一伸,长剑便从那老者的剑光圈中刺了进去,当的一声大响,令狐冲只感胸口剧烈一震,气血翻涌,一只手臂居然仍是完好。那老者退开一步,收剑而立,脸上神色十分古怪,既有惊诧之意,亦有惭愧之色,更带着几分惋惜之情,隔了良久,才道:“令狐公子剑法高明,胆识过人,佩服,佩服!”令狐冲此时方知,适才如此冒险一击,其实已是找到了对方剑法的弱点所在,只是那老者剑法实在太高,光圈中心本是最凶险之处,他居然练得将破绽藏于其中,天下一万名剑客之中,只怕难得有一个胆敢以身犯险,他一逞而成,心下暗叫:“侥幸侥幸。”只觉得一道道汗水从背脊流下,当即躬身说道:“前辈剑法通神,承蒙指教,晚辈得益非浅。”他这句话倒不是寻常的客套,这一战于他武功的进益,确是大有好处,令他得知敌人招数中之最强处,竟然便是最弱处,最强处都能击破,其余自是迎刃而解了。高手比剑,一招而决。那老者既见令狐冲敢于从自己剑光圈中挥刃直入,以后也就不必再比。他向令狐冲凝视半晌,叹了口气,道:“令狐公手,老朽有几句话跟你说。”令狐冲道:“是,恭聆前辈教诲。”那老者将长剑交给挑菜汉子,携着令狐冲的手,往东侧一棵大树走去。令狐冲随手将长剑抛在地下,和他并肩同行。
/ O9 s$ k3 k6 b# T  到得树旁,和群豪已相去数十丈,虽可望见,谈话之声却已传不过去。那老者先在树下坐了下来,指着树旁一块圆石,道:“坐下说话。”待令狐冲坐好,这才缓缓说道:“令狐公子,年青一辈人物之中,如你这般人才武功,那是少有得很了。”令狐冲道:“不敢。晚辈行为不端,声名狼籍,不容于师门,怎配承前辈如此见重?”那老者道:“我辈武人,行事当求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你的所作所为,虽然有时狂放大胆,不拘习俗,却不失为大丈夫的行径。我暗中派人打听,没查到你什么真正的劣迹。江湖上的流言蜚语,未足为凭。”
) H. y# q! s, ~  J  令狐冲听他如此为自己分辩,句句话都打进了心坎之中,不由得好生感激,又想:“这位前辈在武当派中必定位居尊要,否则怎会暗中派人查察我的为人行事。”那老者又道:“少年人锋芒太露,往往在所难免。岳不群外貌谦和,度量其实甚窄——”令狐冲听他评述师父的为人,当即站起身来,说道:“恩师待晚辈情若父母,晚辈不敢闻师之过。”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你不忘本,那便很好。”忽然间脸色郑重,道:“你习这‘吸星大法’有多久了?”令狐冲道:“晚辈于半年前无意中习得,当初修习之时,实不知便是‘吸星大法’。”
+ w& _+ W0 O9 l, n& ]  那老者点头道:“这就是了!你我适才三次兵刃相交,我内力为你所吸,但我察觉你尚不善运用这项为祸人间的妖法。老朽有一言相劝,不知少侠能听否?”令狐冲大是惶恐,道:“前辈金石良言,晚辈自当凛遵。”那老者道:“这吸星妖法临敌交战,虽是威力无穷,可是于修习者本身却亦大大有害,功行越深,为害越烈。少侠如能临崖勒马,否则也当从此停止修习。据老朽所知,该妖功练到后来,连心地性格也会大变,心灵为其所制,种种胡作非为,竟无是非之别,那时可来不及救了。”
$ g- o6 b5 x" E9 U  c  令狐冲当日在孤山梅庄之中,便曾听任我行亲口言道:自己习了“吸星大法”之后,将有极大后患,要自己答允参与魔教,这才将化解之法相传,其时自己曾予坚拒,此刻听这老者如此说,更信所言非虚,手心中又是出了一阵冷汗,说道:“前辈指教,晚辈绝不敢忘。晚辈明知此术不正,也曾决意不用以害人,只是身上既有此术,纵想不用,亦不可得。”那老者道:“有一件事,要少侠行来,恐怕甚难,但英雄豪杰,必须为人之所不能为。少林寺有一项绝艺《易筋经》,少侠想来曾听见过了。”* g! H3 e- k8 X: u
  令狐冲道:“正是。听说这是当世至高无上的内功,即是少林派当今第一辈的神僧大师,也有未蒙传授的。”
" I9 o1 V6 M- y" Z( K2 Z  那老者道:“少侠这番率人前往少林,只怕此事不易善罢,不论那一边得胜,双方都将损折无数高手,实非武林之福。老朽不才,愿意居间说项,请少林方丈慈悲为怀,将《易筋经》传于少侠,而少侠则向众人善为开导,就此散去,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少侠以为如何?”令狐冲道:“然则被少林所拘的任氏小姐却又如何?”那老者道:“任小姐杀害少林弟子四人,又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为害人间。方证大师将她幽禁,却不只是为了报本派私怨,主要还是出于为江湖同道造福的菩萨心肠。少侠如此人品武功,岂无名门闺女为配?何必抛舍不下这个魔教妖女,以致坏了声名,自毁前程?”; F7 G- X; {; Q6 S' b: i
  令狐冲霍地站起,朗声说道:“令狐冲受人之恩,必当以报。前辈美意,令狐冲却不敢奉命。”那老者叹了口气,道:“少年人溺于美色,脂粉陷阱,原是难以自拔。”令狐冲躬身道:“晚辈告辞。”$ Z6 a; J3 z  h, D4 M; K
  那老者道:“且慢。老朽和华山派虽少往来,但岳先生多少也要给老朽一点面子,你若依我所劝,老朽与少林寺方丈一同拍胸口担保,叫你重回华山派中。你信不信得过我?”令狐冲一听,不由得心动,重归华山原是他最大的心愿,这老者武功如此了得,听他言语,必是武当派中一位响当当的前辈脚色,他说可和方证方丈一同担保,相信必能办成此事。师父向来十分顾全同道的交谊,少林武当是当今武林中最大的两个门派,这两派的头面人物出来说项,师父极难不卖这个面子。但自己回归华山,日夕和小师妹相见,难道任由盈盈在少林寺后山阴寒的山洞之中受苦?想到此处,登时胸口热血上涌,说道:“晚辈若不能将任小姐救出少林寺,枉自为人。此事不论成败若何,晚辈若还留得命在,必当上武当山真武观来,向冲虚道长和前辈叩谢。”0 ^# f' P. R& t. _  i% D
  那老者叹了口气,道:“你不以性命为重,不以师门为重,不以声名前程为重,一意孤行,便是为了这个魔教妖女,将来她若对你负心,反脸害你,你也不怕后悔吗?”令狐冲道,“晚辈这条性命,是任小姐救的,将这条命还报了她,又有何足惜?”那老者点头道:“好,那你就去吧!”' X( j8 C% l% [" Z  u
  令狐冲又是躬身行礼,转身回向群豪,说道:“走吧!”桃实仙道:“令狐公子,那老头儿跟你比剑,怎么没分胜败,便不比了。”要知适才二人比剑,确是胜败未分,只是那老者情知胜不过令狐冲,便即罢手,旁观众人都瞧不出其中关窍所在。令狐冲道:“这位前辈剑法极高,再斗下去,我也必占不到便宜,不如不打了。”
2 _. v0 V: w7 p6 C+ q( b# X2 W  桃实仙道:“令狐公子,你这就笨得很了。既然不分胜败,再打下去,你就一定胜了。”令狐冲笑道:“那也不见得。”桃实仙道:“怎么不见得?这老头儿年纪比你老得多,力气当然没你大,时候一长,自然是你占上风。”令狐冲心想:“他这几句话倒不是缠夹胡闹,居然有些见地。”还没回答,只听桃根仙道:“为甚么年纪大的,力气一定不大?”1 x. x  m8 C4 o  ]7 v  S
  令狐冲登时省悟,他桃谷六仙之中,桃根仙是大哥,桃实仙是二弟,桃实仙说年纪大的力气不大,桃根仙便不答应。桃干仙道:“如果年纪越小,力气越大,那么三岁孩儿的力气最大了?”, ^  n0 M4 G6 S  i9 _# x
  桃花仙道:“这话不对,三岁孩儿力气最大这个‘最’字,可用错了。两岁孩儿比他力气更大。”桃干仙道:“你也错了,一岁孩儿比两岁孩儿力气又要大些。”桃叶仙道:“还没生出娘胎的胎儿,力气最大。”2 }' C9 g- \8 H" b3 g$ c2 W' |' F
  群豪一路向北,到得河南境内,突然有两批豪士分从东西来会,共有二千余人,这么一来,总数已在四千以上。这四千余人晚上睡觉倒还罢了,不论是何处荒山野岭,都是倒头便睡,这吃饭喝酒,却是很大麻烦,接连数日,都是将沿途城镇上的饭铺酒店,吃喝得锅镬俱烂,桌椅皆碎。却是何故?原来群豪酒不醉,饭不饱,恼起上来,自是将一干饭铺酒店打得落花流水。$ M3 V1 K9 w7 v6 i, a
  令狐冲眼见这数千江湖豪客凶横暴戾,却也皆是义气极重的直性汉子,一旦少林寺不允释放盈盈,双方展开血战,那当真是惨不忍睹了。他连日都在等待定闲、定逸两位师太的回音,倘若凭着她二人的金面,方证方丈居然将盈盈放了出来,就可免去一场大厮杀的浩劫。可是屈指算来,距十月十五日只差三日,而离少林寺也已不过一百多里,始终没得定闲、定逸二人的回音。这番江湖群豪北攻少林,乃是大张旗鼓而来,早已远近知闻,对方一直没任何动静,倒似是有恃无恐一般,令狐冲和祖千秋、计无施等人谈起,内心也颇感忧虑。这晚群豪在一片旷野上露营,四周都布了巡哨,以防敌人晚间突来偷袭。寒风凛凛,天上铅云低垂,似乎要下大雪。群豪虽然身具武功,却也觉寒气难挡,方圆数里的大原湾上,烧起了一堆堆柴火。这些豪士皆是乌合之众,并无军令部勒,聚在一起,但听得唱歌吆喝之声,震动四野。更有人磨刀比剑,斗拳摔角,吵嚷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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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44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旧版)
: U8 |% p* F  a5 f2 D/ w3 v/ m第六十六回 被困少林/ v2 P0 X- [- J# F) a2 m; q, U
  令狐冲心想:“最好不让这些人真的到少林寺去。我何不先去向方证、方生两位大师相求?要是能接到盈盈出来,岂不是天大的喜事?”想到此处,全身一热,但转念又想:“但若少林僧众对我一人动手,将我擒住甚或杀死,我死不足惜,但无人主持大局,群豪势必乱成一团,盈盈固然救不出来,这数千位血性朋友,说不定都会葬身于少室山上。我凭了一时血气之勇误此大事,如何对得住众人?”他站起身来,但见一个个火堆烈焰上腾,火堆旁人头涌涌,心想:“他们不负盈盈,我也不能负了他们。”1 K8 a. `. q1 W3 y# s' z
  两日之后,群豪来到少室山上,少林寺外。当日在五霸冈上聚会的英雄豪杰如黄伯流、蓝凤凰等尽皆到来,还有许许多多是令狐冲从未见过面的,少说也有六七千人众。千余面大皮鼓同时擂起蓬蓬之声,当真是惊天动地。/ D# F& s( L5 {* V) f
  群豪擂鼓及久,不见有一名僧人出来。令狐冲道:“止鼓!”号令传下,鼓声渐轻,终于慢慢止歇。令狐冲提一口气,朗声说道:“晚辈令狐冲,会同江湖上一众朋友,前来拜访少林寺方丈。敬请赐予接见。”这几句话由充沛内力传送出去,声闻数里,方证方丈纵在少林后院,亦当听闻。
# I& C* C% h" Z6 u/ r. b. h  但寺中寂无声息,竟无半点回音。令狐冲又说了一遍,仍是无人应对。令狐冲道:“请祖兄奉上拜帖。”祖千秋道:“是。”持了事先预备好的拜盒,中藏自令狐冲以下群豪首领的名帖,来到大门之前,在门上轻叩数下,倾听寺中寂无声息,在门上轻轻一推,大门并未上闩,应手而开,向内望去,空荡荡地并无一人。他不敢擅自进内,回身向令狐冲禀报。令狐冲武功虽高,处事却无阅历,更无统率群豪的专才,遇到这等大出意料之外的情境,实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呆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 ~+ l6 ~  A6 B) V  桃根仙道:“庙里的和尚都逃光了?咱们快些冲进去,见到光头的便杀。”桃干仙道:“你说和尚都逃光了,那里还有光头的人给你来杀?”桃根仙道:“尼姑不是光头的吗?”桃花仙道:“和尚庙里,怎有尼姑?”桃根仙指着游迅,道:“这个人既非和尚,亦非尼姑,却是光头。”桃干仙道:“那你又为甚么要杀他?”0 m0 s5 p# g) T' r- ]
  计无施道:“咱们进去瞧瞧如何?”令狐冲道:“甚好,请计兄、老兄、祖兄、黄帮主四位陪同在下,进寺察看,请各位传下令去,约束属下弟兄,不得我的号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不得对少林僧人有任何无礼的言行,亦不可毁损少室山上的一草一木。”桃枝仙道:“当真拔一根草也不可以吗?”令狐冲不去理他,心下焦虑,挂念盈盈不知如何,大踏步便向寺中走去。计无施等四人跟随其后。' W* u+ m( B) Y
  进得山门后,走上一道石级,过前院,经前殿,来到大雄宝殿,但见如来佛宝相庄严,地下桌上却有一层薄薄的灰尘。祖千秋道:“难道寺中僧人当真都逃光了?”令狐冲道:“祖兄别说这个‘逃’字。”五个人静了下来,细细倾听,所听到的只是庙外数千豪杰的喧哗,庙中却无半点声息。计无施低声道:“预防少林僧布下机关埋伏,暗算咱们。”令狐冲心想:“方证方丈,方生大师都是有道高僧,怎会行使诡计?但咱们这些旁门左道大举来攻,少林僧跟我们斗智不斗力,也非奇事。”眼见偌大一座少林寺竟无一个人影,心底隐隐感到一阵极大的恐惧,不知他们将如何对付盈盈。/ Y% p$ H1 z- i, L. s
  五个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步步向内走去,穿过两重院子,到得后殿,突然之间,令狐冲和计无施同时停步,打个手势。老头子等一齐止步,令狐冲向西北角的一间厢房一指,轻轻掩将过去。老头子等跟着过去,随即听到厢房中传出一声极轻的呻吟。令狐冲走到厢房之前,拔剑在手,伸手在房门上一推,身子侧在一旁,以防房中发出暗器,那房门呀的一声开了,房中又是一声低呻。令狐冲探头向房中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两位老尼躺在地下,一人侧面向外,正是定逸师太,眼见她脸无血色,双目紧闭,似已气绝身亡。他一个箭步抢了进去。祖千秋叫道:“盟主,小心。”跟着进内。令狐冲绕过躺在地下的二人身子,去看另一人时,果然便是恒山掌门定闲师太。5 L# G  t; N8 ]% {8 C. u
  令狐冲俯身叫道:“定闲师太,定闲师太!”定闲师太缓缓张开眼来,初时神色呆滞,但随即目光中闪过一丝喜色,嘴唇又动了几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令狐冲身子俯得更低,说道:“是晚辈令狐冲。”' D5 _- \' o' G/ J
  定闲师太嘴唇又动了几下,勉强发出几个声音,令狐冲只听到几个“你—你—你—”,眼见她伤势十分沉重,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定闲师太运了口气,道:“你—你答应我—”令狐冲忙道:“是,是。师太但有所命,令狐冲纵然粉身碎骨,也当为师太办到。”他想到定闲、定逸两位师太为了自己,只怕要双双命丧少林寺中,不由得两道泪水直滚而下。; v: L0 }3 v- N& ~( b1 A+ k- c9 o0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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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闲师太低声道:“你——你一定能答应——答应我?”令狐冲道:“一定能够答应。”定闲师太眼神中又闪过一道喜悦的光芒,说道:“你——你答应接掌——接掌恒山派门户——”说了这几个字,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令狐冲大吃一惊,道:“晚辈是男子之身,不能为贵派掌门。不过师太放心,贵派不论有何艰巨危难,晚辈自当尽力。”定闲师太缓缓摇了摇头,道:“不,不是。我—传你为恒山派—恒山派掌门人,你若—若不答应,我死—死不瞑目。”令狐冲心神大乱,只觉这实是件天大的难事,但眼见定闲师太命在顷刻,心头热血上涌,说道:“好,晚辈答应师太便是。”定闲师太嘴角露出微笑,低声道:“多—多谢—恒山门下数百弟—弟子,今后都要累—累你了。”令狐冲道:“少林寺如此不通情理,何以竟对两位师太痛下毒手,晚辈——”只见定闲师太将头一侧,闭上了眼睛。令狐冲大惊,伸手去探她鼻息时,已然气绝。他心中伤痛,回身去摸了摸定逸师太的手,着手冰凉,已是死去多时。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忍不住痛哭失声。* P8 U; c$ Z9 S# h+ @6 f
  老头子道:“令狐公子,咱们必当为两位师太报仇。少林寺的秃驴逃得一个不剩,咱们一把火将少林寺烧了。”令狐冲悲愤填膺,拍腿道:“正是!咱们一把火将少林寺烧了。”计无施道:“不行!不行!倘若圣姑目下给他们囚在寺中,岂不烧死了她?”令狐冲登时恍然,背上出了一阵冷汗,说道:“我鲁莽胡涂,若不是计兄提醒,险些误了大事。眼前该当如何?”计无施道:“少林寺千房百舍,咱们五人难以遍查,请盟主传下号令,召唤二百位弟兄进寺搜查。”令狐冲道:“对,便请计兄出去召人。”计无施道:“是!”转身出外。祖千秋道:“可千万别让桃谷六怪进来。”令狐冲将两位师太的尸身扶起,放在禅床之上,跪下磕了几个头,心下默祝:“弟子必当尽力,为两位师太报仇雪恨,光大恒山派门户,以慰师太在天之灵。”站起身来,察看二人尸身上的伤痕,不见有何创伤,亦无血迹,却不便揭开二人衣衫详查,料想是中了敌人掌力,受内伤而亡。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那二百名豪士涌进来,分往各处查察。忽听得们外有人说道:“令狐冲不让我们进来,我们偏偏要进来,他又有什么法子?”正是桃枝仙的声音。令狐冲眉头一皱,装作没有听见。只听得桃干仙道:“来到名闻天下的少林寺,不进来逛逛,岂不冤枉?”桃花仙道:“进了少林寺,没见到名闻天下的少林和尚,那更是冤枉。”桃枝仙道:“若是见到少林寺和尚,不和名闻天下的少林派武功较量较量,那可是冤枉透顶,无以复加了。”) X0 n* A6 {* A  e& A4 X' a
  只听得六兄弟各说各的,走向后院,令狐冲和祖千秋、老头子、黄伯流三人走出厢房,反手带上了房门,但见群豪此来彼往,在少林寺中到处搜查。过得一会,便有人不断来报,说道寺中和尚固然没有一个,就是香火庙祝,也都不知去向。有人报道:寺中藏经、簿籍、用具那已移去,连碗盏也没一只。有人报道:寺中柴米油盐,空无所有,连菜园中所种的蔬菜也拔得干干净净。令狐冲每听一人禀报,心头便低沉一分,寻思:“少林寺僧人布置得如此周详,纵是青菜也不留下一条,自然早将盈盈移往别处。天下如此之大,却到那里去找?”" Z4 }- C& X( ?& N2 t
  过了一个多时辰,二百名豪士已将少林寺的千房百合都搜了一遍,即令神像座底,匾额背后,也都查过了,便是片纸只字也没找到。有人得意洋洋的说道:“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名门大派,可是一听到咱们来到,竟然逃之夭夭,那是千百年来从所未有之事。”有人说道:“咱们一下大显威风,从此武林中人,再也不敢小觑了咱们。”有人却道:“赶跑少林寺和尚固然威风,可是圣姑呢?咱们是来接圣姑,却不是来赶和尚的。”群豪一听到此人之言,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望着令狐冲听他示下。
4 Q) x1 O; H9 F% K, F1 M  令狐冲道:“此事大出意料之外,谁也想不到少林僧人竟会舍寺而去。眼前之事如何办理,在下可没了主意。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还请众位各抒高见。”黄伯流道:“依属下之见,找圣姑难,找少林僧易。少林寺僧众不下千人,这些人总不会躲将起来,永不露面,咱们找到了少林僧,着落在他们身上说出圣姑芳驾的所在。”祖千秋道:“黄兄之言不错。咱们便住在这少林寺中,难道少林派弟子竟会舍得这千百年的基业,任由咱们占住?只要他们想来夺回此寺,便可向他们打听圣姑的下落了。”有人道:“打听圣姑的下落?他们又怎肯说?”老头子道:“所谓打听,只是说得客气些而已,其实便是逼供。所以啊,咱们见到少林僧,须得只擒不杀,若是能将他们捉得十个八个来,怕他们不说吗。”又一人道:“若是这些和尚倔强到底,偏偏不说,那又如何?”老头子道:“那还不容易?请蓝教主放些神龙、神物在他们身上,怕他们不吐露真相?”众人点头称是。大家均知所谓“蓝教主的神龙、神物”,那便是五毒教教主蓝凤凰的毒蛇、毒虫了,这些毒物放在人身,咬啮起来,又比任何苦刑都更厉害。蓝凤凰微微一笑,说道:“少林寺和尚久经修炼,我的神龙、神物制他们不了,也未可知。”
% v5 S; n) [/ e* G$ I+ Z$ ]# V8 c0 S  令狐冲却想:“如此滥施刑罚,倒也不必。咱们却只尽量捉拿少林僧人,捉到一百个后,以百换一,他们总得释放盈盈了。”只听得一个极响的声音说道:“这半天没吃肉,可饿坏我了。偏生庙里没和尚,否则捉个细皮白肉的和尚蒸他一蒸,也可解一解馋。”说话之人身材极是高大,正是“漠北双熊”中的大个子白熊。群豪知他和另一个和尚黑熊爱吃人肉,虽然听来汗毛直竖,但来到少室山上已有好几个时辰,无饮无食,均感饥渴,有的肚子中已咕咕的响了起来。黄伯流道:“少林派使的是坚什么清什么之计。”祖千秋道:“坚壁清野。”黄伯流道:“正是。他们盼望咱们在寺中挨不住,就此乖乖的退下山去,可是天下那有这么容易的事?”, Q% T. p7 K# _2 `) y# |/ l2 e
  令狐冲道:“不知黄帮主有何高见?”黄伯流道:“咱们一面派遣弟兄,下山打探少林僧的去向,一面派人采办粮食,大伙儿便在寺中守——什么待兔,以便大和尚们自投——自投什么网。”这位黄帮主生平爱用成语,只是不大记得清楚,用起来也往往并不贴切。令狐冲道:“这个甚是,便请黄帮主传下令去,派遣五百位精明干练的弟兄们散于江湖,好歹也要打听到少林僧众的下落。采购粮食之事,也请黄帮王一手办理。”黄伯流答应了,转身出去。蓝凤凰笑道:“黄帮主可得赶着办,要不然咱们的白熊、黑熊两位饿得狠了,什么都会吃下肚去。”黄伯流笑道:“老朽理会得。但漠北双熊就算饿扁了肚子,也不敢动蓝教主的一根手指头儿。”! X+ {5 c  r4 M, k+ {9 F. b% l
  祖千秋见在寺中搜查的二百名豪士一个个聚集,说道:“寺中没人的了,请大家辛苦一番,再到各处瞧瞧,且看有何异状,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群豪轰然答应,又到各处察看。这次不是找人而是找寻线索,于是掘地者有之,挖砖者有之,差点就没将寺墙拆垮,菩萨推倒。
7 H# U. c& K1 h  令狐冲坐在大雄宝殿的一个蒲团之上,眼见如来佛像宝相庄严,脸上是一副怜悯慈悲之色,心想:“方证方丈果然是有道高僧,得知我们大举而来,宁可自堕少林派的声名,也不愿率众出战,终于避开了这场大肆杀戮的浩劫。但他们何以又将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害死。看来害死两位师太的,多半是寺中的不肖僧人,当非出于方丈大师的主意。我当体会方证大师的善意,不可再率领大批人众,去找少林僧人为难,须得另行设法相救盈盈才是。”
1 P# ^! f1 B3 H) ?! E% ?2 A5 p1 m5 _* `  突然之间,一阵朔风从门中直卷进来,吹得神座前的帷子扬了起来,风势猛烈,香炉中的香灰飞得满殿都是。令狐冲步到殿口,只见天上密云如铅,北风甚紧,心想:“这早晚便要下大雪了。”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半空已有一片片雪花飘下,又忖:“天寒地冻,不知盈盈身上可有寒衣?少林派人多势众,布置又如此周密。咱们这些人都是一勇之士,要想救盈盈出来,只怕是千难万难了。”他负手背后,在殿前长廊上走来走去,一片片细碎的雪花飘在他头上、脸上、衣上、手上,迅即溶去。又想:“定闲师太临死之时,受伤虽重,神智仍很清醒,丝毫无迷乱之象,她却何以要我去当恒山派的掌门?恒山派门下没一个男人,听说上一辈的掌门都是女尼,我一个大男人怎能当恒山派掌门?这话传将出去,岂不教江湖上好汉都笑掉了下巴?唉,我既答应了她,自是不能食言,我行我素,旁人耻笑,又理他怎地。皇帝自来都是男人做,可是武则天要做女皇帝,还不是做了?”想到此处,胸中豪气顿生。
/ j! o7 S$ J# Q' j. U' X$ o4 a  便在此时,忽听得半山处隐隐传来一阵喊声,过不多时,寺外的群豪都喧哗起来。令狐冲心头一惊,抢出寺门,只见黄伯流满脸鲜血,奔将过来,肩上中了一枝箭,不住颤动,叫道:“盟主,敌——敌人把守了下山的道路,咱们这——这可自投那个网了。”令狐冲惊道:“是少林寺僧人吗?”黄伯流道:“不是和尚,是俗家人,他奶奶的,咱们下山没够一里,便给一阵急箭射了回来,死了十几名弟兄,伤的怕有七八十人。”只见数百人狼狈退回,中箭的着实不少。一时寺门外群豪乱成一团,都要冲下去决一死战。
0 k1 y4 |1 ?, B  令狐冲又道:“敌人是何门派,黄帮主可瞧出些端倪么?”黄伯流道:“我们没能跟敌人近斗,他奶奶的,弓箭厉害得很,还没瞧清楚这些龟儿子的模样,一枝枝箭便射了过来。”- P; @6 [% C" _4 U; o
  祖千秋道:“看来少林派是故意布下陷阱,乃是个瓮中捉鳖之计。”老头子道:“甚么瓮中捉鳖?岂不自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是个——这是个诱敌深入之计。”祖千秋道:“好,就算是诱敌深入,咱们来都来了,还有甚么可说的?这些和尚道士要将咱们一个个活生生的饿死在这少室山上。”白熊大声叫道:“那可也未必办得到。那一个跟我冲下山去?”登时便有千余人轰然答应。
, R" C# Y/ d) J- i  令狐冲道:“且慢!对方弓箭了得,咱们须得想个对付之策,免得枉自损伤。”计无施道:“在下倒有个主意,这和尚庙中别的没有,蒲团有数千个之多。”这一言提醒了众人,都道:“当作盾牌,当真是再好不过。”当下便有数百人冲入寺中,搬了许多蒲团出来。
8 P# C# Y, Q- Z( O+ Z: U  令狐冲叫道:“以此挡箭,大伙儿便冲下山去。”计无施道:“盟主,下山之后在何地聚会,以后作何打算,如何设法搭救圣姑,现下都须先作安排。”令狐冲道:“正是。你瞧我临事毫无主张,那里能作什么盟主。我想下山之后,大伙儿暂且散归原地,各自分别访查圣姑的下落,互通声气,再定救援之策。”计无施道:“那也只好如此。”当即将令狐冲之意大声说了。那吃人肉的和尚黑熊叫道:“少林寺的秃驴们如此可恶,大伙儿把这鬼庙一把火烧了,再冲下去,跟他们拚个死活。”群豪轰然叫好。令狐冲连连摇手。说道:“圣姑眼下还受他们所制,大家可鲁莽不得,免得圣姑吃了眼前亏。”众人一想不错,都道:“好,那就便宜了他们。”令狐冲道:“计兄,如何分批冲杀,请你分派。”
, ?" v5 g" Z6 t/ G4 D7 C  计无施见令狐冲确无统率群豪以应巨变之才,便也当仁不让,朗声说道:“众位朋友听了,盟主有令,大伙儿分为八路下山,东南西北四路,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又是四路。咱们只求突围而出,却也不须多所杀伤。”当下分派各帮各派,取何方向下山,每一路都有近千之众。0 m9 L0 H" `& U
  令狐冲道:“正南方是上山的大路,想必敌人最多,祖兄,老兄,计兄,咱们先行从正南下山,牵制敌人,好让其余各路兄弟从容突围。”计无施道:“很好。蓝教主,咱们后会有期。”蓝凤凰笑道:“可不用这么快便说后会有期,我也从正南方下山。”计无施微微一笑,道:“蓝教主有百灵呵护,大伙儿可得托你的福了。”令狐冲拔剑在手,也不持蒲团,大踏步便向山下奔去。群豪见他一马当先,齐声吶喊,分从八方冲下山去。上山的道路本无八条之多,众人奔跃而前,初时还分八路,到后来漫山遍野,蜂涌而下。1 ^' Q3 a7 L- t4 p7 L4 Z
  令狐冲奔得数里,便听得一声锣响。突然间前面树林中一阵箭雨,急射而至。他早有防备,使开独孤九剑中的“破器式”,拨桃拍打,将迎面射来的羽箭一一拨开,脚下丝毫不停,向前冲去,却听得身后有人“啊”的一声,却是监凤凰左腿左胸同时中箭,倒在地下。令狐冲急忙转身,将地扶起,说道:“我护着你下山。”监凤凰道:“你别管我,你—你—自己下山要紧。”这时羽箭仍如飞煌般攒射而至,令狐冲信手挥洒,尽数挡开。
& ~$ h  W% S7 h3 I2 b2 G1 ^  他左手挽住了蓝凤凰的腰向山下奔去,猛听得一声呼喝,一柄大砍刀,两条镔铁怀杖分从左右袭到。令狐冲长剑递出,当啷啷三响,对方三件兵刃分别落地,令狐冲已向下抢落数丈,风声响处,后面又有三柄长枪攒剌过来。令狐冲扶着蓝凤凰,纵跃不便,只得使剑拨开。忽听得后面老头子“啊”的一声大叫,显是受伤。令狐冲回头一望,祇见祖千秋和计无施回身上山,当是去救老头子。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当冲下山去,还是回去接应众人,只听得一个女子喝道:“令狐冲,你越来越不成话啦!”! S% N* P  ?" X1 k+ q8 M: [" p8 G( P
  令狐冲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说话之人赫然便是小师妹岳灵珊。她左手执着长剑,脸色铁青,左侧站着一人,长身玉立,正便是林平之。令狐冲又惊又喜,冲口而出:“小师妹,你没事了?林师弟也好了!”岳灵珊哼了一声,道:“谁是你的师弟师妹了?你率领妖邪,前来骚扰少林宝剎,还算得是人吗?”令狐冲胸口犹如被大铁椎猛击一下,心想今日之事,已是无可辩解,其实也是不须辩解,从华山派众人眼中看来,自己所作所为,无一不是荒唐透顶的事。岳灵珊长剑一摆,喝道:“令狐冲,今日正教的各门各派,已将少室山围得铁桶相似,你们这些妖魔外道,一个也休想逃下山去,你想走逃,先得过了我这一关。”令狐冲回头一望,只见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只不过五六十人,而满山遍野都喊杀连天,游目四顾,但见对方一群群、一队队或穿青衣,或服黄衫,或以红布缠臂,或以白布绑头,阵势井然,进退有序,而自己这一方的江湖豪士,却是狼奔豕突,人自为战,不用战,不用多看,便知胜败之势已成,登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少林派果然早已布下阵势,邀集正教的各门各派,要将我们围歼于少室山上。众兄弟既是难逃厄运,我也陪大伙儿一块死便了。”; _! L- j5 c4 X4 P! F$ V
  但心下随即又想:“我死不足惜,盈盈却永远救不出来,我说甚么也当将盈盈救了出来。”耳听得四下里刀枪之声铿然大作,叫杀声、惨呼声、叱骂声此起彼伏,一咬牙,说道:“岳姑娘,你不放我下山,可要得罪了。”岳灵珊怒道:“你真要跟我动手么?”令狐冲道:“我只要下山,并不想跟你动手。”岳灵珊道:“嵩山、泰山、衡山、华山各派的好手都已到了,还有少林派邀来的许许多多英雄好汉,你是走不了的,不如就此投降,让我跟爹爹求求情——”突然她身后现出一人,厉声说道:“令狐冲,你还不抛剑就缚?”正是华山掌门,君子剑岳不群。
& s8 ~4 f$ m# x, t2 q! q( w4 T4 u  令狐冲见是师父到了,心头一震,师父积威之下,也不敢再说什么,一手扶着蓝凤凰,转身上山。岳不群长剑剌出,径指他的后心。令狐冲提起内力,飞身上山,岳不群连剌三剑,始终离他后心差着一尺。令狐冲左臂虽是挽着蓝凤凰,但他内力充沛,竟然没让师父赶上。岳不群大怒,吸一口气,运动紫霞神功,身子飞起,一剑便如流星赶月,势挟劲风,向令狐冲后腰疾剌。令狐冲不愿用长剑挡架,也是急提真气,向上踪跃,但觉得师父剑上森森寒气已然袭体,心念电转:“不知这一剑是否逃得过?当真要死,死在师父剑下,也胜于给别人杀死。”便在此时,左足已然落地。却听得当的一响,声出背后。令狐冲虽不回头,也知这一声响乃是蓝凤凰用兵刃挡开了师父剌过来的一剑。他左足尖一点,身子已同前跃出数丈,这才回过头来。岳不群如影随形,长剑剑尖离他胸口又已不过一尺。蓝凤凰手中转动一个烂银也似的圆轮,径不逾尺,也不知是甚么兵器,当的一声响,将来剑格开。岳不群待再追击,忽总得身后一个听音冷冷的道:“把剑抛下吧。”跟着便觉背心微微一痛,知道后心已然被制,不由得大悔。要知岳不群行事向来慎重,生平从未遭人暗算,此番眼见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大弟子与妖邪为伍,手中又搂了一个魔女,实在气恼已极,恨不得一剑从他后心穿到前胸,按照剑理,每一剑原都可以剌中,殊不知令狐冲内力之高,实是匪夷所思,始终差着这么七寸半尺,这一贪胜追击,竟致身陷重围而不知,一抬头便见到少林寺门上的匾额:“少林古剎”四个大字,原来已追到了少林寺前。; c0 Z2 r) L) Z. j+ b0 s
  他一怔之间,但见身旁已围了七八人,各挺兵刃,围着自己,只稍稍有动弹,立遭乱刀分尸,只得一松手,将长剑掉在地下。在他身后以判官笔制住他穴道的,正是夜猫子计无施,大声叫道:“盟主,弟兄们冲不下去,伤亡已众,还是叫大伙儿暂且退回,再作计较。”令狐冲只一瞥之间,便知败势已成,若是给对方冲杀上来,更是不可收拾,当下纵声叫道:“大伙儿退回少林寺,大伙儿退回少林寺。”他内力充沛,这一叫喊,虽在数千人高呼酣战之时,仍是四处皆闻。计无施、祖千秋等数十人齐声呼唤:“盟主有令,大伙儿退回少林寺。”令狐冲叫道:“师父,多有得罪,这就请回吧。”只听得一声惨呼,有人受伤倒地,两名泰山派的道人仗剑冲了上来。他一跃而前,长剑闪处,两名道人手腕中剑,兵刃落地,当即转身逃下。
: Q/ b7 v5 H- H& D- g) Y: \+ v  群豪听得呼声,陆续退回,正教门下有人恃勇追上的,不是给令狐冲剌伤逃归,便是在山上寡不敌众,或死或伤,约摸一顿饭时分,山下当当锣响,当是正教中鸣金收兵,号令门人不可追击上山。少林寺前但闻一片咒骂声、呻吟声、叫唤声,地下东一滩,西一片,尽是鲜血。计无施传下号令,命八百名完好无伤之人分为八队,守住了八方,以防敌人冲击。来到少林寺的数千人众,其中约有半数分属门派帮会,各有统属,尚有一些秩序,其余数千人尽管武功不弱,却皆是乌合之众,这一仗败了下来,更是乱成一团,各说各的,谁都不知下一步该当如何。
' H; S3 B) v  a- |* k! f  计无施向令狐冲道:“盟主,咱们这一次虽是冲不下去,但幸好擒到了华山派的掌门,留下了一个重要人质——”令狐冲惊道:“什么?我师父还没走吗?”只见岳不群垂头坐在地下,双手软垂,显已被点了穴道,忙道:“计大哥,请你解开我师父的穴道。”计无施低声道:“咱们处境十分危殆,盟主现下已非华山门下,不必再拘泥于师徒之情。”令狐冲大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计兄请瞧在下薄面,千万不可得罪了我师父。”5 k) X+ h5 g- P& g
  岳不群呸的一声,喝道:“要杀要剐,尽管动手,谁又是你这妖人淫贼的师父了?”计无施道:“如何?他不认你为徒,你又何必认他为师?”令狐冲摇摇头,拾起掉在地下的长剑,给他插在腰间剑鞘之中,说道:“弟子罪该万死。”
; o) K& ~6 l6 }0 g1 s. u: W  岳不群接过长剑,怒火填膺,只想一剑就从令狐冲心窝中刺了进去,只是明知他武功了得,这一剑未必能剌得他死,但就算剌死了他,四周敌人环伺,自己这条性命也非送在少室山上不可,双目瞪着令狐冲,脸上充满愤激之容。令狐冲见师父双手发颤,目光中尽是怨毒,比之在半山中相遇时的牢视,恨意更增十倍,突然一阵冲动,低声说道:“师父,你要杀我,尽管下手,我不会躲闪的。”岳不群鼻中一哼,大踏步下山。1 J4 F" E: g6 O
  祖千秋摇头道:“令狐公子,你对他有情,他却对你无义。我看他决意害你,日后再度相逢,须得加倍的小心在意。”令狐冲叹了口气,道:“大伙儿快去替受伤的弟兄们敷药救治。”心想:“可惜恒山派的女弟子们不在山上,缺了治伤的灵药。”转念又想:“倘若恒山派众人在此,是帮我呢,还是帮他们正教各派?那可难说得很了。”耳听得群豪仍是喧扰不已,不由得意乱如麻,若是他独自一人被困山上,早已冲了下去,死也好,活也好,也不放在心上,偏生自己是这群人的首领,这数千人的生死安危,全在自己一念之间,那可真教人为难了。眼见天色将暮,突然间山腰里擂起鼓来,喊声大作,令狐冲拔出长剑,抢到路口。群豪也是各执兵刃,要和敌人决一死战。只听得鼓声越敲越急,敌人却并不冲上。$ g- \% Y+ m# \* O% v: B9 s4 o; B, G
  过了一会,鼓声立时止歇,群豪纷纷议论:“鼓声停了,上来了。”“冲上来倒好,便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免得在这里等死。”“他奶奶的,这些龟儿子便是要咱们在这里饿死、渴死。”“龟儿子不上来,咱们便冲下去。”“只要冲得下去,那还用你多说。”
! V# g/ J, i6 }( b0 I1 j( l  计无施悄声对令狐冲道:“我看敌人的毒计,正是困死咱们。今晚若是不能脱困,再饿得一日一晚,大伙儿可无力再战了。”令狐冲道:“不错。咱们精选二三百位武功特强的朋友开路,黑夜中向下急冲,先打乱敌人的阵脚,其余的便可一涌而下。”计无施道:“我看也只有如此。”便在此时,山腰里鼓声响起,跟着便有百余人冲将上来。
. }% r' h# }8 S5 [7 g+ q7 H  群豪大声呼喝,涌上去接战,但攻上来的这一百余人并非真的上来索战,斗不到一盏茶时分,一声忽哨,便都退下山去。群豪放下兵刃,休息不到片刻,又是鼓声响起,另有一批头缠白布之人攻了上来,杀了一阵,又即退去。
0 C# f0 \' d. e3 S7 P' a6 E5 o* z  计无施道:“盟主,敌人使的是疲兵之计,要扰得咱们难以安息。”令狐冲道:“正是。请计兄安排。”计无施传下令去,若再有敌人冲上,只由把守山口的数百人接战,余人只管休息,不可理会。祖千秋道:“在下倒有个计较,咱们选定了三百人,等到半夜,敌人再来进攻,咱们便乘乱冲下。”令狐冲道:“极好,请祖兄去分别挑选,嘱咐众朋友,敌人阵脚一乱,便即猛冲。”. Z- z; I; y% w0 D# K! F
  他巡视山头,逐一去看各人的伤势。老头子和蓝凤凰所受箭伤着实不轻,幸喜尚无性命之忧。不到半个时辰,祖千秋回报三百人已挑选定当,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以此精锐奋力下冲,敌人纵有数千人列队拦阻,也挡不住这三百头猛虎。令狐冲精神一振,跟着祖千秋走到西首山边,只见那三百人一行,排得整整齐齐,便道:“众位请坐下稍息,待到天黑片大伙儿下去决个死战。”
  ^4 E$ e7 I* l, z' r( r  这时候雪下得更大了,雪花如鸢毛般一大片一大片的飘将下夹,地下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群豪头上、衣上都飘满了雪花。寺中连清水也无一滴,各人抓起地下积雪,捏成一团,送入口中聊以解渴。天色越来越黑,渐渐的即是两人相对,瞧出去也是模糊一片。黑暗中听得祖千秋道:“幸好今晚下雪,否则刚好十五,月光可亮得很呢。”
' j& `8 B' O8 a, }% O  突然之间,四下里万籁无声。少林寺寺内寺外聚塞着数千之众,少室山自山腰以至山脚,正教中人只怕也近万人,但不约而同的谁都没有出声,便有人想说话的,也为这寂静的气氛所慑,话到嘴边都缩了回去,似乎只听到雪花落在树叶和丛草之上,发出轻柔异常的声音。令狐冲心中忽想:“小师妹这时候不知在干甚么?”蓦地里山腰间传上来一阵呜呜呜的号角之声,跟着四面八方喊声大作。这一次似是敌人乘黑全力进攻,再不如适才那般虚张声势。
5 v5 J0 h  f2 U4 g' |4 [$ V  令狐冲长剑一挥,低声道:“咱们冲下去。”向西北角上最崎岖的山道抢先奔下,计无施、祖千秋,田伯光、漠北双雄以及那三百名精选的豪士跟着冲了下去。
' T% |% ]$ K* i  三百余人一路冲下,前途均无阻拦。奔出里许后,祖千秋取出一枚大炮仗,晃火熠点燃了,砰的一声响,射入半空,跟着火光一闪,拍的一声巨响,炸了开来。这是通知山上群豪的讯号,寺中群豪也即杀出。令狐冲正奔之际,忽觉脚底一痛,踹着了一枚尖钉,他心知不妙,急忙提气上跃,落在一株树上,只听得祖千秋等纷纷叫了起来:“啊哟,不好,地下有鬼!”各人脚底都踹到了向上耸起的尖钉,有的尖钉直穿过脚背,痛不可当。数十人继续奋勇下冲,突然啊啊大叫,跌入一个陷坑之中,树丛中伸出十几枝长枪,便往坑中戳去,一时惨呼之声,响遍山野。计无施叫道:“盟主快传号令,退回山上!”令狐冲眼见这等情势,显然正教门派在山下布置周密,若是贸然下冲,非全军覆没不可,当即纵声叫道:“大伙儿退回少林寺,大伙儿退回少林寺。”
* f3 j' o' H; A" i  他从一株树顶跃到另一株树顶,将到陷坑之边,长剑下掠,登时剌倒了三名长枪手,纵身下地,便落在一名长枪手身边,料想此人立足之处必无尖钉,长剑使开,霎时间剌倒了七八人。其余的长枪手发一声喊,四下退走。落在陷坑中的四十余人才一一跃起,但已有十余人丧身坑中。群豪望出去漆黑一片,地下虽有积雪反光,却不知何处布有陷阱,各人不敢再向下冲,垂头丧气,一跛一拐的回到山上,幸好敌人并不乘势来追。
$ o4 E' ~4 X, B# g- F. ^: A4 n  群豪回入寺中,在灯烛光下检视伤势,十人中倒有九人的足底给剌得鲜血淋漓,人人破口大骂,显然对方这几个时辰中擂鼓吶喊,乃是掩饰在山腰里挖坑布钉的声音。这些铁钉长达一尺,有七寸埋在土中,三寸露在地面,尖利无比,若是满山都布满了,怕不有数十万枚,这许多利钉当然是事先预备好了的。敌人如此处心积虑,群豪中凡是稍有头脑的,思之无不骇然。
5 y; W. N7 {% E% ]  计无施将令狐冲拉在一边,悄声说道:“令狐公子,大伙儿若要一齐全身而退,已是万万不能。咱们日思夜想,只是盼望救圣姑脱险,这件大事,只好请公子独力承担了。”令狐冲惊道:“你——你——是什么意思?”第六十七回 绝处逢生
2 K# r9 A' [' V  计无施道:“我知道公子义薄云天,绝不肯舍众独行。但人人在此就义,将来由谁来为大伙儿报此大仇?圣姑困于苦狱,又有谁去救她重出生天?”令狐冲嘿嘿一笑,说道:“原来计兄是要我独自下山逃命,此事再也休提。大家死就死了,又怎能理会得这许多?世人有谁不死?咱们一起死了,圣姑困在狱中,将来也就死了。正教门派今日虽然得胜,过得数十年,他们还不是一个个都死了?胜负之分,也不过早死迟死之别而已。”计无施眼见劝他不听,情知多说也是无用,但若今晚不是乘黑逃走,明日天一亮,敌人大举来攻,那可再也没有脱身之机了,不由得长叹一声。
" ?% O% _. P1 ]8 h& t. ]1 K  忽听得几个人嘻嘻哈哈的大笑,越笑越是欢畅,豪群大败之余,坐困寺中,当真性命便在旦夕,居然还有人笑得这么开心。令狐冲和计无施一听,便知是桃谷六仙,均想:“世上也只有这六个怪物,死到临头,还是如此好笑。”只听桃枝仙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傻子,把好好的一双脚,踏到铁钉上去,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也。”桃叶仙道:“你们这些笨蛋,定是要试试到底脚板底厉害,还是铁钉了得,哈哈,铁钉穿足,味道可舒服得很吧?”桃花仙笑道:“你们要尝尝铁钉的滋味,何不用个大铁锤,将铁钉从脚背上自己锤下去?哈哈哈,嘿嘿嘿,呵呵呵。”六兄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天下滑稽之事,再也无过于此了。
9 X6 u; I4 g8 b8 J$ c6 g- d  群豪被铁钉穿足的,本已痛得叫苦连天,偏生有如此不识趣之人在旁嘲笑,无不破口大骂。可是和桃谷六仙对骂,那是艰难无比之事,每一句话他都要和你辩个明白。你骂他“直娘贼”,他就问你为什么是“直娘”而不是“弯娘”,你骂他“王八蛋”,他就苦苦追问为何不是“王七蛋、王九蛋”,而定要“王八蛋”。一时殿上嘈声四起,有人抄起兵刃,便要动手。
: Q7 p+ |' C  ?# V3 [4 G  令狐冲恐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突然叫道:“咦,这是什么东西?有趣啊有趣,古怪之极了!”桃谷六仙一听,一齐奔了过来,问道:“什么东西如此有趣?”令狐冲道:“我瞧见六只老鼠咬住一只猫,从这里奔了过去。”桃谷六仙大喜,都道:“老鼠咬猫,我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走向那里去了?”令狐冲随手一指,道:“向那边过去了。”桃根仙拉住他手腕,道:“去,去每大伙儿都去瞧瞧。”群豪知道令狐冲是绕弯儿骂他们是六只老鼠,他们居然信以为真,都是纵声大笑。桃谷六仙却簇着令狐冲,径向后殿奔去。- q* H+ P0 o3 k: m. Y
  令狐冲笑道:“咦,那不是吗?”桃实仙道:“我怎地没瞧见?”令狐冲有意将他们远远引开,免得和群豪争闹相斗,当下信手乱指,七个人越走越远。
$ F$ h+ L5 R5 N$ C  桃干仙砰的一声,推开一间偏殿之门,里面黑漆漆地一无所见。令狐冲笑道:“啊哟,六只老鼠抬只猫,钻进洞里去啦。”桃根仙道:“你可别骗人。”晃亮火熠,但见这房中空荡荡地一无所有,只是一尊佛像面壁而坐。桃根仙过去点燃了供桌上的油灯,说道:“那里有洞?咱们把老鼠赶出来。”拿了油灯四下一照,却是一个洞穴也没有。桃枝仙道:“只怕是在菩萨的背后?”桃干仙道:“菩萨的背后,就是咱们七人,难道咱们是老鼠么?”桃枝仙道:“菩萨对着墙壁,他的背后,就是前面。”桃干仙道:“你明明说错了,偏不承认!背后怎么会就是前面?”' @  V9 R$ A  c, @6 k# d; m
  桃花仙道:“是背后也好,前面也好,咱们拉开来瞧瞧。”桃叶仙、桃实仙齐道:“正是。”三个人伸手使去拉动佛像。令狐冲叫道:“使不得,这是达摩老祖。”他知达摩老祖乃少林寺的祖师,达摩是中土武学之祖,少林寺的武学所以领袖群伦,历数百年而不衰,便是自达摩老祖一脉相承,达摩当年曾面壁九年,终于大彻大悟,所以寺中所供奉的佛像,也是面向墙壁。但桃花仙等野性已发,那去理会令狐冲的呼唤,三人一齐使劲,力道逾千斤,只听得轧轧连声,已将那达摩像扳了转来,突然之间,七个人一齐大叫,只见眼前一块铁板缓缓升起,露出了一个大洞。只是铁板的机括日久生锈,纠结甚固,在桃花仙等三人的大力拉扯之下,发出叽叽格格之声,闻之耳剌牙酸。
1 N- H& b1 i; I6 R( i2 z  桃枝仙叫道:“果然有个洞!果然有个洞。”桃根仙道:“我去把六只老鼠揪了出来。”头一低,已从洞中钻了进去。桃干仙等五人谁肯落后?纷纷钻进。洞内似乎极大,六个人进去之后,但听得脚步之声,但随即六个人哇哇叫喊,又奔了出来。桃枝仙道:“里面黑漆漆地,深不见底。”桃叶仙道:“既是黑漆漆地,又怎知一定很深?说不定再走几步,便到了尽头呢。”桃枝仙道:“你既知再走几步便到尽头,为何不再走几步,以便知道尽头所在?”桃叶仙道:“我说的是‘说不定’,却不是‘一定’,‘说不定’与‘一定’之间,大有分别。”桃枝仙道:“你既知是‘说不定’,又何必多说?”桃根仙道:“吵甚么?快点两根火把,进去瞧瞧。”桃实仙道:“为甚么只点两根,点三根不可以么?”桃花仙道:“既然点得三根,为什么便点不得四根?”
4 ^6 Q  e) j& }$ E/ H  六个人口中不停,手下行动却也十分迅捷,片刻之间,已拆下桌腿,点起了四根火把,六个人便如小儿一般,你争我夺,抢了火把,钻入洞中。令狐冲寻思:“瞧这模样,明明是少林寺的一条秘密地道。当日我在孤山梅庄被困,也是经过一条长长的地道。看来盈盈便是囚在其中。”思念及此,一颗心怦怦大跳,当即钻入洞中,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这地道甚是宽敞,与梅庄地下的狭隘潮湿全然不同,只是洞中霉气甚重,吸在胸中,极不舒服。他急奔一阵,已追到了桃谷六仙。只听那桃实仙道:“那六只老鼠怎地还是不见,只怕不是钻到这洞里来的。”桃枝仙道:“那么咱们回出去,到别的地方找找。”桃干仙道:“到了尽头再回去却也不迟。”六个人又行一阵,突然之间呼的一声响,半空中一根禅杖当头直击下来。桃花仙走在最前,急忙向后一跃,重重撞在桃实仙胸前。只见一名僧人手执禅杖迅速踏入右边山壁之中。桃花仙大怒,喝道:“你奶奶的,贼秃驴,却躲在这里暗算老爷。”伸手往山壁中抓去,呼的一声响,左边山壁中又有一条禅杖击了出去。这一杖将桃花仙的退路尽数封死,他无可退避,只得向前纵出,左足刚落地,右侧又有一条禅杖飞出。8 B9 f6 ~8 E2 M& o* G! K3 F1 b
  这时令狐冲已看得清楚,使禅杖的僧人并非活人,乃是以机括操纵的铁人,只是装置得极妙,只要有人踏中了地下的机括,便有禅杖击出,而且进退呼应,每一杖都是极精妙厉害之着。桃花仙抽出腰刀挡架,但听得当的一声大响,腰刀给击成了曲尺之形,原来禅杖份量极重,下击之力更是沉猛无比。
1 N2 _3 r% a: J  桃花仙叫声“啊哟”,着地滚倒,又有一柄禅杖搂头击了下来。桃根仙、桃枝仙各抽腰刀,抢过去相救兄弟,双刀齐上,加之其时那禅杖下击之势已衰,这才挡住,不让击在桃花仙身上。但一杖甫过,二杖又至,桃干仙、桃叶仙、桃实仙三人手足情深,三股风般扑将进去。五柄单刀使将开来,与两壁击来的禅杖斗了起来。那些使禅杖的铁和尚虽是死物,但当时装置之人却是心思机灵之极的大匠,若非本人身具少林绝艺,便是有少林高僧在旁指点,是以这些铁和尚一杖既出,尽属妙着,更有一桩极厉害处,铁和尚的手臂和禅杖均系纯钢所铸,数百斤的重量再加机括牵引,下击力道之强,远胜大力高手。桃谷六仙武功虽强,可是单刀碰到禅杖之上,直如蜻蜓撼石柱一般,顷刻间便弯曲断折。六个人叫苦连天,要想退出,后路呼呼风响,尽是禅杖影子,但每向前踏出一步,又增添了几个铁和尚参与夹击。
/ G& f  G/ ^5 b, K  令狐冲眼见势危,又看出这些铁和尚的招数固是极精,每一招中均具极大破绽,当即抽出长剑刷刷两剑,剌向两个铁和尚的手腕,只听得当当两声,剑尖都剌在铁和尚的手腕穴道,火花微溅,长剑却弹了转来。便在此时,猛听得桃实仙啊的一声大叫,已被禅杖击中,倒在地下。令狐冲本已心下惊惶,这一来神智更乱,眼见禅杖晃动,想也不想,又是两剑剌出,铮铮两声,仍是刺中了铁和尚的要害,但这两下剑术中的至精至妙之着,只是刮去了铁和尚胸口和小腹上的一些铁锈,头顶风响,一杖罩将下来。令狐冲大惊,踏前闪避,左前方又是一杖击到。
. p% v3 P% v/ u  蓦地里眼前一黑,接着什么也看不到了。原来桃谷六仙携入四根火把,抢前接战铁和尚之时都抛在地下,这些火把其实便是燃着的桌脚,横持在手时可以烧着,一抛落地,不久便即熄灭。令狐冲抢上之时,已有三根火把熄灭,避得几杖时连第四根火把也熄灭了。他武功的精要之处在于看通敌人招数的来路,识破敌招中的破绽,先前长剑虽然剌不倒和尚,但仗着料知敌招来势,一一闪避开去,此刻眼前一黑,登时全然的手足无措,接着左肩一阵剧痛,身子向前俯跌了下去,但听得“啊哟”,“哼!”“我的妈啊!”喊叫连连,桃谷六仙一一都被击倒。
( b' G3 n1 V8 x$ K  令狐冲俯伏在地,只听得背后呼呼风响,尽是禅杖扫掠之声,一时之间,他便觉如在梦魇之中,全身丝毫动弹不得,心下惶怖已达极点,却是全然的无能为力。但听得风声渐轻,叽叽格格之声不绝,似是各个铁和尚回归了原位。忽然间眼前一亮,有人叫道:“令狐公子,你在这里么?”令狐冲大喜,叫道:“我—我在这里——”但听得自己的声音微弱之极,几乎不相信发自自己口中。他伏在地下,不敢稍动,只听得脚步声响,几个人走了进来,听得计无施“咦”的一声,甚是惊奇。令狐冲道:“别—别过来—机关—机关厉害得紧。”
0 h/ H- h3 X: C7 b  原来计无施等久候令狐冲不归,心下挂念,一路寻将过来,在达摩堂中发现了地道的入口,眼见令狐冲和桃谷六仙横卧于地,头脸上尽是鲜血,无不骇然。祖千秋道:“令狐公子,你怎么了?”令狐冲道:“站住别动,一动便触发了机关。”祖千秋道:“是!我用软鞭拖你出来可好?”令狐冲道:“最好不过!”祖千秋软鞭甩出,卷住桃枝仙的左足,将他着地拖出。
$ Z1 f& H# M7 |8 l  要知桃枝仙躺在地道的最外处,祖千秋将他拉了出来,这才用软鞭卷住令狐冲右足,叫声“得罪了!”又将他拉出。如此陆续将余下桃谷五仙都拉了出来,并未触动机括,那些装在两壁的铁和尚也就没再跃出伤人。
) K; A# F# \7 P: Q  令狐冲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忙去察看桃谷六仙。六个人肩头,背上都被钢杖击伤,幸好六人皮粗肉厚,又以深渊内力相抗,受伤虽然不轻,却无一致命,过不多时,一个个都醒转了。桃根仙睁眼不见铁和尚,便即吹牛:“这个铁做的和尚好生厉害,可都教桃谷六仙给破了。”桃花仙倒还有三分自知之明,觉得不便尽居其功,说道:“令狐公子也有一点功劳,只不过功劳及不上我六兄弟而已。”令狐冲强忍肩头疼痛,笑道:“这个自然,谁又及得上桃谷六仙了。”6 c8 r- F1 W# C* Q  b
  祖千秋问:“公子,到底是怎么一会事?”令狐冲将情形简略说了,道:“多半圣姑便给囚在其内。咱们怎生想个计较,将这些铁和尚破了。”祖千秋向桃谷六仙瞧了一眼,道:“原来铁和尚还没破去。”桃干仙道:“要破铁和尚,复有何难?我们只是一时还不想出手而已。”桃实仙道:“是啊,桃谷六仙所到之处,无坚不摧,无敌不克。”计无施道:“不知这些铁和尚到底怎样厉害法,请桃谷六仙再冲进去引动机括,让大伙儿开开眼界如何?”但桃谷六仙适才吃过苦头,那肯再上前去领略那钢杖飞舞,无处可避的困境。桃干仙道:“众位,猫捉老鼠,大家都见过了,可是老鼠咬猫,有人见过没有?”桃叶仙道:“我们七个人,适才便见了,当真是大开眼界,毕生未睹。”他六兄弟另有一项绝技,遇上难题无法对答,那便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扯了开去。
2 @! F" l  K1 ?1 w5 p$ t  令狐冲道:“请那一位到外边去搬几块大石来,都须一二百斤的。”当下便有三人出去,搬了三块大石进来,都是少林寺庭院中的假山石笋,每一块至少有二百斤重。令狐冲端起一块,运起内力,着地滚去。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响,引发机括,两壁轧轧连声,铁和尚一个个闪将出来,眼前杖影晃动,呼呼风变不绝,一柄钢杖越舞越快,过了良久,一个个铁和尚才缩入石壁之中。群豪只瞧得目眩神驰,矫舌不下。& Y6 J: W+ B' u( U
  计无施道:“公子,这些铁和尚有机括牵引,以在下之见,机括之力有时而尽,须得以绞盘绞紧机簧铁链,铁人方能再动。只须再用大石滚动几次,机簧力道一尽,铁和尚便不能动了。”令狐冲急于要救盈盈脱险,说道:“我看铁和尚出杖之势毫不缓慢,不知要再舞几次,机簧力道方尽,再试七八次,天也亮了。那一位兄长有宝刀宝剑,请借来一用。”当即有人越众而前,拔刀出鞘,道:“盟主,在下这口兵刃颇为锋利。”令狐冲见那人高鼻深目,颏下一部黄须,似是西域人氏,接过那口刀一看,果然冷气森森,大非寻常,道:“多谢了,要借兄长宝刀,去削铁人,若有损伤莫怪。”那人笑道:“为接圣姑,大伙儿性命尚且不惜,刀剑是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M; w' A  I* Q1 c8 U5 E# o# k
  令狐冲点了点头,向前踏出,桃谷六仙齐叫:“小心!”令狐冲又踏出两步,呼的一声,一柄禅杖当头击下。这招式他已是第三次见到,毫不思索的举刀一挥,嗤的一声响,铁和尚右腕应要而断,铁手和钢杖掉在地下。令狐冲赞道:“好宝刀!”
+ x. q# m8 W& f. e- h" a% q  他初时尚恐这单刀不够锋利,不能一举削断铁和尚的手腕,待见此刀削铁如泥,实是希世奇珍,不出得精神大振,刷刷两声,又已削断了两只铁和尚的手腕。他以刀作剑,所使的全是“独孤九剑”中的招数。这些铁和尚不绝从两壁进攻,但手腕一断,禅杖跌落,两只手臂虽然仍是上下挥舞,但既无禅杖,也就全无威胁之力了。令狐冲眼见越向前行,铁和尚所出的招数越是精妙,心下暗暗佩服,但毕竟是铁铸的死物,一招既出,破绽大露,手腕一断之后,机括虽是不住作响,却全成废物了。群豪手执火把,跟随其后,替他照明,削断了百余只铁手之后,石壁中再无铁和尚跃出。有人一数,铁和尚共是一百单八名之数。群豪在地道中齐声欢呼,震得人人耳中嗡嗡作响。* V1 i- B" u) b7 X/ X
  令狐冲亟盼及早见到盈盈,接过一个火把,抢前而行,但却一路也步步为营,生恐又触上甚么机关,地道不住向下倾斜,越走越低,直行出三里有余,地道通入了几个天生的洞穴,始终没再遇到甚么机关陷阱。突然之间,前面透过来淡淡的光芒,令狐冲快步抢前,一步踏出,足底一软,竟是踏在一层积雪之上,同时一阵清新的寒气灌入胸膛,身子竟然已在空处。他四下一望,黑沉沉的夜色之中,大雪纷飞飘落,跟着听得淙淙水响,却是处身在一条山溪之畔。霎时之间,心下好生失望,原来这地道并非通向囚禁盈盈之处。却听得计无施在身后说道:“大家传下话去,千万别出声,多半咱们已在少室山下。”令狐冲心道:“难道咱们已然脱险?”/ E1 g* K! F% v4 i0 m" M$ O8 F, D
  计无施道:“公子,隆冬之际,山上的溪流不会有水,看来咱们通过地道,已到了山脚。”祖千秋道:“是了,咱们误撞,找到了少林寺出寺的秘密地道。”令狐冲道:“那就快快传话进去,要大伙儿从地道中出来。”计无施命众人散开探路,再命数十人远远守住地道的出口,以防敌人陡然夹攻,若将地道的前后都给堵死,未及出来的兄弟可就生生困死了。2 i/ Z* u# [' x# b5 X0 {% P8 [; ~. E
  过不多时,已有探路的人回报,确是到了少室山山脚,处身之所是在后山,抬头可以望到山顶的寺院。群豪均知尚有不少同伴未曾脱险,谁也不敢大声说话。这时从地道中出来的豪客渐渐增多,跟着连伤者和死者的尸体已都抬了出来。群豪死里逃生,虽不纵声欢呼,但窃窃私议,无不喜形于色。
3 A! s+ E9 @1 w# p  漠北双熊中的黑熊说道:“盟主,那些龟儿子还道咱们仍在寺中,不如就去攻他们的屁股,斩断龟儿子的尾巴,也好出一口胸中恶气。”令狐冲摇手道:“咱们来到少林是为迎接圣姑,圣姑既然接不到,当再继续寻访,不必多所杀伤。”白熊道:“哼,好歹我要捉几个龟儿子来吃了,否则给他们欺负得太过厉害。”令狐冲道:“请各位传下号令,大伙儿分别散去,遇到正教门下,最好不要打斗动粗。有谁听到圣姑的消息,务须广为传布。我令狐冲有生之日,不论经历多大艰险,定要助圣姑脱困。寺中的兄弟可都出来了么?”计无施走到地道出口之处,向内叫了几声,隔了半晌,又叫了几声,里面无人答应,这才回报:“都出来了!”令狐冲童心忽起,说道:“咱们一齐大叫三声,好教正教中人吓一大跳。”租千秋笑道:“妙极!大伙儿跟着盟主齐声大叫。”令狐冲运起内力叫道:“大家跟着呼叫,一、二、三!‘喂,我们下山来啦!’”1 e  X! Q/ ^+ H. r# i$ k
  数千人跟着齐声大叫:“喂,我们下山来啦!”令狐冲又叫:“你们便在山上赏雪吧!”群豪跟着大叫:“你们便在山上赏雪吧!”令狐冲再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群豪也都大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令狐冲笑道:“走吧!”忽然有人大声叫道:“你们这批乌龟儿子王八蛋,去你奶奶的祖宗十八代!”数千人也跟着骂了起来:“你们这批乌龟儿子王八蛋,去你奶奶的祖宗十八代。”这等粗俗下流的骂人之声,由数千人齐声喊了出来,声震山谷,当真是前所未有,骇人听闻。令狐冲大声叫道:“好啦,不用叫了,大伙儿走吧!”群豪喊得兴起,跟着又叫:“好啦,不用叫了,大伙儿走吧!”众人叫嚷了一阵,眼见半山里并无动静,天色渐明而大雪仍是纷纷飘落,有些人便渐渐散去。令狐冲心想:“眼前第一件大事,是要找到盈盈的所在,其次是须得查明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是何人所害,要办这两件大事,该去何处才是?”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少林僧和正教中人一知我们都下了少室山,既是围歼不成,自然都会回入少林寺去。说不定他们将盈盈带在身边。办此二事,须回少林。”又想:“要混入少林寺中,人越少越好,可不能让祖兄他们同行。”当将宝刀还了给那西域豪士,当下向祖千秋、计无施、老头子、蓝凤凰、黄伯流等一干人作别,说道:“大家分头努力,迎到圣姑之后,再行欢聚痛饮。”计无施道:“公子,你要到那里去?”令狐冲道:“请恕小弟眼下不便明言,日后自当详告。”众人不敢多问,当即拱手而别。令狐冲展开轻功,窜入了树林之中,随印纵身上树,以免在雪地里留下足迹。他藏身在枝叶浓密之处,过了好半晌,耳听得群豪喧哗之声渐歇,终于寂然无声,料想各人已然散去,当下缓步回向地道的出道处,果然已无一人。那出口处是隐藏在两块大石之后,长草掩映,不知内情之人即使到了其旁,亦绝不会发现。令狐冲此时手中已无兵刃,在地下拾了一根树枝,拗成四尺来长,拿在手中,又回入地道。
6 k6 V4 ~( Z  ~; @+ K, I$ [  他快步前行,回到达摩堂中,侧耳倾听,只听得前殿隐隐已有人声,想来正教中人行事十分持重,一路缓缓查将过来,只怕有人布下陷阱,中了机关。令狐冲运力双臂,将达摩像慢慢推回原处,心下盘算:“要偷听正教诸门派掌门人的谈话,该躲在何处最好?少林寺中千房百舍,便不知他们将在那一间屋子中会商。”想起当日方生大师引着自己去见方丈,依稀记得方丈打坐的处所,当即奔出达摩堂,径向后行。可是奔了一阵,少林寺中房舍实在太大,始终找不到方丈的禅房。耳听得脚步声响,外边有十余人走近,他处身之所乃是一座偏殿,殿上悬着一面金字木匾,写着:“清凉境界”四字,四顾无处可以藏身,一纵身便钻入了木匾之后。" Q/ _  ?# p  ~, x3 t8 i4 d
  耳听得脚步声渐近,有七八人走了进来。一人说道:“这些邪魔外道本事也真不小,咱们四下里围得铁桶也似,居然还是给他们逃了下山。”另一人道:“看来少室山上有什么地道秘径,通向山下,否则这些人怎么逃得出去?”又一人道:“地道秘径是决计没有的。小僧在少林寺出家二十余年,可从来没听见有什么秘密的下山路径。”先前那人道:“既然称得上秘径,寻常人等也就不会知道啦。”
3 T1 G2 Q8 q- I% O7 A. k  令狐冲听这几人对答之言,知道其中一人乃少林寺僧人,其余数人当是少林派约来的帮手了。只听那少林僧道:“就算小僧不知,难道我们当家方丈也不知道?寺中若有此秘径地道,敝寺方丈事先自会知照各派首领,怎能容这些邪魔外道从容脱身?”另一人嘿嘿的笑了一声。忽听得一人大声喝道:“甚么人?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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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47 | 只看该作者
 令狐冲大吃一惊:“原来我踪迹他们发现了?”正想纵身跃出,忽听得东侧的木匾之后传出哈哈一笑,一人说道:“老子透了口大气,吹落了几片灰尘,居然给你们见到了,眼光倒厉害得很哪!”这声音甚是清亮,正是向问天的口音。令狐冲又惊又喜,心道:“原来向大哥早就躲在这儿,他屏息之技甚是了得,我在这里多时,却没听了出来。若不是灰尘跌落,谅来这些人也绝不会知觉——”便在这心念电转之际,忽听得嗒嗒两声,东西两侧忽有一人跃下。跟着有三人齐声呼喝:“什——”“你——”“干——”但这三人的呼喝之声都只吐得一个字,随即哑了。令狐冲忍不住探头出去,只见大殿中两条黑影飞舞,一人是向问天,另一人身材高大,却是任我行。这两人出掌无声,但每出一掌,殿中便有一人倒下,顷刻之间,殿中倒下了八人,其中五人俯伏不动,三人则是仰面向天,都是双目圆睁,神情十分可布,脸上肌肉一动不动,显然均被任向二人一掌击毙。任我行微微一笑,说道:“盈儿,下来吧!”西首木匾之中,又有一人飘然而落,身形婀娜,正是多日不见的盈盈。% I& e; P& O1 V
  令狐冲心情大是激动,但见她身穿一身粗布衣衫,容色憔悴,全无血色。他正想跃下和她相见,任我行回过身来,向着他藏身之处摇了摇手。令狐冲不明其意,寻思:“他们先到,我藏身木匾之后,他们自是都知道了。任老先生叫我不可出来,却是何意?”但剎那之间,他便明白了任我行的用意,只见殿门中几个人快步抢进。他一瞥之下,见到了师父师娘岳不群夫妇和少林方丈方证大师,其余尚有不少人众。他不敢多看,立即缩头匾后,一颗心剧烈跳动,心想:“盈盈他们陷身重围,我——我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救她脱险。”只听得方证大师说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好厉害的七煞掌。女施主既已离去少林,却何以去而复回?”盈盈道:“我何以去而复回,正要请方丈大师指教。”方证道:“此言老衲可不明原由。这两位想必是黑木崖上的高手了,恕老衲眼生,无缘识荆,来到少林是客,便请坐下说话。”令狐冲心下暗暗佩服:“方证大师果是有道高僧,跟见本派弟子尸横就地,竟然丝毫不动声色,对付来袭杀人的对头,仍是如此彬彬有礼。”
9 ~. Q; t  w7 X( B" y: V( Y- j  向问天道:“这位是朝阳神教任教主,在下向问天。”他二人在武林中的名头,当真是响亮无比,只是退隐已久,方证大师、岳不群夫妇他们均不相识。众人一听到向问天这两句话,便有数人轻轻“咦”的一声,其余各人却是十分镇定,心下虽然震惊,外形却是绝不显露。方证说道:“原来是任教主,向左使,光临敝寺,老衲大感荣宠。不知两位有何见教?”任我行道:“老夫不问世事已久,江湖上的后起之秀,都不识得了,不知这几位小朋友都是些什么人。”这几句话,说得老气横秋之极。方证说道:“既是如此,待老衲替两位引见。这一位是武当派掌门道长,道号上冲下虚。”/ E8 h& ~& G7 z( O& t) `% |3 S1 E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贫道年纪或许比任先生大着几岁,但执掌武当门户,确是任先生退隐之后的事。后起是后起,这个‘秀’字,可不敢当了。呵呵。”令狐冲一听他的声音,心想:“这位武当掌门道长的声音好熟,我定然听过他的说话。”随即恍然:“啊哟!我在武当山下遇到三人,一个挑柴,一个挑菜,另一位骑驴的老先生,剑法精妙无比,原来竟然便是武当派掌门。”霎时之间,他心头涌起了一阵自得之情,手心中微微出汗。要知武当派和少林派齐名数百年,一柔一刚,各擅胜场。五岳剑派名头虽响,与少林、武当却总还差着一截。嵩山派掌门人左冷禅所以千方百计要将五派并而为一,创立一个五岳派,其用意恐怕便在欲与少林武当鼎足而三。他突然得知自己居然战胜了这位剑法独步当时的冲虚道长,当真是喜不自胜。却听任我行道:“这位左大掌门,咱们以前是见过面的。左师傅,近年来你‘大嵩阳神掌’又精进不少了吧?”令狐冲又是微微一惊:“原来嵩山派掌门左师伯也到了。”只听一个柔和的声音道:“听说任先坐为属下所困,蛰居多年,此番复出,实是可喜可贺。‘大嵩阳神掌’已有十多年未用,只怕倒有一半忘记了。”任我行笑道:“江湖上那可寂莫得很啊。老夫一隐,就没一人能和左兄对掌,可叹啊可叹。”左冷禅道:“江湖上武功与任先生相埒的,数亦不少,只是如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几位有德之士,绝不会无故来教训在下就是了。”任我行道:“很好。几时有空,要再试试你的新招。”左冷禅道:“自当奉陪。”听他二人对答之言,显然以前二人曾有一场剧斗,谁胜谁败,从言语中却听不出来。方证大师继续说道:“这位是泰山掌门人天门道长,这位是华山派掌门人岳先生,这位便是岳夫人,当年的宁女侠,任先生想必知闻。”任我行笑道:“宁女侠我是知道的,岳什么先生,可没听见过。”令狐冲心下不快,暗想:“我师父成名在师娘之先,他倘若二人都不知,那也罢了,却绝无只知宁女侠,不知岳先生之理。他被困西湖湖底,也不过是近十年之事,那时我师父早就名满天下。显然他是在故意向我师父招惹。”岳不群淡然说道:“晚生贱名,原不足以辱任先生清听。”任我行道:“岳先生,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可知他的下落。听说此人从前是你华山派的门下。”岳不群道:“不知任先生要问的是谁?”任我行道:“此人仁义过人,智勇双全,武功既高,人品又是世所罕有。有些睁眼瞎子妒忌于他,将他排挤,我姓任的却和他一见如故,一心一意要将我这个宝贝女儿许配给他——”4 f* ^3 g3 Y* o
  令狐冲听他说到这里,心中怦怦乱跳,隐隐觉得即将有件十分为难之事出现。/ z3 U) s6 F1 M- |; o9 P
  只听任我行续道:“这个年青人,有情有义,听说我这个宝贝女儿给囚在少林寺中,便率领了数千位英雄豪杰,来到少林寺迎妻。只是一转眼间,却不知去向,我这个做泰山的,心下焦急之极,所以要向你打听打听。”岳不群仰天哈哈一笑,说道:“任先生神通广大,怎地连自己的好女婿也弄得不见了?昨日在少室山上,在下倒见过一个年轻人,右手持剑,左手搂着一个美貌姑娘,听说是甚么五毒教的蓝教主。任先生,你可得小心些,可别让你的乘龙快婿给甚么绿孔雀、蓝凤凰拐跑了。”) j# v4 f/ v7 Y" v6 l3 M
  令狐冲心道:“师父为什么这样说?他明明见到蓝姑娘中箭受伤,我是在救她性命,却何以说得我如此不堪?是了,师父很魔教入骨,认定他们个个不是好人,他决计不愿我娶魔教教主之女为妻。”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三人亲眼见到令狐冲单身奔进殿来,藏身于木匾之后,对岳不群之言自是不信。任我行哈哈一笑,说道:“这个少年风流倜傥,到处留情,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尽得师门真传。”岳不群忍不住向妻子瞧了一眼。岳夫人明知丈夫规行矩步,是个方正君子,平素便对本门的女弟子也不多瞧一眼,任我行这么说,自是一派胡言,见丈夫眼光射来,便对之微微一笑。岳不群转过头来,说道:“任先生所说的少年,是敝派弃徒令狐冲这小贼么?”任我行笑道:“明明是珠玉,你却当是瓦砾,老弟的眼光,可也差劲得很了。我说的这少年,正是令狐冲。哈哈,你骂他是小贼,不是骂我为老贼么?”岳不群道:“这小贼贪恋女色,为了一个女子,竟然鼓动了江湖上一批旁门左道,狐群狗党,来到天下武学之源的少林寺大肆捣乱,若不是嵩山左师兄安排巧计,这千年古剎,若是给他们烧成了白地,岂不是万死莫赎的大罪?”向问天接口道:“岳先生此言差矣!别说令狐公子来到少林只是迎接任姑娘,绝无妄施捣乱之心,即令这批江湖朋友行为越轨,堂堂少林派好手逾千,难道不会护寺?你且瞧瞧,许多朋友们在少林寺中一日一夜,可损毁了一草一木?连白米也没吃一粒,清水也没喝一口。”忽然有人说道:“朋友们一来,少林寺中反而多了些东西。”令狐冲听这人声音尖锐,辨出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心道:“这人也来了。”向问天道:“请问余观主,少林寺多了些什么?”余沧海道:“牛矢马溺,遍地黄白之物。”当下便有几个人笑了起来。令狐冲心下微感后悔:“我只约束兄弟不可损坏物事,却没想到叫他们不得随地便溺。这些粗人拉开裤子便撒,可污秽了这清净佛地。”
; t/ ^( D/ P3 d% t  方证大师说道:“令狐公子属下的众位朋友光临少林,老衲终日忧心忡忡,唯恐眼前出现火光烛天的惨状。但众位朋友于少林物多不损毫末,定是令狐公子瞧菩萨面上,极力约束所致,合寺上下,无不感激。日后见到令狐公子,自当亲谢。余观主戏谑之言,向先生不必介意。”
: K, r& B. L  `0 M# I  向问天道:“究竟人家是有道高僧,与众不同,气度胸襟,与什么伪君子、什么真小人,那是全然有别了。”方证又道:“老衲却有一事不明,恒山派的两位师太,何以竟会在敝寺圆寂?”盈盈“啊”的一声尖叫,道:“什——什么?定闲、定逸两——两位师太死了?”方证道:“正是。她两位的遗体,在寺中发见,推想她两位圆寂之时,正是众位江湖朋友进入敝寺的时刻。难道令狐公子未及约束属下,以致两位师太众寡不敌,命丧于斯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x! X- J6 N8 B! u0 ~& N2 X
  盈盈道:“这——这可真奇了。那日小女子在贵寺后殿与两位师太相见,蒙方丈大师慈悲,说道瞧在两位师太面上,放小女子身脱牢笼——”令狐冲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难过:“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向方丈求情,原来方丈果真是放了盈盈出去。只是她二人却在这里送了性命,确是为了我和盈盈而死。到底害死她二位的凶手是谁?我——我非为她二位报仇不可。”
- i9 o) p4 \. Y# |; C& y3 W2 X  只听得盈盈道:“两位师太带同小女子离开少室山,第三日上,便听说令狐——令狐公子率领江湖上朋友,到少林寺来迎接小女子。定闲师太言道:我们须得兼程前往,截住众人,否则惊扰了少林寺的高僧,那可心中不安。但这天晚上,我们又遇上了一位江湖朋友,他说众人从四面八方分道而来,定十二月十五聚集少林。两位师太便即计议,说道江湖豪士龙蛇混杂,良莠不齐,只怕其中有不肖之徒乘机上少林寺捣乱,我们可太也对不起方丈大师。当下定闲师太吩咐小女子赶着去和他—和令狐公子相见,请众人立即散去。两位师太则重上少林,要在方丈大师座下效一臂之力,维护佛门福地的清净。”
, ?% z! m( H; ~* X0 ^& E  她娓娓说来,声音清脆,吐属优雅,只是想到两位师太已死,语调中带着几分感伤之意,说到“令狐公子”之时,却又掩不腼腆之情。令狐冲在木匾之后听着,不由得心情激荡。% @, F: C6 V. R
第六十八回 狡计取胜
2 L! ?1 x; P( t. u: r( q: `: [! k+ [1 U  方证道:“阿弥陀佛!两位师太一番好意,老衲极是感激。少林寺有难的讯息一传出,正教各门派的同道不论识与不识,齐来援手,敝派实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幸得菩萨保佑,双方未曾大动干戈,免去了一场流血浩劫。唉,两位师太深得恒山派真传,武林中弱了这两位健者,可惜,可叹。”盈盈又道:“小女子和两位师太分手之后,当天晚上便受敌劫持,寡不敌众,为奸人所擒,又给囚禁了数日,待得爹爹和向叔叔将我救出,众位江湖上的朋友却已进了少林寺。向叔叔和我父女来到少林还不到半个时辰,既不知众人如何离去,更不知两位师太的死讯。”方证说道:“如此说来,两位师太不是任先生和向左使所害了。”盈盈道:“两位师太于小女子有相救的大德,小女子只有感恩图报。倘若我爹爹和向叔叔遇上了两位师太,双方言语失和,小女子定当从中调解,绝不会不加劝阻。”方证道:“那也说得是。”! c' i' k2 }; ?/ ~4 z4 `8 X
  余沧海忽然插口道:“魔教中人行径与常人相反,常人是以德报德,奸邪之徒却是恩将仇报。”向问天道:“奇怪,奇怪!余观主是几时入的朝阳神教?”余沧海怒道:“什么?谁说我入了魔教?”向问天道:“你说我神教中人恩将仇报,但余观主恩将仇报之名播于天下,无人不知,加此说来,余观主必是我的教友了。很好,很好,欢迎之至。”余沧海怒道:“胡说八道,乱放狗屁!”向问天怒道:“我说欢迎之至,乃是一番好意。余观主却骂我乱放狗屁,这不是恩将仇报,却是什么?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一生一世恩将仇报,便在一言一动之中也流露了出来。”, i2 ]4 t: ]& }% P! S
  方证怕他二人多作无谓的争执,便道:“两位师太到底是何人所害,咱们向令狐公子查询,必可水落石出。但三位来到少林寺中,一出手便害了我正教门下八名弟子,却不知又是何故?”任我行道:“老夫在江湖上独往独来,从无一人敢对老夫无礼。这八人对老夫大声呼喝,叫老夫从藏身之处出来,岂不是死有余辜?”方证道:“阿弥陀佛,原来只不过他八人呼喝了几下,任先生就下此毒手,那岂不是太过了一些吗?”任我行哈哈一笑,说道:“方丈大师说是太过,就算是太过好了。你对小女没有留难,老夫承你情,这一次不跟你多辩,双方就算扯直。”2 Z4 ^! C. X6 ~3 a. X: A
  余沧海道:“你——你——”他本想说:“你不与方证大师争辩,双方就算扯直,天下那有这等便宜事?”但看到任我行目光如电,想起他昔日的威名,心下怯意顿生,只说了两个“你”字,便住口不往下说了。方证道:“任先生既说扯直,就算是扯直便了。只是三位来到敝寺,杀害八人,此事却又如何了断?”任我行道:“那又有甚么了断?我朝阳神教教下徒众甚多,你们有本事,尽管也去杀八人来扯数便了。”方证道:“阿弥陀佛。胡乱杀人,大增罪孽。左施主,被害八人之中,有两位是贵派门下的,你说该当如何?”
: g* W4 D0 G. G2 Y' R, L+ B  左冷禅尚未答话,任我行抢着说道:“人是我杀的。为甚么你去问旁人该当如何,却不来问我?听你口气,你们似是恃着人多,想把我三人杀来抵命,是也不是?”方证道:“岂敢?只是任先生复出,江湖上从此多事,只怕将有无数人命伤在施主手下,老衲有意屈留三位,在敝寺盘桓,诵经礼佛,教江湖上得以太平,三位意下如何?”任我行仰天大笑,说道:“妙,妙,这主意甚是高明。”方证续道:“令爱在敝寺后山驻足,本寺上下对她礼敬有加,供奉不敢有缺。老衲所以要屈留令爱,倒不在为本派已死弟子报仇,唉,冤冤相报,纠缠不已,岂是佛门弟子之所当?我派这几名弟子死于令爱手下,也是前生的孽缘,只是——只是女施主杀孽太重,动辄伤人,若在敝寺修心养性,于大家都有好处。”任我行笑道:“如此说来,方丈大师倒是一番美意了。”方证道:“正是。只是此事引得江湖上大起风波,却又非老衲始料之所及了。再说,令爱当日负令狐公子来寺求救,言明只须老衲肯救令狐公子的性命,她甘愿为所杀本寺弟子抵命。老衲说道抵命倒是不必,但须在少室山上幽居,不得老衲许可,不得擅自离山。她当即一口答应。任小姐,这话可是有的?”
7 F9 x/ A4 Y. j- b  盈盈苍白的脸上涌起一层红晕,低声道:“不错。”余沧海冷笑道:“倒是有情有义得紧。只可惜这令狐冲行止不端,当年在衡阳城中嫖妓宿娼,贫道亲眼所见,却是辜负任大小姐一番恩情了。”向问天笑道:“是余观主在妓院中亲眼目睹,并未看错?”余沧海道:“当然,怎会看错?”向问天低声道:“余观主,原来你常逛窑子,倒是在下的同道。你在那妓院中的相好是谁?相貌可不错吧?”余沧海大怒,喝道:“放屁,放屁!”向问天道:“好臭,好臭!”余沧海人缘本来甚坏,正教中人见他一再为向问天所窘,均是暗暗好笑,大有幸灾乐祸之意,都想:“你去和魔教中人斗口,他们这种人无恶不作,无话不说,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 P7 e/ y  K8 C  ]+ L2 J/ ~0 l8 H  令狐冲在木匾之后,听得方证大师亲口说及当日盈盈负着自己上山求救的情景,心下好生感激,此事虽早已听人说过,但从方证大师口中说出,而盈盈又直承其事,比之闻诸旁人之口,又自不同,不由得眼眶湿润。方证说道:“任先生,你们便在少室山上隐居,大家从此化敌为友,只须你三位不下少室山一步,老衲担保无人敢来向三位招惹是非。从此乐享清净之福,岂不是皆大欢喜?”左冷禅、岳不群等听方证大师说得十分诚挚,均想:“这位佛门高僧不通世务,当真迂得厉害。这样三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想要说得他们自愿给拘禁在少室山上,那可真异想天开之至了。”" M7 p# f3 U7 N/ Q  W
  任我行微笑道:“方丈的美意,想得面面俱到,在下原该遵命才是。”方证喜道:“那么施主是愿意留在少室山了。”任我行道:“不错。只不过我们最多只能留上三个时辰,再多就不行了。”方证大为失望,道:“三个时辰?那有什么用?”任我行笑道:“在下本来也想多留数日,与诸位朋友盘桓,只不过在下的名字取得不好,这叫做无可如何。”方证茫然道:“老衲这可不明白了。为什么与施主的大号有关?”任我行道:“在下姓得不好,名字也不好。我姓了个任,又叫作我行。早知如此,当年叫作‘你行’。那就方便得多了。现下已叫作‘我行’,只好任着我自己性子,喜欢走到那里,就走到那里。”方证怫然道:“原来任先生是消遗老衲来着。”任我行道:“不敢,不敢。老夫于当世高人之中,心中佩服的没有几个,数来数去只有三个半,大和尚算得是一位。还有三个半,是老夫不佩服的。”( n1 o: @2 Z+ ^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绝无讥嘲之意。方证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可不敢当。”众人听他说于当世高人之中,佩服三个半,不佩服三个半,心下都是十分好奇,连令狐冲在内,都想知道他所指的除了方证之外,更有何人。只听一个声音洪亮之人问道:“任先生,你还佩服那几位?”任我行笑道:“抱歉得很,阁下不在其内。”那人道:“在下如何敢与方证大师比肩?自然是任先生所不佩服了。”任我行也:“我不佩服的三个半人中,你也不在其内。你再练卅年功夫,或许会让我不佩服一下。”那人默然不语。众人均想:“原来要叫你不佩服,却也不易。”
& w$ k& a0 E. ~, o  `% L3 y9 V  方证道:“任先生所言,倒是颇为新颖。”任我行道:“大和尚,你想不想知道我佩服的是谁,不佩服的又是谁?”方证道:“正要敬聆施主的高论。”任我行道:“大和尚,你精研易筋经,内功己臻化境,但心地慈祥,不像老夫这样嚣张,那是我佩服的。”方证摇手道:“不敢当。”任我行道:“第二个我佩服的,是篡了我朝阳神教教主之位的东方不败。”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大出意料之外,大家都知他为东方不败所算,囚禁多年,心中定然恨之入骨,那知他竟然心中对之佩服。任我行道:“老夫武功既高,心思又是机敏无比,只道普天下已无抗手,不料竟会着了东方不败的道儿,险些儿葬身湖底永世不得翻身。东方不败如此厉害的人物,老夫对他敢不佩服?”方证点头道:“那也说得是。”任我行道:“第三位我佩服的,乃是当今华山派的绝顶高手。”众人又是大出意料之外,他适才言语之中,对岳不群不留半分情面,那知他内心竟会对之颇为佩服。岳夫人突然说道:“你不用说这种反语,讥剌于人。”任我行笑道:“哈哈,岳夫人,你还道我说的是尊夫么?他—他可差得远了。我所佩服的,乃是剑术通神的风清扬风老先生。风老先生剑术比我高得多,非老夫所及,我是衷心佩服,并无虚假。”方证道:“难道风老先生还在人世么?”他问这句话时,向任我行瞧瞧。又向岳不群与岳夫人瞧瞧。岳不群道:“风师叔祖于数十年前便已———便已归隐,与本门始终不通消息。他老人家倘若尚在人世,那可真是本门的大幸。”任我行冷笑道:“风老先生是剑宗,你是气宗。华山剑气二宗势不两立。他老人家若在人世,于你何幸之有?”
- d* f4 l3 z4 R( {' g9 y" c+ M% v  岳不群给他这几句抢白,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心下怔忡不定,寻思:“这个魔头人品虽是邪恶,但素闻他自负身份,从来不打诳语。难道风清扬确是尚在人世?”他本来修养极高,喜怒不形于色,但乍闻这件与本门关系密切的大事,终于掩不住不安之态。任我行笑道:“你放心。风老先生是世外高人,你还道他会希罕抢你这华山派掌门来做么?”岳不群神情肃然,说道:“在下才德庸驽,若得风师叔祖耳提面命,那真是天大的喜事。任先生,你可能指点一条明路,让在下去拜见风师叔祖,华山门下,尽感大德。”任我行摇头道:“第一,我不知风老先生在那里。第二,就算知道,也绝不跟你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真小人容易对付,伪君子可叫人头痛得很。”岳不群默然,他既是彬彬君子,自不会和冒犯他的人斤斤计较。0 W: X- R3 [7 j
  任我行侧身过来,对着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道:“老夫第四个佩服的,是牛鼻子老道。你武当派太极剑颇有独到之妙,你老道却洁身自爱,不去多管江湖上的闲事。只不过你不会教徒弟,武当门下没有甚么杰出人材,等你牛鼻子鹤驾西归,太极剑法只怕要失传。再说,你的太极剑法虽高,未必胜得过老夫,所以我只佩服你一半,算是半个。”冲虚道人笑道:“能得任先生佩服一半,贫道已是脸上贴金,多谢了!”1 r. t9 z$ T' }" }5 P% c  ^" x
  任我行道:“不用客气。”转头向左冷禅道:“左大掌门,你不用脸上含笑,肚里生气,你虽不属我佩服之列,但在我不佩服的三个半高人之中,阁下却居其首。”左冷禅笑道:“在下受宠若惊。”任我行道:“你武功了得,心计也深,很合老夫的脾胃。你想合并五岳剑派,要与少林、武当鼎足而三,才高志大,也算了不起,可是你鬼鬼祟祟,安排下种种诡计,不是英雄豪杰的行径,可教人十分的不佩服。”左冷禅笑道:“在下所不佩服的当世三个半高人之中,阁下却只算得半个。”任我行摇头道:“拾人牙慧,全无创见,所以你不令人佩服了。”左冷禅笑道:“阁下东拉西扯,是在拖延时辰呢,还是在等救兵?”
4 C2 O: Z) S) C/ o/ {  任我行冷笑道:“你说这话,是想倚多为胜,围攻我们三人吗?”左冷禅道:“阁下来到少林,戕害良善,今日再想全身而退,可太把我们这些人不放在眼里了。你说我们倚多为胜也好,不讲武林规矩也好。你杀了我嵩山派门下弟子,眼放着左冷禅在此,今日要领教阁下高招。”任我行向方证道:“方丈大师,这里是少林寺呢,还是嵩山派的下院?”方证道:“施主明知故问了,这自然是少林寺。”任我行道:“然则此间事务,是少林方丈作主,还是嵩山派掌门作主?”方证道:“虽是老衲作主,但众位朋友不论有何高见,老衲都是要听的。”任我行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不错,果然是高见,明知单打独斗是输定了的,便要群殴烂打。姓左的,你今日拦得住任我行,姓任的不用你动手,在你面前横剑白刎。”
5 o4 C6 C$ ], a( v: {  左冷禅冷冷的道:“咱们眼前十个人在此,拦你是拦不住,要杀你女儿,却也不难。”方证道:“阿弥陀佛,杀人可使不得。”令狐冲心中怦怦乱跳,知道左冷禅所言确是实情,下面九人不是一派掌门,便是绝顶高手。任我行武功再高,最多不过全身而退。向问天是否能够保命脱困,已是难言,盈盈是更加没指望了。" V4 V. A' n! y! o
  任我行道:“那妙得很啊。左大掌门有个儿子。岳君子有个女儿。余观主好像有几个爱妾。天门道长没有儿子女儿,心爱徒弟却是不少。莫大先生有老父、老母在堂。昆仑派乾坤一剑震山子有个一脉单传的孙子。还有这位丐帮的解大帮主呢,向左使,解帮主世上有甚么舍不得的人啊?”向问天道:“听说丐帮中的青莲使者、白莲使者两位,虽然不姓解,却都是解帮主的私生儿子。”任我行道:“你没弄错吧?咱们可别错杀了好人?”向问天道:“错不了,属下已查问清楚。”任我行点头道:“就算杀错了,那也没有法子。咱们杀他丐帮中三四十人,总有几个杀对了的。”向问天道:“教主高见!”
' Z# N1 O% @; f) S5 [  他一提到各人的亲属,左冷禅、解帮主等无不凛然,情知此人言下无虚,众人拦他是拦不住的,若是杀了他的女儿,他必以毒辣手段相报,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只怕个个难逃他的毒手,思之不寒而栗。一时殿中鸦雀无声,人人脸上变色。
, h2 N. G7 N$ X  ?. X/ R# c  隔了半晌,方证说道:“冤冤相报,无有已时,任施主,我们不伤任大小姐,却要屈三位大驾,在少室山留居十年。”任我行道:“不行,我杀性已动,忍不住要将余观主那四个如花如玉的爱妾一一杀了。岳先生的令爱,更是不容她活在世上。”令狐冲心下大惊,不知这个喜怒难测的大魔头只不过是危言耸听,还是真的要大开杀戒。0 b4 a/ c7 j6 `" L
  冲虚道人说道:“任先生,咱们来打个赌,你瞧如何?”任我行摇头道:“老夫赌运不佳,打赌没有把握,杀人却有把握。杀高手没有把握,杀高手的父母子女、大老婆小老婆却挺有把握。”冲虚道人道:“那些人没有甚么武功,杀之不算英雄。”任我行道:“虽然不算英雄,却可教我的对头一辈子伤心,老夫就开心得很了。”冲虚道人道:“你自己没了女儿,也没甚么开心。没有女儿,连女婿也没有了。你女婿不免去做人家的女婿,你也不见得有甚么光采。”任我行道:“没有法子,没有法子。我只好将他们一古脑都杀了。谁教我女婿对不住我女儿呢?”
& }- T" k, ]3 Q, s1 @+ \2 a  冲虚道人道:“这样吧,我们不倚多为胜,你也不可胡乱杀人。大家公公平平,以武功决胜取。你们三位,和我们之中的三个人比斗三伤,三赛两胜。”方证忙道:“是极,冲虚道兄高见大是不凡。点到为止,不伤人命。”任我行道:“我们三人若是败了,便须在少室山上留居十年,不得下山,是也不是?”冲虚道人道:“正是。若是三位胜了两场,我们自是服输,任由三位下山。这八名弟子,只好算是白死的了。”
" {7 s3 [8 r# g' @5 ^  任我行道:“我心中对你牛鼻子有一半佩服,觉得你所说的话,也有一半道理。那你们这一方是那三位出场?由我挑选成不成?”左冷禅道:“方丈大师是主,他是非下场不可的。老夫的功夫搁下了十几年,也想试上一试。至于第三场吗?这场赌赛既是冲虚道长出的主意,他终不成袖手旁观,出个难题让人家顶缸?只好让他的太极剑法露上一露了。”他们这边十人之中,虽然个个不是庸手,毕竟以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和他自己三人武功最高。他一口气便举了这三个人出来,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盈盈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武功再高,修为也必有限,不论和那一位掌门相斗,注定是要输的。
2 d& d( T9 t6 \! s9 n  l4 i7 c  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左冷禅三人乃是正教中的三大高手,任谁一人的武功那不见得会在任我行之下,比之向问天,只怕都会高出半筹,三战两胜,赢面占了七八成,甚至三战三胜,也是五五之数。正教中人所担心的,只是怕擒不住任我行,给他逃下山去,施出种种阴险毒辣的法子来戕害各人的家人弟子,只要是正大光明决战,那就无所畏惧了。任我行摇头道:“三战两胜,这个不妥,咱们只比一场。你们挑一位出来,我们这里也挑一人,干干脆脆只打一场了事。”左冷禅道:“任兄,今日你们势孤力单,处在下风。别说我们这里十个人,已比你方多了三倍有余,方丈大师一个号令出去,单是少林派一等一的高手,便有二三十位,其余各派好手还不计在内。”任我行道:“所以你们要倚多为捞。”左冷禅道:“不错,正是要倚多为胜。”任我行道:“不要脸之至。”左冷禅道:“无故杀人,才不要脸。”任我行道:“杀人一定要有理由?左大掌门,你吃荤还是吃素?”左冷禅哼了一声道:“在下杀人也杀,干么吃素?”任我行道:“你每杀一人,死者都是罪有应得的了?”左冷禅道:“这个自然。”任我行道:“你吃牛吃羊,牛羊又有甚么罪?”方证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任施主这句话大有菩萨心肠。”左冷禅道:“方丈大师别上他的当。他将咱们这八个无辜丧命的弟子比作了牛羊。”任我行道:“虫蚁牛羊,仙佛凡人,都是众生。”方证又道:“阿弥陀佛。”左冷禅道:“任兄,你一意迁延时刻,今日是不敢一战的了?”任我行突然一声长啸,只震得屋瓦俱响,供桌上的八枝蜡烛一齐暗了下来,待他啸声止歇,烛光这才重明。众人给他这一啸都是心头砰砰而跳,脸上变色。任我行道:“好,姓左的,咱们就比划比划。”左冷禅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三战两胜,你们之中若有三个人输了两个,便得在少室山留十年。”任我行道:“也罢!三战两胜,我们这一伙人中,若有三个人输了两个,我们三人便在少室山上停留十年。”正教中人听他受了左冷禅之激,居然答应下来,无不欣然色喜。. P6 m9 {) O7 T: M. M8 v$ P2 q
  任我行道:“我就跟你比划,向左使斗余矮子,我女儿女的斗女的,便向宁女侠请教。”左冷禅道:“不行。我们这边由那三人出场,由我们自己来推举,岂能由你指定。”任我行道:“一定要自己推举,不能由对方指定?”左冷禅道:“正是。少林、武当两大掌门,再加上区区在下。”任我行道:“凭你声望地位,怎能和少林、武当两大掌门相提并论?”左冷禅脸上一红,这句话正说中了他的心病,道:“在下自是不敢和少林、武当两大掌门相提并论,却勉强可跟阁下斗斗。”任我行哈哈大笑:说道:“方证大师,在下向你讨教少林神拳,配得上吗?”方证道:“阿弥陀佛,老衲功夫荒疏已久,不是施主对手。只是老衲亟盼屈留大体,只好拿几根老骨头来挨挨施主的拳脚。”
7 [/ L' N+ H" t7 d  n5 Q  g1 q- e  左冷禅虽向任我行挑战,心下可真没有把握,深知对方的“吸星大法”善于吸人功力,自己这些年虽已练成了抵御之法,非不得已,却也不敢冒险轻试,见他竟向方证大师挑战,固是摆明轻视了自己,心下却是一喜,暗想:“我本来担心你跟我斗,让向问天跟冲虚斗,却叫你女儿去斗方证方丈。冲虚道人若有疏虞,我又输了给你,那就糟了。”5 v2 O! Q- b: v5 k3 l8 t1 ]/ z) ~
  要知近二十年来江湖上平静无事,方证、冲虚这些大高手一直没当众出手。旁人只知他们功力通神,到底如何高明,却是只想想象,从未亲眼目睹。向问天大战正教魔教群雄,当者披靡,这一战中有嵩山、昆仑、青城门下好手参与,生还者回报师尊,言下犹有余悸,是以左冷禅颇知向问天的了得。倘若任我行使出孙滨以下驷斗上驷之策,摆明了让他女儿输给向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方证大师,假若冲虚道人年老力衰,已无当年之勇,竟不及年轻他十来岁的向问天,这一战的胜败,就难言得很了。是以一见方证应战,他便不再多言,向旁退开了几步。
0 D& y. t0 M( j9 M; J  任我行道:“方丈请。”双袖一摆,抱拳为礼。方证合十还礼,道:“施主请先发招。”任我行道:“在下使的是朝阳神教正宗功夫,大师使的是少林派正宗武艺。咱们正宗对正宗,这一架原是要打的。”余沧海道:“呸!甚么正宗?也不怕丑!”任我行道:“方丈,让我先杀了余矮子,再跟你斗。”方证忙道:“不可!”知道此人出手如电,若是如雷霆般一击,说不定余沧海真的给他杀了,当下更不耽搁,轻飘飘拍出一掌,叫道:“任施主,请接掌。”* S& k! D' S- H& `
  这一掌拍来,招式极其平淡,但掌到中途,忽然微微摇晃,登时一掌变两掌,两掌变四掌,四掌变八掌。任我行脱口叫道:“千手如来掌!”知道只须迟得顷刻,他便八掌变十六掌,进而幻化为三十二掌、六十四掌,当即以掌还掌,呼的一掌拍出,攻向方证右肩。方证左掌从右掌掌底穿出,仍是微微晃动,一变二、二变四的掌影飞舞。任我行身子跃起,呼呼还了两掌。; f" U0 \% p& f# j
  令狐冲居高临下,凝神细看,但见方证大师的掌法理幻莫测,每一掌击出,甫到中途,已变为好几个方位,掌法如此奇幻,直是生平从所未睹。任我行的掌法却甚是质朴,出掌收掌,似乎显得窒滞生硬,但不论方证大师的掌法如何离奇莫测,一当任我行的掌力送到,他必随之变招,看来两人旗鼓相当,功力悉敌。令狐冲拳脚上本来平平,这两大高手所施展的乃当世最高深的掌法,他可看得莫名其妙,浑不明其中妙处,只是关心二人的胜败,不由得全神贯注。看了一会,只见任我行突然双掌平平推出,方证大师连退了三步,令狐冲心头一惊,暗叫:“啊哟糟糕,方证大师要输。”可是接着便见方证大师左掌划了几个圈子,右掌急拍,上拍下拍,左拍右拍,拍得几拍,任我行便退了一步,再拍几拍,任我行又退一步。令狐冲心道:“还好,还好!”. {. d0 q3 \5 W6 B6 S% f% H
  他经轻叮出一口气,心中忽想:“为甚么我见方证大师要输,便即心惊,见他扳回,反而喜欢?是了,方证大师是有道高僧,任教主毕竟是个左道之士,我心中善恶是非之念,总还是有的。”转念又想:“可是任教主若输,盈盈便须在少室山上囚禁十年,岂是我心中所愿?”一时之间,连自己也不明白,内心只是隐隐觉得,任我行父女与向问天一入江湖,世上便即风波大作,但心中又想:“风波大作,又有甚么不好?那不是很热闹么?”
7 C9 E# }8 ~$ }6 Y  他眼光慢慢转将过去,只见盈盈倚在一根柱上,娇怯怯的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秀眉微蹙,若有深忧,突然间怜念大盛,心想:“我怎忍让她在此再给囚禁十年?她怎经得起这般折磨?”, n8 R  K' K  x% ]! q3 H! e" l* ]
  令狐冲看不懂方证大师与任我行掌法中的精义,把眼光转到了盈盈身上,见到她风姿楚楚,便想到她为了相救自己,甘愿舍生的恩情,更想到自己一生之中,师友厚待者虽是不少,可没一个人竟能如此甘愿把性命来交托给了自己。令狐冲原是个性情中人,此时热血上涌,只觉别说盈盈只不过是魔教教主的女儿,纵是十恶不赦之徒,也绝不辜负了她对自己的恩义。$ w1 g  R, A4 ?* m
  殿上的十一对目光,却都注视在方证大师和任我行的掌法之上,心下无不赞叹。左冷禅心想:“幸亏任老怪是挑上了方证大师,否则他这似拙实巧的掌法,我便不知如何对付才好。本门的大嵩阳神掌与之相比,显得招数太繁,变化太多,不如他这掌法的攻其一点,不及其余。”8 Z, F: X- Y1 n/ \! F
  向问天却想:“少林派武功享名千载,果然是非同小可。方证大师这‘如来千手掌’,掌法虽繁,功力不散,那当真是千难万难之事。若是教我遇上了,只好跟他硬拚内力,掌法上是比他不过的了。”岳不群、天门道人等各人心中,也均在以本身武功,与这二人的掌法相印证。
0 r% f  A9 Q" n; A  a  任我行酣斗良久,渐觉方证大师的掌法开始缓慢下来,心下暗喜,寻思:“你掌法虽妙,终究是年纪老了,难以持久。”当即急攻数掌,劈到第四掌时,猛觉收掌时右臂血脉中麻了一麻,内力运转,不甚舒畅,不由得心下大惊,知道这是自身内力的干扰,心想:“这老和尚所练的易筋经内功竟是如此厉害,掌力没和我掌力相交,却已在克制我的内力。”心知再斗下去,对方深厚的内力发将出来。自己便将处于下风,眼见方证大师左掌拍到,一声呼喝,将左掌迅捷无伦的迎了上去,拍的一声响,双掌相交,两人各自退了一步。
3 z& ~" ~8 u( q4 p  任我行只觉对方内力虽然柔和,却是浑厚无比,自己使出了“吸星大法”,竟然吸不到他丝毫内力,心下更是惊讶。方证大师道:“善哉,善哉!”跟着右掌击将过来。任我行又出右掌与之相交。两人身子一晃,任我行但觉全身气血都是晃了一晃。他疾退两步,陡地转身,右手已抓住了余沧海的胸口,左掌便往他天灵盖疾拍下去。/ T1 C% I, l  e* P+ ~
  这一下兔起鹘落,实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奇变,眼见任我行与方证大师相斗,情势渐居不利,按理说他力求自保尚且不及,那知竟会转身去攻击余沧海。这一着变得太奇太快,余沧海也是一代武学宗匠,若摆明了与任我行相斗,虽然最后必败,却绝不致在一招之间便为他所擒。众人“啊”的一声,齐声呼叫。方证大师身子跃起,犹似飞鸟般扑到,双掌齐出,击向任我行的后脑,这是武学中的“围魏救赵”之策,攻敌之不得不救,旨在逼得任我行撤回击向余沧头顶之掌,反手自救。& X% D: K' `7 j* N$ S  k5 s
  众高手一见方证大师在这瞬息之间使出这一掌,都是心中一动,大为佩服,却来不及喝采,只是知道余沧海这条性命是有救了。岂知任我行这一掌固是撤了回来,却不反手挡架,一把便抓住了方证大师的“膻中穴”,跟着右手一指,点中了他的心房。方证大师身子一软,摔倒在地。众人大惊之下,一齐拥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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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48 | 只看该作者
 左冷禅一掌向任我行后心击到。任我行反手一击,喝道:“好,这是第二场。”左冷禅忽拳忽掌,忽指忽抓,在一剎之间已变了十来种招数。
" K/ X2 v. l3 P9 L  任我行给他这一轮急攻,一时只有守御的份儿。原来他适才和方证大师相斗,最后这三招虽是用智,却也使尽了平生之力,否则以少林派掌门人如此深厚的内功,如何能让他一把抓住“膻中穴”?一指点中了心房?这几招全力以搏,实孤注一掷之势,左冷禅眼光何等高明,心想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不辞车轮战之嫌,立即乘虚而上。& @; h+ T) l" O4 J
  要知任我行所以胜得方证大师,纯是使诈,他算准了对手心怀慈悲,自己突向余沧海痛下杀手,一来余人相距较远,纵欲救援也是不及,二来各派掌门与余沧海都无甚交情,绝不会干冒大险,舍生相救,只有方证大师却定会出手。在此情境之下,这位少林方丈唯有攻击自己,以解余沧海之困,但他对方证大师击来之掌偏又不挡不格,反拿对方要穴。这一着又是险到了极处。那双掌击他后脑,不必击实,掌风所及,便能使他脑浆迸裂,他反擒余沧海之时,便已拿自己性命来作此大赌,赌的是这位佛门高僧菩萨心肠,眼见双掌可将自己后脑击碎,便会收回掌力。但他身在半空,双掌击出之后随即全力回收,纵是绝顶高手,胸腹之间内力亦必不继,他一掌一点,果然将方证大师点倒。只是那浑厚的掌力所及,已扫得他后脑剧痛欲裂,一口丹田之气竟是转不上来。
( c' l9 P% e4 C- Z5 g5 B/ z9 b5 M第六十九回 三场比斗
/ A, S" e' P' H- X  旁观众人对他如何取胜,都是瞧得清楚。冲虚道人将方证大师扶起,拍开他被封的穴道,叹道:“方丈师兄一念之仁,反遭好人所算。”方证道:“阿弥陀佛。任施主心思机敏,斗智不斗力,老衲原是输了的。”岳不群大声道:“任教主行奸使诈,胜得毫不光明正大,非正人君子之所为。”向问天笑道:“我朝阳神教之中,也有正人君子么?任教主若是正人君子,早就跟你同流合污了,还比试甚么?”岳不群为之语塞。
) c. o3 j6 e  J8 F+ Q7 m! y# a  只见任我行背靠木柱,缓缓出掌,将左冷禅的拳脚一一挡开。左冷禅乃五岳剑派的盟主,向来十分自负,若在平时,绝不会当任我行力斗少林派第一高手之后,又去向他索战,占这种便宜,未免为人所不齿,非一派宗师之所为。但任我行适才点倒方证大师,纯是利用对方一片好心,胜得奸诈之极,正教各派掌门无不为之扼腕大怒。他奋不愿身的上前急攻,旁人均道他是激于义愤,至于是否车轮战,却是不予计及了。向问天见任我行一口气始终缓不过来,抢到木柱之旁,说道:“左大掌门,你捡这便宜,可要脸么?我来接你的。”左冷禅道:“待我打倒了姓任的,再跟你斗,老夫还怕你车轮战么?”呼的一拳,向任我行击出。任我行左手撩开,心中给左冷禅这句话激动了怒气,冷冷的道:“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便能击倒任我行?向兄弟,退开!”向问天知道这位教主极是要强好胜,不敢违拗,说道:“好,我就暂且退开,只是这姓左的太也无耻,我踢他的屁股。”飞起一脚,便往左冷禅后臀踢去。5 H' F3 V6 T* B# v+ U
  左冷禅怒道:“两个打一个吗?”斜身一让。岂知向问天虽作飞腿之状,这一腿竟没踢出,只是右脚抬了起来,微微一动,乃是一招虚招。他见左冷禅上当,哈哈一笑,道:“孙子王八蛋才倚多为胜。”一纵向后,站在盈盈身旁。左冷禅这么一让,攻向任我行的招数缓了一缓。高手对招,相差原只一线,任我行得此余暇,深深吸一口气,内息畅通,登时精神为之大振。2 h9 M: }0 k# L- I# i# z" B
  任我行一得喘息,内力生自丹田,砰砰砰三掌劈将过去。左冷禅奋力化解,心下暗暗吃惊:“这老儿十多年不见,功力大胜往昔,今日若要赢他,可须全力从事。”两人此番是二度相逢,一个是正教中绝顶高手,一个是魔教中盖世英豪,这一次相斗,乃是在天下顶尖儿人物之前决一雌雄。两人将胜败之数老得极重,可不像适才任我行和方证大师较量之时那样和平。任我行一上来便使杀着,双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左冷禅忽拳忽掌,忽抓忽拿,更是极尽变化之能事。
1 t  y2 E  F  i  两人越斗越快,令狐冲在木匾之后,当真是瞧得眼也花了。他看任我行和方证大师相斗,只不过看不懂二人的招式精妙所在,但此刻二人身型招式快极,竟是连一拳一掌如何出,如何收,也看不明白。他转眼去看盈盈时,只见她脸色雪白,双眼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脸上却无惊异或担心的神态,似是对父亲这场比拚心中早有胜算。令狐冲见她十分镇定,又宽心了些,但见向问天的脸色却是忽喜忽忧,一时惊疑,一时惋惜,一时攒眉怒目,一时咬牙切齿,却似比他亲自决战犹为要紧。令狐冲心想:“向大哥的见识比盈盈自是广博得多,他如此紧张,只怕任先生这一仗很是难赢。”慢慢斜眼过去,见到那边厢师父和师娘并肩而立,其侧是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两人身后一个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一个是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莫大先生来到殿中之后,始终未曾出过半分声息,令狐冲竟不知他居然也在少林寺中,一见到他瘦瘦小小的身子,胸中登时感到一阵温暖。青城派掌门余沧海独个儿站在墙边,手按剑柄,满脸是愤怒之色。站在西侧的一个是满头白发的乞丐,当是丐帮帮主解风,另一个穿一袭青衫,模样颇为潇洒,当是昆仑派掌门乾坤一剑震山子了。这人虽外号叫做“乾坤一剑”,但背后却插着两把短剑,斜斜的露在左右肩头。2 j# M8 U3 T1 T+ _1 E% ^% e# p
  令狐冲知道这九个人乃是当今正教中最强的好手,不论那一个都具有极深武功,若不是九个人都是全神贯注的在观看战场中二人相斗,自己在匾后藏身这么久,虽然竭力屏气凝息,多半还是早已给下面诸人发觉了。他心下暗想:“下面聚集着这许多高人,尤其有师父、师娘在内,而方证大师,武当掌门,莫大先生这三位,更是我十分尊敬的人物。我在这里悄悄偷听他们说话,实在是不敬之极。虽说我是先到而他们后至,可是不论如何,总之是我在这里窃听,若是给他们发觉了,那当真是无地自容了。”他只盼任我行尽快再胜一场,三战二胜,便可带着盈盈从容下山,一等方证大师他们退出后殿,他急速赶下山去,便可和盈盈相晤了。
: `  J8 K# _( [% u& ]9 Q  他一想到和盈盈对面相晤,不由得胸口一热,连耳根子也热烘烘地,自忖:“自今而后,我真的要和盈盈结为夫妻吗?她待我情深义重,那是决计无可怀疑的了。可是我——可是我——”他隐隐觉得,这些日子来虽然时时想到盈盈,但每次念及,总是想到要报她相待之恩,要助她脱却牢狱之灾,要在江湖上大肆宣扬,是自己对她倾心,并非是她对己有意,免得江湖豪士讥嘲于她,令她尴尬羞惭。每当盈盈的倩影在脑海中出现之时,心中却并不感到喜悦之情,温馨无限之意,这和他想到小师妹岳灵珊缠绵温柔的心意,却是大不相同,对于盈盈,内心深处竟似乎有些惧怕。
$ X: e9 l7 z7 @  他和盈盈初遇,一直当她是个年老婆婆。心中始终对她十分尊敬,其后见她举手杀人,指挥群豪,从尊敬之中更参杂了三分厌恶,三分惧怕,直至得知她对自己颇有情意,这几分厌憎之心才渐渐淡了,及后得悉她为自己舍身少林,那更是深深感激。可是感激之意虽深,却并无亲近之念,只盼能报答她的恩情,听到任我行说自己是他女婿,不知如何,心底微感为难,竟是丝毫不见喜悦。说到容貌之美,盈盈远在岳灵珊之上,但越是见到她的丽色,越觉她和自己相距极远极远。
% h2 s+ @& `5 n$ I. L: j$ T  他向盈盈瞧了几眼,不敢再看,只见向问天双手握拳,两只眼睛睁得极大,顺着他目光去看任我行和左冷禅时,但见左冷禅已缩在殿角,任我行一掌一掌的向他劈将过去,每一掌都似开山大斧一般,威势惊人。左冷禅全然处于下风,双臂出招极短,攻不到一尺便即缩回,显似只守不攻。突然之间,猛听得任我行大喝一声,双掌向对方胸口推了过去。四掌相交,蓬的一声大响,左冷禅背心撞在墙上,头顶泥沙灰尘簌簌而落。令狐冲只感到身子摇动,藏身所在的那张木匾似乎便要跌落。他一惊之下,便想:“左师伯这番可要糟了。他二人比拚内力,任先生使出‘吸星大法’,吸去他的内力,时间一长,那是非输不可。”  j4 E8 a. G" z$ c# K7 o
  却见左冷禅右掌一缩,竟然以左掌单掌抵御对方的力道,右掌成拳,随即伸出食中二指,向任我行戳将过去。任我行一声怪叫,急速跃开。左冷禅右手跟着点了过去。他连点三招,任我行连退三步。令狐冲看了这三招,心想:“左师伯这几下招式好生怪异,不知是甚么掌法?”只听得向问天大声叫道:“好啊,原来辟邪剑谱已落到了嵩山派手中。”令狐冲大奇:“难道左师伯所使的,竟是辟邪剑法?他手中可没有长剑!”: s( k5 {3 P2 o4 B9 s1 B  H
  经向问天一语点醒,令狐冲便即看明白左冷禅右手一点一剌,尽是剑术中的招数,他手中虽无长剑,以手作剑,使的却尽是剑法。这一路剑法却和普天下的剑法大异,只因人臂可以弯曲,他使的便如是一柄软剑,一剑剌出,中途往往转向,而手掌或成拳打,或以指戳,忽长忽短,令人捉摸不定。令狐冲所学的独孤九剑可破天下任何兵刃拳脚,可是左冷禅所使的似剑非剑,似掌非掌,不属于任何兵刃之列。令狐冲凝目观看他招式中的破绽,一瞥之间,便见到六七个破绽,可是随即发觉,这些破绽以剑而论,固可乘虚相攻,但若当作拳掌之学,却又相攻不得,盖他右手立即可以化剑为指,以擒拿法转变招式,不但补去破绽,反而成为极厉害的进攻杀着。任我行武功深湛,对方只出得一招,便已得知他这套武功中的怪异所在,仓卒相遇,竟是想不出破解之法。
2 y1 j3 n, S: F& f6 B. @/ K1 q; I  倘若对方共有二人,一人使剑,一人使掌,那倒容易对付,殊不知左冷禅的左手既是手掌又是长剑,或掌或剑,全凭其随心所欲。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见识虽广,但对左冷禅所使掌剑合一的武功,却也是生平见所未见,闲所未闻,不自禁的脸上均现惊异之色。各人心中又各奇怪:“素闻任我行这老怪‘吸星大法’擅吸对方内力,何以适才他二人四掌相交,左冷禅竟是安然无恙?难道他嵩山派的内功竟是不怕吸星妖法么?”9 b5 v+ l4 R0 b1 i4 R8 [
  旁观众高手固是十分惊异,任我行心下更是骇然。记得他在十余年前和左冷禅交手时,双方酣斗正剧,未曾使用“吸星大法”,已然占到上风。他以“吸星大法”对付敌手,一来近于邪术,未免胜之不武,二来每使一次,均是大耗自身功力,既然真实武功能够取胜,便不须动用此术。但斗到二百招外,眼见便可制住了左冷禅,突感心口奇痛,真力几乎难以使用,当时心下惊骇无比,自知这是修练“吸星大法”的反击之力,若在平时,自可静坐运功慢慢化去,但其时正是劲敌当前,如何有此余裕?正仿徨无计之际,忽见左冷禅身后出现了两人,一是左冷禅的师弟大嵩阳手费彬,另一个便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
, C- {* I4 s+ d6 d( {% o  任我行机警过人,立即跳出圈子,哈哈一笑,说道:“说好单打独斗,原来你暗中伏有帮手,君子不吃眼前亏,咱们后会有期,今日爷爷可不奉陪了。”左冷禅自知败局已成,对方居然自愿罢战,自是求之不得,他也不敢讨嘴上便宜,说什么“要人帮手的不是好汉”之类,只怕激恼了对方,真的再斗下去,那么一世英名不免付于流水了,当即说道:“谁教你不多带几名魔教的帮手来?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任我行冷笑一声,转身便走。这一场斗了下来,面子上似是未分胜败,但任左二人内心均知自己的武功中具有极大弱点,自此分别苦练。
/ f( H' I7 L7 n, e- j$ _, `& B  F  尤其任我行更知这“吸星大法”之中伏有莫大隐患,便似是附骨之蛆一般。他以“吸星大法”将对方的功力吸了过来,但门派不同,功力有异,将各种杂派功力吸在自身,若不及时化去作为己用,这些内力便会出其不意的发作出来,和他原有的内力相抗。他本身内功原本极高,向来一觉异派内功作怪,立时便可加以压服,从未遇过凶险,但这一次异派内功造反,却正是他大敌当前之时,既有外患,复生内忧,自是狼狈不堪。当年他所以能着了东方不败的道儿,主因也在于他一心一意练功,要揣摩出一个法门来制服体内的异派内功,心无二用,乃致聪明一世的枭雄,竟连变生肘腋亦不自知。
1 z, T. q# q' g5 I$ r( S- P  他在西湖湖底一囚十年,潜心静思,终于悟出了散去体内异派内功的法门,修习这“吸星大法”才不致有惨遭反噬之危。此番和左冷禅再度相逢,对方以手作剑,使出一套神奇莫测的掌剑功夫来,数招一过,听向问天一旁呼喊,竟然便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辟邪剑法”,便知难以破解,当即运出“吸星大法”,与对方四掌相交,岂知一吸之下,竟然发觉对方内力空空如也,半分力道也无。任我行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他与高手对敌,这“吸星大法”前后用过一十二次。对方功力奇高,内力凝聚,一吸不能吸到,也曾遇上过两次。但在瞬息之间将内力消得无影无踪,教他的“吸星大法”无内力可吸,别说生平从所未遇,连做梦也没想到过有这种奇事。
) k3 I6 t% U7 {. H( i% Y3 \  他又连吸了几吸,始终没摸到左冷禅内力的半点边儿,惊骇之下,不敢再用,当即使出一套“急风骤雨掌”来,狂砍狠劈,威猛无俦。左冷禅以掌作剑,改取守势。两人又斗了七八十招,任我行一掌劈将过去,左冷禅左手无名指一弹,弹他手腕,右手作剑,剌向他的左肋。任我行见他这一剑剌得狠辣,心想:“难道你这一招之中,竟又无内力?”当下微微斜身,似是闪避,其实却故意露出空门,让他刺中胸肋。
0 g2 F: |% E0 y! n; x* W8 b% K  任我行将胸口露出空门之际,早已将“吸星神功”布于胸口,心想:“你有本事深藏内力,不让我吸星大法吸到,但你以指攻我,指上若无内力,那么剌在我身上只当是给我搔痒。但若有分毫内力,那便非尽数给我吸来不可。”高手过招,一举一动全是在心念电闪之间完成,他胸口微微露出空隙,噗的一声响,左冷禅的掌剑已有两根手指戳中他左胸的“天池穴”上。
9 L- O2 A) w& E- r% N0 l  `  旁观众人啊的一声,齐声叫了起来,但见左冷禅的手指在任我行的胸口微一停留。任我行全力运功,果然左冷禅的内力犹如河堤溃决,从自己“天池穴”中直涌进来。他心下大喜,加紧施为,对方内力越来越盛,突然之间,任我行身子一晃,只觉丹田中一股其冷逾冰的寒气冲将上来,登时四肢百骸再也动弹不得,全身经脉俱停。左冷禅缓缓收指,一步步的缓缓退开,一言不发的瞪视着任我行,众人看任我行时,但见他身子发颤,手足一动不动,便如是给人封了穴道一般。# S+ H' ^) _  ^" I/ w2 y
  盈盈惊叫“爹爹!”扑过去扶住他身子,只觉他手上肌肤冰凉彻骨,转头道:“向叔叔!”向问天纵身上前,伸掌在任我行胸口推拿了几下,任我行才嘿的一声,回过气来,脸色铁青,说道:“很好,这一着棋我倒没想到。咱们再来比比。”左冷禅缓缓摇了摇头。岳不群道:“胜败已分,还比甚么?任先生适才不是给左掌门封住了‘天池穴’?”任我行呸的一声,喝道:“不错,是我上了当,这一场算我输便是。”
& P4 C; k) z# ?3 V  原来左冷禅适才这一招大是行险,他以修练了十余年的“寒玉真气”注于双指之上,拼着大耗内力,将计就计,便让任我行吸了过去,不但让他吸去,更是催动内力,急速注入对方穴道。他二人内力原本相差不远,突然之间以如此充沛的内力注入任我行体内,而这内力又是至阴至寒之物,一瞬之间,任我行全身为之冻僵。左冷禅乘着他“吸星大法”一窒的瞬息之间,内力一催,就势封住了他的穴道。穴道被封之举,原只在第二三流武林人物动手之时才会出现,像任左二人那样的高手过招决胜,绝不使用这一类平庸的招式。但左冷禅舍着大耗功力,竟然以第二三流的手段制胜,这一招虽是含有使诈之意,但若无极厉害的内力,却也决计办不到。5 r4 w7 F  n3 t8 C
  向问天眼光极是锐敏,知道左冷禅虽然得胜但已大损真元,只怕非花上几个月时光,无法复元,当即说道:“适才左掌门说过,你打倒了任教主之后,再来打倒我。现下便请动手。”方证大师、冲虚道人等都看得明白,情知此刻二人若是动手,不但左冷禅非败不可。而且数招之间便会给向问天送了性命,他自点中任我行之后,始终不敢开声说话,可见内力消耗之重。但这一句话,左冷禅刚才确是说过了的,眼见向问天挑战,难道是自食前言不成?0 E( ?0 e5 E1 R3 h) ~
  众人正踌躇间,岳不群道:“咱们说过,这三场比试,那一方由谁出马,由该方自行决定,却不能由对方指名索战。这一句话,任教主是答应过了的,是不是?任教主是大英雄、大豪杰,说过了的话岂能不算?”向问天冷笑道:“岳先生能言善辩,令人好生佩服?只不过你和‘君子’二字,未免有些不称。这般东拉西扯,倒似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3 L# Z3 s$ g- U' m& X7 J  岳不群淡淡的道:“自君子的眼中看出来,天下滔滔,皆是君子。自小人的眼中看来,世上无一而非小人。”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冠冕堂皇。左冷禅则在慢慢移动身子,将背脊靠到柱上,以他此时的情状,简直要站立不倒也是十分为难,更不用说和人动手过招了。武当掌门冲虚道人走上两步,说道:“素闻向左使人称‘天王老子’,实有惊天动地的能耐。贫道即将归隐,临去时最后一战,若能以‘天王老子’为对手,实感荣宠。”. A% o" b8 V1 ^
  他武当掌门何等身份,对向问天说出这等话来,那是将对方看得极重了。向问天在情在理,是难以推却,便道:“恭敬不如从命。久仰冲虚道长的‘太极剑法’天下无双,在下舍命陪君子,只好献丑。”抱拳行礼,退开了几步,冲虚道人宽袍大袖,双手一摆,稽首还礼。两人相对而立,凝目互视,一时却并不拔剑。8 v5 R& t# f! T+ w5 z4 t8 D
  任我行突然说道:“且慢,向兄弟,你且退下。”一伸手,从腰间拔出了长剑。众人见他取剑在手,心下均是骇然:“他适才虽败了一仗,内力却似并未耗损,竟然要连斗三阵,再来接冲虚道长。”左冷禅更是惊诧,心想:“我苦练十多年的寒玉真气倾注于他‘天池穴’中,纵然是大罗金仙,只怕也得花上三四个时辰来加以化解。难道此人一时三刻之间便又能与人动手?”
2 M: R) T2 l" R8 }4 t6 k4 z  其实此刻任我行丹田之中,犹似数十把小刀在乱攒乱剌,使尽了力气,才将这几句话说得平平稳稳,没泄出半点痛楚之情。冲虚道人微笑道:“是任教主要赐教么?咱们先前说过,双方由那两位出手,原是由每一方自定,任教主若要赐教,却也不违咱们约定之议。只是,嘿嘿,贫道这个便宜却占得太大了。”任我行道:“在下拼斗了两位高手之余,再与道长动手,未免是小觑了武当派享誉数百年的神妙剑法,在下虽然狂妄,却还不致于如此。”冲虚道人心下甚喜,稽首道:“多谢了。”当他见到任我行拔剑在手之时,心下便十分踌躇,自忖以车轮战胜得任我行,说不上有何光采,但此仗若败,武当派在武林中可无立足之地了,听他说不是自己动手,这才宽心。  y5 h. l& y% E& `
  任我行道:“冲虚道长在贵方是生力军,我们这一边也得出一个生力军才是。令狐冲小弟弟,你下来吧!”众人一听此言,都是大吃一惊,顺着他目光向头顶的木匾望去。令狐冲更为惊讶,一时手足无惜,狼狈之极,一迟疑问,料想无法再躲,只得涌身跳下,向方证大师跪倒在地,纳头便拜,说道:“小子擅闯宝剎,罪该万死,谨领方丈责罚。”方证呵呵笑道:“原来是你。我细听你呼吸匀净,深得龟息之法,心下正是奇怪,不知是那一位高人光临叙寺。请起,请起,行此大礼,可不敢当。”说着合什还礼。令狐冲心想:“原来他早知我藏在匾后了。”丐帮帮主解风忽道:“令狐冲,你来瞧瞧这几个字。”他说话声音嘶哑,极是难听。令狐冲站起身来,顺着他手指向一根木柱后看去,只见柱上刻着三行字。第一行是:“匾后有人。”第二行是:“我揪他下来。”第三行是:“且慢,此人内功亦正亦邪,未知是友是敌。”每一个字都是深入柱内,木质新露,自是方证大师和解风二人以指力在柱上所刻的了。令狐冲甚是惊佩,心想:“方证大师从我极微弱的呼吸之中,能辨别我武功家数,真乃神人。”随即说道:“众位前辈来到殿上之时,小子作贼心虚,未敢下来拜见,还望恕罪。”他料想此刻师父的脸色定是难看之极,那敢和他目光相接。解风笑道:“你作贼心虚,到少林寺偷甚么来啦?”令狐冲道:“小子闻道任大小姐留居少林,斗胆前来接她出去。”解风笑道:“原来是偷老婆来着,哈哈,这不是贼胆心虚,这叫做色胆包天。”令狐冲道:“任大小姐有大恩于我,小子纵然为她粉身粹骨,亦所甘愿。”解风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可惜。好好一个年轻人,一生前途,却为女人所误。你若是不堕邪道,这华山派掌门的尊位日后还会逃得出你的手掌么?”
+ |& P' j# |- y  任我行大声道:“华山掌门,有甚么希罕?将来老夫一命归天,朝阳神教教主之位,难道还逃得出我乘龙快婿的手掌么?”令狐冲吃了一惊,颤声道:“不——不——不能——”任我行笑道:“好啦。闲话少说。冲儿,你就领教一下这位武当掌门的神剑。冲虚道长的剑法以柔克刚,圆转如意,世间罕有,可要小心了。”他改口称其为“冲儿”,当真是将他当作女婿了。令狐冲默察眼前情势,双方各胜一场,这第三场的胜败,将决定是否能救盈盈下山。自己曾和冲虚道人比过剑,剑法上可以胜得过他,要救盈盈,那是非出场不可,当下转过身来,向冲虚道人跪倒在地,拜了几拜。冲虚道人一惊,急忙伸手相扶,道:“小兄弟何以行此大礼?”令狐冲道:“小子对道长好生相敬,迫于情势,要向道长领教,心中不安。”冲虚道人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忒也多礼了。”7 _: p/ R9 L6 A- _
  令狐冲站起身来,任我行将长剑递了过去。令狐冲接剑在手,剑尖指地,侧身站在下首。冲虚道人举目望着殿外天井中的天空,呆呆出神,心下盘算令狐冲的剑招。众人见他始终不动,似是入定一般,都是十分奇怪。
  _) D1 R+ F( x  过了良久,冲虚道人长叮一口气,说道:“这一场不用比了,你们四位下山去吧。”此言一出,众人尽皆骇然。解风道:“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冲虚道:“我想不出破解他的剑法之道,这一场比试,贫道认输。”解风道:“两位可还没动手啊。”冲虚道:“半月之前,武当山下,贫道和他拆过三百余招,那次是我输了。今日再比,贫道仍旧要输。”方证等都道:“有这等事?”冲虚道:“令狐小兄弟深得风清扬风前辈剑法真传,贫道不是他的对手。”说着微微一笑,退了回去。任我行道:“道长虚怀若谷,令人好生佩服。老夫本来只佩服你一半,现下可佩服你七分了。”说是七分,毕竟还没有十足。他向方证大师拱了拱手,道:“方丈大师,咱们后会有期。”令狐冲走到师父、师娘跟前,跪倒磕头。岳不群冷冷的道:“可不敢当!”岳夫人心中一酸,泪水盈眶。3 Z+ ?& s- y  `& _! b3 z
  任我行一手牵盈盈,一手牵着令狐冲,道:“走吧!”大踏步走向殿门。解风,震山子,天门道人等自知武功不及冲虚道人,既然冲虚自承非令狐冲之敌,他们心下虽是将信将疑,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自取其辱。任我行正要跨出殿门,忽听得岳不群喝道:“且慢!”任我行回过头来,说道:“怎么?”岳不群道:“冲虚道长大贤不和小人计较,这第三场可还没比。令狐冲,我来跟你比划比划。”令狐冲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不由得全身颤动,慑嚅道:“师父,我——我——你——你——怎能——”4 u2 y% N" _2 U; r1 x  p' S& D- K
  岳不群的神情却是泰然自若,说道:“人家说你蒙本门前辈风师叔的指点,剑术已深得华山派神髓,看来我也已不是你的对手。虽然你已被逐出本门,但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使的仍是本门剑法。我管教不善,使得正教中各位前辈,都为你这不肖孩子呕气,若我不出手,难道让别人来负此重任?我今天若是杀不了你,你就一剑将我杀了吧。”说到后来,声色俱厉,刷的一声,抽出长剑,喝道:“你我已无师徒之情,亮剑!”令狐冲退了一步,道:“弟子不敢!”
/ u$ n. V7 O/ V, H" c9 v! O# t  岳不群嗤的一剑,当胸平剌,正是华山派剑法中的一招“苍松迎客”。令狐冲侧身一避,并不拔剑。岳不群接连又剌两剑,令狐冲又避开了。岳不群道:“你已让我三招,算得已尽了敬长之义,这就拔剑。”任我行道:“冲儿,你再不还招,当真要将小命送在这儿不成?”令狐冲应道:“是。”从腰间拔出了长剑。他一剑在手,精神就定了一定,情知师父单凭剑法,决计杀不了自己,自己当然也决计不会伤了师父一根毫毛,但这场比试,是让师父得胜呢,还是须得胜过师父?若在剑下故意容让,输了这一场,纵然自己身受重伤,也不打紧,可是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三人却得在少室山上苦受十年囚禁。方证大师固是有道高僧,但左冷禅和少林寺中其他僧众,难保不对盈盈他们三人毒计陷害,说是囚禁十年,然是否得保性命,挨过这十年光阴,却难说得很。若说不让吧,自己自幼孤苦,得蒙师父、师娘教养成材,直与亲生父母一般,大恩未报,又怎能当着天下英雄之前,将师父打败,令他面目无光、声名扫地?
* H  ?4 S/ n: j$ ^3 Y3 Q. U) g  这个天大的难题,当真无法索解,便在他心中犹豫不定之际,岳不群已展开华山剑法,急攻了二十余招。令狐冲只是以师父从前所授的剑法挡架,要知那“独孤九剑”每一剑都是攻人要害,一出剑往往便是杀着,是以一时不敢出手。他自习得“独孤九剑”之后,见识大进,虽然使的只是寻常华山剑法,剑上所生的威力自然的与俦昔大不相同,岳不群连连催动剑力,始终攻不到令狐冲身前。/ w  o* ^( X9 J  {
  旁观的人个个都是一流高手,一见令狐冲如此使剑,均知他有意相让,并不是真的和岳不群相斗。任我行和向问天相对瞧了一眼,目光之中都是深有忧色。两人这时不约而同的想起那日在杭州孤山梅庄中的一幕来,其时任我行邀令狐冲参预朝阳神教,许他担当光明右使之位,日后还可出任教主,又允授他秘诀,用以化解将来“吸星大法”中异种内力反噬的恶果。但这年轻人丝毫不为所动,足见他对师门十分忠义。此刻更见他对旧日的师父师娘神色恭谨之极,简直岳不群便要一剑将他剌死,也是心所甘愿。他每出一招一式,全是守势,如此斗下去焉有胜望?
# F+ B# ]' }6 h% Y0 `  任我行和向问天都是才智绝高之士,眼见局面凶险异常,却想不出解救之策。目下情势,不是令狐冲武功剑法不及对方,而是其中牵涉到师门恩义,凭着令狐冲的性子,他绝不肯胜过师父,更不肯当着这许多成名的英雄之前胜过师父。若不是他明知这一仗输了之后,盈盈等三人便要在少室山囚禁,只怕拆不上十招,便已弃剑认输了。任向二人仿徨无计,相对又望了一眼,目光中便只三个字:“怎么办?”1 ^; k! ~8 K1 C4 S. H* k& `3 P7 z
  任我行转过头来,向盈盈低声道:“你到对面去。”盈盈自是懂得父亲的意思,他是怕令狐冲顾念昔日师门之恩,这一场比试要故意相让,他叫自己到对面去,是要令狐冲见到自己之后,想到自己待他的情义,便会出力取胜。她轻轻嗯了一声,却不移动脚步。过了片刻,任我行见令狐冲不住后退,左臂微微发颤,更是焦急,又向盈盈道:“到对面去。”盈盈仍是不动,连“嗯”的那一声也不答应。她心中在想:“我待你如何,你早已知道。你心中若是以我为重,决意救我下山,你自会取胜。你若是以师父为重,我便是拉住你衣袖哀哀求告,也是无用。我何必站到你的面前来提醒你?”盈盈为人,傲性极重,她觉得倘要自己有所示意之后,令狐冲再为自己打算,那是无味之极了。
4 d- Z+ G4 c3 S$ [% v2 x  令狐冲随手挥洒,将师父攻来的剑招一一挡开。他若要还击,早能逼得岳不群弃剑认输,眼见师父剑招中破绽大露,始终不出手攻击。岳不群早已明白他的心意,运起紫霞神功,将华山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既知令狐冲不会还手,每一招便全是进手招数,不再顾及自己剑法中是否有破绽空隙。这么一来,剑法威力何止大了一倍!旁观众人见他剑法精妙,又是占尽了便宜,却始终无法刺中令狐冲,又见令狐冲出剑有时有招,有时无招,而无招之时,长剑似在乱挡乱架,但每一次挡架均是曲尽其妙,轻描淡写的更将岳不群巧妙的剑招化解了,越看心下越是佩服。
, I0 i6 `* q  F9 a- W% W9 |$ M  岳不群久战不下,心下焦躁起来,突然想起一事,暗叫:“啊哟,不好!”心道:“这小贼不愿负那忘恩负义的恶名,却如此和我缠斗,跟我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打将下去。他虽不来伤我,却总是叫我难以取胜。这里在场的个个都是目光如炬的高手,便在此时,也早已瞧出这小贼是在故意让找。我不断的死缠烂打,成什么体统?那里还像是一派掌门的模样?这小贼是要逼得我知难而退,自行认输。”
( y% z0 r/ o1 w) u! K. ?2 {  他一想到这一节,当即奋起全力,将紫霞神功都运到了剑上,呼的一剑,当头直劈下去。令狐冲斜身一闪,避了开去。岳不群圈转长剑,拦腰横削。令狐冲纵身一跃,从剑上跃过。岳不群长剑反撩,疾剌他的后心,这一剑变招快极,令狐冲背后不生眼睛,势在难以躲避。众人“啊”的一声,都叫了出来。令狐冲身在半空,既已无处借势,再向前跃,回剑挡架也已不及,只见他突然向前伸出一剑,拍在身前数尺外的木柱之上,这一借力,身子便已跃到了木柱之后,噗的一声响,岳不群长剑剌入了木柱之中。他长剑是柔软之物,但内力贯于剑刃,这长剑竟是穿柱而过,剑尖和令狐冲身子相距不过数寸。众人又都“啊”的一声。这一声叫唤,声音中充满了喜悦、欣慰和赞叹之情,竟是人人都在为令狐冲喜欢,既佩服他这一下躲避巧妙到了极处,又庆幸岳不群终于没剌中他,甚至连岳夫人、天门道人、解风、震山子等人,也是这般心情。岳不群施展平生绝技,连环三击,竟然奈何不了令狐冲,又听得众人的叫唤,竟是都在同情对方,心下大是懊怒。要知这“夺命连环三仙剑”本是华山派剑宗的绝技,他气宗弟子原是不知的。上次两宗自残,剑宗弟子曾以此剑法杀了好几名气宗好手,气宗中的高手后来才对这三招剑法,详加参研。
# z4 V  z9 H; y, O. d& k9 P% I  当气宗弟子将剑宗的弟子屠戮殆尽,夺得华山派掌门之后,岳不群等几个气宗好手,仔细参详剑宗的这三式高招“夺命连环三仙剑”。诸人想起当日拚斗时这三式连环的威力,心下犹有余悸,参研之时,各人均说这三招剑法乃是入了魔道,但求剑法精妙,却忘了本派“以气驭剑”的不易至理,大家嘴里说得漂亮,心中却是无不佩服。此刻岳夫人见丈夫突然使出这三招来,不由得大是惊骇,寻思:“他是华山气宗的掌门弟子,当年两宗相争,同门相残,便是为了由重气功、重剑法的纷歧而起。他在这时居然使用剑宗的绝技,若是给人识破了,岂不是令人——令人轻视齿冷?唉,他既用此招,自是迫不得已,其实他非冲儿敌手,早已昭然,又何必苦苦缠斗?”她有心上前劝阻,但此事关涉实在太大,并非单是本门一派之事,欲前又却,手按剑柄,当真是忧心如焚。岳不群右手一提,从柱中拔出了长剑。令狐冲站在柱后,并不转出。岳不群只盼他就此躲在木柱之后,不再出来应战,算是怕了自己,也就顾全了自己的颜面。两人相对而视,令狐冲低头道:“师父,弟子不是你的敌手,咱们不用再比试了吧?”岳不群哼一声。任我行道:“他师徒二人动手,无法分出胜败。令狐冲有心让他师父,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瞧得出来。方丈大师,咱们这三场比试,双方就算不胜不败。老夫向你陪个罪,咱们就此别过如何?”岳夫人听他这么说,暗自舒了口长气,心道:“这一场比试,咱们明明是输了。任教主如此说,总算顾全到咱们的面子,如此了事,那是再好不过。”方证说道:“阿弥陀佛!任施主这等说,大家不伤和气,足见高明,老衲自无异——”这个“议”字尚未出口,左冷禅忽道:“那么咱们便任由这四个人下山,从此为害江湖,屠杀无辜了?任由他们八只手掌占满千千万万人的鲜血,任由他们残害父老孺子了?岳师兄以后还算不算是华山派掌门?”方证道:“这个——”只听得嗤的一声响,岳不群绕到柱后,一剑向令狐冲剌了过去。0 p) `5 i. n( z! c
  令狐冲闪身一避,数招之间,二人又斗到了殿心。岳不群快剑进击,令狐冲或挡或避,又是缠斗闷战之局。再拆得十余招,任我行笑道:“这场比试,胜败终究是会分的,且看谁先饿死,再打得七八天,相信便有分晓了。”众人觉得他这番话虽是夸张,却也不无有理,如此打法,只怕几个时辰之内,难有结果。任我行心想:“这岳老儿倘若老起脸皮,如此胡缠下去,他是立于不败之地,说甚么也不会输的,可是冲儿只须有一丝半分疏忽。那便糟了,久战下去,可于咱们不利。须得以言语法他一激。”便道:“向兄弟,今日咱们来到少林寺中,当真是大开眼界。”
- \% K% k6 y7 o; Y  向问天道:“不错,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尽集于此——”任我行道:“其中一位,更是了不起。”向问天道:“是那一位?”任我行道:“此人练就了一项神功,令人叹为观止。”向问天道:“是也么神功?”任我行道:“此人练的是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向问天道:“属下只听过金钟罩、铁布衫,却没听过金脸罩、铁面皮。”任我行道:“人家金钟罩铁布衫功夫是周身刀抢不入,此人的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却只练硬一张脸皮。”$ N" Q5 k3 G: Q
第七十回 荒郊雪人
- B4 d- z% |6 r+ }  向问天道:“这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属下倒是首次得闻,不知是那一门那一派的功夫?”任我行道:“这功夫说来非同小可,乃是西岳华山,华山派掌门人,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君子剑岳不群岳先生所创。”向问天道:“素闻君子剑岳先生无功盖世,剑术无双,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这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将一张脸皮练得刀枪不入,不知又有何用途?”任我行道:“这用处可说之不尽。我们不是华山派门下弟子,其中诀窍,难以了然。”向问天道:“岳先生创下这路神功,从此名扬江湖,千秋万载,永垂不朽的了。”任我行道:“这个固然。”他二人一搭一档,便如说相声一般,尽量的讥剌岳不群。岳夫人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恨不得便拔剑上前厮杀。岳不群却似一句话也没听进耳中。他一剑剌出,令狐冲向左一避,岳不群侧身向右,长剑向前斜挥,突然回头,剑锋猛地倒剌转来,正是华山剑法中一招绝妙之招,叫作“浪子回头”。令狐冲举剑一挡,岳不群剑势从半空中飞舞而下,正是一招“苍松迎客”。那日令狐冲在华山思过崖后洞发现石壁上所刻的各派剑招,便有这一招在内。他长剑轻轻一挥,按照石壁上所刻的招式挡了开去。任我行和向问天同时“咦”的一声,大是惊奇:“他怎地会使这一招?”
# ^; {, j) `; b! k* q4 x  岳不群刷刷两剑,令狐冲一怔,急退两步,不由得满脸通红,叫道:“师父?”岳不群哼的一声,又是一剑剌将过去,令狐冲再退了一步。旁观众人见令狐冲神情忸怩,狼狈万状,都是大惑不解,均想:“他师父这三剑平平无奇,有甚么了不起?何以竟使令狐冲难以抵敌?”* R9 T; H- \' \8 f6 r
  原来岳不群所使的这三剑,乃是令狐冲和岳灵珊二人练剑时私下所创,二人给这套剑法取了个名字,叫作“冲灵剑法”,那是以二人的名字凑合而成。当时令狐冲一片痴心,只盼将来能和这位小师妹并缔鸳盟,将“冲灵剑法”一路流传下去。那时候岳灵珊对他也是极好,虽然不涉男女之私,但二人的情谊,与其余一众师兄妹大不相同。门下弟子若不得师父允可而私创武功,本是武林中的大忌,只有艺成满师之后,师父许其下山便宜行事,那才可以另创新招。但令狐冲和岳灵珊创此剑法,只是为了一时好玩,绝无瞧不起师传剑法而标新立异之意。二人心中都有一个孩子气的念头,觉得岳不群夫妇所传的武功,其余师兄妹都会,只有这一套“冲灵剑法”,天下却只他二人会使,因此使到这套剑法时,内心都有丝丝甜意。他二人从未向同门吐露这桩秘密,更不敢向岳不群提起,不料岳不群突然之间,竟会在此时将这三招剑法使了出来,登时使令狐冲手足无措,又是羞惭,又是伤心,心道:“此刻小师妹对我,早已情断义绝,你却使出这套剑法来,叫我触景生情,心神大乱。你要杀我,便杀好了。”一时之间,只觉活在世上了无情趣,不如一死了之,反而爽快。岳不群跟着又是一剑剌到,这一招却是华山派“玉女剑十九式”中的一式“弄玉吹萧”。令狐冲熟知此招,迷迷糊糊中顺手挡架。岳不群跟着使出下一式“萧史乘龙”。这两式相辅相成,姿式甚是曼妙,尤其“萧史乘龙”这一式,长剑矫矢飞舞,直如神龙破空一般,却又潇洒蕴籍,颇有仙气。当年令狐冲学此招式时,剑法虽然对了,却一直没学到其中一股典雅华贵的风姿,曾让师父大大数说了一番。
+ z6 w1 X- m# r9 |( D  当时岳不群曾将“萧史乘龙”的故事说给他听,说道春秋之时,秦穆公有女,小字弄玉,最爱吹萧,有一青年男子自名萧史,乘龙而至,奏丝之技精妙入神,前来教弄玉吹箫,秦穆公便将爱女许配他为妻。后来夫妻二人双双仙去。所谓“乘龙快婿”,这古典便是由此而来。岳不群说道:“这萧史既是仙人,又是秦穆公的女婿,自然是既有富贵气,又有仙气。这一招使将出来之时,须得富贵气和仙气兼而有之。像你这样使招啊,路数虽然是对了,却是既有市井气,又有浪子气,这不是‘萧史乘龙’,而是——而是——”其时岳灵珊适在旁边,便接口道:“而是‘朱亥屠狗’”三个人便大笑了一场。这番情景,令狐冲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当岳不群说到“秦穆公便将爱女许配他为妻”这句话时,他心中怦然而动,低下了头,不敢去瞧师父,更不敢去瞧小师妹,而这招“萧史乘龙”,后来也没怎么学好。每次练到这“玉女剑十九式”时,不自禁的总要想起这“乘龙快婿”的典故来,常想:萧史和弄玉乘龙上天,何等逍遥快乐,其实就算不做仙人,只须夫妻双双在人间吹箫唱陪,快乐亦是不减登仙了。" b: Z# W% b4 P! p1 {" j: L, C
  此刻岳不群又使出这招“萧史乘龙”来,令狐冲心下乱成一片,随手挡架,只是想:“师父为甚么要使这一招?他是要激得我神智错乱,便乘机杀我么?”只见岳不群使完这一招后,又使了三招“冲灵剑法”,随即又是一招“浪子回头”,一招“苍松迎客”,三招“冲灵剑法”,跟着又是一招“弄玉吹箫”,一招“箫史乘龙”。高手比武过招,即是拚到千余招以上,招式也不会重复,要知道一招能为对方所化解,第二次再使也是无用,反而给敌方熟知了自己的招式之后,乘隙而攻。此时岳不群将这几招第二次重使,旁观众人均是大惑不解,心思机敏之人已猜到他必是含有深意,但到底是何用意,自是难以猜测了。$ Y: r- j' K/ V3 _
  令狐冲见第二次又使这几招剑法,待他第二次“萧史乘龙”使罢,又使出三招“冲灵剑法”时,突然之间,脑海中灵光一闪,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师父是以剑法点醒我。只须我弃邪归正,浪子回头,便可重入华山门下。”原来华山之上有数株古松,枝叶向下伸展,有如张臂欢迎上山的游客一般,称为“迎客松”。这招华山剑法“苍松迎客”,便是从这几株古松的形状上变化而出。天下名山虽众,却无一山有这般形态的松树,因之“苍松迎客”这一招,乃是华山派所独有。他想:“师父是说,我若重归华山门户,不但同门欢迎,连山上的松树也会迎欢我了。”
1 L" i& [2 }7 C" c, y( `& P2 d/ N5 O  随即又想:“师父是说,不但我可重入华山门户,他—他还可将小师妹配我为妻。师父使那数招‘冲灵剑法’,明明白白的说出了此意,只是我胡涂不懂,他才又使‘弄玉吹箫’、‘萧史乘龙’这两招。”重归华山和娶岳灵珊为妻,那是他心中两个最大的愿望,突然之间,师父当着天下高手之前,将这两件事向他允诺了,虽非明言,但在这数招剑法之中,已说得清楚无比。令狐冲素知师父千金一诺,说过的话绝无及悔,他既答应自己重归门户,又将女儿许配自己为妻,那自是言出如山,一定会做到的事。霎时之间,喜悦之情充塞胸臆。9 u1 E+ L* |  W( X5 j! E. J; D
  他自然知道岳灵珊和林平之情爱正浓,对自己不但已无爱心,且是大有恨意。但男女婚姻,全凭父母之命,做儿女的不得自主,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岳不群既允将女儿许配于他,岳灵珊决计无可反抗。令狐冲心想:“我得重回华山门下,已是谢天谢地,更得与小师妹为偶,那实是喜从天降了。小师妹初时定然不乐,但我处处将顺于她,日子久了,定然感于我的至诚,慢慢的回心转意。”5 U: K7 R  i/ M
  他心下大喜,脸上自也笑逐颜开。岳不群又是一招“浪子回头”,一招“苍松迎客”,两招连绵而至。剑招渐急,若不可耐,令狐冲猛地里省悟:“师父叫我浪子回头,当然不是口说无凭,乃是要我立刻弃剑认输,这才将我重行收入门下。我得返华山,再和小师妹成婚,人生又复何求?但盈盈、任教主、和向大哥却又如何?这场比试一输,他们三人便得留在少室山上,说不定尚有杀身之祸。我贪图自身快乐,负人一至于斯,那还算是人么?”言念及此,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眼中瞧出来也是模模糊糊,只见岳不群长剑一横,在嘴外半尺处掠过,跟着便向他面前推来,正是一招“弄玉吹萧”。令狐冲心中又是一动:“我初识盈盈,乃是向她学琴,她对那琴箫合奏的‘笑傲江湖’曲谱甚是喜爱。后来她传我奏琴之技,授我‘清心普善’之曲,倘若我日后学会奏琴,和她琴萧合奏这曲‘笑傲江湖’,那时候她不是要吹箫吗?小师妹待我如此寡情,我却念念不忘于她,而对甘心为我而死的盈盈,我竟可舍之不顾,天下负心薄幸之人,还有更比得上我令狐冲吗?”一时之间,心中只是想:“无论如何,我可不能负了盈盈对我的情义。”突然间脑中一晕,只听得铮的一声响,一柄长剑落在地下,旁观众人“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p& e8 U# C3 ?' S$ X
  令狐冲身子晃了一晃,睁开眼来,只见岳不群向后跃开,满脸怒容,右腕上鲜血涔涔而下,再看自己长剑时,剑尖上正有鲜血一点一滴的掉将下来。他大吃惊,才知适才心神混乱之际,随手挡架岳不群攻来的剑招,不知如何,竟是使出了“独孤九剑”中的剑法,刺中了岳不群的右腕。他立即抛去长剑,跪倒在地,说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
* ~! o1 X4 I! [9 Z; a& n& F  岳不群飞起一腿,正踢中他的胸膛。这一腿力道好不凌厉,令狐冲身子飞起,身在半空之时便已鲜血狂喷,只觉跟前一团漆黑,直挺挺的摔将下来,耳中隐约听得砰的一声,身子落地,却已不觉疼痛,就此人事不知了。3 E, \6 E+ X/ I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渐觉身上有些寒冷,慢慢睁开眼来,只觉火光耀眼,又即闭上,只听得盈盈欢声叫道:“爹爹,他——他醒转来啦。”却没听到任我行回答的声音。令狐冲再度睁开,只见盈盈一双妙目,正凝视着自己,脸上充满着喜悦之情。令狐冲便欲坐起,盈盈摇手道:“躺着再歇一会儿。”令狐冲一看周道情景,见是处身在一个山洞之中,洞外生着一堆大火,这才记是给师父踢了一脚,问道:“我师父、师娘呢?”盈盈道:“你还叫他作师父吗?天下也没这般不要脸的师父。你一味让他,他却不知好歹,终于弄得下不了台,还这么狠心踢你一脚。震断了他脚骨,才是活该。”令狐冲惊道:“我师父震断了脚骨?”盈盈微笑道:“没震死他是客气的呢?爹爹说,你对吸星大法还不会用,否则也不会受伤。”9 z% e, s. n( ?6 a+ {" ~& @7 q' ?
  令狐冲喃喃的道:“我剌伤了师父的手腕,又震断了他的脚骨,真是——真是——”盈盈道:“你心中懊悔吗?”令狐冲道:“我这样做,实是大大的不该。当年若不是师父、师娘抚养我长大,说不定我早已死了,焉能得有今日?我恩将仇报,真是禽兽不如。”盈盈道:“他几次三番痛下杀手,想要杀你,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如此让他,也算已报了师恩。像你这样的人,到那里都不会死,就算岳氏夫妇不养你,你在江湖上做小叫化,也死不了。他把你逐出华山派,师徒间的情义早已断了,还想他作甚?”说到这里,慢慢放低了声音,道:“冲哥,你为了我而得罪师父、师娘,我—我心里——”说着低下了头,晕红双颊。' H% r* Z' _. D0 G, p/ J
  令狐冲自和她相识以来,心中对她一直是又敬又惧,此刻却见她露出了小儿女的腼腆神态,洞外的熊熊火光照在她脸上,直是明艳不可方物,不由得心中一荡,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左手,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1 F0 s; Q- U6 X8 u4 v1 m  盈盈柔声道:“你为什么叹气?你后悔识得我吗?”令狐冲道:“没有,没有!我怎会后悔?你为了我,宁肯把性命送在少林寺里,我—我—以后粉身碎骨,也报不了你的大恩。”盈盈抬起头来,凝视他双目,道:“你为什么说这种话?你直到现下,心中还是在将我当作外人。”令狐冲内心感到一阵惭愧,在他心中,确然总是对她有一层隔膜,说道:“是我说错了,自今而后,我要死心塌地的对你好。”盈盈眼光中突然闪出喜悦的光芒,道:“冲哥,你—你这是真心话呢,还是哄我?”令狐冲道:“我若是哄你,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盈盈的左手慢慢翻转,也将令狐冲的手握住了,只见自出娘胎以来,以这一刻光阴最是难得,全身都是暖烘烘地,一颗心却又如在云端飘浮,但愿天长地久,永恒如此。
5 k, Q" o& r6 m  w: s/ }. S7 D  过了良久,她才缓缓说道:“咱们武林中人,只怕是注定要不得好死的了。你日后若是对我负心,我也不盼望你天打雷劈,我—我—我宁可亲手一剑剌死了你。”令狐冲心头一震,万料不到她竟会说出这一句话来,怔了一怔,才笑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早就归于你了。你几时要取,随时来拿去便是。”盈盈微微一笑,道:“人家说你是个浮滑无行的浪子,果然说话这般油腔滑调,没点正经。也不知是什么道理,我就是—就是喜欢了你这个轻薄浪子。”令狐冲笑道:“我几时对你轻薄过了?你这么说我,我可要对你轻薄了。”盈盈双足一点,身子弹出数尺,沉着脸道:“我心中对你好,咱们可得规规矩矩的。你若当我是个水性女子,可以随便欺我,那可看错人了。”
/ l. v, F% f& i5 k" M( u  令狐冲道:“我怎敢当你是水性女子?你是一位年高德劭,不许我回头瞧一眼的婆婆。”盈盈噗嗤一笑,想起初识令狐冲之时,他一直叫自己为“婆婆”,神态恭谨之极,不由得笑靥如花,坐了下来,却和令狐冲隔着有三四尺远。令狐冲笑道:“你不许我对你轻薄,今后我仍是一直叫你婆婆好啦。”盈盈笑道:“好啊,乖孙子。”令狐冲道:“婆婆,我心中有——”盈盈道:“不许叫婆婆啦,待过得六十年,再叫不迟。”令狐冲道:“若是现下叫起,能一直叫你六十年,这一生可也不枉了。”盈盈心神荡漾,寻思:“当真得能和他厮守六十年,便天上神仙,也是不如的了。”
9 J1 \) \3 @; a$ p9 K  令狐冲见到盈盈的侧面,见她鼻子微耸,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脸色甚是柔和,心想:“这样美丽的姑娘,为甚么江湖上成千成万桀驽不驯的豪客,竟会对她又敬又畏,又甘心为她赴汤蹈火?”想要问一句话,却觉在这时候说这种话未免大煞风景,欲言又止。盈盈道:“你想说甚么话,尽管说好了。”令狐冲道:“我一直心中奇怪,为甚么老头子、祖千秋他们,对你怕得这么厉害。”盈盈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若不问明白这件事,总是不放心。只怕在你心中,始终当我是个妖魔鬼怪。”令狐冲道:“不,不,我当你是位神通广大的活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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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48 | 只看该作者
盈盈微笑道:“你说不了三句话,便会胡说八道。其实你这人也不见得真的是浮薄无行,只不过爱油嘴滑舌,以致大家说你是个浪荡子弟。”令狐冲道:“我叫你作婆婆之时,可曾油嘴滑舌吗?”盈盈道:“那你一辈子叫我作婆婆好了。”
% `+ W+ w7 m% D0 N* I  令狐冲道:“我要叫你一辈子,只不过不是叫婆婆。”盈盈脸上浮起一朵红云,心下甚甜,低声道:“只盼你这句话,不是油嘴滑舌才好。”令狐冲道:“你怕我油嘴滑舌,这一辈子你给我煮饭,菜里不放猪油豆油。”盈盈微笑道:“我可不会煮饭,连烤青蛙也烤焦了。”令狐冲想起那日二人在荒郊溪畔烤蛙之时,只觉此时此刻,又回到了当日的情景,脸上全是温柔之色。盈盈低声道:“只要你不怕我煮的焦饭,我便煮一辈子饭给你吃。”令狐冲道:“只要是你煮的,每日我便吃三大碗焦炭,却又何妨?”盈盈轻声道:“你爱说笑,尽管说一个够。其实,你说话逗我欢喜,我也开心得很呢。”; \4 T" s% C: N9 ]
  两人四目交投,半晌无语。隔了好一会,盈盈缓缓说道:“我爹爹本是朝阳神教的教主,你是早知道的了。后来东方不败暗使诡计,把爹爹囚了起来。欺骗大家,说爹爹在外逝世,遗命要他接任教主。当时我年纪还小,那东方不败又是机警狡猾,这件事做得不露半点破绽,我也没有丝毫疑心。那东方不败为了掩人耳目,对我特别客气,我不论说甚么,他从来没一次驳回。所以我在教中,地位甚是尊荣。”令狐冲道:“那些江湖豪客,都是朝阳神教属下的了?”盈盈道:“他们也不是我教的教众,不过一向归我教统属,他们的首领也大都服过我教的‘三尸脑神丹’。”
% y8 |7 u( L5 j  令狐冲“哼”的一声。盈盈续道:“这‘三尸脑神丹’服下之后,每年须服一次解药,否则毒性发作,死得惨不堪言。东方叔叔—,不,东方不败,我一直叫他叔叔,可叫惯了。他对那些江湖豪士十分严厉,小有不如他意,便扣住解药不发,每次总是我去求情,讨得解药给了他们。”令狐冲道:“原来如此,你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了。”
' k% j+ `- ]& \4 M8 r  盈盈道:“也不是甚么恩人。他们来向我磕头求告,我可硬不了心肠,置之不理。只不过老是要我向东方不败求情,实在太烦,前年春天,我叫那侄儿绿竹翁陪伴,出来游山玩水,免得再管教中的闲事,不料却发见了一桩奇事。不论我到甚么地方,总有人知道我的踪迹,一得不到解药,便来向我哀求。我初时很奇怪,因为我到甚么地方,只告知东方不败一个人。我行踪十分隐秘,居然还是有人知道,那自是只有东方不败泄漏出去了。原来这也是他掩人耳目之策,他是要使人人知道,他对我十分尊敬。这样一来,自然再也无人怀疑他的教主之位是篡夺来的。”. ?) ^$ w2 t2 ~  E
  当日令狐冲在孤山梅庄之中,曾见魔教长老鲍大楚、秦邦伟等人一见任我行那几颗火红色的“三尸脑神丹”,登即吓得魂不附体,当时鲍大楚言道:“服了教主的脑神丹后,便当死心塌地,永远听从教主驱使,否则丹中所藏尸虫便由僵伏而活动,钻而入脑,咬啮脑髓,痛楚固不必说,更且行事狂妄颠倒,比疯狗尚且不如。”后来和任我行、向问天二人一同饮酒,向问天在席间又说起这“三尸脑神丹”的厉害,说道这丹药中裹有尸虫,服下后平时并不发作,了无异状,但若到了每年端午节午时,不服教主所赐药物。原来克制尸虫的药物药性一过,那尸虫便脱困而出,一经入脑,其人行动如妖如鬼,再也不可以常理测度,理性一失,连父母妻子也会咬来吃了,当世毒物,无逾于此。当时黄钟公宁可自杀,也不肯吞服此丹,足见这丹药之力,端的是霸道绝伦。原来群豪所以感激盈盈,乃是为了她助其解脱此困。盈盈又道:“来到少林寺的这数千豪客,当然并非都是服过我求来的解药。但只要一名帮主受过我的恩惠,他属下的帮众自然也都承我的情了。再说,他们到少室山来,也未必真的是为了我,多半还是应令狐大侠的召唤,不敢不来。”说到这里,呡嘴一笑。令狐冲叹道:“你跟着我没甚么好处,这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学会了三分。”盈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在朝阳神教之中,一生下地,人人便当她公主一般,谁也不敢违拗她半点,待得年纪愈长,更是颐指气使,要怎么便怎么,从无一人敢和她说一句笑话。此刻和令狐冲如此笑谑,当真是生平从无此乐。6 i9 K# S- ]- ~# M
  过了一会,盈盈微笑道:“你率领众人到少林寺来接我,我自然喜欢。那些人贪嘴贪舌,背后都说我——说我对你好,而你却是个风流浪子,到处留情,压根儿没将我放在心上——”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幽幽的道:“你这般大大的胡闹一场,总算是给足了我面子,我——我就算死了,也不枉担了这个虚名。”
7 c: n$ W& V! z; g+ @  令狐冲道:“你负我到少林寺求医,我当时是一点也不知道,后来又给关在西湖底下,待得脱困而出,得悉情由,再来接你,已累你受了不少苦啦。”盈盈道:“我在少林寺后山,也没受什么苦。我独居一间石屋,每隔十天,便有个老和尚给我送柴送米,除此之外,什么人也没见过,直到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来到少林,方丈要我去相见,这才知道他根本就没传你易筋经,也没给你治病。我当时发觉上了当。生气得很,便骂那老和尚。定闲师太劝我不用着急,说你平安无恙,又说是你求她二位师太来向少林方丈求情的。”令狐冲道:“你听她这么说,才不骂他了?”
* ], ?& [& C- L, J  盈盈道:“少林寺的方丈听我骂他,只是微笑,也不生气,说道:‘女施主,老衲当日要令狐少侠归入少林门下,算是老衲的弟子,老衲便可将本门的“易筋经”内功相授,助其驱除体内的异种真气,但他坚绝不允,老衲也是无法相强。再说,你当日背负他上——当日他上山之时,奄奄一息,下山时内伤虽然未愈,却已能步履如常,少林寺对他总也不无微功。’我想他这番话倒也有理,我说:‘那你为什么留我在山?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不是骗人么?’”令狐冲道:“是啊,他们可不该瞒着你。”盈盈道:“这老和尚说起来却又是一片道理。他说留我在少室山,是盼望以佛法化去我的什么暴戾之气,当真胡说八道之至。”# o# K& @- e5 Y+ Z2 a+ D
  令狐冲道:“是啊,你又有甚么暴戾之气了?”盈盈笑道:“你不用说好话讨我喜欢。我暴戾之气当然是有的,不但有,而且相当不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发作。”令狐冲道:“承你另眼相看,那可多谢了。”2 ?: P  s+ e  \' g8 Q: v" ~
  盈盈道:“当时我对老和尚说:‘你年纪这么大了,欺侮我们年纪小的,也不怕丑。’老和尚笑道:‘那日你自愿在少林寺舍身,以换令狐少侠这条性命。我们虽没治愈令狐少侠,可也没要了你的性命。冲着恒山两位师太的金面,你这就下山去吧。’就这么着,我跟恒山派两位师太下山来了。后来在山下遇到一个叫甚么万里独行田伯光的,说你已率领了数千人到少林寺来接我。两位师太言道:少林寺有难,她们不能袖手,而且群豪是你率领,我又已下山,她们要赶上山来,向你说明,免得双方动手。不料两位心地慈祥,武功极高的前辈,竟会死在少林寺中。”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8 |$ Z. X+ X' l( k  令狐冲叹道:“不知是谁下的毒手。两位师太身上并无伤痕,连如何丧命也不知道。”盈盈道:“有伤痕的,怎么没有伤痕?我和爹爹、向叔叔在寺中见到两位师太的尸身,我曾解开她们衣服察看,见到二人心口都有一粒针孔大的红点,乃是被人用毒针剌伤而死。”令狐冲“啊”的一声,跳了起来,道:“毒针?武林之中,有谁是使毒针的?”
$ j# a2 t, z: Q( N: v! G. ?  盈盈摇头道:“爹爹和向叔叔见闻极广,可是他们也不知道。爹爹又说,这针并非毒针,乃是一件兵刃,剌人要害,致人死命,只是剌入定闲师太心口那一针略略偏斜了些。”令狐冲道:“是了。我见到定闲师太之时,没有断气。这针既然还是当心剌入,那就并非暗算,而是正面交锋。那么害死两位师太的,定是武功绝顶的高手了。”盈盈道:“我爹爹也这么说。既有了这点线索,要找到凶手,想亦不难。”令狐冲伸掌在山洞的洞壁上用力一拍,大声道:“盈盈,我二人有生之年,定当为两位师太报仇雪耻。”盈盈道:“正是。”
) s* [( [$ p% A6 Z' U  令狐冲倚着石壁坐了下来,但觉四肢运动如常,胸口也不疼痛,竟似没受过伤一般,说道:“这可奇了,我师父踢了我这一腿,好像没伤到我什么。”盈盈道:“我爹爹说,你练了他的吸星大法之后,体内已吸到不少别人的内力,内功之强,早已胜你师父数倍。当时你所以受伤吐血,只不过不肯运力和你师父相抗而已,但有内功护体,受伤毕竟甚微。爹爹给你推拿了几次,激你自身的内力疗伤,这会儿早就好了。只是你师父的腿骨居然会断,那倒是奇事一件。爹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中间的原由。”令狐冲道:“我内力虽强,师父这一腿踢来,我内力反震,害得他老人家折断腿骨,为甚么奇怪?”盈盈道:“不是的。爹爹说,吸自外人的内力虽可护体,但必须自加运用,方能伤人,比之自己练成的内力,毕竟还是逊了一筹。”
9 n  v; M1 ]3 i( Z2 D: X1 o# T  令狐冲道:“原来如此。”他不大明白其中道理,也就不去多想,只是害得师父受伤,实是负咎良深,心想:“小师妹因我之故,给仪和师妹砍伤,师父不但受伤,更是当着天下众高手之前失尽了面子。这番罪孽,再也难赎。”一时之间,两人相对默然,偶然听到洞外柴火燃烧时轻微的爆裂之声,但见洞外大雪飘扬,比在少室山上之时,雪下得更大了。- U" j2 z+ Y/ ^$ U
  便在这万籁俱寂之际,令狐冲突然听得山洞外西首有几下呼吸粗重之声,当即凝神倾听,盈盈内功远不及他,没听到这声息,但见了他的神情,便问:“听到了什么?”令狐冲道:“刚才我听到一阵喘气之声,不知是谁走近。你爹爹呢?”他听那声音,倘若是人,也必武功低微,不足为虑。盈盈道:“爹爹和向叔叔说出去溜跶溜跶。”说这句话时,脸上又是一红,她知道父亲心意,乃是故意避开,好让令狐冲醒转之后,和她细叙离情。这时令狐冲又听到了几下喘息,道:“咱们出去瞧瞧。”两人走出洞来,见向任二人踏在雪地里的足印已给大雪遮了一半。令狐冲指着那两行足印道:“这喘息声正是从那边传来。”两人顺着足迹,行了里许,转过一处山坳,突见雪地之中,任我行和向问天并肩而立,却是一动也不动。两人吃了一惊,并肩抢了过去。盈盈叫道:“爹!”伸手去拉任我行的左手,刚和父亲的肌肤相接,全身便是一震,只觉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气从他手上透了过来,登时机伶伶的打个冷战,叫道:“爹,你——你怎么了?”一句话没说完,已是全身战栗,牙关震得格格作响,她心中却已明白,父亲中了左冷禅的“寒玉真气”之后,一直强自抑制,此刻却终于镇压不住,寒气发作了出来。向问天是在以全身功力助她父亲抵挡寒气侵袭。5 t' j8 x; O2 M. t5 s% l+ x2 M$ c/ J
  令狐冲初时并不明白,白雪的反光之下,只见任向二人脸色极是凝重,跟着任我行又重重喘了几口气,才知适才所闻的喘息之声,竟然是他所发。但见盈盈身子颤动,冷得厉害,忍不住伸手去握她左手,顷刻之间,也是一阵寒气钻入了体内。他登时恍然,任我行中了敌人的阴寒内力,正在全力散发,当即依照西湖底铁板上所刻散功之法,将钻进体内的寒气缓缓化去。任我行得他相助,心中登时一宽。要知向问天和盈盈内功虽均高强,却和他所习并非一路,只能以内力助他和寒气相抗,却不能令寒气散去。他自己正将全副真力和寒气抗御,以免全身冻结为冰,再无余力散发寒气,坚持既久,越来越觉吃力。令狐冲这运功之法却是釜底抽薪之道,将“寒玉真气”从他体内一丝丝的抽将出来,散之于外,令他所中寒毒一分分的减少。2 }" W6 r7 O7 p. Y* f4 k1 y
  四个人手牵手的站在雪地之中,便如僵硬了一般,大雪纷纷落在四人头上脸上,逐渐逐渐,将四个人的头发、眼睛、鼻子、衣服都盖了起来。令狐冲一面运功,一面暗自奇怪:“怎地雪花落在脸上,竟尔不融?”他不知左冷禅所练的“寒玉真气”厉害之极,散发出来的寒气远比冰雪寒冷。此时他四人身子肌肤之冷,已若坚冰,只是脏腑血液才保有暖气,是以雪花落在身上,竟是丝毫不融,比之落在地下还积得更快。
! w8 d2 t, d3 d& ?* O% p$ ~  如此过了良久良久,天色渐明,大雪还是不断落下。令狐冲担心盈盈娇女弱质,受不起这寒气长期侵袭之苦,只是任我行体内的寒毒并未去尽,虽然喘息之声已不再闻,却不知此时是否便可罢手,罢手之后是否另有他变。他拿不定主意,只好继续助任我行散功,好在从盈盈的手掌中觉到,她肌肤虽冷,身子却早已不再颤抖,从自己掌心之中,可以觉察到她手掌上脉膊的细微跳动。这时他双眼上早已积了数寸白雪,只是隐隐觉察到天色明亮,却什么东西也无法看到。4 Y3 s- [2 |4 A: m! p# T. R7 l6 _
  令狐冲心无旁骛,不住加强运功,只盼及早为任我行化尽体内的阴寒之气,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间东北角上远远传来马蹄之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听得出是一骑前,一骑后,跟着便听得一人在大声呼叫:“师妹,师妹,你听我说。”令狐冲双耳之外虽是堆满了白雪,仍旧听得分明,那正是师父岳不群的声音。但听得两骑马丝毫不停,又听得岳不群叫道:“你不明其中缘由,便即乱发脾气,你听我说啊。”跟着听得岳夫人叫道:“我自己不高兴,关你甚么事了?又有甚么好说的。”听两人叫唤和马匹奔跑之声,显是岳夫人乘马在前,岳不群乘马在后追赶。+ w( P& A6 j5 S8 t: A
  令狐冲甚是奇怪,心想:“师娘向来脾气甚好,不和师父吵嘴,这一次不知为甚么师父竟然得罪了她。”但听得岳夫人那乘马越奔越近,突然间她“咦”的一声,跟着坐骑嘘哩哩一声长嘶,想必是她突然勒马止步,那马人立了起来。过不多时,岳不群纵马赶到,说道:“这旷野之中,居然有人堆了四个雪人,师妹,你瞧这四个雪人堆得很像,是不是?”岳夫人哼的一声,似是余怒未息,但对四个雪人也颇感兴趣。令狐冲刚想:“这旷野之中,那里有四个雪人了?”随即明白:“我们四人全身堆了白雪,早已臃肿不堪,以致师父、师娘把我们当作了雪人。”他童心未泯,觉得这件事实在好笑之极。
- @! t- y2 d* `% T) t* H! s  岳不群道:“这雪地里没有足印,这四个雪人堆了有好几天啦。师妹,你瞧,这其中似乎三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岳夫人道:“我看也差不多,又有什么男女之别了?”一声吆喝,催马欲行。岳不群伸手拉住她坐骑的辔头,说道:“师妹,你为什么性子这样急?这里左右无人,咱们从长计议,岂不是好?”岳夫人道:“又有什么性急性缓的了。我自回华山去。你爱讨好左冷禅,你独自上嵩山去吧。”岳不群道:“谁说我爱讨好左冷禅了?我好端端的华山掌门不做,干么要向嵩山派低头?”岳夫人道:“是啊!我便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好端端的华山派掌门不做,偏偏要向左冷禅低首下心,听人家的指使?虽说他是五岳剑派的盟主,可也管不着我华山派的事。五个剑派合而为一,这武林中还有华山派的字号吗?当年师父将华山派掌门之位传给你,曾说什么话来?”岳不群道:“恩师是要我发扬光大华山一派的门户。”岳夫人道:“是啊。你若将华山派归入了嵩山,怎对得住泉下的恩师?常言道得好,宁为鸡口,毋为牛后。华山派虽小,咱们尽可自立门户,不必去依傍旁人。”6 D9 o. B4 D) x1 s
  岳不群叹了口气,道:“师妹,恒山派定闲、定逸两位师太的武功,和咱们二人相较,谁高谁下?”岳夫人道:“没有比过。我看也差不多。你问这个又干甚么了?”岳不群道:“我也看是差不多,这两位师太在少林寺中丧身,显然是给左冷禅害的。”令狐冲听到这里,心头一震,他本来也疑心是左冷禅作的手脚,否则别人也没有这么好的功夫,少林、武当两派掌门武功虽高,但均是有道之士,绝不会干这害人的勾当。( P9 F! O' i& k5 u, g" v
  岳夫人道:“是左冷禅害的,那又如何?你若是拿到了证据,便当邀集天下武林的英雄,齐向左冷禅问罪,以替两位师太伸冤雪恨才是。”岳不群又叹了口气,道:“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又是强弱不敌。”
& |- ^& w- ?# Q  岳夫人道:“什么强弱不敌?咱们把少林派方证方丈,武当派冲虚道长两位都请了出来主持公道,左冷禅又敢怎么样了?”岳不群叹了口气道:“就只怕方证方丈他们还没请到,咱夫妻已如恒山派那两位师太一样了。”岳夫人道:“你说左冷禅下手将咱二人害了?哼,咱们既在武林中立足,那又顾得了这许多?前怕虎,后怕狼的,还能在江湖上混么?”令狐冲听得师娘如此说,心下暗暗佩服:“师娘虽是女流之辈,豪气尤胜须眉。”% r6 M- M- w( @3 R' h' H
  岳不群道:“咱二人死不足惜,可有什么好处?左冷禅暗中下手,咱二人死得不明不白,结果他还不是开山立派,创成了那五岳剑派,说不定他还会捏造个难听的罪名,加在咱们头上呢。”岳夫人沉吟不语。岳不群又道:“咱们夫妇一死,华山门下的群弟子尽成了左冷禅刀下鱼肉,那里还有反抗的余地?不管怎样,咱们总得给珊儿想想。”岳夫人唔了一声,似已给丈夫说得心动,隔了一会,才道:“就算咱们暂且不揭破左冷禅的阴谋,待机而动,那你为什么将平儿家传的‘辟邪剑谱’给了左冷禅?那不是纣为虐,令他如虎添翼吗?”岳不群道:“这也是我的权宜之计,若不送他这部武林之士梦寐以求的剑谱,难以令他相信我诚心和他携手。他越是对我没加疑心防范,咱们行事越是方便,一旦时机成熟,便可揭露他的阴谋,与天下英雄一同扑杀此獠了。”
! A0 A2 P4 g) X8 U1 Y第七十一回 往事如烟
. B7 f& _7 ~2 x$ e, ^/ j  突然之间,令狐冲头上震动了几下,不觉吃了一惊,正是有人伸掌在他头顶拍击,心道:“不好,咱们行藏给识破了。任教主寒毒尚未去尽,师父、师娘再向我动手,那便如何是好?”只觉得盈盈手中传过来的内力也是剧震数下,料想任我行也是心神不定,但头顶给么轻轻拍了几下后,便不再有甚么动静,却听得岳夫人道:“昨天你和冲儿动手,连使‘浪子回头’、‘苍松迎客’、‘弄玉吹萧’、‘萧史乘龙”这四招,那是什么意思?”岳不群嘿嘿一笑,道:“这小贱人人品虽然不端,毕竟是你我亲手教养长大,眼看他入歧途,实在可惜,只要他浪子回头,我便许他重归华山门户。”岳夫人道:“这意思我理会得。可是另外那两招呢?”岳不群道:“你心中早已知道,又何必问我?”岳夫人道:“倘若冲儿肯弃邪归正,你就答应将珊儿许配他为妻,是也不是?”岳不群道:“不错。”岳夫人道:“你当时这样向他示意,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呢,还是确有此意?”
0 ^5 e5 G1 k7 N% w  岳不群不语,令狐冲又感到头顶有人轻轻敲击,当即明白,岳不群是一面心中沉思,一面伸手在雪人的头上敲拍,倒不是识破了他四人的行藏。只听岳不群道:“大丈夫言出如山,我既然答应了他,自无反悔之理。”岳夫人道:“他对那魔教的妖女十分迷恋,你岂有不知?”岳不群道:“不,他对那妖女敬畏则有之,迷恋却未必。平日他对珊儿那般情景,和对那妖女大不相同,难道你瞧不出来?”岳夫人道:“我自然也瞧出了。你说他对珊儿仍然并未忘情?”岳不群道:“岂但并未忘情,简直是——简直是相思入骨。他一明白了我那几招剑招的用意之后,你不见他那一股喜从天降,心花怒放的神气?”岳夫人道:“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是以珊儿为饵,要引他上钩?要引得他为了珊儿之故,故意输了给你?”
3 a* c5 x0 e, Q) o- i  令狐冲虽是耳盈积雪,却仍旧听得出师娘这几句话中,充满着愤懑和讥剌之意。这等语气,那是他从来没听见过的。岳不群夫妇向来视他如子,平素说话,在他面前亦无避忌。岳夫人性子较急,在家务细事上,偶尔向丈夫冲撞几句,也属常有的,但遇上门户弟子之事,她总尊重丈夫的掌门身份,绝不违拗其意。此刻如此说法,足见她心中已是不满之极。& x; h: k6 ]; Y
  岳不群长叹一声,道:“连你也不能明白我的用意,旁人自然更加不必说了。我一己的得失荣辱事小,华山派的兴衰成败却是事大。倘若我终能劝服令狐冲,教他重归华山,那可是一举四得,大大的美事。”岳夫人道:“什么一举四得?”岳不群道:“令狐冲不知凭着什么缘份,得到风师叔祖的传授,学得一手精妙剑法。他若是重归华山,我华山派声威大振,名扬天下,这是第一桩大事。左冷禅吞并华山派的阴谋固然难以得逞,连泰山、恒山、衡山三派也得保全,这是第二桩大事。他重归正教门下,令魔教不但去了一个得力臂助,反而多了一个大敌,正盛邪衰,这是第三桩大事。师妹,你说是不是呢?”
! |3 v2 _# ^0 r3 C; ]( i  岳夫人被他说得意动,道:“那第四桩呢?”岳不群道:“这第四桩啊,冲儿是我二人一手教养成人,我夫妇膝下无儿,向来当他亲生孩儿一般。他误入歧途,我实是痛心非凡。我年纪已不小了,这世上的虚名,又何足道?只要他真能改邪归正,咱们一家团圆,融融洽洽,岂不是大大的喜事?”令狐冲听到这里,不由得热泪盈眶,登时便想叫了出来:“师父、师娘!”但觉得手掌中所握盈盈的手轻轻一颤,这两声才没叫出口来。& _7 K7 b5 X- f" F3 ?" T  l
  岳夫人道:“珊儿和平儿情投意合,难道你忍心硬生生将他二人拆开,令珊儿终身遗恨?”岳不群道:“我这是为了珊儿好。”岳夫人道:“为珊儿好?平儿勤勤恳恳,规规矩矩,有什么不好了?”岳不群道:“平儿虽然用功,可是和令狐冲相比,那是天差地远了,这一辈子拍马也追他不上。”岳夫人道:“武功强便是好丈夫吗?我很盼望冲儿能改邪归正,重入本门。但他见异思迁,轻浮好酒,可不能误了珊儿的终身。”令狐冲听到这在,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寻思:“师母说我‘见异思迁,轻浮好酒’,这八字确是的评。可是——可是倘若我真能娶小师妹为妻,难道我会辜负她吗?不,万万不会。”
. r* a" F+ A- T5 j5 g) c+ x  l$ M  只听岳不群又叹了口气,道:“反正我枉负心机,令狐冲这小贼陷溺已深,咱们这些话,也都是白说了。师妹,你还生我的气么?”岳夫人不答,过了一会,道:“你腿上痛得厉害?”岳不群道:“这只是外伤,将养一两个月,也就好了。我败在小贼剑下,已无面目见人,咱们这就回华山去吧。”岳夫人叹了口气,但听得二马踏雪之声,渐渐远去。
. P) R+ F2 f" z) F# @4 j  t  J" N& [5 l  一时之间,令狐冲心乱如麻,反复思念师父师娘二人适才的说话,竟然忘了运功,突然一股寒气从手心中涌来,不禁机伶伶的打个冷战,只觉全身奇寒彻骨,急忙运功抵御,一时运得急了,忽觉内息在左肩之处阻住,无法流通。他心下大急,强自提气运功。殊不知内息运行,首重自然,他练这“吸星大法”,只是依据铁板上所刻要诀,无师自通,种种细微之处,未得明师指点,登时越运越僵。
  o  Y8 H3 C9 O$ g5 M  先是左臂渐渐僵硬,跟着这麻木之感觉随着经脉而通至左胁、左腰,顺而向下,逐步整条左腿也麻木了,令狐冲便想大呼“救命!”但一张口,发觉口唇已然无法动弹。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匹马驰近。有人说道:“这里蹄印杂乱,爹爹和妈妈当曾在这里停留。”正是岳灵珊的声音。令狐冲又惊又喜,心道:“怎地小师妹也来了?”听得另一人道:“师父腿上有伤,别要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快随着蹄印追去。”却是林平之的声音。令狐冲心道:“是了,雪地之中,马蹄印痕甚是清晰。小师妹和林师弟是追寻师父、师娘,一路这么寻了过来。”岳灵珊忽然叫道:“小林子,你瞧这四个雪人儿多好玩,手拉手的站成一排。”林平之道:“附近好像没人家啊,怎地有人到这里堆雪人玩儿?”岳灵珊笑道:“咱们也堆两个雪人玩玩好不好?”林平之道:“好啊,堆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也要手拉手的。”岳灵珊翻身下马,捧起雪来便要堆砌。林平之道:“咱们还是找寻师父、师娘要紧。找到他二位之后,慢慢再堆雪人玩不迟。”岳灵珊道:“你便是扫人家的兴。爹爹腿上虽然受伤,骑在马上,便如不伤一般无异。再有妈妈在旁,还怕有人得罪他们么?他两位老人家双剑纵横江湖之时,你都还没生下来呢。”林平之道:“话是不错。不过师父、师娘还没找到,咱们却在这里贪玩,总是心中不安。”岳灵珊道:“好吧,就听你的。不过找到了爹妈,你可得陪我堆两个很好看很好看的雪人。”林平之道:“这个自然。”令狐冲心想:“我料他必定会说:‘就像你那样好看。’又或是说:‘要堆得像你那样好看,可就难了。”不料他只说‘这个自然’,就算了事。”转念又想:“林师弟稳重厚实,那像我这样轻挑?小师妹若是要找陪她堆雪人,便有天大的事儿,我也置之脑后了。偏生小师妹就服他的,虽然不愿意,却半点不使小性儿,没闹蹩扭,那里像她平时对我这样?嗯,林师弟身子是大好了,不知那一剑是谁砍他的,小师妹却把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3 h2 v" W' O* n; a  l# v
  他全神贯注的倾听岳灵珊和林平之说话,忘了自身的僵硬,岂知这一来,正合了“吸星大法”行功秘诀中的要旨:“无所用心,浑不着意。”左腿和左腰的麻木反而渐渐减轻。须知道“吸星大法”便与其他上乘内功一般,越是勉强,越是难成。修习一切上乘内功,最最凶险之事,无过于奋力强求,走火入魔,往往由此而生,务须有如漫不经意的修习,火候一熟,悟心一生,自然水到渠成。这项诀窍,却是湖底铁板上所未曾刻上的。% ~; b, [; u1 S( u
  只听得岳灵珊道:“好,雪人便不堆,我却要在这四个雪人上写几个字。”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令狐冲又是一惊:“她若用剑在我们四人身上乱刺,那可糟了。”要想出声叫唤,挥手阻止,苦于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听得嗤嗤几声轻响,她已用剑尖在向问天身外的积雪上划字,一路划将过来,划到了令狐冲身上。好在她划得并不甚深,没破雪见衣,更没伤到令狐冲的皮肉。令狐冲寻思:“不知她在我们身上倒了些甚么字?”/ q" \) u3 ]0 `. e7 \
  岳灵珊柔声道:“你也来写几个字吧。”林平之道:“好!”接过剑来,也在四个雪人身上到了几个字。
; e# F( x% E9 O2 G" g  林平之以剑划字,也是自右而左,至令狐冲身上而止。令狐冲愈感好奇:“不知林师弟又剌了甚么字?”只听岳灵珊道:“对了,咱二人定要这样。”良久良久,两人默然无语。令狐冲更是好奇,寻思:“一定要怎么样?只有他二人走了之后,任教主身上的寒气去净,我才能从积雪中挣出来看。啊哟不好,我身子一动,积雪跌落,他们刻的是甚么字可就看不到了。倘若四人同时行动,更加一个字也无法见到。”/ z# f5 b3 G1 i0 U- ~3 W  l
  又过一会,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蹄之声,相隔尚远,但显是向这边奔来。林岳二人一时并未察觉。令狐冲听那蹄声共有十余骑之多,心道:“多半是本派其余的师弟妹们来啦。”马蹄声越奔越近,但林岳二人似乎始终未曾在意。令狐冲听得那十余骑从东北角上奔来,到得两里之外,有七匹马向西驰去,列成横队之后这才继续驰至,显然是截住了林岳二人的去路。令狐冲心道:“来人不怀好意!”突然之间,岳灵珊惊呼:“啊哟,有人来啦?”跟着飕飕两声响,有两枝长箭射来,两匹马齐声悲嘶,中箭倒地。0 z8 o7 l! X& r9 ]* C
  令狐冲心道:“来人武功不弱,用意更是歹毒。二百余步外箭无虚发,先射死小师妹和林师弟的坐骑,教他们无法远走。”只听得十余人哈哈大笑,纵马逼近,岳灵珊惊呼一声,退后了一步。只听得一人笑道:“嘿嘿,一个小弟弟,一个小妹妹,你们那一家,那一派的门下啊?”林平之朗声道:“在下华山门下林平之,这位是我师姊姓岳。众位素不相识,何故射死了我们的坐骑?”那人笑道:“华山门下?嗯,你们师父,便是那个比剑败给徒儿的,什么君子剑岳先生了?”令狐冲心头一痛:“我累得师父给旁人如此耻笑,当真是罪孽深重。”林平之道:“令狐冲素行不端,累犯门规,早在一年之前便已逐出门墙。”他意思说,师父虽然比剑输了给他,只是输于外人,并非输给本门弟子。
$ V' ]% V9 J/ j/ ~) i4 h9 y  那人笑道:“这个小妞儿姓岳,是岳大掌门的什么人?”岳灵珊怒道:“关你什么事了?你射死我的马,赔我马来。”那人笑道:“瞧她这副浪劲儿,多半是岳不群的小老婆了。”旁边十余人都轰然大笑起来。令狐冲一听此言,暗自吃惊:“此人吐属粗鄙,绝非正派人物,只怕要对小师妹不利。”林平之道:“阁下是江湖前辈,何以说话如此不干不净?我师姐乃我师父的令爱千金。”那人笑道:“原来是岳不群的大小姐,当真是浪得虚名,浪得虚名。”旁边一人又道:“卢大哥,为甚么浪得虚名?”那人道:“我曾听人言道,岳不群的女儿相貌标致,乃是后一辈人物中的美女,一见之下,却也不过如此。”另一人笑道:“这妞儿相貌稀松平常,却是细皮白肉,脱光了瞧瞧,只怕不差。哈哈,哈哈!”十几个人又都大笑起来,笑声之中,充满淫秽之意。
  u6 D/ M- L( U) y  岳灵珊、林平之、令狐冲一听如此无礼的言语,登时大怒。林平之拔出长剑,说道:“你们再出无耻之言,林某誓死周旋。”那人笑道:“你们瞧,这两个奸夫淫妇,在雪人上写了什么字啊?”林平之听到“奸夫淫妇”四字,那里还忍耐得住?嗤的一声响,便挥剑直剌。令狐冲听得兵兵兵兵声响,有两人跃下马来,跟他动上了手,跟着岳灵珊也挺剑上前。七八名汉子同时叫道:“我来对付这妞儿。”  ]! D' F' k1 W. ?8 g# |9 O
  又有一名汉子笑道:“大家别争,谁也轮得到。”乒乒乓乓几声响,岳灵珊也和敌人动上了手。猛听一名汉子一声怒吼,叫声中充满了痛楚,当是中剑受伤。一名汉子道:“这妞儿下手好狠,史老三,我跟你报仇。”兵刃相交声中,岳灵珊叫道:“小心!”当的一声大响,跟着林平之哼了一声。岳灵珊叫道:“小林子!”似是林平之受了伤。有人叫道:“将这小子宰了吧!”那带头的道:“别杀他,捉活的。拿了岳不群的女儿女婿,不怕那伪君子不听咱们的。”令狐冲凝神倾听,只闻金刃劈空之声呼呼而响,岳灵珊一柄剑使得甚急,突然间当的一声,又是拍的一响。一名汉子骂道:“他妈的,臭小娘。”令狐冲忽觉有人靠在自己身上,听得岳灵珊喘息甚促,正是她靠在自己这个“雪人”之上,叮当数响,一名汉子欢声叫道:“还不拿住你?”岳灵珊“啊”的一声惊叫,不再闻兵刃相交之声,众汉子却都哈哈大笑也来。令狐冲感觉到岳灵被人拖开,又听她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一人笑道:“闵老大,你说她一身细皮白肉,老子可就不信,咱们剥了她衣衫瞧瞧。”众人鼓掌欢呼。林平之骂道:“狗强——”拍的一声,给人踢了一脚,跟着嗤的一声响,竟是布帛撕裂之声。令狐冲耳听小师妹为贼人所辱,那里还顾得任我行体内的寒毒是否已经驱尽,使力一挣,从积雪中跃了出来,右手拔出腰间长剑,左手便去抹眼上积雪。岂知左手竟是不听使唤,无法动弹。众人惊呼声中,他伸右臂在眼前一抹,眼一见光,长剑递出,已有三名汉子咽喉中剑。他回过身来,刷刷两剑,又已剌倒二人,眼见一名汉子拿住了岳灵珊双手,将她双臂反在背后,另一名汉子拔刀欲待迎敌,令狐冲一剑从那拔刀汉子左胁下剌入,右肩处穿出,左腿一抬,将那人踢开,长剑从尸身中拔了出来,耳听得背后有人偷袭,竟不回头,长剑反手抖动,一共两剑,剌中了背后二人的心房,跟着顺手一剑,从岳灵珊身旁掠过,直穿拿住她双手那人的咽喉。那人双手一松,扑在岳灵珊肩头,喉头血如泉涌。那人比岳灵珊高出了一个头,创口中鲜血流得她满头满脸。
  E( o0 I! b, o0 g) y/ m  他连杀九人,仅是瞬息之间的事,余下八人竟是吓得呆了。那带头的一声吆喝,舞动双铁牌疾向令狐冲头顶砸到。令狐冲长剑一抖,从他两块铁牌间的空隙中穿入,直剌他左眼,那人大叫一声,向后便倒。令狐冲回过头来,横削直剌,又杀了三人。余下四人吓得心胆俱裂,发一声喊,四下走了。令狐冲叫道:“你们辱我小师妹,一个也休想活命。”追上二人,长剑急挥,将二人脑袋削了下来。这二人奔行正急,脑袋落地,脚下未停,两个无头人仍是奔出十余步这才倒地。
; C: \6 p. ?2 T. Z  眼见余下二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他疾奔往东,使劲一掷,长剑幻作一道银光,从那人后腰插入,这一掷劲道实在太大,竟将那人牢牢钉在地下。令狐冲运起内力,向西首那人追去,奔行十余丈后,已追到了那人身后,一伸手,这才发觉手中竟无兵刃。他运力于指,向那人背心戳去。那人背上一痛,回刀砍来。令狐冲拳脚上功夫极是平平,适才这一指虽是戳中敌人,但不知运力之法,竟是伤不了他,但见他一刀砍到,不由得心下发慌,急忙闪避,见他右胁下是个老大破绽——。
* p9 D# r# V: K+ {9 c  令狐冲眼见敌人胁下露出如此破绽,左手便是一拳,直击过去,不料左臂只是征微一动,压根儿便抬不起手,敌人的一刀即已砍向面前。令狐冲大骇之下,急向后跃。那汉子举刀猛扑。令狐冲没了兵刃,不敢和他对敌,只得向岳灵珊逃去。岳灵珊拾起地下长剑,叫道:“大师哥,接剑!”将长剑掷了过来。令狐冲右手一抄,接住了剑,转过身子,哈哈一笑。那汉子正将单刀举在半空,作势欲待砍下,一见到他手中长剑闪烁,登时吓呆了,一柄刀竟尔砍不下来。: C5 A: z; T0 F" Q  w% S
  令狐冲慢慢走近,那汉子全身发抖,再也支持不住,单刀落地,双膝一屈,跪在雪地之中。令狐冲道:“你辱我师妹,须饶你不得。”一剑剌去,指在他咽喉之上,心念一动,走近一步,低声问道:“写在雪人上的,是些什么字?”那汉子颤声道:“是—是—‘海枯—海枯石烂,两—情—情不—不渝。’”自从世上有了“海枯石烂,两情不渝”这八个字以来,说得如此胆战心惊,丧魂落魄的,只怕这是破题儿第一遭了。令狐冲呆了呆,道:“嗯,是海枯石烂,两情不渝。”长剑一送,剌入他的咽喉,回过身来,只见岳灵珊正在扶起林平之。两人满脸满身都是鲜血。林平之站直了身手,向令狐冲抱拳道:“多谢令狐兄相救之德。”令狐冲道:“那算得甚么!你伤得不重吗?”林平之道:“还好!”令狐冲指着地下两行马路印痕,道:“师父、师娘,向此而去。”林平之道:“是。”岳灵珊牵过敌人留下的两匹坐骑,翻身上马,道:“咱们找爹爹妈妈去。”林平之挣扎着上了马。岳灵珊纵马驰过令狐冲身边,将马一勒,向他脸上望去。! `" J1 @& G  [: [
  令狐冲抬起头来,见她凝视着自己,也望着她的双眼。岳灵珊道:“我——我——”说了两个“我”字,一回头,提了提缰绳,两骑马随着岳不群夫妇坐骑所留下的蹄印,向西北方而去。令狐冲怔怔的瞧着他二人背影没在远处树林之后,慢慢转过身子,只见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三人都已抖去身上积雪,在凝望着他。8 V/ a- Z& u, w( Y6 U
  令狐冲喜道:“任教主,我——我没累到你的事?”任我行苦笑道:“我的事没累到,你自己可糟得很了。你的左臂怎么样?”令狐冲道:“一时经脉不顺,气血不通,竟是不听使唤。”3 c+ i% |- B% a4 O0 u
  任我行皱眉道:“这件事有点儿麻烦,咱们慢慢再想法子。你救了岳家大小姐,总算报了师门之德,从此谁也不欠谁的情。向兄弟,卢老三怎地越来越不长进,干起这些卑鄙龌龊的事来?”向问天道:“我听他口气,似是要将这两个年青人擒回黑木崖去。”任我行道:“难道是东方不败的主意?他跟这伪君子又有甚么梁子了?”
7 r1 M/ B0 I( z' W; m  令狐冲指着雪地中横七竖八的尸首,道:“这—这些人是东方不败的属下?”任我行道:“是我的属下。”令狐冲点了点头,心道:“东方不败篡夺朝阳神教教主之位,这些人自不该算是他的属下。”盈盈道:“爹爹,他的手臂怎么了?”任我行笑道:“你别心急!乖女婿给爹爹驱除寒毒,泰山老儿自当设法治好他的手臂。”说着呵呵大笑。向问天笑道:“令狐兄弟,刚才情势当真凶险得紧,若不是你及时来援,那真是不堪设想。”任我行双目瞪视令狐冲,瞧得他甚感尴尬。
$ v1 v) W7 O: u# z; J  盈盈忽道:“爹爹,你休说这等言语。冲哥自幼和华山岳小姐青梅竹马,一同长大,适才冲哥对岳小姐那样的神情,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任我行笑道:“那伪君子是甚么东西?他的女儿怎能和我的女儿相比?再说,这岳姑娘早已另外有了心上人,这等水性的女子,冲儿今后也不会再将她放在心上。小孩子时候的事,怎作得准?”盈盈道:“冲哥为了我,大闹少林,天下知闻,又为了我而不愿重归华山,单此两件事,女儿已经心满意足,其余的话,不用提了。”5 X1 y& I6 q; |$ U/ D0 ^( h' F" n
  任我行知道女儿十分的要强好胜,令狐冲既未提出求婚,雅不愿强人所难,心想此事也只是迟早间的事,日后要向问天作媒,再行正式提婚便了,当下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很好,很好,终身大事,慢慢再谈。冲儿,打通左臂经脉的秘诀,我先传你。”于是将他招往一旁,将如何运气,如何通脉的法门说了,要他听后复述一遍,确已记忆无误,又道:“你助我驱除寒毒,我教你通畅经脉,咱俩仍是两不亏欠。要令左臂经脉复元,须得七日时光,可不能躁进。”令狐冲应道:“是。”任我行招招手,叫向问天和盈盈过来,说道:“冲儿,那日在孤山海庄,我邀你入我朝阳神教,当时你一口推卸。今日情势已大不相同,老夫旧事挂重提,这一次你再也不会推阻了吧?”令狐冲踌躇未答,任我行又道:“你习了找的吸星大法之后,他日后患无穷,体内异种真气发作之时,当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夫说过的话,绝无反悔,你若不入本教,纵然盈盈嫁你,我也不能传你化解之道。就算我女儿怪我一世,我也是这一句话。我们眼前的大事,是去向东方不败算帐,你是不是随我们同去?”令狐冲道:“教主莫怪,晚辈今生今世,绝不入朝阳神教。”这几句话朗朗说来,竟是斩钉截铁,绝无转圜余地,任我行等三人一听,登时变色。向问天道:“那却是为何?你瞧不起朝阳神教吗?”令狐冲指着雪地上十余具尸首,道:“朝阳神教中尽是这些人,晚辈虽然不肖,却也羞与为伍。再说,晚辈已答应了定闲师太,要去当恒山派的掌门。”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三人脸上,露出怪异之极的神色。令狐冲不愿入教,并不如何出奇,而他最后这一句话,当真是奇峰突起,三个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任我行伸出食指,指着令狐冲的脸,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这笑声之响,直震得周遭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他笑了好一阵,才道:“你——你——你要去当尼姑?去做尼姑们的掌门人?”令狐冲道:“不是当尼姑,是去当恒山派掌门人。定闲师太临死之时,亲口求我,晚辈若不答应,老师太死不瞑目。定闲师太是为我而死,晚辈明知此事势必骇人听闻,却是无法推却。”任我行仍是笑声不绝。盈盈道:“定闲师太是为了女儿而死的。”令狐冲向她瞧去,眼光中充满了感激之意。任我行慢慢止住了笑声,道:“你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令狐冲道:“不错。定闲师太是受我之托,因此丧身。”任我行点头道:“那也好!我是老怪,你是小怪。不行惊世骇俗之事,何以成惊天动地之人?你去当大小尼姑的掌门人吧。你这就上恒山去?”令狐冲摇头道:“不!晚辈上少林寺去。”任我行微微一奇,随即明白,道:“是了,你要将两个老尼姑的尸首送回恒山。”* Z5 V6 E, W; ~2 l# P2 T$ m
  任我行转头向盈盈道:“你是要随冲儿一起上少林寺去吧?”盈盈道:“不,我随着爹爹。”任我行道:“对啦,终不成你跟着他上恒山庵堂里去做尼姑。”说着呵呵呵的笑了几声,只是笑声中充满了苦涩之意。令狐冲一拱到地,说道:“任教主,向大哥,盈盈,咱们就此别过。”转过身来,大踏步的去了。他走出十余步,回头说道:“任教主,你们何时上黑木崖去?”任我行道:“这是本教教内之事,可不劳外人挂心。”他知道令狐冲问这句话,意欲届时拔刀相助,共同对付东方不败,当即一口拒却。令狐冲点了点头,从雪地里拾起一柄长剑,挂在腰间,转身而去。" p3 [$ j; C, i7 [0 ]. s
  他辨明了方向,迈开大步,径向少室山而行,傍晚时分,又到了少林寺外,向知客僧说明来意,要将定闲、定逸两位师太的遗体迎归恒山。知客僧进内寺禀报,过了一会,出来说道:“方丈言道:两位师太的法体已然火化,本寺僧众正在诵经恭送两位师太往生西方极乐。两位师太的骨灰,咱们将派人送往恒山。”
- ^4 E  Z) i; \. e  令狐冲一想此言倒也在理,自己总不能自认是恒山派的掌门,当下走到正在为两位师太做法事的偏殿之中,向两具骨灰坛跪倒,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心中暗暗祷祝:“令狐冲有生之日,定助恒山一派发扬光大,不负了师太的付托。”' k4 ^" j) I6 f" J- q& i8 M& i
  方证方丈既不接见,令狐冲径和知客僧作别,便即出寺,到得山下,大雪兀自未止,当晚在一家农家中借宿。次晨又向北行,在一处市集中买了一匹马代步,且喜天已放晴。他左臂血脉未曾畅通,每日只行七八十里,便即住店,依着任我行所授法门,缓缓打通经脉,十日之后,左臂经脉已然运行如常。又行数日,这一日午间在一家酒楼中喝酒,其时家家户户正在预备过年,磨年糕、办年货、贴窗花、做新衣,眼见街上人来人往,甚是忙碌。令狐冲自斟自饮,心想:“往年在华山之上,师娘早已督率众师弟妹到处打扫,小师妹也已剪了不少窗花,人人喜气洋洋。今年我却孤零零的在这里喝这闷酒。”正烦恼间,忽听楼梯上脚步声响,有人说道:“口干得狠了,在这里喝上几杯,倒也不差。”另一人道:“就算口不干,喝上几杯,难道就差了?”又一人道:“喝酒归喝酒,口干归口干,两件事岂能混为一谈?”又一人道:“越是喝酒口越干,两件事非但不能混为一谈,而且是截然相反。”令狐冲一听,不用听说话声音,便知是桃谷六仙到了,心中大喜,叫道:“六位桃兄,快快上来,跟我一起喝酒。”* V, h& J# e2 I% K6 u0 s% B
  突然之间呼呼声响,桃谷六仙一齐飞身上来,六个人抢到令狐冲身旁,伸手抓住了他,纷纷叫嚷:“是我先见到他的。”“是我先抓到他。”“是我第一个说话,令狐公子才听到我的声音。”“我若不说到这里喝酒,怎能见得到他?”令狐冲大是奇怪,笑道:“你们六个又捣甚么鬼了?”
& G$ b+ r7 \. d* g+ {  Q  桃花仙奔到酒楼窗边,大声叫道:“小尼姑,大尼姑,老尼姑,我桃花仙找到令狐公子啦,快拿一千两银子来。”桃枝仙跟着奔将过去,叫道:“是我桃枝仙第一个发见他,大小尼姑,快拿银子来。”桃根仙和桃实仙各自抓住令狐冲一条手臂,兀自叫嚷:“是我寻到的!”“是我!是我!”; k  N0 C8 q- e5 _8 ~( j. E5 }
  只听得长街彼端有个女子高声叫道:“找到了令狐大侠么?”桃实仙道:“是我找到了令狐冲,快拿钱来。”桃干仙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桃根仙道:“对,对!小尼姑若是赖帐,咱们便将令狐冲藏了起来,不给她们。”桃枝仙道:“怎样藏法?将他关起来,不给小尼姑们见到么?”; u8 `# Q* d  g7 ?0 |
  说话之间,楼梯上脚步声响,抢上几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恒山派的弟子仪和,后面跟着四个尼姑,两个年轻姑娘,却是郑萼和秦绢。七个人一见令狐冲,脸上均现喜容,有的叫“令狐大侠”,有的叫“令狐大哥”,也有的叫“令狐公子”的。桃干仙等一齐伸臂,拦在令狐冲面前,说道:“不给一千两银子,可不能交人。”令狐冲笑道:“六位桃兄,那一千两银子,却是如何?”桃枝仙道:“刚才我们见到她们,她们问我有没有见到你。我说暂时没有见到。过不多时便能见到了。”秦绢道:“这位大叔当面撒谎,他说:‘没有啊,令狐冲身上生脚,他这会儿多半到了天涯海角,我们怎见得到?’”桃花仙道:“不对,不对,我们早有先见之明,早就算到会在这里见到令狐冲。”4 h- M! |* U! V6 @8 c
  令狐冲笑道:“我猜到啦,这几位师妹有事寻我,托六位相帮寻访,你们便开口要一千两银子,是也不是?”桃干仙道:“我们开口讨一千两银子,这是漫天讨价,他们若是会做生意,便当着地还钱才是。那知她们大方得紧,这个小尼姑说道:‘好,只要找到令狐大侠,我们便给一千两银子。’这句话可是有的?”仪和道:“不错,六位相帮寻访到了令狐大哥,我们恒山派答应奉上纹银一千两便是。”
2 x! `$ H; H( Z! B* ~+ N) K1 |  霎时之间,六只手掌伸了出来,桃谷六仙齐道:“拿来。”仪和道:“我们出家人,出门时身上怎会带这许多银子?相烦六位随我们到恒山去取。”她只道桃谷六仙定然怕麻烦,岂知六个人竟是一般的心思,齐声说道:“很好,我们便跟你们上恒山去,免得你们赖帐。”令狐冲道:“恭喜六位发了大财哪,将区区在下卖了这么大价钱。”桃谷六仙拱手道:“托福,托福!沾光,沾光!”
3 R) d: j6 }; |  却见仪和等七人脸上惨然变色,一齐向令狐冲拜下去。令狐冲惊道:“各位何以行此大礼?”急忙还礼。仪和道:“弟子仪和等参见掌门人。”令狐冲道:“你们都知道了?大家起来好说话。”桃根仙道:“是啊,跪在地下,说话可多不方便。”令狐冲站起身来,道:“六位桃兄,我现下身属恒山派,和这些本门弟子有事商议,请六位在一旁喝酒,不可打扰,以免你们这一千两银子拿不到手。”桃谷六仙本来要大大的啰唆一番,听到最后一句话,当即住口,走到靠街窗口的一张桌旁坐下,呼酒叫菜。
$ {* S6 U/ P& O+ A' r# t  仪和等站起身来,想到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惨死,不禁都痛哭失声。桃花仙道:“咦,奇怪,奇怪,好端端的说话,怎么哭将起来?”令狐冲向他怒目而视,桃花仙吓得伸手按住了口。仪和哭道:“那日令狐大哥——不,掌门人你上岸喝酒,没再回船,后来衡山派的莫大师叔来向我们谕示,说你到少林寺去见掌门师叔和定逸师叔去了。大伙儿一商量,都说不如也往少林寺来,以便和两位师叔及你相聚。不料行到中途,便遇到几十个江湖豪客,听他们高谈阔论,大讲你如何率领群豪攻打少林寺,如何将少林派数千僧众尽数吓跑之事。”
3 X' C  s$ M& J3 Z  仪和道:“有一个大头矮胖子,说是姓老,他说——他说掌门师叔和定逸师叔两位,在少林寺中为人所害。掌门师叔临终之时,要你——要你接任本门掌门,你已经答允了的。这一句话,当时许多人都亲耳听见——”她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其余六名弟子也都抽抽噎噎的哭泣。令狐冲叹道:“定闲师太当时确是命我肩担这个重任,但想我是个年青男子,声名又是极差,人人都知我是个无行浪子,如何能做恒山派的掌门?只不过眼见当时情势,我若不答应,定闲师太死不眼目。唉,这可为难得紧了。”9 S( [  y' k2 g% U; P$ d: G
  仪和道:“我们——我们大伙儿都盼望你——盼望你来执掌恒山门户。”郑萼道:“掌门师叔,你领着我们出死入生,不止一次的救了众弟子性命。恒山派众弟子,人人都知你是位正人君子。虽然你是男子,但本门门规之中,也没不许男子做掌门那一样。”有个中年尼姑仪文说道:“大伙儿听到两位师叔圆寂的消息,自是不胜之悲,但得悉由掌门师叔你来接掌门户,恒山一派不致就此覆灭,心中均感安慰。”仪和道:“我师父给人害死了,两位师叔又给人害死,恒山派中‘定’字辈的三位师长,数月之间先后圆寂,我们可连凶手是谁也不知道。掌门师叔,你来做掌门人那是最好不过,若不是你,也不能给我们三位师长报仇。”令狐冲点头道:“为三位师太报仇雪恨的重担,我自当一力负起。”秦绢道:“你给华山派赶了出来,现下却来做恒山派掌门。西岳北岳,武林中并驾齐驱,以后你见到岳先生,也不用叫他做师父啦,最多称他一声岳师兄便是。”她年纪幼小,说出话来尚带三分天真,令狐冲脸现苦笑,心道:“我可没面目再去见这位‘岳师兄’了。”1 k. A! m  g" k4 T) C- {+ X
  郑萼道:“我们听知两位师叔的噩耗后,兼程赶往少林寺,途中又遇上了莫大师叔。他说你已不在寺中,要我们赶快寻访你掌门师叔。”秦绢道:“莫大师叔说道,越早寻着你越好,若是迟了一步,你给人劝得入了魔教,正邪双方,水火不相容,恒山派可就少一位掌门人啦。”郑萼向她白了一眼,道:“秦师妹便口没遮拦。掌门师叔怎会去入魔教?”秦绢道:“是,不过莫大师叔可真的这么说。”令狐冲心想:“莫师叔对事情推算得极准,我没参与朝阳神教,相差也只一线之间。当日任教主若不是以内功秘诀相诱,而是诚诚恳恳的邀我加入,我感到情面难却,又瞧在盈盈的份上,说不定会答应料理了恒山派大事之后,便即加盟。”说道:“因此上你们便定下一千两银子的赏格,到处捉拿令狐冲了。”+ C  |; H7 L/ d' F# ^# i/ z4 h
  秦绢破涕为笑,道:“捉拿令狐冲?我们怎敢啊。”郑萼道:“当时大家听了莫大师叔的吩咐后,便分成七人一队,寻访掌门师叔,要请你早上恒山,处理派中大事。侥幸今日见到桃谷六仙,他们出口要一千两银子。只要寻到掌门师叔,别说一千两,就是要一万两,我们也会设法去化了来给他们。”令狐冲微笑道:“我做你们掌门,别的好处没有,向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化缘要银子,这副本事大家定有长进。”七名弟子想起那日在福建向白剥皮化缘之事,悲苦少抑,忍不住都脸露微笑。令狐冲道:“好,大家不用担心,令狐冲既然答应了定闲师太,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恒山派的掌门人我是做定了。咱们吃饱了饭,这就上恒山去吧。”0 |* t5 v5 l8 w
  饮酒之时,令狐冲去和桃谷六仙共席,问起六人要这一千两银子何用。桃根仙道:“夜猫子计无施穷得要命,若没一千两银子便过不了日子,我们答应给他凑乎凑乎。”桃干仙道:“那日在少林寺中,我们兄弟跟计无施打了个赌——”桃花仙抢着道:“结果自然是计无施输了,这小子怎能赢了我们兄弟?”令狐冲心道:“你们和计无施打赌,输的定然是你们。”问道:“不知赌的是什么事?”桃实仙道:“打赌的这件事,可和你有关。我们料定你一定不会做恒山派掌门,不——不——”桃花仙道:“是夜猫子料定你必定不做恒山派掌门,而我们则说,大丈夫言而有信,你答应那老尼姑做恒山派掌门,天下英雄,尽皆知闻,那里还能抵赖?”桃枝仙道:“夜猫子说道,令狐冲浪荡江湖,不久便要娶魔教的圣姑做老婆,那肯去和老尼姑、小尼姑蘑姑?”
6 B9 i% H" o7 F4 M/ q2 n第七十二回 恒山掌门
" x. }4 _' q. M6 }( U& V; A! x, c  令狐冲心想:“夜猫子对盈盈十分敬重,那会口称‘魔教’?定是桃谷六仙将言语颠倒了来说。”道:“于是你们便赌一千两银子?”桃根仙道:“不错,当时我们想是赢定了的。计无施又道,这一千两银子可得正大光明挣来,不能去偷去抢。我说这个自然,桃谷六仙还能去偷去抢么?”桃叶仙道:“今天我们撞到这几个尼姑,她们打起了锣到处找你,说要请你去当恒山派掌门,我们自然是赢定了。”令狐冲微笑道:“你们想到夜猫子要输一千两银子,太过可怜,所以要去挣一千两银子来给他,好让他输给你们?”桃谷六仙齐声道:“正是,正是。你料事如神。”桃叶仙道:“和我们兄弟料事的本领也就相差不远。”" l8 `8 ^/ m0 t( P
  众人用毕酒饭后,便往恒山进发,不一日到了山下。派中弟子早已得到讯息,齐在山脚下恭候,见到令狐冲都拜了下去。令狐冲忙即还礼。说起定闲、定逸两位师太逝世之事,无不伤感。令狐冲见仪琳杂在众弟子之中,容色憔悴,别来大见清减,问道:“仪琳师妹,近来你身子不适么?”仪琳眼圈儿一红,道:“也没什么。”顿了一顿,又道:“你做了我们掌门人可不能再叫我做师妹啦。”
8 s9 O' e& E' z; t4 h9 Z  一路之上,仪和等都叫令狐冲作“掌门师叔”。他叫各人改口,众人总是不允,此刻听仪琳又是这般叫,当即朗声说道:“众位师姊师妹,令狐冲承本派前掌门师太遗命,前来执掌恒山一派门户,其实是无德何能,绝不敢当。”众弟子纷纷说道:“掌门师叔肯负此重任,实是恒山派的大幸。”令狐冲道:“不过大家须得允我一件事,我方可正式就任。”仪和等道:“掌门人有何吩咐,弟子等无有不遵。”令狐冲道:“我只做你们的掌门师兄,却不做掌门师叔。”仪和、仪真、仪文等诸大弟子低声商议了几句,回禀道:“掌门人既是如此谦逊,自当从命。”令狐冲喜道:“如此甚好。”
/ F5 e4 c, i- i  当下众人共上恒山。众人脚程虽快,但自山脚来到见性峰峰顶,却也花了大半日时光。恒山派的主庵无色庵乃是一座小小庵堂,庵旁有三十余间瓦屋,众弟子都散居于瓦屋之中。和构筑宏伟的少林寺相较,无色庵直如蝼蚁之比大象。令狐冲来到底中,只见殿堂上供着白衣观音的神像,四下里一尘不染,陈设却见十分简陋,想不到威震江湖的恒山派主庵,竟然质朴若斯。0 g! i& N. m$ `" \
  令狐冲先向观音神像跪拜了,由于嫂引导,来到定闲师太日常静修之所,但见四壁萧然,地下一个旧蒲团,旁边一个敲陷了大半的白木鱼,此外一无所有。令狐冲是个爱热闹之人,嗜酒多欲,如何能叫他在这止水般的斗室中清修?若是将酒坛子、熟狗腿之类搬到这静室来,未免太过亵渎了定闲师太,当下向于嫂道:“我虽来做恒山掌门,但既不出家,又不做尼姑,派中师姊师妹们都是女流,我一个男子,住在这庵中诸多不便。请你在远处搬空一间屋子,我和桃谷六仙到那边居住,较为妥善。”于嫂道:“是。峰西有三间大屋,原是客房,以供本派女弟子的父母们上峰探望时住宿之用。掌门人若是合意,便暂且住在那边如何?咱们日后再为掌门人另建新居。”令狐冲喜道:“那再好没有了,又另建甚么新居?”他心下寻思:“难道我一辈子真当这恒山派的掌门人?一在派中选到合适的人选,只要群弟子都服她的,我这掌门人之位传了给她,我拍拍屁股走路,到江湖上逍遥快乐去也。”
: D/ V! R) A2 e% {  i& B) V9 l  来到峰西的客房之中,只见床褥桌椅,便和乡间的富农人家相似,虽然仍是粗陋,却已不似定闲师太的居所中那样空荡荡地一无所有。令狐冲道:“咦,桃谷六仙到那里去了?”于嫂道:“他们在后院中喝酒。”令狐冲喜道:“这山上有酒?”这件事可令他喜出望外。于嫂微笑道:“不但有酒,而且有好酒。仪琳小师妹听说掌门人要上恒山来,跟我说若无好酒,只怕你这掌门人做不长,我们连夜派人下山,买得有数十坛好酒在此。”令狐冲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本派人人清苦,为我一人太过破费,那可说不过去。”仪清微笑道:“那日向白剥皮化来的银子,用着还剩下许多。卖了那几十匹官马,掌门师兄便喝十年二十年,酒钱也足够了。”
& \1 G; V, _2 H& Q  当晚令狐冲和桃谷六仙痛饮一顿,次日清晨便和于嫂、仪清、仪和等人商议如何迎回两位师太的骨灰,如何设法为三位师太报仇。仪清道:“掌门师兄接任此位,须得公告武林中同道才是,也须得遣人告知五岳剑派的盟主左师伯。”仪和怒道。“呸,我师父就是他嵩山派这批奸贼害死的,两位师叔多半是他们下的毒手,告知他们干甚么?”仪清道:“这礼数不可或缺,待得咱们查明确实,倘若三位师尊当真是嵩山派所害,那时在掌门师兄率领之下,自当大举向他们问罪。”令狐冲点头道:“仪清师姊之言有理。只是这掌门人嘛,做就做了,却不用行甚么典礼啦。”他记得幼年之时,师父接任华山掌门,繁文褥节,着实不少,上山来道贺观礼的武林同道,不计其数;又想起衡山派刘正风“金盆洗手”,衡山城中也是群豪毕集。恒山派和华山、衡山齐名,自己出任掌门,到贺的人若是寥寥无几,未免丢脸,但若到贺之人极多,眼见自己一个大男人做一群女尼的掌门人,又未免可笑。仪清明白他的心意,说道:“掌门师兄既是不愿惊动武林中朋友,那么届时不请客上山观礼也就是了。但咱们总得定下一个正式就任的日子,知会四方。”令狐冲心想恒山派毕竟是五岳剑派之一,掌门人就任若是太过草草,不免有损恒山派的威名,当下点头称是。仪清取过一本历本,翻阅半晌,说道:“二月十六、三月初八、三月二十七,这三天都是黄道吉日,大吉大利。掌门师兄你瞧那一天合适?”7 X" y. A- p; r
  令狐冲素来不信什么黄道吉日,黑道凶日那一套,心想这典礼越是举行得早,上山来参预的人越少,那就可免了不少尴尬狼狈,说道:“正月里有好日子吗?”仪清道:“正月里好日子不少,但均是利于出行、破土、婚姻、开张等等的,要到二月里,才有利于‘接印、坐衙’的好日子。”令狐冲笑道:“我又不是做官,甚么接印坐衙?”仪和笑道:“你不是做过大将军吗?做掌门人,也是接印。”令狐冲不愿拂逆众意,道:“既是如此,那便定在二月十六吧。”当下分派弟子,前赴少林寺迎回两位师太的骨灰,向各门派分送通知。他向下山的诸弟子一再叮嘱,千万不可张扬其事,又道:“你们向各派掌门人禀明,定闲师太圆寂,大仇未报,恒山众弟子在居丧期内,不行甚么掌门人就任的大典,请勿遣人上山观礼道贺。”7 Y9 Y$ L" `8 d* P0 e$ \/ E
  打发了下山传讯的诸弟子后,令狐冲心想:“我既做恒山掌门,恒山派的剑法武功,可得好好揣摩一下才是。”当下召集留山的众弟子,命各人试演剑法武功,自入门的基本功夫练起,最后是仪和、仪清两名大弟子拆招,施展恒山剑法中最上乘的招式。令狐冲见恒山派剑法绵密严谨,长于守御,而往往在最令人出其不意之处,突出杀着,剑法灵动有余,凌厉不足,那正是适于女子所使的武功。恒山派代代均是女流,自不及男子所练的武功那样威猛凶悍了。他自学过“独孤九剑”之后,在任何敌手的招数之中,均可瞧出破绽,以此而观恒山剑法,可说是破绽极少的剑法之一,若言守御之严,仅逊于武当派的“太极剑法”,但偶尔忽出攻招,却又在“太极剑法”之上。恒山一派在武林中卓然成家,自有其独到处。他又想起那日在华山思过崖后洞石壁之上,曾刻有一套恒山剑法,变招之精奇,远在仪和、仪清所使的剑法之上,但纵是这一套剑法,亦为人所破,恒山派日后要在武林中发扬光大,其基本剑术显然尚须好好改进才是。又想起曾见定静、定闲、定逸三位师太与人动手,内功浑厚,剑招老辣,远非仪和诸弟子所及,看来这三位师太的功夫,尚有一大半未能为诸弟子所习得,三位师太在数月间先后谢世,那许多精妙功夫,只怕就此失传了。
1 N' t+ N# N! l" c  仪和见他呆呆出神,对诸弟子的剑法不置可否,便道:“掌门师兄,我们的剑法你自是瞧不入眼,还请多多指点。”令狐冲道:“有一套恒山派的剑法,不知三位师太传过你们没有?”当下从仪和手中接过剑来,将后洞石壁上所刻的恒山剑法,一招招的使了出来。他使得甚慢,好让众弟子看得分明。使不数招,群弟子便都喝采,但见他每一招均包含了本派剑法的精要,可是变化之奇,招数之妙,却比所学的每一套剑法都高明得不知多少,一招一式,人人瞧得血脉贲张,心旷神怡。这套剑招刻在石壁之上,乃是死的,令狐冲使动之时,将一招招串连在一起,其中转折连贯之处,不免加上一些自出新意的创作。一套剑法使罢,群弟子轰然喝采,一齐俯身拜服。仪和道:“掌门师兄,这明明是我们恒山派的剑法,可是我们从未见过,不知你从何处学来?”令狐冲道:“我是从一个山洞之中的石壁上看来的。你们若是愿学,便传了你们如何?”群弟子大喜,连声道谢。这日令狐冲便传了她们三招,将这三招中奥妙之处细细分说,命各弟子自行练习。- p2 S7 Q4 L: c9 q
  剑法虽只三招,但这三招博大精深,纵是仪和、仪清等大弟子,也得七八日功夫,才略明其中精要所在,至于郑萼、仪琳、秦绢等人,更是不易领悟了。到第九日上,令狐冲又传了她两招剑法。这一套石壁上的剑法,招数本是寥寥,却也花了一个多月时光,才大致授完,至于是否能融会贯通,那得瞧各人的修为与悟性了。这一个多月之中,下山传讯的众弟子陆续回山,大都面色不愉,向令狐冲回禀时说话吞吞吐吐。令狐冲也不细问,情知她们必是受人讥嘲羞辱,说她们一群尼姑,却要个男子来做掌门,只是好言安慰几句,要她们分别向师姊学习所传剑法,遇有不明之处,便亲自再加指点。$ i' v) c6 Q8 L, o6 q9 w
  华山派那通书信,是由于嫂与仪文两名老成持重之人送去的。华山和恒山相距不远,按理该当早回,但往南方送信的弟子都已归山,于嫂和仪文却一直没有回来。眼见二月十六将届,始终不见于嫂和仪文的影踪,当下又派了两名弟子仪光,仪明前去接应。群弟子料想各门各派无人上山道贺观礼,也不准备宾客的食宿,只是大家除草洗地,将数十座屋子洒扫得干干净净,各人又均缝制新衣新鞋。郑萼等替令狐冲缝了一件青布长袍,以待这日接任时穿着。
1 M1 |5 Y( V* J8 g; K9 o  二月十六日清晨,令狐冲起床后出来,只见见性峰上每一座屋子前都是挂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恒山派一众女弟子心细,连一纸一线之微,也是安排得十分妥贴。令狐冲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心道:“因我之故,累得两位师太惨死,她们非但不来怪我,反而对我如此看重。令狐冲若不能为三位师太报仇,当真是枉自为人了。”望着远处山头积雪,正自沉思,忽听得山道上有一大群人喧哗之声。' m1 e: _( I4 P5 i! w% d9 U$ X
  这见性峰上向来清静,从无有人如此吵嚷。桃谷六仙虽然系终日叽咕不休,却也不这等大呼小叫。正诧异间,只听得脚步声响,数百人涌将上来,当先一人叫道:“恭喜令狐公子,你今日大喜啊。”这人又矮又肥,正是老头子,他身后计无施、祖千秋、以及黄伯流、游迅、漠北双熊等一干人竟然都到了。
  }" z/ Z: H+ r7 M( b; P/ h6 ?4 W  令狐冲又惊又喜,忙迎上前去,说道:“在下受定闲师太遗命,不得不来执掌恒山派门户,没敢惊动众位朋友。怎地大伙儿都到了?”这些人都是跟随令狐冲攻打过少林寺的,经过一场生死搏斗,已然是患难之交。大家纷纷抢将过来,将令狐冲围在中间,十分亲热。老头子道:“大伙儿听得公子已将圣姑接了出来,人人均是十分欢喜。公子出任恒山掌门,此事早已轰传江湖,大伙儿岂有不知?今日若不上山道喜,那可真该死之极了。”这些人豪迈爽快,与令狐冲意气相投,三言两语之间,已是笑成一片。令狐冲自上恒山之后,对着这一群尼姑、姑娘,说话行事,无不极尽拘束,只偶尔和桃谷六仙说说笑话,但说不了三句话便缠夹不清。越说越乱。此刻陡然间遇上这许多老友,自是不胜之喜。黄伯流道:“我们是不速之客,恒山派未必备有我们这批粗胚的饮食,酒食饭菜,这就挑上山来了。”令狐冲喜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心想:“这情景倒似当年五霸冈上的群豪大会。”说话之间,又有数百人走上山来。计无施笑道:“公子,咱们是自己人,不用客气。你那些斯斯文文的女弟子,也招呼不来我们这些浑人。大家自便,谁也不招呼谁最好。”7 a& J- N, ]/ h+ o8 R6 U
  这时见性峰上已喧闹成一片。恒山众弟子绝未料到竟然有这许多宾客到贺,均各兴奋,只有见识广博的老成弟子,才觉来贺的这些客人都有些不伦不类,虽有不少出名人物,却均是邪派中的高手,也有许多是绿林英雄,黑道豪客。恒山派向来门规极严,群弟子人人洁身自爱,纵然同是正教之士,平素也少交往,对这些左道旁门的人物,那更是绝不理睬,不料今日却是一窝蜂的涌到了见性峰上来。但眼见掌门人和他们抱腰拉手,神态亲热之极,也只好心下暗中嘀咕而已。
6 z+ y5 b# }8 z& c# S) m, i  到得午间,数百名汉子挑了鸡鸭牛羊,酒菜饭面来到峰上。令狐冲心思:这见性峰上供奉白衣观音,自己一做掌门人,便即大鱼大肉,杀猪宰羊,未免对不住恒山派上代祖宗,当下命下灶汉子走下数十丈,在山腰间埋灶造饭。可是一阵阵酒肉香气飘将上来,群尼唯有暗暗皱眉。
( F+ u* \0 f- G& M! A2 T+ \6 e  群豪用过中饭后,团团在见性峰主庵前的旷地上坐定。令狐冲坐在西首之侧,数百名女弟子依着长幼之序,站在他的身后。忽听得丝竹声响,一群乐手吹着箫笛,走到峰上。中间两名黑衣老者大踏步走上前来,左首一名老者朗声说道:“朝阳神教东方教主,委派左右光明使者,前来祝贺令狐大侠荣任恒山派掌门。恭祝恒山派发扬光大,令狐掌门威震武林。”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啊”的一声,轰然叫了起来。
" z- r' l& m2 ]8 V  这些左道之士,多多少少均与魔教有些瓜葛,其中颇有人还服了东方不败的“三尸脑神丹”,一闻“东方教主”四字便是吓得心惊胆战。群豪大都识得这两个老者,左首一人叫作“黄面尊者”贾布,右首那人复姓上官,单名一个云字,外号叫做“雕侠”。贾布与上官云二人是东方不败左右最得力的助手,武功之高,远在一般门派的掌门人与帮主、总舵主之上。这“黄面尊者”贾布本是河北黄沙帮的帮主,数十年来横行河朔,手下不知杀过多少英雄好汉,后来为东方不败收服,才归入朝阳神教,成为他手下第一员大将。这一次东方不败派了他二人亲来,对令狐冲可说是给足面子了。群豪一见二人到来,一大半便都站起了身来。8 `; a2 N9 r% j0 s
  令狐冲上前相迎,说道:“在下与东方教主素不相识,有劳二位大驾,愧不敢当。”他见那“黄面尊者”贾布一张瘦脸蜡也似黄,可是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便如藏了一枚核桃相似。那“雕侠”上官云长手长脚,一对眸子精光灿然,顾盼之际犹如冷电,足见二人内功均是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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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53 | 只看该作者
  贾布说道:“令狐大侠今日大喜,东方教主说道原该亲自前来道贺才是。只是教中俗务羁绊,无法分身,令狐掌门勿怪才好。”令狐冲道:“不敢。”心想:“瞧东方不败这副排场,任教主自是尚未夺回教主之位,不知他和向大哥、盈盈三人安危如何?”贾布侧过身来,将左手一摆,说道:“一些薄礼,是东方教主的小小心意,请令狐掌门哂纳。”丝竹声中,百余名汉子抬了四十口朱漆大箱上来。每一口箱子都由四名壮汉抬着,瞧各人脚步沉重,箱子中所装物事着实不轻。
' d. N' y6 u& v/ i; D  令狐冲忙道:“两做大驾光临,令狐冲已感荣宠,如此重礼,却是万万不敢拜领。还请上覆东方教主,说道令狐冲多谢了。恒山弟子山居清苦,也不需用这些华贵的物事。”贾布说道:“令狐掌门若不笑纳,在下与上官兄弟可为难得紧了。”: e9 Q& d- [  `, o9 r, f
  他略略侧头,向上官云道:“兄弟,你说这话对不对?”上官云道:“对!”他说话声音洪亮之极,这一个“对”字,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大概他知道自己喉咙太大,是以平素说话不多,上峰以来,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令狐冲心下暗自为难,寻思:“恒山派是正教门派,和你魔教势同水火,就算双方不打架,也不能结交为友。再说,任教主和盈盈就要去跟东方不败算帐,我怎能收你的礼物?”便道:“两位兄台请覆上东方先生,所赐万万不敢收受。两位若是不肯将原礼带回,在下只好遣人送到贵教总坛来了。”贾布微微一笑,道:“令狐掌门可知这四十口箱中,装的是甚么物事?”令狐冲道:“在下自然不知。”贾布笑道:“令狐掌门看了之后,一定再也不会推却了。这四十口箱子中所装,其实也并非全是东方教主的礼物,有一部分原是该属令狐掌门所有,我们抬了来,只是物归原主而已。”令狐冲大奇,道:“是我的东西?那是甚么?”贾布踏上一步,低声道:“其中大多数是任大小姐留在黑木崖上的衣衫首饰和常用之物,东方教主命我们送来,以供任大小姐应用。另外也有一些,是教主送给令狐大侠和任大小姐的薄礼。许多物事混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令狐掌门也不用客气了,哈哈,哈哈。”
0 k" C' h: p* P# W# P: h, y% j  令狐冲是个豁达随便之人,向来不拘小节,见东方不败送礼之意甚诚,其中又有许多是盈盈的衣物,却也不便坚拒,跟着哈哈一笑,说道:“如此便多谢了。”只见一名女弟子快步过来,禀道:“武当派冲虚道长亲来道贺。”令狐冲吃了一惊,忙迎到峰前,只见冲虚道人带着八名弟子,走上峰来。令狐冲躬身行礼,说道:“有劳道长大驾,令狐冲感激不尽。”冲虚道人笑道:“老弟荣任恒山掌门,贫道闻知,不胜之喜。听说少林寺方证、方生两位大师也要前来道喜,不知他们两位到了没有?”令狐冲更是惊讶,道:“这——这——”便在此时,只见山道上走上来一群僧人,当先二人大袖飘飘,正是方证和方生二位大师。方证大师叫道:“冲虚道兄,你脚程好快,可比我们先到了。”令狐冲迎下山去,叫道:“两位大师亲临,令狐冲何以克当?”方生大师笑道:“少侠,你曾三入少林,我们到恒山来回拜一次,那也是礼尚往来啊。”! v3 M  e9 q3 Q6 f( G- R
  令狐冲将一众少林僧和武当道人迎上峰来。峰上群豪见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身驾到,心下无不骇然。贾布与上官云对望了一眼,站在一旁,对方证、方生、冲虚等人上峰,只作视而不见。令狐冲招呼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上座,暗自寻思:“记得师父当年接任华山派掌门,少林派和武当派的掌门人并未到来,只是遣人到贺而已。其时我虽年幼,不知有那些宾客,但师父、师娘后来跟众弟子讲述当年就任掌门时的风光,也从未提过有少林、武当的掌门人大驾光临。今日他二位同时到来,难道真的是向我道贺,还是别有用意?”# O5 e+ A1 K. v9 P4 S' `# w/ n! k
  这时上峰来的宾客络绎不绝,大都是当日曾参与攻打少林寺之役的群豪。接着昆仑派、点苍派、峨嵋派、崆峒派、丐帮、各大门派帮会,均派有人来呈上各派掌门人、帮主的贺帖和礼物。令狐仲见贺客众多,心下释然:“他们都是瞧着恒山派和定闲师太的脸面,才来道贺,可不是凭着我令狐冲的面子。”
. C# W, d* E  G0 ^, Y$ ]  只是嵩山、华山、衡山、泰山四派却未有派人来贺。耳听得砰砰砰三声巨响,乃是吉时已届的号炮,令狐冲抱拳向众人团团一揖,朗声说道:“恒山派前任掌门定闲师太不幸遭人暗算,与定逸师太同时圆寂。令狐冲秉承定闲师太遗命,接掌恒山一派的门户,承众位前辈、众位朋友不弃,大驾光临,恒山上下,实感荣宠。”磬钹声中,恒山派的群弟子列成两行,鱼贯而前,居中是仪和、仪清、仪真、仪质四名大弟子。四名大弟子走到令狐冲面前,躬身行礼。令狐冲长揖还礼。
. q2 _7 ]4 n) o% I8 U$ |- W  仪和说道:“四件法器,乃恒山派创派之祖晓风师太所传,向由本派掌门人接管,新任掌门人令狐师兄便请收领。”令狐冲应道:“是。”这四名弟子将手中法器依法交了过来,乃是一卷经书,一个木鱼,一串念珠,一柄短剑。令狐冲见到木鱼,念珠,不由得有些发窘,只好伸手接过,双眼视地,不敢与观礼群豪的目光相接。仪清展开一个卷轴,说道:“恒山派四大戒律,一戒妄杀无辜,二戒暴乱行凶,三戒犯上忤逆,四戒结交奸邪。掌门师兄须当身体力行,督率弟子,一概凛遵。”令狐冲应道:“是!”心想:“那三戒倒也罢了,这不得结交奸邪那一戒,可不易遵行了。今日上峰来的宾客,倒有一大半是左道旁门之士。”仪真道:“便请掌门师兄入庵,叩拜历代掌门祖师的遗像。”令狐冲道:“是!”!# _8 w  E- y. I; f" t
  正欲转身,忽听得山道上有人大声叫道:“五岳剑派左盟主有令,令狐冲不得擅篡恒山派掌门之位。”叫声甫息,五个人飞奔而至,后面又跟着数十人。当先五人手中各执一面锦旗,正是五岳剑派的盟旗。五人奔至令狐冲身前七八丈处站定,居中那人矮矮胖胖,面皮黄肿,五十来岁年纪,令狐冲认得此人姓林名厚,外号“大阴阳手”,是嵩山派的一名好手,当日在河南荒郊曾和他交过手,长剑透他双掌而过,是结下了极深梁子的,当下说道:“原来是林兄。”  R' o0 E. R$ C& E, r5 o, v8 C2 y
  林厚将手中锦旗一展,说道:“恒山派是五岳剑派之一,须遵左盟主号令。”令狐冲微笑道:“令狐冲接掌恒山门户之后,是否还加盟五岳剑派,可得好好商议商议。”这时其余数十人已然奔近,却是华山、衡山、泰山、嵩山四派的弟子。华山派的八人均是令狐冲当年的师弟,衡山、泰山、嵩山三派的,令狐冲也有一些认得。这数十人分成四列,手按剑柄,默不作声。林厚说道:“恒山一派,向由出家的女尼执掌门户,令狐冲身为男子,岂可坏了恒山派数百年来的规矩?”令狐冲道:“规矩是人所创,也可由人所改,这是本门自己之事,可与旁人并不相干。”群豪之中,已有人向林厚叫骂起来:“他恒山派的事,要你嵩山派来多管闲事?”“你奶奶的,给我滚吧!”“什么五岳盟主,狗屁的盟主,好不要脸。”林厚向令狐冲道:“这些口出污言之人,在这里干什么来着?”令狐冲道:“这些兄台都是在下的朋友,是上峰来观礼的。”( C+ J: w3 ^4 M  |" n
  林厚道:“这就是了。恒山派四大戒律,第四条是什么?”令狐冲心道:“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我便来跟你强辩。”说道:“恒山四大戒律,第四是戒结交奸邪。像林兄这样的人,令狐冲是决计不会和你结交的。”群豪一听,登时轰然大笑起来,都道:“奸邪之徒快快滚吧!”0 {& {8 q* B$ g# q7 A0 K# h' _
  林厚略略转身,向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说道:“两位掌门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人所共仰,今日须请两位说句公道话。令狐冲招揽了这许多妖魔鬼怪来到恒山之上,是不是坏了恒山派不得结交奸邪这一条门规?眼见恒山派这样一个历时已久,享誉甚隆的名门正派,两位是否坐视不理?”方证方丈咳嗽一声,道:“这个—这个—唔——”心想此人的话倒也在理,这里广场上所坐的,果然极大多数是旁门左道之士,难道要令狐冲将他们都逐下山去不成?. \2 E, I! Z; u2 \
  忽听得山道上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叫声:“朝阳神教任大小姐到!”令狐冲大是惊喜,冲口而出:“盈盈也来了!”走到山崖边上,只见两名大汉抬着一乘青呢小轿,健步如飞的走上客来,小轿之后跟着四名青衣女婢。林厚大声道:“连魔教的大人物也到了,那还不是结交奸邪么?”群豪听得盈盈到来,十个中倒有八个涌向山道去迎接,欢声雷动。嵩山、华山等各派弟子见了这等声势,均想敌众我寡,若是对方翻脸动手,这局面可不易收拾。但见群豪拥着那顶小轿,来到广场之中,放下小轿。轿帷掀开,走出一个身穿淡绿衣衫的艳美少女来,正是盈盈。群豪大声欢呼:“圣姑,圣姑!”一齐躬身行礼。瞧这些人的神情,对盈盈又是敬畏,又是感佩,喜欢之情发出自心底。
7 y% ^* x+ k; k! k5 C  令狐冲走上几步微笑道:“盈盈,你也来啦!”盈盈微笑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怎能不来!”他眼光四下一扫,从场中每个人的脸上掠过,向方证与冲虚二人微微躬身,叫道:“方丈大师,掌门道长,小女子有礼。”方证和冲虚一齐还礼,心下却想:“她和令狐冲再好,今日也不该来,这可叫令狐冲更加为难了。”
' t$ Y9 W! Z+ f' ?  林厚大声叫道:“这一个姑娘,是黑木崖魔教中的重要人物,令狐冲,你说是也不是?”令狐冲道:“是又怎样?”林厚道:“恒山派四大戒律,规定不得结交奸邪。你若不与这些妖邪人物一刀两断,便做不得恒山派掌门。”令狐冲道:“做不得便做不得,那又有什么要紧。”盈盈向他瞧了一眼,目光中深情无限,心想:“你为了我,什么都不在乎。”问道:“这位朋友是什么来头?凭着什么来过问你恒山派之事?”令狐冲道:“他自称是嵩山派左掌门派来的,手中拿的,便是左掌门的令旗。别说这是左掌门的一面小小令旗,就是左掌门自己亲至,又怎能管得了我恒山派的事。”盈盈点头道:“不错。”想起那日少林寺比武,左冷禅千方百计的为难,寒玉真气又使爹爹身受重伤,险些儿性命不保,不由得心中十分有气,说道:“谁说这是五岳剑派的盟旗?他是来骗人的——”一言未毕,身子一晃,左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疾向林厚胸口剌去。
# C* p6 t) }; R$ J6 h4 \  林厚万料不到这样一个娇怯怯的美貌女子说打便打,事先更没半点朕兆,出手如电闪,一剑便剌了过来,拔剑招架已是不及,只得侧身闪避。他更没料到盈盈这一招乃是虚招,身子略转之际,右手一松,一面锦旗已给对方夺了过去。盈盈身手不停,连剌五剑,连夺了五面锦旗,所使的剑招身法一模一样,五招皆是如此,可是出手实在太快,不容对方有留神的余裕,手到旗来,转到了令狐冲身后,笑道:“冲哥,这旗果然是假的。那里是五岳剑派的令旗了,这是五仙教的五毒旗啊。”# ^5 w3 Y2 A5 t! }1 i, P" d
  她将手中五面锦旗张了开来,人人看得明白,五面旗上分别绣着青蛇、蜈蚣、蜘蛛、蝎子、蟾蜍五样毒物,色彩鲜明,奕奕如生,那里是五岳剑派的令旗了?林厚等人只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老头子、祖千秋等群豪大声喝采。人人均知盈盈夺到令旗之后,立即便掉了包,将五岳令旗换了五毒旗,只是她手脚实在太快,谁也没有看清楚她掉旗之举。3 k6 B# U' r& _3 P# R) w
  盈盈叫道:“蓝教主!”人群中一个身穿苗家装束的美女站了出来,笑道:“在!圣姑有何吩咐?”正是五仙教教主蓝凤凰。盈盈道:“你教中的五毒旗,怎会落入嵩山派手中!”蓝凤凰笑道:“这几个嵩山弟子,都是我教下女弟子的好朋友,想必是他们甜言蜜语,将我教中的五毒旗骗了去玩儿。”盈盈道:“原来如此。这五面旗儿,便还了你吧。”说着将五面旗子掷将过去。蓝凤凰笑道:“多谢。”将旗子接了。. M1 f7 {3 ^! Y: f8 e2 f7 ^. v6 K
  林厚骂道:“无耻妖女,在老子面前使这掩眼的妖法,快将令旗还来。”盈盈笑道:“你要五毒旗,不会向蓝教主去讨吗?”林厚无法可施,向方证和冲虚道:“方丈大师,冲虚道长,请你二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主持公道。”方证道:“这个——唔——不得结交奸邪,恒山戒律中原是有这么一条的,不过——不过——今日江湖上朋友前来观礼,令狐掌门也不能闭门不纳,太不给人家面子——”林厚突然指人群中一人,大声道:“他——他——像他这样的人,也是令狐冲的朋友?”* y6 ]0 q# U* D; I- }% S8 J" f; {
  众人顺着他手指瞧去,只见他所指之人身材魁梧,正是“万里独行”田伯光,人人均知他是个恶名昭彰的采花巨盗。林厚厉声说道:“田伯光,你到恒山干什么来着?”田伯光道:“在下是拜师来着。”林厚奇道:“拜师?”田伯光道:“正是。”走到仪琳面前,跪下磕头,叫道:“师父,弟子田伯光请安。”仪琳羞得满脸通红,侧身避过,道:“你——你——”众人见田伯光这样一条大汉,竟向仪琳这样一个文秀美丽的小尼姑磕头,口称师父,无不大为奇怪。这其中原由,只有令狐冲一人知道,但想当时一句戏言,如何能当得真?又何必当众向她瞌头,大叫师父?
7 f6 m) N; B) ~! {/ f" @  盈盈笑道:“田师傅有心改邪归正,另投明师,那是再好不过。方证大师,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个人只要改过迁善,菩萨便会给他一条自新之路,是不是?”方证喜道:“正是!田师傅投入恒山派,从此严守门规,那是武林之福。”盈盈大声道:“众位听了,咱们今日到来,都是来投恒山派的。只要令狐掌门肯收留,咱们便都是恒山弟子了,恒山弟子,怎能算是妖邪?”- Z# ~* W, ]5 T! @$ }: `
  令狐冲恍然大悟:“原来盈盈早料到我做恒山掌门有这样大难关,特地邀了这样一大群人来投恒山。”又想:“我身为众女弟子的掌门,正感十分尴尬,若是派中有许多男弟子,那便无人耻笑了。”当即朗声问道:“仪和师姊,本派之中,又有不许收男弟子这条门规么?”仪和道:“不许收男弟子的门规倒是没有,不过——不过——”她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总觉派中突然多了这许多男弟子出来,总是大大的不妥。令狐冲道:“众位要投入恒山派,那是再好不过。但也不必拜师。恒山派另设——一个——唔——一个‘恒山别院’,安置各位,那边通元谷,便是一个极好去处。”第七十三回 密商大计
3 Q, Y9 a$ g: N5 c( X: E; P  那通元谷在见性峰之侧,相传唐时仙人张果老曾在此炼丹。恒山大石上有蹄印数处,历代相传为张果老所骑驴子踏出。如此坚强的花岗石居然有驴踏之痕深印,若不是仙人遗迹,何以生成?唐玄宗封张果老为“通元先生”,通元谷之名,便由此而来。这通元谷和峰上主庵相距虽然不远,但由谷至峰,山道绝险。令狐冲要将这批江湖豪客安置在通元谷中,自有令他们男女隔绝之意。方证大师听令狐冲如此说,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这些朋友们归入了恒山派,受恒山门规约束,当真是武林中一件大大的美事。”林厚见方证大师也如此说,知道今日已无法阻止令狐冲出任恒山掌门,只得传达左冷禅的第二道命令,咳嗽一声,朗声说道:“五岳剑派盟主有令:三月十五清晨,五岳剑派各派弟子群集嵩山,选出五岳派的掌门人,务须依时到达,不得有误。”令狐冲道:“五岳剑派并为一派,是谁的主意?”林厚道:“嵩山、泰山、华山、衡山四派,均已一致同意。你恒山派若是独持异议,那便是和四派相抗,只有自讨苦吃了。”他转身向泰山派等人问道:“你们说是不是?”站在他身后的数十人齐声道:“正是。”林厚一阵冷笑,转身便走。蓝凤凰笑着道:“林老师,你失了旗子,回去怎么向左盟主交待啊?不如我还了你吧!”说着右手一挥,将一面锦旗掷了过去。林厚失去令旗,心下正自发愁,眼见一面小旗势挟劲风飞来,心想:“这是你的五毒旗,又不是五岳令旗,我要来干什么?”心念甫转之际,那旗已飞向面前,戳向他的咽喉,当即伸手抄住。突然间“啊”的一声大叫,将旗掷下,只觉手掌心犹似烈火烧炙一般疼痛,提手一看,掌心已成淡紫之色,知道旗杆上喂有剧毒,已受了五毒教的暗算,不由得又惊又怒,骂道:“妖女——”蓝凤凰笑道:“你叫一声‘令狐掌门’,向他求情,我便给你解药,否则你这条手臂要整个儿烂断。”林厚素知五毒教使毒的厉害,一犹豫间,但觉掌心麻木,知觉渐失,心想我毕生功力,全在两掌,若是烂断了手臂,便成废人,情急之下,只得叫道:“令狐掌门,你——你——”蓝凤凰笑道:“求情啊。”林厚道:“令狐掌门,在下得罪了你,求——求你赐给解——解药。”令狐冲微笑道:“蓝姑娘,可怜见儿的,给他解药吧!”蓝凤凰一笑,向身畔一名苗女挥手示意。那苗女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纸小包来,走上几步,抛给了林厚。林厚伸手接过,在群豪轰笑声中疾趋下峰。7 {. X+ |' z& M7 P7 K
  令狐冲朗声道:“众位朋友,大伙儿既愿在恒山别院居住,可得遵守我派的戒律。这戒律其实也不难守,只是第四条不得结交奸邪,有些麻烦。但自今而后,大伙儿都算是恒山派的人,恒山派弟子自然不是奸邪。不过和派外人士交友时,却得留神些了。”群豪轰然称是。令狐冲又道:“你们要喝酒吃肉,也无不可,可是吃荤之人,过了今日,便不能到这见性峰上来,连我自己在内,须得一体遵行。”方证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清净佛地,原是不可亵渎了。”令狐冲笑道:“好啦。这掌门人,算是做成了。大家肚子也饿啦,快关素斋来,我陪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和各位前辈用饭。到得明日,再和各位喝酒。”当日素斋用毕,方证大师说道:“令狐掌门,老衲和冲虚道兄二人有几句话,想和掌门人商议。”令狐冲应道:“是。”心想:“当今武林中二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身来到恒山,必有重要话说。这见性峰上龙蛇混杂,不论在那里说话,都是不免隔墙有耳。”当下吩咐仪和、仪清等弟子分别招待宾客,向方证、冲虚二人说道:“下此峰后,磁窑口侧有一座山,叫作翠屏山,峭壁如镜,山有悬空寺,乃恒山胜景。二位前辈若有雅兴,令狐冲导往一游如何?”冲虚道人道:“久闻翠屏山悬空寺建于北魏年间,于松不能挂,猿不能攀之处,发偌大愿力,凭空建寺,正欲一开眼界。”5 n% O, ~$ u/ H
  当下令狐冲引着二人下见性峰,趋磁窑口,来到翠屏山下,仰头一望,但见飞阁二座,耸立峰顶,其如仙人楼阁,竖于云端,方证大师叹道:“造此楼阁之人真是妙想天开,果然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了。”三人展开轻功,缓步登山,来到悬空寺中。那悬空寺共有楼阁二座,皆高三层,凌虚数十丈,相距数十步,二楼之间,联以飞桥。寺中有一年老仆妇看守打扫,见到令狐冲等三人到来,瞠目以视,既不招呼,也不行礼。令狐冲于十多日前曾偕仪和、仪琳等人来过,知道道仆妇又聋又哑,什么事也不懂,当下也不理睬,径和方证,冲虚来到飞桥之上。
4 a- J- g0 p+ j8 `  那飞桥阔仅数尺,若是常人登临,放眼四周皆空,云生足底,有如身处天上,自不免心目俱摇,手足如废,但三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反觉临此胜境,胸襟大畅,方证和冲虚向北望去,于飘缈烟云之中,隐隐见到一些城郭,磁窑口双峰陡东,一水中流,形势极是雄峻。方证说道:“古人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的形势,确是如此了。”冲虚道:“北宋年间杨老令公守三关,镇兵于此,这原是兵家必争的要塞。始见悬空寺,觅得鬼斧神工,惊诧古人的毅力,但看到这五百里开凿的山道,悬空寺又是渺不足道了。”令狐冲奇道:“道长,你说这数百里山道,都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冲虚道:“史书记载,魏道武帝天兴元年克燕,将兵自中山归平城,发卒数万人凿恒岭,通直道五百余里,这磁窑口,便是这直道的北端了。”方证道:“所谓直道五百余里,当然大多数是天生的。北魏皇帝发数万兵卒,只是将其间阻道的山岭凿开而已,但纵是如此,工程之大,也令人矫舌不下了。”
6 j4 n# I5 o$ {, L3 i/ L  令狐冲笑道:“无怪乎有这许多人想做皇帝。他只要开一句口,数万兵卒便将阻路的山岭给他凿了开来。”冲虚道:“权势这一关,古来多少英雄豪杰,都是难过。别说做皇帝了,今日武林中所以风波迭起,纷争不已,还不是为了那‘权势’二字。”令狐冲心下一凛,寻思:“他说到正题了。”便道:“晚辈不明,还望二位指点。”. g9 W2 z% ], {4 R% S. I' b
  方证道:“令狐掌门,今日嵩山派的林老师率众前来,为的是甚么?”命狐冲道:“他传达左盟主的号令,不许晚辈接任恒山掌门之位。”方证道:“左盟主为何不许你做恒山掌门?”令狐冲道:“在少林宝剎之中,晚辈得罪了他,他心下对晚辈甚是痛恨。他要将五岳剑派并而为一,晚辈又曾阻挠他的大计。”方证问道:“你为何阻挠他的大计?”令狐冲一呆,一时颇感难以回答。
3 K1 T. O, g, ]  令狐冲顺口说道:“我为何要阻挠他的大计?”方证又问:“你以为五岳剑派合而为一,这件事不妥么?”令狐冲道:“晚辈当时也没想过此事妥与不妥。只是嵩山派为了要胁恒山派答允,假扮魔教教众,劫掳恒山弟子,围攻定静师太,所使手段太过卑鄙。晚辈刚巧遇上此事,甚是不平,是以出手相助。晚辈心想,五岳剑派合并之举倘是美事,嵩山派何不正大光明的与各派掌门商议,却要干这鬼鬼祟祟的行径?”冲虚点头道:“你所见不差,左冷禅此人心怀叵测,要做武林中的第一人。自知难以服众,只好暗使阴谋。”方证叹了口气,道:“左盟主文才武略,确是武林中的杰出人物,五岳剑派之中,原无第二人比得他上。不过他抱负太大,急欲压倒武当、少林两派,未免有些不择手段。”冲虚道:“少林派向为武林领袖,数百年来众所公认。少林之次,便是武当,更其次是昆仑,峨嵋、崆峒诸派。令狐贤弟,一个门派创建成名,那是数百年来英雄豪杰花了无数心血累积而成,一套套的武功家数,都是一点一滴,千锤百炼的积聚起来,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五岳剑派在武林崛起,只不过是近六七十年的事,虽然兴得快,家底总是不及昆仑、峨嵋,更不用说和少林派博大精深的七十二绝艺相比了。”令狐冲点头称是,冲虚又道:“各派之中,偶而也有一二才智之士,雄霸当时,但凭他一人之力,终难压倒各家各派的豪杰,左冷禅一任五岳剑派的盟主,方证大师就料到武林中从此多事。近年他的所作所为,果然证明方证大师的先见。”方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 M+ z' r, s4 d+ i  冲虚道:“左冷禅当上五岳剑派盟主,那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将五派归一,由他自任掌门。五派归一之后,实力雄厚,便可隐然与少林、武当成为鼎足而三之势。那时他会进一步蚕食昆仑、峨嵋、崆峒、青城诸派,一一将之合并。那是第三步。然后他会向朝阳神教启衅,率领少林、武当诸派,一举将朝阳神教挑了,这是第四步。”令狐冲内心隐隐感到一阵惧意,说道:“这种事情颇为难办,他何以要花偌大心力?”冲虚道:“人心难测,世上之事,不论多么难办,总是有人去试上一试。你瞧,这五百里山道,不是有人凿开了?这悬空寺,不是有人建成了?左冷禅若能灭了朝阳神教,在武林中已是唯我独尊之势,再要吞并武当,收拾少林,亦非难事。”力证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令狐冲道:“原来左冷禅是想天下武林之士,个个遵奉他的号令。”冲虚哈哈一笑,道:“正是,那时候只怕他想做皇帝了,做了皇帝之后,又想长生不老,万寿无疆了。这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英雄豪杰之士,绝少有人能逃得过这个‘权位’的关口。”
8 N; r8 W! k, n# Y3 u  令狐冲默然,一阵北风疾刮过来,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说道:“人生数十年,但贵适意,又何苦此?左冷禅要消灭朝阳神教,吞并少林武当,不知将杀多少人,流多少血?”冲虚双手一拍,说道:“照啊,咱们三人身负重任,须得阻止左冷禅,不让他野心得逞,以免江湖之上,遍地血腥。”令狐冲悚然道:“道长这等说,可教晚辈大是惶恐。晚辈见识浅陋,谨奉二位前辈的教诲。”6 e. \7 u0 B: v3 N* N  f3 c; w
  冲虚说道:“那日你率领群豪,赴少林寺迎接任大小姐,不损少林寺一草一木,方丈大师很承你的情。”令狐冲脸上微微一红,道:“晚辈胡闹,甚是惶恐。”冲虚道:“你走了之后,左冷禅等人也分别告辞,我却又在少林寺中住了七日,和方丈大师日夜长谈,深以左冷禅的野心勃勃为忧。后来咱们分别接到你老弟出任恒山派掌门的讯息,决定亲自上恒山来,一来是向老弟道贺,二来是商议这件大事。”令狐冲道:“两位如此抬举,晚辈确不敢当。”2 o. ~, e. T# [% q
  冲虚道:“那姓林的传来左冷禅的号令,说道三月十五清晨,五岳剑派上下人众齐集嵩山,推选五岳派的掌门人。此举原早在方丈大师的意料之中,只是咱们没想到左冷禅会如此性急而已。他说推选五岳派掌门人,倒似五岳剑派合而为一之事已成定局。本来照我们推想,衡山莫大先生脾气怪僻,是不会附和左冷禅的。泰山天门道兄性子刚烈,也决计不肯屈居人下。令师岳先生外圆内方,对华山一派的道统看得极重,左冷禅要他取消华山派的名头,岳先生应该是据理力争。只有恒山一派,三位前辈师太先后圆寂,一众女弟子无力和左冷禅抗争,说不定会就此屈服。不料定闲师太当真是位女中英杰,她临死之时,胸中已有成算,竟能破除成规,将掌门人一席重任,交托在老弟手中。只要泰山、衡山、华山、恒山四派联手,不允并成五岳派,左冷禅为祸江湖的阴谋便不能得逞了。”
* b3 Y/ F# S$ v3 T  令狐冲道:“然而瞧着林厚今日来传令的声势,似乎泰山、衡山、华山三派均已受了左冷禅的挟制。”冲虚点头道:“正是,而令师岳先生的动向,也令方丈大师和贫道大惑不解。听说福州林家有一名子弟,拜在令师门下,是不是?”令狐冲道:“正是。这林师弟名叫林平之。”冲虚道:“他祖传有一部辟邪剑谱,江湖上传言已久,均说谱中所载剑法,威力极大,老弟想来必有所闻。”令狐冲道:“是。”当下将如何在福州向阳巷中寻到一件袈裟,如何嵩山派有人谋夺,自己如何受伤晕倒等情说了。" ^' o' j- N1 O- {  y
  冲虚沉吟半晌,道:“按情理说,令师见到了这件袈裟,自会交给你林师弟。”令狐冲道:“可是后来我师妹又向我追讨辟邪剑谱。那日在少林寺中,左冷禅和任教主比艺较量之时,以指作剑,向问天向大哥声称这是辟邪剑法。晚辈是井蛙之见,实不知左冷禅所使,是否真是辟邪剑法,要向二位前站请教。”$ u1 i- H$ Y0 q: |8 `" ]& b
  冲虚向方证瞧了一眼,道:“方丈大师,其中原委,请你向令狐老弟解说吧。”方证点了点头道:“令狐掌门,你可到听过‘葵花宝典’的名字?”令狐冲道:“我师父曾提起过,他老人家说道,‘葵花宝典’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秘笈。可是失传已久,不知下落。后来晚辈又听任教主说道,他曾将‘葵花宝典’传给了东方不败,然则这部‘葵花宝典’,目前是在朝阳神教手中了。”方证摇头道:“这只是半部,而不是一部。”令狐冲应道:“是。”他心想武林中如果有什么重大的隐秘之事,这两位前辈若是不知,旁人更不会知道了,料知即将有一件武林中的大事,从方证大师口中透露出来。
3 M* Z. i3 `3 e1 f; q7 _" X  方证抬起头来,望着悠悠从天空飘过的白云,说道:“华山派有气宗、剑宗之分,一派分为两宗,那是什么缘故?”令狐冲道:“晚辈不明,请前辈指点。”$ R# }4 l0 p: U1 ~9 F. p# @
  方证道:“华山派前辈,曾因气宗、剑宗之分,大动干戈,自相残杀,这一节你是知道的了。”令狐冲道:“是。只是我师父亦未详加教诲。”方证点头道:“本派中师兄弟同室操戈,实非美事,是以岳先生不愿多谈。华山派所以有气宗、剑宗之分,据说也是因那部‘葵花宝典’而起。”他顿了一顿,缓缓说道:“这部‘葵花宝典’,武林中向来都说,是一双夫妻所合着。至于这一对前辈高人姓甚名谁,已是无可查考,有人说,男的名字中有一‘葵’字,女的名字中有一‘花’字,所以合称‘葵花宝典’,但把多半也只是猜测之词。大家只知道,这对夫妻初时恩爱甚笃,后来却因故反目。这对夫妻撰作‘葵花宝典’之时,年方壮盛,武功如日中天,反目之后,从此避不见面,而一部武功秘笈,也就分为两部,历来将那男子所著的秘笈称为干经,女子所著的称坤经。”
7 ^( Z  |- n" |+ R  令狐冲道:“原来‘葵花宝典’分为乾坤二部。晚辈今日是首次得闻。”方证道:“经分乾坤,那也只是武林中某一些人的说法,也有人称之为‘天书、地书’、‘阳录、阴录’的,总之原书上并无标签,任由后人随意称呼了。二百余年来,事情也十分凑巧,始终并无一人同时读通了乾坤二经,将宝典中的武功融会贯通,若说没有机缘,却也不然。百余年前,乾坤二经都曾归福建莆田少林寺下院所有,其时莆田少林寺方丈红叶禅师,乃是一位大智大慧的了不起人物,依照他老人家的武功悟性,该当通解乾坤二经才是,但据他老人家的弟子说道,红叶禅师并未通解全书。”& N' J. F. E( Z+ G/ V% m9 N
  令狐冲道:“看来这部宝典内部深奥无比,即是红叶禅师这样的聪明智慧之士,也难以全部领悟。”方证大师点头道:“是啊。老衲和冲虚道兄都无这等缘法,无福见到宝典,否则虽不敢说修习宝典的功夫,看上一看,知道其中所载到底是些什么高深莫测的秘诀,也是好的。”冲虚微微一笑道:“大师却动尘心了。咱们学武之人,不见到宝典则已,若是见到,定然会废寝忘食的研习参悟,结果不但误了清修,反而空惹一身烦恼。咱们没有缘份见到,其实倒是福气。”5 r& P0 U" D  B! R6 U
  方证哈哈一笑,道:“道兄说得是,老衲尘心不除,好生惭愧。”他转头又向令狐冲道:“故老相传,干经与坤经中所载武功的基本法门,所走路子,不但大异其趣,而且是截然相反。据说华山派有两位师兄弟,曾有一个机缘到莆田少林寺作客,不知如何,竟然看到了这部‘葵花宝典’。”令狐冲心想:“‘葵花宝典’既属莆田少林寺所有,自是秘不示人。华山派这两名师兄弟能够见到,定是偷看。方证大师说得客气,不提这个‘偷’字而已。”方证又道:“其时匆匆之中,二人不及同时遍阅全书,当下二人分读,一个人读一部,后来回到华山,共同参悟研讨。不料二人将书中功夫一加印证,竟然是牛头不对马嘴,越说越是凿柄,二人又深信对方读错了书,只有自己见的才是真经。既然越说越离得远,二人就分别自练,这样一来,华山派就分为气宗、剑宗,两个本来亲逾同胞骨肉的师兄弟,到后来竟然变成了对头冤家。”令狐冲道:“这两位前辈师兄弟,想来便是闵肃和朱子风两位华山前辈了。”
- F+ W$ V' m9 g. S/ v  原来闵肃是华山气宗之祖,朱子风则是剑宗之祖。华山一派分二宗,那也是许多年前之事了。方证道:“正是。闵朱二位不得红叶禅师允可,私阅‘葵花宝典’之事,红叶禅师不久便即发觉。他老人家知道这部宝典中所载武学,太过博大精深,他自己以数十载之功,尚且难以通晓,闵朱二人囫囵吞枣的赶读,一知半解,定然后患无穷,当下派遣他的得意弟子渡元禅师,前往华山,劝谕闵朱二位,不可修习宝典中的武学。) d6 r% r% X$ S
  令狐冲道:“想来闵朱二位前辈并未听从。”方证道:“仔细想来,那也怪不得闵朱二人。想我辈学武之人,一旦得窥精深武学的秘奥,如何肯不修习?老衲清静数十载,一旦想到宝典的武学,也不免起了尘念,冲虚道兄适才以此见笑,何况是寻常武师了?不料渡元禅师此一去,却又生出一番事来。”令狐冲道:“难道闵朱二位对渡元禅师有所不敬吗?”方证摇头道:“那倒不是。渡元禅师上得华山,闵朱二人对他好生相敬,承认偷看了‘葵花宝典’,一面深致歉意,一面却以经中所载武学,向他请教。殊不知渡元禅师虽是红叶禅师的得意弟子,宝典中的武学却是未蒙传授。闵朱二人只道他定然精通宝典中所载的学问,那想得到红叶禅师另有深意?当下渡元禅师并不点明,听他们背诵经文,随口解释,心下却是暗自记忆。那渡元禅师武功本极高明,又是绝顶机智之人,听到一句经文,便以己意演绎几句,居然也说来头头是道。”
1 W4 ]; d; L1 ]" L# G  令狐冲道:“这样一来,渡元禅师反从闵朱二位那里,得悉了宝典中的经文?”方证点头道:“不错。不过闵朱二人所记的,本已不多,经过这么一转述,不免又打了折扣。据说渡元禅师在华山之上住了八日,这才作别,但从此却也没再回莆田少林寺去。”令狐冲奇道:“他不再回去?却到了何处?”方证道:“当时就无人得知了。不久红叶禅师就收到渡元禅师的一通书信,说道他凡心难抑,决意还俗,无面目再见师父云云。”令狐冲大为奇怪,心想此事当真出乎意料之外。6 |& j' b* K5 ^# N# X1 s) |/ `; g) a
  方证道:“由于这一件事,红叶禅师和华山派之间,生了许多嫌隙,而华山弟子偷窥‘葵花宝典’之事,也流传于外,又隔数十年,遂有魔教十长老攻华山之举。”令狐冲道:“魔教十长老攻华山,弟子可没听见过。”方证道:“算来那时候连你师父也还没出世呢。魔教十长老攻华山,为的是这部‘葵花宝典’,其时华山一派势孤力弱,无力与魔教相抗,当下与泰山、嵩山、恒山、衡山四派结盟,五岳剑派之名,便由此而起。第一次在华山脚下大战,魔教十长老锻羽而去,但五年之后,十长老精研了五岳剑派的剑法之后,卷土重来——”令狐冲听到这里,突然想起在思过崖后洞所见的骷髅,以及石壁上所刻的武功剑法,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5 ?# O5 A. |4 G, Z6 ^+ f( \* u& Y, s
  方证道:“怎么?”令狐冲脸上一红,道:“打断了方丈的话头,恕罪则个。”方证点了点头,道:“这一次十长老有备而来,对五岳剑派剑术中的精妙之着,都想好了破解之法。二次决斗,五岳剑派着实吃了亏,听说有一部传抄的‘葵花宝典’,就此落入了魔教之手,只是那魔教十长老,却也不得生离华山,想象那一场恶战,定是惨烈非凡。”  d8 |0 m! e8 K  y, a
  令狐冲听方证大师这般说,立时想起华山思过崖后洞中的那些骷髅来,心想:“难道这些骷髅,便是魔教十长老的遗骸么?否则他们为什么在洞壁上题字,痛骂我五岳剑派?”冲虚见他呆呆出神,问道:“你曾听岳先生说过这件事吗?”令狐冲道:“没有。不过晚辈曾在华山思过崖的一个石洞之中,见到许多具骷髅,又见到石壁上刻下的若干题字。”冲虚道:“有这等事?题字中写些什么?”令狐冲道:“有十六个大字,写的是‘五岳剑派,无耻下流,比武不胜,暗算害人。’此外还有许多小字,都是咒骂五岳剑派卑鄙无赖。不要脸等等。”冲虚道:“华山派怎地容得这些谩骂诽谤的字迹留在石壁之上,这倒奇了。”令狐冲道:“这石洞是晚辈无意中发见的,旁人均不知道。”当下将如何发见这石洞的经过说了,又说那使斧之人以利斧开山数百丈,却只相差不到一尺,力尽而死,毅力可佩,而命运之蹇,着实令人可叹。方证大师道:“使斧头的?难道是十长老中的‘大力神魔’范松?”令狐冲道:“正是,正是!石壁上刻有一行字,说‘范松赵鹤破恒山派剑法于此’。”方证道:“赵鹤?他是十长老中的‘飞天神魔’,他是不是使雷震挡的?”令狐冲道:“这个晚辈却不知道,但石洞中地下,确有一具雷震挡。我记得石壁上题字记道,破了华山剑法的,是两个姓张的,叫什么张乘风,张乘云。”方证道:“果然不错,‘金猴神魔’张乘风,‘白猿神魔’张乘云,乃是兄弟二人,据说所使兵刃乃是熟铜棍和镔铁棍。”令狐冲道:“正是。石壁上图形,确是以棍棒破了我华山派的剑法,设想之奇,令人叹服。”方证道:“从你所见者推想,似乎魔教十长老中了五岳剑派的埋伏,被诱入山洞之中,囚禁了起来,无法脱身。”令狐冲道:“晚辈也这么想,因此上这些人心怀不平,既在石壁上刻字痛骂五岳剑派,又刻下破解五派剑法的法门,好使后人得知,他们并非战败,只是误中机关而已。不过骷髅之旁,尚有好几柄长剑,却是五岳剑派的兵刃。”方证出了一会神,道:“那就难以推想了,说不定是十长老从五岳剑派门下的手中夺来的。你在后洞中所见,一直没跟人说起过?”
. D" v2 J7 x+ b6 I9 y/ V  令狐冲道:“晚辈发见了后洞中的奇事之后,变故迭生,一直没机缘向师父、师娘提起此事。”冲虚道:“你剑法如此精妙,便是从石壁的那些图形中学来了?”令狐冲道:“那倒不是。晚辈的剑法,除了师父岳先生启蒙教导之外,是风太师叔祖传授。”方证和冲虚点了点头。三个人说了半天话,太阳快下山了,照映得半天皆红。方证道:“魔教十长老虽在华山送命,但华山派闵肃、朱子风,二人手录的‘葵花宝典’,还是给魔教中人夺了去。任教主说传给东方不败的,便是那部手录本了。这部手录本是不齐全的,本上所录,只怕还不及林远图之所悟。”方证道:“嗯,林远图便是你林师弟的曾祖,福威镖局的创办人,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镇摄群小的便是他了。”令狐冲道:“这位林前辈,也曾得见‘葵花宝典’吗?”方证道:“他——他——他便是渡元禅师,便是红叶禅师的弟子。”令狐冲身子一震,道:“原来如此。这可——这可——”方证道:“渡元禅师本来姓林,还俗之后,便复了本姓。”! R, U0 [" L  O4 c
  令狐冲道:“原来林师弟的曾祖父,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威震江湖的林前辈,便是这位渡元禅师,那真是——那真是料想不到。”那天晚上在衡山城外破庙之中林震南临死时的情景,蓦地里涌上心头。方证道:“渡元就是远图,这位前辈禅师还俗之后,复了原姓,却将他法名颠倒过来,取名为远图,后来娶妻生子,创立镖局,在江湖上轰轰烈烈的干了一番事业。这位林前辈立身甚正,吃的虽是镖局子饭,但行侠仗义,急人之难,他不在佛门,行的却是佛门之事。一个人只要心地好,心即是佛,是否出家,那也没多大分别。红叶禅师当然不久便知道这位林镖头便是他的得意弟子,但听说师徒之间,以后也没来往。”令狐冲道:“这位林前辈从华山派的闵朱二位前辈口中,获知‘葵花宝典’的精要,不知那‘辟邪剑谱’又从何而来?而他传下来的辟邪剑法,却又不甚高明?”方证向冲虚道:“道兄,剑法之道,你是大行家,比我懂得多了,这中间的道理,你向令狐少侠说说。”冲虚笑道:“你这么说,若非多年知己,老道可要生气,怪你取笑我了。当今剑术之精,又有谁及得上令狐少侠?”方证道:“令狐少侠剑术虽精,剑道上的学问,却远不及你。大家是自己人,无话不说,那也不用客气。”冲虚叹道:“其实以老道之所知,与剑道中浩如烟海的学问相比,那只是太仓一粟而已。”他向令狐冲道:“今日林家的辟邪剑法平平无奇,而当年林远图前辈以此剑法威震江湖,却是确定不移之事实。当年青城派掌门长青子,号称三陕以西,剑法第一,却也败在林前辈手下,那是众所周知的。今日青城派的剑法,可就比福威镖局的辟邪剑法强得太多,其中一定别有原因。这个道理,老道已想了很久,其实,学剑之士,人人都想过这个道理。”
: z. W7 F" b) B1 d- W& k9 v. N" u3 o0 p  令狐冲道:“林师弟家破人亡,父母双双惨死,便是由于这个疑团难解而起。”冲虚道:“正是。辟邪剑法的威名太甚,而林震南的武功太低,这中间的差别,自然而然令人推想,定然是林震南太蠢,学不到家传武功。进一步便想,倘若这剑谱落在我手中,定然可以学到当年林远图那辉煌显赫的剑法。老弟,百余年来以剑法驰名的,原不只林远图一人。但少林、武当、峨嵋、昆仑、青城以及五岳剑派诸派,后代各有传人,旁人决计不会去打他们的主意,只因林震南武功低微,那好比一个三岁娃娃,手持黄金,在闹市之中行走,谁都会起心抢夺了。”令狐冲道:“这位林前辈既是红叶禅师的高足,然则他在莆田少林寺中,早已学到了一身惊人武功,什么辟邪剑法,说不定只是他将少林派剑法略加变化而已,未必真的另有剑谱。”冲虚道:“这么想的人,本来也是不少。不过辟邪剑法确与少林派武功截然不同,任何学剑之士,一见便知。嘿嘿,起心的人虽多,终究还是青城矮子脸皮最老,他先下手为强,居然是第一个动手。可是余矮子脸皮虽厚,脑筋却笨,那里及得上你师父岳先生不动声色,坐收巨利。”
" T2 y2 ?8 A' Q& V1 d& {: a  令狐冲脸上变色,道:“道长,你——你说什么?”冲虚微微一笑,道:“那林平之拜入了你华山门下,辟邪剑谱自然跟着带进来了。听说岳先生有个独生爱女,也要许配你那林师弟,是不是?果然是深谋远虑。”/ O+ t# m/ d7 B# a: R2 y. o
  冲虚道人初时说到岳不群不动声色“坐收巨利”之时,令狐冲听他辱及师尊,心下颇为忿怒,但及后又听他说到师父“深谋远虑”,突然想起,那日师父派遣二师弟劳德诺化装成一老翁,携带小师妹到福州城外开设酒店,当时不知师父的用意,此刻想来,自是为了针对福威镖局。又想林震南武功平平,师父如此处心积虑,若说不是为了辟邪剑谱,又为了什么?只是师父所用的策略乃是巧取,不像余沧海和木高峰那样豪夺罢了。他随即又想:“小师妹是个年轻闺女,师父为什么她要抛头露面,长期在福州城外开设酒店?”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涌起一阵寒意,突然之间省悟:“师父要将小师妹许配给林师弟,其实是在他二人相见之前,早就有这个安排了。”' b2 B1 f# N  k7 S: m
  方证和冲虚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神气甚是难看,知他向来尊敬师父,这番话颇伤他脸面。方证道:“这些言语,也只是老衲与冲虚这儿闲谈之时,妄加推测。尊师为人方正武林中向有君子之称。只怕我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冲虚微微一笑。
0 n1 l0 p2 \3 ^, d  令狐冲心下一片混乱,只盼冲虚所言非实,但内心深处,却知道他每一句话都说的是实情,过了一会,问道:“那日在少林寺中,左盟主和任教主相斗之时,以指作剑,向问天大哥说道这是辟邪剑法。其中缘由,还请道长赐教。”冲虚道人摇了摇头,道:“这道理我也推想不出,说不定左冷禅威逼令师,将剑谱强夺了去,也或许令师以剑谱与左冷禅共同参悟。左冷禅武功见地,俱比令师为高,二人若是共参,与令师也是大有益处。再说,左冷禅以指作剑所使的剑法,是否就是辟邪剑法,我们也难以确定。”令狐冲道:“林师弟家传的辟邪剑法,我们华山门下八是人人见过的。那日左盟主所使,有几招似乎相同,有几招却又大异。”他想到那日林震南在破庙中临死时的言语,道:“林师弟的父亲林家世伯,胸襟不广,他要我传话,却又怕我偷看他家的剑谱。”
3 z9 U; u- ^  J- u% A! W  冲虚道:“他要你传什么话了?”令狐冲道:“林家世伯受了青城派的虐待,又受塞北明驼木高峰的逼供,弟子见到他时,已是气息奄奄。他要弟子传话给林师弟,说道福州向阳巷老宅地窖中的物事,是他家祖传之物,要他好好保管。这物事便是那件上载辟邪剑谱的袈裟——啊是了,原来林远图前辈本是和尚,所以他向阳巷老宅之中,有一佛堂,而那剑谱,又书写在一件袈裟之上。”冲虚道:“猜想起来,他在华山与闵肃、朱子风两位前辈探讨葵花宝典,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当时他尚是禅师,到得晚上,便笔录在裟袈之上。”令狐冲道:“说也好笑,那林世伯却又加上一句,说道远图公留有遗训,凡我子孙,不得启视,否则有无穷祸患,要他好好记住了。他显然是放心不下,怕我霸占了他家祖传的物事,以‘无穷祸患’来吓人。”冲虚道:“他这句话,后来跟你林师弟说了没有?”令狐冲道:“我答应把话传到,自是照办。”方证道:“时至今日,这部葵花宝典上所载的武学秘奥,魔教手中有一些,令师岳先生手上有一些,似乎嵩山派左盟主手中也有一些,怕只怕左冷禅心有不足,得知所见并非全豹,要想灭了魔教,吞并少林,将整部葵花宝典都收归嵩山,武林中就此多事了。”  n' B+ j* u, u; Y
  令狐冲道:“两位前辈识见非凡,就那日少林寺中之所见,左冷禅出招的手法之中,当真已杂有‘葵花宝典’的武功了吗?”方证沉吟片刻,向冲虚道:“道兄高见如何?”冲虚道:“我们僧道二人,都未见识过‘葵花宝典’,但若凭常理推断,嵩山派剑法中固然无法化出这等招式,而左冷禅自己,凭空也创想不出。”方证道:“正是。只不过左冷禅纵然看到了‘葵花宝典’,或是‘辟邪剑谱’,所领悟者也属有限,是以也对付不了任教主。下月十五他召集五岳剑派齐集嵩山,推选掌门,令狐少侠有何高见?”令狐冲微笑道:“那有甚么推选的?掌门人之位,自然是非左冷禅莫属了。”方证道:“令狐少侠便不加反对吗?”令狐冲道:“他嵩山、泰山、衡山、华山四派早已商会,我恒山派孤掌难鸣,纵然反对,只恐也是枉然。”方证道:“以老衲之见,少侠一上来该当反对五派合并,理正辞严,他嵩山派未必说得人心尽服。倘有五派合并之议已成定局,掌门人一席,便当以武功决定。少侠若是全力施为,剑法上当可胜得过左冷禅,索性便将这掌门人之位抢在手中。”令狐冲呆了一呆,道:“我——我——”冲虚道:“老道和方丈大师曾商议良久,均觉老弟是个直性子人,又于名利一关,看得甚淡,你倘若做了五岳派的掌门人,老实说,五岳派不免门规松弛,众弟子行为放纵,未必是武林之福——”令狐冲哈哈一笑,道:“道长说得真对,要我去管束别人,那如何能够?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令狐冲自己,便是个好酒贪杯的无行浪子。”冲虚道:“浮滑无行,为害不大,野心勃勃,可害得人多了。老弟若做五岳派掌门,第一,不会大动干戈,想去灭了魔教;第二,不会来吞并我少林、武当;第三,大概吞并峨嵋、昆仑诸派的兴致,老弟也不会太高。”方证微笑道:“老衲和冲虚道兄如此打算,虽说是为江湖同道造福,一半也是自私自利。”冲虚道:“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和尚老道士来到恒山,一来是为老弟捧场,二来是为正邪双方万千同道请命。”方证合什道:“阿弥陀佛,这杀劫一起,可不知伊于胡底了。”
, c7 Q. o2 m# b9 j, v  令狐冲沉吟道:“两位前辈如此吩咐,令狐冲本来不敢推辞,但两位明鉴,晚辈后生小子,做这恒山掌门,已是狂妄之极,再做五岳派掌门,只怕给天下英雄笑掉了牙齿。这么看,做五岳派掌门,晚辈万万不敢,但三月十五这一天,晚辈一定到嵩山去大闹一场,说甚么要左冷禅做不成五岳派掌门。令狐冲成事不足,搞捣乱或许还行。”冲虚道:“一味捣乱,也不成话,倘若事势所逼,你非做掌门不可,那时却不能推辞。”令狐冲只是摇头。
" s6 x& [8 O7 p. @  M% {  冲虚道:“你若不跟左冷禅抢,当然是他做了掌门,那时五派归一,左掌门手操生杀之权,第一个自然来对付你。”令狐冲默然,叹了口气,道:“那也无可奈何。”冲虚道:“就算你一走了之,他捉你不到,左冷弹对付你门下的弟子,却也不会客气。定闲师太交在你手上的这许多弟子,你任由她们听凭左冷禅宰割么?”令狐冲伸手在栏干一拍,大声道:“不能。”冲虚又道:“那时你华山派的师父、师娘、师弟、师妹,左冷禅奸诈深刻,一定也容他们不得。数年之间,他们一个个大祸临头,你也忍心不理吗?”3 ~% u/ T/ s. W" W, n9 t: E
  令狐冲心头一凛,退后两步,向方证与冲虚二人深深作揖,说道:“多蒙二位前辈指点,否则令狐冲不自努力,贻累多人。”方证、冲虚行礼作答。方证道:“三月十五,老衲、冲虚道兄率同本门弟子,前赴嵩山,为令狐少侠助威!”冲虚道:“他嵩山派若有什么不轨异动,我们少林、武当两派自当出手制止。”令狐冲大喜,道:“得有二位前辈在场,主持大局,谅那左冷禅也不敢胡作非为。”7 C. V  e$ v- N2 Z" T8 h6 _
  三人计议已罢,虽觉前途多艰危,但心下既有成算,便觉宽怀。冲虚笑道:“咱们回去吧!新任掌门人突然不见,只怕大家已在担心。”三人转过身来,刚走得七八步,突然间三人同时停步,令狐冲喝道:“甚么人?”他察觉天桥彼端传来许多人的呼吸之声,显然悬空寺左首的灵龟阁中伏得有人。他一声呼喝甫罢,只听得砰砰砰几声响,灵龟阁的几扇窗户同时被人击飞,窗口中露出十余枝长箭的箭头,对准了三人。便在此时,身后神蛇阁的窗门也为人击飞,窗口中也有十余人弯弓搭箭,对准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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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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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中伏遇险3 D+ W/ P" R) b& l+ R4 y
  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乃是当世武林中顶尖高手,虽然对准他们的强弓硬弩,非寻常弓箭之可比,而伏在窗后的箭手料想也非庸手,但这等局面,毕竟奈何不了三人。只是身处二阁之间的天桥之上,下临万丈深渊,既不能纵跃而下,而天桥身仅数尺之窄,亦无回旋余地,加之三人身上均未携带兵刃,猝遇变故,心下倒也不免吃了一惊。& a0 K" e0 [: m3 g" C6 a4 }( a, `. v
  令狐冲身为主人,斜身一闪,已挡在二人身前,喝道:“大胆鼠辈,怎地不敢现身?”只听一人喝道:“射!”三人舞袖挥挡,却见窗中射出十七八道黑色水箭。这些水箭竟是从前头上射将出来,原来长箭并非射人用的羽箭,而是内有机括,用以射水,水箭斜射向天,颜色乌黑,在夕阳反照之下,显得诡异之极。令狐冲等三人跟着便闻到一阵奇臭。这臭气既似腐烂的尸体,又似大批死鱼死虾,三人虽然内功均高,但奇臭入鼻,忍不住便要作呕。十余道水箭射入天空后,化作雨点,纷纷洒将下来,有些落在栏干之上,片刻之间,木栏干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孔,端的是厉害无比。方证和冲虚虽然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这等猛烈的毒水,若是羽箭暗器,他三人即是手中没有兵刃,也能以袍袖运气挡开,但这等遇物即烂的毒水,实是无可奈何,身上只须沾上一点一滴,只怕便腐烂至骨。二人对视一眼,都见到对方脸上变色,眼中微露惧意,要令这二大掌门眼中显露惧意,那可真是难得之极了。一阵毒水射过,窗后那人朗声说道:“这阵毒水是射向天空的,若是射向三位身上,那便如何?”只见十七八枝长箭的箭头慢慢斜下,又平平的指向三人。这天桥不过二十余丈,左端与灵龟阁相连,右端与神蛇阁相连,双阁之中均伏有毒水机弩,若是两边机弩齐发,三人纵有天大的神通,也是难以逃生了。
, n/ v- D9 l! A0 E' r$ r0 K  令狐冲听得这人的说话声音,微一凝思,便已记起,说道:“东方教主派人前来送礼,送的好礼!”原来伏在灵龟阔中说话之人,正是东方不败派来送礼道贺的那个贾布。他听得令狐冲辨明了自己口音,哈哈一笑,说道:“令狐公子好聪明,认出了在下口音。聪明人不吃眼前亏,既是在下暗使卑鄙诡计,占到了上风,令狐公手便暂且认输如何?”
$ I4 Q+ h! Q% }1 R  这“黄面尊老”贾布把话说在头里,自称是“卑鄙诡计”,倒免得令狐冲出言指责他了。令狐冲气运丹田,朗声长笑,山谷为之鸣响,说道:“我和少林、武当两位前辈在此闲谈,只道今日上山来的都是好朋友,没作防范的安排,可着了贾兄的道儿。此刻便不认输,也不可得了。”贾布道:“如此甚好。东方教主素来尊敬武林中的前辈,看重后起之秀的少年英侠。何况任大小姐自幼跟东方教主一起长大,便看在任大小姐面上,我们也不敢对令狐公子无礼。”令狐冲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方证和冲虚当令狐冲和贾布对答之际,察看周遭情势,要寻觅空隙,冒险一击,只是前后水枪密密相对,僧道二人同时出手,当能扫除得十余枝水枪,但若要一股尽歼,却是万万不能,只须有一枝水枪留下发射毒水,三人便均难保性命。僧道二人对望了一眼,眼光中所示心意都是说:“不能轻举妄动。”只听贾布又道:“既然令狐公子愿意认输,那是再好不过。我和上官兄弟下山之时,东方教主吩咐下来,要请公子和少林寺方丈,武当掌门道长,同赴黑木崖敝教总坛盘桓数日。此刻三位同在一起,那是再好不过,咱们便即起行如何?”令狐冲又是哈了一声,心想天下那有这样的便宜事,己方三人只要一离开天桥,制住贾布、上官云和他一干手下,只是反掌之事。果然贾布跟着便道:“只不过三位武功太高,若是行到中途,忽然改变主意,不愿去黑木崖了。我们可无法交差,吃罪不起,因此斗胆向三位借三只右手。”令狐冲道:“借三只右手?”贾布道:“正是,请三位各自砍下右手,那我们就放心得多了。”
) v, l3 E% W7 ^  令狐冲又是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东方不败是怕了我们三人的武功剑术,因此布下了这个圈套,只要我们砍下了自己右手,使不了剑,他便高枕无忧了。”贾布道:“高枕无忧倒不见得。任我行少了公子这样一位强援,那便势孤力弱得多。”令狐冲道:“阁下说话倒坦率得很。”贾布道:“在下是真小人。”他提高嗓子,说道:“方丈大师,掌门道长,两位是宁可舍却一臂呢,还是甘愿把性命拚在这里?”冲虚道:“好,东方不败要借手臂,我们把手臂借给他便是。只是我们身上不带兵刃,要割手臂,却有些为难。”. `6 \" |+ c. A# @! }1 a" H
  他这个“难”字刚脱口,窗口中寒光一闪,一个钢圈掷了出来。这钢圈直径近尺,边缘锋利,圈中有一横条作为把手,乃是外门的短打兵刃,若是一对,便是“乾坤圈”之类了。令狐冲站在最前,伸手一抄,接了过来,不由得微微苦笑,心想这贾布真是极工心计,这钢圈外缘锋利如刀,一转之下,便可将手臂割断,但舞动起来,不论舞得如何迅捷,总因兵刃太短,无法挡开飞射过来的水箭。
" I  y2 l8 `4 f; J5 T8 S' p1 B  贾布厉声喝道:“既是答应,快快下手!别要拖延时刻,妄图救兵到来。我叫一、二、三!若不断臂,毒水齐发。一!”令狐冲低声道:“我向前急冲,两位跟在我身后!”冲虚道:“不可!”贾布叫道:“二!”令狐冲左手将钢圈一举,心想:“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是我恒山客人,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二位受伤害。他‘三’字一叫出口,我掷出钢圈,舞动袍袖冲上,只要毒水都射在我身上,他二位便有机会乘隙脱身。”只听得贾布叫道:“大家预备,我要叫‘三’了!”: b: @& `# `3 M+ S% p8 z
  便在贾布这“三”字一出口之际,只听得灵龟阁中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喝道:“且慢!”跟着似有一团绿云冉冉从阁顶飘落,挡在令狐冲身前,正是盈盈。令狐冲急叫:“盈盈,退后!”盈盈反过左手,在身后摇了摇,叫道:“贾叔叔,黄面尊者在江湖上好响的万儿,怎地干起这等没出息的勾当来啦!”贾布道:“这个——大小姐,你——退开,别淌混水。”盈盈道:“你在这里干甚么来着?东方叔叔叫你和上官叔叔来送礼给我,你怎地受了嵩山派左冷禅的贿赂,竟来对恒山掌门无礼?”贾布道:“谁说我受了左冷禅的贿赂?我奉有东方教主密令,捉拿令狐冲送交总坛。”盈盈道:“你胡说八道。教主的黑木令在此。教主有令:贾布密谋不轨,一体教众见之即行擒拿格杀,重重有赏!”说着右手高高举起,果然是一根黑木令牌。贾布大怒,喝道:“放箭!”盈盈道:“东方教主叫你杀我吗?”贾布道:“你违抗教主令旨——”盈盈叫道:“上官叔叔,你将叛徒贾布拿下,你便升作光明左使。”贾布位居上官云之上,上官云自负武功较他为高,本来有些心病,一听盈盈的呼唤,不禁登感迟疑。他自然知道盈盈是前任教主之女,东方教主向来对她十分尊重,虽然听说任教主重入江湖,谋复教主之位,料想东方教主和任大小姐之间定将不少纠葛,但要他此刻指挥部属向盈盈发射毒水,却是万万不能。贾布又叫:“放箭!”他那些部属一直视盈盈有若天神,又见她手中持有黑木令,却如何敢对她无礼?7 _. e# Q% P4 i: V0 I
  正僵持间,灵龟阁下忽然有人叫道:“火起,火起!”红光一闪,黑烟冲上,正是楼阁底下着了火。盈盈叫道:“贾布,你好狠心,为何放火烧死你的老部下?”贾布怒道:“胡说八——”盈盈叫道:“快下去救火!”向前冲去,令狐冲、方证、冲虚三人乘势奔前。这三个人是何等的身手,盈盈现身之后造成了这一空隙,三人立即一冲而前,破窗而入。
- G0 `# d4 Q. G2 U, ^+ s4 @* H& m  三人一冲入阁内,毒水机弩即已无所施其技。令狐冲抢到真武大帝座前,提起一只烛台,右臂一振之下,蜡烛飞出。他知道毒水实在太过厉害,祇须身上溅到一点,那便后患无穷,眼见方证、冲虚二人掌劈足踢,下手毫不容情,霎时之间已料理了七八人,他提起烛台,当作剑使,手臂一抬,便剌入了一人咽喉,顷刻间杀了六人。
. E* |! L) ]+ |/ C. L  贾布与上官云这次来到恒山,共携带四十口箱子,每口箱子二人扛抬,一共有八十名汉子。这八十人其实均是朝阳神教中的得力教众,虽非第一流高手,武功却均颇为了得。四十人分布于悬空寺四周,其余四十人便取了装在箱中的机弩,分自神蛇阁、灵龟阁中出袭。令狐冲等三人片刻间将贾布手下的二十人屠戮殆尽,毒水机弩散了一地。贾布手持一对判官笔,正和盈盈手中一长一短的双剑斗得正紧。$ R" E6 [6 t/ m2 |5 G; C
  令狐冲和盈盈交往,初时是闻其声而不见其人,随后是见其威慑群豪而不知其所由,感其深情而不知其所踪。当日她手杀少林弟子,力斗方生大师,令冲狐也只是见其影而不见其形,直至此刻,才是初次正面见到她和人相斗。只见她身形轻灵,倏来倏往,剑招攻人,部位奇特,长短剑或虚或实,极尽飘忽,虽然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便在眼前,令冲狐心中,仍是觉得飘飘缈缈,如烟加雾。4 i$ q+ W+ O$ I7 q' P0 M4 J
  那“黄面尊者”贾布所用的一对判官笔尺寸虽无异状,但份量显然极重,挥舞之际,发出有似钢鞭铁戟一般的声息。盈盈的双剑始终不和他一对判官笔相碰。贾布的笔招每一招都指向盈盈身上各处大穴,但总是差之毫厘。
/ J( H3 a( K% W/ T- s  方证大师喝道:“孽障,还不撤下兵刃就擒?”贾布斗得兴发,双笔归一,疾向盈盈喉头戳了过去。令狐冲吃了一惊,生怕盈盈避不开这一招,手中烛台剌出。嗤嗤两声响,剌在贾布双手腕脉之上。贾布把捏不定,判官笔脱手,此人甚是悍勇,双掌一起,向令狐冲胸口扑将过来。方证大师斜剌里穿上,一举臂间,两只手掌将他双掌拿住了。贾布使力挣扎,却是不知如何,竟然无法脱出方证大师的手掌,他飞起一腿,向方证下阴踢去,这一招甚是毒辣,方证叹一口气,双手轻轻向外一送,贾布站立不住,身子向外直飞出去,穿门而出。只听得叫声惨厉,久久不绝,越叫越远,跌入翠屏山外深谷之中。令狐冲向盈盈一笑,道:“亏得你来相救!”盈盈微笑道:“总算及时赶到!”纵声叫道:“扑熄了火!”阁下有人应道:“是!”原来楼阁下起火,乃是以硫磺硝石之属烧着茅草,用以扰乱贾布心神,并非真的起火。盈盈走到窗口,向对面神蛇阁叫道:“上官叔叔,贾布抗命,自取其咎,你率领部属下阁来吧,我不跟你为难。”上官云道:“大小姐,你可得言而有信。”盈盈道:“我向本教历代神魔发誓,只要上官云听我号令,我绝不加害于他,若违此誓,教三尸虫食我脑髓而死。”这是朝阳神教中最重的毒誓,上官云一听,便即放心,率领了二十名部属,走下阁来。( @3 C- H* W# b0 k" e3 I# A/ d7 ]
  令狐冲等四人走下灵龟阁,只见老头子、祖千秋等数十人已候在阁下。令狐冲问盈盈道:“你怎知贾布他们前来偷袭?”盈盈道:“东方不败那有这等好心,会诚心来给你送礼?我初时还道这四十口箱子之中,藏着什么诡计,后来见贾布鬼鬼祟崇,领着从人到这边来,我起了疑心,带老先生他们一起过来瞧瞧。那些守在翠屏山的饭桶居然不许我们上山,一下子便露出了马脚。”老头子、祖千秋等尽皆大笑。“雕侠”上官云低下了头,脸上有惭愧色。& i. G" i  ?# y( e1 q6 \0 k
  盈盈道:“上官叔叔,今后你是跟我呢,还是跟东方不败?”上官云脸上变色,在这顷刻之间,要他决定背叛东方教主,那可极是为难。盈盈道:“朝阳神教十长老之中,已有六位长老服了我爹爹给他们的三尸脑神丹。这一颗丹丸,你服是不服?”说着伸出手掌,一颗殷红色的药丸,在她手掌中滴溜溜的打转。上官云颤声道:“大小姐,你说本教十大长老之中,已有六位长老——六位长老——”盈盈道:“不错,你从未跟过我爹爹办事,这几年跟随东方不败,并不算是背叛我爹爹。你若能弃暗投明,我自己固然定当借重,我爹爹自也另眼相看。”上官云向四周一瞧,心想:“我若不投降,眼见得便命丧当场,既然十长老中已有六长老归顺了任教主,大势所趋,我上官云也不能独自向东方教主效忠。”当下毅然上前,从盈盈掌中取过三尸脑神丹,咽入腹中,说道:“上官云蒙大小姐不杀之恩,今后奉命驱使,不敢有违。”一面说,一面躬身行礼。盈盈笑道:“今后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多礼?你手下这些兄弟,自然也跟着你吧?”
+ R: C0 n, G" W  上官云转头向二十名部属瞧去。那些汉子见首领已降,且已服了三尸脑神丹,当即向盈盈拜伏于地,说道:“愿听圣姑差遣,万死不辞。”这时群豪已扑熄了火,盈盈收服上官云,尽皆庆贺,要知上官云在朝阳神教中武功既高,职位又尊,既是归降了盈盈,于任我行夺回教主之事,助力极大。方证和冲虚见事已平息,当即告辞下山。令狐冲送出数里,这才互道珍重而别。$ v9 n1 L# |# p/ \* I
  盈盈与令狐冲并肩缓缓回见性峰来,说道:“大哥,东方不败此人行事阴险毒辣,适才你已亲见。我爹爹和向大哥刻下正在向教中故旧游说,要他们重投旧主。欣然顺服的自然最好,不肯归降的便一一解决,以削东方不败的势力。东方不败这当儿也已展开反攻,他派遣贾布和上官云来向你下手,便是一着极厉害的棋子。只因我爹爹和大哥行踪隐秘,东方不败无法找到他们,若能伤害了你,我——我——”说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红,转过了头。其时暮色苍茫,晚风吹动她的柔发,从后脑向双颊边飘起。令狐冲见到她雪白的后颈,心中一荡,寻思:“她对我一往情深,天下皆知,连东方不败也想到要擒拿了我,向她要胁,再以此要胁她爹爹。适才悬空寺天桥之上,她明知毒水中人即死,却挡在我身前,唯恐我受伤。有妻如此,令狐冲复有何求?”伸出双臂,便往她腰中抱去。4 x  E! a( J' Y2 K  @. F% O
  盈盈嗤的一笑,身子一侧,令狐冲便抱了个空,要知令狐冲剑法虽精,内力浑厚,于拳脚、擒拿、轻身等等功夫,却是差得远了。盈盈虽然背心向他,但令狐冲一动,她便知其意,侧身闪开,笑道:“一派掌门大宗师,如此没规矩吗?”令狐冲笑道:“普天下掌门人之中,以恒山派掌门最为莫名其妙,贻笑大方了。”盈盈正色道:“大哥,你为什么这样说?连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对你也礼敬有加,还有谁敢瞧你不起?你师父将你逐出华山门墙,你可别永远将这件事放在心头,自觉愧对于人。”盈盈这几句话,正说中了令狐冲的心事,他生性虽然豁达,但于逐出师门之事,却是一直既惭愧又痛心,这时不由得长叹一叹,低下了头。
3 d% {4 \9 {$ v' t* {1 [" {  盈盈拉住他手,道:“大哥,你身为恒山掌门,已于天下英雄之前,扬眉吐气。恒山华山两派向来齐名,难道堂堂恒山派掌门,还及不上一个华山派的弟子吗?”令狐冲道:“多谢你相劝。只是我总觉做尼姑头儿,有些尴尬可笑。”盈盈道:“今日已有千余名英雄好汉投入恒山派麾下,以声势而论,除了嵩山派尚可和你较量一下外,五岳剑派之中,泰山、衡山、华山三派,那里及得上你?”令狐冲道:“这件大事,我还没谢你呢。”盈盈微笑道:“谢什么?”令狐冲道:“你怕我做尼姑头儿不大体面光采,于是派遣手下好汉,都投归恒山。若不是圣姑有令,这些放荡不羁,桀傲不驯的江湖朋友,肯乖乖的来受我约束?”盈盈抿嘴一笑,道:“那也不尽然,你做他们的盟主,攻打少林寺,大伙儿都很服你呢。”
' Z( U7 n. @5 ?' G5 ]  两人谈谈说说,离主庵已近,已隐隐听到群豪笑语喧哗之声。盈盈停步道:“大哥,咱们暂且分手,待爹爹大事已定,我再来见你。”令狐冲胸口突然一热,说道:“你去黑木崖吗?”盈盈道:“是。”令狐冲道:“我和你同去。”盈盈目光中放出十分喜悦的光采,却缓缓摇头。
- G6 U8 |: I: M: g  令狐冲道:“你不要我同去?”盈盈道:“你今天刚做恒山派掌门,便和我一起去办朝阳神教的事。虽说恒山派新掌门行事令人莫测高深,这样干,未免过份了些吧?”令狐冲道:“对付东方不败,那是艰危之极的事,我难道能置身事外,忍由你去涉险?”盈盈道:“那些江湖汉子住在恒山别院之中,难保他们不向恒山派的姑娘们啰嗦。”令狐冲道:“只须你去传个号令,谅他们便有天大胆子,再也不敢。”盈盈喜道:“好,你愿和我同去,我代爹爹多谢了。”令狐冲笑道:“咱二人你谢我,我谢你的,干么这样客气?”盈盈嫣然一笑,道:“以后我对你不客气,可别怪我。”+ k3 u; O* H. a! M9 e
  二人回到见性峰上,分别向众弟子吩咐。令狐冲命诸弟子勤练武功。盈盈则叮嘱群豪,过了今天之后,若是有人踏上见性峰一步,上左足砍左足,上右足砍右足,双足都上便两腿齐砍,次日清晨,令狐冲、盈盈、上官云带同幸存的二十名教众,和众人别过,向黑木崖进发。
. a6 m* c0 V; K; Q1 k2 E% D  那黑木崖是在河北境内,由恒山而东,不一日到了平定州。令狐冲和盈盈一路都坐在大车之中,车帷低垂,以防为东方不败的耳目知觉。当晚盈盈和令狐冲在平定州客店之中歇宿。该地和朝阳神教总坛相去不远,城中颇多教众来往,上官云派遣四名得力部属在客店前后把守,不许闲杂人等行近。) H# S: l; O5 L  H& S' Q
  晚膳之时,盈盈陪着令狐冲小酌三杯。店堂中火盆里的熊熊火光映在盈盈脸上,大增娇艳。令狐冲连喝了三大碗酒,说道:“盈盈。你爹爹那日在少林寺中,说道他于当世豪杰之中,佩服三个半人,其中以东方不败居首。此人既能从你爹爹手中夺得教主之位,自是个才智之士,江湖上又传言道,天下武功以东方为第一,不知此言真假如何?”盈盈道:“东方不败这厮极工心计,那是不必说了。武功到底如何,我却不大了然,只因近几年来我极少见到他的面。”令狐冲点头道:“近几年你在洛阳城中绿竹巷住,自是少见其面。”盈盈道:“那倒也不尽然。我虽在洛阳城住,每年总回黑木崖一两次,但回到黑木崖,往往也见不着东方不败。听教中长老说,这些年来,越来越难见到教主。”令狐冲道:“身居高位之人,往往装神弄鬼,令人不易见到,以示与众不同。”盈盈道:“这自然是一个原因,但我猜想他是在苦练‘葵花宝典’上的功夫,不愿教中的事务打扰他的心神。”令狐冲道:“你爹爹曾对我说,当年他日夕苦思‘吸星大法’中化解异种真气之法,不理教务,这才让东方不败篡夺了权位,难道东方不败又来重蹈覆辙么?”盈盈道:“东方不败自从不亲教务之后,教中事务,这些年来可说是那姓杨的小子大权独揽了。这小子不会夺东方不败的权,重蹈覆辙之举,似乎不用担心。”令狐冲道:“姓杨的小子?那是谁啊?怎地我从来没听见过?”盈盈脸上忽然现出忸怩之色,微笑说:“说起来没的污了口。教中知情之人谁也不提,教外之人谁也不知,你自然不会听见了。”令狐冲好奇之心大起,道:“好妹子,你便说给我听听。”盈盈道:“那姓杨的叫做杨莲亭,只二十来岁年纪、武功既低,又无办事才干,但近来东方不败却对他宠信得很,真是莫名其妙。”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嘴角微斜,显得甚是鄙夷。  h7 S8 f+ v' o: R; A! a: Y
  令狐冲恍然道:“啊,这姓杨的是东方不败的男宠了,原来他虽是英雄,却喜欢——喜欢娈童。”盈盈道:“别说啦,我不懂东方不败捣甚么鬼。总之他把甚么事儿都交给杨莲亭去办,教里很多兄弟都害在这姓杨的手上,当真该杀——”突然之间,窗外有人笑道:“这话错了,咱们该得多谢杨莲亭才是。”盈盈喜叫:“爹爹!”快步过去开了门。任我行和向问天走进房来,二人都穿着庄稼汉的衣服,头上的破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若非听到声音,当真是见了面也认不出来。令狐冲上前厮见,命店小二重整杯筷,再加酒菜。( w: s- e8 \# z2 J. z' ^
  任我行道:“这些日子来我和向兄弟联络教中旧人,竟出乎意料之外的容易。十个中倒有八个不胜之喜,均说东方不败近年来倒行逆施,已近于众叛亲离的地步。尤其那杨莲亭以教中一个无名小卒,只因巴结上了东方不败,大权在手,作威作福,将教中不少功臣斥革的斥革,害死的害死。若不是限于教中严规,早已有人起来造反了。那姓杨的帮着干了这桩大事,岂不是须得多谢他才是?”盈盈道:“正是。”又问:“爹爹,你们怎知我们到了?”任我行笑道:“向大哥已和上官云打了一架,后来才知他已归降了你。”盈盈道:“向叔叔,你没伤到他吧?”向问天微笑道:“要伤到上官雕侠,可不是易事。”正说到这里,忽听得外面嘘溜溜、嘘溜溜的哨子声响,静夜中听来,令人毛骨簌然。0 e3 }* n1 B& Y2 n
  盈盈道:“难道东方不败知道我们到了?”转向令狐冲解说:“这哨声是教中捉拿剌客、叛徒的讯号,本教之众一闻讯号便当一体戒备,奋勇拿人。”% M! `8 w1 G) L" I
  过了片刻,听得四匹马从长街上奔驰而过。马上乘者大声传令:“教主有令:风雷堂长老童百熊勾结敌人,谋叛本教,立即擒拿归坛,如有违抗,格杀勿论。”盈盈失声道:“童伯伯!那怎么会?”只听得马蹄声渐远,号令一路传了下去。朝阳神教在这一带嚣张得很,简直没把地方官放在眼里。任我行道:“东方不败消息倒也灵通,咱们前天和童老会过面。”盈盈呼了口气,道:“童伯伯也答应帮咱们?”任我行摇头道:“他怎肯背叛东方不败?我和向兄弟二人跟他剖析利害,说了半天,最后童老说道:‘我和东方兄弟是过命的交情,两位不是不知,今日跟我说这些话,那是分明瞧不起童百熊,把我当作了是出卖朋友之人。东方教主近来受小人之惑,干了不少错事,但就算他身败名裂,我姓童的也绝不会做半件对不起他的事。姓童的不是两位敌手,要杀要剐便请动手。’这位童老,果然是老姜越老越辣。”令狐冲赞道:“好朋友,好汉子!”盈盈道:“他既不答应帮咱们,东方不败又怎地要拿他?”向问天道:“这就叫做倒行逆施了。东方不败年纪没怎么老,行事却已颠三倒四。像童老这么对他忠心耿耿的好朋友,普天下那里找去?”; w; m' H" Y1 M/ i, ]
  任我行拍手笑道:“东方不败和童老翻脸,咱们的大事是必成的了,来,干一杯!”四个人一齐举杯喝干。盈盈向令狐冲道:“这位童伯伯是本教元老,昔年曾有大功,教中上下,人人对他甚是尊敬。他向来和爹爹不对,跟东方不败却是交情极好。按情理说,他便犯了再大的过失,东方不败也会卖他的面子。”8 o1 f  ^8 V% h0 O
  任我行道:“东方不败捉拿童百熊,黑木崖上自是吵翻了天,咱们乘这时候上崖,那是最好不过。”向问天道:“咱们请上官兄弟一起来商议商议。”任我行点头道:“甚好。”向问天转身出房,随即和上官云一起进来。上官云一见任我行,便即躬身行礼,道:“属下上官云,参见教主,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任我行笑道:“上官兄弟,素问你是个不爱说话的硬汉子,怎地今日初次见面,却说这等话?”上官云一楞,道:“属下不明,请教主指点。”盈盈道:“爹爹,你听上官叔叔说‘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这句话很是突兀,是不是?”任我行道:“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当我是秦始皇吗?”6 n5 \6 |# I; V2 H. h
  盈盈微笑道:“这是东方不败想出来的玩意儿,他要教下属众每个人见到他时都说这句话,就是他不在跟前,教中兄弟们互相见面之时,也须这么说。那还是不久之前搞的花样。上官叔叔说惯了,对你也这么说了。”任我行点头道:“原来如此。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倒想得挺美,但又不是神仙,那里有千秋万载的事?上官兄弟,听说东方不败下了令要捉拿童老,料想黑木崖上甚是混乱,咱们今晚便上崖去你说如何?”上官云道:“教主令旨英明,算无遗策,烛照天下,造福万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属下谨奉令旨,忠心为主,万死不辞。”任我行心下暗自嘀咕:“江湖上多说‘雕侠’上官云武功既高,为人又极耿直,怎地说起话来满口谀词陈腔滥调,直似个不知廉耻的小人?难道江湖上传闻多误,他只是浪得虚名?”想及此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 T$ a5 x# o3 P, o  盈盈笑道:“爹爹,咱们要混上黑木崖去,第一自须易容改装,别让人给认了出来。可是更要紧的,却得学会一套黑木崖上的切口,否则你开口便错。”任我行道:“什么叫做黑木崖上的切口?”盈盈道:“上官叔叔说的什么‘教主令旨英明,算无遗策’,什么‘属下谨奉令旨,忠心为主,万死不辞’等等,便是近年来在黑木崖上流行的切口这一套,都是杨莲亭那厮想出来奉承东方不败的。他越听越是喜欢,到得后来,只要有人不是这么说,便成为大逆不道的罪行,说得稍有不敬,立时便有杀身之祸。”任我行道:“你见到东方不败之时,也说这些狗屁吗?”盈盈道:“身在黑木崖上,不说又有甚么法子?女儿所以常在洛阳城中住,便是听不得这些教人脸红的言语。”任我行道:“上官兄弟,咱们之间,今后这一套全都免了。”上官云道:“是。教主指示圣明,历百年而常新,垂万世而不替,如日之光,布于天下,属下自当凛遵。”盈盈抿着嘴儿,不敢笑出声来。0 K, k0 y6 |- L* x
  任我行道:“你说咱们该当如何上崖才好?”上官云道:“教主胸有成竹,神机妙算,当世无人能及万一。教主座前,属下如何敢参议?”任我行道:“东方不败商教中大事之时,也是无人敢发一言吗?”盈盈道:“东方不败才智超群,别人原不及他的见识。就算有人想到什么话,谁也不敢乱说,免遭飞来横祸。”任我行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上官兄弟,东方不败命你去捉拿令狐冲,当时如何指示?”上官云道:“他说捉到令狐大侠,重重有赏,捉拿不到,提头来见。”任我行笑道:“很好,你就绑了令狐冲去领赏。”
) }! j, }3 e+ K0 B  上官云退了一步,说道:“令狐大侠是教主爱将,有大功于本教,属下何敢得罪?”任我行笑道:“东方不败的居处,甚是难上,你绑缚了令狐冲去黑木崖,他定要传见。”盈盈笑道:“此计大妙,咱们便扮作上官叔叔的下属,一同去见东方不败。只要见到他面,大伙儿抽兵刃齐上,不管他是否练成了‘葵花宝典’,总之是双拳难敌四手。”向问天道:“令狐兄弟最好是假装身受重伤,手足上绑布带,染些血迹,咱们几个人用担架抬着他,一来好叫东方不败不防,二来担架之中可以暗藏兵器。”任我行道:“甚好,甚好。”
7 J3 ]1 y4 X9 M* A$ j  只听得长街彼端传来马蹄声响,有人大呼:“拿到风雷堂主了,拿到风雷堂主了!”盈盈向令狐冲招了招手。两人走到客店大门之后,只见数十人骑在马上,高举火把,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疾驰而过。那老者须发俱白,满脸是血,当是经过一番剧战。他双手被绑在背后,双目炯炯,有如要喷出火来,显是心中愤怒已极。盈盈低声道:“五六年前,东方不败见到童伯伯时,熊兄长,熊兄短,亲热得不得了,那想到今日竟会反脸无情。”5 j! J2 ^  I' L- _6 {+ N" r( }/ F2 o
  过不多时,上官云已取来了担架事物。盈盈将令狐冲的手臂用白布包扎了,吊在他头颈之中,宰了口羊,将羊血洒得他满身都是。任我行和向问天都换上教下兄弟的衣服,盈盈也换上男装,涂黑了脸,饱餐之后,带同上官云的部属,向黑木崖进发。8 q2 n% @6 V4 `& |3 F
  离平定州西北四十余里,山石殷红如血,一片长滩,水流湍急,那便是有名的猩猩滩。自猩猩滩更向北行,两边石壁如墙,仅有一道宽约五尺的石道可以通行。一路上朝阳神教的教众把守得极是严密,但一见到上官云,都是十分恭谨。一行人经过三处山道,又来到一处水滩之前,上官云放出响箭,对岸摇过来三艘小船,将一行人接了过去。令狐冲暗想:“朝阳神教数百年的基业,果然是非同小可。若不是上官云作内应,咱们要从外遇攻入,那可是谈何容易?”
; T/ r1 b' R3 Z% t( w  到得对岸,一路上山道极是陡峭。上官云等在过渡之时便已弃马不乘,这时在松柴火把的照耀之下,盈盈自始至终,守在担架之侧,手中持着双剑,全神监视。要知这一路上山地势极险,抬担架之人若是拚着性命不要,将担架往万丈深谷中一抛,令狐冲的性命不免丧于宵小之手了。
$ G1 V2 g$ }( k+ z  到得总坛时天尚未明,上官云命人向东方不败急报,说道已然奉行教主令旨,成功而归。过了一会只听得半空中银铃声响,上官云立即站起,恭恭敬敬的等候。盈盈拉了任我行一把,低声道。“教主令旨到,快站起来。”任我行心下咕嘀:“怎知是东方不败令到?”当即站起,放眼瞧去,只见总坛中一干教众在这剎那间突然都站在原地不动,便似忽中邪魔一般。那银铃之声从高而下的响将下来,十分迅速,待得铃声小歇,众人这才恢复行动。一名身穿黄衣的教众走将进来,双手展开一幅黄布,读道:“朝阳神教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东方令曰:贾布、上官云遵奉令旨,成功而归,殊堪嘉尚,着即带同俘虏,上崖进见。”上官云躬身道:“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令狐冲见了这情景,暗暗好笑:“这不跟戏台上太监宣读圣旨一样吗?”# Q! ^2 c6 y' i* Y. ?/ ~( G
  上官云喝道:“教主赐属下进见,大恩大德,永不敢忘。”他属下众人一齐说道:“教主赐属下进见,大恩大德,永不敢忘。”任我行、向问天等随着众人动动嘴巴,肚中暗暗咒骂。
4 B% O; M7 a7 H% W1 Q  z' a  当下一行人沿着石级向崖上行去,经过了三道铁闸,每处铁闸之前,均有人喝问当晚口令,检查腰牌。到得一道大石门前,只见两旁刻着两行大字,左首是“文成武德”,右首是“仁义英明”,横额上刻着“中兴圣教”四个大红字。过了石门后,只见地下放着一只大竹篓,足可装得八九石米。上官云喝道:“把俘虏抬进去。”和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二人同时弯腰,抬了担架,进入竹篓,只听得铃声响动,那竹篓缓缓升高。原来上有绞索绞盘,将竹篓绞了上去。
+ x& Q+ f( W6 \9 J: o# H1 q9 ~  这竹篓不住上升,令狐冲抬头向上张望,只见头顶有数点火星,那黑木崖着实高得厉害。盈盈伸出右手,握住了他左手。黑夜之中,可以见到一片片轻云从头顶飘过,再过一会,身入云雾,俯视篓底,但见黑沉沉的一片,连灯火也望不到了。
4 F4 L- D) s0 T3 b" s9 y6 a  过了良久良久,竹篓才停。上官云等抬着令狐冲踏出竹篓,向左走了数丈,又抬进了另一只竹篓,原来崖顶太高,中间有三处绞盘,共分四次才绞到崖顶。令狐冲心想:“东方不败住得这样高,属下教众要见他一面自是为难之极。”好容易到得崖顶,太阳已高高升起。只见日光从东方射来,照在一座汉白玉的巨大牌楼之上,牌楼上四个金色大字写:“泽被苍生”,太阳光一照,发出闪闪金光,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令狐冲心想:“东方不败这副排场,武林中确是无人能及,少林嵩山,俱不能望其项背,华山恒山,那更是差得远。他胸中大有学问,可不是寻常的草莽豪雄。”任我行道:“泽被苍生,哼!”只听得上官云朗声叫道:“属下光明右使上官云,奉教主之命,前来进谒。”% S$ e$ Y* G, H: O
  右首一间小石屋中出来四人,都是身穿紫袍,走了过来,为首一人道:“恭喜上官右使立了大功,贾左使怎地没来?”上官云道:“贾左使力战殉难,已报答了教主的大恩。”那人道:“原来如此,然则上官右使立时便可升级了。”上官云道:“若蒙教主提拔,绝不敢忘了老兄的好处。”那人听他答应行贿,眉花眼笑的道:“咱们可先谢谢你啦。”他向令狐冲瞧了一眼笑道:“任大小姐瞧中的,便是这小子吗?我还道是潘安宋玉一般的容貌,却也不过如此。上官左使,请这边走。”上官云道:“教主还没提拔我,可别叫得太早,若是传进了教主耳中,那可吃罪不起。”那人伸了伸舌头,当先领路。! @4 p5 j" X1 ]9 h# {) G
  从那牌楼到大门之前,是一条笔直的石板大路。进得大门后,另有两名紫衣人将五人引入后厅,说道:“杨管家要见你,你在这里等着。”上官云道:“是!”垂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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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良久,那“杨管家”,始终没有出来,而上官云一直站着,不敢就座。令狐冲寻思:“这位上官右使在教中职位着实不低,可是上得崖来,人人没将他放在眼里,倒似一个厮养侍仆也比他威风些。那杨管家是甚么人?多半便是那个杨莲亭了,原来他只是个管家,可是朝阳神教大名鼎鼎的光明右使,竟要恭恭敬敬的站着,静候他到来,东方不败当真是欺人太甚!”4 J. p4 R8 }$ G0 o  B# \0 x4 m5 M
  又过良久,才听得脚步声响,从步声之中,听到这人行得甚快,但脚步虚浮,无甚内功。一声咳嗽,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来。令狐冲斜眼向他瞧去,只见这人约摸三十来岁年纪,穿一件枣红色缎面皮抱,身形魁梧,满脸虬髯,形貌极为雄健。" C2 s' f2 m, o% W1 G" W  L) n
  令狐冲寻思:“盈盈说东方不败对此人甚是宠信,又说二人之间,关系暧昧,我总道是个姑娘一般的美男子,那知竟是个彪形大汉,那可大出意料之外了。”只听这人说道:“上官右使,你大功告成,擒了令狐冲而来,教主极是喜欢。”声音低沉,甚是悦耳动听。# `. c& \8 W* [/ X9 \2 p
  上官云躬身道:“那是托赖教主的洪福,杨总管事先的详细指点,属下只是遵照教主的令旨行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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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5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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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黑木崖上8 \  h5 o. @+ ?0 x; f$ J7 S' S1 _6 ^
  那杨莲亭走到担架之旁,向令狐冲脸上瞧去。令狐冲目光散涣,嘴巴微张,装得一副身受重伤后的痴呆模样。杨莲亭道:“这人死样活气的,当真便是令狐冲,你可没弄错?”
( \- O2 ]1 i+ Y5 A5 i  o  上官云道:“属下亲眼见到他接恒山派掌门之位,并没弄错。只是他给贾左使点了三下重穴,又中了属下两掌,受伤甚重,一年半载之内,只怕是不易复原的了。”杨莲亭笑道:“你将任大小姐的心上人打成这副模样,小心她找你拼命。”上官云道:“属下忠于教主,旁人的好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若是得能为尽忠于教主而死,那是属下毕生之愿,全家皆蒙荣宠。”) i6 m3 r' G( z6 Z6 W
  杨莲亭道:“很好,很好。你这番忠心,我必告知教主知道,教主定是重重有赏。风雷堂主背叛教主,犯上作乱之事,想来你已知道了?”上官云道:“属下不知其详,正要向总管请教。若有差遣,属下奉命便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P9 c" X  }; g- ^6 _! J" w* }  杨莲亭在椅中一坐。叹了口气,说道:“童百熊这老儿,平日仗着教主善待于他,一直倚老卖老,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近年来他暗中营私结党,阴谋造反,我早已瞧出了端倪,不想他越来越是无法无天,竟然去和反教大逆任我行勾结,真是岂有此理。”上官云道:“他竟去和那——那姓任的勾结吗?”说这句话时声音发颤,显然心中大为震惊。; ?& N: T$ S2 O! R6 b
  汤莲亭道:“上官右使,你为什么怕得这样厉害?那任我行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之徒,教主昔年便将他玩弄于掌心之中,摆布得他服服贴贴。他不来黑木崖便罢,若是胆敢到来,还不是像宰鸡一般的宰了。”上官云道:“是,是。只不知童百熊如何暗中和他勾结?”杨莲亭道:“童百熊和任我行偷偷相会,长谈了几个时辰,还有一名反教的大叛徒向问天在侧。那是有人亲眼目睹的。他跟任我行、向问天这两个大叛徒有什么好谈的?那自是密谋反叛教主了。这童百熊回到黑木崖来,我问他有无此事,他竟然一口认了!”上官云道:“他竟然一口承认,那自然不是冤枉的了。”杨莲亭道:“我问他既和任我行见过面,为何不向教主禀报?他说:‘任老弟瞧得起我姓童的,跟我客客气气的说话。他当我是朋友,我也当他是朋友。朋友之间说几句话,有什么了不起?’我问他:‘任我行重入江湖,意欲和教主捣乱,这一节你不是不知。他既对不起教主,你怎可还当他是朋友?’他可回答得更不成话了,他说:‘只怕是教主对不起人家,未必是人家对不起教主!’”上官云道:“胡说八道!教主义薄云天,对待朋友是最厚道的,怎会对不起人?”
3 G) j9 _( a5 }, c- ?; c- }1 o  上官云这几句话,在杨莲亭听来,自是指东方不败而言,令狐冲等人却知他是在讨好任我行了,只听他又道:“属下既是决意向教主效忠,有那个鼠辈胆敢言语中对教主稍有无礼,我上官云决计放他不过。”' ?6 Q) i+ ^- n5 I  k0 s
  这几句话,其实是当面在骂杨莲亭,可是他那里知道。笑道:“很好,教中众兄弟若是都能像你上官右使一般,对教主忠心耿耿,何愁大事不成?你辛苦了,这就下去休息吧。”上官云一怔,道:“属下很想见见教主。属下每见教主金面一次,便觉精神大振,做事特别有劲,全身发热,似乎功力修为陡增十年。”杨莲亭道:“教主很忙,恐怕没空见你。”上官云探手怀中,伸了出来,掌心中多了十来颗珍珠,走上几步,低声道:“杨总管,属下这次出差,弄到了这十八颗珍珠,尽数孝敬了总管,只盼总管让我见见教主,教主一喜欢,说不定升我的职,那时再当重重酬谢。”
" A$ h9 S' [0 [  杨莲亭皮笑肉不笑的道:“自己兄弟,又何必这么客气?那可多谢你了。”放低了喉咙道:“教主座前,我尽力替你多说好话,劝他升你做光明左使便了。”- }: Q& v* D; |/ {1 g% S
  上官云连连作揖,道:“此事若成,上官云终身不敢忘了教主和总管的大恩大德。”杨莲亭道:“你在这里等着,待教主空了,便叫你进去。”上官云道:“是,是,是!”将珍珠塞在他的手中,躬身退下。杨莲亭站起身来,大模大样的进内去了。
) |: V+ w5 z8 {- g( z! H  又过良久,二个紫衫侍者走了出来,居中一站,朗声说道:“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有令:着上官云带同俘虏进见。”上官云道:“多谢教主恩典,愿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左手一摆,跟着那紫衫人向后进走去,任我行和向问天、盈盈抬了令狐冲跟在后面。0 g) A+ R. v. H
  一路进去,走廊上排满了执戟武士,一共进了三道大铁门,只见一道长廊,数百名武士排列两旁,手中各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交叉平举。上官云等从阵下弓腰低头而过,数百柄长刀中只要有一柄突然砍落,那便不免身首异处了。" ~* h0 y0 b# M/ q
  任我行、向问天等身经百战,自不将这些武士放在眼里,但在见到东方不败之前先受如许屈辱,心下暗自不忿,均想:“东方不败待属下如此无礼,如何能令人为他尽忠效力?一干教众所以没有反叛,只是迫于淫威,不敢轻举妄动而已。东方不败轻视天下豪杰之士,焉得不败?”
$ W( r/ A- F" W2 u  走完刀阵,来到七座门前,那门前悬着厚厚的帷幕。上官云伸手推幕,走了进去,突然之间寒光闪动,八杆枪分从左右交叉向他疾剌,四杆抢在他胸前掠过,四杆抢在他背后掠过,相去均是不过数寸。3 Q6 B! }* ?9 W7 ]- b1 `
  令狐冲看得明白,吃了一惊,伸手去握藏在大腿绷带下的长剑,却见上官云站立不动,朗声道:“属下光明右使上官云,参见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
% y$ N, Q3 h& e6 a# l' n" k  殿里有人说道:“进见!”八名执枪武士便即退开。令狐冲这才明白,原来这八枪齐出,还是吓唬人的,倘若进殿之人心怀不轨,眼前八枪剌到,立即抽兵刃招架,那便阴谋败露了。* f4 [* G( D0 b
  进得大殿,令狐冲心道:“好长的长殿!”这座殿堂阔不过三十来尺,纵深部有三百来尺,只见长殿彼端高设一座,座位中坐着一个长须老者,那自是东方不败了。殿中无窗,殿口点着明晃晃的蜡烛,东方不败身边却燃着两朵忽明忽暗的火焰,相距既远,火光又暗,此人相貌如何便瞧不清楚。
1 E  b; T& z4 n" N  上官云便在阶下跪倒,说道:“教主文成武德,仁义英明,中兴圣教,泽被苍生,属下光明右使上官云叩见教主。”东方不败身旁的紫衫侍从大声喝道:“你属下小使,见了教主为何不跪?”
: D+ s6 ]& N: l! T; k, s6 U& A  |9 J  任我行是个十分沉得住气之人,心想:“时刻未到,便跪你一跪,又有何妨?待会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当即低头跪下。向问天和盈盈见他都跪了,也即跪倒。
( m' s2 `: V' [; ?- x- @! e8 h+ g3 j6 _  上官云道:“属下那几个小使朝思暮想,只盼有幸一观教主金面,今日得蒙教主赐见,真是他们祖宗十八代积的德,一见到教主,喜欢得浑身发抖,忘了跪下,教主恕罪。”
, ^" |; A% w9 y  杨莲亭站在东方不败身旁,说道:“贾左使如何力战殉教,你且说来。”上官云道:“贾左使和属下奉了教主令旨,都说我二人身受教主培养提拔,大恩难报。此番教主又将这件大事交在我二人身上,想到教主平时的教诲,我两人心中的血也要沸腾了——”令狐冲躺在担架之上,心中暗骂:“肉麻,肉麻,上官云的外号之中,总算也有个‘侠’字,说这等话居然脸不红,耳不赤,不知人间有羞耻事。”
# a$ \1 u( {; C8 n% T  便在此时,听得身后有人大声叫道:“东方兄弟,当真是你派人将我捉拿吗?”这人声音苍老,但内力充沛,一句话说了出去,回音从大殿中震了同来,显得威猛之极,料想此人便是风雷堂堂主童百熊了。
- K2 e& q3 o. j5 n  杨莲亭道:“童百熊,在这成德堂上,怎容得你大呼小叫,见了教主,为何不跪?胆敢不称颂教主的文武圣德?”童百熊仰天大笑,说道:“我和东方兄弟交朋友之时,那里有你这小子了?当年我和东方兄弟出死入生,共历患难,你这乳臭小子生也没生下来,那轮得到你来和我说话?”7 G, b& n8 n  ~- d- o* S/ ^
  令狐冲侧过头去,此刻看得清楚,但见他须髯戟张,脸上肌肉牵动,圆睁双眼,脸上鲜血已然凝结,神情十分可怖。他双手双足都铐在铁铐之中,拖着极长的铁链,说到愤怒处,双手摆动,铁链发出铮铮之声。任我行本来跪着不动,一听到铁链之声,在西湖底被囚的种种苦况突然间涌上心头,再也克制不住,身子颤动,便欲发难,却听得杨莲亭道:“在教主面前胆敢如此无礼,实是狂妄已极。你暗中和反教大叛徒任我行勾结,可知罪吗?”
5 v; y9 r. F$ T$ @7 O: Y  童百熊道:“任教主是本教前任教主,身患不治重症,退休隐居,这才将教务交到东方兄弟手中,怎说得上是反教大叛徒?东方兄弟,你明明白白说一句,任教主怎么反教,怎么背叛本教了?”
8 O% H1 V+ p4 K/ J, D3 |" I" B7 \- P  杨莲亭道:“任我行疾病治愈之后,便应回归本教,可是他却去少林寺中和少林、武当、嵩山诸派的掌门人勾勾搭搭,那不是反教谋叛是什么?他为什么不前来参见教主,恭聆教主的指示?”# d0 k% V4 _; E& z; ~: {
  童百熊哈哈一笑,道:“任教主是东方兄弟的旧上司,武功见识,未必在东方兄弟之下,东方兄弟,你说是不是?”杨莲亭大声喝道:“别在这里倚老卖老了,教主对人义薄云天,不来跟你一般见识。你若深自忏悔,明日在总坛之中,向众兄弟说明自己的胡作非为,教主还可以网开一面,饶你不死。否则的话,后果如何,你自己也知道。”% x8 t" N: z4 a* v# m+ _; e1 [! h
  童百熊笑道:“姓童的年近八十,早已活得不耐烦了,还怕什么后果?”杨莲亭喝道:“带人来!”紫衫侍者应道:“是!”只听得铁链声响,押了十余人上殿,有男有女,还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儿。
) n# n% c2 ]' _7 p; Q  童百熊一见到这干人进来,登时脸色大变,暴喝道:“杨莲亭,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当,你拿我的儿孙来干什么?”他这一声呼喝,直震得各人耳鼓中嗡嗡作响。" c4 |( d4 o4 m: }' P+ t
  令狐冲见居中而坐的东方不败身子震了一震,心想:“这人良心未曾尽泯,见童百熊如此情急,不免心动。”杨莲亭笑道:“教主宝训第三条是什么?你读来听听!”童百熊大声“呸”了一声,并不答话。杨莲亭道:“童家各人听了,那一个知道教主宝训第三条的,念出来听听。”- m* h( K7 K3 K  f+ S0 t+ z6 ]& A; _- Z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说道:“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宝训第三条: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杨莲亭道:“很好,很好,小娃娃,十条教主宝训,你都背得出吗?”那男孩道:“都背得出。一天不读教主宝训,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读了教主宝训,练武有长进,打仗有气力。”* B( I8 D) p3 E6 k
  杨莲亭笑道:“很对,这话是谁教你的?”那男孩道:“爸爸教的。”杨莲亭指着童百熊道:“他是谁?”那男孩道:“是爷爷。”杨莲亭道:“你爷爷不读教主宝训,不听教主的话,反而反对教主,你说怎么样?”那男孩道:“爷爷不对。每个人都应该读教主宝训,听教主的话。”
3 O; G1 b3 i5 i2 `% Z' O" L0 z  杨莲亭向童百熊道:“你孙儿只是个十岁娃娃,尚且明白道理,你这大把年纪,怎地反而胡涂了?”童百熊道:“我只跟姓任的、姓向的二人说过一阵子话,他们要我反对教主,我可没有答应。童百熊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会做对不起人的事。”他看到全家十余口长幼全被拿来。口气不由得软了下来。杨莲亭道:“你若是早这么说,也不用这么麻烦了。现下你知错了么?”童百熊道:“我没有错,我没反教,更没反对教主。”杨莲亭叹了口气,道:“你既不肯认错,我可救不得你了。左右,将他家属带下去,从今天起,不得给他们吃一粒米,喝一口水。”几名紫衫侍者应道:“是!”押了十余人便行。童百熊叫道:“且慢!”向杨莲亭道:“好,我认错便是。是我错了,求教主网开一面。”杨莲亭冷笑道:“刚才你说什么来?你说什么和教主共历患难之时,我生都没生下来,是不是?”童百熊忍气吞声,道:“是我错了。”杨莲亭道:“是你错了?这么说一句话,那可容易得紧啊。你在教主之前,为何不跪?”童百熊道:“我和教主当年是八拜之交,数十年来向来平起平坐。”他突然提高嗓子说道:“东方兄弟,你眼见老哥哥受尽折磨,怎地不开口,不说一句话?你要老哥哥下跪于你,那容易得很,只要你说一句话,老哥哥便为你死了,也不皱一皱头。”- O( a( i+ }- c$ \
  东方不败坐着一动不动,一时大殿之中寂静无声,人人都望着东方不败,等他开口,可是隔了良久,他始终没有出声。童百熊叫道:“东方兄弟,这几年来,我要见上你一面也难。你隐居起来,苦练‘葵花宝典’,可知不知道教中故旧星散,大祸便在眉睫吗?”东方不败仍是默不作声。童百熊道:“只要是你亲口吩咐,我便向你下跪。你杀我不打紧,折磨我不打紧,可是将一个威震江湖数百年的朝阳神教毁了,那可是千古罪人。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练功走了火,不会说话了,是不是?”杨莲亭喝道:“胡说八道,跪下了。”两名紫衫侍者飞脚往他膝弯里踢去。/ S1 L7 X. s! ]7 t
  只听得砰砰两声响,跟着两声大叫,两名紫衫侍者腿骨断折,向后摔了出去,口中狂喷鲜血。这童百熊内力的是非同小可,两名侍者被他反震之力震得身受重伤,躺在地下。已是奄奄一息。
* q* J& v- W. v$ z  童百熊叫道:“东方兄弟,我要听你亲口说一句话,死也甘心。你不出一声,三年有余,教中兄弟人人都已动疑。”杨莲亭怒道:“动什么疑?”童百熊大声道:“疑心教主遭人暗算,给服了哑药。为什么他不说话?为什么他不说话?”杨莲亭冷笑道:“教主金口,岂为你这种反教叛徒轻开?左右,将他带了下去!”八名紫衫侍者应声而上。; o, ~' D/ }0 p. z, ~4 t
  童百熊大呼:“东方兄弟,我要瞧瞧你,是谁害得你不能说话?”双手舞动,铁链挥起,双足拖着铁链,便向东方不败抢去。几名侍者见他神威凛凛,不敢向他逼进。杨莲亭大叫:“拿住他,拿住他!”殿下武士只在门口高声吶喊,不敢上殿,原来朝阳神教中立有严规,教众若是携带兵刃踏上成殿德一步,那便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东方不败站起身来,便欲转入后殿。
* X% s7 g: l) y0 Y' k& E) C) P( X  童百熊叫道:“东方兄弟,别走,别走!”加快脚步。只是他双足给铁链系住,行走不快,心中一急,向前摔了出去。毕竟他是个武功极高之人,身子向前这一摔,乘势连翻了几个筋斗,跟着便向前一扑,和东方不败相去已不过百尺之遥。杨莲亭急叫:“大胆叛徒,行剌教主!”任我行眼见东方不败闪避之状显得行动极为颟顸,而童百熊一时赶他不上,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运力于掌,呼的一声,向东方不败掷了过去。盈盈叫道:“动手吧!”" [6 ]5 q! Q5 Q$ o8 U" \
  令狐冲一跃而起,从绷带中抽出长剑。向问天从担架的木棍中抽出兵刃,分交任我行和盈盈,跟着用力一抽,担架下的绳索原来是一条软鞭。四个人展开轻功,抢将上去。只听得东方不败“啊”的一声叫,额头上中了一枚铜钱,鲜血涔涔而下。$ U9 Y+ X' {# R, P
  总算任我行发射这三枚铜钱时和他相距甚远,掷中他额头时力道已尽,所受的只是一些肌肤轻伤。但以东方不败号称武功当世第一的身份,居然连这样的一枚铜钱也避不开,自是情理之所无。) B% p5 n- Z9 R9 M+ u6 n
  任我行哈哈大笑,叫道:“这东方不败是假货。”向问天刷的一鞭,卷住了杨莲亭的双足,一拖之下便将他拖倒了。东方不败掩面狂奔。令狐冲长剑一指,喝道:“站住!”岂知这东方不败急奔之下,不会改足,身子便向剑尖上撞去。令狐冲急忙缩剑,任我行扑将过来,一把抓住了东方不败的后颈,将他提到殿口,大声道:“众人听着,这家伙假冒东方不败,祸乱我朝阳神教,大家看清了他的嘴脸。”
' Z0 D+ e9 [0 l& w9 A  但见这人五官相貌,和东方不败实在十分相似,只是此刻狼狈惶急,和东方不败平素那种泰然自若,胸有成竹的神态,却是有天壤之别了。众武士面面相觑,都是惊惶得说不出话来。
6 Y- M: R" Z5 V6 c- {. h  任我行大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不好好说,我把你脑袋砸得稀烂。”那人全身发抖,上下牙齿相击,格格作响,说道:“小—小—人—人—叫—叫—叫—叫—”不住说那“叫”字,到底叫作什么,却是始终说不出口。向问天已点了杨莲亭数处穴道,将他拉到殿口,喝道:“这人到底叫什么名字?”杨莲亭昂然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问我?我认得你是反教叛徒向问天。朝阳神教早将你革逐出教,你怎有资格重回黑木崖来?”6 L: b5 x& f0 a# ~. R% ?. A, r
  向问天冷笑道:“我上黑木崖来,便是为了收拾你这奸徒!”右掌一起,喀的一声,将他左腿小腿骨斩断了。岂知这杨莲亭武功平平,为人却居然极是硬朗,喝道:“你有种便将我杀了,这等折磨老子,算什么英雄好汉?”向问天笑道:“有这等便宜的事?”手起掌落,喀的一声响,又将他右腿小腿骨斩断,左手一抖,将他抖在地下。
: M/ w) n0 H4 H; C5 [! Y7 f  杨莲亭双足着地,小腿上的断骨戳将上来,疼痛不可言喻,他脸色雪白,竟然哼也不哼一声。向问天左手大拇指一翘,赞道:“好汉子,我不再折磨你便了。”在那假东方不败肚子上轻轻一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啊”的大叫,说道:“小——小——人——名——名叫——包——包——包——”向问天道:“你姓包,是不是?”那人道:“是——是——是——包——包——包——”结结巴巴的半天,也没说出叫包什么名字。
* F  _. `9 j! O# i  令狐冲等却闻到一阵奇臭,只见他裤脚管下有水流出,却是吓得屎尿直流。任我行道:“事不宜迟,咱们去找东方不败要紧!”提起那姓包汉子,大声道:“你们大家都瞧见了,此人冒充东方不败,扰乱我教,咱们这就要去查明真相。我是你们的前任教主,你们认不认得?”) }: h) v) |6 [0 [/ T
  众武士均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从未见过任我行,自是不熟。自东方不败接任教主之后,手下亲信揣摩到他心意,相诫不提前任教主之事,因此这些武士连任我行的名字也没听见过,倒似朝阳神教创教数百年,自古至今便是东方不败当教主一般。众武士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I  `) C5 f0 v' E- d8 A( e
  上官云大声道:“东方不败多半早给杨莲亭他们害死了。这位任教主,便是本教教主。自今而后,大伙儿须得尽忠于任教主。”说着便即向任我行跪下,说道:“属下参见任教主,愿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众武士认得上官云是本教光明右使,乃教中职位极高的大人物,见他向任我行参拜,又亲眼见到东方教主确是有人冒充,而权势显赫的杨莲亭被人折断双腿,抛在地下,更无半分反抗之力,当下也即一齐向任我行跪倒,齐声道:“愿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这些陈腔滥调他们每日都说上好几遍,说来自是顺口纯熟之至。
+ u/ B. C( Y( a( j4 h8 u* j  任我行哈哈大笑,一时之间,志得意满,说道:“你们严守上下黑木崖的道路,不准任何人上崖下崖。”众武士齐声答应。这时向问天已呼过紫衫侍者,将童百熊的铐炼打开。
, V# S7 `9 u9 m3 b' \0 J7 B  童百熊关心东方不败的安危存亡,抓起杨莲亭的后颈,道:“你——你——你一定害死了我那东方兄弟,你——你——”心情激动,喉头哽咽,两行老泪流将下来。
8 W% X$ i2 T* b( l  杨莲亭双目一闭,不去睬他。童百熊一个耳光打好过去,喝道:“我那东方兄弟到底怎样了?”向问天忙叫:“下手轻些!”可是已经不及,这个耳光打在杨莲亭脸上,童百态只使了三成力,却已将他打得晕了过去。童百熊拼命摇晃他身子,杨莲亭双眼翻白,便似死了一般。任我行向一干紫衫侍者道:“有谁知道东方不败下落的,尽速禀告,重重有赏。”连问三句,无人答话,不由得心下登时感到一阵凄凉之意。他在西湖湖底被囚十余年,朝夕除了练功之外,便是想象脱困之后,如何折磨东方不败,由此而体会复仇的快意。那知道今日来到黑木崖上,却发觉东方不败是个假货,看来真的东方不败早不在人世,否则以此人的机智武功,如何容得杨莲亭如此胡作非为,另派一人来冒充于他?”; [, j8 `& c1 d! e6 m7 J% l! M
  他向数十名散站殿周的紫衫侍者瞧去,只见有些人显得恐惧,有些惶惑,有些却隐隐现着狡谲之色。任我行失望之余,心情十分烦躁,喝道:“你们这些家伙明知东方不败是假的,却伙同杨莲亭欺骗教下兄弟,个个罪不容诛!”身子一晃,欺将过去,拍拍拍拍四声轻响,手掌到处,四名紫衫侍者哼也不哼一挥,便即毙命。其余侍者骇然惊呼,向后退开。任我行狞笑道:“想逃!逃到那里去?”拾起地下从童百熊身上解下来的铐镣铁链,向人丛中猛掷过去。他这一掷之劲何等厉害,登时血肉横飞,又有七八人毙命。任我行哈哈大笑,道:“跟随东方不败的,一个都活不了!”
1 q# R5 i. E* L0 W  盈盈见父亲举止有异,大有狂态,叫道:“爹爹!”过去牵住了他的手。却见众侍者中走出一人,跪下说道:“启禀教主,东方教——东方不败其实未死!”任我行一听,大喜若狂,抢过去抓住他肩头,道:“东方不败没死?”那人道:“是!是!”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却原来任我行激动之下,用力过巨,竟然捏碎了他双肩的肩骨。任我行将那人身子摇了几摇,这人始终没有转醒。他转头向众侍者道:“东方不败在那?快些带路!迟得片刻,一个个都杀了。”一名侍者跪下说道:“启禀教主,东方不败所居的处所,十分隐秘,只有杨莲亭知道如何开启秘门。咱们把这姓杨的反教叛徒弄醒过来,他能带引教主前往。”任我行道:“快取冷水来!”这些紫衫侍者都是十分伶俐之徒,立即飞奔去取了一盆冷水来,泼在杨莲亭头上。只见他慢慢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 _7 Z9 u2 a! ~  向问天道:“姓杨的,我敬重你是条硬汉,不来折磨于你。此刻黑木崖上下通路早已断绝,东方不败如非身有双翼,否则无法逃脱,你不如带我们去找他,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藏头露尾?大家爽爽快快的作个了断,岂不痛快?”杨莲亭冷笑道:“东方教主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岂怕你们这几个么魔小丑?你这么说,倒合找的胃口,好,我就带你们去见他。”向问天对上官云道:“上官兄,我二人暂且做一下轿夫,抬这家伙去见东方不败。”说着抱起杨莲亭,将他放在担架之上。
5 y1 W( z! ~4 m! V7 j/ H9 _4 ^  上官云道:“好!”和向问天二人抬起了担架。杨莲亭道:“向里面走!”向问天和上官云抬着他在前领路。任我行、令狐冲、盈盈、童百熊四人跟随其后。
9 O! R9 x# X: a' z& N4 \& ~  一行人走到成德殿后,经过一道长廊,到了一座花圃之中,走入西首一间小石屋。杨莲亭道:“推左首墙壁。”童百熊伸手一堆,那墙原来是活的,露出一扇门来。里面尚有一道铁门。杨莲亭从身边摸出一串钥匙,交给童百熊,打开了铁门,里面是一道地道。. R* Y) ]# s  T1 E
  众人从地道一路向下。任我行心想:“东方不败这厮将我关在西湖湖底,那知道报应不爽,他自己也是身入牢笼。这条地道,比之孤山梅庄的好不了多少。”那知转了几个弯,前面豁然开朗,露出天光。众人突然闻到一阵花香,胸襟为之一爽。
  I6 j2 n- Y6 c. U& k6 O, r6 X  从地道中走了出去,竟是置身于一个极精致的小花园中,红梅绿竹,青松翠柏,布置得极具匠心,池塘中数对鸳鸯悠游其间,池旁有四只白鹤。众人万料不到经过这样一个黑越越的地道之后,居然会见到这等美景,心下无不暗暗称奇。绕过一片假山,却见一大片花圃之中,尽是深红和粉红的玫瑰,争芳兢艳,娇丽无俦。
) H- X. `9 Q4 p2 `- N: t+ f: @  盈盈侧头向令狐冲瞧去,见他脸孕笑容,甚是喜悦,低声问:“你说这里好不好?”令狐冲微笑道:“咱们把东方不败赶跑后,我和你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你教我弹琴,那才叫快活呢。”盈盈道:“你这话可不是骗我?”令狐冲道:“就怕我学不会,婆婆可别见怪。”盈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H% u; w! B7 u2 m8 |; \
  却见向问天和上官云抬着杨莲亭已走进一间精致的小舍,令狐冲和盈盈忙跟着进去。一进门便闻到一阵浓洌的花香,只见房中挂着一幅钱起所绘的仕女图,椅上铺了绣花锦垫。令狐冲心想:“这是女子的闺房,怎地东方不败住在里?是了,这是他爱妾之所居,这教主身处温柔乡中,不愿处理教务了。”只听得内室一人说道:“莲弟,你带谁一起来了?”这声音尖而脆,似是男子,又似是女子,令人一听,不由得汗毛直竖。杨莲亭道:“是你的老朋友,他非见你不可。”
% f) g; O4 _* l  内室那人道:“你为什么带他来?这里只有一个人才能进来,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爱见。”最后这几句,说得嗲声嗲气,显然是女子声调,但听声音却显然是男人。
# p3 j. V6 N0 y4 B  任我行、向问天、盈盈、童百熊、上官云等个个和东方不败十分熟悉,听这声音宛然是他,只是恰如捏紧喉咙学唱花旦一般。各人面面相觑,均感骇异。# O: j& J0 W% _
  杨莲亭叹了口气,道:“不行啊,我不带他来,他便要杀我,我若不见你一面而死,那可是毕生之恨。”房内那人尖声道:“有谁这样大胆,敢欺侮你?你叫他进来!”& q, T0 I" C% B2 B
  任我行作个手势,示意各人进去。上官云掀起绣着一丛牡丹的锦缎门帷,将杨莲亭抬进,众人跟着入内。只见房内布置得花团锦簇,东首一张梳妆台畔坐着一人,身穿一件粉红衣衫,左手拿着一个绣花棚架,右手持着一枚绣花针,抬起头来,脸有诧异之色。
: R: _; _7 z, K) k  这人见到众人进来,脸上的惊讶神韵,却远不如任我行等人之甚。众人认得这人明明便是夺取了朝阳神教教主之位,十余年来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可是此刻他剃光了胡须,脸上竟然施了脂粉,身上那件衣衫式样男不男,女不女,颜色之妖,便是穿在盈盈身上,似乎也显得太娇艳、大刺眼了些。这样一位惊天动地,威震当世的武林怪杰,竟然躲在闺房之中刺绣,若非亲眼所见,说出来当真谁也不信。任我行本来满腔怒火,这时却也忍不住好笑,喝道:“东方不败,你在装疯吗?”东方不败尖声道。“是任教主!我早料到是你!莲弟,你——你怎么了?是给他打伤了吗?”扑到杨莲亭身旁,把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绣床之上。
8 g; e7 O" G) S- r2 E8 w  那床上绣花的绸被,熏得喷香。东方不败脸上一副爱怜无限的神情,连问:“痛得厉害吗?”又道:“只是断了腿骨,不要紧的,你放心好啦,我立刻给你接好。”慢慢给他除下了鞋袜,拉过绣被,盖在他身上,便似一个贤淑的妻子服侍丈夫一般。. g  W% D6 Y4 _0 y' B( h
  众人见了这等情景,不由得相顾骇然,人人想笑,只是这情状太过诡异,似乎充满了阴森森的妖气鬼气,却又笑不出来。东方不败从身边摸出一块绿绸手帕,缓缓替杨莲亭拭去额头的汗水和泥污。
- c2 _. O/ H. M1 j2 e1 \  杨廷亭怒道:“大敌当前,你跟我这般婆婆妈妈干什么?你能打发得了敌人,再跟我亲热不迟。”东方不败微笑道:“是!是!你别生气,一定是腿上痛得厉害,是不是?真叫人心疼。”! h+ o- _6 e2 X- o, f
  任我行、向问天等人也算是一等一见多识广之人,然而如此怪事,却也是从所未见。男风娈童固是所在多有,但东方不败以堂堂教主,何以竟会甘扮妇女?显然此人定是疯了。杨莲亭对他声色俱厉,他却是显得十分的“温柔娴淑”,人人既感奇怪,又有些恶心。" A. a% p# C3 U$ u9 K9 ?; i0 G
  童百熊忍不住踏步上前,叫道:“东方兄弟,你——你到底在干什么?”东方不败抬起头来,阴沉着脸,问道:“伤害我莲弟的,也有你在内吗?”童百熊道:“你为什么受这杨莲亭摆弄?他叫一个人冒充了你,任意发号施令,胡作非为,你可知道么?”
8 H4 |! E8 ^: x  东方不败道:“我自然知道,莲弟是为我好,对我体贴。他知道我无心处理教务,代我操劳,那有什么不好?”童百熊指着杨莲亭道:“这人要杀我,你也知道么?”, X; m, |8 r& V1 S# h# k! K* G* I
  东方不放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莲弟既要杀你,一定是你不好。那你为什么不让他杀了?”童百熊一怔,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之意,笑了一会,才道:“他要杀我,你便让他杀我,是不是?”东方不败道:“莲弟喜欢干什么,我总是想法子给他办到。当世只有他一人真正待我好!我也只待他一个好。童大哥,咱们同过患难,一向是过命的交情,不过你不应该得罪莲弟啊。”
# e& D. K! _! s, n9 m! Y  童百熊满脸胀得通红,大声道:“我还道你是失心疯了,原来你心中明白得很,知道咱们是好朋友,一向是过命的交情。”东方不败道:“正是。你得罪我,那没有什么。得罪莲弟,却是不行。”童百熊大声道:“我已经得罪他了,你待怎地?这奸贼想杀我,可是未必能够如愿。”东方不败伸手轻轻抚摸杨莲亭的头发,道:“莲弟,你想杀了他吗?”杨莲亭怒道:“快快动手,婆婆妈妈的,令人闷煞。”东方不败笑道:“是!”转头向童百熊道。“童兄,今日咱们恩断义绝,须怪不了我。”1 |' R/ r5 s, l0 m6 |) w2 G
  童百熊来此之前,早已从殿下武士手中取了一柄单刀,听东方不败如此说,退了两步,抱刀在手,立个门户。他素知对方武功了得,此刻虽见他疯疯癫癫,毕竟不敢轻视,抱元守一,凝视对方。
0 g+ D9 b1 L% @) m5 p  东方不败阴森森的一笑,叹道:“这可真教人为难了!童兄,想当年在太行山之阳,潞东七虎向我围攻。其时我练功未成,又被他们忽施偷袭,右手受了重伤,眼见命在顷刻,若不是你舍命相救,做兄弟的那里活得到今日?”童百熊哼了一声,道:“你竟还记得这些旧事。”东方不败道:“我怎么不记得?当年我用药物迷倒任教主后,为烈火堂堂主罗古德发觉,幸亏你一刀将罗堂主杀了灭口,我才大事得成,你真是我的好兄长。”童百熊向任我行瞥了一眼,脸上变色,说道:“只怪我当年胡涂。”* h' W, w* B5 Y3 Z* g
  东方不败摇头道:“不是胡涂,是你对我义气深重。我十一岁上就识得了你。那时我家境贫寒,全蒙你多年救济。我父母故世后无以为葬,那丧事也是你代为料理的。”童百熊左手一摆,道:“过去之事,提来干么?”东方不败叹道:“那可不得不提。童大哥,做兄弟的不是没有良心,不顾旧日恩义,只怪你得罪了我莲弟。他要取你性命,我这叫做无法可施。”" N7 m( I- k1 J) r
  童百熊大叫:“罢了,罢了!”突然之间,众人只觉眼前有一团粉红色的物事一闪,似乎东方不败的身子动了一动。但听得当的一声响,童百熊手中单刀落地,跟着身子晃了几晃。
( S" o/ N" `: k& Q- x3 L& ?  只见童百熊张大了口,突然之间,身子向前直扑下去,俯伏在地,就此一动也不动了。他摔倒时虽只一瞬之间,但任我行等高手均已看得清楚,他眉心,左右太阳穴,鼻下人中四处大穴上,都有一个细小红点,微微有血渗出,显是被东方不败用手中的绣花针所剌。
* b; Q7 _$ [: [& E) Y+ t- B2 ~) x  任我行等个个武功卓绝,但当此情景之下,竟然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令狐冲将盈盈左手一扯,自己挡在她的身前。一时之间,房中寂静如死,谁也没喘一口大气。
2 `3 Y1 H' R0 j8 R  各人固然素知东方不败武功极高,但决计想象不到他竟会高到这等地步,能以极细极短的一枚绣花针,迅速无伦的在童百熊头上连剌四处死穴。他武功之奇固是不可思议,而口中正在追忆这位生死之交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一转眼间,立即可以下手杀了这个至交,心肠之险毒,更是令人胆为之落。- m* P+ g6 s, x
  任我行缓缓拔出长剑。说道:“东方不败,恭喜你练成了‘葵花宝典’上的武功。”东方不败道:“任教主,这部‘葵花宝典’是你传给我的。我一直念着你的好处。”任我行冷笑道:“是吗?所以你将我关在西湖湖底,教我不见天日。”东方不败道:“我没有杀你,是不是?只须我发下号令,叫梅庄四友不送水给你喝,你能捱得十天半月吗?”任我行道:“这样说来,你待我还算不错了?”
% r$ c& Q1 E8 w5 ^9 B. e! ]! A  东方不败道:“正是。我让你在杭州西湖颐养天年。常言道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西湖风景,那是天下有名的了,孤山梅庄,更是西湖景色绝佳之处。”" w$ n7 e- I& ]9 n. v7 Y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原来你让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颐养天年,可要多谢你了。”东方不败叹了口气,道:“任教主,你待我的种种好处,我永远记着。我在朝阳神教之中,本来只是风雷堂主座下第三枝香的副香主,你提拔于我,连年升我的职。甚至连本教大典‘葵花宝典’,也传了给我,指定我将来接替你为本教教主。此恩此德,东方不败永不敢忘。”令狐冲向地下童百熊的尸横瞧了一眼,心想:“你刚才不断赞扬童堂主对你的好处,突然之间,对他猛下杀手。现下你又想对任教主重施故技了。他可不会上你这个当。”
, L6 z& [* }5 z9 E  只是东方不败出手实在太过迅速,如电闪,如雷轰,事先又无半分朕兆,当真教人防不胜防。令狐冲以长剑剑尖指住了他胸口,只要他四肢微动,立即便挺剑疾剌,只有先攻而制他死命,若是让他占了先机,这房中又将有一人殒命了。任我行、向问天、上官云、盈盈四人均是目不转瞬的注视着他,以防他暴起发难。只听东方不败又道:“初时我一心一意想做朝阳神教的教主,想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以致处心积虑的谋你的位,剪除你的羽翼。向兄弟,我这番计谋,可瞒不过你。朝阳神教之中,除了任教主和我东方不败之外,要算你是个人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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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54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旧版)4 m2 x& C: a& T3 q* ^
第七十六回 东方不败5 ?7 V  ~' }1 `3 h& V9 R2 U  ^
  向问天手握软鞭,屏息凝气,竟是不敢答话。东方不败叹了口气,道:“我初当教主,原也意气风发,只想好好有番作为,说什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当真是不要脸的胡吹法螺,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逐步悟到了人生的妙谛,炼丹服药,数年之后,终于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8 p* C4 F( |  T
  来人听他尖着嗓子说这番话,渐渐的手心出汗,只觉这人说话有条有理,脑子十分清楚,但是这副不男不女的妖异模样,令人越看越是心中发毛。
8 m) m4 x: H+ K* g  ~. `  东方不败的目光缓缓转到盈盈脸上,问道:“任大小姐,这几年来我待你怎样?”盈盈道:“你待我很好。”东方不败又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很好是谈不上,只不过我一直很羡慕你。一个人生而为女子,已比臭男子幸运百倍,何况你这般千娇百媚,青春年少。我若得能和你易地而处,别说是朝阳神教的教主,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不做。”令狐冲笑道:“你若和任大小姐易地而处,要我爱上你这个老妖怪,可有点不容易!”任我行等听他这么说,都是一惊。& Y% }7 [- X7 h% n
  只见东方不败双目凝视着他,眉毛渐渐竖起,脸色发青,说道:“你是谁?竟敢如此对我说话,胆子可谓不小。”这几句话声音尖锐之极,想见他已愤怒无比。
+ }2 l0 z  ~9 q+ o7 L  令狐冲天生大胆,对什么正经事都是漫不在乎,明知危机已迫在眉睫,却也不放在心上,笑道:“是须眉男儿汉也好,是千娇百媚的姑娘也好,我最讨厌的,是男扮女装的老旦。”东方不败尖声道:“我在问你,你是谁?”令狐冲笑道:“我叫令狐冲。”" I! }+ F1 q4 ^/ H* t
  东方不败道:“啊!你便是令狐冲。我早想见你一见。听说任大小姐爱煞了你,为了你连头都割得下来,可不知是如何一位英俊的郎君。哼,我看也是平平无奇,比起我那莲弟来,可差得远了。”
" Q1 m( N, S5 y, l, Y- _+ e  令狐冲笑道:“在下没什么好处,胜在用情专一。这位杨君,虽是英俊,就可惜太过喜欢拈花惹草,到处留情——”东方不败突然大吼:“你——你这混蛋,胡说什么?”一张脸胀得通红,突然间扑上前来,拈起绣花针便向令狐冲疾剌。3 e. [. ?/ n. A9 b  X3 r( o1 u
  令狐冲早瞧出东方不败和杨莲亭之间颇有不可告人的暧昧,有意要惹他动怒。须知武学高手临敌之际若是心神不定,武功便打了个折扣,东方不败大怒之下,剌出这一针时果然略有心浮气粗。
, i2 d2 K& u1 M4 U  令狐冲刷的一剑,向他咽喉间剌将过去,这一剑剌得极快,方位又是拿捏得极准,东方不败若不缩身,立即便会利剑穿喉。但便在此时,令狐冲只觉左颊上微微一痛,跟着手中长剑向左荡开。. H! ?- Z1 G( X" p" J
  却原来东方不败出手之快,实是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剎那间,他已用针在令狐冲脸上剌了一下,跟着缩回手臂,用针挡开了令狐冲这一剑。幸亏令狐冲这一剑剌得也是极快,又是攻敌之所不得不救,东方不败这一针才剌得偏了,没刺中他的人中要穴。3 T2 n& @8 W4 m: D, j
  只是东方不败以一根绣花针轻轻一拨,便将令狐冲手中长剑拨得直荡了开去,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武学中虽有“四两拨千斤”的功夫,但至少也得有四两才行,这枚绣花针长不逾寸,几乎是风吹得起,落水不沉,竟能拨开令狐冲的长剑,此人武功之高,当真是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h3 R8 n+ A5 \1 H8 v
  令狐冲一惊之下,知道今日是遇到了生平从所未见的强敌,只要给对方有施展手脚的余暇,自己便是性命不保,当即刷刷刷刷连剌四剑,都是指向敌人的要害。
8 N' E% x: Z8 f' s+ V8 O, S  东方不败“咦”的一声,赞道:“剑法很高啊。”左一拨,右一拨,上一拨,下一拨,将令狐冲剌来的四剑尽数拨开。令狐冲大喝一声,一剑当头直砍下去。东方不败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拈住绣花针,向上一举,挡住来剑,长剑便砍不下去。
( s8 k( D+ u7 {  令狐冲手臂微感酸麻,但见红影闪处,似有一物向自己左目戳来。此刻既已不及挡架,又不及闪避,百忙中长剑颤动,也向东方不败的左目急剌,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 J  j2 v- E2 H; ^2 |0 d. A  这一下剑剌左目,已是几近无赖,殊非高手可用的招数,但令狐冲所学的“独孤剑法”本无招数,他为人又是随随便便,素来不以高手自居,危急之际,更是不暇细思,但觉左边眉心微微一痛,东方不败已跳了开去,避了他这一剑。& x* {' r: u5 U! c. J, O
  令狐冲知道自己左眉已为他绣花针所剌中,幸亏他要闪避自己长剑这一剌,绣花针才失了准头,否则一只眼睛已给他剌瞎了,骇异之余,长剑便如疾风骤雨般狂剌乱劈,不容对方缓出手来还击一招。
  B) r7 C  Z( X4 F( N  任我行和向问天见情势不对,一挺长剑,一挥软鞭,同时上前夹击。这当世三大高手并肩而战,纵然是千军万马,也挡他们不住,但东方不败两根手指拈着一枚绣花针,在三人之间穿来插去,行动如电,竟是没半分败象。上官云拔出单刀,冲上助战,变成以四斗一的局面,斗到酣处,猛听得上官云大叫一声,单刀落地,一个斤斗翻了出去,双手按住右目,却原来这只眼睛已被东方不败剌瞎。
0 \2 n- l$ C2 _4 V* t- c) l8 e5 t  令狐冲见任我行和向问天二人攻势凌厉,东方不败已缓不出手来向自己攻击,当下展动长剑,尽是往他身上各处要害剌去。本来以武当掌门冲虚道长剑术如此高明之士,也挡不住他“独孤九剑”的疾攻,但东方不败的身形如鬼如魅,飘忽来去,直似轻烟。) E8 \- n+ y. g' C; w
  令狐冲每一剑剌去,都是攻向他的空隙,可是他身法实在太快,剑尖剑锋总是和他身子差着数寸,便给他闪了开去。这情景便如密闭的房中似刀剑砍击飞燕麻雀一般,燕雀虽是不懂武功招数,却总能在毫厘之差的空隙中避开。忽听得向问天“啊”的一声叫,跟着令狐冲也是“嘿”的一声,二人身上均为东方不败所刺中。任我行所练的“吸星大法”功力虽深,可是东方不败一来身法快极,难与相触,二来所使兵刃乃是一根绣花针,又不能从针上吸他的内力。又斗片刻,任我行也是“啊”的一声叫,胸口、喉头都受到针剌,幸好其时令狐冲攻得正急,东方不败急谋自救,以致一针剌偏了准头,另一针剌得虽准,却只深入数分,未能伤到敌手。* m, y. W! W* _( J* }7 R) O. v( d2 s
  四个人围攻东方不败,未能碰到他一点衣衫,而四个人都受了他的针剌。盈盈在旁观战,越来越担心:“不知他针上是否喂有毒药,若是针上有毒,那可不堪设想!”东方不败身子越转越快,只见房中一团红影滚来滚去。任我行、向问天、令狐冲连声吆喝,声音中透着又是愤怒,又是惶急。
- I$ i' a' s% n4 h! W$ q: `  盈盈暗想:“我若是加入混战,只有阻手阻脚,帮不了忙,那又如何是好?看来东方不败以一敌三,还能取胜。”一瞥眼间,只见杨莲亭已坐在床上,凝神观斗,满脸关切之情。盈盈心念一动,慢慢移步走向床边,突然左手短剑一起,嗤的一声,剌在杨莲亭右肩。杨莲亭猝不及防,大叫了一声。盈盈跟着又是一剑,斩在他的大腿之上。
5 O, q1 c% S! b: b/ L- T  杨莲亭这时已知她用意,是要自己呼叫出声,分散东方不败的心神,强忍疼痛,竟是一声也不哼。盈盈怒道:“你叫不叫?我把你手指一根根的斩了下来。”长剑一颤,果是斩落了他右手的一根手指。不料杨莲亭十分硬气,虽是伤口剧痛,却没发出半点声息。
: \4 B! I, C$ w# a$ w  但他第一声呼叫已他入东方不败耳中。他一瞥眼见盈盈站在床边,正在折磨杨莲亭,心中如何不急,骂道:“死丫头!”身子便如一团红云,向盈盈扑将过去。
- x) N2 `$ n0 _# k/ b  盈盈头一侧,也不知是否能避开东方不败剌来的这一针。令狐冲、任我行双剑向东方不败背上疾戳。向问天刷的一鞭,向杨莲亭头上砸去。东方不败不顾自己生死,反手一针,剌入了向问天胸口。1 m) G# V7 Z2 f$ S$ w" f+ H4 D
  向问天只觉全身一麻,软鞭落地,便在此时,令狐冲和任我行两柄剑都插入了东方不败后心。东方不败身子一颤,扑在杨莲亭身上。任我行大喜,拔出剑来,以剑尖指住他后颈,喝道:“东方不败,今日终于教你落在我的手里。”+ t& K0 k5 X, W* E) q' b0 r
  盈盈惊魂未定,双腿发软,身子摇摇欲坠。令狐冲抢过去扶住,只见一行鲜血,从她左颊流了下来。盈盈却道:“你可受了不少伤。”伸袖在令狐冲脸上抹了一抹,只见袖上斑斑点点,都是鲜血。
% H+ [: v/ H1 K: B  令狐冲虽非对着镜子,也知自己脸上给绣花针剌伤多处。但见东方不败背上两处伤口中鲜血狂涌,受伤极重,他口中却在呼叫:“莲弟,莲弟,这批奸人折磨于你,好不狠毒!”
" ?; K7 Y! ^# q( o  杨莲亨怒道:“你往日自夸武功盖世,为什么杀不了这几个奸贼?”东方不败道:“我——我——”杨莲亭怒道:“我什么?”东方不败道:“我已尽力而为,他们几个人,武功都高得很。”突然间他身子一晃,滚在地下。任我行怕他乘机跃起,一剑斩在他左腿之上。; j0 ~6 `5 U5 t. W% p$ \3 @7 l
  东方不败苦笑道:“任教主,最后终于是你胜了,是我败了。”任我行哈哈大笑,道:“你这大号,可得改一改吧?”东方不败摇头道:“那也不用改,东方不败既然落败,也不会再活在世上。”他本来说话声音极尖,此刻却变得低沉起来,又道:“若是单打独斗,你是不能打败我的。”
8 k9 l, Q/ R- K; ]9 ]) \  任我行微一犹豫,道:“不错,你武功比我为高,我佩服你。”东方不败道:“令狐冲,你剑法极高,但若单打独斗,也打不过我。”令狐冲道:“正是。其实我们便是四人联手,也打你不过,只不过你顾着那姓杨的,这才分心受伤。阁下武功极高,不愧‘天下第一’四字,在下十分敬佩。”
& r) P% s; x) k( a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道:“你二位能这么说,足见男子汉大丈夫气概。啊,冤孽,冤孽,我练那‘英花宝典’,炼丹服药,又照着宝典上的秘方,自宫练气,渐渐的胡子没有了,说话声音变了,性子也变了。我竟是不爱女子,却——却把心意放在杨莲亭这种须眉男子身上,那——那不是奇怪得紧吗?练这‘葵花宝典’,也不知是祸是福,倘若我生为女儿身,那就好了。任教主,我——我就要死了,我求你一件事,请——你请你务必允准。”任我行道:“什么事?”东方不败道:“请你饶了杨莲亭一命,将他逐下黑木崖去便是。”任我行笑道:“我要将他千刀万剌,分一百天凌迟处死,今天割一根手指,明天割半根脚趾。”东方不败叫道:“你——你好狠毒!”猛地纵起身来,向任我行扑去。
# F3 N/ p' l8 ^2 F  他重伤之余,行动已远不如先前灵敏,但这一扑之势仍是威猛惊人。任我行一剑直剌,从他前胸通到后背,但便在此时,东方不败手指一弹,那枚绣花针飞了出去,插入了任我行右目。! ]/ w( F9 `1 i7 [7 O
  任我行撤剑后跃,砰的一声,背脊撞在墙上,喀喇喇一响,一座墙被他撞塌了半边。盈盈忙抢前瞧父亲右眼,只见那枚绣花针正插在瞳仁之中,幸好其时东方不败手劲已衰,否则这针直贯入脑,不免性命难保,但这只眼珠,恐怕终不免是废了。; {4 n6 X# G2 c9 ?, I
  盈盈伸出右手,以两根手指去抓绣花针的针尾,但那针儿剌入甚深,露出在外者不过一分,实无措手之处。她转过身来,拾起东方不败所抛下的绣花绷子,抽了一根丝线,纤手款款轻送,穿入针鼻,这才拉住丝线,向外一拔。任我行大叫一声,那绣花针带着几滴鲜血,挂在丝线之下。任我行怒极,飞起一腿,猛向东方不败的尸身上踢去。那尸身飞将起来,砰的一声响,撞在杨莲亭头上。任我行盛怒之下,这一腿踢出时便足了劲力,东方不败和杨莲亭两颗脑袋一撞,脑浆迸裂。他得诛大仇,重夺朝阳神教教主之位,可是也由此而失了一只眼睛,一时喜怒交迸,仰天长笑,声震屋瓦。但笑声之中,却也充满了愤怒之意。上官云道:“恭喜教主,今日诛却大逆,从此我教在教主庇荫之下,威扬四海。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任我行笑骂:“什么千秋万载!”忽然觉得倘然真能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确是人生至乐之事,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大笑,那才是真的称心畅怀,志得意满。这教主之位失而复得,比之当年顺理成章的当上教主,得来固然更是艰辛,其中更充满着凄凉的况味,只是苦斗而后胜,更觉这场胜利之可贵。) {/ g. Y+ w; Q; Y6 V
  向问天给东方不败一针剌中左乳下穴道,全身麻了好一会,此刻四肢才得自如,也道:“恭喜教主,贺喜教主!”任我行笑道:“这一役诛奸复位,你实占首功。”转头向令狐冲道:“冲儿的功劳自然也不在小。”令狐冲见到盈盈皎白如玉的脸颊上一道殷红的血痕,想起适才恶战,实是心有余悸,道:“若不是盈盈去对付杨莲亭,要杀了这东方不败,可当真不易。”他顿了一顿,又道:“幸好他绣花针上没有喂毒。”盈盈身子一顿,低声道:“别说啦。这不是人,是个妖怪。唉,我小的时候,他常常抱着我去山上采果子游玩,却变得如此下场。”
6 M2 V1 a) `- v' A# s; U! g  任我行伸手到东方不败衣衫袋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册页来。这册页极是陈旧,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他握在手中,扬了一扬,说道:“这本册子,便是‘葵花宝典’了,上面注明,‘欲练真功,引刀自宫’,老夫不会傻得去干这傻事——”他突然沉吟道:“可是这宝典上所载的武功,实在厉害,任何学武之人,一见之后绝不会不动心。那时候幸好我已学得‘吸星大法’,否则跟着去练这宝典上的害人功夫,却也难说。”他在东方不败尸身上又踢了一脚,笑道:“饶你奸诈似鬼,也猜不透老夫传你‘葵花宝典’的用意。你野心勃勃,意存跋扈,难道老夫瞧不出来吗?哈哈,哈哈!”令狐冲心中一寒:“原来任教主以‘葵花宝典’传他,当初便没存善意。两人尔虞我诈,各怀机心。”见任我行右目中不绝流出鲜血,再一张嘴狂笑,显得十分的面目狰狞,心下更是感到一阵惊怖。任我行伸手到东方不败胯下一摸,果觉他的两枚睪丸已然割去,笑道:“这部‘葵花宝典’若是教太监去练,那是再好不过。”将那“葵花宝典”放在双掌中一搓,功力到处,一本原已十分腐旧的册页登时化作碎片。他双手一扬,许多碎片随风吹到了窗外。盈盈吁了一口气,道:“这种害人东西,毁了最好!”令狐冲笑道:“你怕我去练么?”盈盈满脸通红,碎了一口,道:“说话就没半点正经。”
" A# Z2 }0 _. `) X1 l, m  盈盈取出金创业,替父亲及上官云敷了眼上的伤。各人脸上被剌的针孔,一时也难以计算。盈盈对镜一照,只见左颊上划了一道血痕,虽是极细,伤愈之后,只怕仍要留下痕迹,不由得郁郁不乐。9 u: z2 A% B# a- m/ _
  令狐冲道:“你占尽了天下的好处,未免为鬼神所妒,脸上小小破一点相,那便后福无穷。”盈盈道:“我占尽了什么天下的好处?”令狐冲道:“你聪明美貌,武功高强,父亲是朝阳神教教主,自己又为天下豪杰所敬服。兼之身为女子,东方不败就羡慕得不得了。”盈盈给他逗得噗嗤一笑,登时将脸上受伤之事搁在一旁。
. l0 I: O; h( i! q+ |  当下任我行等五人,从东方不败的闺房中出来,经过地道,回入殿中。任我行传下号令,命各堂堂主,各枝香的香主,齐来会见。他坐入教主的座位,笑道:“东方不败这厮倒是有不少鬼主意,高高坐着,下属和他相距既远,敬畏之心自是油然而生。这叫做什么殿啊?”
/ c2 t7 D8 u  E$ X) A) X  M  上官云道:“启禀教主,这叫作‘成德殿’,那是颂扬教主文成武德之意。”任我行呵呵而笑,道:“文成武德,文武全才,那可不容易哪。”他口中说不容易,心里却已觉得:“文成武德,天下舍我其谁?”他向令狐冲招手,道:“冲儿,你过来。”令狐冲走将近来。任我行道:“冲儿,当日我在杭州,邀你加盟本教。其时我光身一人,甫脱大难。所许下的种种诺言,你都未必能信,此刻我已复得教主之位,第一件事便是旧事重提——”说到这里,右手在椅子扶手上拍了几拍,说道:“这个位子,迟早都是你坐的,哈哈,哈哈!”令狐冲道:“教主,盈盈待我恩重加山,你要我做什么事,原是不该推辞。只是我已答应下了人,有一件大事要办,加盟神教之事,却是不能应命。”
3 Q# u* v" a' o" {% m  H  任我行双眉渐渐竖起,阴森森的道:“这世上不听我吩咐之人,会有什么下场,你该知道!”盈盈移步上前,挽住令狐冲的手,道:“爹爹,今日是你重登大位的好日子,何必为这种小事伤神,他加盟本教之事,慢慢再说不迟。”任我行侧着一只左目,向二人斜睨,鼻中哼了一声,道:“盈盈,你是要丈夫不要老父了,是不是?”
  ?2 B( s# N" E/ _0 I0 I  向问天在旁陪笑道:“教主,令狐兄弟是位少年英雄,性子执拗得很,待属下慢慢开导于他——”正说到这里,殿外有十余人朗声说道:“水火堂属下堂主、副堂主,五枝香香主、副香主参见文成武德、仁义英明任教主。教主中兴圣教,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任我行喝道:“进殿!”只见十余条汉子走进殿来,一排跪下。
( h0 S1 J) X( Y/ }1 L" B) m  任我行以前当朝阳神教教主,与教下部属兄弟相称,相见时只是抱拳拱手而已,突见众人跪下,当即站起,将手一摆,道:“不必——”心下忽想:“无威不足以服众。当年我教主之位为奸人篡夺,便是待人太过仁善之故。这跪拜之礼既是东方不败定下,我也不必取消。”当下将“多礼”二字缩住了不说,跟着坐了下来。过不多时,又有一批人上崖参见,这次再向他跪拜时,任我行便不再站起,只点了点头。令狐冲这时已退到殿口,与教主的座位相距己遥,灯光又暗,远远望去,任我行的容貌已是颇为胧朦,心下忽想:“坐在这位子上的,是任教主还是东方不败,抑或是假东方不败,却有什么分别?”+ X8 I' E6 b9 f5 i
  只听得各堂堂主和香主赞颂之辞越说越响,显然这些人心中怀着极大恐惧,自知过去十余年中忠于东方不败,为他尽力,文字和言语之中,更不免有得罪前任教主之处,今日任教主重登大位,若是算起旧帐来,可不免身首异处了。更有一干新进,从来不知任我行是何人,他们知道只须大力奉承东方不败和杨莲亭,便可升职免祸,料想换了一个教主仍是如此,当下大声颂扬,以求引起新教主的注意。; }1 V& W( ^& k" f
  令狐冲站在殿口,太阳光从他背后射来,殿外一片明朗,阴暗的长殿之中却是近百人伏在地下,口吐颂辞。他见到这般情景,心下说不出厌恶,寻思:“盈盈对我如此,她若是真要我加盟朝阳神教,我原非顺她之意不可。只要等得我去了嵩山,阻止左冷禅当上五岳派的掌门,对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二位有了交代,再在恒山派中选出女弟子来接任掌门,我身获自由,加盟神教,也可商量,可是要我学这些人那样,岂不是枉自为人?我日后娶盈盈为妻,向任教主磕头跪拜,原是应有之义,可是朝朝夕夕说什么‘中兴圣教,泽被苍生’,什么‘文成武德,仁义英明’,男子汉大丈夫整日价说这些无耻的言语,当真沾污了英雄豪杰的清白,我当初只道这些玩意儿只是东方不败与杨莲亭所想出来折磨人的手段,但瞧这情形,任教主听着这些谀词,竟欣然自得,丝毫不觉得肉麻?”6 |7 A8 {8 s+ l6 z7 J
  他心下又想:“当日在华山思过崖后洞石壁之上,见到魔教十大长老所刻下的武功,魔教前辈之中,着实有不少英雄好汉,若非如此,朝阳神教焉能与正教抗衡数百年,互争雄长,始终不衰?即以当世之士而论,向大哥、上官云、贾布、童百熊、孤山梅庄中的江南四友,那一个不是奇材杰出之士?$ l" D4 i, w9 p( V- i/ V/ B
  “东方不败和任教主自己,更是不必说了。以这样一群豪杰之士,每日向一个人跪拜,口中念念有辞,心底暗暗诅咒,言者无耻,受者无礼。这等屈辱天下英雄,如何能成大事?能够受得下这等屈辱的若不是暗中另有图谋,那便是毫无骨头,毫无骨气之人了。”0 F3 ~# R  `2 {) |5 h
  只听得任我行呵呵大笑的声音从长殿彼端传了出来,说道:“你们以前都在东方不败手下服役,所干过的事,本教主暗中早已查得清清楚楚,一一登录在案。但本教主宽大为怀,既往不咎,今后只须大家尽忠本教主,本教主自当善待尔等,共享荣华富贵。”8 t1 j$ Q7 T# J5 J: s! @
  瞬时之间,殿中颂声大作,都说教主仁义盖天,胸襟如海,大人不计小人过,众部属自当谨奉教主令旨,忠字当头,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立下决心,为教主尽忠到底。
$ H2 Q* u/ Z1 G: I" k7 v* ^& j  任我行待众人说了一阵,声音渐渐静了下来,又道:“但若有那一人胆敢作逆造反,不服令旨,那便严惩不贷。一人有罪,全家老幼凌迟处死。”众人齐声道:“属下万万不敢。”令狐冲听这些人话声颤抖,显是心中十分害怕,暗道:“任教主还是和东方不败一样,以恐惧之心威慑教众。众人面子上恭顺,心底却是愤怒不服,这个‘忠’字,从何说起?”
, }/ w: W% Q3 }  只听得有人向任我行揭发东方不败的罪恶,说他如何忠言逆耳,偏信杨莲亭一人,如何乱杀无辜,祸乱神教。又有一人说他败坏本教教规,乱传黑木令,强人服食三尸脑神丸。另有一人说他赏罚有私,爱听恭维的言语,饮食穷侈极欲,吃一餐饭往往宰三头牛、五口猪、十口羊。
  |  ?8 a& X& v' ?/ }7 R  令狐冲心想:“一个人食量再大,又怎食得三头牛、五口猪、十口羊?他定是宴请朋友或是部属的与众同食。东方不败身为一教之主,宰几头牛羊,又怎算是什么大罪?”但听各人所提东方不败罪名,越来越多,也是越来越加琐碎。有人骂他喜怒无常,哭笑无端,有人骂他爱穿华服,深居不出。
, b( K* v8 u! _( ]+ Z  更有人说他见识肤浅,愚蠢胡涂,另有一人却说他武功低微,全仗装腔作势吓入,其实没半分真实本领。令狐冲寻思:“你们指骂东方不败如何如何,我也不知你们说得对与不对,可是适才我们以五敌他一人,个个死里逃生,险些儿命丧他绣花针下,倘若东方不败武功低微,世上更无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了。当真是胡说八道之至。”接着又听得一人说东方不败荒淫好色,近几年更是受本加厉,强抢民女,淫辱教众的妻女,生下私生子无数。: @7 y9 Q. B$ }' ~; R
  令狐冲心想:“东方不败为练‘葵花宝典’中的奇功,早已自宫,便如太监一般,什么淫辱妇女,生下私生子无数,哈哈,哈哈!”他想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笑出声来。他生性向来爽朗,这一纵声大笑,登时声传远近,长殿中各人一齐转过头来,向他怒目而视。
2 f) N9 o2 ^9 _% q( T1 N8 d  盈盈知道他闯了祸,抢过来挽住了他手,道:“冲哥,他们在说东方不败的事,没什么听的,咱们到崖下逛逛去。”令狐冲伸了伸舌头,笑道:“别惹你爹爹生气,说不定他要砍我的脑袋。”当下二人并肩而出,经过那座汉白玉的牌楼,从竹篮中挂了下去。+ o6 i! i( k. D  S3 p
  二人俱倚着坐在竹篮之中,眼见轻烟薄雾从身旁飘过,瞬时之间,似与黑木崖上长殿中的情景隔了另一个世界。令狐冲向黑木崖上望去,但见日光照在那汉白玉牌楼上,发出闪闪金光,心下感到一阵快慰:“我终于离此而去,昨晚的事倩便如做了一场恶梦。从此而后,说什么也不再踏上黑木崖来。”; Y; M) l  q% [8 H/ e& F, z6 H; V  }
  盈盈道:“冲哥,你在想什么?”令狐冲道:“你能和我一起去吗?”盈盈脸上一红,道:“我们——我们——”令狐冲道:“什么?”盈盈低头道:“我们又没成婚,我——怎能跟着你去?”令狐冲道:“以前你不也曾和我一起在江湖行走?”盈盈道:“那是迫不得已,何况,也因此而惹起了不少闲言闲语。刚才爹爹说我——说我只向着你,不要爹爹了,若是跟着你去,爹爹一定大大的不高兴。爹爹受了这十几年牢狱之灾,性子似乎很有些怪异,我想好好的陪陪他。只要你此心不渝,今后咱们相聚的日子可长着呢。”说到最后这两句话,声音细微,几不可闻。恰好一团白云飘来,将竹篮和他二人都裹在云中。令狐冲望来时但觉朦朦胧胧,盈盈虽是偎倚在他身旁,可是和她相距却又似极远,好像身在云端,伸手不可触摸。
( [* p2 s( B. e1 |/ A, ~, J, ~  竹篮到得崖下,二人跨出篮外。盈盈低声道:“你这就要去了?”令狐冲道:“嵩山掌门左冷禅邀集五岳剑派于三月半聚会,推选五岳派的掌门。他野心勃勃,将不利于天下英雄。嵩山之会,我是必须去的。”盈盈点了点头,道:“冲哥。左冷禅剑法非你敌手,但你须提防他诡计多端。”令狐冲应道:“是。”盈盈道:“我本该跟你一起去,只不过我是魔教妖女,若和你同上嵩山,有碍你的大计。”她顿了一顿,黯然道:“待得你当上了五岳派的掌门,名震天下,咱二人正邪不同道,那——那——那可更加难了。”令狐冲握住她手,柔声道:“到这时候,难道你还信不过我?”盈盈凄然一笑,道:“信得过。”隔了一会,幽幽的道:“只是我觉得,一个人武功越练越高,在武林中名气越来越大,往往性子会变。他自己并不知道,可是种种事情,总是和从前不同了。东方叔叔是这样,我担心爹爹,说不定也会这样。”令狐冲微笑道:“你爹爹不会去练那‘葵花宝典’上的武功,那宝典早已给撕得粉碎,便是想练,也不成了。”盈盈道:“我不是说武功,是说一个人的性子。东方叔叔就是不练‘葵花宝典’,他当上了朝阳神教的教主,大权在手,生杀予夺,自然而然的会狂妄自大起来。”5 l& z: h% R! W+ o0 r5 P
  令狐冲道:“盈盈,你担心别人,却永远不必为我担心。我生就一副浪子性格,永不会装模作样。就算我狂妄自大,在你面前,永远永远就像今天这样。”盈盈叹了口气,道:“那就好了。”  x% D* ?8 @7 J* Z1 ]1 P
  令狐冲拉近她身子,轻轻搂了搂她,说道:“我这就向你告辞。嵩山的大事一了,我便来寻你,自此而后,咱二人也不分开了。”盈盈眼中一亮,闪出异样的神采,低声道:“但愿你事事顺遂,早日前来。我——我在这里日日夜夜望着。”令狐冲道:“是了!”伸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盈盈满脸飞红,娇羞无限,伸手推开了他。令狐冲哈哈大笑,牵过马来,纵马出了朝阳神教。
+ j+ K1 P0 O1 y  不一日回到恒山,守望的恒山弟子望见了,报上山去,群弟子下来迎接。不多时居于恒山别院中的群豪也一窝蜂似的涌过来相见。令狐冲问起别来情况。祖千秋道:“启禀掌门人,男弟子住在别院,没一人胆敢上主峰去,日日勤练武功,规矩得很。”
/ }" e0 v3 m* k9 X  令狐冲喜道:“那就极妙。”仪和笑道:“他们确是谁也没上主峰来,至于是否规矩得很,却是未必。”令狐冲问:“怎么?”仪和道:“我们在主庵之中,白天晚上,总是听得通元谷中喧哗无比,没片刻安静。”令狐冲哈哈大笑,道:“要这些朋友们有片刻安静,那可很是为难了。”
' e8 G: z0 e4 E+ G  }  屈指计来,离三月十五嵩山之会已无多日,当下他向众人说道:“那日我就任恒山掌门,嵩山派有个姓林名厚之人到来,手携什么五岳令旗,要我于三月十五到嵩山去聚会,大伙儿都听见了?”* Z2 A0 h8 D9 O
  桃根仙道:“是啊,理也别睬,理也别睬。掌门人,请你给我一枝五岳令旗,我拿到嵩山去,叫他掌门人到恒山来。”桃枝仙道:“他若是不来,那便如何?”桃根仙道:“你说那便如何?”桃叶仙道:“嗤拉劈拍哩!”双手做个向外拉扯的姿势,意思是说将左冷禅拉成四块。众人都大笑起来。
! u4 e4 |* S- z+ e! @  令狐冲笑道:“他说五岳剑派各派掌门人在那一天都要会聚嵩山。倘若咱们把嵩山掌门人叫到恒山来,请他喝酒吃饭,那不是便宜他了?而且又不热闹。我倒有一妙计在此,不如咱们大伙儿都上嵩山去,吃他的,喝他的,一千多人吃穷了他,那不是有趣得多?”
# Z  ^3 O& S! K9 ?/ }5 O2 T  群豪在这通元谷中闲居,早已感到气闷,听令狐冲这么说,登时大声欢呼,掌声如雷。令狐冲笑道:“到了嵩山之后,大家喝酒吃饭,可不许含糊,好让人家说一声,恒山派吃饭喝酒的本事可莫不小。”计无施笑道:“那么恒山弟子岂不是都成了酒囊饭袋?”令狐冲笑道:“好教左冷禅越想越肉痛。”
9 b2 V8 f+ m  P, j# X  当晚令狐冲在通元谷中,和群豪纵酒痛饮,喝得烂醉如泥,本来言定次日动身,前赴嵩山,可是酒醒之时,日已过午,一切都未收拾定当,只得顺延一日。可是一众女弟子却已等得心焦万分。到第二日早晨,令狐冲才率同一众女弟子和恒山别院中的群豪,向嵩山进发。
8 |" K1 s4 t( d  Z2 W* K8 J/ A* c  在路非止一日,这一晚众人在黄河边上歇宿。次日清晨令狐冲一觉醒来,只觉四下里静悄悄地,与平日大不相同。早一日晚上他和群豪斗酒,睡得甚沉,这时心下暗暗觉得不妙:“昨晚喝得大醉,女弟子们可别着了敌人的道儿?”当即披了件长衣,推门出外,叫道:“仪琳、仪清,你们在那里?”仪琳应声出来,道:“大师哥,甚么事?”令狐冲见到仪琳,心下稍慰,道:“你们都没事么?”仪琳道:“很好啊,没甚么事?”这时仪清也过来了,笑道:“大师哥,你那些朋友们昨晚不知喝了几坛酒,到这时候竟是一个也没起身。”
0 n) G) n6 |  s( z4 ]. f  令狐冲举头一看太阳,已是辰牌时分,道:“一个也没起来吗?”仪琳微笑道:“一个也没有,可真有点儿奇怪。”她说这句话时神情甚是轻松,令狐冲却觉情势不对,这千余豪雄决计不会人人大醉,一个也不曾起身,何况这些人中滴酒不入口的也有二三十人。他心中一凛,抢到群豪聚居的那座大祠堂前,伸手一推大门,那门仍是关着。他不及撞门,飞身入内,只见祠堂内静悄悄地一人也无,大庭桌上却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纸。
8 Q. t! z. e/ x! C# J) S  令狐冲心中怦怦乱跳,取纸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令狐公子,属下等顷接神教黑木令,任教主有令,命众人即刻回归黑木崖,不得有片刻延误,亦不得告知公子。咱们只好告辞了,抱歉抱歉。”下面写着“计无施、祖千秋、老头子与众兄弟同拜上”。
1 n* e) Z3 P, t  z第七十七回 不可不戒
, Q9 R4 K: Q( L2 P. U  令狐冲看到这信,心下虽是感到一阵怅惘,惊惧之心却登时消去。他本来预计会见到遍地鲜血,千余名群豪尽遭毒手,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下,此刻得知原来是被任我行下令召去,颇觉宽慰,但随即又想:“任教主为什么突然下黑木令将众人召去?又不许我得知?那自是心中对我大为不满了。他要我加盟朝阳神教,我没有答应。在长殿之外,他们痛骂东方不败,我却又纵声大笑,自是得罪了他。老头子这些人中,有许多服了三尸脑神丹,一见到黑木令,自是吓得魂飞魄散,不敢违拗,连夜上黑木崖去了。这件事盈盈若是知道,必定生气,但愿她别和她爹爹吵嘴才好。”
, c; q4 n6 C  `  这时仪和、仪清、仪琳等也都跃进祠堂,得悉群豪突然间不告而别,都是颇为骇异。仪和道:“大师哥,这些人走了倒好,在恒山派中,反而搅得天下大乱,叫人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仪清道:“任教主召唤他们回去,自有深意。咱们到嵩山去,为的是推选五岳派的掌门人,这个掌门人,将来是要和魔教作对为敌的。他魔教的部属参与推选,那算什么样子?”郑萼也道:“不错,他们走了好得多。否则的话,如果大家推选大师哥做五岳派掌门人,嵩山派的人一定会持异议,他们说恒山派中有这些魔教人士,恒山派掌门怎能为五岳派之首?”- e% w8 `6 H$ h! Y) i' I
  令狐冲微微一笑,心想:“你们都不喜欢和这些粗鲁汉子为伍,心中早在憎厌他们了,只是先前碍于我的面子,不便明言而已。他们自行离去,你们正是得其所哉。”- `1 k& v! Q7 {, j# q
  忽听得西边厢房中喀喇一声,接着砰砰几声响,仪和叫道:“甚么?”抢过去踢开房门,只见一张床上有几个男人迭成一团,正是桃谷六仙。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叫道:“大师哥,快来。”令狐冲已从她身后见到桃谷六仙的狼狈情形,忙走进房中,将放得最上的桃根仙抱了下来,见他口中塞有一个麻核桃,便给他挖了出来。桃根仙立时破口大骂:“你奶奶的,你十八代祖宗个个不得好死,十八代灰孙子个个生下来没屁股眼——”令狐冲笑道:“喂,桃根仙大哥,我可没得罪你啊。”桃根仙道:“他妈的,我可不是骂你。你瞧,这狗娘养的,良心可真坏,老子见了他,可得将他撕成八块、十六块、三十四块——”
8 ], n5 B! C3 L+ V5 Q  令狐冲道:“你骂谁?”桃根仙道:“他奶奶的,老子跟你喝酒,喝得好好的,忽然伸手点了老子的穴道,好像堆柴草一般堆在一起,祖千秋和老头子不是东西,他祖宗十八代个个眼睛上生大疔疮——”令狐冲这才明白,原来桃谷六仙不是魔教麾下,不理任我行的黑木令,老头子他们生怕六兄弟向令狐冲泄漏消息,是以冷不防的点中了他们穴道,塞住了他们的嘴巴。当下令狐冲将第二名桃花仙抱下取出了他口中的麻核。这麻核只取出一半,桃花仙已是叽哩咕噜的说话,待得麻核离口,桃花仙便道:“大哥,你说得不对,八块的一倍是十六块,十六块的一倍是三十二块,你怎么说是三十四块?”桃根仙道:“我偏偏喜欢说三十四块。却又怎地?我又没说是一倍?我心中想的是一倍加二。”桃根仙道:“为甚么一倍加二?那可没有道理。”
' D2 u2 X! K& U0 F" u  两个人身上的穴道尚未解开,只是嘴巴一得自由,立即辩了起来。令狐冲笑道:“两位且别吵,昨晚是怎么会事?”桃根仙道:“我怎么知道?咱们正在好好喝酒,忽然腰里一麻,我六兄弟同时给六个龟儿子点中了穴道,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桃花仙道:“那些龟儿子呢?咱们去捉了他们来,拚个你死我活。”桃根仙道:“甚么叫你死我活?我们又不是和令狐公子拚命,你又不是和我拚命?应该说拼个‘他死我活’!”令狐冲笑道:“赶快解开这几位的穴道要紧,他们可给蹩得狠了。”当下伸手替桃花仙解了穴道,走出房外,以免听他六兄弟缠夹不清的争吵。9 _/ x5 H' [+ D. A) I7 b2 g' E4 l
  郑萼笑问:“大师哥,这六兄弟在干甚么?”秦绢笑道:“他们是在迭罗汉。”不料桃根仙和桃花仙武功甚高,耳音极灵,桃花仙却已骂了起来:“小尼姑,胡说八道,谁说我们是在迭罗汉?”秦绢笑道:“我可不是小尼姑。”桃花仙道:“你和小尼姑们在一起,那也就是小尼姑了。”秦绢道:“令狐掌门跟我们在一起,他也是小尼姑吗?”郑萼笑道:“你和我们在一起,那你们六兄弟也都是小尼姑了。”桃根仙和桃花仙无言以对,互相埋怨起来,都说是对方不好,以致弄得自己也变成了小尼姑。
/ d% P3 ^2 ]* c2 h  令狐冲和仪和等在房外等了好半晌,始终不见桃谷六仙出来。令狐冲又推门入内,却见桃花仙笑吟吟的走来走去,始终没给五兄弟解开穴道。令狐冲哈哈大笑,忙伸手给五人都解了穴道,急速退出房外,但听得砰砰、喀喇之声大作,房中已打成一团。/ |4 X" z8 D& B% l- ^* N$ Z/ B0 l
  令狐冲笑嘻嘻的走开,转了个弯,便到了田边小路之上,但见一株桃树,生满了蓓蕾,只待春风一至,便即盛开,心想:“这桃花何等娇艳,可是桃谷六仙却又这等颠三倒四,和桃花可拉不上半点干系。”行了几步,寻思:“任教主突然将这些人都召回黑木崖,行事如此隐秘,不让我知晓,可见他对我甚是恼怒。盈盈夹在这中间,定是令她十分为难了。”他脸上笑容慢慢消失,隐隐现出愁意,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 i2 [$ n6 R+ y% ^  忽听得身后有个女子声音说道:“令狐大哥,你很不开心吗?”令狐冲转过身来,见是仪琳,脸上满是关怀之容。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这许多朋友忽然间不告而别,我觉得有些冷清清地。”仪琳道:“这些人都听任大小姐的话,任大小姐又对你极好。他们对你不起,难道不怕任大小姐生气?”令狐冲道:“任大小姐的父亲现下是朝阳神教的教主,他们非听他号令不可,否则身体内的三尸虫发作起来,那可不是玩的。”仪琳轻声道:“我问你一句话,成不成?”令狐冲微笑道:“当然成啊,什么事?”仪琳道:“到底你是喜欢任大小姐多些,还是喜欢你那位姓岳的小师妹多些?”* z6 Y1 X8 S+ x  @- \2 [5 v) U
  令狐冲一怔,微感忸怩,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来?”仪琳道:“是仪和、仪清师姐她们叫我问的。”令狐冲更感奇怪,微笑道:“她们出家人怎地问这些话?”仪琳低下了头,道:“令狐大哥,你小师妹的事,我从来没跟旁人说过。不过仪和师姊剑伤岳小姐,双方生了嫌隙,以致咱们两位师姐上华山去,报知你接任恒山掌门之讯。却让华山派给扣了起来。”令狐冲微微一惊,道:“是啊,我一直在担心,怎地她二人去了华山后,始终是音讯全无。原来是给扣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2 z0 u3 E5 |. n+ p5 p0 o2 ?  仪琳忸怩道:“是那田——田伯光说的。”令狐冲道:“你的徒儿?”仪琳道:“正是。你去了黑木崖后,师姊们叫他上华山去探听讯息。”令狐冲点头道:“田伯光轻功了得,打探消息,不易为人发觉。他见到你那两位师姐?”仪琳道:“是的。不过华山派看守得很严,他无法相救,好在两位师姐也没吃苦。再说我写给他的条子上说,千万不可得罪了华山派,更加不得动手伤人,以免惹你生气。”令狐冲微笑道:“你写了条子对他说,倒像是个师父的派头!”仪琳脸上一红,道:“我在见性峰,他在通元谷,有事通知他,只好写了条子,叫佛婆送去给他。”令狐冲笑道:“是了,我是说笑话。田伯光又说些什么?”仪琳道:“他说见到一场喜事,你从前的师父招女婿——”突然之间,只见令狐冲脸色大变,她心下惊恐,便停了口了。
# }2 L+ p' w1 [- `9 v/ h  令狐冲喉头哽住,呼吸艰难,喘着气道:“你说好啦,不——不要紧。”他听到自己的语音干涩,几乎不像是自己说的话。仪琳道:“令狐大哥,你别难过。仪和、仪清师姐她们都说,任大小姐虽是魔教中人,但容貌既美,武功又高,那一点都比岳小姐强上十倍。”令狐冲苦笑道:“我难过什么?小师妹有个好好的归宿,我喜欢还来不及呢。他——他——田伯光见到我小师妹——”说到这里,声音十分嘶哑,仪琳道:“田伯光说华山玉女峰上挂灯结彩,热闹得很,各门各派中有不少人到贺。岳先生又没通知咱们恒山派,竟把咱们当作敌人看待。”3 i1 k9 K7 a9 ~
  令狐冲点了点头,仪琳又道:“于嫂和仪文师姊好意去华山邀客。他们不派人送礼,不来祝贺你接任掌门,那也罢了,何以却将邀客的使者扣住了不放?”令狐冲呆呆出神,没回答她的话。仪琳又道:“仪和和仪清两位师姊说,他华山派行事不讲道理,咱们也不能对他们太客气了。在嵩山见到了,咱们该当众质问,叫他们放人。”令狐冲又点了点头。仪琳见他失神落魄的模样,叹口气,道:“令狐大哥,你自己保重。”缓步走开。令狐冲见她渐渐走远,忽然想起一事,唤道:“师妹!”仪琳停步回头。
( v/ {2 @. e2 E  [1 n  令狐冲问道:“和我师妹成亲的,是——是——”仪琳点头道:“是,是那个姓林的。”
* H. h) _% ~& z4 I  她快步走到令狐冲面前,拉住他右手衣袖,说道:“大哥,那姓林的没一点及得上你。岳小姐是个胡涂人,才肯嫁给他,师姊们怕你生气,一直没敢跟你说。可是再过几天,便上嵩山了,多半会遇上岳小姐和她丈夫,那时你见到她改了装,穿着新媳妇的打扮,说不定——说不定——有碍大事。大家都说,若是任大小姐在你身边那就好了。众师姊叫我来劝劝你,别把那个胡涂的岳姑娘放在心上。”令狐冲脸露苦笑,心想:“她们都关心我,怕我伤心难受,所以一路上对我加意殷勤。每日里祖千秋他们和我渴酒说笑,赌钱唱曲,兴致比之往日更是加了十倍,多半也是仪和她们授意的。”忽然觉得手背上有几滴水点落了上去,一侧头,只见仪琳眼中泪水一滴滴的落将下来,奇道:“你——你怎么了?”1 s+ s' Z$ L' C* g; A
  仪琳道:“我怕见到你伤心的—伤心的模样,大哥,你若是要哭,就哭出声来好了。”令狐冲哈哈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哭?令狐冲是个无行浪子,为师父师娘所不齿,早给逐出了师门。小师妹怎会—怎会——哈哈,哈哈!”他纵声大笑,发足往山道上奔去。这一番奔驰,一直奔出了五十余里,到了一处荒无人迹的所在,只觉悲从中来,不可抑制,扑在地下。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心中才稍感舒畅,寻思:“我这时回去,双目红肿,若教仪和她们见了,不免笑话于我,不如晚上再回吧。”但转念又想:“我久出不归,她们定然担心。此处离嵩山不远,别要生出甚么事来。大丈夫要哭便哭,要笑便笑。令狐冲苦恋岳灵珊,人人皆知。她弃我有若敝屣,我若不伤心,那反是矫情作假了。”当下又放开跑步,回到恒山派众弟子定居之处,只见仪和、仪清各弟子正散在各处找寻,见他回来,无不喜动颜色。客店之中早已安排了酒菜,令狐冲自斟自饮,大醉之后,伏案而睡。
& A1 b) j0 A8 c) _: ]  数日后到了嵩山脚下,离会期尚有两天。等到三月十五正日,令狐冲率同众弟子,天未明便启程上山,走到半山,凉亭中有四名身穿黄杉的嵩山弟子上来迎接,对令狐冲执礼甚恭,说道:“嵩山末学后进恭迎恒山令狐掌门大驾,敝派左掌门在山上恭候。”又说:“泰山、衡山、华山三派的师伯叔和师兄们,昨天便都已到了,令狐掌门和众师姊到来,那是再好不过。”# w  ?+ Z" d0 g3 W' I% {
  令狐冲一路上山,只见山道上打扫干净,每过数里,便有几名嵩山弟子备了茶水点心,迎接宾客,足见嵩山派这次准备得甚是周到,但也由此可见,左冷禅对这五岳派掌门之位是势在必得,绝不容有人阻拦。
% K+ U! m& }* g4 Z, l% ^  行得里许,忽听得身后有人大声叫道:“阿琳,阿琳!”仪琳喜道:“是爹爹。”转身叫道:“爹爹,爹爹。”但见山道上大踏步走来一个身材魁梧之极的和尚,正是仪琳的父亲不戒和尚,他身后又有一个和尚。两人行得甚快,片刻间已走近身来。/ O( l( d7 B$ q
  不戒大声道:“令狐公子,你受了重伤居然不死,还做了我女儿的掌门人,那可好得很啊。”令狐冲笑道:“那是托大师的福——”突然见到不戒和尚身后的那名僧人,只觉相貌极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一怔之下,才认出这和尚竟然便是万里独行田伯光,不由得大为惊奇,冲口而出的道:“是—是田?”那作僧人打扮之人正是田伯光,他微微苦笑,躬身向仪琳行礼,道:“参—参见师父。”仪琳也是诧异之极,道:“你—你怎地出了家?是假扮的吗?”不戒大师洋洋自得,笑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的确确是个和尚。不可不戒,你法名叫作甚么,说给你师父听。”田伯光苦笑道:“师父,太师父给我取了个法名,叫甚么‘不可不戒’。”仪琳奇道:“甚么不可不戒,那有这样长的名字?”$ c: N5 T! z0 p' U% O8 O
  不戒道:“你懂得甚么?佛经中菩萨的名字要多长便有多长。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名字不长吗?他的名字只有四个字,怎会长了?”仪琳点头道:“原来如此。他怎么出了家?爹,是你收了他做徒弟吗?”不戒道:“不是。他是你的徒弟,我是他祖师爷。不过你是小尼姑,他拜你为师,若不做和尚,于恒山派的清名有碍。所以我劝他做了和尚。”仪琳笑道:“甚么劝他?爹爹,你定是硬逼他出家,是不是?”不戒道:“他是自愿,出家是不能逼的。这人甚么都好,就是一样不好,所以我给他取的法名叫作不可不戒。”仪琳脸上微微一红。明白了爹爹用意。他知田伯光这人贪花好色。最爱奸淫妇女,不知怎样给她爹爹捉住了,饶他不杀,却有许多古怪的刑罚加在他身上,这一次居然硬逼他做了和尚。只听不戒大声道:“我法名叫不戒,甚么清规戒律,一概不守。可是这田伯光在江湖上做的坏事太多,倘若不戒了这一桩坏事,怎能在你门下?令狐公子也不喜欢啊。他将来要传我衣钵,所以他法名之中,也应当有不戒二字。”忽听得一人说道:“不戒的弟子叫作不可不戒,不可不戒将来收了弟子,法名叫作甚么?”正是桃谷六仙到了,问话的是桃枝仙。
5 [  v4 l: R  i+ M  桃实仙道:“不可不戒的弟子,法名中自须有不可不戒四字,可以称为‘当然不可不戒’。”桃枝仙问道:“那么‘当然不可不戒’的弟子,法名又叫作甚么?”
/ w% K# f. ~) Q& n* }  令狐冲见桃谷六仙一到,又见田伯光处境尴尬,便携了他手,道:“我有几句话问你。”田伯光道:“是。”二人加紧脚步,抢出了数丈,如听得背后桃根仙在道:“他法名可以叫作‘理所当然不可不戒’。”用伯光苦笑道:“令狐掌门,我投在太师父门下的事,你不知道吗?”令狐冲道:“经过情形,不大清楚。”田伯光道:“那日我和你打赌,说道我输了,便要拜小师太为师。”令狐冲笑道:“当时只是一句笑话,说甚么也料不到你居然会当了真。初时我还怕你不怀好意,很防着你,后来才发觉你居然痛改前非。田兄,决心改过,那是大丈夫的行径,那可不容易得很。”
4 o; \7 R; c  w8 W: F0 _7 l  田伯光道:“那口在下来到华山,相请公子,便是奉了我太师父不戒大师之命。不过其时不便明言已。”命狐冲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可不知田兄和不戒大师早便相识。”田伯光道:“却不是早便和识。在下与公子在湖南分手之后,说来惭愧,老毛病发作,在长沙城中,黑夜里摸到一家富户小姐的闺房之中。掀开纱帐,伸手一摸,却摸到一个光头。”令狐冲笑道:“不料是个尼姑。”田伯光苦笑道:“不,是个和尚。”令狐冲哈哈大笑道:“小姐的香闺之中,绣被之内,睡着个和尚,想不到这位小姐偷汉,偷的知是个和尚。”田伯光摇头道:“那位和尚,便是太师父了。原来我白天在这家人家左近踩盘子,给太师父瞧在眼里。他老人家料到我不怀好意,跟这家人家说了,叫小姐躲了起来,他老人家睡在床上等我。”% ]) @' F$ Z4 S" @* y
  令狐冲笑道:“田兄这一下就吃了苦头。不戒大师武功高得很啊。”田伯光苦笑道:“那还用说吗?在下生平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令狐冲道:“想来不戒大师定是打得田兄死去活来,又或是点了你的大穴,令你疼痛不堪,麻痒难熬。”  R8 M, X5 F& }4 ~2 v
  田伯光摇头道:“都不是的。”他回头向身后一看,见十余丈内并无旁人,才道:“公子,我的事不能瞒你,可是若教别人知道了,田伯光宁可自刎,也不能受这羞辱。”令狐冲忙道:“田兄不必提及此事,我只知道不戒大师惩戒了你一番,也就是了。我辈学武之人,这色戒原是大忌,田兄听从了不戒大师的金玉良言,那是再好不过。”田伯光道:“太师父命我一定要对公子明言,否则颇有不便。”令狐冲道:“有这等事?那么我听了之后,绝不向任谁提起便了。”/ P8 F( x4 W6 V7 R
  田伯光道:“多谢公子。公子可知在下用的是甚么暗器?”令狐冲道:“这倒不知。我和田兄数度交手,田兄的快刀打得我没招架之功,你自始至终就没使上暗器。”田伯光从怀中取出一枝柚箭,托在掌中,道:“这是在下所练的暗器,平时带在身上,却也颇少使用。”令狐冲见这枝袖箭长约五寸,箭身甚细,以纯钢打就,显比寻常袖箭为重,却也并无特异之处。田伯光道:“当时我一伸手摸到太师父的脑袋,便知不妙,跟着小腹上一麻,已给点中了穴道。太师父点了灯,跳下床来,问我要死要活。我自知一生作恶多端,终有一日遇到报应,既是落入人手,那是死得越爽快越好,当下便道:‘要死!’太师父大为奇怪,问我:‘为甚么要死?’我说:‘我不小心给你制住,难道还能想活吗?’太师父脸孔一板,道:‘你说不小心给我制住,倒像若是小心些,便不会给我制住了。好!’他说了这‘好’字,一伸手所便解开了我的穴道。
( H, z+ l3 Y) ~7 e) ~; L  “我坐了下来,问道:‘有甚么吩咐?’他说:‘你带得有刀,干么不向我砍?你生得有脚,干么不跳窗逃走?’我说:‘姓田的男子汉大丈夫,岂是这等无耻小人?’他哈哈一笑,道:‘你不是无耻小人,你答应拜我女儿为师,怎地赖了?’我大是奇怪,问道:‘你女儿?’他道:‘在那酒楼之上,你和那华山派的小伙子打赌,输了便拜我女儿为师,难道那是假的?我坐在酒楼窗口喝酒,你们的说话,我从头至尾都听见了。’我道:‘原来如此。那个小尼姑是你和尚的女儿,那倒奇了。’他道:‘有甚么奇了?’”
2 Y) o! x. u4 M3 b0 _$ \  令狐冲笑道:“这件事本来颇为奇怪,人家是生了儿女再做和尚,不戒大师却是做了和尚再生女儿,他法名叫作不戒,那便是什么清规戒律都不遵奉之意。”田伯光道:“当时我说:‘打赌之事,乃是戏言,如何当得真?这场打赌是我输了,那不错,我不再去骚扰那位小师太,也就是了。’太师父道:‘那不行。你说过要拜师,一定得拜师。你非拜我女儿为师不可。’我见他纠缠不清,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一个‘倒踩三迭云’,从窗口中跳了出去。在下自以为轻功了得,太师父定是追赶不上,不料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太师父直追了下来。我叫道:‘大和尚,刚才你没杀我,我此刻也不杀你。你再追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V2 S! z& F$ k9 m
  “太师父哈哈笑道:‘你怎生不客气?’我道:‘放暗器了!’我右手向后一甩,嗤的一声,射出了一枝袖箭。太师父虽在黑暗之中,但听声办器,一伸手便接住了袖箭,说道:‘放暗器也没用。”我越奔越快,可是他阴魂不散,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给他赶得急了,拔刀翻身,一刀向他砍了过去。但太师父的武功也真高强,他以一双肉掌和我拆招,封得我的快刀无法递进招去,拆到四十余招后,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后颈,跟着又将我的单刀夺了下来,问我:‘服了没有?’我说:‘服了,你杀了我吧!’他道:‘我不杀你。我要剌瞎了你的眼睛,教你以后见到女人,分不出美丑,再也不起色心。啊哟,不对,你这大色鬼,瞎了眼睛之后,一样的贪花好色,奸淫美女固是不好,奸淫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不对。我斩了你的双腿,教你做不了坏事。’我说:‘你干脆将我杀了,何必啰里啰唆?”( d2 X$ O4 _# V4 W. s
  “他道:‘你这人倒是干脆。你是我女儿的徒弟,倘然我断了你手脚,我女儿的徒弟武功大差,她脸上也没光采。怎生教你以后做不得采花大盗才好,有了!’他突然将我点倒,将我那枝袖箭剌入了我那话儿之中,又将袖箭打了个圈儿,哈哈大笑,说道:‘你这采花淫贼,从今以后,你可做不得那采花勾当了吧?’”令狐冲又是好笑,又是惊骇,道:“有这等事?这大和尚可真是异想天开。”1 s. v. ]$ D8 w- |' y3 C! N; r
  田伯光苦笑道:“岂不是异想天开?当时我痛得死去活来,险险晕了过去。我骂他:‘死贼秃,你要杀便杀,为何用这恶毒法儿折磨你老子?’他笑道:‘这有什么恶毒?给你害死的无辜女子,已有多少?我跟你说,以后我见到你,便要查察,若是这袖箭脱了出来,我给你另插两枝,下次见到倘若又是给你除了,那便插上三枝。除一次。加一枝’。”令狐冲捧腹大笑。田伯光颇有愧色。令狐冲道:“田兄莫怪,小弟并无讥笑之意,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田伯光道:“谁说不是呢。他给我敷上金创药,命我在客店中将养。后来他得知我师父记挂着你,于是便命我到华山来邀你和她相见。”
% h  y8 X/ D2 Y. U  令狐冲这才恍然,原来田伯光当日到华山来邀自己下山,乃是出于不戒大师之意,其时他受不戒之制,满腹是难言之隐,甚么都无法明说,那里料想得到这中间竟有这许多过节。他又想:“仪琳小师妹想要见我。那是为了甚么?当日在衡山附近,我和她共历患难,此后见面,都是和旁人在一起。她对我感恩,那是可想而知的了,但除此之外,是否尚有别情?”
) L! z: N  }4 T2 E" `  令狐冲又不是傻子,仪琳对他情深一往,他如何不知?只是一来仪琳是出家人,二来年纪幼小,料想这些闲情稍经时日,也便收拾起了,是以在仙霞岭上和她重逢,此后自闽至鲁,始终未曾跟她单独说过什么话。他做了恒山派掌门人后,更是大避嫌疑,心想自己名声早就不佳,于世人毁誉原是丝毫不放在心上,但自己受定闲师太重托,可不能坏了恒山派的清名,是以除了向恒山女弟子传授剑法之外,平日均与别院中的群豪在一起。此刻听田伯光说到往事,仪琳对自己的一番柔情,蓦地里涌上心头。9 Y) w: L6 L4 r# W) V4 `" c* u
  只听田伯光又道:“不知怎的,太师父倒和我很是投缘。他虽如此折磨我,平日却待我不差,说我虽拜了师,师父没传我甚么武功,对我不起,他要代女传技,于是传了我不少功夫。”令狐冲道:“这可恭喜田兄了。”田伯光道:“后来我们听到你做了恒山派掌门人,太师父便教我投恒山来帮你。前几日,有人在道上认了我出来,叫我是‘采花大盗’,跟我动手。太师父把那人吓走了,跟着便要我落发做和尚,给我取个法名,叫做‘不可不戒’。他要我向公子说明此事,以免公子责怪我师父。”令狐冲道:“我为什么要责怪你师父?没这回子事。”田伯光道:“太师父说:每次见到我师父,她总是更瘦了一些,脸色也是越来越坏,问起她时,她总是流眼泪,一句话也不说。太师父说:一定是你公子欺侮了她。”令狐冲惊道:“没有啊!我待你师父是挺好的,从来没重言重语说过她一句。再说,她什么都好,我怎会责骂她?”
4 {! S, d1 c4 U/ w  A! m! V* Y  田伯光道:“就是你从来没骂过她一句,所以我师父要哭了。”令狐冲道:“这个我可不明白了。”田伯光道:“太师父为了这件事,曾狠狠打了我一顿。”令狐冲搔了搔头,心想这位不戒大师之胡缠瞎搅,与桃谷仙实有异曲同工之妙。田伯光道:“太师父说:他当年和太师母做了夫妻后,时时吵嘴,越是骂得凶,越是恩爱。你不骂我师父,就是不想娶她为妻。”令狐冲道:“这个——你师父是出家人,我可从来没想过这件事。”田伯光道:“我也这样说过,太师父大大生气,便打了我一顿。他说:我太师母本来是尼姑,他为了要娶她,才做和尚。如果出家人不能做夫妻,世上怎会有我师父这个人?如果世上没我师父,又怎会有我?”令狐冲忍不住好笑,心想你比仪琳小师妹年纪大得多,两桩事怎能拉扯在一起?田伯光又道:“太师父还说:如果你不是想跟我师父做夫妻,为什么要做恒山派掌门?他说:恒山派这许多尼姑之中,可没一个比我师父更美貌的。你不为我师父,却为了什么?”0 h! _9 ^( G; N8 S! I/ g+ f/ m8 A
  令狐冲心下暗暗叫苦不迭,心想:“不戒大师当年为要娶一个尼姑为妻,才做和尚,他只道普天下人个个和他一般的心肠。这句话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糟了?”  O  o6 b1 K4 ~# O+ g5 H; N
  田伯光苦笑道:“太师父问我:我师父是不是世上最美貌的女子。我说:‘就算不是最美,那也是美得很了。’他一拳打落了我两枚门牙,大发脾气,说道:‘为什么不是最美?如果我女儿不美,你为什么当日意图对她非礼?令狐冲这小子为什么舍命救她?’我连忙说:‘最美,最美。太师父你老人家生下来的姑娘,岂有不是天下最美貌之理?’他听了这话,这才高兴,大赞我眼光高明。”0 T6 w3 k* h0 b% X! d; A9 ?0 R8 H
  令狐冲微笑道:“仪琳小师妹本来相貌甚美,也难怪不戒大师夸耀。”田伯光喜道:“公子,你也说我师父相貌甚美,那就好啦。”令狐冲奇道:“为什么那就好啦?”田伯光道:“太师父交了一件好差使给我,说道着落在我身上,要我设法叫你——叫你——”令狐冲道:“叫我什么?”
8 E3 U0 P* Y" X: D: T  田伯光笑道:“叫你做我的师公。”令狐冲一呆,叹了口气,道:“田兄,不戒大师爱女之心,无微不至。然而这桩事情,你也明知是办不到的。”田伯光道:“是啊。我说那可难得很,说你曾为了神教的任大小姐,率众攻打少林寺。我说:‘任大小姐的相貌虽然及不上我师父的一成,可是令狐公子和她有缘,已给她迷上,旁人也是无法可施。’公子,在太师父面前,我不得不这么说,以便保留几枚牙齿来吃东西,你可别见怪。”4 X# M2 _4 c: i, H" G  W
  令狐冲微笑道:“我自然明白。”田伯光道:“太师父说道:‘这件事他也知道,他说那很好办,想个法子将任大小姐杀了,不让你知道。那就成了。’我忙说不可,若是害死了任大小姐,令狐公子一定横剑自刎。太师父道:‘这也说得是。令狐冲这小子死了,我女儿要守活寡,岂不倒霉?这样吧,你去跟令狐冲这小子说,我女儿嫁给他做二房,也无不可。’我说:“太师父你老人家堂堂千金,岂可如此委屈?’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个姑娘嫁不成令狐冲,早晚便死,定然活不久长。’他说到这里,突然流下泪来。公子,这是父女天性,真情流露,那可不是假的。”. w5 o' M* I- b1 l
  令狐冲想起这些日来每次见到仪琳,确是见她日渐瘦损,只道她道路困顿,却原来是为相思所苦,这件事可难办了。田伯光道:“太师父流了一会眼泪,忽然揪住我头颈,骂我:‘臭小子,都是你搞出来的事。那日若不是你对我女儿非礼。令狐冲便不会出手相救,我女儿就不致瘦成这个样子。’我道:‘那倒不然。我师父美若天仙。当日徒孙就算不对她无礼。令狐冲也会上前去勾勾搭搭。’”令狐冲皱眉道:“田兄,你这几句话可未免有点过份了。”
* f' ?7 c: ~7 ~) b( }; r5 f  田伯光笑道:“我知道太师父的脾气,若不是这么说,他决计不会放我。果然他一听之下,便即转怒为喜,放了我下来,道:‘臭小子,那日我在酒楼上见到你和令狐冲打架,他打你不过,你却砍得他遍体鳞伤,要不是你非礼的是我女儿,老子早就将你脑袋捏扁了。’”令狐冲心想自称“老子”的和尚,天下倒是少有,道:“你对他女儿无礼,他反而高兴?”田伯光道:“那也不是高兴,他赞我有眼光。”令狐冲不禁为之莞尔。
9 r) [, _  f7 `  O  田伯光道:“令狐公子,太师父对我的吩咐我都对你说了。我知道这件事中颇有难处,尤其是你恒山派掌门,更是犯忌。不过我劝你对我师父多说几句好话,让她高兴高兴,将来再瞧着办吧。”令狐冲点头道:“是了。”说话之间,前面又有几名嵩山弟子追将上来,和令狐冲见礼,说道:“少林、武当、昆仑、峨嵋、峒崆、青城各派的掌门人和前辈名宿,今日都要聚会嵩山,参与五岳派推选掌门人的大典,昆仑派和青城派的师弟都已经到了。令狐掌门来得正好,大家都在山上候你驾到。”这几人眉宇之间颇有傲色,听他们语气,显然认为五岳派掌门一席,说甚么也脱不出嵩山掌门的手掌心。
9 [3 s9 B$ W$ i0 O/ T% y  行了一程,忽听得水声如雷,树巅两条玉龙直挂下来,双瀑并泻,屈曲回旋。飞跃奔逸。众人自瀑布之侧上峰。引导的弟子说道:“这叫作胜观峰。令狐掌门,你看比之恒山景物,却又如何?”令狐冲道:“恒山灵秀而嵩山端严,各具妙景。”那弟子道:“嵩山位天下之中,在汉唐二朝邦畿之内,原是天下群山之首。令狐掌门请看,这等气象,无怪历代帝王均建都于嵩山之麓了。”其意似说嵩山为群山之首,嵩山派也当为诸派的领袖。令狐冲微微一笑,道:“不知我辈江湖豪士,与帝皇官吏拉得上什么干系?左掌门时常结交官府吗?”那弟子脸上一红,便不再说了。/ s7 \2 X. o3 ^/ z, E6 J& t
  由此而上,山道越来越险,引导的弟子一路指点,说:“这是青冈峰,青冈坪。这是大铁梁峡,小铁梁峡。”炽梁峡之右尽是怪石,其左则是万仞深壑,渺不见底。一名弟子拾起一块大石抛下壑去,大石和山壁相撞,初时轰然如雷,其后声音极小,终至杳不可闻。田伯光道:“老兄,今日来到嵩山的有多少人啊?”那汉子道:“少说也有二千人了。”田伯光道:“每一个客人上山,你们都投一块大石示威,过不多时,这山谷可议你们嵩山派给填满了。”那汉子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转了一个弯,突然间云雾迷蒙,山道上有十余名汉子手执长剑,拦在当路口。有一人阴森森的道:“令狐冲几时上来?朋友们若是见到,跟我瞎子说一声。”
; N+ `9 O# W/ y8 M  令狐冲见说话之人须髯似戟,脸色阴森可怖,一双眼却是瞎的,再看其余各人时,却见个个都是瞎子,不由得心中一凛,朗声道:“令狐冲在此,阁下有何见教?”他一说“令狐冲在此”五字,那十几名瞎子立时齐声大叫大骂,挺着长剑,都要扑将过来,都骂:“令狐冲贼小子,你害得我好苦,今日这条命给你拼了。”$ S/ e# ~0 _+ b  d, n
  令狐冲登时省悟:“那晚华山派荒庙遇袭,我以新学的独孤九剑伤了不少敌手的眼睛。那些前来袭击之人,自是嵩山派所遣的了,想不到今日在此处重会。”眼见地势险恶,这些人倘若真是和自己拼命,只要给其中一人抱住,不免一齐堕下万丈深谷。又见引路的嵩山弟子嘴角含笑,一副幸灾乐祸之意。令狐冲道:“这些瞎朋友,是嵩山派门下的弟子吗?”+ o: X9 l: Y8 Y/ H5 ?
  一名嵩山弟子道:“他们不是敝派的,却不知如何和令狐掌门有偌大仇恨?今日是推选五岳派掌门的好日子,令狐掌门若给这群瞎朋友推下了深谷,就算同归于尽,那可不免大煞风景了。”令狐冲微微笑道:“正是,请阁下便即下令,叫他们让路。”那汉子笑道:“还是请令狐掌门自行打发的好。”# m5 ?% ~" U9 K$ H% o# G& A
  忽听得一人大声喝道:“老子先打发了你再说。”正是不戒和尚。他大踏步走上前来,一伸手,抓住两名嵩山弟子,向众瞎子投将过去,叫道:“令狐冲来也。”众瞎子挥剑乱砍乱劈,总算那两名嵩山弟子武功着实不低,身在半空,仍能拔剑抵挡,大叫:“是嵩山派自己人,快让开了。”3 S- P7 y1 C' O/ U1 I2 j) e7 _
  众瞎子急忙闪避,乱成一团,不戒抢上前去,又将二人抓住,喝道:“你不叫这些瞎子们让开,老子把你这两个混蛋抛了下去。”双臂运劲,将二人向天投去。这不戒和尚臂力雄健无比。这两名嵩山弟子每个都有百来斤重,给他投向半空,直飞上七八丈,登时魂飞魄散,齐声惨呼,只道这一次定是跌入了下面万丈深谷,顷刻间便成为一团肉泥了。/ i3 v6 Z" {; p' h/ @
  不戒和尚待他二人下落,双臂齐伸,又抓住了二人后颈,说道:“要不要再来一次?”一名汉子忙道:“不——不要了!”另一名嵩山弟子为人甚是乖觉,大声叫道:“令狐冲,你往那里逃?众位盲朋友,快追,快追!”十余名瞎子听了,信以为真,拔脚便奔。田伯光怒道:“令狐掌门的名字,也是你们随便叫得的吗?”一伸手,便是拍拍两记耳光。大声呼唤:“令狐大侠在这里令狐掌门在这里!那一个瞎子有种,便过来领教他的剑法。”众瞎子初时受了嵩山派诸弟子的怂恿,又想到双目被令狐冲剌瞎的仇怨,满腔愤怒,便在山道上守候,但听得两名嵩山弟子的惨呼,不由得一阵寒心,跟着在山道上胡乱来往奔驰,双目又不见物,一时无所适从,茫然站立。
* z" R$ f; `* f" @" |8 B! }) y  E% G" e. d  令狐冲、不戒、田伯光及恒山诸弟子从众瞎子身畔走过,更向上行,陡见双峰中断,天然现出一个门户,疾风从断绝处吹出,云雾随风扑面而至。田伯光喝道:“这叫作什么所在?怎地变哑巴了?”那嵩山弟子苦着脸道:“这叫作朝天门。”众人折向西北,又上了一段山路,忽听得鼓乐声响起,但见峰顶的旷地之上黑压压地,聚集着数千人。引路的数名嵩山弟子加快脚步,上峰报讯,令狐冲等跟着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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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56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旧版)
5 L) u* R0 b/ U# k第七十八回 封禅台上* I; G6 f3 ]) M+ M. b1 c7 e: I
  只见左冷禅身披土黄色布袍,率领了二十名弟子,拱手相迎。令狐冲此刻虽是恒山掌门,但先前一直叫他“左师伯”,毕竟是后辈,当下行礼,道:“晚辈令狐冲拜见嵩山掌门。”左冷禅道:“多日不见,令狐世兄丰采尤胜往昔。世兄英俊年少而执掌恒山门户,开武林中自古未有之局面,可喜可贺。”这左冷禅向来冷口冷面,不论心中如何高兴,脸上定是冷冰冰地不露半分欢容,这时口中说“可喜可贺”,脸上神色,却绝无丝毫“可喜可贺”的模样。3 ]9 Y+ Y+ j7 v' }
  令狐冲明白他言语中皮里阳秋,说什么“开武林中自古未有之局面”,其实是讽剌他以男子而做群尼的领袖,说道:“晚辈奉定闲师太遗命,执掌恒山门户,志在为两位师太复仇雪恨。报仇大事一了,自当退位让贤。”他说着这几句话时,双目紧紧和左冷禅的目光相对,瞧他脸上是否现出惭色,抑或有愤怒憎恨之意,即见左冷禅脸上连肌肉也不牵动一下,说道:“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今后五派归一,定闲、定逸两位师太的血仇,不单是恒山之事,也是我五岳派之事。令狐兄弟有志于此,那是好得很了。”他顿了一顿,道:“泰山天门道兄、衡山莫大先生、华山岳先生,以及前来观礼道贺的武林朋友都已到达,请过去相见吧。”令狐冲道:“是。少林方证大师和武当冲虚道长到了没有?”
4 K7 A8 J, q, i/ V% Z  左冷禅淡淡的道:“他二位住得虽近,但自持身份,不免要摆摆架子,那是不会来的了。”令狐冲点了点头。便在此时,忽见山道上两名黄衣弟子疾奔而上,那是全力快跑,显是身有急事。这二人轻功虽不甚佳,但从二人急趋而上的神态瞧来,料到山下发生了甚么大事,峰顶上诸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都向这二人瞧去。过不多时,那人奔到左冷禅身前,抱拳说道:“恭喜师父,少林寺住持方证大师,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率领门人弟子,正上山来,向我五岳派道贺。”左冷禅道:“他二位老人家也来了?那可客气得很啊。这须得下去迎接了。”听他语气,竟似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7 U  N8 W* c) p% _: ]  但令狐冲见到他左手衣袖微微颤动,心中喜悦之情毕竟是难以尽掩。在嵩山绝顶之上的群雄一听到少林方证大师,武当冲虚道长到了,登时耸动,大家跟在左冷禅之后,迎下山去。令狐冲和恒山弟子避在一旁,让来人下山。只见泰山派天门造道人,衡山派莫大先生以及丐帮帮主、青城派掌门松风观观主余沧海等等前辈名宿,果然都已到了。令狐冲和众人一一拱手见礼,忽见黄墙之后转出一群人来,正是师父、师娘和一众师弟师妹。他心中一酸,快步抢前,跪下磕头,说道:“令狐冲拜见两位老人家。”他不敢口称“师父、师娘”,也不敢自称“弟子”,但跪拜之礼,与平素一般无异。
! q6 J8 p" M1 L3 I' t+ W3 O  岳不群身子一侧,冷冷的道:“令狐冲掌门何以行此大礼?那不是笑话奇谈吗?”令狐冲拜毕站起,退立道侧。岳夫人眼圈一红,道:“听说你当了恒山派掌门。以后只须不再胡闹,也未始不能安身立命。”岳不群冷笑道:“他不再胡闹?那是日头从西方出来了。这恒山派掌门能当到今日,也心满意足了吧?”) n9 C; M6 O5 i: ~: [( [
  令狐冲道:“今日嵩山之会,瞧左冷禅师伯的用意,似是要五岳剑派合化为一,合成一个五岳派,不知二位老人家意下如何?”岳不群道:“你意下如何?”令狐冲道:“弟子——”岳不群微笑道:“‘弟子’二字,那是不用提了,你若是还念着昔日华山之情,那就——那就——”令狐冲自被逐出华山门墙以来,从未见过岳不群对己如此和颜悦色,不由得大喜,忙道:“你老人家有何吩咐,弟子——不,晚辈无有不遵。”岳不群点头道:“我也没甚么吩咐。只不过我辈学武之人,最讲究的是这‘恩义’二字。当日你不能再在华山派留下去,并不是我和你师娘狠心,不能原宥你的过失,实在你是犯了武林的大忌。我虽将你自幼抚养长大,待你有如父子,却也不能徇私。”
& W" R& L" c' j' Y8 ~- L( p  令狐冲听到这里,眼泪涔涔而下,哽咽道:“师父的大恩,弟子粉身碎骨,也是难以报答。”岳不群轻拍他的肩头,意示安慰,又道:“那日在少林寺中,闹到我师徒二人兵刃相见,我所使的那几招剑招,其中实含深意,盼你回心转意,重入我华山门墙,但你坚执不从,可令我好生心灰。”令狐冲垂首道:“弟子该死。那日在少林寺中胡作非为,实有说不出的苦衷。如得重列师父门墙,原是弟子毕生大愿。”岳不群微笑道:“这句话,只怕有些口是心非了。你身为恒山一派掌门,指挥号令,一任己意,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自在,又何必重列我夫妇门下?”说着向岳夫人瞧了一眼。
+ g! |# d' {- }' X  令狐冲听得岳不群口气松动,竟有重新收留自己为弟子之意,这良机如何肯失,双膝一屈,便即跪下,道:“师父,师娘,弟子罪大恶极,今后自当痛改前非,遵奉师父师娘的教诲。只盼师父师娘慈悲,收留弟子。”" A# K! \. }- l* w% O! {) E
  只听得山道上人声喧哗,群雄簇拥着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上得山来。岳不群低声道:“你起来,这件事慢慢商量不迟。”令狐冲大喜,又磕了个头,道:“多谢师父、师娘!”这才站起身来。岳夫人又悲又喜,说道:“你小师妹和你林师弟,上个月在华山成——成了亲。”她口气颇有些担忧,生怕令狐冲所以如此急切的要重回华山,只是为了岳灵珊,一听到她嫁人的讯息,就算不发作吵嚷,那也非大失所望不可。
, f2 S5 g  e) W  令狐冲胸口又是一酸,微微侧头,向岳灵珊瞧去,只见她已改作了少妇打扮,身上衣饰颇为华丽,但容颜一如往昔,并无新嫁娘那种容光焕发的神情。她目光和令狐冲一触,突然间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令狐冲胸口便如给大铁锤重重打了一锤,霎时间眼前金星乱冒,身子摇晃,站立不定,耳中隐隐似听得有人说道:“令狐掌门,你是远客,反先到了。少林寺和峻极禅院近在咫尺,老衲却来得迟了。”令狐冲觉得有人伸手扶住了自己左臂,定了定神,睁开眼来,见方证大师笑容可掬的站在身前,忙道:“是,是!”拜了下去。7 }* N% o0 w, @4 c1 B- _7 a3 `9 N
  左冷禅朗声道:“大伙儿不用多礼了,否则几千人拜来拜去,拜到明天也拜不完,请进禅院坐地。”群雄而然道好。嵩山绝顶,古籍称为“峻极”,那竣极禅院便在嵩山绝顶,本是一座大寺,但近百年来已成为嵩山派掌门的住所。左冷禅的名字中虽有一个“禅”字,却非佛门弟子,其武功反较近于道家。群雄进得禅院,但见院子中古柏森森,大殿虽也极大,比之少林寺的大雄宝殿却有不如,只进来一千余人,已连院子中也站满了,后来者几无插足之地。左冷禅朗声道:“我五岳剑派今日聚会,承蒙武林中同道友好赏脸,光临者极众,大出在下意料之外,以致诸般供应,颇有不足,招待简慢,还望各位勿怪。”群豪中有人大声道:“不用客气啦,只不过人太多,这里站不下。”左冷禅道:“由此更上百步,乃是古时帝皇封禅嵩山的封禅台,地势极是宽阔,本来极好,只是咱们布衣草莽,来到封禅台上议事,流传出去,有识之士未免要讥剌讽嘲,说咱们太过僭越了。”" d; m3 I# B5 S
  原来古代帝皇为了表彰自己功德,往往有封禅泰山、或封禅嵩山之举,向上天呈表递文,乃是国家的盛事。这些江湖上的豪杰,那里懂得封禅是怎么一回事?只觉挤在这大殿中气闷之极,别说坐地,连呼口气也呼不畅快,纷纷说道:“咱们又不是造反做皇帝,既有这等好所在,何不便去?旁人爱说闲话,去他妈的!”说话之间,已有数人冲出院门。左冷禅道:“既是如此,大伙儿便去坛下相见。”; L# e3 ~' d1 f
  令狐冲心想:“左冷禅事事预备得十分周到,遇到商议大事之际,反让众人挤得难以转身,天下宁有是理?他自是早就想众人去封禅台,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出口,却由旁人倡议而已。”又想:“这封禅台不知是甚么玩意?他说和皇帝有关,他引大伙儿去封禅台下,难道真是以皇帝自居么?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说他野心极大,混一了五岳剑派之后,便图吞并朝阳神教,再进行并吞少林武当,嘿嘿,他和东方不败倒是知己,志同道合得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0 s) U) b0 Y$ y0 r  m% k" d8 v
  他一言不发的跟着众人,向上走到封禅台下,寻思:“听师父的口气,他是肯原宥我的过失,准我重回他门下了。为甚么师父从前十分严厉,今日却是脸色甚好?是了,多半他打听之下,得知我在恒山行为端正,绝无秽乱恒山门户,心中喜欢。小师妹嫁了林师弟,他二位老人家对我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再加上师娘暗中力劝,师父这才回心转意。今日又是左冷禅力图吞拼四派的日子,师父身为华山掌门,自是要竭力抗御。他待我好一些,我就可以和他联手,力保华山一派自存于江湖之上。这一节,我自当尽力,不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 O6 ]; z- ?- f2 S  那封禅台为大麻石所建,每一块大石都是凿得极是平整,想象当年帝皇为了祭天祀福,不知驱使几许石匠,始成此巨构。令狐冲再细看时,见有些石块上斧凿之印甚新,虽然已以泥苔涂抹,仍可看出乃是新近补上,显然这封禅台以年深月久,颇见毁败,左冷禅曾命人修整一番,只是着意掩饰,不免欲盖弥彰,反而令人推测其居心不善。群豪来到这嵩山绝顶,都觉胸襟大畅,这绝巅独立天心,万峰在下,其时云开日朗,纤翳不生。令狐冲向北望去,见到成皋玉门,黄河有如一线,西向隐隐见到洛阳伊阙,东南两方皆是重重迭迭的山峰。只听得三个老者向右南方指指点点,说道:“这是大熊峰,这是小熊峰,两峰笔直并峙的是双圭峰,那三峰插云的便是三尖峰了。”另一位老者道:“这一座山峰,便是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那日我到少林去。很觉得少室之高,但从此而望,少林寺原来是在嵩山脚下。”三名老者都大笑起来。令狐冲瞧这三人服色打扮,并非嵩山派中人,口中却说这等言语,以山为喻,推崇嵩山,菲薄少林,再瞧这三人双目炯炯有光,内力大是了得,看来左冷禅这次已约了不少帮手,若是有变,则出手的不仅仅是嵩山一派而已。
0 T- I' T2 s& v  只见左冷禅正在邀请方证大师与冲虚道长登上封禅台去,方证笑道:“我们两个方外的昏庸老朽之徒,今日到来只是观礼道贺,却不用上台做戏,丢人现眼了。”左冷禅笑道:“方丈大师如何说这等话,那不是太过见外了吗?”冲虚道:“宾客们都已到来,左掌门便请勾当大事,不用老是陪着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了。”左冷禅道:“遵命。”当下拾级走上封禅台。上了数十级,距台顶尚有丈许,他站在石级上,朗声说道:“众位朋友请。”这嵩山绝顶山风甚大,群豪又散处在四下里观赏风景,可是左冷禅这一句话却是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众人一齐转过头来,围到石级之下。左冷禅抱拳说道:“众位朋友瞧得起左某惠然驾临嵩山,在下感激不尽。众位朋友来此之前,想必已然风闻,今日乃是我五岳剑派协力同心,归并为一派的好日子。”台下数百人齐声叫了起来:“是啊,是啊,恭喜恭喜。”左冷禅道:“多谢了。想我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百余年来携手结盟,早便如同一家,兄弟忝为五派盟主,亦已多历年所。只是近年来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兄弟与五岳剑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均觉若非联成一派,统一号令,则来日大难,只怕不易抵挡。”忽听得会下有人冷冷的道:“不知左盟主和那一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过了?怎地我莫某人不知其事?”说话的正是衡山派掌门人莫大先生。他此言一出,足见衡山派是不赞成合并的了。左冷禅道:“兄弟适才说道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五派非合而为一不可,其中的一件大事,便是咱们五派中人,自相残杀戕害,不顾同盟的义气。莫大先生,我嵩山派的弟子大嵩阳手费师弟,在衡山城外丧命,有人亲眼目睹,说是你莫大先生下的毒手,不知此事可真?”莫大先生心中一凛:“我杀这姓费的,只有令狐冲、恒山派一名小尼、以及曲洋的孙女亲眼所见,难道他们竟然走漏风声?”其时台下数千道目光,都是望在莫大先生脸上。莫大先生神色自若,摇头道:“并无其事,谅莫某这一点点微末道行,怎杀得了大嵩阳手?”" Y+ e( ^4 ?" g% t' U# ^1 M( k* b2 J
  左冷禅冷冷一笑,道:“若是正大光明的单打独斗,莫大先生原是未必能杀得了我费师弟,只是当日衡山郊外,围攻我费师弟的,除了莫大先生与令师弟刘正风外,还有北岳恒山派的弟子,西岳华山派的弟子,更有魔教中的长老曲洋和他孙女儿。”他说这几句话时,莫大先生不由得背上阵阵发毛,寻思那日在荒郊杀死费彬,在场的除了师弟刘正风、曲洋祖孙之外,尚有令狐冲和恒山派的女弟子仪琳,不知如何竟然泄漏了风声,想必是年轻人不知轻重,吐露了当时真相,这么一来,衡山与嵩山已成死仇,今日是否能生下嵩山,也是难以预卜。令狐冲听左冷禅这么说,也是暗自心惊。却听得左冷禅续道:“今日我五岳剑派联盟合派,乃是我五派创派百余年来的大事。莫大先生,你我均是一派之主,当知大事为重,私怨为轻。只要于我五派有利,个人的恩怨也只好搁在一旁了。莫兄,这件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费师弟是我师弟,等我五派合并之后,莫兄和我也是师兄弟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又何必再逞凶杀,多造杀孽?”他这番话听来平和,其实却是咄咄逼人,意思是说,倘若莫大先生赞同合派之义,那么杀死费彬之事一笔勾销,否则自是非算不可。他双目瞪视莫大先生,问道:“莫兄,你说是不是呢?”莫大先生哼了一声,当下不置可否。0 H2 ]8 M$ m/ D5 z7 H+ C
  左冷禅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道:“南岳衡山派于并派之议,是无异见了。东岳泰山派天门道兄,贵派意思如何?”天门道人站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泰山派自祖师爷东灵道长创派以来,几达二百年。贫道无德无能,不能发扬光大泰山一派,可是这二百年的基业,说甚么也不能自贫道手中断绝。这并派之议,万万不能从命。”突然泰山派中一名穿青色道袍的白发道人站了起来,说道:“天门师侄此言差矣。泰山一派,上下共有四百余众,可不能为了你一个的私心,阻挠了利于全派的大业。”众人见这白须道人脸色枯槁,说话的中气却仍是十分充沛。有人识得他的,便在低声私语:“他是玉玑子,是天门道人的师叔。”( w. `! g, n, }  M
  天门道人脸色本就甚是红润,听得玉玑子这么说,更是胀得满脸通红,大声道:“师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师侄自从执掌泰山门户以来,那一件事不是为了本派的声誉基业着想?我反对五派合并,正是为了保存泰山一派,那又有什么私心了?”玉玑子嘿嘿一笑,道:“五派合并,行见五岳派声势大盛,五岳派门下弟子,那一个不沾到光?只是师侄你这掌门人,却做不成了。”天门道人怒气更盛,大声道:“我这掌门人,做不做有什么干系?只是泰山一派,说什么也不能在我手中给人吞并。”玉玑子道:“你嘴上说得漂亮,心中却就是为了放不下掌门人的名位。”天门道人怒道:“你真道我是如此私心?”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柄黑黝黝铁铸短剑,大声道:“从此刻起,我这掌门人是不做了。你要做,你去做去!”这柄短剑貌不惊人,却是泰山派创派祖师东灵道人的遗物,百多年代代相传,已成为泰山派掌门人的信物。群雄见他师叔侄二人说得如此剑拔弩张,都是凝神以观,屏息倾听。
: A1 w- E% y2 Z" u1 l8 s, A* k  玉玑子退了一步,冷笑道:“你倒舍得?”天门道人怒道:“为什么舍不得?”玉玑子道:“既是如此,那就给我!”右手疾探,已抓住了天门道人的手中的铁剑。天门道人全没料到他竟会真的取剑,一怔之下,那铁剑已被玉玑子夹手夺了过去。他不及细思。刷的一声,抽出了腰间长剑。玉玑子飞身退开,两条青影晃处,两名老道仗剑齐上,拦在天门道人面前,齐声喝道:“天门,你以下犯上忘了本门的戒条么?”天门道人看这二人时,却是玉磬子、玉音子二位师叔。他气得全身发抖,叫道:“二位师叔,你们亲眼瞧见了,玉玑——玉玑师叔刚才干甚么来!”* L& m) L" }$ S. |- _4 P
  玉音子道:“我们确是亲眼瞧见了。你把本派掌门人的职位,传给了玉玑师兄,退位让贤,那也好得很啊。”玉磬子道:“玉玑师兄既是你师叔,眼下又是你掌门人,你仗剑行凶,对他无礼,这是欺师灭祖,犯上作乱的大罪。”天门道人道:“我是一时气话,本派掌门人之位,岂能如此草草——草草传授,就算要让人,他—他——他妈的,我也绝不能传给玉玑。”他急怒之余,竟是口出秽语。玉音子道:“你说这种话,配不配当掌门人?”, r, Z% D" l& Y- ^
  泰山派人群中一名中年道人大声说道:“本派掌门向来是俺师父,你们几位师叔祖在捣什么鬼?”这中年道人法名建除,是天门道人的第二弟子。跟着又有一人站起来喝道:“天门师兄将掌门人之位交给了俺师父,这里嵩山绝顶数千对眼睛都见到了,数千对耳朵都听到了,难道是假的?天门师兄刚才说道:‘从此刻起,我这掌门人是不做了,你要做,你去做去!’你没听见吗?”说这话的,却是玉玑子的弟子。天门道人是泰山派的长门弟子,他这一门声势本来最盛,但他七八个师叔暗中联手,突然同时向他排挤,这样一来,泰山派来到嵩山的二百来人中,倒有一百六十余人和他敌对。一时之间,泰山派众人吵成一片,数十人齐声大呼:“旧掌门退位,新掌门接替!旧掌门退位,新掌门接替。”玉玑子将手中铁剑高高举起,说道:“这是东灵祖师爷的神兵。‘见此铁剑,如见东灵’,咱们该不该听祖师爷的遗训?”一百多名道人大声呼道:“掌门人说得对!”又有人叫道:“逆徒天门犯上作乱,不守门规,该当擒下发落。”# C9 w" a& \, v1 c! p2 k
  令狐冲见了这般情势,料想均是左冷禅暗中布置,天门道人性子暴躁,受不起激,三言两语,便堕入了彀中。此时敌方声势大盛,天门又乏应变之才。徒然暴跳如雷,却是一筹莫展。令狐冲举目向华山派人群中望去,只见师父负手而立,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心想:“玉玑子他们这等搞法,师父自是大大的不以为然,但他老人家目前并不想插手干预,当是暂且静观其理。我一切唯他老人家马首是瞻便了。”只见玉玑子左手挥了几挥,泰山派的一百六十余名道人突然散开,拔出长剑,将其余五十多名道人围在核心,被围的道人,自然都是天门座下的徒子徒孙了。天门道人怒吼:“你们真要打吗?那就来拼个你死我活。”玉玑子朗声道:“天门听着:泰山掌门有令,叫你弃剑降服,你服不服东灵祖师爷的铁剑遗训?”天门怒道:“呸,谁说你是本门掌门人了?”玉玑子又道:“天门座下诸弟子,此事与你们无干,大家抛下兵刃,过来归顺,那便概不追究,否则严惩不贷。”' a& m( F" \6 H6 g/ W
  建除道人大声说道:“你若能对祖师爷的铁剑立下重誓,绝不让祖师爷当年辛苦缔造的泰山派在江湖中除名,那么大家拥你为本派掌门,原也不妨。但若你一当掌门,立即将本派出卖给嵩山派,那可是本派千古罪人,你——死了也无面目去见祖师爷。”玉音子道:“你后生小子,凭甚么跟我们‘玉’字辈的前人说话?五派合并,嵩山派还不是一样的除名。五岳派这‘五岳’二字,就包括泰山在内,又有甚么不好了?”天门道人道:“你们暗中搞鬼,都给左冷禅收买了。哼,哼!要杀我可以,要我答应归降嵩山,那是万万不能。”玉玑子道:“你们不服掌门人的铁剑号令,小心顷刻间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天门道人叫道:“忠于泰山派的弟子们,今日咱们死战到底,血溅嵩山。”站在他身周的群弟子齐声呼道:“死战到底,绝不投降。”他们人数少,但个个脸上现出坚毅之色。玉玑子倘若挥众围攻,一时之间未必能将他们杀了,这封禅台旁聚集了数千位英雄好汉,少林派方证大师、武当派冲虚道人这些前辈高人,绝不能让他们以众欺寡,干这屠杀同门的惨事。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等数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v0 _* ^* W7 `  d* y
  忽听得左侧远处有一人懒洋洋的道:“老子走遍天下,英雄好汉见得多了,然而说过了话立刻就赖的狗熊,倒是少见。”众人一齐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一个麻衣汉子斜倚在一块大石之旁,左手拿着一顶范阳斗笠,当扇子般在面前煽风。这人身材极瘦极长,眯着一双细眼,一脸是不以为然的神气。众人都不知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这几句话是在骂谁。只听他又道:“你明明把掌门人让了给人家,难道说过的话便是放屁?你名字中这个‘天’字,只怕得改一改,改个‘屁’字,那才相称。”玉玑子等才知他是在相助己方,都笑了起来。  F! ~$ N0 q( n/ U' S
  天门怒道:“是我泰山派自己的事,用不着旁人多管闲事。”那麻衣汉子仍是懒洋洋的道:“老子见到不顺眼之事,那闲事便不得不管。今日五岳剑派的好日子,你这牛鼻子却在这里拔剑使刀,大呼小叫,败人清兴,当真是放屁之至。”突然众人眼一花,只见这麻衣汉子跃起身来,迅捷无比的冲进了玉玑子等人的圈子,左手斗笠一起,便向天门道人头顶劈落。天门道人竟不招架,一剑往他胸口剌去。那人倏地一扑,从天门道人的胯下钻过,右手据地,身子倒了转来,砰的一声,在天门道人背心上重重踢了一脚。这几下招数怪异之极,峰上群英毕至,各负绝艺,但这汉子所使的招数,众人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天门猝不及防,登时给他踢中了穴道。天门身侧的几名弟子各挺长剑向那汉子剌去,那汉子哈哈一笑,抓住天门后心,挡向长剑,众弟子缩剑不迭。那汉子喝道:“再不抛剑,我把这牛鼻子的脑袋给扭了下来。”说着右手揪住了天门头顶的头发。天门空负一身武功,给他制住之后,竟是无法动弹,一张红脸变得铁青,瞧这情势,那汉子只消双手用力一扭,天门的颈骨立时会给他扭断了。
' h! V. e1 N) j  q' k$ N  建除道:“阁下忽施偷袭,不是英雄好汉之所为。不知阁下尊姓大名。”那人左手一扬,拍的一声,打了天门道人一个耳光,懒洋洋的道:“谁对我无礼,老子便打他师父。”天门道人的众弟子见师尊受辱,无不又惊又怒,各人挺着长剑,只消同时攒剌,这麻衣汉子当场使得变成一只剌猬,但天门道人为他所制,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妄动。一名青年叫道:“——你这狗畜生——”那汉子举起手来,拍的一声,又打了天门一记耳光,说道:“你教出来的弟子,便只会说脏话吗?”
! L  W( Z8 Q; D% M  突然之间,天门道人哇的一声大叫,口中一股鲜血直喷了出来。那汉子吃了一惊,待要放手,已然不及。天门脑袋一转,相他面对着面。天门口中鲜血兀自向外狂涌,霎时之间,那汉子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便在同时,天门道人双手环转,抱住了他的头颈,但听得喀的一声,那人的颈骨竟被天门硬生生的折断。天门道人右手一抬,那人直飞了出去,拍的一声响,跌在数丈之外,扭得几下,便已死去,天门道人身材本便魁梧,这时更是神威凛凛,只是满脸都是鲜血,令人见之生布。过了一会,他猛喝一声,身子一侧,倒在地下,竟已气绝。原来他被这汉子制着,又是当众连遭侮辱,气愤难当,竟是甘舍己命,运内力冲断经脉,由此而解开被封的穴道,奋力一击,杀毙敌人,但自己经脉俱断,也是活不成了。, I5 \. m7 w* u+ P& {6 h
  天门座下众弟子齐叫“师父”抢去相扶,见他气绝,登时大哭起来。
2 x" a% a2 K. W% v  人丛中忽然有人说道:“左掌门,你派了‘东海双恶’这种人物来对付天门道长,未免太过份了吧?”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见是个形貌猥琐的老者,有人认得他名叫何三七,常常挑了副馄饨担,出没三湘五泽市井之间。被天门道人击毙的那个细长汉子到底是何来历,谁也不知,听何三七说,却是“东海双恶”之一。“东海双恶”是何来头,知道的人却也不多。" a( P9 H3 z9 X1 ?0 j1 b% A!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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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冷禅道:“这可笑话奇谈了,这位季兄,和在下今天是初次见面,怎说是在下所派?”何三七道:“左掌门和‘东海双恶’或许相识不久,但和双恶的师父‘白板煞星’,交情定是大非寻常了。”这“白板煞星”四字一出口,人丛中登时轰的一声。令狐冲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师娘曾提到“白板煞星”的名字。那时岳灵珊还只六七岁,不知为什么事哭闹不休,岳夫人吓她道:“你再哭,‘白板煞星’来捉你去了。”令狐冲便问:“‘白板煞星’是什么人?”岳夫人道:“‘白板煞星’是一个大恶人,专捉爱哭的小孩子去咬来吃了。这人没有鼻子,脸孔是平的,好像一块白板那样。”当时岳灵珊一害怕,便不哭了。令狐冲想起往事,凝目向岳灵珊望去,只见她眼望远处青山,若有所思,眉目之间微带愁容,显然没留心到何三七提及“白板煞星”这名字,恐怕幼时岳夫人所说的话,也早忘了。" }% n+ q- [9 n
  令狐冲心想:“小师妹新婚燕尔,林师弟是她心中所爱,该当十分喜欢才是,又有什么不如意事了?难道是小夫妇两个闹别扭吗?”眼见林平之站在她的身边,脸上神色颇为怪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令狐冲又是一惊:“这是什么神气?我似是在那一个人脸上见过的。”但在什么地方见过,却想不起来。
' n6 z3 m' b! |  W2 J  只听得左冷禅道:“玉玑道兄,恭喜你接任泰山派掌门。于五岳剑派合并之议,道兄高见若何?”众人听得左冷禅不答何三七的问话,顾左右而言他,那么于结交“白板煞星”一切,是默认不辩了。% Z6 `! b6 ~% ~- g+ _
  玉玑子手执铁剑,得意洋洋的说道:“五岳剑派并而为一,于我五派上下人众,只有好处,并无害处。只有像天门道人那样自私心太重之人,贪名恋栈,不顾公益,那才会创议反对。左盟主,在下执掌泰山派门户,于五派合并的大事,全心全意赞成。泰山全派,决在你老人家麾下效力,跟随你老人家之后,发扬光大五岳派的门户,若是有人恶意阻挠者,我泰山派首先便容他们不得。”他说了这番话后,泰山派中百余人轰然应道:“泰山派全派尽数赞同并派,有人妄持异议,泰山全派誓不与之干休。”这些人齐声高呼,虽然人数不多,但声音整齐,倒也是群山鸣响。看来这些人事先早就练过了的,否则纵然大家赞同并派,也绝不会每一字都说得一模一样,又听玉玑子的语气,对左冷禅老人家前、老人家后的,恭敬万分,显然左冷禅若不是暗中早已给了他极大好处,那便是曾以毒辣手段,制得他服服贴贴,不敢有丝毫动弹。天门道人座下的徒众眼见师尊惨死,大势已去,只好默不作声,有人咬牙切齿的低声咒诅,有人握紧了拳头,心中暗暗立誓,终有一日要杀了左冷禅,玉玑子,为师父报仇雪耻。4 i% l+ }( V1 W% ?; j! W. c& j
  左冷禅朗声道:“我五岳剑派之中,衡山、泰山两派,已然赞同并派之议,看来这是大势之所趋,既然并派一举乃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嵩山派自也当追随众位之后,共襄大举。”令狐冲心下冷笑:“这件事全是你一人策划促成,嘴里却说得好不轻松漂亮,居然还是追随众人之后,倒像别人在创议,而你不过是依附众意而已。”只听左冷禅又道:“五派之中,已有三派同意并派,不知华山与恒山二派如何?恒山派前掌门定闲师太数次和在下谈起,对并派一事,她老人家是极力赞成的,定静、定逸两位师太,也均持此见。”
7 X8 L9 N9 l# B  突然之间,人丛中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说道:“左掌门,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掌门人和两位师伯师叔圆寂之前,对并派之议痛心疾首,极力反对。她们三位老人家所以先后不幸逝世,就是为了反对并派。你怎地可以擅加己见于她三位老人家身上?”众人齐向说话之人瞧去,见是个面目娟秀的青年女子,乃是恒山派的弟子郑萼。5 M9 G' \7 D/ c' w6 `+ W* A
  左冷禅道:“你们师父见识高远,老谋深算,乃是我五岳剑派中最最了不起的人物,老夫生平最为佩服。定闲师太虽是女流,但武功之强,见识之高,我辈须眉男儿也是大大不及,只可惜在少林寺中不幸为奸徒所害。倘若她老人家今日尚在,这五岳派掌门一席,那是非她莫属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当日在下与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谈及并派之事,在下就曾极力主张,并派之事不行便罢,若是如议告成,则五岳派的掌门一席,必须请定闲师太出任。当时定闲师太虽然谦逊力辞,但在下全力拥戴,后来定闲师太也就不怎么坚辞了。唉,可叹,可叹,这样一位女英雄竟然大功未成而身先死,丧身少林寺中,实是令人不胜叹息。”他连续两次提及少林寺,言语之中,隐隐是将害死定闲师太的罪责加在少林寺来了,就算害死她的不是少林派中人,但少林寺为武学圣地,居然有人能在其中害死这样两位武学高人,则少林派纵非串谋,也逃不了纵容凶手、疏于防范之责。' T( [; o% i) C2 d$ j
  忽然有个粗糙的声音说道:“左掌门此言差矣,当日定闲师太跟我说道,她老人家本来是想推举你做五岳派掌门的。”左冷禅心头一喜,向那人瞧去,见那人生得獐头鼠目,相貌十分古怪,不知是谁,但身穿黑衫,乃是恒山派中的人物,他身旁又站着五个容貌类似、衣饰相同之人,却不知道六人便是桃谷六仙。他心中虽喜,脸上不动声色,说道:“这位尊兄高姓大名?定闲师太当时虽有这等言语,但在下与他老人家相比,那是万万不及。”
; M/ ~7 B( S% f! n+ k  t; E5 P  先前说话之人乃是桃根仙,他咳嗽一声,说道:“我是桃根仙,这五个都是我的兄弟。”左冷禅道:“久仰,久仰。”桃枝仙道:“你久仰我们甚么?是久仰我们的武功高强呢,还是久仰我们见识不凡?”左冷禅心想:“胡说八道,原来是个浑人。”但念在桃根仙为自己捧场的份上,便道:“六位武功高强,见识不凡,我都是久仰的。”/ C$ h) s. D% p2 b- k
  桃干仙道:“我们的武功,那也没有甚么,六人齐上,比你左盟主高些,单打独斗,那就差得远了。”桃花仙道:“但说到见识,却可真比你左掌门高得不少。”左冷禅皱起眉头,哼了一声,道:“是吗?”桃花仙道:“半点不错。当日定闲师太便这么说。”桃叶仙道:“定闲师太和定静师太、定逸师太三位老人家在庵中闲话,说起五岳剑派合并之事。定逸师太说道:‘五岳剑派若不并派便罢,倘要并派,须得请嵩山派左冷禅先生来当掌门。’这一句话,你信不信?”左冷禅道:“那是定逸师太瞧得起在下,我可有些不敢当。”桃根仙道:“你别忙欢喜。定静师太却道:‘环顾宇内的英雄好汉,嵩山派左掌门也算得是位人物,倘若要他来当五岳派的掌门人,倒也是一时之选,只不过他私心太重,胸襟太窄,不能容物,如果是他当掌门,我座下这些女弟子的苦头可吃得大了。’”桃干仙接着道:“定闲师太便说:‘以大公无私而言,倒有六位英雄在此。他们不但武功卓绝,而且见识不凡,足可当得五岳派的掌门人。’”
( W4 ~1 V! R! V- h  左冷禅冷笑道:“六位英雄?是那六位?”桃花仙道:“不敢,那便是我们六兄弟了。”此言一出,山上数千人登时都轰笑起来。这些人虽然大半不识桃谷六仙,但瞧他们形貌古怪,神态滑稽,这时更自称英雄,说甚么“武功卓绝,见识不凡”,自是忍不住好笑。: m' d" s# g. N$ l7 o" D9 k9 |
  桃枝仙道:“当时定闲师太一提到‘六位英雄’四字,定静、定逸两位师太即便想到是我们六兄弟。当下一齐鼓掌喝采。那时候定逸师太说甚么?兄弟,你记得吗?”桃实仙道:“我当然记得。那时候在三人鼓掌喝采声中,定逸师太说道:‘桃谷六仙比之少林寺的方证大师,见识是差一些了。比之武当派的冲虚道长,武功也是有所不及了。但在五岳剑派之中。无人能及。两位师姐,你们以为如何?’定静师太便道:‘我却以为不然。定闲师妹的武功见识,不在桃谷六仙之下,只可惜咱们是女流之辈,要做五岳派掌门,领导五岳派二千余名英雄好汉,总是不便。所以啊咱们还是推举桃谷六仙的为是。’”
2 c" {9 i- |- a: L# k  令狐冲越听越是好笑,情知桃谷六仙是在故意与左冷禅捣乱。但左冷禅既妄造死者的言语,桃谷六仙依样葫芦,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左冷禅倒是无法可施。
) S9 U0 m0 p& c  z; V* l  嵩山上群雄之中,除了嵩山一派以及少数为左冷禅所笼络的人物之外,对于五岳并派一举,大都颇具反感。有的高瞻远瞩之士如方证方丈、冲虚道长等人,深恐左冷禅羽翼一成,便即为祸江湖;有的眼见天门道人惨死而左冷禅咄咄逼人,深感憎恶;更有的料想五岳并派之后,五岳派声势大张,自己这一派不免相形见绌;而如令狐冲等人,料得定闲师太等三位有道女尼是为左冷禅所害,只盼诛他报仇,自然敌意更盛。众人耳听得桃谷六仙胡说八道,却又说得似模似样,左冷禅几乎无法与他辩驳,大都笑吟吟的颇以为喜,年青的更笑出声来。1 R3 Y7 g# ^) `
  忽然有个粗豪的声音说道:“桃谷六怪,恒山派定闲师太说这些话,有谁听到了?”桃根仙道:“那是恒山派的几十名弟子亲耳听到的。郑姑娘,你说是不是?”郑萼忍住笑,说道:“不错。左掌门,你说我师父赞成五派合并,那些言语,又是谁听到了?恒山派的师姊师妹们,左掌门说的话,有谁听见咱们师尊说过没有?”数十名女弟子齐声答道:“没听见过。”有人大声道:“多半是左掌门自己捏造出来的。”更有一名女弟子道:“和左掌门相比起来,我师父还是对桃谷六仙推许多些。我们随侍她们三位老人家多年,岂有不知道师尊心意之理?”. s# \( k) ]" R) C* X: p
第七十九回 妙话如珠+ G+ q) j3 @3 t  ?+ z2 C+ l
  众人轰笑声中,桃枝仙大声道:“照啊,我们没说谎,是不是?后来定闲师太又道:‘五派合并,掌门人只有一个,他桃谷六仙共有六人,却是请谁来当的好?’兄弟,定静师太却怎么说啊?”桃花仙道:“这个——噫,是了,定静师太说道:‘五派虽然并而为一,但泰山、衡山、华山、恒山、嵩山这东南西北中五岳,却是并不到一块的。左冷禅又不是玉皇大帝,难道他还能将五座大山搬在一起吗?请桃谷六仙中的五兄弟分驻五山,胜下一个做总掌门也就是了。’定逸师太道:‘师姊此见甚是。原来桃谷六仙的父母当年甚有先见,知道日后左冷禅要合并五岳剑派,所以生下他六兄弟来,既不是五个,又不是七个,佩服啊佩服。’”群雄一听,登时笑声震天。: P3 ?- |  H8 y* @5 j' g! w
  左冷禅筹划这一场五岳并派,原拟办得庄严隆重,好教天下英雄齐生敬畏之心,不料斜剌里钻了这六个惫懒家伙出来,插科打诨,将一个盛大的典礼搞得好似一场儿戏,心下之恼怒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是他乃嵩山之主,可不能随便发作,只好强忍气恼,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待大事一成,若不杀了这六个无赖,我可真不姓左了。”
2 }1 P- m' @5 N/ y4 u! f  桃实仙突然放声大哭,叫道:“不行,不行,我六兄弟自出娘胎,从来寸步不离,这一做五岳派掌门,从此要分驻五岳,那可不干,万万的不干。”他哭得情意真切,恰似五岳派掌门名位已定,他六兄弟面临生离死别之境了。桃干仙道:“六弟不须烦恼,咱们六人是不能分开的,兄弟固然舍不得,做哥哥的也是舍不得。但既然众望所归,这五岳派掌门非我们六兄弟来做不可,我们只好反对五岳派合而为一了。”桃根仙等五人齐声说道:“对,对,五岳剑派一如现状,并他作甚?”桃实仙破涕为笑,说道:“就算真的要并,也得五岳派中将来有了一位大英雄大豪杰,比我六兄弟声威更隆,人望更高,也如我兄弟那样的众望所归。有这样的人来做掌门,那时再并不迟。”
# H! \- ?) V! c4 @  左冷禅眼见再与这六个家伙纠缠下去,只有越闹越糟,须以快刀斩乱麻手法,截断他们的话头,当下朗声说道:“恒山派的掌门,到底是你们六位大英雄呢,还是另有其人?恒山派的事,你们六位大英雄作得了主呢,还是作不了主?”桃枝仙道:“我们六拉大英雄要当恒山派掌门,本来也无不可。但想到嵩山派掌门是你老弟,我们六人一当恒山掌门,便得和你姓左的相提并论,未免有点,嘿嘿,这个——”桃花仙道:“和他相提并论,我们六位大英雄当然是大失身份,所以这恒山派掌门人之位,只好请令狐公子来勉为其难了。”5 c9 l+ N4 }9 `7 o
  左冷禅只气得七窍生烟,冷冷的道:“令狐公子,你是恒山派掌门,于贵派门下,却不好生约束,任由他们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说八道,出丑露乖。”令狐冲道:“这六位桃兄说话天真烂漫,心直口快却不是瞎造谣言之人。他们转述本派先掌门定闲师太的遗言,当比派外之人的胡说八道靠得住些。”左冷禅哼了一声,道:“五岳剑派今日并派,贵派想必是要独持异议了?”令狐冲摇头道:“恒山派却也不是独持异议。华山派掌门岳先生,乃是在下启蒙传艺的恩师,在下今日虽然另归别派,却不敢忘了昔日恩师的教诲。”左冷禅道:“嗯,这么说来,你仍是听从华山岳先生的话?”令狐冲道:“不错,我恒山派与华山派并肩携手,协力同心。”
. q. D% C8 I2 A0 Y0 n% l, J" B  左冷禅转头瞧向华山派,说道:“岳先生,令狐掌门不忘你旧日对他的恩义,可喜可贺。阁下于五派合并之举,赞成也罢,反对也罢,令狐掌门都唯你马首是瞻。但不知阁下尊意若何?”岳不群道:“嗯。承左盟主询及,在下虽于此事曾细加考虑,但要作一极为妥善周详的抉择,却亦不易。”一时峰上群雄的数千对目光都向他望去,许多人心下均想:“衡山派势力孤弱,泰山派内哄分裂,以致不足与嵩山派相抗。此刻华山、恒山两派联手,当可与嵩山派一较短长了。”
" ~4 k4 g4 `" L) d  只听岳不群说道:“我华山创派一百余年,这中间曾有气宗、剑宗之争。众位武林前辈,自然都是知道的了。在下念及当日两宗自相残杀的惨状,至今兀自不寒而栗——”令狐冲想:“师父曾说,华山气剑二宗之争,乃是本派门户之羞,实不足为外人道,何以他此刻却当着天下英雄公然谈论?”又听得岳不群语声尖锐,声便数里,每说一句,远处均有回音,心想:“师父修习‘紫霞神功’,又到了更高的境界,说话声音内力的运用,均与从前不同了。”4 l0 w( e0 P7 T( N: c# |' p" q
  只听岳不群继续说道:“因此在下深觉武林中宗派门户,分不如合。千百年来,江湖上仇杀斗殴,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死于非命,推原溯因,泰半是因门户之见而起。在下常想,倘若武林之中并无门户宗派之别,天下一家,人人皆如同胞手足,那么种种流血惨剧,十成中至少可以减去了九成。: z! y# a3 L$ y$ \
  “英雄豪杰不致盛年丧命,世上也少了许许多多无依无靠的孤儿寡妇。”他这番话中充满了悲天悯人之情,极大多数人都是不禁点头。有人低声说道:“华山岳不群人称‘君子剑’,果然名不虚传,深具仁者之心。”
- v0 H: B4 o$ O# Q1 N! ]+ X  岳不群续道:“可是各家各派武术源流不同,修习之法大异,要武学之士不分门户派别,那是谈何容易。”
1 m. A4 L" W) N- `3 R  方证大师合什而道:“善哉,善哉!岳居士这番言语,宅心仁善。武林中人只要都如岳居士这般想法,天下的腥风血雨,刀兵纷争,便都泯于无形了。”岳不群道:“大师过奖了。在下的一些浅见,少林寺历代高僧大德,自然早已想到过。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登高一呼,各家各派中的高明卓识之士,闻风响应,千百年来必能有所建树。可是直至今日,江湖上仍是派别众多,或明争,或暗斗,无数家财性命,都耗费于一时的意气之中。既然历来高明之士,都知门户派别的纷歧大有祸害,为什么不能痛下决心,予以消除?在下大惑不解,于此事苦思多年,直至前几日,才恍然大悟,领会了个中的开窍所在。此事关系到武林全体同道的盛衰气运,在下不敢自秘,谨提出请各位指教。”群雄都道:“请说,请说。”“岳先生的见地,定然是很高明的。”“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要清除门户派别之见,那可是难于登天了!”
- P% f8 t5 N- [2 k. v/ U# X# b* b; [  岳不群待人声一静,继续说道:“在下沉心思索,发觉其中的道理,原来在于一个‘急’字与‘渐’字之间的差别。历来武林中的有心人,盼望消除门户派别,往往操之过急,要一举而将天下所有宗派门户之间的界限,尽数消除。殊不知积重难返,武林中的宗派,大者数十,小者过千,每一个门户都有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传统,要一举而消除之,确是难于登天。”  ~7 T" r, D: n) I0 B
  左冷禅道:“以岳先生的高见,要消除宗派门户之别,那是绝不可能了?如此说来,岂不令人失望?”岳不群摇头道:“虽然艰难万分,却也非绝无可能。在下适才言道,其间差别,在于缓急之不同。常言道得好,欲速则不达,只须方针一变,天下同道协力以赴,期之以五十年,一百年,绝无不成之理。”左冷禅叹道:“五十年,一百年,这里的英雄好汉,十之八九是尸骨已寒了。”岳不群道:“吾辈只须尽力,事功是否成于我手,却是不必计较。所谓前人种树后人凉,咱们只是种树,让后人得享清凉之福,岂非美事?再说,五十年、一百年乃是期于大成,若说小有成就,则十年八年之间,也颇有足观了。”
6 z( h' h4 d- i) [" }2 O  左冷禅道:“十年八年便有小成,那倒很好。却不知如何共策进行?”岳不群微微一笑,道:“左盟主眼前所行,便是大有福于江湖同道的美事。咱们要一举而泯灭门户宗派之见,那是无法办到,但各家各派如择其地域相近,武功相似,又或相互交好,尽量合并,则门户宗派在十年八年之内便可减少一大半。咱们五岳剑派合成五岳派,就可为各家各派树一范例,成为武林中千古艳称的盛举。”' V4 a+ N0 O3 t6 D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叫了起来:“原来华山派也赞成五派合并。”令狐冲更是大吃一惊,心道:“料不到师父竟然赞成并派。我说过恒山派唯华山派马首是瞻,师父说赞成并派,我可不能食言了。”他心中焦急,举目向方证大师与冲虚道人望去,只见二人都摇了摇头,脸上神色颇为沮丧。
( v/ \+ h; b) d, E" N. m! j: ]  只听左冷禅道:“嵩山派赞成五派合并,老实说,本来只是念到众志成城的道理,只觉合则力强,分则力弱。但今日听了岳先生一番大道理,令在下茅塞顿开,方知原来五派合并,于武林前途,有这等重大关系,却不单单是于我五派有利之事了。”1 p4 c8 h, |2 e: Q5 J
  岳不群道:“我五派合并之后,如欲张大己力,以与各家门派争雄斗胜,那么只有在武林中增多风波,于我五岳剑派或有好处,但于江湖同道,却是祸多于福了。因此并派的宗旨,必须着眼于‘息争解纷’四字之上。在下推测同道友好的心情,或以为我五派合并之处,于别派或有不利,此点诸位大可放心。”群雄听了他这几句话,有的似是松了口气,有的却仍是将信将疑。
( Y8 Q2 ]) f0 {2 N( ?9 m( ~' c/ R' r  左冷禅道:“如此说来,华山派是赞成并派无疑了?”岳不群道:“正是。”他顿了顿,眼望令狐冲,说道:“恒山派令狐掌门,以前曾在华山门下,在下与他,曾有二十年师徒之谊。他出了华山门墙之后,承他不弃,仍是念念不忘昔日在下对他的情谊,盼望与在下终于同居一派。在下今日已答应于他,要同归一派,亦非难事。”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9 a6 k7 r+ @4 O: i; B$ o# ~
  令狐冲胸口一震,登时醒悟:“他答应我重归他门下,原来并非重回华山,而是五派合并之后,我和师父、师娘又在一派之中,那也好得很啊。”又想:“听师父适才言道:五派合并,宗旨当在‘息争解纷’四字,如果真是如此,五派合并倒是好事而非坏事了。看来前途之吉凶,是在这个五岳派是照我师父的宗旨去做呢,还是照左冷禅的宗旨去做。如果我华山、恒山两派协力同心,再加上衡山派,以及泰山派中的一些道友,我们三派半对抗他嵩山及泰山派的半数,未始不能占到赢面。”$ Y$ K5 Q) {# e
  他心下正在思潮起伏,听得左冷禅道:“恭贺岳先生与令狐掌门,自今日起,贤师徒重归同一门派,那正是天大的喜事。”跟着群雄之中,便有数百人齐声鼓掌叫好。
/ L; J3 U% ^5 r! O' \4 {: E  突然间桃枝仙大声道:“这件事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桃干仙道:“为什么不妥?”桃枝仙道:“这恒山派的掌门,本来是我六兄弟做的,是不是?”桃干仙等五人齐声应道:“是!”桃枝仙道:“后来我们客气,所以让给了令狐冲来做,是不是?让给令狐冲做,有一个条件,便是要他为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报仇,是不是?如果他不为三位师太报仇,他这掌门人便做不成了,是不是?”他问一句,桃干仙等五人都答道:“是!”桃枝仙道:“可是杀害定闲师太她们三人的,便在五岳剑派之中,依我看来,多半便是一个不是姓左,便是姓右之人,又或是不左不右,姓中之人,如果令狐冲加入了五岳派,和这个姓左姓右又或姓中之人,变成了同门师兄弟,如何还可动刀动枪,为定闲师太报仇?”桃谷五仙齐声道:“半点也不错。”
6 x$ @& o( M) D/ H  左冷禅心下大怒,寻思:“你这六个家伙如此当众辱我,再留你们多活几个时辰,只怕更将有不少胡言乱语说了出来。”只听桃根仙又道:“如果他不替定闲师太报仇,便做不得恒山派掌门,是不是?如果他不是恒山派掌门,便拿不得恒山派的主意是不是?如果他拿不得恒山派的主意,那么恒山派加入五岳剑派与否,便不能由令狐冲来说话了,是不是?”他问一句,桃谷五仙又齐声答一句:“是!”桃实仙道:“一派不能无掌门,令狐冲既然不能做恒山派掌门,便须另推高明,是不是?恒山派中有那几个人武功卓绝,识见不凡,当年定闲师太早有定评,是不是?”( ^& k4 \0 y8 A. i
  桃实仙这么问,他五兄弟便都答一声:“是!”问的人声音越来越响,答的人也是越答越加起劲。与会的群雄一来确是觉得好笑,二来见到有人与嵩山派捣蛋,多少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情,颇有人跟着起哄,数十个人随着桃谷五仙齐声道:“是!”0 o- b1 d; e6 R, `5 X* q& O* j% B
  当岳不群赞成五派合并之后,令狐冲心中便即大感混乱,这时听桃谷六仙来胡说八道,内心深处,竟是颇觉喜欢,似乎这六兄弟替自己解开了一个难题,但再听一会,突然觉得奇怪,心想:“桃谷六仙说话素来缠夹,前言不对后语,可是来到嵩山之后,每一句话竟都含有深意。刚才这些言语,似是强辞夺理,可是事先早有伏笔,教人难以辩驳,和他们平素乱扯一顿的情形大不相同。难道暗中另有高人在指点吗?”  N, J, F: g% U- S& f
  只听得桃花仙道:“恒山派这六位武功卓绝,见识不凡的大英雄是谁,各位不是蠢人,想来也必知道,是不是?”百余人笑声齐声应道:“是?”桃花仙道:“天下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请问各位,这六位大英雄是谁?”二百余人在大笑声中说道:“自然是你们桃谷六仙了。”
6 W) w9 }: X! m/ T" P# R% c  桃根仙道:“照啊,如此说来,恒山派掌门的位子,我们六兄弟只好当仁不让,勉为其难,德高望重,众望所归,水到渠成,水落石出,高山滚鼓,门户大开——”他越说越是不知所云,群雄无不捧腹大笑。嵩山派中便有不少人大声吆喝起来:“你六个家伙在这里捣什么乱?跟我滚下山去。”桃枝仙道:“奇哉怪也,你们嵩山派千方百计的要搞五派合并,我恒山派的六位大英雄赏光来到嵩山,你们居然要赶我们下去。我们六位大英雄一走,恒山派其余的小英雄、女英雄们跟着也都下了嵩山,你们这五派合并,便稀哩呼噜,搞不成了。好!恒山派的朋友们,咱们都下去,让他们搞四派合并。左冷禅爱做四岳派掌门,便由他做去。咱们恒山派可不凑这个热闹。”
% c( l6 G  v- [" X8 o0 {  仪和、仪清等女弟子对左冷禅恨之入骨,听桃枝仙这么一说,立时齐声答应,说道:“咱们走吧!”左冷禅一听,登时发急,寻思:“恒山派一走,五岳派变了四岳派。自古以来,天下便是五岳,绝无缺一而成四岳之理。就算四派合并,我当了四岳派的掌门,说起来也无光采。非但没有威风,反而成为武林中的笑柄了。”当即说道:“恒山派的众位朋友,有话慢慢商量,何必急在一时?”6 r4 R1 r9 D9 a/ a( G/ P

! D% v& _  r5 D6 L& p& P% k  桃根仙道:“是你的狐群狗党,虾兵蟹将要赶我们下去,可不是我们自己要走。”左冷禅哼了声,向令狐冲道:“令狐掌门,咱们学武之人,说话一诺千金,你说过要以岳先生的意旨为依归,那可不能说过了不算。”令狐冲举目向岳不群望去,只见他满脸是殷切之状,不住向自己点头。令狐冲转头又望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却见他二人连连摇头。正没做道理外,忽听得岳不群道:“冲儿,我和你向来情若父子,你师娘更是待你不薄,难道你就不想和我们言归于好,就同从前那样吗?”1 i' H3 K; J, M; d+ c
  令狐冲听了这句话,霎时之间热泪盈眶,更不思索,朗声说道:“师父,师娘,孩儿所盼望的便是如此。你们赞同五派合并,孩儿不敢违命。”他顿了顿,又道:“可是,三位师太的血海深仇——。”0 B3 z4 l6 W2 V! j! }6 Q
  岳不群朗声道:“恒山派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不幸遭人暗算,武林同道,无不痛惜。今后咱们五派合并,恒山派的事,也便是我岳某人的事。眼前首要急务,莫过于查明真凶,然后以咱们五派之力,再请此间所有武林同道协助,那凶手便是金刚不坏之身,咱们也把他砍成了肉泥。冲儿,你不用过虑,这凶手就算是我五岳派中的顶尖儿人物,咱们也决计放他不过。”他这番话大义凛然,说得又是斩钉截铁,绝无回旋余地,恒山派中的一众女弟子登时喝采。仪和高声叫道:“岳先生之言不错。尊驾若能主持大局,替我们三位师尊报得血海深仇,恒山上下,无不深感大德。”
/ `6 d" d; b1 j$ J6 V+ F  岳不群道:“这事着落在我身上,三年之内,岳某人若不能为三位师太报仇,武林同道便可说我是无耻之徒,卑鄙小人。”他此言一出,恒山派女弟子更是大声欢呼,别派人众也不禁鼓掌喝采。
! l% ?" u7 ^$ M6 x+ u. J  令狐冲寻思:“我虽决心为三位师太报仇,但要限定时日,却是不能。大家疑心左冷禅是凶手,但如何能够证明?就算将他制住逼问,他也决计不肯承认。师父何以能说得这般肯定?是了,他老人家定已确知凶手是谁,又拿到了确切证据。则三年之内,自能对付他了。”他先前随同岳不群赞成并派,还怕恒山派的弟子们不愿,此刻见她们大声欢呼,无人反对,登时心中为之一宽,朗声道:“如此极好。我师父岳先生已然说过,只要查明戕害三位师太的真凶是谁,就算他是五岳派中的顶儿尖儿人物,也决计放他不过。左掌门,你赞同这句话吗?”左冷禅冷冷的道:“这句话很对啊,我为甚么不赞同?”令狐冲道:“今日天下英雄在此,大伙儿都听见了,只要查到害死三位师太的主凶是谁,是他亲自下手也好,是指使门下弟子所干的也好,不论他是甚么尊长前辈,人人得而诛之。”群雄之中,倒有一半人轰声附和。
) K# o! v) d7 _/ C0 A/ {2 A( A  左冷禅待人声稍静,说道:“五岳剑派之中,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五派一致同意并派。那么自今而后,这五岳剑派的五个名字,便不再在武林出现了。我五派的门人弟子,都成为新的五岳派门下。”他左手一挥,只听得山左山右,鞭炮之声大作,跟着砰拍、砰拍之巨响不绝,许多大炮仗升入天空,庆祝“五岳派”正式开山立派。群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都露出笑容,心中均想:“左冷禅预备得如此周到,五岳剑派合派之举,自是势在必行。倘若今日合派不成,这嵩山绝顶,只怕腥风血雨,非有一场大厮杀不可。”峰上硝烟弥漫,纸屑纷飞,鞭炮声越来越响,谁都无法说话,直过了良久良久,鞭炮声方歇。
4 d6 J; k( g2 G  便有若干江湖豪士纷纷向左冷禅道贺,看来这些或是嵩山派事先邀来助拳的,或是眼见五岳合派已成,左冷禅声势大张,当即抢先向他奉承讨好的。左冷禅口中不住谦逊,冷冰冰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一二丝笑容。, x5 O# W: S& b
  忽听得桃根仙说道:“既然五岳剑派并成了一个五岳派,我桃谷六仙也就顺其自然,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左冷禅心道:“这六怪来到峰上之后,只有这句话才像人话。”桃干仙道:“不论那一门派,都有个掌门人。这五岳派的掌门人,由谁来当好?如果大伙一致推选桃谷六仙,我们也只好当仁不让了。”桃枝仙道:“适才岳先生言道:五派合并,乃是为了武林的公益,不是为谋私利。既是如此,虽然当这五岳派掌门责任繁重,我六兄弟也只好勉为其难了。”桃叶仙长长叹了口气,道:“大伙儿都这么热心,我六兄弟焉可袖手旁观,不为江湖上同道出一番力气?”他六人你吹我唱,便似众人已然公举他六兄弟作了五岳派掌门人一般。5 ]/ W- P( l) P# R1 @5 I
  嵩山派中一名身穿土黄色布衫的老者大声说道:“是谁推举你们作五岳派掌门人了?这般疯疯癫癫,也不怕羞?”嵩山派中登时许多人都鼓噪起来,有一人说:“今日若不是五派合并的大喜日子,将你们六个疯子的十二条腿都砍了下来。”又有一人说:“令狐掌门,这六个疯子尽是在这里胡闹,你也不管。”桃花仙大声道:“你叫令狐冲作‘令狐掌门’,你举他为五岳派掌门人吗?适才左冷禅说过,恒山派啦,华山派啦,这些名字在武林中从此不再留存,你既叫他作令狐掌门,心中自然认为他是五岳派掌门人了。”& l" A+ c( z! n3 u' c4 N, J
  桃实仙道:“要令狐冲做五岳派掌门,虽然比我六兄弟是差着一筹,但不得已而求其次,也可将就将就。”桃根仙提高嗓子,叫道:“嵩山派提名令狐冲为五岳派掌门人,大伙儿以为如何?”只听得数百名女子娇声叫好,那自然都是恒山派的女弟子了。嵩山派中一名老者只因顺口叫了声“令狐掌门”,给桃谷六仙抓住了话柄,不由得尴尬万分,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说:“不,不!我—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x3 x, x0 V) l( Q0 n4 ~+ ?6 e5 {
  桃干仙道:“你说不是这个意思,那么定然认为非由桃谷六仙出马不可了。阁下既如此抬爱,我六兄弟是却之不恭,居之有愧。”桃枝仙道:“这样吧,咱们不妨先做上一年半载,使得大局已定,再退位让贤,亦自不妨。”桃谷五仙道:“对,对,这也不失为折衷之策。”0 k& V+ l( ?5 I( Z7 K( c
  左冷禅冷冷的道:“六位说话真多,在这嵩山绝顶放言高论,将天下英雄视若无物,让别人也来说几句话行不行?”桃花仙道:“行,行,为甚么不行字有话请说,有屁请放。”他说了这“有屁请放”四字,一时之间,竟是谁也没有出声,免得一开口就变成了放屁。过了好一会,左冷禅才道:“众位英雄,请各抒高见,这六个疯子胡说八道,大家不必理会,免得扫了清兴。”桃谷六仙六鼻齐吸,嗤嗤有声,说道:“放屁甚多,不算太臭。”嵩山派中站出一名老者,朗声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联手结盟,近年来均由左掌门为盟主。左掌门统率五派已久,威望素着,今日五派合并,自然由左盟主为我五岳派掌门人,若是换作旁人,有谁能服?”桃花仙道:“不对,不对,五派合并,乃是推陈出新的盛事,这个掌门人嘛,也得破旧立新,除旧更新,换一个新人。”
0 A$ Z; y$ |+ s* J7 M$ x+ M9 A  桃实仙道:“正是。倘若仍由左冷禅当掌门,那是换汤不换药,没半分新气象,然则五派又何必合并?”桃枝仙道:“这五岳派的掌门人,谁都可以做,就是左冷禅不能做。”桃实仙道:“以我高见,不如大家轮流来做,一个人做一天,今天你做,明天我做,个个有份,绝不落空。那叫做公平交易,老少无欺,货真价实,皆大欢喜。”桃根仙道:“这法子倒也太妙,那应当由年纪最小的小姑娘轮起。我推恒山派的秦绢奏家小妹妹做五岳派今天的掌门人。”: e3 W8 k/ {( B1 u5 }4 T7 x
  恒山派一众女弟子情知桃谷六仙如此说法,旨在和左冷禅捣蛋,都是大声叫好。千余名事不关己、只盼越乱越好之辈,也便随着起哄。一时嵩山绝顶又是乱成一团。泰山派一名老道朗声说道:“五岳派掌门一席,自是推选一位德才并备、威名素着的前辈高人担任,岂有轮流来做之理?”这人语声高亢,虽在一片嘈杂之中,旁人仍是听得清清楚楚。桃枝仙道:“德才兼备,威名素着?够得上这八字考语的,武林中除了桃谷六仙之外,我看也只有少林寺的方丈方证大师了。”每当桃谷六仙说话之时,旁人无不嘻笑,谁也没当他们是一回事,但此刻桃枝仙提到方证大师的名字,顷刻之间,嵩山绝顶之上的数千人变得鸦雀无声。要知方证大师武功高强,为人正直,数十年来人所共仰,而少林派声势极盛,又是武林中的第一门派,这“德才兼备,威名素着”八个字加在他的身上,那是谁也没有异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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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56 | 只看该作者
桃根仙大声道:“少林寺方证方丈,算不算是德才具备,威名素着?”数千人齐声应道:“算得!”桃根仙道:“好了,那是众口一词,众望所归。比之我们桃谷六仙的众望所归,方证大师的众望所归,那是更加众望所归些。既是如此,这五岳派的掌门人,便请方证大师担任。”嵩山派与泰山派中当下便有不少人叫道:“胡说八道!方证大师自是少林派的掌门人,跟我们五岳派有什相干!”
& {% N. d. `% [* w- \. E  桃根仙道:“刚才这位老道说要请一位德才兼备,威名素着的前辈高人来做掌门,我好容易找到了一位,这位方证大师难道不是德才兼备?难道不是威名素着?又难道不是前辈高人?依你们所说,方证大师是后辈低人?真正岂有此理!那一个胆敢说方证大师是后辈低人,不要他做掌门人,我桃谷六仙跟他拼命。”桃干仙道:“方证大师做掌门已做了几十年,少林派的掌门人也做得,为甚么五岳派的掌门人便做不得?那一个大胆狂徒,敢说方证大师不会做掌门人,不配做掌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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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山派的玉玑子皱眉道:“方证大师德高望重,那是谁都敬重的。可是今日我们是在推选五岳派的掌门人,方证大师乃是客人,怎可将他老人家拉扯在一起?”桃干仙道:“我们不能推选方证大师做五岳派掌门人,原来为了少林派和五岳派无关。”玉玑子道:“正是。”桃干仙道:“少林派为甚么和五岳派无关?我说关系大得很呢!五岳派是那五派?”玉玑子道:“阁下是明知故问了,五岳派便是嵩山、泰山、衡山、华山、恒山五派。”桃花仙和桃实仙齐声道:“错了,错了!适才左冷禅言道,五岳剑派合并之后,甚么嵩山派,泰山派之名不再留存,怎地你又重提五派之名?”桃叶仙道:“足见他对原来宗派念念不忘,恋派成狂,一有机缘,便图复辟,要重建泰山派的雄风,再整日观峰的威名。”群雄中不少人都笑出声来,均想:“莫看桃谷六仙疯疯癫癫,但只要有人说错了半句话,立即给他们抓住,再也难以脱身。”
; g/ w/ L4 t8 F, [  d7 N9 f. V  要知桃谷六仙打从两三岁起能说话以来,便即互相辩驳不休,专捉兄弟中说话的漏洞,数十来来习以为常,再加上六个脑袋齐用,六张嘴巴齐开,旁人焉是他六兄弟的对手?玉玑子给他们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只道:“五岳派中有了你们六个宝货,也叫倒霉。”' P% X' E4 }0 E
  桃花仙道:“你说五岳派倒霉,那是瞧不起五岳派,不愿自居于五岳派之中了。”桃实仙道:“我们五岳派今天第一日开山立派,你便立心咀咒,说他倒霉。五岳派将来张大门户,要在武林中扬眉吐气,与少林、武当鼎足而三,成为江湖上人所共仰的大门派。玉玑道长,你为什么不存好心,今天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桃叶仙道:“足见这个玉玑道人身在五岳,心在泰山,只盼我们这五岳派开派不成,第一天便摔个大斤斗,如此用心,我五岳派如何容得了他?”
' A6 S$ |& g. Z9 n: W: R( P  江湖上学武之人,过的是在刀口上舐血的日子,于这吉祥兆头,忌讳最多。各人听得桃谷六仙道么一说,均觉言之有理,玉玑子在今天这种好日子中说五岳派倒霉,确是大大不该。玉玑子自知说错了话,当下默不作声,心下暗自气恼。桃干仙道:“我说少林派和嵩山有关,玉玑道人却说无关。到底是有关无关?是你对还是我对?”玉玑道人气愤愤的道:“你爱说有关,便算有关好了。”桃干仙道:“哈,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少林寺是在那一座山中?嵩山派又是在那一座山中?”桃花仙道:“少林寺在少室山,嵩山派在太室山,少室太室,都属嵩山,是不是?为什么说少林派与嵩山无关?”这一句倒确非强辞夺理,群雄听得都是点头。
4 p# a0 S* f7 v% D! m  ?. w  桃枝仙道:“适才岳先生言道,各派合并,可以减少江湖上的门户纷争,他所以赞成五岳并派,便是为此。他又言道,各派可择武功相近,或是地域相邻,互求合并。说到地域之近,无过于少林和嵩山。两大门派,同在一山之中。少林派和嵩山派若不合并,那么岳先生的说话,未免怕有点几近放—放——放那个——一种气了。”群雄听得他强行将那个“屁”字忍住,都是哈哈大笑起来,心中却都觉得,少林和嵩山合并,未免匪夷所思,可是桃枝仙的说话,却也是言之成理,并非胡闹。
6 ]  c: N- F1 F: k  x2 A  I  桃干仙道:“方证大师众望所归。本来大伙儿要请他老人家当五岳派掌门人,只是有人提出,这位大师不属五岳派,那么只须少林与五岳派合并,成为一个少林五岳派,方证大师便可成为这个新派的掌门人了。”桃根仙道:“正是,当今之世,要找一位比方证大师更合适的掌门人,那是谁也没有法子。”桃实仙道:“我桃谷六仙服了方证大师,难道还有旁人不服的?”桃花仙道:“若有人不服的,不妨站出来,和我桃谷六仙较量较量。打赢了桃谷六仙,不妨再和方证大师较量较量。打赢了方证大师,再和少林派中达摩堂、罗汉堂、戒律院、藏经阁的众位大师高手较量。打赢了少林派达摩堂、罗汉堂、戒律院、藏经阁的众位大师高手,可以再和武当派的冲虚道长较量较量——”桃实仙道:“五哥,怎么要和武当派的冲虚道长较量较量?”桃花仙道:“武当派和少林派的两位掌门人是过命的交情,同荣共辱。有人打赢了少林派的方证大师,武当派的冲虚道长岂有不出头之理?”桃实仙道:“正是,一点儿也不错,打赢了武当派的掌门冲虚道长,再来和我们桃谷六仙较量较量。”% D' \0 r" f* ~- L- A) n
  桃根仙道:“咦,他和我们桃谷六仙已经较量过了,怎么又要较量较量?”桃实仙道:“第一次我们打输了,桃谷六仙难道就此甘心认输?自然是死缠烂打,阴魂不散,跟那些臭王八蛋再来较量较量。”群雄听了,尽皆大笑,有的怪声叫好,有的随者起哄。玉玑子心头恼怒,再也不可抑止,纵身而出,叫道:“桃谷六怪,我玉玑子便是不服,要和你们较量较量。”桃根仙道:“咱们大伙儿都是五岳派门下,动起手来,岂不是自相残杀?”玉玑子道:“你们说话太多,神憎鬼厌。五岳派门下少了你们六个人,大家乐得眼目清凉,耳根清净。”桃干仙道:“好啊,你是动了杀机,想杀我们六兄弟了?”玉玑子哼了一声,给他来个默认。桃枝仙道:“今日我五派合并,第一天你泰山派便动手杀了我恒山派的六大高手,五岳派今后怎说得上齐心协力,和衷共济?”4 N. e9 r4 R* ^' @" f4 R
  玉玑子心想此言倒是不错,今日倘若公然杀了这六人,只怕以后纷争无穷,恒山派中好手不少,势必有人为他六兄弟出头,当下强忍怒气,道:“你们既知道要齐心协力,和衷共济,那么有碍大局的胡说八道,以后便不可再说。”桃叶仙道:“倘若是有益于光大五岳派前途,有利于全体武林同道的好话呢?”玉玑子冷笑道:“哼,谅你们也说不出那种话来!”桃花仙道:“五岳派的掌门人由谁来当,这件事是不是与我派前途,武林同道的祸福大有关连!我六兄弟苦口婆心,想推举一位众望所归的前辈高人来当掌门,你总是存了私心,想叫一个给你三千两黄金。四个美女的人来做掌门。”玉玑子大怒,道:“那还不是胡说八道?谁说有人给了我三千两黄金,四个美女?”桃花仙道:“嗯,我说错了数目,也是有的,不是三千两,定是四千两了。不是四名美女,那么不是三名,便是五名。是谁给你,难道你不知道吗?你想推举谁做掌门,便是谁给你了。”2 ^5 c  \; G% j. b1 l! h* y' R% f9 m
  玉玑子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喝道:“你再胡言乱语,我便叫你血溅当场。”桃花仙哈哈一笑,昂首挺胸,向他走了过去,说道:“你用卑鄙手段,害死了泰山派掌门人天门道人,还想继续害人吗?你有种便叫我血溅当场。天门道人已给你害得血溅当场,戕害同门,原是你的拿手好戏,你倒在我身上试试看。”他一面说,一面步步向玉玑子走去。玉玑子长剑挺出,厉声喝道:“停步!你再向前走一步,我便不客气了。”桃花仙笑道:“难道你现在对我客气得很吗?这嵩山绝顶,又不是你玉玑子私有之地,我偏偏要迈迈方步,东走西行,你又管得着我?”说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和玉玑子相距已不过数尺。玉玑子看见他丑陋的脸孔,露出一副焦黄牙齿,裂嘴而笑,厌僧之情大生,长剑一挺。嗤的一声响,便向桃花仙胸口剌去。
: i9 T6 v2 B' V8 D. n2 j+ M; L  桃花仙急忙一闪,骂道:“臭贼,你真——真打啊!”那知玉玑子已深得泰山派剑术的精髓,一剑既出,二剑随至,剑招速疾无伦。桃花仙说话之间,已连避了他四剑。但玉玑子剑招越来越快,桃花仙想要抽出腰间短剑招架,竟是缓不出手来,但见剑光闪烁之中,噗的一声响,桃花仙左肩中剑,便在此时,玉玑子长剑脱手,飞上半天,跟着身子离地,双手双脚已被桃根、桃干、桃枝、桃叶四仙分别抓住。这一下兔起鹘落,变化迅速之极,但见黄影一闪,挟着一道剑光,有人一剑向桃枝仙头顶砍落。桃实仙早已护持在旁,伸剑架住。那人又是一剑向桃根仙胸口剌去。桃花仙抽剑挡开,看那人时,正是嵩山派掌门左冷禅。2 r$ t$ y! ^1 G
  左冷禅早知桃谷六仙虽然说话乱七八糟,身上却实负惊人艺业,当年在华山绝顶,曾将华山派的剑宗高手撕成四截,一见玉玑子为他六兄弟所擒,知道只要相救稍迟,玉玑子立遭裂体之厄,是以自己虽是主人身份,实不宜随便出手,当此危急之际,也只得拔剑相救。他两剑急攻桃枝仙和桃根仙,用意是在迫使二人放手退避,不料桃谷六仙相互配合得犹如天衣无缝,四人抓住敌人的手脚,余下二人便在旁护持,左冷禅这两剑,分别给桃实仙和桃花仙架开了。其时玉玑子生死系于一线,在这一霎之间,左冷禅以桃实仙、桃花仙出剑相架的招式与内力之中,知道要迫退二人,至少须在六招以外,待得拆到六招,玉玑子早给四人撕裂了,当下长剑圈转,剑光闪烁。只听得玉玑子大叫一声,脑袋摔在地下。桃根仙、桃枝仙手中握着一只断手,桃干仙手中握着一支断脚,只有桃叶仙手中所握着的那只脚,仍是连在玉玑子身上。原来左冷禅知道无法在这瞬息之间迫得桃谷六仙放手,只有当机立断,砍断了玉玑子的双手和一只足踝,使得桃谷四仙无法将他撕成四截,那也是毒蛇螫手,壮士断腕之意。左冷禅切断了他三肢,料想桃谷六仙不会再难为这个废人,当即冷笑一声,退了开去。
' ]* _6 }0 o! W; E' ]$ x& `第八十回 比武夺帅' L6 U" X# X! [3 A$ \6 L8 _) C
  桃枝仙道:“咦,左冷禅,你送玉玑子以黄金美女,要他助你做掌门,为什么反来断他手脚,是想杀他灭口吗?”桃枝仙道:“他怕我们把玉玑子撕成四块,所以出手相救,那全是会错意了。”桃实仙道:“自作聪明,可叹可笑。我们抓住玉玑子,只不过跟他开开玩笑,今日是五岳剑派的好日子,又有谁敢胡乱杀人了?”桃花仙道:“玉玑子想杀我,但我们念及同门之谊,怎能杀他?只不过将他抛上天空,摔将下来,又再接住,吓他一吓,左冷禅出手如此鲁莽,脑筋胡涂得紧。”
7 I& K* |- l9 B# {& _  桃叶仙拖着玉玑子,走到左冷禅身前,松开了玉玑子的左脚,连连摇头,说道:“左冷禅,你下手太过毒辣,怎地将一个好好的玉玑子伤成这般模样,他没了双手,只有一只独脚,今后叫他如何做人?”左冷禅怒气填膺,心想:“刚才我只要出手迟得片刻,玉玑子早给你们撕成了四块,那里还有命在?这会儿却来说这风凉话、只是无凭无据,一时却说不明白。”
' [1 q+ I8 ~$ z  桃根仙道:“左冷禅要杀玉玑子,一剑剌死了他,倒也干净,却断了他双手一足,叫他不生不死,当真残忍,可说是大大的不仁。”桃干仙道:“大家都是五岳派中的同门,便有甚么事过不去,也可好好商量,为甚么下手如此毒辣?没半点同门的义气。”嵩山派中一名老者大声道:“你们六个怪人,动不动便将人撕成四块。左掌门出手相救玉玑子道长,正是瞧在同门的份上,你们却来胡说。”桃枝仙道:“我们明明跟玉玑子开玩笑,左冷禅却信以为真,真假难辨,是非不分,那是不智之极。”桃叶仙道:“男子汉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当,你既然伤了玉玑子,便当直承其事,却又闪闪缩缩,意图抵赖,竟无半分勇气。殊不知这嵩山绝顶,数千位英雄好汉,众目睽睽,个个见到玉玑子的手足是你砍断,难道还能赖得了吗?”桃花仙道:“不仁、不义、不智、不勇,五岳派的掌门人,岂能由这样的人来充当吗?左冷禅,你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 Q$ V  J6 R8 W3 b8 y) l  其实左冷禅若不以精妙绝伦的剑法斩断玉玑子的双手一足,这个做了泰山派掌门只不过一个时辰的道人,当时便被撕成四截了。封禅台旁的顶儿尖儿高手自然都看出来,心下不免称赞左冷禅剑法精妙,应变神速。但桃谷六仙如此振振有辞的说来,旁人却也难以辩驳。知道左冷禅吃了冤枉的,肚里暗自好笑,没看出其中原由的,均觉左冷禅此举若非过于鲁莽,便是十分的凶狠毒辣,脸上均有不满之色。
8 Y$ Y, Q8 i7 m. Y5 r0 O, i4 K  令狐冲与桃谷六仙相处日久,深知他们的为人,寻思:“今日桃谷六仙在这里所说的话,句句击中左冷禅的要害。他六兄弟怎能如此有此智计?多半暗中另行有人指点。当下慢慢走近桃谷六仙身旁,想察看到底是那位高人隐身其侧,但见桃谷六仙聚在一起,身边并无旁人,五兄弟正在手忙脚乱的替桃花仙肩头止血。令狐冲转过头来,向西首瞧,耳中忽然传来细若蚊鸣的声音:“冲郎,你是在找我吗?”
! ^5 o% K$ y2 Q3 t. r* \! U  令狐冲一听之下,不由得又惊又喜,那声音虽细,但清清楚楚,正是任盈盈的声音。他微微侧头,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一名身材臃肿的虬髯大汉倚在一块大石之旁,懒洋洋的伸手在头上搔痒。在这嵩山绝顶之上,如这般的虬髯大汉少说也有二三百人,谁都没加注意,令狐冲略一凝神,突然从那大汉的眼光之中,看到了一丝又狡狯又抚媚的笑意。他大喜之下,向她走将过去。盈盈传音说道:“别过来,那可拆穿了西洋镜。”这声音如一缕细丝,远远传来,潜入他的耳中。令狐冲当即停步,心想:“原来你有这样的传音功夫,定然又是你父亲的一项秘传了。”在这一霎之间,立时明白:“原来桃谷六仙所说的那些言语,都是你教他们的,难怪这六个粗人,居然讲出甚么不仁不义,不智不勇的话来?”心下喜悦,忍不住要发泄,便大笑道:“桃谷七仙的话,当真有理。我本来只道桃谷只有六仙,那知道还有一位又聪明、又美丽的七仙女桃萼仙子!”
, U6 j8 A" e+ W/ e4 s" M4 J  群雄听得令狐冲开口,说的却是如此不伦不类的言语,尽皆愕然。盈盈传音道:“这当口事关重大,你是恒山派掌门,可别胡说八道。左冷禅此刻狼狈万分,正是你当五岳派掌门的好机会。”令狐冲心中一凛,暗道:“盈盈乔装改扮来到嵩山,原来要助我当五岳派掌门。她是朝阳神教教主之女,乃是此间正教门下的死敌,若是给人发觉了,那可危险之极。她干冒奇险,一心助我在武林中得享大名,对我如此深情,我——我——我真不知如何报答?”
- M4 {2 @4 E6 o: s, \6 U; E  只听得桃根仙道:“方证大师这样的前辈高人,你们不愿让他做掌门人,玉玑子断手断脚,左冷禅不仁不义,自然都不能做掌门了。我们便推举一位剑术之精,当世第一的少年英雄,来做五岳派掌门人。有那一个不服,不妨来领教领教他的剑法。”他说到这里,左掌摊开,向令狐冲一摆。/ |; H8 \  I7 p9 D  R$ g
  桃干仙道:“这位令狐少侠,原是恒山派掌门,与华山派岳先生渊源极深,跟衡山派莫大先生又是好友。五岳剑派之中,已有三派是一定拥戴他的了。”桃枝仙道:“泰山派门下的群道并非都是胡涂虫,自然也是拥戴他的多,反对他的少。”桃叶仙道:“左冷禅,你若是不服,便和令狐冲比比剑法,谁赢了,谁做五岳派掌门。这叫做比武夺帅!”
% z/ ~' k" b+ @$ \% E" h& L( \  此次来到嵩山的群雄,除了五岳剑派门下以及方证大师,冲虚道人这等有心之人外,大都是存着瞧热闹之心。此刻各人均知五派合并,已成定局,争夺之鹄的,当在掌门人一席。这些江湖上好汉最怕的是长篇大论的争执,适才桃谷六仙跟左冷禅瞎缠,只因说得有趣,还不算太气闷,但若个个如岳不群那么满口仁义道德,说到太阳落山还是没了没完,那可闷死人了,是以众人一听到桃叶仙说出“比武夺帅”四字,登时轰天价叫好起来。这些汉子上得山来,只盼见到许多高手真刀真枪的对打,天门道人自戕毙敌,左冷禅剑斩三肢,这两幕看得人惊心动魄,可说此行已然不虚,但如五岳派中众高手为争夺掌门人而大战一场,好戏纷呈,那可看得更加过瘾了。因此群雄自在封禅台旁聚会以来,以这次叫好最为真诚热烈。
3 r0 @9 V& V! b$ I9 X- \9 m8 _6 ~. {" k  令狐冲心想:“我曾答应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力阻左冷禅为五岳派掌门,以免他为祸武林。只要师父做了掌门,他老人家大公无私,自然人人心悦诚服。除了他老人家之外,五岳剑派中,又有谁配当此重任?”当下朗声说道:“眼前有一位最适于当五岳派掌门的前辈,怎地大家忘了?五岳派若不由君子剑岳先生来当掌门,那里还找得出第二位来?岳先生武功既高,识见更是超卓,他老人家为人仁义,众所周知,否则怎地会得了‘君子剑’三字的外号?我恒山弟子诚意推举岳先生为五岳派掌门。”他说了这番话,华山派的群弟手登时大声鼓掌喝采。" J" f% d; H; u& b6 Z
  嵩山派中有人说道:“岳先生虽然不错,比之左掌门却总是逊着一筹。”又有人道:“以我之见,五岳派掌门当然由左掌门来当,另外设四位副手,由岳先生、莫大先生、令狐少侠,玉——玉——玉——那个玉磬子或是玉音子道长分别担任,那就妥当得很了。”桃枝仙叫道:“玉玑子还没死呢,他断了两只手,一只脚,你们就不要他了?”桃叶仙道:“比武夺帅,比武夺帅!谁的武功高,谁就做掌门!”千余名江湖汉子跟着叫嚷:“对!对!比武夺帅,比武夺帅!”( [$ e; H! }( I6 T) C1 z6 v
  令狐冲心想:“今日的局面,必须将左冷禅打倒,断了嵩山派众人的指望,否则我师父永远做不了五岳派的掌门。”当下仗剑而出,叫道:“左先生,天下英雄在此,众口一辞,要咱们比武夺帅,在下和你二人抛砖引玉,先来过过招如何?”他暗自寻思:“左冷禅的阴寒掌力甚是厉害,自己可不是他的对手,但剑法中决计不会输他。赢了左冷禅之后,再让给师父,谁也没有话说。就算莫大先生要争,他也未必胜得了师父。泰山派的两大高手一死一伤,不会有什么好手剩下了。就算自己剑法也不是左冷禅的对手,但也得在千余招之后方才落败,大耗他内力之后,师父再下场跟他相斗,那便颇有胜望。”他挥长剑虚劈两剑,说道:“左先生,咱们五岳剑派的门下,人人都会使剑,在这剑上分胜败便了。”他这么说,那是先行封住了左冷禅的口,免得他提出要比拳脚,比掌法。% M2 T* o; U& o9 s( t
  群雄纷纷喝采:“令狐少侠快人快事,就在剑上比胜败。”“胜者为掌门,败者作弟子,公平交易,最妙不过。”“左先生,下场去比剑啊。有甚么顾忌,怕输么?”“说了这半天话,有甚么屁用?早就该动手打啦。”+ U' o$ K. [1 m! W& R
  一时嵩山绝顶之士,群雄的叫嚷越来越响,须知人数一多,人人跟着大众起哄,纵然平素极为老成持重之辈,也是忍不住大叫大吵。这些人本来只是左冷禅邀来的宾客,五岳派由谁出任掌门,如何决定掌门之席位谁属,本来跟他们毫不相干,他们原也无由置喙,但这股声势一成,竟然喧宾夺主,变得若不比武,这掌门人确是无法决定了。
+ a+ x* x+ i6 T# y1 I/ L/ m4 e  令狐冲见众人附和己见,心下大喜,叫道:“左先生,你如不愿和在下比剑,那么当众宣布绝不当这五岳派的掌门人,那也不妨。”群雄大声叫道:“比剑,比剑!不比的不是英雄,乃是狗熊!”吵嚷声中,忽然有一个清亮的声音拔众而起,说道:“各位都愿五岳派掌门人一席,以比武之法决定,既是众意如此,我们也不能拂逆了众位的美意。”说话之人正是岳不群。群雄叫道:“岳先生言之不差,比武夺帅,比武夺帅。”3 f" M5 N3 I# Y! N; {; s; }
  岳不群道:“比武夺帅,原也是一法,只不过我五岳剑派合而为一,本意是减少门户纷争,以求武林中同道和睦友爱,因此比武纷争只可点到为止,一分胜败便须住手,切不可伤残性命。适才泰山派天门道兄,玉玑道兄一死一伤,令我好生伤悼,这可大违我五派合并的本意了。”众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都静了下来。有一大汉说道:“点到为止固然好,但刀枪不生眼睛,真有死伤,那也是自己晦气,怪得谁来?”又有一人道:“若是怕死怕伤,不如躲在家里抱娃娃,又何必来夺这五岳派的掌门人?”群雄都轰笑起来。岳不群道:“话虽如此,总是以不伤和气为妙。在下有几点浅见,说出来请各位参详参详。”有几个人叫道:“快动手打,又说些什么?”也有人道:“别瞎捣乱,且听岳先生说甚么话。”先前那人道:“谁瞎捣乱了?你回家问你大妹子去!”那边跟着也对骂了起来,双方言语越说越粗俗。岳不群道:“那一个有资格参与比武夺帅,可得有个规定——”他一出声说话,便将口出污言秽语之人的声音压了下去。只听他继续说道:“比武夺帅,这帅是五岳派之帅,因此若不是五岳派门下,不论他有通天本领,可也不能见猎心喜,一时手痒,下场角逐。否则的话,争的是‘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号,却不是为决定五岳派掌门了。”群雄都道:“对,对,不是五岳派门下,自然不能下场比武。”也有人道:“大伙儿乱打一起,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可也不错啊。”但这人如此说,显是胡说,旁人也没加理会。4 S7 r# d8 `0 I  x8 H3 [
  岳不群续道:“至于如何比武,方不致伤残人命,不致伤了同门的和气,请左先生一抒宏论。”左冷禅冷冷的道:“既是动手比武,一定要不可伤残人命,不得伤了同门和气,那可为难得紧。不知岳先生有何良策?”岳不群道:“在下以为,最好是请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丐帮帮主、青城派余观主,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出作公证。谁胜谁败,由他们几位评定,免得比武之人缠斗不休。咱们只分高下,不决生死。”方证大师道:“善哉善哉!‘只分高下,不决生死’,这八个字,便消弭了无数血光之灾,左先生意下如何?”左冷禅道:“原来的五岳剑派五派,每一派只能派出一人比武夺帅,否则每一派都出数百人,不知比到何年何月,方有结局。”! p) K  I# g& I. i
  群雄虽觉五岳剑派每派出一人比武,五派便只有五人,未免不大热闹,但这五派若是掌门人出手,他本派中人绝不会有人向他挑战,只听得嵩山派中数百人大声附和,旁人自然也无异议。桃枝仙忽道:“泰山派的掌门人是玉玑子,难道由他这个断手断足的牛鼻子来比武夺帅么?”桃叶仙道:“他断手断足,为什么便不能参与比武?他还剩下一只独脚,大可起飞腿踢人。”群雄听了,无不大笑。
7 A' _. m! ~- \% H; s3 H3 p  泰山派的玉音子怒道:“你这六个怪物,害得我玉玑师兄成了残废,还在这里出言笑人,终须有人叫你们一个个也都断手断足。有种的,便来跟你道爷单打独斗,比试一场。”说着挺剑而出,站在当场。这玉音子身形高瘦,气宇轩昂,这么出来一站,便如岳峙渊停,道袍随风飘动,更显得神采飞扬。群雄见了,不少人大声喝采。: x, V5 h* I/ r
  桃根仙道:“泰山派中,由你出来比武夺帅吗?”桃叶仙道:“是你的同门公举的呢,还是你自告奋勇?”玉音子道:“跟你又有什么相干了?”林叶仙道:“当然相干。不但相干,而且大大的相干,相干之至。如果泰山派是公举你出来比武夺帅,那么你落败之后,泰山派中第二人便不能再来比武了。”玉音子道:“第二人不能出来比武,那便如何?”忽然间泰山派中一人说道:“我们可没答应一派只出一人。如果玉音子师弟败了,泰山派另有好手,自然可再出手。”正是玉磬子。桃花仙道:“哈哈,另有好手,只怕便是阁下了?”玉磬子道:“不错,说不定便是你道爷。”桃实仙叫道:“大家请看,泰山派中又起内哄,天门道人死了,玉玑道人伤了,这玉磬、玉音二人,又争着做泰山派的新掌门。”这句话确是说中了玉磬、玉音二人的心意。玉音子道:“胡说八道!”玉磬子却冷笑声数声,并不说话。桃花仙道:“泰山派中,到底是那一个出来比武?”玉磬子和玉音子齐声道:“是我!”桃根仙道:“好,你们哥儿俩自己先打一架,且看是那一个强些。嘴上说不清,打架定输赢。”0 ]* ^3 ^/ L0 v3 X7 C3 |' }
  玉磬子越众而出,挥手说道:“师弟,你且退下,可别惹得旁人笑话。”玉音子道:“为什么会惹得旁人笑话?玉玑师兄身受重伤,我自要替他报仇雪恨。”玉磬子道:“你要替他报仇雪恨呢,还是比武夺帅?”玉音子道:“凭咱们这点儿微末道行,还配当五岳派掌门吗?那还不是痴心妄想?我泰山派上下,早就一致主张请嵩山左盟主为五岳派掌门,我哥儿俩又何必出来献丑?”玉磬子道:“既是如此,你且退下,泰山派目前以我居长。”玉音子冷笑道:“哼,你虽居长,可是平素所作所为,服得了人吗?上下人众,都听你话么?”
& E( x8 Z+ f5 k, Z% r! S  i8 S4 L  玉磬子勃然变色,厉声道:“你说这话,是何用意?你不理长幼之序,欺师灭祖,本派门规第一条怎么说?”玉音子道:“哈哈,你可别忘了,咱们此刻都已是五岳派门下,大伙儿同年同月同时一齐入五岳派,有什么长幼之序?五岳派门规还未订下,又有什么第一条、第二条?你动不动提出泰山派门规来压人,只可惜这当儿只有五岳派,没有泰山派了。”玉磬子给他说得无言可对,左手食指指着玉音子弟子,气得只是说:“你——你——你——”0 B* ~+ d0 \" X' h0 i6 I  c
  千余名汉子齐声大叫:“上去打啊,那个本事高强,打一架便知道了。”玉磬子手中长剑不住晃动,却不上前,原来他虽是师兄,但平素沉溺酒色,武功剑法比之玉音子已大有不如。此后五岳剑派合并,但五岳派人众必将仍然分居五岳,每一处名山定有一人为首。玉磬子、玉音子二人自知本事与左冷禅差得甚远,原无作五岳派掌门的打算,但颇想回归本山之后,便为泰山之长。这时群雄怂恿之下,两个师兄弟势必兵戎相见,玉磬子可不敢贸然动手,只是在天下英雄之前为玉音子所屈,心中却也不甘。一时之间,竟是僵持不决。: g1 o! `* R" v5 j8 E$ N
  突然人群之中一个尖利的声音说道:“我看泰山派武功的精华,你二人谁都摸不着半点边儿,偏有这么厚脸皮在这里争吵,虚耗天下英雄的好时光。”
- s. d  y7 K: g3 A) z3 Y( b  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是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相貌极是俊美,只是脸色青白,嘴角边微带冷嘲,正是华山派的林平之。有人识得他的,便叫了出来:“这是华山派岳先生的新女婿。”令狐冲心中一凛:“林师弟向来甚是拘谨,不多说话,不料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竟在天下英雄之前,出言讥讽这两个道人。”适才玉磬子、玉音子二道与玉玑子狼狈为奸,逼死了泰山派掌门人天门道人,以用左冷禅讨好,令狐冲心中对二道极是不满,听得林平之如此辱骂,甚是喜慰。
0 h2 |% x% t7 O# y: Z' G  玉音子道:“我摸不着泰山派武功的边儿,阁下倒摸到了?却要谓阁下施展几手泰山派武功,好让天下英雄开开眼界。”他特别将“泰山派”三字,说得极响,意思是说,你是华山派弟子,武功再强,也只是华山派的,绝不会连我泰山派的武功也会练。不料林平之冷笑一声道:“泰山派武功博大精深,岂是你这等认贼为父,戕害同门的不肖之徒所能领略——”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岳不群喝道:“平儿,玉音道长乃是长辈,不得无礼!”林平之应道:“是!”) i  }& T* Y6 c& i
  玉音子怒道:“岳先生,你调教的好徒儿、好女婿!连泰山派的武功如何,他也能来胡言乱语。”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怎知他胡言乱语?”只见一个俊俏的少妇越众而出,长裙拂地,衣带飘风,鬓边插着一朵小小的红花,正是岳灵珊。她背上负着一柄长剑,右手反过去握住剑柄,说道:“我便以泰山派的剑法,会会道长的高招。”玉音子认得她是岳不群的女儿,又知岳不群赞同五派合并,颇受左冷禅器重,倒也不敢得罪了她,微微一笑,道:“岳姑娘大喜,贫道没有来贺,讨一杯喜酒喝,难道为此生我的气了吗?贵派剑法精妙,贫道向来是十分佩服的。但华山门人居然也会使泰山派剑法,贫道今日还是首次得闻。”
$ ]7 m# N2 q: L3 f" Y# j1 G% f& B  岳灵珊秀眉一轩,道:“我爹爹要做五岳派掌门人,自然五岳剑派每一派的剑法都得研究研究。否则就算他打赢了四派掌门人,那也只是华山派独占鳌首,算不得是五岳派真正的掌门人。”她此言一出,群雄登时轰动,有人大声道:“难道泰山、衡山、嵩山、恒山四派的武功,岳先生也都会吗?”岳不群朗声道:“小女信口开河,小孩儿家的话,众位不可当真。”岳灵珊却道:“嵩山左师伯,如果你能以泰衡华恒四派剑法,分别打败我四派好手,咱们自然服你做五岳派掌门。否则你嵩山派的剑法就算独步天下,也不过嵩山派的剑法高明而已。”, Q. U2 F0 n9 J" F0 o
  群雄均想:这话自是不错。如果有人精擅五岳剑派的剑法,以他来做五岳派掌门,自是再合适不过。可是五岳剑派每一派的剑法,都是数百年来经无数好手呕心沥血积聚而成。纵得名师传授,经数十年苦练,也未必能对每一派剑法的精要融合而贯通之。说要精擅五岳剑法,那未免是大言不惭了。左冷禅心中却想:“岳不群之女何以说这番话?其中定然另有用意。难道岳不群确是痰迷了心窍,想跟我争夺这五岳派掌门人之位吗?”
7 B" I# ~0 Z7 b  只听得玉音子道:“原来岳先生已然精通五派剑法,那可是自从盘古氏开天辟地以来,从所未有的大事。贫道便请岳姑娘指点指点泰山派的剑法。”岳灵珊道:“甚好!”刷的一声,从背上剑鞘中拔出了长剑。玉音子心下大是生气,寻思:“我比你父亲还长着一辈,你这女娃娃居然敢向我拔剑!”他只道自己这么一说,岳不群定然会出手阻拦,就算真要动手,华山派中也只有岳不群夫妇才堪与自己伸剑匹敌,岂知岳不群只是摇头叹息,说道:“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玉音、玉磬两位前辈,乃是泰山派的一等一好手,你要用泰山派剑法跟他们过招,那不是自讨苦吃吗?”玉音子一瞥眼间,只见岳灵珊右手长剑斜指向下,左手五指正在屈指而数,从一数到五,握而成拳,又将拇指伸出,次而食指,终至五指全展,跟着又屈拇指而屈食指,再屈中指。他心下暗吃一惊:“这女娃娃怎地懂得这一招‘岱宗如何’?”/ Q2 @- l2 Q8 a8 q
  要知这一招“岱宗如何”乃是泰山派剑法中最高深的一招剑法,其要旨不在右手剑招,而在左手的冥数。左手不住屈指计算,算的是敌人所站方位、身形长短、兵刃大小,以及日光所照高低等等,计算极为繁复,一经算准,一剑击出,无不中的。玉音子曾由师父指拨过其中剑意,心想要在顷刻之间,将这种种数目尽皆算得清清楚楚,自知无此本领,其时并未深研,听过便罢,而他师父对此术其实也未精通,只说:“这招‘岱宗如何’使起来太过艰难,似乎不切实用,实则威力无俦,你既无心详参,那是与此招无缘,也只好算了。只可惜本派这一招博大精深,世无其匹的剑招,从此便要失传了。”当时玉音子见师父并未勉强自己苦练苦算,暗自欣喜,此后在泰山派中也从未见人练过,不料事隔数十年,竟见岳灵珊这样一个年轻少妇使了出来,霎时之间,额上出了一片汗珠。他从未听师父说过如何对付此招,只道自己既然不练,旁人也绝不会使这奇招,自无需设法拆解,岂知世事之奇,竟有大出意料之外者。- T4 i% V. X& X6 V7 h* ]# {+ D- b( r' I
  情急智生,自忖:“我急速改变方位,窜高伏低,她自然算我不准。”当即长剑一晃,向右滑出三步,一招“朗月无云”,转过身来,身子一矮,斜剌一剑,离岳灵珊右肩尚有五尺,便已圈转,跟着一招“峻岭回马”,去势奇疾而收剑极快。只见岳灵珊右手长剑的剑尖不住晃动,左手五指仍是伸屈不定,玉音子当下展开剑势,身随剑走,左边一拐,右边一弯,越转越急。这一路剑法叫做“泰山十八盘”,乃泰山派昔年一位名宿见到泰山三天门下十八盘处羊肠诘曲,五步一转,十步一回,势甚险峻,因而融入剑法之中,与八卦门的“八卦游身掌”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泰山的“十八盘”处越盘越高,越去越险,这路剑招也是越转越加狠辣,每一剑似乎均要在岳灵珊身上对穿而过。7 _/ a/ X8 {4 u* X+ _
  可是玉音子双目所注,总是在岳灵珊左手的五根手指上,但见她织织素手,五根玉葱不住伸屈,实不知她心中计算得如何模样,生怕自己若下杀手,对方立下反击。昔年师父有言:“这一招‘岱宗如何’,也可说是我泰山剑法之宗,击无不中,杀人于无形。剑法而到这地步,已是超凡入圣。你师父也不过是略知皮毛,真要练到精绝,那可是谈何容易?”他想到师父这些话,背上冷汗一阵阵的渗了出来。
8 [- R1 P0 G3 {" @  那泰山“十八盘”,俗有“缓十八、紧十八”之分,即十八处盘旋较缓,而另外十八处盘旋甚紧,一步高一步,所谓“后人见前人履底,前人见后人发顶”。泰山派这路剑法,纯从泰山这一条陡道的地势中化出,也是忽缓忽紧,回旋曲折。
4 Y! _# [6 R* A2 g. h" j4 _$ N  眼见他这路剑法将要使完,岳灵珊长剑倏地剌出,一连五剑,每一剑的剑招皆是苍然有古意。玉磬子失声叫道:“‘五大夫剑’!”原来泰山有古松五株,相传为秦时所封之“五大夫松”,扎枝斜出,苍翠相掩。玉磬子、玉音子的师伯祖曾由此而悟出一套剑法来,便称之为“五大夫剑”。这套剑法招数古朴,内藏奇变,天门真人这一系的弟子学得颇为熟练,玉玑、玉磬、玉音他们这一系,却只是略知大意了。岳灵珊听得他叫出了剑法名字,突然身子一软,一剑向他剌将过去,叫道:“这也是你泰山派的剑法吗?”8 G/ N& n. A4 d- U
  玉磬子急忙举剑相架,叫道:“‘来鹤清泉’,如何不是泰山剑法?”岳灵珊道:“是泰山剑法就好!”刷的一声,反手砍向玉音子。玉磬子道:“石关回马!”岳灵珊道:“剑招名字,你记得倒熟。”长剑展开,刷刷刷三剑,只听得玉音子“啊”的一声大叫,右胸口中了一剑。玉磬子一个踉跄,右膝一屈,跪了下来,急忙以剑支地撑起,力道用得狂了,剑尖又刚好撑在一块麻石之上,拍的一响,长剑断为两截,口中兀自说道:“‘快活三!’”岳灵珊一声冷笑,将长剑反手扫入背上剑鞘。旁观群雄已轰然叫起好来。这样一位年轻美貌的少妇,竟在举手投足之间,以泰山派剑法将两位泰山派高手杀败,剑法之妙实令人看得心旷神怡,这一番采声,当真是山谷鸣响。左冷禅与嵩山派中的几名高手对望了一眼,心下均是大为疑虑,暗想:“这女娃娃所使的确是泰山剑法,而剑招之奇,更是从所未见。虽然剑法不甚纯粹,杂意甚浓,但老练狠辣,绝非这个女娃娃自己所能琢磨而得,定然是岳不群暗中练就了。要练成这路剑法,不知要花多少时日,岳不群如此处心积虑,令人可畏。”
. z/ `  m2 L0 B: C+ g6 M$ |  令狐冲眼见岳灵珊因这几招剑法破敌,心下一片迷茫,忽听得背后有人低声道:“令狐公子,这几招剑法是你教她的。”令狐冲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是田伯光,便摇了摇头。田伯光微笑道:“那日在华山顶上,你和我动手,记得便曾使过这一招来鹤清什么的,只不过那时你还没使熟。”令狐冲神色茫然,宛如不闻。当岳灵珊一出手,他便瞧了出来,她所使的,乃是华山思过崖后洞石壁上所刻的泰山派剑法。这些剑招威力奇大。但自己在后洞石壁上发现剑招石刻之事,并未与人提过,当日离开思过崖,记得已将后洞的洞口掩好,岳灵珊怎会发见?转念又想:“我既能发见后洞,小师妹当然也能发见。何况我已在无意中打开了洞口,小师妹是容易找得多了。”
: X0 |/ ?9 w0 h- l* ]$ `  令狐冲当年在华山思过崖后洞,见到石壁上所刻五岳剑法的精要,以及魔教诸长老破解各家剑法的法门,虽于所刻招数记得颇热,但这些招数叫作什么名字,却是全不知情。眼见岳灵珊最后二剑使得犹似行云流水,大有善御者驾轻车而行熟路之快意,三剑之间击伤泰山派两名高手,将石壁上的剑招发挥得淋漓尽致,心下也是暗自赞叹。又听得玉磬子说了“快活三”三字,想起当年曾随师父去过泰山,过水帘洞后,一条长长的山道斜坡,名为“快活三”,意思说连续三里,顺坡而下,走起来十分快活,想不到这连环三剑,竟是从这条斜坡化出。
3 u' ?! M. g) h1 A6 F, u! y! |  只见一个瘦瘦的老者缓步而出,说道:“岳先生精擅五岳剑派各派剑法,实是武林中从所未有的大事。老朽潜心参研本派剑法,有许多处所无法明白,今日正好向岳先生请教。”他左手拿着一把抚平得晶光发亮的胡琴,右手从琴柄中抽出一柄剑身极细的短剑来,正是衡山派掌门人莫大先生。此人虽是貌不惊人,在江湖上却是威名素着。群雄适才又听得左冷禅言道,嵩山派好手大嵩阳手费彬便死在他的剑下,均想:难道岳灵珊以泰山剑法伤了两名泰山派高手,又能以衡山剑法与他对敌?
( b0 \7 K% |1 A( O( F% M  岳灵珊躬身说道:“莫师伯手下留情。侄女胡乱学得几手衡山派剑法,请莫师伯指点。”莫大先生口说“今日正好向岳先生请教”,原是向岳不群索战,不料岳灵珊一句话便接了过去,还言明是用衡山派剑法。莫大先生微笑道:“很好,很好!了不起,了不起!”岳灵珊道:“侄女如敌不过师伯,再由我爹爹下场。”莫大先生喃喃的道:“敌得过的,敌得过的!”短剑慢慢指出,突然间在空中一颤,发出嗡嗡之声,跟着便是嗡嗡两剑。岳灵珊举剑招架,莫大先生的短剑如鬼如魅,竟然已绕到了岳灵珊背后。岳灵珊急忙转身时,耳边只听得嗡嗡两声,眼前有一团头发飘过,却是自己的头发已被莫大先生削了一截下来。- i9 e: R# B+ d% [* I& B6 A
  她大急之下,心念电转:“他这是手下留情,否则适才这一剑已然杀了我。他既不伤我,便可和他对攻。”当下更不理会对方剑势来路,刷刷两剑,分向莫大先生小腹与额头剌去。莫大先生心中微微一惊,心道:“这两招‘泉鸣芙蓉’,‘鹤翔紫盖’,确是我衡山派的绝招,这小姑娘如何学得了去?”他心下吃惊,手中丝毫不缓,奋力抵挡。要知他和岳灵珊对剑,一上手便以变幻剑法占了先机,岂知岳灵珊眼见不敌,竟使出后辈女子的撒娇打法来。她明知莫大先生不会使杀手伤他,便对砍来剑招不加理会,径以厉害招数反击。她可不理莫大先生的剑招,莫大先生知不能不理她的杀着,这一加理会,可真有些不易对付。衡山七十二峰,以芙蓉、紫盖、石廪、天柱、祝融五峰为最高,衡山派剑法之中,也有五路剑法,分别以这五峰为名。刚才莫大先生所接的两招,均是“一招包一路”的剑法。什么叫“一招包一路”?原来“芙蓉剑法”一路三十六招,招招各具杀手,而“泉鸣芙蓉”这一招,却是将三十六招中的奥妙之处融会而化入一招。“鹤翔紫盖”也是如此,以一招剑法而聚四十八招“紫盖剑法”之精华。将三十六招或四十八招招数,聚集于一招之中,这一招威力之强,可想而知。这两招剑法都是守中有攻,攻中有守,极尽变幻之能事。0 B& ^- x9 Z$ f: ^. O# z( ^! w
  众人只听得铮铮铮之声不绝,不知岳灵珊与莫大先生那一个是攻,那一个是守,也不知二人已拆解了几招。莫大先生好容易将这两招接过,岳灵珊跟着又是一招“石廪书声”,一招“天柱云气”莫大先生连连倒退,到得那“天柱云气”最后半招使出来时,他自知无法抵挡,斜剌扑出,手中短剑舞成一团白光,向左侧急砍急剌,这些剑招并未指向岳灵珊,只不过眩人耳目,掩饰自己的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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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57 | 只看该作者
 笑傲江湖(旧版)" z5 O, o5 {  `' R, F
第八十一回 往事如烟
* x5 v6 s2 [+ T1 q5 x# v. @, k  原来衡山派的“天柱剑法”主要从云雾中变化出来,极尽诡奇之能事,动向无定,不可捉摸。七十二招“天柱剑法”,莫大先生自己就只学会了五十三招,她再以“一招包一路”,将这七十二招剑法在一招之中使了出来,自己纵然不致命丧当场,那也非出丑露乖不可。别看莫大先生行事古古怪怪,其实为人最是稳重,向来谋定而后动。他听岳灵珊说她父亲已精通五岳剑法,又见她确以泰山剑法剌伤玉磬子、玉音子二人,心想她是否会使衡山剑法,非亲手试她一试不可,料想她小小年纪,就算真的会使衡山剑法,又会有多大火候?但若与岳不群过招比剑,那就是凶险之极了,所以赶着下场。双剑一交,自己便占先机,那知道自己手下容情,却给她连使奇招,险些儿难以招架。到得后半招“天柱云气”使将出来时,他见机得快,不架而走。所谓不架而走,那是说得好听,其实是打不过而逃跑,只是他剑法变化繁复,一面逃走,一面东剌西削,使得旁观着眼花撩乱,不知他已是在使三十六策中的上上之策。
7 u/ v* w$ u% W. e- q  莫大先生知道衡山五大神剑之中,除了“泉鸣芙蓉”、“鹤翔紫盖”、“石禀书声”、“天柱云气”之外,最厉害的一招叫做“雁回祝融”。衡山五高峰中,以祝融峰最高,这招“雁回祝融”,在衡山五神剑中也是最为精深。莫大先生当年只听师长说过衡山五神剑的故事,神奇之处,简直不可思议,但到底剑招如何,谁也没有见过。当年师长说过“一招包一路”的道理,可是像“石禀剑法”。“天柱剑法”这些剑法,单是分别学练其中招式,已是繁复无比,无法尽皆精熟,再要将这许多招数、变化、后着、衍式一齐融成一招之中,恐怕那也不过说说而已,世上焉有此事?不料今日与岳灵珊一接手。竟赫然见到故老相传最神奇的“一招包一路”。他心中虽是惊骇,但毕竟久历江湖,仍是十分镇定,知道岳灵珊必有奇遇,学到了这几路神妙的剑法。可是所学却定然不精,否则这些奇招使出来,自己怎能还逃得过她长剑的一击?他脚下躲闪,心念急转:“她虽学到了奇招,看来只会呆使,不会随机应变,与我拆解。说不得,只好冒险跟她拼上一拼,否则莫大今后也不用再在江湖上混了。”$ T; E+ P4 V. @6 b5 @0 X* J. Z; ]
  眼见岳灵珊脚步微一迟疑,知道她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到底要追赶呢还是不追,莫大先生暗叫:“惭愧,毕竟年轻人没见识。”岳灵珊以这招“天柱云气”逼得莫大先生转身而逃,他虽然掩饰得高明,似乎未呈败象,但武功高明之士,人人都已见到他不敌而走的窘态。倘若岳灵珊哈哈一笑,说道:“莫师伯,承让!”胜败便已分了。莫大先生何等身份地位,岂能败了一招之后,再转身与这后辈女子缠斗?可是岳灵珊竟然犹豫,就莫大先生言,那真是难得之极的良机。
- h* Q+ k  q  K  ?; D* B. |  q/ M  但见岳灵珊笑靥甫展,樱唇微张,正要说话,莫大先生手中短剑嗡嗡作响,向她直扑了过去。这几下急剑,莫大先生乃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剑发琴音,光环乱转,霎时之间已将岳灵珊裹在一团剑光之中。岳灵珊一声惊呼,向后连退了几步,但莫大先生既有适才之失,岂容她缓出手来,施展那招“雁回祝融”。他手中短剑越使越快,即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已看不清他剑势的来路,群雄又是为岳灵珊担忧,又是赞叹莫大先生剑法高明,均想:“衡山掌门剑法变幻,实有鬼神莫测之机。”其实以剑法本身而论,莫大先生这套“云雾幻剑”,威力远不及岳灵珊适才所使的那些“泉鸣芙蓉”,“鹤翔紫盖”等剑法。只是他使得纯熟,将一路本质较次剑法中的潜力尽数发挥了出来,不像岳灵珊那样,只学到了上乘剑法的皮毛,未能通其神髓。再加“云雾幻剑”使动时有如云卷雾涌,其精要处乃在外形,在旁观者看来,不由得目为之眩,若不是群雄觉得莫大先生颇有以长凌幼,以男欺女之嫌,采声早已大作。
+ N7 y" s' F) h6 K4 ]$ S  当岳灵珊使出“泉呜芙蓉”等几招时,令狐冲更无怀疑,她这几路剑法,是从华山思过崖后洞的石壁上学来,眼见她只还了一招,便占上风,寻思:“小师妹为甚么会到思过崖去?师父、师娘对她甚是疼爱,当然不会罚她在这荒僻的危崖上静坐思过。就算她犯了甚么重大过失,师父、师娘也不过是严加责罚而已。思过崖与华山主峰相距既远。地形又极凶险,别说是师父的爱女,即令是一个寻常女弟子,也不会罚她孤零零的去住在崖上。难道是林师弟被罚到崖上思过,小师妹每日去送饭送茶。便像她从前待我那样吗?”他想到此处,不由得心口一热。
$ n% r$ Y- u" k9 S: Z  又想:“林师弟沉默声言,循规蹈矩,宛然便是一位‘小君子剑’,正因此而得到师父、师娘和小师妹的欢心,怎会犯错,而被罚到崖上思过?不会,不会,决计不会。”猛然想起:“难道小师妹——小师妹——”在他内心深处,突然浮起了一个念头,可是这念头自觉太过荒唐,刚浮到脑海之中,便即压下,一时心中恍恍惚惚,到底这是个什么念头,自己也不大清楚。一个虬髯汉子慢慢走近他身旁,一双妙目凝视着他脸,轻轻说道:“你——你在想甚么?”令狐冲一惊,从迷惘中醒了过来,不由得面红过耳,道:“我——我——”便在此时,只听得岳灵珊“啊”的一声惊呼,手中长剑飞上天空,左足一滑,仰跌在地。莫大先生手中短剑伸出,指向她的左肩,笑道:“侄女请起,不用惊慌!”
& Y; W4 ]1 w9 H. Q- @7 F  突然间拍的一声响,莫大先生手中短剑断折,却是岳灵珊从地下拾起了两块圆石,左手圆石砸在莫大先生剑上,那短剑剑身甚细,一砸之下,立即断成两截,跟着岳灵珊右手的圆石向外急掷。莫大先生兵刃断折,吃了一惊,又见她将一块圆石向外掷出,行动甚奇,不明其意,陡然之间砰的一声,跟着喀喇几响,那圆石竟然飞了转来,撞在莫大先生右胸。他胸口肋骨登时有数根撞断,一张口,鲜血直啧。
4 v6 `  p; d3 L+ O  这几下变幻莫测,岳灵珊的动作又是快得甚奇,每一下却又干净利落,人人都看得呆了。只见剑光闪烁,岳灵珊的长剑从空中插在莫大先生身旁一尺之处的土中。他重伤之余,竟是不知闪避。% n! D0 d9 ?/ N
  这剑插入土中,不住晃动,倘若差得尺许,那便插入莫大先生身上了。人人都看得分明,莫大先生占了先机之后,并不赶尽杀绝,只说:“侄女请起,不用惊慌。”那原是长辈和晚辈过招占胜后应有之义。可是岳灵珊拾起圆石所使的那两招,那才真正有鬼神莫测之机。只有令狐冲一人这才明白,岳灵珊这两招乃从后洞石壁上学来,正是当年魔教长老破解衡山剑法的绝招。只是石壁上所刻人形,所使的乃是一对铜锤。岳灵珊以圆石当铜锤使,若是拆招久战,当然不行,但一招间掷出飞回,只要练成了运力之法,圆石与铜锤并无二致。
# k- P5 X8 ~# w4 t  岳不群飞身入场,拍的一声,打了岳灵珊一个耳光,喝道:“莫大师伯明明让你,你何敢对他老人家无礼?”弯腰扶起莫大先生,说道:“莫兄,小女不知好歹,小弟抱歉之至。”莫大先生苦笑道:“将门虎女,果然不凡。”说了这两句话,又是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衡山派两名弟子奔了出来,将他扶回。岳不群怒目向女儿瞪了一眼,退在一旁。令狐冲见岳灵珊左边脸颊登时肿起,留下了五个手指印,足见她父亲这一掌打得着实不轻。岳灵珊眼泪涔涔而下,可是嘴角微撇,神情颇为倔强。令狐冲陡然想起:“从前我和她同在华山,她有时顽皮,受到师父师娘的责骂,心中委屈,便是这么一副又可怜又可爱的神气。那时我必千方百计的哄得她喜欢,小师妹最开心的,莫过于和我比剑而胜,只不过我必须装得似模似样,似乎真的偶一疏忽而给她占了先机,绝不能让她看出是故意让她——”想到这里,脑海中一个本来十分模糊的念头,突然之间,显得清晰异常:“她怎么会到思过崖去?多半她是在婚前婚后,思念昔日我对她的深情,因而孤身来到崖上,缅怀旧事。后洞的入口我本是用石子封砌好了的,若非在崖上长久逗留,不易发见。如此说来,她在崖上所留时间不短,去了也不止一次。”他转头向林平之瞥了一眼,寻思:“林师弟和她新婚,该当喜气洋洋,心花怒放才是。为甚么他始终神色郁郁?小师妹给她父亲当众打了一掌,他做丈夫的既不过去劝慰,也无关心之状,未免大过不近人情。”
9 _: j$ U, K' p) w5 ?1 Z' O; J  他想到岳灵珊为了挂念自己而到思过崖去追忆往昔,虽然只是他自己的猜测,可是在他脑海之中,已出现了岳灵珊如何在崖上泪如雨下,如何痛悔嫁错了林平之,如何为了辜负自己的一片深情而伤心不已。一抬头,只见岳灵珊正在弯腰拾剑,泪水滴在青草之上,一根青草因泪水的摘落而弯了下去,令狐冲胸口一阵冲动:“我当然要哄得她破涕为笑。”在他眼中看出来,这嵩山绝顶的封禅台侧,已成为华山的玉女峰,数千江湖好汉,只不过是一棵棵树木,便只一个他刻骨相思、倾心而恋的意中人,为了受到父亲的责打而在哭泣。他一生之中,曾哄过她无数次,今日怎可置之不理?: X# f% x; Z: s. T! Q6 i1 l- T
  他大踏步而出,说道:“小师——小——”随即想起,要哄得她喜欢,必须真打,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说道:“你胜了泰山、衡山两派掌门人,剑法非同小可。我恒山派心下不服,你能以恒山派剑法,和我较量较量?”岳灵珊拔剑在手,缓缓转身,一时却不抬头,似在思索甚么,过了好一会,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突然间脸上一红。令狐冲道:“岳先生本领再高,居然能尽通五岳剑派各派的剑法,我可难以相信。”岳灵珊抬起头来,说道:“你本来也不是恒山派的,今日为恒山掌门,不是也精通了恒山派剑法吗?”令狐冲自被逐出华山门墙以来,曾和她晤面多次,只有此刻她才是首次不是恶声相向,突然之间,胸中涌上了一阵喜欢,心道:“我一定要装得像,不可让她瞧出来我是故意容让。”说道:“‘精通’二字可不敢说。但我在恒山多时,恒山派剑法应当习练。此刻我以恒山派剑法领教,你也当以恒山派剑法拆解。倘若所使剑法不是恒山一派,那么虽胜亦败,你意下如何?”他说这几句话,心下已是打定了主意,自己剑法比她高得多,那是众所周知之事,若是假装落败,别人固然看得出,连岳灵珊也不会相信,只有斗到后来。自己突然在无意之间。以一招“独孤九剑”或是华山派的剑法将她击败,那时虽然取胜,亦作败论,人人不会怀疑。. j% Z: p1 q6 y- M, S/ z* o% \
  岳灵珊道:“好,咱们便比倒比划!”长剑在半空中划了个半圈,斜斜向令狐冲剌去。只听得恒山派一群女弟子中同时响起了“咦”的一声。群雄之中便有不识得恒山派剑法的,听得这些女弟子这一声惊呼,而呼叫中显是充满了钦佩之意,也知道岳灵珊这招确是恒山剑法,而且招式着实不凡。原来她所便的,正是思过崖后洞的招式,而这招式,却是令狐冲曾传过恒山派女弟子的。# U3 H# p, J+ |, h5 o0 c
  恒山派剑法以圆转为形,绵密见长,每一招剑法中都隐含阴柔之力,与人对敌之时,往往十招中有九招都是守势,只有一招才乘虚突袭。要知恒山门下,数百年来都是女尼,所使的剑法自与别派大不相同,任何人只要看得几招,立时便辨认了出来。令狐冲与恒山派弟子相处已久,定闲、定静、定逸三大恒山高手的剑法,他也亲眼见过,这时施展出来的,招招成圆,余意不尽,显然已深得恒山派剑法的精髓。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丐帮帮主、左冷禅等人于恒山剑法均是熟识已久,眼见令狐冲虽非恒山派出身,却将恒山剑法使得中规中矩,于极平凡的招式中暗蓄锋芒,深合恒山派武功“棉里藏针”的要诀,无不暗赞。什么叫做“绵里藏针”之诀?须知恒山门下历来均以女尼为主,出家人慈悲为本,女流之辈更不宜常常妄动刀剑,事武只是为了防身。这“棉里藏针”诀,便如是一团棉絮,其中暗藏钢针。旁人若是不加触犯,那棉絮轻柔温软,于人无忤,但若以手力捏,棉絮中所藏钢针便剌入手掌,而钢针剌入深浅,非决于钢针,而决于手掌上使力的大小。使力小则受伤轻,使力大则受伤重。这武功要诀,本源使出于佛家的因果报应,孽缘自作,善恶由心之意。令狐冲学过“独孤九剑”后,于各式武功皆能明其要旨。他所使剑法原是重意不重招,这时所使的恒山剑法,方位变化均是与原来招式颇有歧异,但恒山剑意却清清楚楚的显了出来。各家高手虽然识得恒山剑法,但所知的只是大要,于细微曲折处的差异自是不知,是以见到令狐冲的剑意,均想:“这少年身为恒山掌门,果然不是幸致!原来早得定闲、定静诸位师太的真传。”只有恒山派门下弟子如仪和、仪清等人,才看出他所使招式与师傅并不相符。但招式虽异,本门剑法的含意却只有体会得更加深切。令狐冲和岳灵珊二人所会的恒山派剑法,均是从思过崖后洞中学来,只是令狐冲一来剑法根底比岳灵珊强得太多,二来他与恒山派的师徒相处日久,所知恒山派剑法的范围,自非岳灵珊所及。二人一交上剑,若不是令狐冲故意相让,只在数招之间便即胜了。拆到三十余招后,岳灵珊从石壁上学来的剑招已穷,只好从头再使。好在这套剑法精妙繁复,使动时圆转如意,一招与一招之间绝无半分斧凿之痕,从第一招到第三十六招,便如是一气呵成的一式大招。她剑招重复,除了令狐冲也学过石壁剑法之外,谁也看不出来。0 H1 I6 M6 ?( O9 |
  岳灵珊的剑招使得极是紧密,令狐冲依法与之拆解。两人所学剑招相同,俱是恒山派剑法的精华,打来丝丝入扣,极是悦目动人。旁观群雄看得高兴,忍不住喝采。有人道:“令狐冲是恒山派掌门,这路剑法使得如此精采,也不算稀奇。岳家姑娘明明是华山派的,怎么也会使恒山剑法?”有人道:“令狐冲本来也是岳先生的门下。还是华山派的大弟子呢,否则他怎么也会使这路剑法了?若不是岳先生一手亲授,两个人怎会拆解得这等合拍?”又有人道:“岳先生精通华山、泰山、衡山、恒山四派剑法,看来于嵩山剑法也必熟悉。这五岳派出门人一席,那是非他莫属了。”另一人道:“那也不见得。嵩山左掌门的剑法比岳先生高得多。武功之道,贵精不贵多,你就算于天下武功,无所不会,通通都是三脚猫,又有什么用处?左掌门单是一路嵩山剑法,便能击败岳先生的四派剑法。”先一人道:“你又怎么知道了?当真是大言不惭。”那人怒道:“什么大言不惭?你有种,咱们便来赌五十两银子。”先一人道:“什么有种没种?咱们赌一百两。现银交易,输了赖的便是恒山派门下。”那人道:“好,赌一百两!什么恒山派门下?”先一人道:“那个赖的,便是尼姑!”那人“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一口痰。这时岳灵珊出招越来越快,令狐冲瞧着她婀娜的身形,想起昔日同在华山试剑的情景,渐渐的神思恍惚,不由得痴了,眼见她一剑剌到,顺手还了一招。不想这一招并非恒山派剑法,岳灵珊一怔,低声道:“背梅如豆!”跟着还了一剑,削向令狐冲额间。令狐冲也是呆了一呆,低声道:“柳叶似眉。”
* D$ o3 L3 m* r( p! [$ A  他二人于一路所拆的恒山剑法,只知其式而不知其名,适才交换的这两招,却不是恒山剑法,而是两人在华山练剑时共创的“冲灵剑法”。“冲”是令狐冲,而“灵”是岳灵珊,是二人觉得好玩而共同钻研出来的剑术。令狐冲的天份比师妹而得多,不论做甚么本都喜不拘成法,别创新意,所以这剑法虽说是二人共创,但十之七八是令狐冲想出来的。当时二人武功造诣尚浅,这剑法中也无甚么厉害的招式,只是二人常在无人处拆解,练得却是十分纯熟。令狐冲无意间使了一招“青梅如豆”岳灵珊便还了一招“柳叶似眉”。两人原无深意,可是突然之间,脸上都是一红。令狐冲手上不缓,还了一招“雾中初见”,岳灵珊随手便是一招“雨后乍逢”。这套剑法。二人在华山时不知拆过多少遍,但怕岳先生、岳夫人知道后责骂,从不让第三人知晓,此刻却情不自禁,在天下英雄之前使了出来。3 z9 f! }0 M# @! ^
  两人这一接上手,顷刻间便拆了十来招,不但令狐冲已然回到了昔日华山练剑的情景之中,连岳灵珊心里,也渐渐忘却了自己此刻乃是已嫁之身,是在数千江湖汉子之前,为了父亲的声誉而出手试招,眼中所见,只是这个倜傥潇洒的大师哥,正在和自己试演二人合创的剑法。令狐冲见她脸上神色越来越是柔和,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芒,显然已将适才给父亲打了记耳光的事淡忘了,心想:“今天我见她一直郁郁不乐,容色也是十分憔悴,现下却高兴起来了。唉,但愿这套冲灵剑法有千招万招,一生一世也使不完。”自从他在思过崖上听得岳灵珊口哼福建小调以来,只有此刻,这位小师妹才像从前这样待他,不由欢喜无限。又拆了二十来招,岳灵珊长剑削向他的左腿,令狐冲左足飞起,踢向她的剑身。岳灵珊剑身一沉,便砍向他足面。令狐冲长剑急攻她右腰,岳灵珊剑刃斜转,当的一声,双剑相交,正好与他长剑相碰,双剑震了起来,二人同时挺剑急剌向前,同时疾剌对方咽喉,出招迅疾无比。瞧这双剑去势,谁都无法挽救,势必要同归于尽,旁观群雄都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却听得铮的一声轻响,双剑剑尖在半空中抵住了,溅出星星火花,两柄长剑弯成弧形,跟着二人双手向前一推,借力飘了开去。这一下变化谁都料想不到,这两把长剑竟有如此巧法,居然在疾剌之中,会在半空中相遇而剑尖相抵,这种情景,便有数千数万次比剑,也难得碰到一次,而他二人竟然在生死系于一线之际碰到了。
- Z, M4 E0 A! o  殊不知双剑如此在半空中相碰,在旁人是数千数万次比剑不会遇上一次,他二人却是练了数千数万次要如此相碰,而终于练成了的。这一招剑法,必须二人同使,两人出招的方位力道又须拿捏得分毫不错,双剑才会在迅疾互剌的之间剑尖相抵,剑身弯成弧形。这剑法以之对付旁人,自无半分克敌制胜之效,在令狐冲与岳灵珊,却是一件又艰难又有趣的玩意,二人练成招数之后,更进一步练得剑尖相碰,溅出火花。当他二人在华山上练成这一招时,岳灵珊曾问,这一招应当叫做什么。令狐冲道:“你说叫做什么才好?”岳灵珊笑道:“双剑疾剌,简直是不顾性命,叫作‘同归于尽’吧?”令狐冲道:“同归于尽,倒似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还不如叫作‘你死我活!’”岳灵珊笑道:“为什么我死你活?你死我活才对。”令狐冲道:“我本来说是‘你死我活’。”岳灵珊道:“你啊我啊的,缠不清楚,这一招谁都没死,便叫作‘同生共死’好了。”令狐冲拍手叫好,但岳灵珊一想到“同生共死”这四个字太过亲热,一撤剑掉头便跑了。旁观群雄见二人在必死之境中逃了出来,真是惊险无比,手中无不捏了把冷汗,连那一声喝采也都忘了。那日在少林寺中,岳不群与令狐冲拔剑动手,为了劝他重归华山门下,也曾使过几招“冲灵剑法”,但这一招却没有使过。要知岳不群虽曾在暗中窥看二人练剑,得知冲灵剑法的招式,但并未花下心血时间去练这招既无聊又无用的“同生共死”。因此连方证、冲虚、左冷禅等人见到这一招时,也都大吃一惊。盈盈心中的惊骸,更是不在话下。只见他二人飞身跃开,却都是嘴角含笑,姿态神情,便似包裹在一团和熙的春风之中。两人挺剑再上,随即又斗在一起。二人在华山创制这套剑法时,师兄妹间情投意合,互相依恋,因之剑招之中,也是好玩的成份多而凶杀的意味少。此刻二人对剑,不知不觉之间,均是回想到从前的情景,出剑转慢,眉间眼角,渐渐流露出昔日青梅竹马的柔情。突然间人丛中“嘿”的一声,有人冷笑。岳灵珊一惊,听得出这是丈夫林平之的笑声,心中一寒:“我和大师哥如此打法,那可不对。”长剑一圈,自下而上,斜斜撩出一剑,势劲力疾,姿式极是美妙,却是华山派“玉女剑十九式”中的一式。林平之那一声冷笑,令狐冲也听见了,眼见这冷笑声过去,岳灵珊立即变招,来剑毫不容情,再不像适才使冲灵剑法时那样充满了缠绵之意。他胸口一酸,种种往事,霎时间都涌向心头:他想起自己被师父罚去思过崖面壁思过,小师妹每日给自己送饭,一日大雪,二人竟在山洞共处一宵;又想起小师妹生病,二人相别日久,各怀相思之苦,但便在此时,不知如何,林平之竟讨得了她的欢心,自此之后,两人之间隔膜日深一日;又想起那日小师妹学得师娘所授的“玉女剑十九式”后,来崖上与自己试招,自己心中酸苦,出手竟不容让——
' p: x# \) `# z  这许许多多念头,都是一瞬之间在他脑海中闪过,便在此时,岳灵珊一剑向他撩来。令狐冲脑中混乱,左手急伸,中指弹出,铮的一声轻响,正好弹在她长剑之上,岳灵珊把捏不住,长剑脱手乍出,直射上天。令狐冲一指弹出,暗叫一声“糟糕”,只见岳灵珊神色苦涩,似乎勉强要笑,却那里笑得出来?当日令狐冲在思过崖上。便是以这么一弹,将她宝爱的“碧火剑”弹入深谷之中,二人由此而生芥蒂,不料今日又是旧事重演。这些日子来,他有时静夜自思,知道所以弹去岳灵珊的长剑,其实是自己在喝林平之的醋,激情汹涌,难以克制,自不免自怨自艾。那知道今日听得林平之的冷笑之声,眼见岳灵珊神态立变,自己又是旧病复发。当日在思过崖上,他一指已能将岳灵珊手中长剑弹脱,此刻身上内力,与其时相去已不可道里计,但见那长剑直冲上天,一时竟不落下。他心念电闪:“我本要败在小师妹手里,哄得她欢喜。现下我却弹去了她手中长剑,那是故意在天下英雄之前削她面子,难道我竟以这种卑鄙手段,去报答小师妹待我的情义?”一瞥之间,只见那长剑正自半空中向下射落,当即身子一晃,叫道:“好恒山剑法!”似是竭力闪避,其实却是将身子往剑尖凑将过去,但听得噗的一声响,那长剑从他右肩后直插了进去。令狐冲身子向前一扑,那长剑竟将他身子钉在地下。  L" }( y8 W1 J! C0 h" ]5 y/ Q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兀无比,群雄发一声喊,无不惊得呆了。岳灵珊惊道:“你——大师哥——”只见一名虬髯汉子冲将上来,拔出长剑,抱起了令狐冲。但见令狐冲肩背上伤口中鲜血狂涌,那汉子抱了他退在一旁,早有恒山派十余名女弟子围了上去,竞相取出伤药给他效治。岳灵珊不知他生死如何,奔过去想看。突然剑光晃动,两柄长剑拦住去路,一名尼姑喝道:“好狠心的女子!”岳灵珊一呆,退了几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岳不群纵声长笑,朗声说道:“珊儿,你以泰山、衡山、恒山三派剑法,力败三派掌门,也算难得!”& K5 q  Z- b  Q: E
  岳灵珊最后一招长剑脱手,群雄明明见到是给令狐冲伸指弹落,但令狐冲为她长剑所伤,却也是事实俱在,无庸置辩。这一招到底是否恒山剑法,谁也说不出来。其实他二人以冲灵剑法相斗之时,旁人早已看得摸不若头脑,最后这一招变生不测,谁都为这突如其来的结局所震惊,这时听岳不群称赞女儿以三派剑法打败三派掌门,想来岳灵珊这招长空落剑定然也是恒山剑法了。虽然也有人心中怀疑,觉得这几招与恒山剑法的剑意大异其趣,但无法说得出其来龙去脉,也不便公然出言与岳不群顶撞。& A$ d' p7 _! x# i% N$ G8 B) u/ J  `6 S
  岳灵珊拾起地下的长剑,只见剑身上血迹殷然。她心中怦怦乱跳,只是想:“不知他性命如何?只要他能不死,我便——我便——”到底怎样,自己可也说不上来。众人见她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均想她以一弱质女子,力败三派掌门,自是大耗内力,这时候当然支持不住了。
/ x7 f' H/ _( Z' h  ]  只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华山一派,在岳先生精心钻研之下,连泰山、衡山、恒山诸派的剑法也都通晓,不但通晓,而且是精绝,实是令人赞叹不已。这五岳派掌门一席,若不是岳先生来担任,普天下更选不出第二位了。”说话之人白须飘扬,正是丐帮的帮主。丐帮自来是江湖中潜力极强的一个大帮会,丐帮帮主如此说,等闲之人自不敢贸然而持异议。
; u( t3 Z# Y0 t  忽听一人冷森森的道:“岳姑娘精通泰山、衡山、恒山三派剑法,确是难能可贵,若能以嵩山剑法胜得我手中长剑,我嵩山全派自当奉岳先生为掌门。”说话的正是左冷禅。他一面说,一面走到场中,左手在剑鞘上一按,嗤的一声响,长剑自行在剑鞘中跃出,飞了上来。但见青光一闪,长剑上腾,他右手伸处,挽住了剑柄。这一手悦目之极,而左手一按剑鞘,便能以内力逼出长剑,其内功之深厚。真是罕见罕闻。嵩山门下弟子固然大声欢呼,别派豪雄也是尖声雷动。岳灵珊道:“我——我只出十三剑,十三剑内若是胜不得左师伯——”左冷禅心中大怒:“你这小女娃敢公然接我剑招,已是大胆之极,居然还限定十三招,你如此说,直是将我姓左的视若无物。”当下冷冷的道:“倘若你十三招内取不了姓左的项上人头,那便如何?”岳灵珊道:“我——我怎能是左师伯的对手?我只不过学到十三招嵩山派剑法,是爹爹亲手传我的,想在左师伯手下印证印证。”左冷禅哼了一声,岳灵珊道:“我爹爹说,这一十三招嵩山剑法,虽是嵩山派的高明招数,但在我手下使将出来,只怕一招之间,便给左师伯震飞了长剑,要再使第二招也是艰难。”左冷禅又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岳灵珊初说之时,声音发颤,也不知是酣斗之余力气不足,还是与左冷禅这样一位武林中大豪面对面说话,不禁心中害怕,但说到此时,声音渐渐平静,续道:“我对爹爹说:‘左师伯是嵩山派中第一高手,那当然绝无疑问,但他未必是我五岳剑派中的第一高手。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如爹爹这样,精通五岳剑派五派的剑法。’我爹爹说道:‘精通二字,谈何容易?为父的也不过粗知皮毛而已。你若是不信,以你这初学乍练,三脚猫般的嵩山剑法,去抵挡左师伯威震天下的嵩山剑法,能挡住三招,我就夸你是乖女儿了。’”
9 Z2 u4 |0 \9 O2 p  W  左冷禅仍是冷冷一笑,说道:“如果你在三招之内将左某击败,那你更是岳先生的乖女儿了。”岳灵珊道:“左师伯剑法通神,乃嵩山派数百年罕见的奇材,侄女刚得爹爹传授,学得几招嵩山剑招,如何敢有此妄想?爹爹叫我接左师伯三招,侄女却妄图接得一十三招,且看是否能够如愿。”左冷禅心想:“别说一十三招,若是我教你接到了三招,姓左的都是面目无光。”伸出左手姆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握住了剑尖,右手一松,那长剑突然弹了起来,剑柄在前,不住晃动,说道:“进招吧!”
  Y, \9 p1 Y8 H& z  左冷禅露了这手绝技,群雄登时为之耸动。用左手使剑,已然极不顺手,但他竟是以三根手指握住剑尖,以剑柄对敌,这比之空手入白刃更要艰难十倍,须知以手指握住剑尖,剑刃只须稍受震荡,便割伤了自己手指,那里还用得力来?他使出这手法,固然对岳灵珊十分轻蔑,心中却也大是恼怒,存心要以惊世该俗的神功威震当场。岳珊灵见他如此握剑,心中不禁一寒,寻思:“他这是什么武功,爹爹可没教过。”毕竟左冷禅威名太大,她以一个后辈与他仗剑相对,心下隐隐生了怯意,又想:“事已如此,怕有何用?”百忙中向恒山派群弟子瞥了一眼,见她们仍是围成一团,没听见哭声,料想令狐冲受伤虽重,性命却是无碍。当下长剑一立,举剑过顶,弯腰躬身,一招“万岳朝宗”,正是嵩山剑法的嫡系正宗。这一招含意甚是恭敬,嵩山群弟子见了,都是轰的一声,颇感满意,原来嵩山门下弟子和本派长辈拆招,必须先使此招,意思说并非敢和前辈动手,只是请你老人家指教。左冷禅微一点头,心道:“你居然会使此招,总算是乖觉的,看在这一招面上,我不让你太过出丑便了。”
# n# r* Q1 g0 u* A, m3 p( A1 k  岳灵珊一招“万岳朝宗”使罢。突然间剑光一吐,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向左冷禅直剌过来。这一招端严雄伟,正是嵩山剑法的精要所在,但这剑术招数,饶是左冷禅于嵩山派剑法“内八路,外九路”、一十七路长短、单双各路剑法尽皆通晓。却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心头一惊:“这一招是什么招数?我嵩山派一十七路剑法之中,似乎没一招比得上,这可奇了。”他不但是嵩山派的宗师,亦是当代武学大家,一见到本派这一招雄奇精奥的剑招,自要看个明白。眼见岳灵珊这一剑剌来,内力并不强劲,只须剌到自己身前八寸之内,自己以手指弹剑一挡,立时将她长剑震飞,不妨看清楚这一招的后着,是否尚有古怪变化。但见岳灵珊这一剑剌到他胸口尚有一尺,便已缩转,一斜身,长剑圈转,向他左肩削了下去。这一剑似是嵩山剑法中的“千古人龙”,但“千古人龙”清隽过之,无其古朴,又似是“迭翠浮青”,但较之“迭翠浮青”,胜其轻灵而输其雄杰,也有些像是“玉井天池”,可是“玉井天池”威仪整肃,这一招在岳灵珊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剑下使将出来,另具一股端丽之态。
4 r+ f9 l% F/ J7 y( c- P4 h' E  左冷禅眼光何等敏锐,对嵩山剑法又是毕生浸淫其间,每一招每一式的精粗利弊,纵是最最细微曲折之处,也无不了然于胸,这时突然见到岳灵珊这一招中蕴藏了嵩山剑法中数大名招的长处,似乎尚能补足各招中所含破绽,不由得手心发热,又是惊奇,又是喜欢,便如见到从天上掉下来一件宝贝一般。
, n" x0 P9 O+ }# R3 G9 D. T  左冷禅在二十四岁上,便已学会了嵩山派一十五路剑法,二十九岁时再学会一路,最后一路剑法,则是他本师逝世之后自己依据剑谱学的。这数十年来,他去芜存菁,将本剑法中种种不够狠辣的招数,不够堂皇的姿式,一一修改,使得这一十七路剑法,招招完美无缺。他虽未创设新的剑路,却算得是整理嵩山剑法的大功臣。此刻陡然间见到岳灵珊所使的嵩山剑法,不但是自己前所未知,而且比之现有的嵩山剑法中各种剑招,显得更为博大精深,不由得欢喜赞叹,看出了神。倘若这剑法是在一个劲敌手下使出,比如是任我行或令狐冲,又或是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左冷禅自当全神贯注的迎敌,纵见对方剑招精绝,也只有竭力应付,那有余瑕来细看敌手的剑法?但岳灵珊内力低浅,殊不足畏,真到危急关头,随时可以震去她的长剑,当下打起精神,只是观察她剑势纵横的法度变化。但见岳灵珊一招跟着一招,每一招有一招的奥妙,每一式有一式的奇幻,左冷禅虽然聪明过人,一时之间却也记不得这许多。群雄见二人比剑,岳灵珊长剑飞舞,每一招都是离对方身子一尺而止,似是故意容让,又似是心存畏惧,左冷禅却呆呆不动,脸上神色忽喜忽忧。倒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如此比武,却是从所未见。群雄你望望我,我瞧瞧你,都是惊奇不已。只有嵩山派门下群弟子,个个目不转瞬的凝神观看,生怕漏过了一招半式。原来岳灵珊这几招嵩山剑法,正是从思过崖后洞石壁上学来。石壁上所刻的招式虽然内容精深,毕竟是死的,未能极尽变化。岳灵珊依样葫芦的使劲,在左冷禅这些高手看来,所有前招后着,自行在脑中加以补足,越想越觉无穷无尽,而武功见识较浅的门人,也能领略其杀着之威,开阖之奇。
6 p% J7 P7 P8 p3 ^  那石壁所刻的嵩山剑法,原只一十三招,岳灵珊堪堪将这一十三招使完,第十四招又是从头使起。左冷禅心念一动:“再看下去呢,还是将她手中剑震飞?”这两件事在他都是轻而易举,若要继续观看,岳灵珊剑招再高,毕竟也伤他不得;要震飞她的兵刃,那也只是举手之劳。可是要在这两件事中作一抉择,却大非易易。霎时之间,在他心中打过了无数念头:“她这些嵩山剑法如此奇妙,过了此刻,日后只怕再也没机缘见到。要杀了伤了这小妮子容易,可是这些剑法,又从何处得见?我又怎能去求岳先生试演?但若我容她继续使将下去,显得左某人奈何不了华山派门下的一个年轻女子,于我脸面何存?啊哟,只怕已过了一十三招!”一想到“一十三招”这四字,领袖武林的念头登时压倒了钻研武学的心意,左手三根手指一转,手中长剑翻了上来,当的一声响。与岳灵珊的长剑一撞,只听得喀喀喀十余声轻响过去,岳灵珊手中只剩了一个剑柄,剑刃寸断。折成数十截掉在地下。岳灵珊纵身一跃,倒退数丈,朗声道:“左师伯,侄女在你老人家面前,已使了几招嵩山剑法?”左冷禅闭住双目,将岳灵珊所使的那些剑招,一招招在心中回想了一遍,睁开眼来,说道:“你使了一十三招!很好,不容易。”岳灵珊躬身行礼,道:“多承左师伯手了容情,得让侄女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使了一十三招嵩山剑法。”
* w3 X( ~* l' |8 l' d  左冷禅以绝世神功,震断了岳灵珊手中长剑,群雄无不叹服。只是岳灵珊先前有言,要在左冷禅面前施展一十三招嵩山剑法,大多数人想来,就算她能使得三招,也已不易,这一十三招,决计无法使到,不料左冷禅忽似心智失常,竟容她便到第十四招上,方始出手。各人心下暗自骇异,有人还想到了歪路上去,只道左冷禅是个好色之徒,见到对手是个美貌少妇,便给她迷得失魂落魄。2 C) a9 C' U' m$ P7 u# \$ z& c. t4 A
  嵩山派中一名老者走了出来,朗声说道:“左掌门神功盖世,众所共见,兼且雅量高致,博大能容。岳家这位大小姐学得我嵩山派剑法的一些皮毛,便在他老人家面前妄自卖弄。左掌门直等她技穷,这才一击而将之制服。足见武学之道,贵精不贵多,不论那一门那一派的武功,只须练到登峰造极之境,皆能在武林中矫然自立——”他说到这里,群雄都不禁点头。要知他这番话正打中了各人的心坎。嵩山绝顶这些江湖汉子,除了少数高手之外,所学的均只一派武功,那老者说武学贵精不贵多,众人自表赞同,这些人于这个“精”字是否能够做到,那是难说得很,至于“多”,那是决计多不了的。% h, d: d, K* }/ J# c

+ ^) N7 G- y0 q) |- H" k$ U+ ^) P  只听那老者继续说道:“这位岳大小姐仗着一点小聪明,当别派同道练剑之时,暗中窥看,偷学到了一些剑法,便自称是精通五岳剑派的各派剑法。其实各派武功均有秘传的师门心法,窥见到一些招式的外形,如何能说到‘精通’二宇?”群雄又是点头,均想:“偷学别派武功,原是武林中的大忌。这笔帐其实该当算在岳不群头上。”那老者续道:“倘若一见到旁人使出几下精妙的招式,便学了过来,自称是精通了这一派的武功,武林之中,那里还有甚么独门秘技,还有甚么难能绝招?你偷我的,我偷你的,岂不是一塌胡涂?”他说到这里,群雄中便有许多人轰笑起来。岳灵珊以衡山剑法打败莫大先生,以恒山剑法打败令狐冲,对方不免有容让之意,但她以泰山剑法力败玉音子和玉磬子,却是真真实实的功夫,绝无取巧虚假,只是不愿见到旁人通晓各派武功,乃是人同此心,所以那老者这么一说,登时便有件多人随声附和,倒不仅以嵩山弟子为然。
& n* P& P$ n7 Y1 }* g第八十二回 如此君子2 [# Q8 o9 C$ P5 e+ A* V( j( D
  那老者见附己者人众,神情极是得意,提高了嗓子说道:“所以哪,这五岳派掌门一席,实是非左掌门莫属,也由此证明,一家之学而练到炉火纯青的境地,那可比贪多嚼不烂的大杂烩高明得多了。”他这几句话,直是明指岳不群而言。嵩山派中便有数十名年青弟子跟着叫好起哄。那老者说道:“五岳剑派之中,若有谁自信武功胜得了左掌门的,便请出来,一显身手。”他接连说了两遍,无人接腔。本来桃谷六仙必定会出来胡说八道一番,但此时盈盈正急于救治令狐冲,再也无暇指点桃谷六仙去跟嵩山派捣蛋。桃根仙等六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当如何才好。* {; a/ l  a& J
  那老者也:“既然无人同左掌门挑战,左掌门众望归,便请出任我五岳派的掌门人。”左冷禅假意谦逊,说道:“五岳派中人才济济,在下无德无能,可不敢当此重任。”那老者道:“五岳派掌门一席,位高任重,左掌门只好勉为其难,替五岳派门下千余弟子造福,也替江湖同道尽力。请左掌门登坛。”只听得锣鼓之声大作,爆竹又是连串响起,都是嵩山弟子早就预备好了的。# U# _: x9 w6 l8 _. L% J1 Y
  爆竹擗拍声中,嵩山派众弟子以及左冷禅邀来助阵壮威的朋友齐声吶喊:“请左掌门登台,请左掌门登台!”左冷禅纵起身子,轻飘飘的落在封禅台上。他身穿黄色的布袍,其时夕阳正要下山,日光斜照,映射其身,显得金光灿烂,大增堂皇气象。他抱拳转身,向台下众人作了个四方揖,说道:“既承众位朋友推爱,在下若是再不答允,出任艰巨,倒显得过于保身自爱,不肯为武林同道尽力了。”嵩山门下数百人欢声雷动,大力鼓掌。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左师伯,你震断了我的长剑,便算是五岳派的掌门人吗?”说话的正是岳灵珊。左冷禅道:“天下英雄在此,大家原说好比武夺帅。岳小姐若是能震断我手中长剑,则大伙儿奉岳小姐为五岳派掌门,亦无不可。”岳灵珊道:“要胜过左师伯,我自然无此能耐,但咱们五岳派中,武功胜过左师伯的,未必就没有了。”8 ?; T/ s' l! U; P3 g
  左冷禅在五岳派诸人之中,真正忌惮的只有令狐冲一人,眼见他与岳灵珊比剑而身受重伤,登时心头便如放下一块大石,这时听岳灵珊如此说,便道:“以岳小姐之见,五岳派中武功剑法胜过在下的,是令尊呢、令堂呢,还是尊夫?”嵩山群弟子又都轰笑起来。岳灵珊道:“我夫君是后辈,恐怕比之左师伯要逊一筹。我妈妈的剑法自可与左师伯旗鼓相当。至于我爹爹,当然比左师伯要高明得多了。”嵩山群弟子怪声大作,有的猛吹口哨,有的顿足擂地。左冷禅转过头去,对着岳不群说道:“岳先生,令爱对阁下的武功,倒是推评得很呢。”岳不群道:“小女孩儿口没遮拦,左兄不必当真。在下的武功剑法,比之少林方证大师,武当冲虚道长,以及丐帮帮主诸位前辈英雄,那可是望尘莫及。”左冷禅脸上登时变色。岳不群提到方证大师等三人,便是不提左冷禅的名字,人人都听了出来,那显是自承比他高明。嵩山派中那老者便道:“比之左掌门却又如何?”岳不群道:“在下和左兄神交多年,相互推重。嵩山华山两派剑法。各擅胜场。数百年来从未分过高下。韩兄这一句话,在下可难答得很了。”原来那老者姓韩,以他说话的气派,在嵩山派中位份着实不低,只是江湖上识得他的人却是不多。# H" C. ^0 [2 Q1 a- \' v( D5 |
  那姓韩老者道:“听岳先生的口气,倒似乎自以为比左掌门还强着些儿。”岳不群道:“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较量武功高低,自古贤者所难免,在下久存向左师兄讨教之心。只是今日五岳派新建,掌门人选未定,在下若和左师兄比剑,倒似是来争做这五岳派掌门一般,那不免惹人闲话了。”左冷禅道:“岳兄胜得在下手中长剑,五岳派掌门一席,自当由岳兄承当。”岳不群摇手道:“武功高的,未必人品也高。在下就算胜得了左兄,也不见得能胜过五岳派中其余的高手。”他口中说得谦逊,但每一句话扣得极紧,始终认为自己比左冷禅高着一筹。左冷禅越听越怒,冷冷的道:“岳兄‘君子剑’三字,名震天下。‘君子’二字,人所共知。这个‘剑’字到底如何,却是耳闻者多,目睹者少。今日天下英雄毕集,便请岳兄露一手高明剑法,也好让大伙儿开开眼界!”许多人都大叫起来:“到台上去打,到台上去打。”“光说不打,算什么英雄好汉?”
2 ~" c# v) O$ N, F6 K' T  岳不群双手负在背后,默不作声。左冷禅在筹谋合并五岳剑派之时,于四派中高手的武功根底,早已了然于胸,自信四派中无一能胜得过自己,这才不遗余力的推动其事。否则若有人武功强过于他,那么五岳剑派合并之后,掌门人一席反为旁人夺去,那岂不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为他人作嫁衣裳?岳不群剑法高明,修习“紫霞神功”造诣已颇不低,那是他所素知的。还是在少林寺中见到他与令狐冲相斗,细看之下,大为放心,知他剑法虽精,毕竟非自己敌手。再见他脚踢令狐冲,反而震断了自己右腿,更知他内功修为亦不过尔尔,凡是内功精深之人,发力击人,纵然伤不到对方,也绝不会反伤己身。这时听得他父女俩口出大言,心想:“你不过暗中学到了五岳剑派的一些绝招,便狂妄自大起来。你若在和我动手之际,突然之间使将出来,倒可吓人一跳,可是偏偏行错了一着棋,叫你女儿先使,我既已有备,复有何用?”眼见他始终没有上台比剑之意,心想:“此人极工心计,若不当着一众豪杰之前打得他从此抬不起头来,则此人留在我五岳派中,必有后患。”当即说道:“岳兄,天下英雄都请你上台,一显身手,怎地不给人家面子?”岳不群道:“左兄既如此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当下一步一步,从封禅台的石级走上台去。群雄见有好戏可看,都鼓掌叫好。
  H$ h5 I1 S4 A! h0 S/ h. W  岳不群来到台上,拱手说道:“左兄,你我今日已份属同门,只是众位英雄要小弟献丑,只好勉力奉陪。咱们切磋武艺,点到为止,如何?”左冷禅道:“兄弟自当小心,尽力不要伤到了岳兄。”嵩山派的门人叫了起来:“还没打就先讨饶,不如不用打了。”“刀剑不生眼睛,一动上手,谁保得了你不死不伤?”“若是害怕,趁早乖乖的服输下台,也还来得及。”岳不群微微一笑,朗声道:“刀剑不生眼睛,一动上手,难保有死有伤,这话确是不错。”他转头向着华山派群弟子说道:“华山门下众人听着:我和左师兄是切磋武艺,绝无仇怨,倘若左师兄失手杀了我,或是打得我身受重伤,乃是激斗之中,不易拿捏分寸,大伙儿不可对左师伯心怀仇恨,更不可与嵩山门下寻仇生事,坏了我五岳派同门的义气。”岳灵珊等都高声答应。左冷禅听他如此说。倒颇出于意料之外。说道:“岳兄深明大义,以本派义气为重,那好得很啊。”岳不群微笑道:“我五派合并为一,那是十分艰难的大事。倘若因我二人论剑较技,伤了和气,五岳派中同门纷争,那可和并派的原意背道而驰。”左冷禅道:“不错!”心想:“此人心下已生怯意,我正可乘势一举而将其制服。”
+ b; O( w) w8 c. A) c, o) ~  高手比武,内劲外招固是重要,而胜败之分,往往只差在一时气势之盛衰,左冷禅见他示弱,心下暗暗欢喜,刷的一声响,抽出了长剑。这一下长剑出鞘,竟是声震山谷。原来他潜运内力,使长剑出鞘之时,剑刃与剑鞘内壁不住相撞,震荡而发巨声。不明其理之人,无不骸异。嵩山门人又大声喝起采来。岳不群将长剑连剑鞘从腰间解下,放在封禅台一角,这才慢慢将剑抽了出来。单是从二人拔剑的声势姿式看来,这场比剑可说高下已分,大可不必比了。) [7 a0 e, G4 i& h. d
  令狐冲给长剑插入肩胛,自背直透至前胸,对穿而过,受伤自是极重。盈盈看得分明,心急之下,顾不得掩饰自己身份,抢过去拔起长剑,将他抱起。恒山派众女弟子纷纷围了上来。仪和取出“熊胆回生散”,一瓶子的药末尽数倒在令狐冲口里。盈盈早已伸指点了他前胸后背伤口四周的穴道,止住鲜血迸流。仪清和郑萼分别以“天香断续胶”搽在他伤口上。恒山派的天香断续胶与熊胆回生散乃是武林中冶金创的至宝圣药,伤者若非当场气绝身亡,只须施救及时,极具灵验。这些药物采集甚难,制炼更是不易,原是十分珍贵的物品,但掌门人受伤,群弟子那里还会吝惜?敷药唯恐不多,将千金难买的灵药,当作石灰烂泥一般,厚厚的涂在他身上。令狐冲受伤虽重,神智仍是清醒,见到盈盈和恒山弟子的情急关切,心下登感歉仄:“为了哄小师妹一笑,却累得盈盈和恒山派众师妹如此为我担惊受怕。”当下强露笑容,说道:“不知怎地,一个不小心,竟让——竟让这剑给伤了。不——不要紧的,不用——用——”盈盈道:“别作声。”她虽是尽量放粗了喉咙,但毕竟女音难掩。恒山弟子听得这个虬髯汉子话声娇嫩,均感诧异。令狐冲道:“我——我瞧瞧——瞧瞧——”仪清应道:“是。”将挡在他身前的两名师妹拉开,让他观看岳灵珊与左冷禅比剑。此后岳灵珊施展一十三招嵩山剑法,左冷禅震断她的剑刃,以及左冷禅与岳不群同上封禅台,他都模模糊糊的看在眼里。
( e, @# _4 t0 J; z% j) A  岳不群拔出长剑,转过身来,脸露微笑,与左冷禅相距约有二丈。其时群雄尽皆屏息凝气,一时嵩山绝顶之上,寂静无声。令狐冲却隐隐听到一个极低的声音在诵念经文:“若恶兽围绕,利牙爪可怖,念彼观音力,疾去无边方。蟒蛇及螟蝎,气毒烟火然,念彼观音力,寻声自回去。云雷鼓掣电,降雹澍大雨,念彼观音力,应时得消散。众生被困危,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解救世间苦——”这念经的声音极轻极轻,几不可闻,但令狐冲只听到了几个字,听到这念经声中所充满着的虔诚和热切之情,便知道是仪琳又在为自己向观世音祈祷,求恳这位救苦救难的菩萨解除自己的苦楚。许多日子以前,在衡山城郊,仪琳曾为他诵念这篇经文,他并未转头去看,但仪琳那含情脉脉的眼光,温雅秀美的容貌,清清楚楚的出现在眼前。这时他背倚在盈盈软绵绵的身上,耳中听着仪琳念经的声音,心中涌起一片柔情。只是想:“不但是盈盈。还有这仪琳小师妹。她们都将我看得比她们自己性命还重,我纵然粉身碎骨,也是难以报答她们的深恩。”左冷禅见岳不群横剑当胸,左手捏了个剑诀,似是执笔写字一般,知道这一招华山剑法中的“诗剑会友”,是华山派师徒与同道友好过招动手之时所使的起手式,意思是文人交友,是联句和诗;武人交友,便当切磋武艺。使了这招出来,那是表明和对手绝无怨仇敌意,比剑只决胜败,不可性命相搏。左冷禅嘴角边也现出一丝微笑,说道:“不必客气。”心想:“岳不群号称君子,我看还是伪君子的成份较重。他对我不露丝毫敌意,未必真是好心,一来是心中害怕,二来是叫我去了戒惧之意,漫不经心,他便可突下杀手,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9 a1 n4 r4 M2 [: b0 g7 ~  左冷禅左手向外一分,右手长剑向右掠出,使的是嵩山派剑法“开门见山”。他使这一招,意思是说要打便打,不用假惺惺的装腔作势,那也含有讽刺对方是伪君子之意。岳不群如何不明他这一招的含意?当下吸一口气,长剑中宫直进,剑尖不住颤动,剑到中途,忽然转而向上,乃是华山剑法的一招“背山隐隐”,端的是若有若无,变幻无方。左冷禅一剑自上而下的直劈下去,直有石破天惊的气势。旁观的群豪中不少人都“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嵩山剑法中并无这一招,左冷禅乃是借用了拳胸中的一个招式,以剑为掌,突然使出。这一招“独劈华山”,甚是寻常,凡是学过拳脚的无不通晓。五岳剑派数百年声气互通,嵩山剑法中别说并无此招,就算本来就有,碍在华山派的名字,也当舍弃不用,或是变换其形。此刻左冷禅却有意化成剑招,自是存心要激怒岳不群。高手对敌,若有一方中怀郁怒,心浮气粗,那便先输了一半,群豪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嵩山剑法原以气势雄伟见长,这一招“独劈华山”,招式虽是平平无奇,但呼的一声响,从空中疾劈而下,确有开山裂石的声势,将嵩山剑法之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岳不群侧身让开,斜剌一剑,还的是一招“古柏森森”。左冷禅见他法度严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正是久战长斗的策略,对自己这两招“开门见山”与“独劈华山”中的含意,绝未显出愠怒,心想此人确是劲敌,我若再轻视于他,乱使新招,别让他占了先机,当下剑自左而右急削过去,正是一招嵩山派正宗剑法“天外玉龙”。嵩山群弟子都学过这一招。可是有谁能使得这等奔腾矫夭,气势雄浑?但见他一柄长剑自半空中横过,剑身似曲似直,长剑本身便如一件活物一般。采声大作。! M9 Z3 Q, d4 @& `/ x& s' s" i
  别派群雄来到嵩山之后,但见嵩山派门人又打锣鼓,又放爆竹,左冷禅不论说什么话,都是鼓掌喝采,大声附和,人人心中多多少少均有些厌恶之情。但此刻听到嵩山弟子又是喝采,却觉这些采声实是理所当然,将自己心意也喝了出来。盖左冷禅这一招“天外玉龙”,将一柄死剑使得如灵蛇,如神龙,不论是使剑或是使别种兵刃的,无不囋叹。泰山、衡山等派中的名宿高手,本来对左冷禅并不甚服的,一见此招之后,心下均是暗自庆幸:“幸亏此刻在封禅台上和他对敌的,是岳不群而不是我!”只见左岳二人各使本派剑法,斗在一起。嵩山剑气象森严,往往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华山剑轻灵机巧,便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岳不群一时虽未露败象,但封禅台上剑气纵横,嵩山剑法占了八成攻势。岳不群的长剑尽量不与对方兵刃相接触,只是闪避游斗,眼见他剑法虽然机灵。但单仗一个“巧”字,终究非嵩山剑法堂堂之阵,正正之师的敌手。
' Y, D2 R* I8 q" M2 ?% b3 ]; N  左冷禅自起心合并五派,便收罗了华山派剑宗的好手成不忧等,暗中指使,命他们去和岳不群为难,一来是削弱华山派的势力,二来是派遣得力门人弟子,从旁察看岳不群武功的精要所在,然后详细回报。华山剑宗数次滋扰虽未得逞,左冷禅却已摸到了岳不群武功的根底,那原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意思,此次比剑,在他原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手。
& _* j* Z6 j. S! ^  似他二人这等武学宗师,比剑之时自无一定理路可循。左冷禅将一十七路嵩山剑法夹杂在一起使用。岳不群所用剑法较少,但华山剑法以变化繁复见长,近百招内,左冷禅虽大占上风,却也无法一击取胜。再拆了二十余招,左冷禅右手长剑一举,左手突然一掌击出,这一掌笼罩了对方上盘三十六处要穴,岳不群若是闪避,立时便受剑伤。只见他脸上紫气大盛,也伸出左掌,与左冷禅击来的一掌相对,砰的一声响,双掌相交。岳不群身子弹开,左冷禅却是端立不动。岳不群叫道:“这掌法是嵩山派娇系武功吗?”令狐冲见他二人对掌,“啊”的一击叫了出来,极是关切。他知道左冷禅这阴寒掌法厉害无比,以任我行内功之深厚,中了这掌力之后,发作时情势仍是十分凶险,竟使得四个人都变成了雪人。岳不群的内功决计不及任我行,只要再对数掌,就算当场没有冻僵,那也定然抵受不住。
! K' O' V6 K8 W- s: s0 U+ G6 D  左冷禅笑道:“这是在下自创的掌法,将来要在五岳派中选择用功的弟子,量才传授。”岳不群道:“原来如此,那可要向左兄多讨教几招。”左冷禅道:“甚好。”心想:“他华山派的‘紫霞神功’倒也了得,接了我的‘寒冰神掌’之后,居然说话声音并不颤抖。”当下舞动长剑,向岳不群剌了过去。岳不群仗剑封住,数招之后,砰的一声,又是双掌相交。岳不群这一次却不退开,长剑圈了转来,向左冷禅腰间削去。左冷禅竖剑一挡,左掌加运内劲,向他背心上直击而下,这一掌居高临下,势道奇劲。岳不群反转左掌一托,拍的一声轻响,双掌第三次相交。岳不群矮着身子,向外飞了出去。左冷禅喝骂道:“好奸贼,不要脸!”话声中充满了愤怒。! ?4 K6 Y; p5 |8 e) g  G) q- F2 ]' v
  群雄明明见到岳不群吃了亏,他跃出后脚下微见踉跄,似是站立不定,但左冷禅何以如此怒骂,谁都不明其中原因。原来二人第三次交掌,左冷禅左手掌心之中突觉一阵剧痛,待得岳不群跃开,举手一看,只见掌心之中已剌了一个小孔,隐隐有黑血渗出。他又惊又怒,心想岳不群在左掌中暗藏毒针,冷不防的在自己掌心中剌了一针,渗出鲜血既现黑色,自是针上喂毒,想不到此人号称“君子剑”,行事却如此卑鄙。他吸一口气,右手伸指在自己左肩上点了三点,不让毒血上行,心想:“左冷禅是何等样人。这区区毒针能奈何得了我?只是此刻须当速战,可不能让他拖延时刻了。”当下长剑疾风骤雨般攻了过去。岳不群挥剑还击,剑招也是极为狠辣猛恶。这时候暮色苍茫,封禅台上二人斗剑不再是较量高下,竟是性命相搏,台下人人都瞧了出来。方证大师说道:“善哉,善哉!怎地突然之间,戾气大作?”% l; j1 O& B) g3 C# a
  数十招过去,左冷禅见对方封得严密,心下焦躁起来,剑力越运越劲。岳不群左支右绌,似是抵挡不住,突然间剑法一变,剑刃忽伸忽缩,招式诡奇绝伦。台下群雄大感诧异,有人在低声相询:“这是什么剑法?”问者尽管问,答者却是无言可对。只是摇头。左冷禅一声冷笑,心道:“我料到你最后定要使出看家法宝来,殊不知我这早就有备。你这《辟邪剑法》对付旁人有用,在左某面前却是班门弄斧。”
. K" i3 U' y; P! q' b  N  令狐冲倚在盈盈身上,突然见到师父使出的剑法既快又奇,与华山派剑法大相径庭,心下甚是诧异,一转眼间,却见左冷禅剑法一变,所使剑招的路子与师父竟然极为相似。数招之后,他便想到那日在少林寺中,左冷禅与任我行相斗之时以掌作剑,招数奇特,其时向问天曾叫了出来:“辟邪剑法!”此刻师父和左冷禅所用的,正便是当日左冷禅掌上的武功,难道他二人以之相斗的竟然都是辟邪剑法?
7 o2 }9 E6 T( \; _4 g3 P" s' f  一霎时间,他不由得思潮起伏,寻思自己所以被逐出华山派,虽说是由于自己与盈盈他们魔教中人结交,但另一主因,实由师父疑心吞没辟邪剑谱而起。这时他眼见岳不群的剑法与左冷禅相似到了极处,二人攻守趋避,配合得天衣无缝,便如同门师兄弟数十年来同习一套剑法,这时相互在拆招一般,如果左冷禅使的是辟邪剑法,那么岳不群使的当然也是辟邪剑法了。他心想:“多半师父最近寻得了剑谱,与师弟他们一同修习。可是左冷禅怎么又会使这套剑法?是了,这剑谱先前被左冷禅盗了去,师父又设法夺了回来,倘若真是如此,那可大大不妙。剑法相同,左冷禅却修习较久,造诣自然较深,两人如此相斗,师父处境定然不利。”7 u" _; A6 D  R
  果然封禅台上二人相斗的情景与他猜测相符,左冷禅着着进逼,岳不群不住倒退。令狐冲最善于查察旁人武功中的破绽,眼见师父剑招中的漏洞越来越大,情势越来越是凶险,不由得大是焦急。9 m5 x3 D2 E9 ?. c( d
  台下群雄眼见二人所使剑法真是生平从所未睹,无不骇异。待得左冷禅胜势已定,嵩山派群弟子大势吶喊起来。左冷禅一剑快似一剑,见对方剑法散乱,十招之内便可将他手中兵刃击飞,不禁心中暗喜,手上更是连连催劲。果然他一剑横削,岳不群举剑一挡,手上劲力大是微弱,左冷禅回剑一撩,岳不群把捏不住,长剑直飞上天。嵩山派弟子欢声雷动。那知岳不群空手揉身而上,擒拿点拍,攻势竟是凌厉之极。他身形飘忽,有如鬼魅,转了几转,移步向西,出手之奇之快,直是匪夷所思。左冷禅大骇,叫道:“这——这——这——”奋剑招架。岳不群的长剑落了下来,插在台上,谁都没加理会。
1 v. ?- |* t: s( J  盈盈叫道:“东方不败,东方不败!”令狐冲也已看了出来。此时师父所使的,正是当口黑木崖上东方不败持绣花针和他四人相斗的功夫。他受伤虽重,但惊奇之下,竟然忘了剧痛,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旁边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托在他的腋下,他竟全然不觉。有一双妙目怔怔的瞧着他,他也茫无所知。这时嵩山绝顶之上,数千对眼睛,只有一双眼睛才不瞧左岳二人相斗,自始至终,仪琳的眼光,未有片刻离开过令狐冲的身子,别说岳不群与左冷禅相斗,就算嵩山绝顶的数千人群相混战,她恐怕也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猛听得左冷禅一声长叫,岳不群倒纵出去,站在封禅台的西南角,离台边不到一尺,身子摇晃,似乎便要摔下台去。左冷禅右手舞动长剑,越使越急,使的尽是嵩山剑法,一招接一招,护住了全身前后左右的要穴。但见他剑法精奇,劲力威猛,每一招都激得风声虎虎,许多人都喝起采来。然见左冷禅只是自行舞剑,并不向岳不群进攻,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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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57 | 只看该作者
他的剑招只是守御,绝非向岳不群攻击半招,如此使剑,但似是独自在练功一般,那里是应付劲敌的打法?突然之间,左冷禅一剑剌出,停在半空,不再收回,微微侧头,似在倾听什么奇怪的声音。便在此时,许多眼光敏锐之人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只见两道极细的血线,从左冷禅双眼中流下,横过他面颊,直挂到下颏。人丛中有人说道:“他眼睛瞎了!”这一声说得并不甚响,左冷禅却大怒起来,叫道:“我没有瞎,我没有瞎!那一个狗贼说我瞎了?岳不群,岳不群你这奸贼,你有种的就过来和你爷爷再战三百回合。”他越叫越响,声音中充满了愤怒、痛楚和绝望,便似是一头猛兽受了致命重伤,临死时全力嗥叫。岳不群站在台角,只是微笑。人人都看了出来,左冷禅确是双眼给岳不群剌瞎了。
7 w" f. l% I$ W2 d  只有令狐冲和盈盈,才对如此结局不感诧异。岳不群长剑脱手,此后所使的招术,便和东方不败的武功大同小异。那日在黑木崖上,任我行、令狐冲、向问天、盈盈四人联手和东方不败相斗,尚且不敌,直到盈盈转而攻击杨莲亭,这才侥幸得手。饶是如此,任我行还是被剌瞎了一只眼睛。岳不群身形之飘忽迅捷,比之东方不败是略有不如,但单打独斗,左冷禅非输不可,果然一瞬之间,他双目便被针剌瞎。令狐冲见师父得胜,心下并不感到喜悦,反而突然之间,竟有一阵说不出的害怕。他从小见到岳不群时,尊敬之中含有亲切,虽然师父不怒自威,他从来不敢在师父面前放肆,但内心深处,对师父之挚爱实胜于敬畏。即使师父将他逐出门墙,他也深知自己行事乖张任性,实是罪有应得,只盼师父师娘宽恕,从未生过半分怨艾之意。但这时见到师父大袖飘飘的站在封禅台边,神态儒雅潇洒,不知如何,心中竟是起了一种强烈的憎恨。或许由于岳不群所使的武功,令他想到了东方不败的怪模怪样,也或许他觉得师父胜得殊不正大光明,他呆了一呆,只觉伤口一阵剧痛,便即颓然坐倒。盈盈和仪琳同时伸手扶住,齐问:“怎样?”令狐冲摇了摇头,勉强露出微笑,道:“没——没什么。”2 H  |% w  _4 m" u) I" S! J9 G7 ]
  只听得左冷禅又在叫喊:“岳不群,你这奸贼,有种的便过来决一死战,躲躲闪闪的,真是无耻小人!你——你过来,过来再打!”嵩山派中那姓韩老者说道:“你们去扶师父下来。”两名大弟子应道:“是!”飞身上台,说道:“师父,咱们下去吧!”左冷禅叫道:“岳不群,你不敢来吗?”一名弟子伸手去扶,说道:“师——”突然间寒光一闪,左冷禅长剑一剑从他左肩直劈到右腰,跟着剑光带过,另一名大弟子齐胸而断。这一剑,剑势之凌厉,端的是匪夷所思,只是闪电般一亮,两名嵩山派的大弟子已被劈成了四截。台下群雄齐声惊呼,尽皆骇然。左冷禅剑术之精,从这一劈中充分显示了出来,而适才岳不群能跟他对拆剑招,固守不败,确也大非寻常。岳不群缓步走到台中,拔起长剑,说道:“左兄,我见你已成残废,不来跟你一般见识。到了此刻,你还想跟我争这五岳派掌门吗?”左冷禅慢慢提起长剑,剑尖对准了他胸口。群雄但见剑上鲜血一滴一滴的滚在地下,人人都是手心中捏一把汗,不知左冷禅这一剑是否刺出,若是剌出,岳不群是否抵挡得住。但见左冷禅右手衣袖鼓了起来,犹似吃饱了风的帆蓬一般,可是左手衣袖平平垂下,与寻常无异,足见他全身劲力都集中到右臂之上,内力鼓荡,连衣袖都欲胀裂,真是非同小可。这一剑若是剌出,自是雷霆万钧之势。岳不群长剑当胸,剑刃微微颤动。发出一片闪闪光芒,竟似闲暇。可是他脸上紫气愈来愈浓,一张脸全成紫色,显然也已将“紫霞神功”发挥到了极致,以备抵挡左冷禅这乾坤一掷的猛击。
' E/ e! @$ u' p% W! G5 H  在左冷禅凝气欲发的一刻之间,他心中无数念头纷去杳来,料想这一剑若是不能直剌入岳不群胸口,只要给他挡开,甚或闪避了过去,自己双眼已盲,那便只有任其宰割的份儿,想到自己花了无数心血,筹划五派合并,料不到最后霸业为空,功败垂成,反而让竖子成名,突然间心中一酸,热血上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岳不群不敢稍动,只怕脚步一移,泄了这口真气,那便挡不住对方的剑击。当下满头满脸尽为左冷禅的鲜血所污。鲜血不住从他身上剑上下滴,群雄无不惊布。左冷禅右手一抖,长剑自中而断,随即抛下断剑,仰天哈哈大笑,笑声远远传了出去,山声为之鸣响。长笑声中,他转过身来,大踏步下台,去到台边时左脚一踏空,但心中早就有备,右足踢出,飞身下台。嵩山派的几名亲信弟子抢过去,齐叫:“师父,咱们一齐动手,将华山派上下斩为肉泥。”左冷禅朗声道:“大丈夫言而有信,既说是比武夺帅,各凭本身武功争胜,岳先生武功远胜左某,大伙儿自当奉他为掌门,岂可更有异言?”他双目初盲之时,惊怒交集,不由得破口大骂,但略一宁定,便即恢复了武学大宗师的身份无派。群雄见他拿得起,放得下,的是一代豪雄,心下无不佩服。否则以嵩山派人数之众,邀约的帮手之盛,又占了地利,若是与华山派群殴乱斗,岳不群武功再高,只怕也是非吃大亏不可。4 @' F% a  u, X  e! P1 D
  五岳剑派和来到嵩山看热闹的人群之中,自有不少趋炎附势之徒,听左冷禅这么说,登时大声欢呼起来:“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华山派的一门弟子自是叫喊得更加起劲,只是这样一个变故太过出于意料之外,华山门人简直难以相信自己亲目所睹,亲耳所闻乃是真事。岳不群提起衣袖,抹去了脸上血污,走到台边,拱手说道:“在下与左师兄比武较艺,原盼点到为止。但左师兄武功太高,震去了在下手中长剑,危急之际,在下但求自保,下手失了分寸,以致左师兄双目受损,令人心中好生不安。”台下有人说道:“刀剑不生眼睛,那能保得绝无损伤。”另一人道:“阁下没有赶尽杀绝,足见仁义。”岳不群道:“不敢!”他拱手不语,也无下台之意。台下有人叫道:“那一个想做五岳派掌门,上台去较量啊。”另一人道:“那一个招子太亮,上台去请岳先生刺了出来,也无不可。”数百人齐声叫喊:“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 r1 a- w1 v' r$ \& b! x
  岳不群待人声稍静,朗声说道:“既是众位抬爱,在下也不敢推辞。五岳派今日新创,百废待举,在下只能总领其事。衡山的事务仍请莫大先生主持。恒山事务仍由令狐冲令狐贤弟主持。泰山事务请玉磬、玉音两位道长共向主持。嵩山派的事务嘛,左师兄眼睛不便,却须斟酌——”& ]* T6 [7 a4 M5 w
  岳不群顿了一顿,眼光向嵩山派人群中射去,缓缓说道:“依在下之见,便请韩天鹏韩师兄会同方师兄,一同主理日常事务。”那姓韩老者大出意料之外,说道:“这个——这个——”嵩山门人与别派人众也都甚是诧异,这韩天鹏适才一直出言与岳不群为难,冷嘲热讽,甚是无理,不料岳不群居然不计前嫌,指定他主领嵩山派的事务。嵩山门人本来对左冷禅双目被剌一本极为忿忿,许多人仍是俟机生事。但听岳不群派韩天鹏为嵩山派之首。不由得气愤稍平。岳不群道:“咱们五岳剑派合派若不和衷同济,那么五派合并云云,也只徒有虚名而已。大家今后都是份属同门,再也休分彼此。在下无德无能,暂且执掌本门门户,种种兴革,还须众兄弟从长计议,在下不敢自专。现下天色已晚,各位都辛苦了,便请到嵩山本院休息,喝酒用饭!”群雄齐声欢呼,纷纷奔下峰去,岳不群下得台来,方证大师、冲虚道人等都过来向他道贺。方证和冲虚本来担心左冷禅混一五岳派后,野心不息,更欲吞并少林武当,为祸武林。各人素知岳不群乃谦谦君子,由他执掌五岳一派门户,自是大为放心,因之各人的道贺之意均是十分诚恳。方证大师低声道:“岳先生,据老衲浅见,嵩山门下只怕颇有人心怀叵测,欲对施主不利。常言道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施主身在嵩山,可须小心在意。”岳不群道:“是,多谢方丈大师指点。”方证又道:“少室山与此相距只是咫尺之间,呼应极易。”岳不群深深一揖,道:“大师美意,岳某铭感五中。”他又向冲虚道人、丐帮帮主等说了几句话,随即快步走到令狐冲跟前,说道:“冲儿,你的伤不碍事么?”自从他将令狐冲逐出华山以来,这是第一次如此和颜悦色的叫他“冲儿”。令狐冲却是心中一寒,颤声道:“不——不打紧。”岳不群道:“你便随我同去华山养伤,和你师娘聚聚如何?”如在几个时辰之前岳不群提出此事,令狐冲自是大喜若狂,应允之不暇,但此刻心下竟是大为踌躇,颇有些怕上华山。岳不群道:“怎么样?”令狐冲道:“恒山派的金创药好,弟子——弟子养好了伤,再来拜见师父师娘。”岳不群侧头凝视他脸,似要从他脸色之中,查察他真正的心意,过了好一会,才道:“那也好!你安心养伤,盼你早来华山。”令狐冲道:“是!”挣扎着想站起身来行礼。岳不群伸手扶住他右臂,温言道:“不用啦!”令狐冲身子一缩,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惧意。岳不群哼的一声,眉头闪过一阵怒气,但随即微笑,叹道:“你小师妹还是跟从前一样,出手不知轻重,总算没伤到你要害!”说着慢慢转过身来。数丈外有数百人等着,待岳不群走近,纷纷围拢,簇拥着下峰。他既是五岳派掌门,在武林中是何等的声势名望,自有不少江湖豪士过来奉承结纳。令狐冲目送着师父的背影在山峰边消失,各派人众也都走下峰去,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伪君子!”他不知道句话是恒山派中那一个人所说,但这三个字正打入了他心坎,在这时候,更没另外三个字能更明白的说出他心中所感。一位他素来感激、敬重、爱戴的恩师,突然之间,将戴在脸上的假面具撕了下来,露出一张阴险毒辣、狰狞可怖的脸孔。- w, D, T; W3 H; y1 p2 W
  眼见天色渐黑,封禅台旁除了恒山派外,已无旁人,仪和说道:“令狐大哥,咱们也下去吗?”令狐冲道:“咱们便在这里过夜,好不好?”他只觉和岳不群离开得越远越好,雅不欲再到嵩山本院和他见面。他此言一出,恒山派许多女弟子都欢呼起来,竟是人同此心,谁都不愿下去。当日在福州城中,她们得悉师长有难,曾求华山派赴援,岳不群不顾“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义,一口拒绝,恒山弟子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今日令狐冲又为岳灵珊所伤,自是人人气愤,待见岳不群夺得了五岳派掌门之位,各人均是不服,在这封禅台旁露宿一宿,倒是耳目清净。仪清道:“令狐师兄不宜多动,在这里静养最好。只是这位大哥——”说时眼望盈盈。令狐冲笑道:“这位不是大哥,是任大小姐。”盈盈一直扶着令狐冲,听他突然泄露自己身份,不由得大羞,急忙抽身站起。令狐冲不防,身子向后便仰。仪琳站在他身旁,一伸手,托住他的左肩,叫道:“小心了!”仪和、仪清等早知盈盈和令狐冲恋情深挚,非比寻常,一个为情郎少林寺舍命,一个为她率领江湖豪士攻打少林,那是轰动江湖的大事,武林中无人不知,一听得眼前这个虬髯大汉竟然便是朝阳神教的任大小姐,都是惊喜交集,有的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恒山弟子向来甚少涉足江湖,与朝阳神教亦无多大怨仇,大家心目中早就将这位任大小姐当作是未来的掌门夫人,厮见之下,甚是亲热。当下仪和等取出干粮、清水,分别吃了,便在封禅台旁和衣而卧。* \* k) b. A# y4 u6 R9 }% [, t& `4 v5 y
  令狐冲重伤之余,神困力竭,不久便即沉沉睡去。睡到中夜,忽听得远处有个女子声音喝道:“什么人?”令狐冲虽受重伤,内力修为极厚,一听之下,便即醒转,知是在外巡查守夜的恒山弟子盘问来人,听得有人答道:“五岳同门,华山岳先生座下弟子。”正是林平之的声音。守夜的恒山弟子问道:“夤夜来此,为了何事?”林平之道:“在下约得有人在封禅台下相会,不知众位师姊在此休息,多有得罪。”言语倒是甚为有礼。便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西首传了过来:“姓林的小子,你在这里伏下五岳派同门,想倚多为胜,找老道的麻烦吗?”令狐冲听得分明,说话的乃是青城派掌门,松风观观主余沧海,心下微微一惊:“林师弟与余沧海有杀父杀母的大仇,约他来此,当是索还这笔血债了。”林平之道:“恒山众师姊在此歇宿,我事先并不知情。咱们另觅处所了断,免得骚扰了旁人清梦。”余沧海哈哈大笑,说道:“免得骚扰清梦?你扰都扰了,却在这里装滥好人。有这样的岳父,便有这样的女婿。你有甚么话,爽爽快快的说了,大家好安稳睡觉。”林平之冷冷的道:“要安稳睡觉,你这一生是别妄想了。你青城派来到嵩山的,连你共有廿四人。我约你一齐前来相会,为何只来三人?”' I! w. f' W+ b& j
  余沧海仰天大笑,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这样那样么?你岳父新任五岳派掌门,我是瞧在他脸上,才来听你有什么话说。你有什么屁,赶快就放,要动手打架,那便亮剑,让我瞧瞧你林家的辟邪剑法,到底有什么长进。”令狐冲慢慢坐起身来,月光之下,只见林平之和余沧海相对而立,相距约有三丈。令狐冲心想:“那日我在衡山负伤,这余矮子想一掌将我击死,幸得林师弟仗义,挺身而出,这才救了我一命。倘若当日余矮子一掌打在我身上,令狐冲焉有今日?林师弟入我华山门下之后,武功自是大有进境,但与余矮子这一代宗师相比,毕竟尚有不逮。他约余矮子来此,想必师父、师娘定然在后相援。但若师父师娘不来,我自也不能袖手旁观。”只听余沧海冷笑道:“你若是有种,便该单人匹马,上我青城山来寻仇,这才算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却鬼鬼祟崇的约我到这里来,又在这里伏下一批尼姑,好一齐向老道下手,可笑啊可笑。”仪和第一个忍不住了,朗声说道:“姓林的小子跟你有恩有仇,和我们恒山派有甚么相干?你这矮道人便会胡说八道。你们尽可拚个你死我活,咱们只是看热闹。你心中害怕,可不用将恒山派拉扯在一起。”她不知当年林平之曾救过令狐冲的性命,只是她对岳灵珊大大不满,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连带的将岳灵珊的丈夫也讨厌上了。8 f" v5 o0 O; @9 E7 v4 b9 }$ s; z
第八十三回 英雄末路: \$ \7 \% Z6 {. j4 f5 W5 u
  余沧海与左冷禅一向交情不坏,此次左冷禅又先后亲身写了三封信,坚邀他上山观礼,兼壮盛势。余沧海来到嵩山之时,料定左冷禅定然会当五岳派掌门,所以虽与华山派门人有仇,也不放在心上,那知这五岳派掌门一席,竟会给岳不群夺了去,直是始料所不及,当时觉得在嵩山殊无意味,即晚便欲下山。群雄从嵩山绝顶下来之时,林平之去到他的身旁,低声相约,要他今晚子时,在封禅台畔相会。林平之说话虽轻,措词神情,却是极度傲慢无礼,令他难以推托。余沧海寻思:他华山派新掌五岳派门户,气焰不可一世,但你羽翼未丰,五岳派内四分五裂。我也不来怕你,只是要提防他邀约帮手,对己群起而攻。他处事向来谨细,故意赴约稍迟,跟在林平之身后,看他是否有大批帮手,不料查察之下,林平之竟是孤身上峰赴约。他暗暗心喜,原来带齐了青城派门人,当下只带了两名上峰弟子,以免被对方小觑了,其余门人则散布峰腰,一见到有人上峰应援,便即发声示警。上得峰来,却见封禅台旁有多人睡卧,林平之固是大为惊奇,余沧海更是暗皱眉头,心想:“三十老娘,倒绷婴儿。我只去查他有无带同大批帮手上峰,没想到他大批帮手早在峰顶相候。老道身入伏中,又得筹划脱身之计。”
/ x( Q! b6 D  h/ z  他素知恒山派的武功剑术绝不在青城之下,虽然三位前辈师太圆寂,令狐冲又身受重伤,此刻恒山派中人材雕零,并无高手,但毕竟人多势众,若是数十名尼姑结成剑阵围攻,那可辣手得紧。待听得仪和如此说,虽然她直呼自己为“矮子”,好生无礼,但言语之中,显是两不相助,不由得心中为之一宽,说道:“你们两不相助,那是再好不过。大家不妨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且看我青城派的剑术,与华山剑法相较却又如何。”他顿了一顿,又道:“你们别以为岳不群侥幸胜得嵩山左师兄,他的剑法便如何了不起。就算他剑法在五岳派里是第一,武林中各家各派,各有各的绝技,华山剑法也未必就真的独步天下。以我看来,恒山剑法,就比华山高明告多。”他这几句话一来是挑拨离间,二来是讨好恒山弟子,要她们真的置身事外,不可相助林平之。只须自己和这姓林的小子单打独门,那便有九成九的胜算把握。他这几句话的弦外之音,恒山门人如何听不出来,仪和说道:“你们两个,要打便爽爽快快的动手,半夜三更在这里叽哩咕噜,扰人清梦,未免太不识相。”余沧海心下暗怒,寻思:“今日老道要对付姓林的小子,没空来跟你们这些些臭尼姑算帐。日后你恒山门人在江湖上撞在老道手中,总教你们有苦头吃。”余沧海这人为人极是小气,一向又是自尊自大惯了的,武林后辈见到他若不恭恭敬敬的奉承,他已老大不高兴,仪和如此说话,倘在平时,早就大发脾气了。; ?0 w: l1 z0 V( F0 c& O" T
  林平之走上两步说道:“余沧海,你为了觊觎我家剑谱。害死我父母双亲,我福威镖局中数十口人丁,都死在你青城派手下,这群血债,今日要你鲜血来偿。”余沧海气往上冲,大声道:“我亲生孩儿死在你这小畜生手下,你便是不来找我,我也要将你这小狗千刀万剐。你托庇华山门下,以岳不群为靠山。难道就躲得过了?”呛啷一声。长剑出鞘。这日正是十五,皓月当空。但见他身子虽矮,剑刃却长。月光与剑光映成一片,融融如水,在他身前晃动。只这一拔剑,气势便大是不凡,恒山弟子均想:“这矮子成名已久,果然非同小可。”林平之仍不拔剑,又走上两步,与余沧海相距只是丈余,侧头瞪视着他,眼睛中如欲迸出火来。余沧海见他并不拔剑,心想:“你这小子倒也托大,此刻我只须一招‘碧渊腾蛟’,长剑挑起,便将你自小腹而至咽喉,划一道两尺半的口子。只不过你是后辈,我可不便先行动手。”喝道:“你还不拔剑?”他蓄势以待,只须林平之手按剑柄,长剑抽动,不等他长剑出鞘,这一招“碧渊腾蛟”便剖了他肚子。在恒山弟子看来,只能赞他出手迅捷,可不能说他突然偷袭。
( G0 n. `. j- w7 U( g* J' I; n  令狐冲眼见余沧海手中长剑的剑尖不住点动,叫道:“林师弟,小心他剌你小腹。”林平之一声冷笑,蓦地里一冲上前,当真是动如脱兔,一瞬之间与余沧海相距已不到一尺,两人的鼻子几乎要碰在一起。这一冲招式之怪,无人想象得到,而行动之快,更是难以形容。他这么一冲,余沧海的双手,右手中的长剑,都已到了对方的背后。他长剑无法弯过来戳剌林平之的背心,而林平之左手已拿住了他右肩,右手却按在他心房之上,只觉“肩井穴”上一阵酸麻,右臂竟无半分力气,长剑便欲脱手。' }' m1 f7 O# b! ~+ x' G
  林平之一招制住强敌,手法之奇,似是犹胜岳不群战胜左冷禅时所使的招式,但其路子却是一模一样。令狐冲转过头来,和盈盈四目交视,不约而同的说道:“东方不败!”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惊恐和惶惑之意。显然,林平之这一招,便是东方不败当日在黑木崖上所使的功夫。
- Y! A7 q2 ?9 W. {3 T  林平之右掌蓄力不吐,月光之下,只见余沧海眼光中突然露出极大的恐惧,他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只觉若是一击将这大仇人震死了,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便在此时,只听得远处岳灵珊的声音响了起来:“平弟,平弟!爹爹叫你今日暂且饶他。”她一面呼唤,一面奔上峰来。见到林平之和余沧海面对面的站着,不由得一呆。她抢前几步,见林平之一手已拿住余沧海的要穴,一手按在他的胸口,便嘘了口气,说道:“爹爹言道,余观主今日是客,咱们不可难为了他。”; D% J) Q+ Z# o. _+ n8 ^( `; S" r
  林平之哼的一声,搭在余沧海“肩井穴”的左手加催内劲。余沧海穴道中酸麻加甚,但随即觉察到对方内力实在平平无奇,苦在自己要穴被制,否则以内功修为而论,和自己可差得远了,一时之间,心下悲怒交集,明明对方武功稀松平常,再练十年也不是自己对手,偏偏一时疏忽,竟为他怪招所乘,一世英名固然付诸流水,而且他要报父母大仇,多半不听师父的吩咐,便即取了自己性命。) }0 J" i' F3 t% e0 l
  岳灵珊道:“爹爹叫你今日饶他性命。你要报仇,还怕他逃到天边去吗?”林平之提起左掌,拍拍两声,打了余沧海两个耳光。余溜海怒极,苦在对方右手仍是按在自己心房之上,他内力虽然不济,但稍一用劲,便能震坏自己心脉,这一掌将自己就此震死,倒也一了百了,最怕的是他以第四五流的内功,震得自己死不死,活不活,那就惨了。在一剎那间他权衡轻重利害,竟是不敢稍有动弹。
6 H8 D( ^; z2 }4 k7 W) a, r" R0 G  林平之打了他两记耳光,一声长笑,身子倒纵出去,已离开他有三丈远近,侧头向他瞪视,一言不发。余沧海挺剑欲上,但想自己以一代宗主,一招之间便落了下风,众目睽睽之下若再上前缠斗,那是痞棍无赖的打法,较之比武而输。更是羞耻百倍,虽是跨出了一步,第二步却不再踏出。眼见林平之一声冷笑,转身便走,竟也不去理睬妻子。岳灵珊顿了顿足,一瞥眼见到令狐冲坐在封禅台之侧,当即走到他身前,说道:“大师哥,你——你的伤不碍事吧?”令狐冲一见到这小师妹,心中便怦怦乱跳,说道:“我——我——我——”仪和道:“你放心,死不了!”岳灵珊听而不闻,眼光只是望着令狐冲,低声道:“那剑脱手,我——我不是有心伤你的。”令狐冲道:“是,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他向来豁达洒脱,但在这小师妹面前,竟是呆头呆脑,变得木头人一样,连说了三句“我当然知道”,直是不知所云。岳灵珊道:“你受伤很重,我十分的过意不去,但盼你不要见怪。”令狐冲道:“不,不会,我当然不会。”岳灵珊幽幽叹了口气,低下了头,轻声道:“我去啦!”令狐冲道:“你——你要去了吗?”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H+ D# w; j5 f7 p4 i
  岳灵珊低头慢慢走开,快下峰时,她站定脚步,转身说道:“大师哥,恒山派来到华山的两位师姐。爹爹说我们多有失礼,很对不起。我们一回华山,立即向两位师姐陪罪,恭送她们下山。”. P, o/ K5 y9 V. r" A" R. O
  令狐冲道:“好,很好,很好!”目送她走下山峰,背影在松树后消失,忽然想起,当时在思过崖上,她时时给自己送酒送饭,离去之时,她总是这么依依不舍,总得想些说话出来,多讲几句,直到后来她移情于林平之,情景才变。
& N2 ~) Q; e' w9 ~  他心中回思往事,情难自己,忽听得仪和一声冷笑,说道:“这女子有什么好?三心二意,待人没半点真情,跟咱们的任大小姐相比,给人家提鞋儿也不配。”令狐冲一惊,这才想起盈盈便在身边,自己对小师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当然都给她瞧在眼里,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热。只见盈盈倚着封禅台的一角,似在打盹,心想:“只盼她是睡着了才好。”但盈盈是个如此精细之人,怎会在这当儿睡着?令狐冲这么想,明知是自己在欺骗自己,讪讪的想找几句话来跟她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2 P+ q4 T# o. M$ i/ S# f; m( O& S  对付盈盈,令狐冲可立刻聪明起来,这时候既是无话可说,最好的法子便是什么话都不说,但更好的法子,是要她将心思转到别的件事上,不去想刚才的事,当下慢慢躺倒,睡倒后忽然轻轻哼了一声,显得触到背上的伤痛。盈盈果然十分关心,低声问:“碰痛了吗?”令狐冲道:“不要紧。”伸过手去,握住了她手。盈盈想要甩脱,但令狐冲抓得很紧。她生怕使力之下,扭痛了他的伤口,且由他握着,令狐冲失血极多,疲困殊甚,过了一会,迷迷糊糊的也就睡着了。
( s- a0 b! @- b; Q, e  次晨醒转,已是红日满山,众人怕惊醒了他,都没敢说话。令狐冲坐起身来,觉到仍是握着盈盈的手,向他微微一笑。盈盈满脸通红,将手抽回了。令狐冲道:“咱们回恒山去吧!”这时田伯光已砍下树木,做了个担架,当下与不戒和尚二人抬起令狐冲,走下峰来。众人行经嵩山本院时,只见岳不群站在门口,满脸堆笑的相送,岳夫人和岳灵珊却不在其旁。令狐冲道:“师父,弟子不能向你老人家叩头告别了。”岳不群道:“不用,不用。等你养好伤后,咱们再行详谈。我做这五岳派掌门,没甚么得力之人匡扶,今后仗你相助的地方正多着呢。”令狐冲勉强一笑。不戒和田伯光抬着他行走如飞,顷刻间走到远了。山道之上。尽是这次来嵩山聚会的群豪。到得嵩山脚下,众人雇了几辆骡车,让令狐冲盈轻盈等人乘坐。傍晚时分,来到一处小镇,只见一家小茶馆的竹棚下坐满了人,都是青城派的人众,余沧海也赫然在内。他见到恒山弟子到来,脸上变色,转过身子,装作不见。这小镇上别无茶馆饭店,恒山众人便在对面屋檐下的石阶上坐下休息、郑萼和秦绢到茶馆中去张罗热茶,给令狐冲饮用。& U8 R  ?1 n+ I" |
  一壶水还没煮滚,只听得马蹄声响,大道上尘土飞扬,两乘马急驰而来。到得镇前,双骑勒定,马上一男一女,正是林平之和岳灵珊夫妇。林平之叫道:“余沧海,你明知我不肯干休,为何不赶快逃走?”令狐冲在骡车中听得林平之的声音,问道:“是林师弟他们追上来了?”盈盈卷起车帷,让他观看车外情景。余沧海坐在板凳之上,端起了一杯茶,一口口的呷着,并不理睬,将一杯茶喝干,才道:“我正要等你前来送死。”林平之道:“好!”这“好”字刚出口,突然间拔剑下马,反手一剑剌出,跟着飞身上马,一击吆喝,和岳灵珊二人并骑而去。站在街边的一名青城弟子胸口鲜血狂涌,慢慢倒下。
, b0 c! G+ v2 V  林平之这一剑出手部位之奇,真是令人难以想象。他拔剑下马,显是向余沧海攻去。余沧海对他的剑法内功,并不放在眼内,见他拔剑相攻,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心下暗喜,料定一和他斗剑,便可取其性命,以报昨晚封禅台畔的奇耻大辱,日后岳不群便来找自己的晦气,理论此事,那也是将来的事了。那料到对方的这一剑竟会在中途转向,剌死一名青城弟子,便即策马驰去。余沧海惊怒之下,跃起追击,但对方二人所乘坐骑甚是神骏,奔行迅速,再也追赶不上。林平之这一剑的变化,也使令狐冲看得桥舌不下,心想:“这一剑若是向我剌来,倘若我手中没有兵刃。那也是决计无法抵挡,非给他剌死不可。”他自忖以剑术而论,林平之和自己相差极远,可是对于适才这一招,自己却确无拆解之方。6 v! c. u; W0 [' w7 a9 Z9 k+ A6 f
  余沧海指着林平之马后的飞尘,顿足大骂,可是林平之和岳灵珊早已去得远了,那里还听得到他的骂声?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转身骂道:“你们这些臭尼姑,明知姓林的要来,便先行过来为他助威开路。好,姓林的小畜生逃走了,有胆子的,便过来决一死战。”
" f( S- }, k9 [8 d  恒山群弟子中仪和的性子最是暴躁,一听之下,当即抽出长剑,说道:“要打便打,谁还怕了你不成?”恒山弟子比青城派人数多上数倍,兼之有不戒和尚、盈盈、桃谷六仙、田伯光等好手在内,若是打将起来,青城派绝非对手。双方强弱悬殊,余沧海不是不知,但他狂怒之下,虽是向来老谋深算,这时竟也按捺不住。令狐冲道:“仪和师姊,别理会他。”盈盈潜运内功,向桃谷六仙低声说了几句话。桃根仙、桃干仙、桃枝仙、桃叶仙四人突然间飞身而起,扑向系在马棚上的一匹马。
& L' G0 i1 g9 P6 I4 E  那马便是余沧海的坐骑。只听得一声嘶鸣,桃谷四仙已分别抓住那马的四条腿,四下里一拉。豁啦一声巨响,那马竟被撕成了四片,脏腑鲜血,到处飞溅。这马腿高身壮,竟然被桃谷四仙以空手撕裂,四人膂力之强,实是罕见。青城派弟子无不骇然变色,连恒山门人也是吓得心下怦怦乱跳。8 w! x# v1 E. P5 d) T* F% }
  盈盈说道:“余老道,姓林的跟你有仇。我们两不相帮,只是袖手旁观,你可别牵扯上我们。若是要打,你们不是对手,大家省些力气吧。”余沧海一惊之下,气势怯怯,刷的一声,将长剑还入鞘中,说道:“咱们既是河水不犯井水,大家各走各路,你们先请吧。”盈盈道:“那可不行,我们得跟着你们。”余沧海眉头一皱,道:“那为什么?”盈盈道:“实不相瞒,那姓林的剑法大怪,我们要看清楚。”令狐冲心头一凛,盈盈这句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林平之剑术之奇,连“独孤九剑”也无法破解,确是非看个明白不可。余沧海道:“你要看那小子的剑法,跟我有什么相干?”这句话一出口,便知是说错了,他心下一片雪亮,情知自己与林平之仇深似海,林平之绝不会只杀一名青城弟子,就此罢手,定然又会前来寻仇。恒山派来人便是要看林平之如何使剑,如何来杀戮他青城派的人众。* Y7 X% O4 H' [  h2 r  l
  任何学武之人,一知有奇特的武功,定以一睹为快,恒山派人人使剑,自不肯放过这大好机会。只是他们跟定了青城派、倒似青城派已成待宰的羔羊,只看屠夫如何操刀一割,世上欺人之甚,岂有更逾于此?他心下大怒,便欲反唇相讥,话到口边,终于强行忍占,鼻孔中哼了一声,心道:“这姓林的小子可不过忽使怪招,卑鄙偷袭,两次都攻我一个措手不及,还道他有什么真实本领吗?好,你们跟定了,叫你们看得清楚,瞧道爷怎地一剑一剑,将这小畜生斩成肉酱。”他弯过身来,回到凉棚中坐定,拿起茶壶来斟茶,只听得嗒嗒嗒之声不绝,却是右手发抖,茶壶盖震动作声。适才林平之拔剑在他身前,他镇定如恒,慢慢将一杯茶呷干,浑没将大敌当前当一会事,可是此刻心中不住说:“为什么手掌发抖?为什么手掌发抖?”勉力运气宁定,这茶壶盖总是不住的发响。他门下弟子只道是师父气得厉害,其实余沧海内心深处,已知道自己定在是害怕之极,林平之这一剑若剌向自己,根本就抵挡不了。
, N0 T) C! k" y( [7 J" U. }  盈盈此时已作女装,与恒山派一众女弟子在一起,谁也不觉她有何特异处,她独自坐在一辆骡车之中,经常与令狐冲的骡车离得远远地。虽然她与令狐冲的恋情早已天下知闻,但她腼腆之情,竟不稍减,恒山女弟子替令狐冲敷伤换药,她正眼也不去瞧。郑萼、秦绢等知她心意,不断将令狐冲伤势情形说给她听,盈盈只是征微点头,不置一辞,脸上也不露关切的神色,她见余沧海坐下喝茶,当即回到自己的骡车之中。; l8 }; O7 l7 {; K! \2 C/ F
  余沧海喝了一杯茶后,心神竟是不能宁定,吩咐众弟子将死去的弟子抬了,到镇外荒地掩埋,余人便在这凉棚中宿歇。镇上居民远望见这一伙人斗殴杀人,早已吓得家家闭门,谁敢过来瞧上一眼?
# K" X8 Q/ e9 W2 P  ?% r  令狐冲坐在车中,细思林平之这一招剑法,觉得剑招本身并无什么特异,只是来得太过突兀,事先竟无半分朕兆,这一招不论向谁攻出,就算是绝顶高手,只怕也是难以招架。当日在黑木崖上围攻东方不败,他手中只拿着一枚绣花针,可是四大高手竟然无法与之相抗,此刻细想,并非由于东方不败内功奇高,也不是由于招数极巧,只是他行动如电,攻守趋退,全是出于别人意料之外。林平之在封禅台旁制住余沧海,适才出剑剌死青城弟子,武功路子,便与东方不败一模一样,而岳不群剌瞎左冷禅双目,显然也便是这一路功夫,难道这便是“辟邪剑法”吗?5 d8 V  e& g4 [& U0 H& i
  念及此处,不由自禁的轻轻说道:“辟邪,辟邪!那辟什么邪?这些功夫本身便邪门得紧。”心下又想:“当今之世,要对付这门剑法,恐怕只有风太师叔祖。我伤愈之后,可得再上华山,去向风太师叔祖请教,求他老人家指点破解之法。”转念又想:“东方不败已死,岳不群是我师父,林平之是我师弟,他二人决计不会用这剑法来对付我,然则又何必去钻研破解这路剑法的法门?”又想:“东方不败的武功,自是从‘葵花宝典’而来,师父和林师弟的武功,则是《辟邪剑法》,是了,那日方证大师叙述这两路功夫的来龙去脉,原来同出一源,只是——只是——”他心中突然想起一事,猛地坐起身来,一动之下,骡车一震,伤口登时奇痛,忍不住哼了一声。3 O5 W& H9 o" K- C" O- ?
  仪琳站在车旁,忙问:“你要喝茶吗?”令狐冲道:“不,小师妹,你去请任姑娘过来。”仪琳应道:“是。”过了一会,盈盈随她过来,淡淡问道:“什么事?”令狐冲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爹爹曾说,你教中这部‘葵花宝典’,是他传给东方不败的。当时我总道‘葵花宝典’上所载的功夫,不及你爹爹自己修习的神功,因此你爹爹传给了他,可是——”盈盈道:“可是我爹爹的功夫,后来显然不及东方不败了是不是?”令狐冲道:“正是。这其中缘由,我可大惑不解了。”要知学武之人,若是见到一部武学奇书,绝无自己不学而传给旁人之理,就算是父子、夫妻、师徒、兄弟、至亲至爱之人,也不过是共同修习。舍己为人,那可大悖常情了。盈盈道:“这件事我也问过爹爹。他说:第一,这部宝典上的武功是学不得的,学了大大有害。第二,他也不知宝典上的武功学成之后,竟有如此厉害。”令狐冲道:“学不得的?学不得的?那为甚么?”盈盈脸上一红,道:“为甚么学不得,我那里知道?”她顿了一顿,又道:“东方不败如此下场,有什么好?”令狐冲“嗯”了一声,内心隐隐觉得,师父似乎正在走上东方不败的路子。他这次虽败左冷禅,夺到五岳派掌门人之位,令狐冲一点也不觉得有甚么喜欢。“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黑木崖上所见所闻的那些谀辞,在他心中,正在渐渐与岳不群连在一起。盈盈低声道:“你要静静的养伤,别胡思乱想,我去睡了。”令狐冲道:“是。”掀开车帷,只见月光如水,映在盈盈的脸上,突然之间,心下只觉十分的对她不起。盈盈慢慢转过身去,忽道:“你那林师弟,穿的衣衫好花。”说了这句话,走向自己骡车。令狐冲微觉奇怪,心想:“她说林师弟穿的衣衫好花,那是什么意思?林师弟刚做新郎,穿的是新婚时的衣服,那也没什么稀奇。这些女孩子,不注意人家的剑法,却去留神人家的衣衫,真是有趣。”他一闭眼,脑海中出现的只是林平之那一剑剌出时的闪光,到底林平之穿的是甚么花式的衣衫,那可半点也想不起来。! C- x  h9 S8 t2 i0 @3 l
  睡到中夜,远远听得马蹄声响,有两乘马自西方奔来,令狐冲坐起身来,掀开车帷,但见恒山弟子和青城人众,一个个都醒了转来。恒山派众弟子立即七个一群,结成了剑阵,站定方位,凝立不动,守住定闲师太当年所传“静以待变”的遗法。青城派人众却一个个拔出长剑,有的冲向路口,有的背靠土墙,远不若恒山派弟子的镇定。只见大路上两乘马急奔而至,月光下望得明白,正是林平之夫妇,林平之叫道:“余沧海,你为了想偷学我林家的辟邪剑法,害死了我父母。现下我一招一招的使给你看,可要瞧仔细了。”他将马一勒,飞身下马,长剑负在背上,快步向青城人众走来。令狐冲一定神,见他穿的是一件淡黄衫子,夜中瞧来,成为月白色,袍角和衣袖上都绣了深黄色的花朵,金线滚边,腰中系着一条金带,走动时闪闪生光。果然是十分华丽灿烂,心想:“林师弟本来十分朴素,一做新郎,登时大大不相同了。那也难怪,少年得意,娶得这样的媳妇,自是兴高采烈,要尽情的打扮一番了。”. Z' Y$ p0 P" T. \
  昨晚在封禅台侧,林平之空手袭击余沧海,正是这么一副模样,此时青城派岂容他故技重施。余沧海一声呼喝,便有四名弟子挺剑直上,两把剑分剌他左胸右胸,两把剑分自左右横扫,斩其双腿。桃花仙和桃实仙看得心惊,忍不住呼叫,一个叫道:“小子,小心!”另一个叫道:“小心,小子!”
1 C! J, b; g! n7 A0 a  林平之双手伸出,迅速无比的一托,跟着手臂回转,在斩他下盘的两名青城弟子手肘上一推,只听得四声惨呼,两人倒了下来。这两人本以长剑剌他胸膛,但给他一托之后,长剑回转,竟然插入了自己小腹。林平之叫道:“辟邪剑法,第二招和第三招,看清楚了吧?”转身上鞍,纵马而去。青城人众惊得呆了,竟没上前追赶,看另外两名弟子时,只见一人的长剑自下而上的剌入对方胸膛,另一人也是如此。这二人均已气绝,但右手仍然紧握剑柄,是以二人相互连住,仍是直立不倒。林平之这一托一推的手法,令狐冲看得分明,又是惊骇,又是佩服,心道:“高明之极,这确是剑法,不是擒拿。”" y, e/ e& m  G: Y( [
  月光映然之下,只见余沧海一个矮矮的人形站在四具尸体之旁,呆呆出神。青城派群弟子围在他的身局,离得远远地,谁都不敢说话。隔了良久良久,令狐冲从车中望出去,见余沧海仍是站立不动,他的影子却渐渐拉得长了,这情景说不尽的诡异。有些青城弟子已走了开去,有些坐了下来,余沧海仍是僵了一般。令狐冲心中突然有一阵怜悯之感,觉得这位青城派的一代宗匠给人制得一筹莫展,束手待毙,不自禁的代他难过。6 m2 `9 P* z* H8 E! T- Y
  睡意渐浓,便合上了眼,睡梦之中忽觉骡车驰动,跟着听得吆喝之声,原来已然天明,众人启行上道。他从车帷中望出去,只见一条笔直的大道之上,青城派师徒有的乘马,有的步行,瞧着他们的背影,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便如是一群待宰的牛羊,自行走入屠场一般。他想:这群人都知林平之定会再来,也都知道决计无法与之相抗,若是分散逃走,青城一派就此算是毁了。难道林平之找上青城山去,松风观中竟然无人出来应接?中午时分到了一处大镇甸上,青城人众在酒楼中吃喝,恒山派群徒便在对面的饭馆中打尖。隔街望见青城师徒大块肉大碗酒的大吃,群尼都是默不作声。各人都知道,这些人命在旦夕之间,多吃得一顿便好一顿。
' ?8 B  M  v* d  行到未牌时分,来到一条江边,只听得马蹄声响,林平之夫妇又纵马驰来。仪和一声口哨,恒山人众都停了下来。其时红日当空,但见两骑马沿江奔至。驰到近处,岳灵珊先勒定了马,林平之却继续前行。余沧海一挥手,弟子一齐转身,沿江南奔。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余矮子,你逃到那里去?”双腿一夹,纵马冲将过来。余沧海猛地里回身一剑,剑光如虹,向林平之脸上剌了过去。林平之没料到对方剑势如此厉害,急忙拔剑挡架。余沧海一剑紧似一剑,身子忽而纵跃,忽而伏低,瞧不出他以一个六十左右的老者,矫健犹胜少年,手上剑招全采攻势。八名青城弟子长剑挥舞,围绕在他马前马后,却不向马匹身上砍斩。令狐冲看得几招,便明白了余沧海的用意。林平之剑法的长处在于变化莫测,捷逾雷电,此刻他身在马上,这长处便大大打了个折扣。若要骤然进攻。只能身子前探,胯下的坐骑可不能像他一般趋退若神,令人难以防备。这八名青城弟子结成剑网,围在马匹周围,旨在令他不能下马,只须他身在马上,那就未必是余沧海的对手。令狐冲心想:“青城掌门果非凡庸之辈,这法子极是厉害。”令狐冲凝神观看林平之的剑法,但见他剑法变幻,甚是奇妙,但余沧海尽自抵敌得住,又看了数招,他目光不由自主的射向远处的岳灵珊身上,突然间全身一震,大吃了一惊,只见六名青城弟子已围住了她,将她慢慢挤向江边。便在此时,她所乘马匹肚腹中剑,长声悲嘶,跳将起来,将岳灵珊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岳灵珊身子一侧,架开了削来的两剑,站起身来,但六名青城弟子奋力进攻,犹如拼命一般。这六人都是青城派中的好手,岳灵珊虽然学过华山思过崖后洞石壁上所刻的五派剑法,青城派的剑法,却没有学过。她学得五岳剑法的奇招,以泰山剑法对付泰山派好手,以衡山剑法对付衡山派好手,对方惊骇之余,颇具先声夺人的镇摄之势,但以之对付青城弟子,却无此效。
+ u4 g' q0 `; u3 G  令狐冲只看得数招,便知岳灵珊无法抵挡这青城六弟子的舍命进攻,正焦急时,忽只听得“啊”的一声长叫,一名青城弟子的左臂被岳灵珊以一招巧招削断。令狐冲心中一喜,只盼这六名弟子被这一招吓退,岂知不但其余五人没倒退半步,连那断了左臂之人,也如发狂一般向岳灵珊扑去。岳灵珊见他全身浴血,神色可怖有如恶兽,吓得连退数步,一脚踏空,跌到了江边的碎石滩上。令狐冲惊呼一声“啊哟!”叫道:“不要脸,不要脸!”忽听盈盈说道:“那日咱们对付东方不败,也就是这个打法。”令狐冲一想不错,那日黑木崖之战,己方四人已然败定,幸亏盈盈转而进攻杨莲亭,分散了东方不败的心神,才致他死命。此刻余沧海所使的,正便是这个计策,他们如何击毙东方不败,余沧海自然不知,只是情急智生,想出来的法子竟然不谋而合。料想林平之见到爱妻遇险,定然分心,自当回身去救,不料向他瞧去时,却见他自招一招的和余沧海相斗,全不理会妻子已然身处奇险之中。( L1 f/ y8 S* }: P( v: b
  那六名青城弟子知道青城一派的存亡,以及自己每一个人的生死,都决于是否能在这一役中将对手杀死或是擒获,是以招招进逼。那断臂之人已抛去长剑,着地打滚,向岳灵珊小腿抱去。岳灵珊大惊,叫道:“平弟,平弟,快来助我!”林平之道:“余矮仔要瞧辟邪剑法,让他瞧个明白,死了也好眼闭!”一剑接着一剑,已压得余沧海透不过气来。他展开辟邪剑法,剑招越变越巧,虽然身在马上,但单仗剑法之精奇,也已逼得余沧海怒吼连连,神情越来越是狼狈。原来林平之的武功倒不仅以身形灵动,进退莫测见长,这辟邪剑法的剑招本身,便远在余沧海苦练数十年的青城剑法之上。令狐冲大怒,喝道:“你—你—你—”他本来还道林平之给余沧海缠住了,分不出手来相救妻子,听他这么说,竟是没将岳灵珊的安危放在心上,所重视的只是如何将余沧海戏弄个够。这时阳光极烈,远远望见林平之嘴角微斜,脸上露出又是兴奋又是痛恨的神色,想见他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意。若说像猫儿捉到了老鼠,要先残酷折磨,再行咬死,猫儿对老鼠却绝无这般痛恨和恶毒。只听得岳灵珊又叫:“平弟,平弟,快来!”声嘶力竭,已然紧急万状。林平之道:“就来啦!你再支持一会儿,我得把辟邪剑法使全了,好让整看个明白。这余矮子跟我们原没冤仇,派人到福建来,只是为了这一部‘辟邪剑谱’,总得让他把这套剑法有头有尾的看个分明,你说是不是?”他慢条厮理的说话,显然不是说给妻子听,而是在对余沧海说,还怕对方不明白,又加了一句:“余矮子,你说是不是?”但见他身法美妙,一剑一指,极尽邪雅,神态之中,竟是大有华山派女弟子,所学“玉女剑十九式”的风姿。令狐冲原是企欲观看他辟邪剑法的招式,以便潜思破解之道,此刻他向余沧海展示全豹,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但令狐冲全心挂念岳灵珊,那有心情去看林平之的剑招?就算料定日后林平之定会以这路剑招来杀了他,也绝无余裕去细看一招。耳听得岳灵珊连声急叫,再也忍耐不住,说道:“仪和,仪清师姊,你们去救一救岳姑娘。她——她抵挡不住了。”仪清应道:“我们说过两不相助,只怕不便出手。”
9 G$ C; v; W) _6 f  要知武林中人最讲究的是“信义”二字,比较起来,“义”字确比“信”宇更要紧三分,但名门正派之士,说过了的话无论如何不能不算。有些旁门左道的人物,行为尽管无恶不作,但一言既出,却也是死而无悔,这食言而肥之事,在江湖上颇为人所不齿。令狐冲听仪和这么说,知道确是实情,昨晚在封禅台侧,她们就已向余沧海说得明白,绝不插手,如果此刻有人上前相救岳灵珊,那确是大大损及恒山一派的令誉,不由得心中大急,说道:“这——这——”盈盈突然一纵身,跃到江边,腰间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柄半月形的弯刀,朗声说道:“你们瞧清楚了,我是朝阳神教任教主之女,任盈盈便是。你们六个大男人,合手欺侮一个女流之辈,可教人看不过去。任姑娘路见不平,这桩事得管上一管。”令狐冲见盈盈出手,不禁大喜,叮了一口长气,只觉伤口剧痛,坐倒车中。9 n- U# S, [" H6 l- K4 @+ J
  青城六弟子对盈盈之来,全不理睬,仍是拚命向岳灵珊进攻。岳灵珊退得几步,噗的一声,左足踩入了江水之中。她不识水性,一足入水,心中登时慌了,剑法更是散乱,便在此时,只觉左肩一痛,被敌人剌了一剑。那断臂人乘势扑上,抱住了她的右腿。岳灵珊一剑砍下,中其背心,但那断臂人双臂使劲,牢不放松。岳灵珊眼前一黑,暗叫:“我命休矣!”遥见林平之斜斜剌出一剑,左手捏着剑诀,在半空中划个弧形,正自好整以暇的卖弄剑法。她心头一阵气苦,险些晕去,突然间眼前两把长剑飞起,跟着扑通、扑通声响,两名青城弟子摔入了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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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58 | 只看该作者
岳灵珊意乱神迷,摔倒在地。盈盈舞动弯刀,十余招间,余下三名青城弟子尽皆受伤,兵刃脱手,只得退开。盈盈一脚将那垂死的独臂人踢开,将岳灵珊拉起,只见她下半身浸入江中,裙子尽湿,衣装上溅满了鲜血,当下扶着她走上江岸,只听得林平之叫道:“我林家的辟邪剑法,你都看清楚了吗?”剑光闪处,围在他马旁的两名青城弟子眉心中剑。他一提缰绳,那马从正在倒下去的二人身上跃过,驰了出来。余沧海筋疲力竭,那敢追赶?林平之纵马驰到岳灵珊和盈盈的身边,向妻子道:“上马!”岳灵珊突然之间,心中说不出的厌恶,宁可立时死了,也不顾再跟他在一起,向他怒目而视,过了一会,咬牙说道:“你自己去好了。”林平之道:“你呢?”岳插珊道:“你管我干什么?”林平之向恒山派群弟子瞧了一眼,冷笑一声,双腿一挟,绝尘远去。* ?5 J8 i0 x4 d3 ]5 a0 D- f. G
  盈盈浑没料到林平之对他这新婚妻子竟会如此绝情,说道:“林夫人,你到我车中歇歇。”岳灵珊泪水盈眶,竭力忍住了让眼泪流下,呜咽道:“我——我不去。你——你为什么要救我?”盈盈道:“不是我救你,是你大师哥令狐冲要救你。”岳灵珊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涌出,说道:“你——你借我一匹马。”盈盈道:“好。”转身去牵了一匹马过来。岳灵珊道:“多谢,你——你好福气。”跃上马背,勒住马头,转向东行,走的竟是和林平之相反的方向,似是回向嵩山。
: b3 i; N/ Y  n( X- U1 h+ B/ y  余沧海见她从身旁驰过,颇觉诧异,但也没加理会,心想:“过了一夜,这姓林的小畜生又会来杀我们几人,要将众弟子一个个都杀了,叫我孤零零的一人,然后再向我下手。”
" O6 }) W) ^3 S8 p; P  令狐冲不忍再看余沧海这等模样,说道:“走吧!”赶车的应道:“是!”一声吆喝,鞭子在半空中虚击一记,拍的一响,骡子拖动车子,向前行去。令狐冲“咦”的一声。他见岳灵珊向东回转,心中自然而然的想随她而去,不料骡车却向西行。他心中一沉,却不能吩咐骡车折向东行,掀开车帷向后望去,早已瞧不见她的背影,登时心头甚是沉重:“她身上受伤,孤身独行,无人照料,那便如何是好?”" v3 r) o) G; U. y
  忽听得仪琳说道:“她回去嵩山,到她父母身边,甚是平安,你可不用担心。”令狐冲心下一宽,道:“是。”心想:“这个小师妹心细得很,不论我想什么,她都猜得到。”
: }6 g) ]' ^8 e5 q  次日中午,一行人在一家小饭店中打尖。这饭店其实算不上是甚么店,只是大道旁的几间草棚,放上几张板桌,供过往行人喝茶买饭。恒山派人众涌到,饭店中便没这许多米,好在众人带得有米,连锅子碗筷等等也是一应俱备,当下便在草棚旁埋锅造饭。
) s8 \( j4 x) ^% d7 V) ~: Q7 _+ |  令狐冲在大车中坐得久了,甚是气闷,在恒山派金创药内服外敷之下,伤势也已颇有进展,仪琳、仪清二人携扶了,下车来在草棚中坐着休息。他眼望东边,心想:“不知小师妹会不会来?”2 P' q' d) ~, S6 O
  只见大道上尘土飞扬,一群人从东而至,正是余沧海等一行。青城派人众来到草棚外,也即坐下做饭打尖,余沧海独自坐在一张板桌之旁,一言不发,呆呆出神。显然他自知命运已然注定,对恒山派众人不再回避忌惮,当真是除死无大事,不论恒山派众人瞧见他如何死法,都没甚么相干。; g) e7 M* }3 p3 n4 E% B
  余溜海坐下不久,果然西首马蹄声响,一骑马缓缓行来,马上乘客穿了一袭锦衣,正是林平之。他在草棚外勒定了为,只见青城派众人对他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各人自顾煮饭的煮饭喝茶的喝茶。这情形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不动手,我一样的要杀人。”他跃下马来,在马臀上一拍,那马踱了开去,自去吃草。
% ^% g7 `" }# J  J( n) B2 l  他见草棚中尚有两张空着的板桌,便去一张桌旁坐下。他一进草棚,令狐冲便闻到一股极香的香气,原来林平之的服色考究之极,全身衣衫上都熏了香。但见他帽子上缀着一块翠玉,手上戴了只红宝石的戒指,每一只鞋上都缝着两枚珍珠,直是家财万贯的豪富公子打扮,那里像是个武林人物?5 ~! U+ [: K3 M* e+ |0 S& |$ J
第八十四回 报仇雪恨0 x; i1 ]1 Z6 X) E% u" E# \! |
  令狐冲心想:“他家里本来开福威镖局,原是个极有钱的少爷。在江湖上吃了几年苦,现下学成了本事,那是要好好享用一番了。”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的绸帕,轻轻抹了抹了脸。他本来相貌十分俊美,这几下取帕、抹脸、抖衣的行动,简直便如是戏台上的做戏的花旦。林平之坐定后,淡淡的道:“令狐兄,你好!”令狐冲点了点头,道:“你好!”林平之侧过头去,见一名青城弟子捧了一壶热茶上来,给余沧海斟茶,突然间气往上街,说道:“你叫于人豪,是不是?当年到我家来杀人,便有你的份儿。你便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于人豪将茶壶往桌上重重一放,倏地回身,手按剑柄,退后两步,说道:“我是于人豪,你待怎地?”他说话声音虽粗,却是语音发颤,脸色铁青。林平之微微一笑,道:“英雄豪杰,青城四秀,你排第三,可没半点豪杰的气概,可笑,可笑。”
, f# j! A- [7 r7 B, g  “英雄豪杰,青城四秀”,指的是青城四名后起之秀的弟子,乃是侯人英、洪人雄、于人豪、以及罗人杰四人。其中罗人杰已在湘南醉仙楼头为令狐冲所杀。侯人英和洪人雄二人却都随侍在余沧海之侧。林平之又冷笑一完,说道:“那位令狐兄曾道:‘狗熊野猪,青城四兽’,他将你们比作野兽,那还是看得起你们了。依我看来,哼哼,只怕是禽兽也不如。”于人豪气得脸色更是青了,手按剑柄,这把剑却始终没拔将出来。便在此时,忽然东首传来马蹄声响,两骑马快奔而至,来到草棚前,前面一人勒住了马。众人回头一看,有的人“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前面一匹马上坐的是个身材又肥又矮的驼子,正是外号人称“塞北明驼”的木高峰。后面一匹马上所乘的却是岳灵珊。
4 W+ ?, B) y- G' i6 j6 B8 R  令狐冲一见到岳灵珊,胸口一热,心中大喜,却见岳灵珊双手被缚背后,坐骑的缰绳也是牵在木高峰手中,显是被他擒住了,逼着她跟来的,忍不住便要发作,但转念又想:“她丈夫在这里,又何必要我外人强行出头?若是她丈夫不理,那时再设法相救不迟。”8 r3 @6 n- i- C3 [; [) r
  林平之见到木高峰到来,当真是如同天上掉下宝贝来一般,喜悦不胜,寻思:“害死我爹爹妈妈的,也有这驼子在内,不料阴差阳错,今日他竟会自己送将上来,真叫做老天爷有眼。”; }" X: V  s$ k4 s7 A
  木高峰却不识得林平之。那日在衡山刘正风家中,二人虽曾相见,但林平之装作了个驼子,脸上用膏药贴得东一块,西一块,与此刻这样一个玉树临风般的美少年,那是浑不相同了。木高峰转头向岳灵珊道:“难得有许多朋友在此,咱们走吧。”他见到青城和恒山两派人众,心下颇有些忌惮,料想有人会出手相救岳灵珊,不如及早远离的为是。他一声吆喝,纵马欲行,岳灵珊一声“啊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原来早一日她受伤独行,想回到嵩山爹娘身畔,但行不多时,便遇上了木高峰。这驼手心眼儿极窄,那日与岳不群较量内功不胜,林震南夫妇被他救了去,心下引为奇耻大辱,后来又听得林震南的儿子林平之投入华山门下,又娶岳不群之女为妻,料想这部“辟邪剑谱”,自然也带入了华山门下,更是气恼万分。五岳派开宗立派,他也得到了消息,只是五岳剑派中人素来瞧他不起,左冷禅也没给他请柬。他心中气不过,伏在嵩山左近,只待五岳派门人下山,若是成群结队,有师同行,他便不露面,只要有人落了单,他便暗中料理几个,以泄心中之愤。但见群雄纷纷下山,都是数十人、数百人同行,欲待下手,不得其便,好容易见到岳灵珊单骑奔来,当即上前截住。* H* w$ C, _- t5 f) O
  以岳灵珊此刻本领,木高峰已胜不了她多少,但她肩头受伤,木高峰忽施偷袭,占了先机,终于被他所擒。木高峰听她口出恫吓之言,说是岳不群的女儿,更是心花怒放,当下想定了主意,要将她藏在一个隐秘之所,再要岳不群用“辟邪剑谱”来换人。一路上纵马急行,不料在这草棚中撞见了青城、恒山两派人众。岳灵珊心想:“此刻若教他将我带走了,那里还有人来救我?”顾不得肩头伤势,斜身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木高峰骂道:“他妈的!”跃下马来,俯身住岳灵珊背上抓去。令狐冲心想林平之绝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妻子为人所辱,定然会出手相救,那知林平之从左手衣袖中取出一柄折扇,轻轻搧了搧。其时三月天时,北方冰雪初销,那里用得着扇子?他这么装模作样,显然只不过故示闲暇。木高峰抓岳灵珊的背心,说道:“小心摔着了。”手臂一举,又将岳灵珊放回马鞍上,自己跃上马背,又欲纵马而行。林平之说道:“姓木的,这里有人说道,你的武功十分稀松平常,你以为如何?”
* ~& s1 H4 e  y9 G. f  木高峰一怔,眼见林平之独自坐了一桌,既不似青城派的,也不似是恒山派的,一时摸不清他的来路,便问:“你是谁?”林平之微笑道:“你问我干甚么?说你武功稀松平常的,又不是我。”木高峰道:“是谁说的?”林平之拍的一声,对扇子合了拢来,向余沧海一指,道:“便是这位青城派的余观主。他最近看到了一路武功秘诀,乃是天下剑法之最,好像是叫作《辟邪剑法》。”木高峰一听到“辟邪剑法”四字,精神登时一振,斜眼向余沧海瞧去,只见他手中捏着一只茶杯,呆呆出神,对林平之的话似是听而不闻,一时料不定林平之的话是真是假,但“辟邪剑谱”的下落,他一直十分关心,绝不能听得讯息,竟可置之不理,便道:“余矮子,恭喜你见到辟邪剑法啊,这可不是假话吧?”余沧海道:“不假,在下确是从头至尾,一招一式都见到了。”木高峰又惊又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坐到余沧海的桌畔,说道:“听说这套剑谱是给华山派的岳不群得了去,你又怎地见到了?”余沧海道:“我没见到剑谱,只是见到有人使这路剑法。”木高峰道:“哦,原来如此。辟邪剑法有真有假,福州福威镖局的后人,就学得了一套他妈的辟邪剑法,使出来可教人笑掉了牙齿。你所见到的,想必是真的了?”余沧海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使这路剑之人,便是福州福威镖局的后人。”木高峰哈哈大笑,说道:“枉为你是一派宗主,这剑法的真假也不分。福威镖局的那个林震南,不就是死在你手下的吗?”余沧海道:“辟邪剑法的真假,我确是分不出。你木大侠见识高明,定然是分得出了。”: B# `% W3 U) i9 {+ T6 ^
  木高峰素知这矮道人武功见识,俱是武林中第一流的人才,忽然说这等话,定是别有深意,他嘿嘿的干笑数声,环顾四周,只见每个人都在瞧着他,神色甚是古怪,倒似自己说错了极要紧的话一般,便道:“若是给我见到,好歹总分拚得出。”余沧海道:“木大侠要看,那也不难。眼前便有人会使这路剑法。”木高峰心中一凛,眼光又向众人一扫,见到林平之神情最是漫不在乎,说道:“是这少年会使吗?”余沧海道:“佩服佩服!木大侠的眼光果有独到之处,一眼便瞧了出来。”
" k2 K) g+ ^8 I: B3 G  木高峰上上下下的打量林平之,见他服饰华丽,便是个家财豪富的公子哥儿,心想:“余矮子这么说,定然有甚么阴谋诡计要对付我。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用跟他们纠缠,及早动身的为是,只要不放走这姓岳的姑娘,不怕岳不群不拿剑谱来赎人。”当即打个哈哈,说道:“余矮子,多日不见,你还是爱开玩笑。驼子今日身上有事,恕不奉陪了。辟邪剑法也好,辟魔剑法也好,驼子从来就没放在心上。再见了。”这句话一说完,身子弹起,已落在马背之上。
  e7 }+ S4 f  {6 j" q* t( v. @  他这么肉球一般的一个驼子,一纵上马,身法竟是敏捷之极。便在这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似是见到林平之跃了出去,拦在木高峰的马前,但随即又见他折扇轻摇,坐在板桌之旁,似乎从未离座。众人正诧异间,木高峰一声吆喝,催马便行。但令狐冲、盈盈、余沧海这等高手,却清清楚楚见到林平之确曾伸手向木高峰的坐骑点了两点,定是做了手脚,果然那马奔出几步,蓦地一头撞在草棚的柱上。这一撞力道极大,半边草棚登时塌了下来。余沧海一跃而起,飞出棚外。令狐冲与林平之等人的头上都落满了麦杆茅草。仪琳伸手替令狐冲拨开头上柴草。林平之双目瞪视着木高峰,但见他微一迟疑,从马背上踪下,放开了缰绳。那马冲出几步,又是一头撞在一株大树之上,只听得一声长嘶,倒在地下,头上满是鲜血。这马的行动如此怪异,显是双眼盲了,那自是林平之适才以快速无伦的手法剌瞎了马眼。林平之收拢折扇,慢慢拨开自己左肩的茅草,说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那可危险得紧哪!”
- D3 q( D( h5 h& }2 `/ s  木高峰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小子嚣张狂妄,果然有两下子。余矮子说你会使辟邪剑法,不妨便使给老爷瞧瞧。”他坐骑给林平之剌瞎,竟然不怒反笑,实在很沉得住气。林平之道:“不错,我确是要使给你看。你为了想看我家的辟邪剑法,害死了我爹爹妈妈,罪恶之深,与余沧海也不相上下。”
  c% ]+ D, J" B& L4 g  木高峰心中大吃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公子哥儿,便是林震南的儿子,暗自盘算:“他胆敢如此向我挑战,当然是有恃无恐,他五岳剑派已联成一派,这些恒山派的臭尼姑,自是他的帮手了。”心念一动,回手便向岳灵珊抓去,心想:“敌众我寡,这小娘儿原来是他老婆,挟制了她,这小子还不服服贴贴吗?”突然背后风声微动,一剑劈到。木高峰斜身闪开,却见这一剑竟是岳灵珊所劈。原来盈盈已割开了缚在她手上的绳索,解开了她身上被封的穴道。岳灵珊一剑将木高峰逼开,只觉伤口剧痛,穴道被封了这么久,四肢酸麻,心下虽怒,却也不再追击。9 W! q8 g! F$ Y7 R5 k8 K
  林平之冷笑道:“枉为你也是成名多年的武林人物,竟是如此无耻。你若想活命,爬在地下向爷爷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我便让你多活一年,一年之后,再来找你如何?”那日在衡山刘正风家中,林平之化装成一个驼子,曾回木高峰磕头,叫了他三声“爷爷”。当时他血仇在身,此举实是忍辱负重,虽然其时易容改装,无人得知是他,但在他实是奇耻大辱,无时无刻不耿耿于怀。此刻绝艺已成,自须将往日的大小怨仇,一桩桩、一件件的细细清算。3 U/ P6 [+ @  l( S
  木高峰仰天打个哈哈,说道:“木爷爷活了这么多年,狂妄之人也见过了不少,像你这小子那么老脸皮的,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你便是向我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爷爷还不能饶了你的小命呢。”他可不知这少年其实早已向他磕过头,叫过“爷爷”。他慢慢抽出长剑来,向余沧海道:“余矮子,你们道士对尼姑,自己打自己,这小子便交给我了。”他只怕恒山派群尼出手,心想余沧海也是林平之的大敌,倘若青城能牵制恒山派,难道林平之这样一个年轻小子,自己还真斗他不过?
/ m* ~) k+ r' n& @8 |+ `6 \3 G  余沧海道:“恒山派的人早就说过,他们是两不相助。适才救了岳大小姐这位姑娘,却不是恒山派的。”其实恒山派所谓两不相助,只是指青城而言,与木高峰又并不相干。余沧海故意拉扯上了,好让木高峰放手对付大敌。木高峰一听大喜,说道:“那是再好不过,木驼子当年和恒山派的几位师太们也有数面之缘,对于定逸师太的英风侠骨,向来是仰慕得很的。今日之事,是这小子找上了我,可不是我去找他。恒山派的众位朋友,便请在旁作了见证,以免日后江湖上传闻有误,说道木驼子以大压小。”说着较慢抽出了长剑。他这把剑的模样可奇特得紧,弯成一个弧形,人驼剑亦驼,乃是一柄驼剑。林平之折扇一指,左手撩起袍角,走出草棚直向木高峰走去。风过处,人人都闻到一阵香气。忽听得啊啊两声响,青城派中于人豪、方人智脸色大变,胸口鲜血狂涌,倒了下去。旁人都是不禁的惊叫了出来,明明眼见他要出手对付木高峰,不知如何,竟会拔剑剌死了于方二人。他拔剑杀人之后,立即还剑入鞘,除了令狐冲等几个绝顶高手之外,但觉寒光一闪,就没瞧清楚他如何拔剑,更不用说挥剑杀人了。7 i: X. y' N  J2 i: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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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里独行”田伯光原以快刀见称于世,横行江湖,仗的便是刀法中这一个“快”字,他凝目注视林平之,见他在一瞬之间出剑收剑,挥洒如意,绝非自己所能,更难得的是他双目始终瞪视着木高峰,长剑一颤,于方二人便即了帐,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暗生惧意。
  X8 Y1 [9 M0 ^. s: r' |3 Y9 M  木高峰慢慢弯低身子。他背脊本驼,这时下颏离地已不过两尺。林平之微微冷笑,一步步向他走去。突然间木高峰大吼一声,有如狼嗥,身子扑前,驼剑倒了个弧形、向林平之胁下勾到。林平之扇交左手,长剑拔出,反剌他前胸。这一剑后发先至,既捷且准,木高峰又是一声大吼,身子弹了出去,只见他胸前棉袄破了一道大缝,露出胸膛上的一丛黑毛。林平之这一剑只须递前两寸,木高峰登时便是破胸开膛之祸。众人“哦”的一声,无不骇然。
+ F# Z; O) k% K# F( F3 ]  木高峰这一招死里逃生,可是这人凶悍之极,竟是毫不畏惧,吼声连连,连人和剑扑将上来。  B, B/ [" p( P0 w2 f- T
  林平之适才一剑不中,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心想:“这驼子成名多年,果非幸致。”刷刷两剑,剌了出去,只听得当当两声,都给他的驼剑挡了开去。林平之一声冷笑,长剑出招越来越快。木高峰窜高伏低,将一柄驼剑使得便如是一个剑光组成的钢罩,将身罩在其内。林平之长剑剌入,有时和他驼剑相触,手臂便是一阵酸麻,颇然对方内力可比自己强太多,稍有不慎,长剑还会给他震飞。这么一来,出招时便不敢托大,看准了他空隙再以快剑进袭。但木高峰只是自行使剑,一柄驼剑运转得风雨不透,竟然不露丝毫空隙。林平之剑法虽高,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但如此打法,林平之毕竟是立于不败之地,纵然无法伤得对方,木高峰可并无还手的余地。各高手都看了出来,只须木高峰一有还击之意,剑网便会击出空隙,林平之快剑的一击之下,他绝无拆挡之能。这般运剑如飞,最耗内力,每一招都是用尽全力,方能使前一招与后一招如水流不断,前力与后力相续。可是不论是内力如何深厚的高手,终不能永耗不竭。在那驼剑所交织的剑网之中,木高峰吼声不绝,忽高忽低,吼声和剑招相互配合,确也是神威凛凛。林平之几次想要破网直入,总是给驼剑挡了出来。9 G% d1 k: N. M/ D; g
  余沧海观看良久,只见剑网的圈子忽然缩小了半尺,显然木高峰的内力渐有不继之象。他一声清啸,提剑而上,刷刷急攻三剑,尽是指向林平之背心要害。林平之回剑挡架。木高峰驼剑挥出,疾削林平之的下盘。若按武林中的常理,余沧海与木高峰两个成名前辈,合力夹击一个少年,那是大失面子之事。但恒山派众人一路看到林平之戕杀青域弟子,下手狠辣,绝不容情,余沧海非他敌手,这时见到二大高手,合力而攻,心中均不感到奇怪,反觉那是十分自然之事。木余二人若不联手,如何抵挡得了林平之那鬼神莫测的剑招?木高峰剑招一变,有攻有守,林平之心下反而暗喜,堪堪拆到二十余招,他左手一圈,倒转扇柄,晃得几晃,迅捷无比的剌了出去,那扇子柄上突出一枝寸半长的尖针,一针剌在木高峰右腿的“环跳穴”上。木高峰吃了一惊,驼剑急掠,但林平之的出手总是比他快少许,只觉左腿穴道上也是一麻。他不敢再动,狂舞驼剑护身,但双腿渐渐无力,不由自主的跪下来。林平之哈哈大笑,说道:“你这时候跪下磕头——”当当两声,架开了余沧海攻来的两招,续道:“未免是迟了!”当的一声,架开一剑,还了一招。木高峰双腿跪倒,手中驼剑丝毫不缓,仍是向敌人急砍急剌。他情知已然输定,每一招都是欲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拼命打法。初战时他只守不攻,此刻却变成只攻不守,豁出了性命不要,林平之一时倒也奈何他不得。余沧海知道时不我与,若不在五十余招内胜得对手,木高峰一倒,自己是孤掌难鸣,一柄剑使得有如狂风骤雨一般。突然间只听得林平之一击长笑,他双眼一黑,再也瞧不见甚么,跟着双肩一凉,两条手臂离身飞出。
4 e6 d$ x; b8 b; w: {5 t; K, v  只听得林平之狂笑而道:“我不杀你,让你既无手臂,又无眼睛,一个人独闯江湖。你的弟子,家人,我却要杀得一个不留,教你在这世上只有仇家,并无亲人。”余沧海只觉断臂处剧痛难当,心中却是十分明白:“他如此处置我,那可比一剑杀了我残忍万倍。我这等活在世上,便是一个丝毫不会武功之人,也可尽情凌辱折磨于我。”他辨明声音,一头向林平之怀中撞了过去。
) Q/ W$ G0 t! K  林平之哈哈一笑,侧身退开。不料他大仇得报,大喜之余,未免不够谨慎,这一退正退到了木高峰身边。木高峰一剑狂挥而来,林平之竖剑挡开,突然间双腿一紧,已被木高峰牢牢抱住。林平之吃了一惊,眼见四下里数十名青城弟子都扑将上来,双腿一挣之下,挣不脱木高峰手臂犹似铁圈一般的紧箍,当下一剑向他背上驼峰直剌下去。蓦地里波的一声响,他驼峰的破孔中激射而出一股黑水来,腥臭难当。这一下变生不测,林平之自然的双足一登,欲待跃开闪避,却忘了一双腿已被木高峰抱住,登时满脸都被臭水喷中,只痛得大叫起来。原来这些臭水竟是剧毒之物,那料得到在他驼背之中,竟然暗藏毒水皮囊?他左手挡住了脸,闭着双眼,挥剑在木高峰身上乱砍乱斩。! e( q# o5 N* F) w4 B% u2 B, k
  这几剑出手快极,木高装绝无闪避之余裕,实则他也不想闪避,只是牢牢抱住林平之的双腿。便在这时,余沧海凭着二人叫喊之声,辨别方位,朴将上来,张嘴便咬,一口咬在林平之右颊之上,再也不放。三个人缠成一团,都是神智半清半迷。青城派众弟子提剑便向林平之身上斩去。
; h/ b, O# l* @9 E% ]! |2 C' u/ J  令狐冲在车中看得分明,初时大为惊骇,待见林平之被缠,青城群弟子提剑上前,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急从车中跃出,从地下血泊中拾起一柄长剑,刷刷数剑,都剌在青城群弟子持剑的手腕之上。但听得叮当之声不绝,青城弟子手中长剑纷纷跌落。仪和、仪琳、郑萼等恒山弟子见令狐冲出手,一齐持剑拥上,围在令狐冲身周卫护,将青城弟子隔开。但听得木高峰狂吼之声渐歇,林平之兀自一剑又一剑的往他背上插落。余沧海全身是血,始终咬住了林平之的面颊。
; |/ H* K8 h# p  令狐冲救得林平之性命后,但觉全身虚弱,摇摇欲晃。仪和忙伸手扶住。恒山群弟子见到林、余、木三人缠成一团的情景,心下害怕,谁都不敢伸手拆解,过了好一会,林平之左手用力一推,将余沧海身子推得飞了出去,他同时一声惨呼,显得痛楚难当,但见右颊上血淋淋的现出一洞,竟被余沧海硬生生的咬了一块肉去。木高峰早已气绝,却仍是牢牢抱住林平之的双腿。林平之左手摸准了他手臂的所在,提剑一划,割断了他的两条手臂,这才得脱纠缠。恒山群弟子见到他神色可怖,不由自主的都倒退了几步。青城弟子纷纷拥到师父身旁施救,也不再来理会那个强仇大敌了。# {; n* ?6 U1 c/ W, S) f8 l4 ]; R, w
  忽听得青城群弟子哭叫:“师父,师父,你老人家死不得!”“师父死了,师父死了!”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我报了仇啦,我报了仇啦!”恒山弟子又退后几步。仪和扶着令狐冲回入大车之中,仪清与郑萼解开他伤处绷带,再给他敷药。1 c$ |& G: O' z7 ?
  岳灵珊慢慢走到林平之身畔,说道:“平弟,恭喜你报了大仇。”林平之仍是狂笑不已,说道:“我报了仇啦,我报了仇啦。”岳灵珊见他紧闭着双目,道:“你眼睛怎样了?那些毒水得洗一洗。”林平之一呆,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岳灵珊伸手托在他腋下,两个人一步一拐的走入草棚之中,端了一盘清水,从他头上淋将下去,林平之大叫一声。这叫声极是惨厉,显然痛楚难当,连站在远处的青城弟子们也不禁吓了一跳。令狐冲道:“小师妹,你拿些伤药去,给林师弟敷上。扶他到我们的大车中休息。”岳灵珊道:“多——多谢。”林平之突然大声道:“不要!要他卖甚么好!姓林的是死是活,跟他有甚么相干?”令狐冲一怔,心想:“我几时得罪过你了?为甚么你这么恨我?”岳灵珊柔声道:“恒山派的治伤灵药,天下有名,难得——”林平之怒道:“难得什么?”岳灵珊叹了口气,又将一盆清水轻轻从他头顶淋下。这一次林平之却只哼了一声,咬紧牙关,没再大叫,说道:“你一直说他好,他对你这般关心,为什么不就此跟了他去?你还理我干么?”
+ n, w- o* R- C. u0 G2 S# H  他此言一出,恒山群弟子相顾失色。众人皆知令狐冲顾念昔时师门恩义,是以当这两旧日的同门师弟妹有难之际,奋不顾身的出手相援。众人眼见林平之的性命是为他所救,何以竟说出这种不顾颜面的话来?仪和第一个忍不住了,大声道:“人家舍命救你,你何以出此无耻之言?”仪清忙拉了拉袖子,劝道:“师妹,他伤得这么样子,心情不好,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仪和怒道:“呸!我就是气不过——”这时岳灵珊拿了一块手帕,正在轻轻按林平之面颊上的伤口。林从之突然间右手用力一推,这一推竟是使足了全力。岳灵珊没有防备,全身摔了出去,砰的一击,撞在草棚外的一堵土墙之上。令狐冲大怒,喝道:“你——”但随即想起,他二人已是夫妻,夫妻间口角争执,甚至打架,旁人也不便干预,何况听林平之的言语,显是对自己已颇有疑忌之意,自己一直苦恋这位小师妹,林平之当然知道,他重伤之际,自己更不能介入其间,当下喝了这一声“你”宇,便即强行忍住,但全身已气得发抖。
- {) G3 H! U" Z/ h* K# h0 A  林平之之双眼虽然不能见物,各人的话声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冷笑道:“我说话无耻?到底是谁无耻了?”他手指草棚之外,说道:“这姓余的矮子、姓木的驼子,他们想得我林家的辟邪剑法,便出手硬夺,害死我父亲母亲,虽然凶狠毒辣,也不失为江湖上恶汉光明磊落的行径,那像——那像——”他回身指向岳灵珊,续道:“那像你的父亲君子剑岳不群,却以卑鄙奸猾的手段,来谋取我的剑谱。”岳灵珊正扶着土墙,慢慢站起,听他这么说,身子一颤,复又坐倒,颤声道:“那—那有此事?”林平之冷笑道:“无耻贱人!你父女俩串谋好了,引我上钩,华山派掌门的岳大小姐,下嫁我这穷途末路,无家可归的小子,那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林家的辟邪剑谱。剑谱既已用到了手,还要我姓林的干甚么?”岳灵珊“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哭道:“你——你冤枉好人,我若有此意,教我——教我天诛地灭。”林平之道:“你们暗中设下奸计,我初时蒙在鼓里,毫不明白。此刻我双眼盲了,反而突然间看得清清楚楚。你父女俩若非别有存心,为甚么——为甚么,哼,我二人成婚之后你却待我如此?难道——哼,我也不用多说了,你自己心中明白。”岳灵珊脸上微微一红,道:“这——这又怪不得我。你——你——”她慢慢走到他身畔,说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对你的心,跟从前没半点分别。”林平之哼了一声。岳灵珊道:“咱们回去华山,好好养伤。你眼睛好得了也罢,好不了也罢。我岳灵珊有三心两意,教我——教我死得比这余沧海还惨。”林平之冷笑道:“也不知你心中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便对我这等花言巧语。”岳灵珊不再理他,向盈盈道:“姊姊,我想跟你借一辆大车。”盈盈道:“自然可以。要不要请两位恒山派的姊姊送你们一程?”岳灵珊不住呜咽,道:“不——不用了,多——多谢。”盈盈拉过一辆车来,将骡子的鞭绳交在她手里。岳灵珊轻轻扶着林平之的手臂,道:“上车吧!”林平之显是极不愿意,但双目不能见物,实是寸步难行,迟疑了一会,终于跃入车中。岳灵珊咬牙跳上赶车的座位,向盈盈点了点头,鞭子一挥,赶车向西北行去,向令狐冲却一眼也不瞧。令狐冲目送大车越走越远,呆呆的不动,心中一酸,眼泪便欲夺眶而出,心想:“林师弟双目已盲,小师妹又受了伤。他二人无依无靠,漫漫长路,如何是好?若是途中遇上青城派弟子前来寻仇,怎生抵敌?”
5 [' L1 W+ p; ~3 E  眼见青城派群弟子裹了余沧海的尸身,向西南方行去,虽然和林平之、岳灵珊所行的方向相反,焉知他们行得十数里后,不会折而向北,又向林岳二人赶去?令狐冲心中琢磨着林平之和岳灵珊二人适才那一番话,只觉中间实藏着无数隐情,夫妇间的恩怨爱憎,虽非外人所得与闻,但林岳二人婚后定非和谐,似可断言,想到小师妹青春年少,父母爱如掌珠,同门师兄弟对她无不敬之重之,却受林平之这等折辱,不自禁的泪水双流。
' I2 V! \! x' X7 y) |0 E  当日众人只行出十余里,便即在一所破祠堂中歇宿。令狐冲睡到半夜,好几次均为噩梦所缠,昏昏沉沉间只听得一缕微声钻入耳中,有人在叫:“冲郎,冲郎!”令狐冲嗯了一声,醒了过来,只听得盈盈的声音道:“你到外面来,我有话说。”她使的是传音之术,声音虽近,人早在门外。令狐冲忙即坐起,缓步走到祠堂之外,只见盈盈坐在石级上,双手支颐,眼望云中半现的月亮。令狐冲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坐。夜深人静,四下里半点声息也无。过了好一会,盈盈道:“你在挂念小师妹?”令狐冲道:“是。许多情由,令人好生难以明白。”盈盈道:“你担心她受丈夫欺侮?”令狐冲叹了口气,道:“他夫妻俩的事,旁人又怎管得了?”盈盈道:“你是怕青城弟子赶去向他们生事?”令狐冲道:“青城弟子痛急师仇,又见到他夫妇已然受伤,赶去意图加害,那也是情理之常。”盈盈道:“你怎地不设法前去相救?”令狐冲又叹了口气,道:“听林师弟的口气中,他对我颇有嫌忌之心。我虽好意援手,只怕更伤了他夫妻间的和气。”盈盈道:“这是其一。你心另有顾虑,生怕令我不快,是不是?”令狐冲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左手,只觉她手掌甚凉,柔声道:“盈盈,在这世上,我只你一人,倘若你我之间也生了什么嫌隙,那做人还有什么意味?”3 O; g- |( V1 t8 f
  盈盈缓缓将头倚了过去,靠在他的肩头,说道:“你心中既这样想,你我之间,又怎会生什么嫌隙?事不宜迟,咱们就追赶前去,别要为了避什么嫌疑,致遗终生之恨。”令狐冲矍然而惊,想到“致遗终生之恨”这几字,似乎眼见数十名青城派弟子正在拥到林平之岳灵珊所乘的大车之旁,数十柄明晃晃的长剑正在向车中戮剌而进,不由得身子子一颤。盈盈道:“我去叫醒仪和、仪清两位姊姊,你吩咐她们自行先回恒山,咱们暗中护送你小师妹一程,再回白云庵去。”
1 i, Y& n% K) T3 s" `* h4 `  仪和与仪清见令狐冲伤势未愈,颇不放心,然见他心志已决,急于救人,也不便多劝,只得奉上一大包伤药,送着他二人上车驰去。当令狐冲向仪和、仪清吩咐之时,盈盈站在一旁,弯过了头,不敢向仪和、仪清瞧上一眼,心想自己和令狐冲孤男寡女,同车夜行,只怕为她二人所笑,直到骡车行出数里,这才吁了口气,颊上红潮渐退。她辨明了道路,向西北而行,此去华山,只是一条官道,料想不会岔失。拉车的是匹健骡,脚程甚快,静夜之中,只听得车声辚辚,蹄声得得,更无别般声息。令狐冲心下好生感激,寻思:“她为了我,什么都肯做。她明知我牵记小师妹,便和我同去保证。这等红颜知己,令狐冲不知是前生几世修来?”盈盈赶着骡子,疾行数里,又缓了下来,说道:“咱们暗中保护你师妹师弟,他们若是遇上危难,咱们被迫出手,最好不让他们知道。我看咱们们还是易容改装的为是。”令狐冲道:“正是。你还是扮成那个大胡子吧!”盈盈摇摇头道:“不行了。在封禅台侧我现身扶你,你小师妹已瞧在眼里了。”令狐冲道:“那改成什么才好?”盈盈伸鞭指着前面一间农舍,道:“我去偷几件衣服来,咱二人扮成一——一——两个乡下兄妹吧。”她本想说“一对”,话到口边,觉得不对,立即改为“两个”。令狐冲却已听了出来,知她最害羞,不敢随便出言说笑,只是微微一笑。. \% ?) ?  K: N6 S( W7 ~1 J- O
  盈盈正好转过头来,见到他的笑容,脸上一红,道:“有甚么好笑?”令狐冲微笑道:“没甚么?我是在想,倘若这家乡下人家没年轻女子,只是一位老太婆,一个孩儿。那我又得叫你婆婆了。”盈盈噗嗤一笑,想起当日和令狐冲初识,他一直叫自己婆婆,心中感到无限温馨,跃下骡车,飞身向那农舍奔去。眼见她轻轻跃入墙中,跟着有犬吠之声,但只叫得一声,便无声息,想是给盈盈一脚踢晕了。过不多时,见她捧了一包衣物,奔了出来,回到骡车之畔,似笑非笑的瞧着令狐冲。突然间将衣物往车中一抛,伏在车辕之上,哈哈大笑起来。令狐冲提起几件衣服,月光下看得分明,竟然便是老农夫和老农妇的衣服,尤其那件农妇的衫子十分宽大,镶着白底青花的花边,式样甚是古老,非年轻农家姑娘或媳妇所穿。盈盈所偷的衣物之中。还有男人的帽子,女装的包头,还有一根旱烟筒。盈盈笑道:“你是一半神仙,猜到这乡下人家有个婆婆,只可惜没有孩儿——”说到这里,便红脸不说了。令狐冲微笑道:“原来他们是兄妹二人,这两兄妹当真要好,一个不娶,一个不嫁,活到七八十岁,还是住在一起。”盈盈笑着碎了一口,道:“你明知不是的。”令狐冲道:“不是兄妹么?那可奇了。”# V, ~0 M0 n  q# k& d" {; T
  盈盈忍不住好笑,当下在骡车之后,将老农妇的衫裙罩在衣衫之上,又将包头包在自己头顶,双手在道旁抓些泥尘,抹在自己脸上,这才帮着令狐冲换上老农的衣衫。令狐冲和她脸颊相距不过数寸,但觉她吹气如兰,不由得心中一荡,便想伸手缕住她亲上一亲,只是想到她为人极是端正,半点猥亵不得,江湖豪士只见到和自己在一起,便给她充军充入大洋之中的荒岛,永远不得回归中原,若是冒犯了她,惹她生气,有何后果那又难以料想,当即收摄心神,一动也不敢动。
: I( [9 A* w  L: k( x  x  他眼神突然显得异样,随又克制之态,盈盈都瞧得分明,微笑道:“乖孙子,婆婆这才疼你。”伸出手掌,将满掌泥尘往他脸上抹去。令狐冲闭住眼睛,只感她掌心温软柔滑,在自己脸上轻轻的抹来抹去,说不出的舒服,只盼她永远的这么抚摸不休。过了一会,盈盈道:“好啦,黑夜之中,你小师妹一定认不出,只是小心别开口。”令狐冲道:“我头颈中也得抹些尘土才是。”
9 w- ^" d! c  _# I2 j  盈盈笑道:“谁瞧你头颈了?”随即会意,令狐冲是要自己伸手去抚摸他头颈,弯起中指,在他额头轻轻打个爆栗,回身坐在车夫位上,一声呼哨,赶骡便行,突然间忍不住好笑,越笑越响,竟然弯住了腰,身子难以坐直。令狐冲微笑道:“你在那乡下人家见到了什么?”& s  J6 Y: p) n. D3 \
第八十五回 自宫练剑
3 c4 Q- T1 e; V8 x  盈盈笑道:“不是见到了好笑的事。那老公公和老婆是——是夫妻两个——”令狐冲笑道:“原来不是兄妹,是夫妻两个。”盈盈道:“你再跟我胡闹,不说了。”令狐冲道:“好,他们不是夫妻,是兄妹。”盈盈道:“你别打岔,成不成?我跳进墙去,一只狗叫了起来,我便一掌将狗子拍晕了。那知这么一叫,便将那老公公和老婆婆吵醒了。老婆婆说:‘阿毛爹,别是黄鼠狼来偷鸡。’老公公说:‘老黑又不叫了,不会有黄鼠狼的。’老婆婆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只怕那黄鼠狼学你从前的死样,半夜三更摸到我家里来时,总带一块牛肉骡肉喂狗。’”令狐冲微笑道:“这老婆婆真坏,她绕着弯儿骂你是黄鼠狼。”他知盈盈最是腼腆,她说到那老农夫妇当年的私情之事,自己只有假装不加注意,她或许还会说下去,否则自己言语中只须带上一点儿情意,她立时便住口了。  s8 v- K5 G: m8 k9 U
  盈盈笑道:“那老婆婆是在说他们没成亲时的事——”说到这里,挺腰一提缰绳,骡子又快跑起来。令狐冲道:“没成规时怎样啦?他们一定规矩得很,半夜三更就是一起坐在大车之中,也一定不敢抱一抱,亲一亲。”盈盈呸了一声,不再说了。令狐冲道:“好妹子,亲妹子,他们说些甚么,你说给我听。”盈盈一言不发,黑夜之中,但听得骡子的四只蹄子打在官道之上,清脆悦耳。令狐冲向外望去,只见月色如水,泻在一条又宽又直的官道上,轻轻薄雾,笼单在道旁树梢,骡车缓缓驶入雾中,远处景物便看不分明,但见到盈盈的背脊,也裹在一层薄雾之中。其时,正当初春,野花香气忽浓忽淡,微风拂面,说不出的欢畅。令狐冲久未饮酒,此刻情怀,却正如微醺薄醉一般。
( _+ O1 J  R3 R$ K: c: j  盈盈虽不说话,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她在回想那农舍中这对老农夫妇的谈话,老公公道:“那一晚屋里半两肉也没有,只好到隔壁人家偷一只鸡杀了,拿到你家来喂你的狗,那只狗叫什么啊?”老婆婆道:“叫大花!”老公公道:“对啦,叫大花。他吃了半只鸡,乖乖的一声不出,你爹爹妈妈什么也不知道。咱们的阿毛,就是这一晚有了的。”老婆婆道:“你就知道自己快活,也不理人家死活。后来我肚子大了,爹爹把我打得死去活来。”老公公道:“幸亏你肚子大了,否则你爹怎肯把你嫁给我这穷小子?那时候哪,我巴不得你肚子快大!”老婆婆忽然发怒,骂道:“你这死鬼,原来你是故意的,你一直瞒着我,我——我绝不能饶你。”老公公道:“别吵,别吵!阿毛也生了孩子啦,你还吵什么?”当下盈盈生怕令狐冲记挂,不敢多听,偷了衣服物品便走,在桌上放了一大锭银子。她轻手轻脚,这一对老夫妇一来年老迟纯,二来说得兴起,竟是浑不知觉。盈盈想着他二人的说话,突然间面红过耳,庆幸好得是在黑夜之中,否若教令狐冲见到自己脸色,那真不用做人了,她不再催赶骡子,那骡子渐渐放慢慢脚步,行了一程,转了个弯,来到一个大湖之畔。湖旁都是垂柳,圆圆的月影倒映湖中,湖面水被微动,银光闪闪。盈盈轻声道:“冲哥,你睡着了吗?”令狐冲道:“我睡着了,我在做梦。”盈盈道:“你做什么梦?”令狐冲道:“我梦见自己带了一大块牛肉,摸到黑木崖上,去喂你家的狗。”盈盈笑道:“你人不正经,做的梦也不正经。”
, G: L; j# c& u* o  两人并肩坐在车中,望着湖水,令狐冲伸过右手,按在盈盈左手的手背之上。盈盈的手微微一顿,却不缩回。令狐冲心想:“若得永远如此,不再见武林中的腥风血雨,便是叫我做神仙,也没这般快活。”盈盈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令狐冲将适才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盈盈反转左手,握住了他右手,说道:“冲郎,我真是快活。”令狐冲道:“我也是一样。”盈盈道:“你率领群豪攻打少林寺,我虽然感激,可没此刻喜欢。倘若我是你的好朋友,陷身少林寺中,你为了江湖上的义气,也会奋不顾身前来救我。可是这时候你只想到我,没想到你小师妹——”" o: k3 N' h7 j, n1 j: Y
  她提到“你小师妹”四字,令狐冲全身一震,暗叫:“糟糕,咱们得快些赶去才是。”盈盈轻轻的道:“直到此刻我才相信,在你心目之中,你会看我多些,念着你小师妹少些。”她轻拉缰绳,将骡子的头转了过来,骡车从湖畔回上了大路,扬鞭一击,骡子登时快跑起来。
2 U1 h$ ?: l* T: J! n# D  这一口气直赶出了二十余里,骡子脚力已疲,这才放缓脚步。转了两个弯,前面一望平阳,官道旁都种满了高梁,溶溶月色之下,便似是一块极大极大的绿绸,平铺于大地。极目远眺,忽见官道彼端有一辆大车停着不动。令狐冲道:“这辆大车,便似是林师弟他们的。”盈盈道:“咱们慢慢上去瞧瞧。”任由骡车缓步向前,与前车越来越近。行了一会,只见骡车之旁另有一人步行,竟是林平之,而那骡车也向前移了几步,那赶车之人,看背影便是岳灵珊了。, x  d# o+ }: a$ l7 I3 u* ]# b' H) [
  令狐冲好生诧异,伸手勒缰,不令骡子向前,低声道:“那是干什么?”盈盈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瞧瞧。”若是赶车上前,立时便给对方发觉,须得施展轻功,暗中偷窥。令狐冲很想同去,但伤势未愈,轻功提不起来,只得点头道:“好。”" v% l* M2 P7 o- \
  盈盈一跃下车,随即钻入了高梁丛中。她先径向西行,直行出里许,这才折而向北。高梁生得极密,一入其中,便在白天也看不到人影,只是其时高梁杆子尚矮,叶子也未茂密,若是直身行走,不免露头于外。她弯腰疾趋,将到官道时,放慢了脚步,辨明蹄声的所在,在高梁丛中与岳灵珊的大车并肩而前。只听得林平之说道:“我的剑谱已尽数交给你爹爹了,自己没藏下一招半式,你又何必苦苦的跟着我?”岳灵珊道:“你老是疑心我爹爹图你的剑谱,当真好没来由。你凭良心说,你初入华山门下,那时又没甚么剑谱,可是我早就跟你——跟你很好了,难道也是别有居心吗?”林平之道:“我林家的辟邪剑法天下知名,许多人曾在我爹爹身上搜查不得,自然会来找我。我怎知你不是受了爹爹妈妈的嘱咐,故意来向我卖好?”岳灵珊呜咽道:“你真要这么想,我又有什么法子?”林平之气忿忿的道:“莫非是我错怪了你?这辟邪剑谱,你爹爹不是终于从我手中得去了吗?我先得剑谱也好,后得剑谱也好,结果总是一样。谁都知道,要得辟邪剑谱,总须向我这姓林的小子身上打主意。余沧海、木高峰,哼哼,岳不群,有什么分别了?只不过岳不群成则为王,余沧海、木高峰败则为寇而已。”
+ f% a  c) v6 W$ V4 |0 |  岳灵珊怒道:“你如此出言损我爹爹。当我是什么人了?若不是——若不是——哼哼——”林平之站定了脚步,大声道:“你要怎样?若不是我瞎了眼,受了伤,你便要挥剑杀我,是不是?我一双眼睛又不是今天才瞎的。”岳灵珊道:“原来你当初识得我,跟我要好,就是瞎了眼睛。”林平之道:“正是。我怎知你到福州来开小酒店,竟然会如此深谋远虑,心中念念不忘的,便只是一部辟邪剑谱?青城派那姓余的小子欺侮你,其实你武功比他高得多,可是你假装不会,引得我出手。哼,林平之你这早瞎了眼睛的浑小子,一手三脚猫的功夫,居然胆敢行侠仗义,怜香惜玉,你是爹娘的心肝儿肉,他们若非有重大图谍,怎肯让你到外边抛头露面,干这当炉卖酒的低三下四勾当?”岳灵珊道:“爹爹本是派二师哥去福州的。是我想下山来玩儿,一定要跟着二师哥去。”0 R  \& X1 q8 p' Y; J, i
  林平之道:“你爹爹管治门人弟子,如此严厉,倘若他认为不妥,任你跪着哀求三日三夜,也决计不会准许。自然因为他信不过二师哥,这才派你在旁监视。”岳灵珊默然,心想林平之的猜测,也非全然没有这理,隔了一会,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到福州之时,从未听见过辟邪剑谱四字。爹爹只说,青城派人众大举东行,只怕于我派不利,这才派这二师哥和我暗中查察。”林平之叹了口气,似乎心肠软了下来,说道:“好吧,我便再信你一次。可是我已变成这个样子,你跟着我又有甚么意思?你我仅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你还是处女之身,这就回头——回头到令狐冲那里去吧!”+ }8 _7 G% E8 R5 k% M9 V- e; B
  盈盈在高梁丛中,一听到“你我仅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你还是处女之身”这一句话,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那是甚么缘故?”但随即羞得满面通红,连脖子中也热了,心想:“女孩儿家去偷听人家夫妻的私话,已是大大不该,心中却又去想那是什么缘故,真是——真是——”一转身,回头便行,但只走得几步,好奇心大盛,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停步,侧耳又听,只是心下害怕,却不敢回到先前站立之处,这样和林岳二人便相隔远了一些,但二人说话之声,仍是清晰耳。( G# O$ C7 z) z+ w' a
  只听得岳灵珊幽幽的道:“我只和你成亲三日,便知你心中恨我极深,虽和我同房,却不肯和我同床。你既然这般恨我,又何必——何必——娶我。”林平之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恨你。”岳灵珊道:“你不恨我?那为什么日间你假情假意,对我亲热之极,一到晚上回到房中,连话也不跟我说一句?爸爸妈妈几次三番查问你待我怎样,我总是说你很好。很好,很好——哇——”说到这里,突然纵声大哭。林平之一跃而上大车,双手握住她肩膀,厉声道:“你说你爹妈几次三番的查问,要知道我待你怎样,此话当真?”岳灵珊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么?”林平之问道:“明明我待你不好,从来没跟你同床。那你又为什么说很好?”岳灵珊泣道:“我既然嫁了你,便是你林家的人了。只盼你不久便回心转意。我对你一片真心,我——我怎可编排自己夫君的不是?”林平之半晌不语,只是咬牙切齿,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的道:“我只道你爹爹顾念着你,对我还算手下留情,岂知全仗你从中遮掩。你若不是这么说,姓林的早就死在你华山之巅了。”岳灵珊摇头道:“那有此事?夫妻俩新婚,便有些小小不和,做岳父的岂能为此而将女婿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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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h7 ^" d9 B  林平之恨恨的道:“他要杀我,不是为我待你不好,而是为我学了辟邪剑法。”岳灵珊道:“这件事我可真不明白了。你和爹爹这几日来所使的剑法,古怪之极,可是威力却又强大无比。爹爹夺得五岳派掌门,你又杀了余沧海、木高峰,难道——难道这便是辟邪剑法吗?”林平之道:“正是!这便是我福州林家的辟邪剑法!当年我曾祖远图公以这七十二路剑法威慑群邪,创下‘福威镖局’的基业,天下英雄,无不敬仰,便是由此。”他说到这件事时,声音也响了起来,语音中充满了得意之情。& L6 [6 Y, B* r% h
  岳灵珊道:“可是——可是,你一直说没学这套剑法。”林平之道:“我怎么敢说?令狐冲在福州抢到了那件袈裟,天网恢恢,还是逃不了,录着剑谱的这件袈裟,却落入了你爹爹手中——”岳灵珊尖声叫道:“不,不会的!爹爹说,剑谱给大师哥拿了去,爹爹逼他还给你,他说甚么也不肯。”林平之哼的一声冷笑。岳灵珊又道:“大师哥剑法如神,连爹爹也敌他不过,难道,他所使的不是辟邪剑法?不是从你家的辟邪剑谱学的?”
1 {$ |# c, _& X  A1 J! N  林平之又是一声冷笑,道:“令狐冲虽然奸猾,比起你爹爹来,可又差得远了。再说,他的剑法乱七八糟,怎能和我家的辟邪剑法相比?在封禅台侧比武,他连你也比不过,重伤在你剑底,哼哼,又怎能和我家的辟邪剑法相比?”岳钟珊低声道:“他是故意让我的。”林平之冷笑道:“他对你的情义可深着哪。”这句话若是早一日听见,盈盈真会气得晕去,可是今宵两人良夜共车,湖畔清谈,已然心意相照,盈盈心中反而感到一阵甜意,心想:“他从前确是对你很好,可是现下却待我好得多了。这可怪不得他,不是他对你变心,实在你欺侮他太狠了。”
4 b6 S# J7 P) u6 E, Q  只听岳灵珊道:“原来大师哥所使的,不是辟邪剑法,那为什么爹爹一直怪他偷了辟邪剑谱去?那日爹爹将他逐出华山门墙,宣布他罪名之时,那也是一条大罪。这么说来,我——我可错怪他了。”林平之冷笑道:“有什么错怪不错怪的?令狐冲又不想夺我的剑谱,实则他确是已经夺去了,只不过强盗遇着贼爷爷,他重伤之后,晕了过去,你爹爹从他身上搜了出来,乘机赖他偷了去,以资掩人耳目,这叫做贼喊捉贼——”岳灵珊怒道:“什么贼不贼的,说得这么难听!”林平之道:“你爹爹做这种事,就不难听,却不许我说。”岳灵珊叹了口气,说道:“那日在向阳巷中,这件袈裟是给嵩山派的坏人夺了去的,大师哥杀了这二人,将袈裟夺回,未必是想据为己有。大师哥这人气量大得很,从小就不贪图旁人的物事。爹爹说他取了你的剑谱,我一直心中有些怀疑,只是爹爹既这么说,又见他剑法突然大进,精妙莫测,这才不出得不信。”0 f5 ~4 X1 d* Q7 R0 Q
  盈盈心道:“你能说这几句话,不枉了冲郎爱你一场。这辟邪剑法阴狠险毒,便是送给冲郎,他也不会要。”林平之道:“他这么好,你为什么又不跟他去?”岳灵珊道:“平弟,你到此刻,还是不明白我的心。大师哥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在我心中,他便是我亲哥哥一般。我对他敬重亲爱,只当他是兄长,从来没当他是情郎。自从你来华山之后,我和你说不出的投缘,只觉一刻不见,心中也是抛不开,放不下,我对你的心意,永永远远也不会变。”
; B2 x( |5 ^* o/ |' `  d1 w. W  林平之道:“你和你爹爹原有些不同,你——你更像你妈妈。”他语气转为柔和,显然对于岳灵珊的一片真情,心中已颇为感动。两人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岳灵珊道:“平弟,你对我爹爹成见很深,你们二人今后在一起也不易和好的了。我是嫁鸡——我——我总之是跟定了你。咱们还是远走高飞,找个隐僻之地,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林平之冷笑道:“你倒想得挺美。我这一杀余沧海、木高峰,已闹得天下皆知,你爹爹自然知道我已学了辟邪剑法,他怎能容得我在世上?”) @0 P( Y# k6 s/ Z. I; @( _
  岳灵珊叹口气,道:“平弟,你说我爹爹谋你的剑谱,事实俱在,我也不能为他辩白。但你口口声声说他定要杀你,只为了你学过辟邪剑法,天下焉有是理?这辟邪剑谱本是你家之物,你学这剑法,乃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我爹爹就算再不通情理,也绝不能为此杀你。”林平之道:“你这么说,只因为你既不明白你爹爹为人,也不明白这辟邪剑谱甚么东西。”岳灵珊道:“我虽是对你死心塌地,可是对你的心,我实在也不明白。”林平之道:“是了,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何必要明白?”说到这里,语气又暴躁起来。  m( e% f) b/ Y( b1 A# l! h5 V
  岳灵珊不敢再跟他多说,道:“咱们走吧!”林平之道:“到那里去?”岳灵珊道:“你爱到那里,我也到那里。天涯海角,总是和你在一起。”林平之道:“你这话当真?将来不论如何,可都不要后悔。”岳灵珊道:“我决心和你好,决意嫁你,早就打定了一辈子的主意,那里还会后悔?你的眼睛受伤,又不是一定治不好,就算真的难以复元,我也是永远陪着,服侍你,直到我俩一起死了。”她这番话说得情意甚是真挚。盈盈在高梁丛中听着,对岳灵珊顿生好感,觉得她其实是个很好的姑娘,只是遭际不幸,有时行事未免乖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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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0:59 | 只看该作者
林平之哼了一声,似乎仍是不信。岳灵珊道:“平弟,你心中仍然疑我。我——我——今晚什么都交了给你,你——你总信得过我了吧。我俩今晚在这里洞房花烛,要做真正的夫妻,从今而后,做——真正的夫妻——”她声音越说越低,到后来已几不可闻。盈盈又是一阵奇窘,心想:“到了这时候,我再听下去,以后还能做人吗?”当即缓步移开,肚里暗骂:“这岳姑娘真不要脸,在道阳关大道之上,怎能——怎能——呸!”猛听得林平之一声大叫,声音甚是凄厉,跟着喝道:“滚开!别过来!”
5 b* z/ q! Z* ]1 R3 ~4 w0 c$ Y. R  盈盈大吃一惊,心道:“干什么了?为什么这姓林的这么凶?”跟着便听得岳灵珊哭了出来,林平之喝道:“走开,走开!走得远远的,我宁可给你父亲杀了,不要你跟着我。”岳灵珊哭道:“你这样轻贱于我——到底——到底我做错了什么——”林平之道:“我——我——”顿了一顿,又道:“你———你——”但又住口不说。岳灵珊道:“你心中有什么话,尽管说个明白。倘若真是我错了,即或是你怪我爹爹,不肯原谅,你明白说一句,也不用你动手,我立即横剑自刎。”刷的一声响,拔剑出鞘。林平之又道:“我——我——”过了一会,长叹一声,道:“这不是你错,其实是我自己不好。”岳灵珊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停,又羞又急,又是气苦。林平之道:“好,我跟你说了便是。”岳灵珊泣道:“你打我也好,杀我也好,就别这样教人家不明不白。”; W- j( C7 p; ]$ U
  林平之道:“你既对我并非假意,我也就明白跟你说了,好教你从此死了这心。”岳灵珊道:“为甚么?”林平之道:“为甚么。我林家的辟邪剑法,在武林中自是大大有名的了,余沧海和你爹爹都是一派的掌门,自身原以剑法见长,却也要千方百的来谋我家的剑谱,可是我爹爹的武功却何以如此不济?他任人欺凌,全无反抗之能,那又为甚么?”岳灵珊道:“或者因为公公他老人家天性不宜习武,又或者自幼体弱。武林世家的子弟,也未必个个武功高强的。”林平之道:“不对。我爹爹就算剑法不行,也不过是学得不到家,内功根底浅,剑法造诣差。可是他所教我的辟邪剑法,压根儿就是错的,从头至尾,就不是那一会事。”
# J. J0 n9 l$ g+ z& k; Z  岳灵珊道:“这——这可就奇得很了。”林平之道:“其实说穿了,也不奇怪。你可知我曾祖远图公,本来是甚么人?”岳灵珊道:“不知道。”林平之道:“他本来是个和尚。”岳灵珊道:“原来是出家人。有些武林英雄,在江湖上创下了轰轰烈烈的事业,临到老来看破世情,出家为僧,也是有的。”林平之道:“不是。我曾祖不是老了才出家,他是先做和尚,后来再还俗的。”岳灵珊道:“英雄豪杰,少年时做过和尚,也不是没有。明朝开国皇帝,太祖朱元璋,小时候便曾在皇觉寺中为僧。”盈盈心想:“岳姑娘知道丈夫心胸窄,没一句话敢得罪他,这还罢了,还不住口的宽慰于他。”只听岳灵珊又道:“咱们曾祖远图公少年时曾出过家,想必是公公对你说的了。”7 f: D3 W3 l# \- C9 j% ^" l9 [
  林平之道:“我爹爹从未说过,恐怕他也不会知道,我家向阳巷老宅的那座佛堂,那一晚我是和你一起去过的了。”岳灵珊道:“是。”林平之道:“这辟邪剑谱,为甚么抄录在一件袈裟之上?只因为他是一座庙中的和尚,见到剑谱之后,偷偷的抄在袈裟之上,然后盗了出来。他还俗之后,在家中仍是起了一座佛堂,没敢忘了礼敬菩萨。”岳灵珊道:“你的推想很有道理。可是,也说不定是有一位高僧,将剑谱传给了远图公,这套剑谱,本来就是写在袈裟上的。远图公得到这套剑谱,手段本就光明正大。”( M7 @3 i6 h) Q3 _2 h
  林平之道:“不是的。”岳灵珊道:“你既这么推测,想必不错。”林平之道:“不是我推测,是远图公亲笔写在袈裟上的。”岳灵珊道:“啊,原来如此。”林平之道:“他在剑谱之末注明,他原在寺中为僧,无意间得见此谱,抄于袈裟之上而携出。他郑重警诫,这剑法太过阴损毒辣,修习者必会断子绝孙。尼僧习之,已然不甚相宜,大伤佛家慈悲之志,俗家人更万万不可研习。”岳灵珊道:“可是他自己竟又学了。”林平之道:“当时我也如你这么想,这剑法就算太过毒辣,不宜修习,可是远图公习了之后,还不是一般的娶妻生子,传种接代。”岳灵珊道:“是啊。不过也可能是他先娶妻生子,后来再学剑法。”林平之道:“决计不是。天下习武之人,任你如何英雄了得,定力如何高强,见到这剑谱上的第一招,绝不可能不会依法试演一招。试了第一招之后,绝不会不试第二招;试了第二招了,更不会不试第三招。不见剑谱则已,一见之下,定然着迷,再也难以自拔,非从头至尾修习不可。就算明知将有极大祸患。那也是一切都置之脑后了。”/ {& V, c4 t% l2 k2 U' {( E: U/ U
  盈盈听到这里,心想:“爹爹曾道,这辟邪剑谱,其实和我教的葵花宝典同出一源,基本原理并无二致,无怪岳不群和这林平之的剑法,竟然和东方不败如此近似。”又想:“爹爹说这那葵花宝典上的功夫习之有损无益。他知道学武之人一见到内容精深的武学秘籍,纵然明知习之有害,却也会陷溺其中,难以自拔。他根本自始就不翻看宝典,那自是最明智的上上之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他为甚么传给了东方不败?”想到这一节,更无别种理由,自然而然的会推断:“原来当时爹爹已瞧出东方不败包藏祸心,传他宝典,乃是有意陷害于他。向叔叔却还道爹爹颟顸懵懂,给东方不败蒙在鼓里,空自着急。其实以爹爹如此精明厉害之人,怎会长期的如此胡涂?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东方不败竟然先下手为强,将爹爹捉了起来,囚入西湖湖底。总算他心地还不是坏得到家,倘若那时一刀竟将爹爹杀了,爹爹那里还有报仇雪恨的机会?其实咱们能杀了东方不败,那也是侥幸之极的事,若无冲郎在旁援手,爹爹、向叔叔、和我三人,一上来就给东方不败杀了。又若无杨莲亭这奸人在旁,乱他心神,东方不败仍是不败。”
/ Q, _6 x) u0 ^" v4 H6 |% V- S  想到这里,不由得对东方不败觉得有些可怜,又想:“他囚禁了我爹爹之后,待我着实不薄,礼数周到。我在朝阳神教之中,便和公主娘娘无异。今日我亲生的爹爹身为教主,我反无昔时的权柄风光。唉,我今日已有了冲郎,还要那些劳什子的权柄风光干甚么?”- R3 T& C; t3 ^7 l
  她自幼给任我行、东方不败二人宠得惯了,行事不免颇为任性乖张,对群豪颐指气使,大作威福,只道是理所当然,但当一片柔情深系在令狐冲身上之后,整个性子突然变了,温柔斯文,大具和顺之德。
  ?+ S: z  g; C8 F- f  她心中回思往事,想到父亲的心计深沉,不由得暗暗心惊:“直到今天,爹爹还是没答应将散功之术传授冲郎。他体内吸了别人的异种真气,不加发散,祸胎越结越巨,迟早必生大患。爹爹说道,只须他入了我教,不但立即传他此术,还宣示教众,以他为教主的承继之人,可是冲郎偏偏不肯低头屈从,当真是为难得很。”一时喜,一时忧,悄立于高梁丛中,虽说是思潮杂沓,但想来想去,总是归结在令狐冲身上。% o+ N) I" \" W4 Y$ ~
  这时林平之和岳灵珊二人也是默默无言。过了好一会,听得林平之说道:“远图公是在寺庙中见到剑谱的,他一见之后,当然立即就练。”岳睡珊道:“这套剑法就算真有祸患,自然也绝不会立即发作,总是在练了十年八年之后,才有不良后果。远图公娶妻生子,自是在祸患发作之前的事了。”林平之道:“不——是——的。”这三个字拖得很长,可是语意中并无丝毫犹疑,顿了一顿,道:“我初时也如你这般想,只过得几天,便知不然。远图公娶妻生子,是在得到剑谱之前。”岳灵珊“啊”的一声,便不言语了。4 O' D$ L+ `- v3 g0 `1 I
  林平之道:“那时候他自然还是在当和尚。和尚不能娶妻,生子却是可以的。我爷爷若是远图公的亲生儿子,那便是个私生子。”岳灵珊道:“那——那——那也不打紧。”林平之道:“远图公所以要离寺还俗,想必就为了此事。当是私情败露,不得不走。”岳灵珊道:“远图公是大英雄、大豪杰。威震天下,恐怕——恐怕不会这样吧。”( k' ^% N1 Y/ @) o
  林平之冷冷的问道:“为甚么?”岳灵珊道:“英雄豪杰,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远图公见到了剑谱之后,或许能强自忍住,并不即练,待得娶妻生子,再行修习。”林平之道:“我的忍耐本事怎么样?”岳灵珊道:“你——你当然很好。”林平之道:“那日在衡山刘正风家中,我假扮驼子,向木高峰磕头,叫他爷爷,只为我有大仇在身,须得忍辱负重。”岳灵珊道:“昔年越王勾践被拘吴国,曾为吴王尝粪,日后毕竟灭吴雪耻。大丈夫能忍胯下之辱,英雄好汉,原当如此,远图公虽然不凡,却未必有你这般耐心。”林平之道:“我见到剑谱之时,和你好事已近,我几次三番想要等到和你成亲之后,真正做了夫妻这才起始练剑,可是剑谱中所载的招式法门,非任何习武之人所能抗拒,我终于自宫习剑——”岳灵珊失声道:“你——你自——自宫练剑?”林平之阴森森的道:“正是。这辟邪剑谱的第一道法诀,那便是:‘武林称雄,挥剑自宫’。”岳灵珊道:“那——我为甚么?”她声音低沉,已是没半分力气。林平之道:“这辟邪剑法自练内功入手,若不自宫,一练之下,立即欲火如焚,登时走火入魔,僵瘫而死。”岳灵珊道:“原来如此。”语音如蚊,几不可闻。盈盈心中也道:“原来如此。”这时她方才明白,何以东方不败以一代枭雄,统率群豪,却身穿妇人装束。拈针绣花,而对杨莲亭这样一个虬髯魁梧,俗不可耐的臭男人,却又如此着迷,原来为了练这辟邪剑法,他已成了不男不女之身。
! B- d4 i8 O, `  只听得岳灵珊轻轻啜泣,道:“然则——然则我爹爹——也是——也是像你这样——”林平之道:“既练此剑法,又何能例外?你爹爹身为一派掌门,若是有人知道他挥剑自宫,传将出去,岂不是贻笑江湖?是以他若是知我习过这剑法,非杀我不可。他几次三番查问我对你如何,便是要确知我有无自宫。假如当时你稍有怨怼之情,我这条性命早已不保了。”岳灵珊道:“现下他是知道了?”林平之道:“我杀余沧海,杀木高峰,数日之内,便将传遍武林。”言下甚是得意。岳灵珊道:“如你之言,只怕我爹爹真的放你不过,咱们到那里去躲避才好?”& I0 M" K* n9 Y! J
  林平之失望道:“咱们?你既知我这样,还愿跟着我?”岳灵珊道:“这个自然。事势所逼,你也无可奈何,当年司马迁身受宫刑,发愤著书,大为后人敬仰。那也没有什么。平弟,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始终——始终如一。你的身世甚是可怜——”她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啊”的一声叫,跃下车来,似是给林平之推了下来。只听得林平之怒道:“我不要你可怜,谁要你可怜了?你吴王勾践、司马迁的,说了一大批古人,跟我姓林的有什么相干?林平之剑术已成,甚么也不怕。岳不群要来追杀我,须先胜得我手中之剑。”岳灵珊不语,只听林平之道:“等我眼睛好了之后,林平之雄霸天下,甚么岳不群、令狐冲,甚么方证和尚、冲虚道士,都不是我的对手。”盈盈心下暗怒:“等你眼睛好了,哼,你的眼睛好得了吗?”她本来对林平之遭际不幸,颇有侧然之意。待得听到他对妻子这等无情无义,又听他这等狂妄自大,不禁颇为不齿。又听得岳灵珊叹了口气,道:“你也得先找个地方,暂避一时,将眼睛养好了再说。”林平之道:“我自有对付你爹的法子。”& G1 }. T3 i6 j! J# ^  v" U
  岳灵珊道:“这件事既然说来难听,你自然不会说,爹爹也不用担心于你。”林平之冷笑道:“哼,对你爹爹的为人,我可比你明白得多。明天我一见到有人,立即便说及此事。”岳灵珊道:“那又何必?你这不是——”林平之道:“何必?这是我保命全身的法门。我逢人便说,不久自然传入了你爹爹耳中。岳不群既知我已然说了出来,那便不必杀我灭口,他反而要千方百计的保全我性命。”岳灵珊道:“你的想法真是稀奇。”林平之道:“有甚么稀奇?你爹爹是否自宫,一眼是瞧不出来的,他胡子落了,大可用漆粘上去,旁人不免将信将疑,但若我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人人都会说是岳不群所杀,这叫做欲盖弥彰。”岳灵珊叹了口气,知他所料不错,只是这样一来,父亲不免声名扫地,但如设法阻止,看来这一着确是他保命全身极有效的计策,如因此而害了他性命,却怎生是好?林平之道:“我就算跟睛盲了,心却不盲。我纵然双眼从此不能见物,父母大仇得报,一生也绝不后悔。当日令狐冲传我爹爹遗嘱,说向阳巷老宅中祖宗的遗物,千万不可翻看,这是曾祖传下来的遗训。现下我是细看了,虽然没遵照祖训,却报了父母之仇。若非如此,旁人从此都道我林家的辟邪剑法浪得虚名,福威镖局都是欺世盗名之徒。”岳灵珊道:“当时爹爹和你都疑心大师哥,说他取了你林家的辟邪剑谱,说他捏造公公的遗言——”林平之道:“就算是我错怪了他,却又怎地?当时连你自己,也不是一样的疑心?”岳灵珊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和大师哥相识未久,如此疑心,也是人情之常,可是爹爹和我,却不该疑他。世上真正信得过他的,只有妈妈一人。”盈盈心道:“谁说只有你妈妈一人?”林平之冷笑道:“你娘也真喜欢令狐冲。为了这小子,你父母不知口角了多少次?”岳灵珊讶道:“我爹爹妈妈为了大师哥口角?我爹妈是从来不争执的,你怎么知道?”林平之冷笑道:“从来不口角?那只是装给外人看看而已。连这种事,岳不群也戴起伪君子的假面具。亲耳听得清清楚楚的,难道会假?”岳灵珊道:“我不是说假,只是十分奇怪。怎么我没听到,你倒听到了?”林平之道:“现下与你说知,也不相干。那日在福州,嵩山派的二人抢了那袈裟去,而那二人又给令狐冲杀死,这袈裟自然是令狐冲得去了。可是当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之际,我搜他身上,袈裟却已不知去向。”岳灵珊道:“原来在福州城中,你已搜过大师哥身上。”林平之道:“正是,那又怎样?”岳灵珊道:“没有甚么。”盈盈心想:“这位岳姑娘以后跟着这奸狡凶险的小子,这一辈子的苦头可有得吃了。”忽然又想:“我在这里这么久了,冲郎一定挂念。”侧耳倾听,却不闻有何声息,料想他定当平安无事。只听林平之续道:“袈裟既不在令狐冲身上,它是给你爹娘取了去。从福州回到华山,我潜心默察,你爹爹掩饰得也真好,竟是半点端倪也瞧不出来。你爹那时得了病,当然,谁也不知道他是一见袈裟上的辟邪剑谱之后,立即便自宫练剑。旅途之中众人聚居,我不敢去窥探你父母的动静,一回华山,我每晚都躲在你爹娘卧室之侧的悬崖上,要从他们的谈话之中,查知剑谱的所在。”岳灵珊道:“你每天晚上都躲在那悬崖上?”) m, j7 B, V* Q* w) p5 p
  林平之道:“正是。”岳灵珊又重复问了一句:“每天晚上?”盈盈听不到林平之的回答,想来他是点了点头。只听得岳灵珊叹道:“你真有毅力。”林平之道:“为报大仇,不得不然。”原来岳不群在华山绝顶的住所,筑于天声峡畔,那天声峡下临万丈深渊,乃是个幽极险极的所在。常人只道岳不群夫妇性爱清静,得以潜心武学,其实岳不群心中另有打算。自华山一派分为剑宗气宗,气宗一支将剑宗同门屠戮殆尽,岳不群之师出任掌门,再将掌门之位传入他的手中。岳不群常虑剑宗遗士前来偷袭报仇,因此居于这极险之处,自峰侧到达天声峡,只有一条羊肠小径可通。换作旁人,原亦难近,只是林平之乃岳氏夫妇心中的乘龙快婿,华山弟子早已周知,任谁见到他上天声峡去,都不会有丝毫疑心。
9 a1 f7 @+ r- G8 U, h  只听林平之道:“我接连听了十几晚,都没听到甚么异状。有一天晚上,听得你妈妈说道:‘师哥,我觉得你近来神色不对,是不是练那紫霞神功有些儿麻烦?可别太求精进,惹出乱子来。’”你爹笑了一声,道:‘没有啊,练功顺利得很。”你妈道:‘你别瞒我,为什么你近来说话的嗓子变了,又尖又高,倒像女人似的。’你爹道:‘胡说八道,我说话向来就是这样。’我听得他说这句话,嗓声就尖得很,确像是个女子在大发脾气。/ p9 a( s6 ~* Y8 ]5 ]/ \( {
  “你妈道:‘还说没变?你一生之中就从来没有对我这样说过话。师哥,你心中有甚么解不开的事,不妨对我明言。我俩夫妇多年,你何以瞒我?’你爹:‘有甚么解不开的事?嗯,嵩山之会不远,左冷禅竟意图吞并四派,其心昭然若揭,我为此烦心,那也是有的?’你妈道:‘我看还不止于此。’你爹又生气了,尖声道:‘你便是瞎疑心,此外更有甚么?’你妈道:‘我说了出来,你可别发火,我知道你是冤枉了冲儿。’你爹说道:‘冲儿?他和魔教中人交往,和魔教那个姓任的姑娘结下私情,天下皆知,又有甚么冤枉的?’”盈盈听他转述岳不群之言,提到自己,脸上微微一热,但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柔情。7 G1 L8 s8 }5 N7 C, g; B
  只听林平之续道:“你妈说道:‘他和魔教中人结交,自是没冤枉他,我说你冤枉他偷了平儿的辟邪剑谱。’你爹道:‘难道剑谱不是他偷的?他剑术突飞猛进,比你我还要高明,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妈道:‘这是他另有际遇,我断定他没有拿辟邪剑谱。冲儿任性胡闹,不听你我的教训,那是有的。但他自小光明磊落,绝不做偷偷摸摸的事。自从珊儿跟平儿要好,将他撇下之后,他这等傲性之人,便是由平儿双手将剑谱奉送给他,他也决计不收。’”盈盈听到这里,心中说不出的喜欢,真盼当时便搂住了岳夫人,好好感谢她一番,心想不枉你将冲郎从小抚养到大,华山全派,只有你一人才真正明白他的为人,又想单凭她这几句话,他日若有机缘便须好好报答她才是。林平之续道:“你爹哼了一声,道:‘你这么说咱们将令狐冲这小子逐出门墙,你倒似好生后悔。’你妈道:‘他犯了门规,你执行祖训,清理门户,无人可以非议。但你说他结交左道,罪名已经够了,何必再冤枉他偷盗剑谱,其实你比我还明白得多,你明知他没拿平儿的辟邪剑谱。’你爹叫了起来:‘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4 [" m, l, K. p4 s4 E" a" S  D+ m第八十六回 无情无义6 f/ t5 Z( J4 v' Q2 q8 q! J' [' _
  林平之的声音也是既高且锐,模仿岳不群尖声怒叫,静夜之中听来,有如厉枭夜啼,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隔了一会,才听他续道:“你妈妈缓缓的说道:‘我自然知道,只因为这部剑谱,是你取了的。’你爹怒声吼叫:‘你——说——是——’但只说了几个字,突然住口。你妈声音十分平静,说道:‘那日冲儿受伤昏迷,我替他止血治伤之时,见到他身上有件袈裟,写满了字,均是剑法之类。第二次替他换药,那件袈裟已然不见,其时冲儿仍然昏迷未醒。这段时候,房中除了你我二人,并无别人进来。那件录有剑谱的袈裟,可不是我拿的。’你爹几次插口说话,但均只含糊不清的说了一两个字,便没再说下去。你妈妈语声渐转柔和,说道:‘师哥,我华山一派剑术自有独到的造诣,紫霞神功的的气功更是不凡,以此与人争雄,自亦足以树名声于江湖,原不必再去另学别派的剑术。只是近来左冷禅野心大炽,图并四派。华山一派在你手中,说甚么也不能沦亡于他手中。咱们联络泰山、恒山、衡山三派,到时以四派斗他一派,我看还是占了六成赢面,就算真的不胜,大伙儿轰轰烈烈的剧斗一场,将性命送于嵩山,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致愧对华山的列祖列宗。’”盈盈听到这里心下暗赞:“这位岳夫人确是女中须眉,比她丈夫可有骨气多了。”: c% @) @# r% b- f9 e+ A" J
  只听岳灵珊道:“我妈这几句话,可说得很有道理呀。”林平之冷笑道:“可是其时你爹爹已拿了我的剑谱,早已开始修习,那里还肯听师娘的劝?”他突然称一句“师娘”,足见在他心中,对岳夫人还是不失敬意。他继续说道:“你爹爹那时说道:‘你这话当真是妇人之见。逞这种匹夫之勇,徒然送了性命,于事全无补益,死了之后,未必就有脸去见华山派的列祖列宗。’
+ Y2 v7 O. N! q) B- `' S  “你妈半晌不语,叹了口气,才道:‘你苦心焦虑,为了保全本派,有些事我也不能怪你。只是——只是那辟邪剑法练之有损无益,否则的话,为甚么林家子孙都不学这剑法,以致被人家逼得走投无路?我劝你还是悬崖勒马,及早别学了吧。’你爹爹大声道:‘你怎知我在学辟邪剑法?你——你———在偷看我吗?’你妈道:‘我何必偷看这才知道。’你爹大声道:‘你说,你说!’他说得声嘶力竭,话音虽响,却显得颇为气馁。
8 t0 b, e0 A" }8 G9 H  “你妈道:‘你说话的声音就全然变了,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难道你自己不觉得?’你爹还在强辩:‘我向来便是如此。’你妈道:‘每天早晨,你被窝里总是落下了许多胡须——’你爹尖叫一声:‘你瞧见了?’语音甚是惊布。你妈道:‘我早瞧见,一直不说。你粘的假须,能瞒过旁人,怎能瞒得过和你同处十余年的师妹,又和你做了二十年夫妻的枕边之人?’你爹见事已败露,无可再辩,隔了良久,问道:‘旁人还有谁知道了?’你妈道:‘没有。’你爹问道:‘珊儿呢?’你妈道:‘她不会知道的。’你爹道:‘平之自然也不知了。’你妈道:‘不知。’你爹道:‘好,我听你的劝,这件袈裟,明儿咱们设法交给平之,再慢慢想法替令狐冲洗刷明白。这路剑法,我今晚也不练了。’你妈十分欢喜,说道:‘那当真再好也没有。不过这剑谱是有损于人,岂可让平儿见到?还是毁去了的为是。’”$ ^' A8 j! q3 R0 V2 v( b+ W- p7 m4 m
  岳灵珊道:“爹爹当然不肯答应了。要见他肯毁去剑谱,一切——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林平之道:“你猜错了。你爹爹当时说道:‘很好,我将剑谱立即毁去!’我一听此言,大吃一惊,当时便想出声阻止,这剑谱是我林家之物,管他有益有害,你爹爹可无权毁去。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子呀的一声打开,我急忙缩头,眼前红光一闪,那件袈裟飘将下来,跟着窗子又即关上。跟着那袈裟从我身旁飘过,我伸手一抓,相差了丈许,没能抓上。其时我只知父母之仇是否能报,全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右手搭在崖上,左脚拼命向外一勾,只觉得脚尖碰到袈裟,立即踢将回来,更是幸运得紧,竟将那袈裟勾到,没落入天声峡下的万仞深渊中。”
* m8 H1 D* b  U0 c  盈盈听他说得惊险,心想:“你若没能将袈裟勾到,那才真是幸好得紧吧。”岳灵珊道:“妈妈只道爹爹将剑谱掷入天声峡中,其实爹爹早将剑法记熟,那件袈裟于他已然无用,反而让你因此而学得了剑法,是不是?”林平之道:“正是。”岳灵珊道:“那是天意如此。冥冥之中,老天爷一切早有安排,要你由此而报公公婆婆的大仇。那——那也很好。”她说了这句话,便不言语了。
, D( C' d! F) k$ ~% N  林平之道:“可是有一件事。我这几天来几乎想破了头,也是难以明白。为甚么左冷禅也会使辟邪剑法。”岳灵珊“嗯”了一声,语音甚是冷漠,显然对左冷禅会不会使辟邪剑法,全然没放在心上。林平之续道:“你没学过这路剑法,不知其中的奥妙所在。那一日左冷禅与你爹爹在封禅台大战,斗到酣处,两人使的全是辟邪剑法。只不过左冷禅在前三十六招,使的尚头头是道,三十六招之后,越来越是不对。每一招竟似要输给你爹爹,总算他剑术根底奇高,每逢极险之处,急变剑招,但始终脱不出辟邪剑法的范围,终于给你爹爹剌瞎了双眼。倘若——嗯——倘若他使嵩山剑法,被你爹爹以辟邪剑法所败,那并不希奇。辟邪剑法无敌于天下,原非嵩山剑法所能敌。他学会了辟邪剑法,面临大敌之际,非使不可,那也不奇。我想不通的是,左冷禅这辟邪剑法何处学来,何以又学得似是而非?”他说的最后起几句话,显是在潜心思索,说话迟疑不定。3 Q* P4 A' }1 D) J/ a) y
  盈盈心想:“没有甚么可听的了,左冷禅的辟邪剑法,多半是从我教偷学去的。东方不败的辟邪剑法比岳不群还厉害得多,你若见了,管教你有三个脑袋,一起都想破了,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她正欲悄悄退开,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有二十余骑在官道上急驰而来。盈盈生怕令狐冲有失,急展轻功,赶到大车之旁,说道:“冲郎,有人来了!”7 _7 {$ e9 ~2 N% r
  令狐冲笑道:“你又在偷听人家杀了鸡喂狗,是不是?可听了这么久?”盈盈呸了一声,想到刚才岳灵珊确是便要在这大车之中,要和林平之“做真正夫妻”不由得满脸发烧,说道:“他们——他在说修习——修习辟邪剑法的事。”令狐冲道:“你说话吞吞吐吐,一定另有古怪,快上车来,说给我听。”盈盈道:“不上来!好没正经。”令狐冲笑道:“怎么好没正经?”盈盈道:“不知道!”这时蹄声更加近了,令狐冲道:“听人数是青城派没死完的弟子,果真是跟着报仇来啦!”
, Y) u/ I) }- ^6 }$ |. y; v  令狐冲坐起身来,说道:“咱们慢慢过去,时候也差不多了。”盈盈道:“是。”她知道令狐冲对岳灵珊关心之极,既知敌人来袭,若不亲眼见到她脱险,纵是瞬息的时刻也不能过。即令他受伤再重,也是非过去不可,任何劝阻均属无用,何况任由他一人留在车中,自己出手救人,也不放心。当下扶着他跨下车来。
# m& ?: h0 j0 h. t1 R0 y& `  令狐冲左足踏地,伤口觉痛,身子一侧,碰了碰车辕。拉车的骡子一直悄无无息,大车一动,只道是赶它行走,头一昂,便欲嘶叫。盈盈快剑一挥,将骡头一剑切断,干净俐落之极。令狐冲轻声赞道:“好!”他不是赞她剑法快捷,以她这等武功高明之人,快剑一挥,骡头便落,原不希奇,难得的是当机立断,竟不让骡子发出半点声息。至于以后如何拉车,如何赶路,那是另一回事了。7 ]8 Q% f/ s. B& C1 s) ~; B+ n
  令狐冲慢慢行了几步,只听得来人的蹄声又近了些,当即加快步子。盈盈寻思:“他要抢在敌人头里,走得快了,不免牵动伤口。我若是伸手抱他负他,岂不羞人?”轻轻一笑,说道:“冲郎,可要得罪了。”不等令狐冲回答,右手抓住他背后腰带,左手抓住他衣领,将他身子提了起来,展开轻功,从高梁丛中疾行而前。令狐冲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心想自己堂堂一个恒山派掌门,被她这生如提婴孩般抓在手里,若是教人见了,当真颜面无存,但若非如此,只怕给青山派人众先到,小师妹立遭凶险,她此举显然是深体自己心意。8 K  E" Y* S' r2 l1 j0 P) v  E3 `2 ?
  盈盈奔出数十步,来人马蹄声也近了许多。她探头向高粱丛外一望,祇见黑暗之中,一列火把高举,沿着大道驰来,说道:“这些人胆子不小,竟是燃了火把追人。”令狐冲道:“他们是拚死一击,什么都不顾了,啊哟不好!”盈盈也想起,说道:“青城派要放火烧车。”令狐冲道:“咱们上去截住了,不让他过来。”盈盈道:“不用心急,要救两个人,总还办得到。”令狐冲知道盈盈武功了得,青城派中余沧海已死,余下诸人殊不足道,当下也放宽了心。
5 V+ |. t( }# S5 _4 }; [  盈盈抓着令狐冲,走到离岳灵珊的大车十余丈外停下,低声道:“你安安稳稳的坐着别动。”
% I5 A( ^& b# S( b& L' B7 h. H9 O- z. A  祇听得岳灵珊在车中说道:“敌人快到了,果然是青城派中的鼠辈。”林平之道:“你怎知道?”岳灵珊道:“他们欺我夫妻受伤,竟是人人手执火把追来,呸,肆无忌惮之极。”林平之道:“个个手执火把?”岳灵珊道:“正是。”林平之久经患难,心思缜密,可比岳灵珊机灵得多,忙道:“快下车,鼠辈要放火烧车!”岳灵珊一想不错,道:“是!否则要这许多火把干甚么?”一跃下车,伸手握住林平之的手。林平之跟着也跃了下来。两人走出数丈,伏在高梁丛中,与令狐冲、盈盈两人所伏之处,祇相距数丈。令狐冲、盈盈双手紧握了一握,再也不敢说话。
; t) G! a9 w2 n9 u4 l  蹄声震耳,青城派众人驰近大车,截住了去路,余人将大车团团围住。一人叫道:“林平之,你这狗贼,做乌龟公?怎地不伸出头来?”众人听得车中静寂无声,有人道:“祇怕是下车逃走了。”祗见一个火把划过黑暗,掷向大车。忽然间车中伸出一只手来,接住了火把,反掷过来。青城众人大轰,叫道:“狗贼在车里!狗贼在车里!”
2 a# ~+ I  M: o' O6 P  车中突然有人伸手出来,接住火把反掷,令狐冲和盈盈自是大出意料之外,想不到这大车之中另有强援。岳灵珊却更大吃一惊,她和林平之说了这许久话,全没想到车中竟有旁人,眼见这人掷出火把,手势极劲,武功显是颇高。青城弟子掷出的火把共有八个,那人一一接住,一一还掷,虽然没有伤人,余下的青城弟子却再也不敢投掷火把了,只是远远围着大车,齐声吶喊。有人叫道:“龟儿子不敢下车,多半也是受了伤。”火光下人人瞧得明白,那只手干枯焦黄,青筋突起,是老年人之手,绝非林平之或岳灵珊。
: c5 T9 {( J- P2 t. x& Z  众人犹豫半晌,眼见车中并无动静,各人这次赶来,乃是不顾性命的要为师报仇,义无反顾,虽见情势有变,凶险大增,却也决计不能退,突然间发一声喊,二十余人一涌而上,各挺长剑,向大车中插去。只听得波的一声响,一人从车顶跃出,手中长剑闪烁,窜在青城幸弟子之后,长剑挥动,两名青城弟子登时倒地。只见这人身披黄衫,似是嵩山派的打扮,脸上却蒙了一块青布,只露出精光闪闪的一双眼珠。这人身形甚长,出剑奇快,数招之下,又有两名青城弟子中剑倒地。
8 T8 f$ F' {( k1 _7 i/ p  令狐冲和盈盈双手一握,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个念头:“这人使的又是辟邪剑法。”但瞧他身形,绝不是岳不群。这世上除了岳不群、林平之、左冷禅三人之外,居然还有第四人会使辟邪剑法,自是令人大为诧异。岳灵珊低声道:“平弟,这人使的,似乎使是你的剑法。”林平之“咦”的一声,问道:“他——他也会使我的剑法?你可没看错?”说话之间,青城派又有三人中剑,但令狐冲和盈盈都已瞧了出来,这人所使剑招虽是辟邪剑法,但进退之际,既与东方不败相去甚远,亦不及岳不群和林平之的神出鬼没,只是他本身武功甚高,远胜青城诸弟子,加上辟邪剑法的奇妙变化,以一敌众,仍是大占上风。岳灵珊道:“他剑法似乎和你相同,只是出手没你快。”林平之吁了口气,道:“出手不快,便不合我家剑法的精义。可是——可是,他是谁?为甚么会使这剑法?”
4 F  w# v- W% J, k+ [; p7 e  酣斗声中,青城弟子中又有一人被他长剑贯胸,那人大喝一声,抽剑出来,将另一人拦腰斩为两截。余人心胆俱寒,向后退开。那人又是一声呼喝,冲出两步。青城弟子中突然有人“啊”的一声叫,转头便奔,余人泄了气,一窝蜂的都走了。有的两人一骑,有的不及乘马,步行飞奔,剎那时走得不知去向。那人显也颇为疲累。长剑拄地,缓缓喘气。令狐冲和盈盈从他喘息之中,知道此人适才一场剧斗,为时虽暂,却已大耗内力,多半还是受了颇重的暗伤。) [" e* j, o: x  a! _: e
  这黄衫老人喘息半晌,提起长剑,缓缓插入剑鞘,说道:“林少侠、林夫人,在下奉嵩山左掌门之命,前来援手。”只听他语音极低,嗓声嘶哑,每一个字都是含糊不清,只是口中含物,又似舌头少了一截,声音从喉中发出。林平之道:“多谢阁下拔刀相助,不敢请教高姓大名。”一面说,一面和岳灵珊从高梁丛中走了出来。那人说道:“左掌门得悉少侠与夫人为奸人所算,受了重伤,命在下陪同两位,觅地养伤,担保令岳无法找到。”令狐冲、盈盈、林平之、岳灵珊均想:“左冷禅怎会知道?”这时地下有七八个火把仍在燃烧,火光跃动,明暗不定。
/ u6 d+ _# {' a* \- [3 J6 H  林平之道:“阁下美意,在下甚是感激。养伤一节,在下自能料理,却不敢烦劳尊驾了。”那老人道:“少侠双目为塞北明驼毒液所伤,不但复明甚难,而且此人所使毒药极为阴狠古怪,若不由左掌门亲施刀圭药石,只怕——只怕——哼,少侠的性命亦自难保。”林平之自中了木高峰的毒水后,双目和脸上均是麻痒难当,恨不得伸指将自己眼珠挖了出来,以强大耐力,方始强行克制,知道此人所言非虚,沉吟道:“在下和左掌门无亲无故,左掌门如何这等眷爱?阁下若不明言,在下难以奉命?”
; S* S4 I, a3 s, L& A8 Y  那老人嘿嘿一笑,说道:“同仇敌忾,那便如同有亲有故一般了。左掌门的双目为岳不群所伤,阁下双目受损,推寻源由,祸端也是从岳不群身上而起。岳不群既知少侠已修习辟邪剑法,少侠便是避到天涯海角,他也非追杀你不可。他此时身为五岳派掌门,权势熏天,少侠一人如何能与之相抗?何况——何况——嘿嘿,岳不群的亲生爱女,便朝夕陪在少侠身畔,少侠便有通天本领,也难防床头枕边的暗算——”8 o; X9 R3 o. u) z0 H6 I
  岳灵珊突然大声道:“二师哥,果然是你!”她这一声叫了出来,令狐冲全身登时一震。他听那老者说话,声音虽然十分含糊,但语气听来甚熟,发觉是个相稔之人,听岳灵珊一叫,登时省悟,此人果然便是劳德诺。只是先前曾听岳灵珊说道:“劳德诺已在福州为人所杀。”万万想不到是他,然则岳灵珊先前所云的死讯并非事实。
/ ?# @3 ~% O# t  只听那老者冷冷的道:“小丫头倒机警,认出了我的声音。”他不再以喉音说话,语音清晰,确是劳德诺。林平之道:“二师哥,你在福州假装为人所杀,然则——然则八师兄是你所杀的了?”劳德诺哼了一声,并不答话。8 Y  m( ~7 ~' x* v/ h$ x1 D) m
  岳灵珊大声道:“他——他——林平之背上这一剑,也是你砍的了,我一直还冤枉了大师哥。哼,你做得好事,你杀了一人,将他面目剁得稀烂,把你的衣服套在死人身上,人人都道你是给人害死了。”劳德诺道:“你所料不错,若非如此,我突然失踪,岂不为岳不群所疑?只是林少侠背上这一剑,却不是我砍的。”岳灵珊道:“不是你?难道另有旁人?”. n2 M, i3 p  ]- x4 m* H' l
  劳德诺冷冷的道:“那也不是旁人,便是你的令尊大人。”岳灵珊叫道:“胡说!自己干下了坏事,却来含血喷人。我爹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砍平弟?”劳德诺道:“只因为那时候你爹爹已从令狐冲身上得到了辟邪剑谱。这剑谱是林家之物,岳不群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的平弟。林平之若是活在世上,你爹爹怎能够修习辟邪剑谱?”
1 f8 B8 m+ J/ n! u  他说了这几句话后,岳灵珊一时无语,在她内心,知道这几句话甚是有理,但想到父亲竟会对林平之忽施暗算,总是不愿相信。她连说几句“胡说八道”之后,说道:“我爹爹要害平弟,难道一剑会砍他不死?”林平之忽道:“这一剑,确是岳不群砍的,二师哥可没说错。”岳灵珊道:“你——你——你也这么说?”3 k* X% l2 t9 S. b5 P+ N1 @
  林平之道:“岳不群一剑砍在我背上,我受伤极重,情知无法还手,倒地之后,立即装死不动,那时我还不知暗算我的竟是岳不群,可是昏昏迷迷之中,听到八师哥的声音,他叫了声:‘师父!’八师哥一句‘师父’,救了我的性命,却送了他自己的性命。”岳灵珊惊道:“你说八师哥也——也——也是我爹爹杀的?”
' o7 Y! ~' Q3 q7 ~* j; E: N5 q% t  林平之道:“当然是啦!我只听得八师哥叫了‘师父’之后,随即一声惨呼。我也就晕了过去,人事不省。”劳德诺道:“岳不群本想在你身上再补一剑,可是我在暗中窥伺,当下轻轻咳嗽了一声。岳不群不敢逗留,立即回入屋中。林兄弟,我这声咳嗽,也可说是救了你的性命。”6 `/ Q% R1 g( o5 F
  岳灵珊道:“如果——如果我爹爹真要害你,以后——以后机会甚多,他怎地又不动手了?”林平之冷冷的道:“我此后步步提防,教他没下手的机会。那倒多亏了你,我成日和你在一起,他想杀我,就没这么方便。”岳灵珊哭道:“原来——原来——你所以娶我,只是——只不过是将我当作一面挡箭牌。”
. G9 b) F' w! q( s" w9 \* r6 \" s: e  N  林平之不去理她,向劳德诺道:“劳兄,你几时和左掌门结交上了?”劳德诺道:“左掌门是恩师,我是他老人家的第三弟子。”林平之道:“原来你改投了嵩山派门下。”劳德诺道:“不是改投嵩山门下。我一向便是嵩山门下,只不过是奉了恩师之命,投入华山,用意是在查察岳不群的武功,以及华山派中的种种动静。”) k% u' ?+ N& q' H) Q+ ]  u
  令狐冲恍然大悟。这劳德诺带艺投师,本门中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他所演示的原来武功,驳杂平庸,似是云贵一带旁门所傅,万料不到竟是嵩山高弟。原来左冷禅意图吞并四派,蓄心已久,早就伏下了棋子,那么劳德诺杀陆大有,盗紫霞神功的秘谱,自是顺理成章,再也没有什么希奇了。只是师父为人机密之极,居然也会给他瞒过。
& X  E( ]. \9 e+ }: s  林平之沉思片刻,说道:“原来如此,劳兄将紫霞神功和辟邪剑谱从华山门中带到嵩山,使左掌门习到这路剑法,此功不小。”令狐冲和盈盈都是暗暗点头,心道:“左冷禅和劳德诺所以会使辟邪剑法,原来由此。林平之的脑筋倒也动得甚快。”
- j$ ^2 t! ?. W9 E4 }  劳德诺道:“不瞒林兄弟说,你我二人,连同我恩师,可都栽在岳不群这恶贼手中了。这人阴险无比,咱们都中了他的毒计。”林平之道:“嘿,我明白了。劳兄盗去的辟邪剑谱,乃是假的,是岳不群所伪造,所以左掌门和劳兄所使的辟邪剑法有些不大对头。”劳德诺咬牙切齿,说道:“若非如此,封禅台上比剑,我恩师怎会输在岳不群这恶贼手下?那——那剑谱上,漏记了许多主要的关键,以致剑法虽妙,修习内功的法门却付缺如。”# V+ z8 N. n$ e: Q' Z; }' n% {
  林平之叹了口气,道:“修习这剑法的内功,也没什么好处。”他心下明白,岳不群取得袈裟后,录成副本,却略去了“引刀自宫,武林称雄”等等修习内功的要诀,左冷禅和劳德诺所习的只是剑法,无相应的内功与之配合,自是威力大逊。
- }9 l0 T4 n" v) n$ {  劳德诺愤愤的道:“原来我混入华山门下,岳不群自始便即发觉,只是不动声色,反观我的作为,他故意将假剑谱让我盗去,使我恩师所习剑法不全。一到生死决战之际,他引我恩师使此剑法,以真剑法对假剑法,自是手操胜券了。否则五岳派掌门之位,如何能落入他手。”' C* K4 y8 O$ c
  林平之叹了口气,道:“岳不群奸诈凶险,你我都堕入了他的彀中。”劳德诺道:“我恩师是个十分明白事理之人,虽然给我坏了大事,却无一言一语责怪于我,可是我做弟子的其心何安?我硬是拚着上刀山、下油锅,也要杀了岳不群这奸贼为恩师报仇雪恨。”这几句话激喷而出,显得心中怨毒奇深。
0 `+ d2 p# t5 C, X; a8 j3 s/ y  林平之嗯了一声,暗自沉吟。劳德诺又道:“我恩师坏了双眼,此时隐居嵩山西峰。这西峰之上,另有十来位坏了双目之人,都是给岳不群与令狐冲害的。林兄弟随我去见我恩师,你是福州林家辟邪剑门的唯一传人,自然便是辟邪剑门的掌门,我恩师自是以礼相待,好生相敬。你双目能够冶愈,那是最好,否则和我恩师隐居在一起,共谋报此大仇,岂不甚妙?”这番话说得林平之怦然心动,心想自己双目为毒液所染,早知复明无望,他所谓治愈云云,原不过是安慰的说法,大家都是失明之人,同病相怜,敌忾同仇,原是再好不过,只是素知左冷禅手段厉害,突然对自己这样好,必然另有所图,便道:“左掌门一番好意,在下却不知何以为报。劳兄是否可以先加明示?”意思是说,你们的价钱,不妨便开了出来,看我是否能够接纳?) X0 [1 {# f2 s/ o
  劳德诺哈哈一笑,说道:“林兄弟是明白人,大家以后精诚合作,自当坦然以告。我在岳不群那里取了一本不尽不实的剑谱去,累我师徒大上其当,心中有所不甘。我一路上见到林兄弟大施神威,以奇妙无比的剑法杀木高峰,诛余沧海,青城小丑,望风披靡,显是已得辟邪剑谱的真传,愚兄好生佩服,抑且饱羡得紧——”林平之已明其意,说道:“劳兄之意,是要我将辟邪剑谱的真本取出来让贵师徒过目?”劳德诺道:“这是林兄弟家传秘本,外人原不该妄窥。只是咱们歃血结盟,要合力扑杀岳不群。林兄弟双目若然完好,年青力壮,自亦不惧于他。以今日局面,倘若我恩师及愚兄都学到了辟邪真剑,才有诛杀岳不群的指望,林兄弟莫怪。”# R8 Z: V9 X2 J
  林平之心想:自己双目失明,实不知何以自存。何况此刻自己若不答应,劳德诺便即用强,杀了自己和岳灵珊二人,还是将剑谱夺了去。心念一转,便道:“左掌门和劳兄愿与在下结盟,在下是高攀了。在下家破人亡,失明残废,虽是由余沧海而起,但岳不群的阴谋亦是主因,要诛杀岳不群之心,在下与贤师徒一般无异。你我既然结盟,这辟邪剑谱,在下何敢自秘,自当取出供贤师徒参阅。”0 R- ~+ J7 L( S. y
  劳德诺大喜,道:“林兄弟慷慨大量,我师徒得窥辟邪剑谱真诀,自是感激不尽,今后林兄弟便是我嵩山派永远的上宾。你我情同手足,再也不分彼此。”林平之道:“多谢了。在下和劳兄到得嵩山之后,立即便将剑谱真诀,源源本本的背了出来。”劳德诺道:“背了出来?”2 x1 b( S8 F* ^/ ~
  林平之道:“正是。劳兄有所不知,这剑谱真诀,本由我家曾祖远图公录于一件袈裟之上。这件袈裟给岳不群盗了去,他才得窥我家剑法。后来阴错阳差,这袈裟又落在我手中。小弟生怕岳不群发觉,将剑谱苦记背热之后,立即将袈裟毁去。若是将袈裟藏在身上,有我这样一位贤妻相伴,姓林的焉能活到今日?”
9 v3 |, F2 Z* F8 ~7 ?  岳灵珊在旁听着,一直不语,听到他如此讥讽,不由得又哭了起来,泣道:“你——你——”劳德诺曾听到他夫妻在车中对话,情知林平之所言非虚,便道:“如此甚好,咱们便同嵩山如何?”林平之道:“好。”劳德诺道:“须当弃车乘马,改行小道,否则途中撞上了岳不群,咱们可还不是他的对手。”他略略侧头,问岳灵珊道:“小师妹,你是帮父亲呢,还是帮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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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1:00 | 只看该作者
岳灵珊收起了哭声,说道:“我是两不相帮,我——我是个苦命人,明日去落发出家,爹爹也罢,丈夫也罢,从此不再见面了。”林平之道:“你到恒山出家,正是得其所哉。”岳灵珊怒道:“林平之,当日你走投无路之时,若非我爹爹救你,你早已死在木高峰的手下,焉能得有今日?就算我爹爹对你不起,我岳灵珊可没对你不起。你说这话,那是什么意思?”林平之道:“什么意思?我是要向左掌门表明心迹。”声音极是凶狠。
; b  ~4 }4 I0 g  突然之间,岳灵珊“啊”的一声惨呼,显是遭人加害。令狐冲和盈盈同时叫道:“不好!”从高梁丛中跃了出来。令狐冲大叫:“林平之,别害小师妹。”令狐冲易容改装,黑夜之中,劳德诺原是认他不出,这一声呼喝,劳德诺认得他的声音,登时魂飞天外。他此刻最怕的,便是岳不群和令狐冲二人,当即抓住林平之的左臂,一跃上了一匹青城弟子骑来的马匹,双腿力挟,纵马狂奔。令狐冲挂念着岳灵珊的安危,不暇追敌,只见岳灵珊倒在大车的车夫座位上,胸口插了一柄长剑,探她鼻息,已是奄奄一息。
" k& b6 X. X2 U% E; a3 b" ?4 D; C  令狐冲大叫:“小师妹,小师妹。”岳灵珊道:“是——是大师哥么?”令狐冲喜道:“是——是我。”伸手想去拔剑。盈盈急忙伸手一格,道:“拔不得。”令狐冲见那剑深半尺,显是造成了致命之伤,这一拔出来,立即令她气绝而死,眼见无救,心中大恸,哭了出来,叫道:“小——小师妹!”; h) v+ l" @, m" t. `( H# d0 T2 m( W
  岳灵珊道:“大师哥,你陪在我身边,那很好。平弟——平弟,他去了吗?”令狐冲咬牙切齿,哭道:“你放心,我一定杀了他,给你报仇。”岳灵珊道:“不,不,他眼睛看不见,你要杀他,他不能抵挡。我——我——我要到妈妈那里去。”令狐冲道:“好,我送你去见师娘。”盈盈耳听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微。命在顷刻,不由得也流下泪来。
5 t2 X$ _$ K  \4 E' |  岳灵珊道:“大师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我对你不起。我——我——我就要死了。”令狐冲垂泪道:“你不会死的,咱们能设法治好你。”岳灵珊道:“我——我这里痛——痛得很。大师哥我求你一件事,你——千万要答应我。”令狐冲握住她左手,道:“你说,你说,我一定答应。”岳灵珊叹了口气,道:“你——你——不肯答应的——而且——而且也太委屈了你——”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是微弱。
6 o) r8 A# n, |  令狐冲道:“我一定答应的,你说好了。”岳灵珊道:“你说什么?”令狐冲道:“我一定答应的,你要我办什么事,一定给你办到。”岳灵姗道:“大师哥,我的丈夫——平弟——他——他——瞎了眼睛——很是可怜——你知道么?”令狐冲道:“是,我知道。”岳灵珊道:“他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大家都欺侮——欺侮他。大师哥——我死了之后,请你尽力照顾他,别——别让人欺侮了他——”
8 l* c) D2 Z! O+ }  令狐冲一怔,料想不到林平之竟下毒手杀妻,岳灵珊命在垂危,还是不能忘情于他。令狐冲此时恨不得将林平之抓来,将他千刀万剐,日后要饶了他性命,也是千难万难,如何能答应她去尽力照顾这负心的恶贼?
: A8 ]/ t+ n/ @/ O  岳灵珊缓缓的道:“大师哥,平弟——平弟他不是真的要杀我——他怕我爹爹——要投靠左冷禅,只好——只好剌我一剑——”4 W  e+ s- c3 n, g
  令狐冲怒道:“这等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恶贼,你——你还念着他?”岳灵珊道:“他——他不会存心杀我的,只不过——只不过一时失手罢了。大师哥——我求求你,求求你照顾他——”这时月光斜照,映在她的脸上,只见她目光散乱无神,一对眸子全不如平时的澄澈明亮,雪白的腮上溅着几滴鲜血,殷红如胭脂,脸上全是求恳的神色。
9 U8 y: _; E- j" c- @: Y- y$ b  令狐冲想起过去十余年中,和这个小师妹在华山各处小峰峡谷中携手共游,有时她要自己做什么事,脸上也曾露出过这般祈恳的神气,不论这些多么艰难,多么违反自己的心愿,可从来没拒却她过一次。此刻的求恳之中,却又充满了哀伤,她明知自己顷刻间便要死去,再也没机会向令狐冲要求什么,这是最后一次的求恳,也是最迫切的一次求恳。霎时之间,令狐冲胸中热血上涌,明知只要一答应,今后不但受累无穷,而且要强迫自己做许多绝不愿做之事,但眼见岳灵珊这等哀怨的神色和语气,当即点头道:“是了,我答应便是,你放心好了。”盈盈在旁听了,忍不住插嘴道:“你——你怎可答应?”
/ x# M, o" R9 D' f: V- ]4 f  岳灵珊紧紧握着令狐冲的手,道:“大师哥,多——多谢你——我——我这可放心——放心了。”她眼中忽然发出光采,嘴角边露出微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令狐冲见到她这等神情,心想:“能见到她这般开心,就算是天下最大最重的艰难困苦,也值得为她抵受。”* q% V3 H" g% w5 L
  忽然之间,岳灵珊轻轻唱起歌来,令狐冲胸口如受重击,听她唱的正是福建山歌,听到她口中吐出了“姊妹,上山采茶去”的曲调,那是林平之教她的福建山歌。当日在思过崖上心痛如绞,便是为了听到她口唱这山歌。她这时又唱了起来,自是想着当日与林平之在华山两情相悦的甜蜜时光。她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松开了抓着令狐冲的手,终于手掌一张,慢慢闭上了眼睛,山歌止歇,也停住了呼吸。
& M1 T5 E$ M) D  令狐冲心中一沉,似乎整个世界忽然间都死了,想要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他伸出双手,将岳灵珊的身子抽了起来,轻轻叫道:“小师妹,小师妹,你别怕,我抱你到你妈妈那里去,没有人再欺侮你了。”盈盈见到他背上殷红一片,显是伤口破裂,鲜血不住渗出,衣衫上的血迹越来越大,但当此情景,又不知如何劝他才好。令狐冲抱着岳灵珊的尸身,昏昏沉沉的迈出了十余步,口中只是说:“别怕,别怕!我抱你去见师娘。”突然间双膝一软,扑地摔倒,就此人事不知了。
: F, h% I7 g8 q6 |8 z9 L! d; u* H* T# m" t  迷糊之中,耳际听到几下丁冬,丁冬的清脆琴声,心中登时为之一爽,跟着琴声宛转往复,只觉得这曲调甚是熟习,听着更是说不出的受用。他只觉全身没半点力量,连眼皮也不想睁开,只盼永远永远听这琴声不断。这琴声果然是绝不停歇的响了下去,听得一会,令狐冲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f1 ^0 {6 F6 y2 x! K  w$ ]
  待得二次醒转,耳中听得的仍是这清幽的鸣琴之声,鼻中更闻到芬芳的花香。他慢慢睁开眼来,触眼尽是花朵,红花、白花、黄花、紫花,堆满在眼前,心想:“这是什么地方?”听得琴声几个转折,正是盈盈常奏的“清心普善咒”,侧过头来,见到盈盈的背影,坐在地下,正自抚琴。他渐渐看清楚了置身之所,似乎是在一个山洞之中,阳光从洞口射进来,自己躺在一堆柔软的草上。
# K- i# h  S/ ]* f$ Q. m  令狐冲想要坐起身,身下所垫的青草簌簌作声。琴声曳然而止,盈盈回过头来,满脸都是喜色。她慢慢走到令狐冲身畔坐下,凝望着他,脸上爱怜横溢。剎那之间,令狐冲心中充满了幸福之感,他知道自己为岳灵珊惨死而晕了过去,盈盈将自己救到这山洞之中,心下突然又是一阵难过,但逐渐逐渐,从盈盈的眼神中感到了无比温馨。两人脉脉相对,良久无语。
+ |4 R  W4 O) b- d5 p% z: @5 M" k  令狐冲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盈盈的手背,忽然间从花香之中,闻到一些烤肉的香气。盈盈拿起一根树枝,树枝上穿着一串烤熟了的青蛙,微笑道:“又是焦的!”令狐冲哈哈大笑了起来。两人都想到了那日在溪边捉蛙烧烤的情景。两次吃蛙,中间已经过了无数变故,但终究两人还是相聚在一起。3 x3 f5 ~4 l' f- F4 R) e' ?
  令狐冲笑了几声,心中一酸,又掉下泪来。盈盈扶着他坐了起来,指着山外一个新坟,低声道:“珊姑娘便葬在那里。”令狐冲含泪道:“多——多谢你了。”盈盈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用多谢。各人有各人的缘份,也有各人的冤孽。”令狐冲心下暗感歉仄,道:“盈盈,我对小师妹始终不能忘情,盼你不要见怪。”盈盈道:“我自然不怪。如果你真是个浮滑少年,负心薄幸,我也不会这样看重你了。”她低声道:“我开始——开始对你倾心,便因在洛阳绿竹巷中,隔着竹帘,你跟我说怎样恋慕你的小师妹。珊姑娘原是个好姑娘,她—她便是和你无缘。如果你不是从小和她一块儿长大,多半她一见你之后,便会喜欢你的。”9 b4 u$ n0 q! I4 C2 b2 i% F
  令狐冲沉思半晌,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小师妹崇仰我师父,她喜欢的男子,要像她爹爹那样端庄严肃,沉默寡言。找只是她的游伴,她从来——从来不尊重我。”盈盈道:“或许你说得对。正好林平之就像你师父一样,一本正经,却满肚子都是机心。”令狐冲叹了口气,道:“小师妹临死之时,还不信林平之是真的要杀她,还是对他全心相爱,那——那也很好。她并不是伤心而死。我想过去看看她的坟。”6 ?$ o. v  I- {/ P2 e5 F  s
第八十七回 恩尽义绝, h; p9 Q5 o8 s9 V
  盈盈扶着他手臂,走到山洞之外,只见那坟虽以乱石所堆成,却砌得甚是整齐,殊非草草,足见盈盈颇花了一番功夫,心下暗暗感激。只见坟前竖了一根削去了枝叶的树干,树皮上用剑尖刻着几个字:“华山女侠岳灵珊姑娘之墓”。令狐冲又是怔怔的掉下泪来,说道:“小师妹或许喜欢人家叫她林夫人。”盈盈道:“林平之如此无情无义,岳姑娘泉下有灵,明白了他的歹毒心肠,不会愿做林夫人了。”心道:“你不知她和林平之的夫妻有名无实,并不是什么夫妻。”令狐冲道:“那也说得是。”只见四周山峰环抱,处身之所乃是在一个山谷之中,树林苍翠,遍地山花。枝头啼鸟唱和不绝,乃是个十分清幽的所在。盈盈道:“咱们便在这里住一些时候,一面养伤,一面伴坟。”令狐冲道:“好极了。小师妹一个人在这荒野之地,她就算是鬼,也很胆小的。”盈盈听他说话甚痴,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 ^0 _. w8 b) _  两人便在这翠谷之中住了下来,烤蛙摘果,倒也清净自在。令狐冲所受的只是外伤,既有恒山派的治伤灵药,兼之内功深厚,养了二十余日,伤势也痊愈了七八成,盈盈每日教他奏琴,令狐冲本极聪明,潜心练习,进境也是甚速。这日清晨起来,只见岳灵珊坟上茁发了几枚青草的嫩芽。
# C& a4 Y# }  b  令狐冲怔怔的瞧着这几枚草芽,心想:“小师妹坟上也生青草了,她在坟中,却又不知如何?”忽听得背后传来几声清幽的箫声,他回过头来,只见盈盈坐在一块岩石之上,手中持箫,正自吹奏,所奏的便是“清心普善咒”,他走将过去,见那萧乃是根新竹,自是盈盈用剑削下竹枝,穿孔调律,制成了这枝洞箫。他听了几声,当即搬过瑶琴,盘膝坐在山洞之口,跟着她的曲调奏了起来,渐渐的潜心曲中,更无杂念,一曲既罢,只觉精神大爽。两人相对一笑,同时站起身来。令狐冲知道盈盈这几日来尽心竭力,要自己节哀养伤,感激之情,又深了一层。
: ~- Z- f* f+ `1 T  盈盈道:“这曲‘清心普善咒’你已练得熟了,从今日起,咱们来练那‘笑傲江湖之曲’如何?”令狐冲道:“这曲如此难奏,不知什么时候才跟得上你。”盈盈微笑道:“这曲曲旨深奥,我也有许多地方不明白。但这曲子有一个特异之处,何以如此,难以索解,只若是二人同奏,互相启发,比之一人独自摸索,进步一定要快得多。”令狐冲拍手道:“是了,当日我听衡山派刘师叔,与魔——与朝阳神教的曲长老合奏此曲,琴箫之声共起鸣响,确是动听无比。这一首曲子,据刘师叔说,原是为琴萧合奏而作的。”盈盈道:“你抚琴,我吹萧,咱们慢慢一节一节的练将下去。”令狐冲微笑道:“只可惜这是箫,不是瑟,琴瑟和谐,我就好了。”盈盈脸上一红,道:“这些日子没听你说风言风语,只道是转性了,却原来还是一般。”令狐冲做个鬼脸,知道盈盈性子最是腼腆,虽然荒山空谷,孤男寡女相对,却从来不许自己言行稍有越礼,再说句笑话,只怕她要大半天不理自己,当下凑过去看她展开的琴箫之谱,静心听她解释,学着奏了起来。
1 {) r) x4 Z3 G1 O2 q3 c. T  抚琴鼓瑟之道原非易事,但一来令狐冲秉性聪明,二来有师指点,三来当日在洛阳绿竹巷中,就已起始学奏,此后每逢闲日,便即习练,时日既久,自有进境。此后十余日中,两人耳须厮磨,合奏琴箫,这青松环绕的翠谷,便是世间的洞天福地,将江湖上的刀光血影,渐渐都淡忘了。两人都觉得若能在这翠谷中偕老以终,再也不被卷入武林中斗殴仇杀之中,那可比甚么都快活了。  H3 l; F* M5 H- X1 r
  可是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这一日午后,令狐冲和盈盈合奏了大半个时辰,忽觉心烦意乱,无法宁静,接连奏错了几处,心中着急,指法更加乱了。盈盈道:“你累啦,休息一会儿再说。”令狐冲道:“累倒不累,不知怎的,觉得有些烦躁。我去摘些桃子来,晚上再练琴。”盈盈道:“好,可别走远了。”* Q! _! t3 H% G/ C6 ~2 T9 U
  令狐冲知道这山谷东南有许多野桃树,其时桃实已熟,当下分草拂树,行出八九里,来到桃树之下,轻轻一纵起时已摘了两枚桃子,二次纵起时又摘了四枚。眼见桃子已然熟极,树下已掉了不少,今日若不摘下,数日间便会尽数自落,在地下烂掉,当下一口气摘了摘了百余枚,心想:“我和盈盈吃了桃子之后,将桃核种在山谷四周,数年之后,桃树长成,翠谷中桃花灿烂,那可多美?”忽然间想起桃谷六仙来:“这山谷四周种满了桃树,岂不成为桃谷?我和盈盈岂不是变成桃谷二仙?日后我和她生下六个儿子,那不是小桃谷六仙?”6 k' d% Y( @* f7 N7 i: F0 t
  又想:“那小桃谷六仙若是便如那大桃谷六仙一般,说话缠夹不清,岂不糟糕?”想到这里,正欲纵声大笑,忽听得远处树丛中簌的一声响。令狐冲这些日来勤练琴韵,内功大进,这一声响其实是在百丈之外,他已听得清清楚楚,立即伏低,心想:“老是吃烤蛙野果,嘴也腻了,听这声音多半是只野兽,若能捉到一只羚羊野鹿,也好教盈盈惊喜一番。”思念未定,便听得脚步声响,竟是两个人行走之声。令狐冲吃了一惊:“这荒谷之中,如何有人,定是冲着盈盈和我来了。”便在此时,听得一人说道:“你没弄错吗?岳不群那厮确会向这边来?”令狐冲惊讶更甚:“他们是追我师父来了,那是甚么人?”只听一个声音低沉之人道:“史香主四周都查察过了。他女儿突然在这一带失踪,各处市镇码头,水陆两道,都不见这小妞儿的纵迹,定然是躲在这一带山谷中养伤。岳不群早晚便会寻来。”令狐冲心中一酸,寻思:“原来他们知道小师妹受伤,却不知她已经死了。我和盈盈在这儿安渡日月,享那清闲之福,那面自是有不少人在寻觅她的下落。尤其是师父师娘,怎能置之不理?若不是这山谷十分偏僻,早就该寻到这里了。”只听那声音苍老之人道:“倘若你所料不错,岳不群早晚会到此处,咱便在山谷入口处设伏。”那声音低沉之人道:“就算岳不群不来,咱们布置好了之后,也能引他过来。”那老者拍了两下手掌,道:“此计大妙,薛兄弟,瞧你不出,倒还是智多星呢。”那姓薛的笑道:“葛长老说得好。薛冲蒙你老人家提拔,你老人家有什么差遣,自当尽心竭力,报答你老的恩典。”令狐冲这才恍然:“原来是朝阳神教的。那是盈盈的手下了。今日师父武功大进,他们人数再多,也绝不是师父的敌手。最好他们走得远远地,自己打自己的,别来搔扰我和盈盈。”又想:“师父精明机警,武林中无人能及,凭你们这点能耐,想要诱我师父上当,那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3 K! y4 }: i: e* e/ n
  忽听得远处有拍拍拍的击了三下手掌,那薛冲道:“杜长老他们也到了。”葛长老也是拍拍拍的击了三下。但听得脚步声响,四个人快步奔来,其中二人脚步沉滞,显是轻功甚低,奔到近处,令狐冲又听了出来,这二人显是抬着一件什么物事。
8 c& H8 [( w, J! l" t  葛长老喜道:“杜老弟,抓到岳家那小妞儿了?功劳不小。”一个声音洪亮之人笑道:“岳家倒是岳家的,是大妞儿,可不是小妞儿。”葛长老“咦”了一声,显是惊喜交集,道:“怎——怎——拿到了岳不群的老婆?”
" ^: h, x- f& D- K0 d9 p  令狐冲这一惊非同小可,立时便欲扑出救人,但随即记起身上没有带剑。他手无长剑,武功便不敌寻常高手,心下暗暗着急,只听那杜长老道:“可不是吗?”葛长道:“岳夫人剑法了得,杜兄弟怎地将她拿到?啊,定是使了迷-药。”杜长老笑道:“这婆娘失魂落魄,来到客店之中,想也不想,倒了一碗茶便喝。人家说岳不群的老婆宁中则如何了不起,却原来是草包一个。”令狐冲心下恼怒,暗道:“我师娘听说爱女受伤失踪,数十天遍寻不获,自然是心神不定,这是爱女心切,那里是草包一个?你们辱我师娘,待会教你们一个个都死于我剑下。”寻思:“怎能夺到一柄长剑就好了。没有剑,是刀也行。”只听那葛长老道:“咱们既将岳不群的婆娘拿到在手,事情就大大的好办了。杜兄弟,眼下之计,是如何将那岳不群引来。”杜长老道:“引来之后,却又如何?”
# _) {0 V3 S( z- L  葛长老微一踌躇,道:“咱们以这婆娘作为人质,逼他弃剑投降。那岳不群夫妻情深,决计不敢反抗。”杜长老道:“葛兄之言有理,怕只怕这岳不群心肠狠毒,夫妻间情不深,义不重,那可有些棘手。”葛长老道:“这个——这个——薛冲薛兄弟,你看如何?”薛冲道:“在两位长老之前,原轮不上小人说话——”0 n) @6 k; p9 w- O2 P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西首又有一人接连击掌三下,这三下击掌传声及远,显然击掌之人内功着实不浅。杜长老道:“包长老到了。”便在顷刻之间,两个人自西首如飞而至,行动快极。葛长道:“莫老也到了。”令狐冲暗暗叫苦:“瞧这二人来势,比之这葛杜二人武功更高。我只教有兵刃在手,原亦不惧,赤手空拳,那可为难。”只听葛杜二长老齐声说道:“包莫二兄也到了,当真再好不过。”万长老又道:“杜兄弟立了一件大功,拿了岳不群的婆娘。”一名老者喜道:“妙极,妙极!两位辛苦了。”葛长老道:“那是杜兄弟的功劳。”那老者道:“大家奉教主之命出来办事,不论是谁的功劳,都是托教主之洪福。”葛长老道:“正是,全仗教主指挥得当。”令狐冲听那葛长老的声音有些耳熟,心想:“莫非当日在黑木崖上曾经见过?”他运起内功可以听到各人说话,只是相距颇远,却不敢探头查看。他知道四位长老都是魔教中的高手,自己稍一动弹,只怕便给他们查觉了。; t* U' G, h9 o6 n; J) N* S
  葛长老道:“包莫二兄,我正和杜兄弟在商议,怎生诱得岳不群到来,擒他到黑木崖去。”另一名长老道:“你们想到了什么计较?”令狐冲听他话声之中颇带威严,自是包长老了,这人的声音听来也熟,多半也是见过面的。万长老道:“我们一时还没想到什么良策,包莫二兄到来,定有妙计。”包长老哼了一声。莫长老道:“五岳剑派在嵩山封禅台争夺掌门,岳不群以精妙剑法,剌瞎左冷禅双目,威震嵩山,五岳剑派之中,再无人敢上台向他挑战。听说这位君子剑已得了林家辟邪剑法的真传,直是非同小可,咱们须得想个万全之策,可不能小觑了他。”杜长老道:“正是。咱们四人合力齐上,虽然未必便输于他,却也无必胜之算。”莫长老道:“包兄,你胸中想已算定,便请说出来如何?”
. e! ^1 u' |/ X# |* z% ]  包长老道:“我虽已想到一计,但平平无奇,只怕三位见笑了。”莫葛杜三长老齐道:“包兄是本教智囊,想的计策,定是好的。”包长老道:“这条计策,其实是个笨法子。咱们掘个极深的陷坑,上面铺了树枝青草,不露丝毫痕迹,然后点了这婆娘的要穴,将她放在坑边,再引岳不群到来。他见妻子倒地,自必上前相救,咕冬——扑通——哟哟不好——”他一面说一面打手势,三名长老、薛冲、及其他三名教众,都哈哈大笑来。
3 @6 G7 @& l1 x( ~3 V  莫长老笑道:“包兄此计大妙,咱们自当埋伏在旁,不等岳不群跌下陷坑,四件兵刃立即封住坑口,不让他有机会上跃。否则这人武功高强,怕他没跌入陷坑底,便跃了上来。”包长老沉吟道:“可是中间尚有难处。”) V6 k6 _+ F- Z0 n
  莫长老道:“什么难处?啊,是了,包兄怕这岳不群剑法诡异,跌入陷阱之后,咱们仍是封他不住?”包长老道:“莫兄料得甚是。这次教主派咱们办事,所对付的是个合并了五岳剑派的高手。生死成败,实所难料。咱们若得为教主殉身,原是十分荣耀之事,只不过损了神威与教主的威名。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以我之见,咱们还须在陷阱之中,加上些物事。”杜长老道:“包老之言,大合我心。这‘百花消魂散’,兄弟身边带得不少,大可尽数撤在陷阱上的树枝草叶之中。那岳不群一入陷阱,立时会深深吸一口气——”四人说到这里,又都大声笑了起来。包长老道:“事不宜迟,便须动手。这陷阱却设在何处最好?”葛长老道:“自此向西三里,一边是参天峭壁,一边是下临深渊,唯有一条小道可行,岳不群不来则已,否则定要经过这条小道。”包长老道:“甚好,大家过去瞧瞧。”说着拔足便行,余人都随后跟去。
7 p/ b! s" U$ r/ \. @  令狐冲心道:“他们挖掘陷阱,非一时三刻所能办妥,我得赶快去通知盈盈,取了长剑,再来教师娘不迟。”待魔教众人走远,悄悄循原路回去,行出数里,忽听得嗒嗒嗒的掘地之声,心想:“怎么他们是在此处掘地?”藏身树后,探头一张,果见四名魔教的教众在弓身掘地,此刻相距近了,见到一人的侧面,心下微微一凛:“原来这人便是当年在杭州孤山梅庄中见的鲍大楚。什么包长老不长老,却是鲍长老。那日任我行在西湖脱困,第一个收服的魔教长老,便是这鲍大楚。”令狐冲见过此人以一掌制服黄钟公,知他身具极高的武功。岳不群出任五岳派掌门,摆明了要和魔教为难,魔教自是不能坐视,任我行派这鲍大楚出来对付岳不群,却也是适当的人选。眼见这四人用以掘地的仍是一对铁戟,一对钢斧。那是两件战阵用的兵刃,以之掘地,极不合适,自是各人出来只预备与人过招交手,没带铁铲、锄头之类的物品。四个人以铁戟钢斧斫松了土,便用手扒土,抄了出来,如此挖掘,甚是不便,总算四人武功均高,掌力不弱,以手掌代替铁铲,挖掘起来也是十分快捷。这些人在此掘土,阻住了令狐冲的去路,他想:“他们明明说要那边峭壁旁挖掘陷阱,何以改在此处?”微一凝思,已明其理:“峭壁旁都是岩石,一时三刻之际,那能挖出一个陷阱来?这葛长老是个无智之人,随口瞎说。”但这么一来,却令他无法回去取剑了。
$ I5 d: @. S. m  忽听葛长老笑道:“岳不群年纪已经不小,娶的老婆居然还是这般年轻貌美。”杜长老笑道:“你说她年纪轻吗?我瞧早四十出头啦。葛兄若是有兴,待拿住了岳不群,禀明教主,便要了这婆娘如?”葛长老笑道:“要了这婆娘,那可不敢,拿来玩玩,倒是不妨。”% |9 l6 \( x: V& U# Y$ K- [' Q# V
  令狐冲大怒,心道:“你们这群无耻狗贼,胆敢辱我师娘,待会一个个教你们不得好死。”只听葛长老笑得甚是猥亵,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这葛长老伸出手来,在岳夫人脸颊上拧了一把。岳夫人被点要穴,无法反抗,一声也不能出,魔教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杜长老笑道:“葛兄这般猴急,你有没胆子就在这里玩了这个婆娘?”令狐冲怒不可遏,立时便欲冲出,不管自己手中无剑,要和这些魔教奸人拼个死活。" U! [) D4 Z% R5 f4 u" V. h
  只听万长老淫笑道:“玩这婆娘,有甚不敢,但若坏了教主大事,老葛便有一百个脑袋不够砍。”鲍大楚冷冷的道:“如此最好。葛兄弟、杜兄弟,你两位轻功好,便去引那岳不群到来,预计再过一个时辰,这里一切便可布置就绪。”葛杜二长老齐声应道:“是!”纵身向北而去。2 R& X" ]3 y- g. @* b" k
  二人去后,空谷之中便听得挖地之声,偶尔莫长老指挥几句。令狐冲躲在草丛之中,大气也不敢透,心想:“我这么久没回,盈盈定然挂念。她若是循声寻来,自会救我师娘。这些魔教中的长老,见到任大小姐到来,何敢违抗?冲着任教主、向大哥、和盈盈的面子,我能不与魔教人众动手自是再好不过。”想到此处,反觉越是久等越好,那好色的葛长老既已离去,师娘也无受辱之虞。$ G/ N0 m7 y/ ]/ [% b8 X
  耳听得众人掘好陷阱,在陷阱放入柴草,又撒了迷魂毒药,再在上边盖以乱草,鲍大楚等六人分别躲入了陷阱旁的草丛之中,静候岳不群到来。令狐冲看准了身旁一块大石,打定了主意:“一等师父过来,若有跌入陷阱之危,我当将此大石投于陷阱上的柴草,师父一见,自然不会上当。”其时已是初夏,幽谷中蝉声此起彼和,偶有啼鸟飞鸣树巅,此外更无别般声音。令狐冲和鲍大楚等都侧耳倾听岳不群和葛杜二长老的脚步之声。
) Y- ]4 X. j8 o# p3 Y  过去良久,忽听得远处“啊”的一声叫,乃是女子声音,令狐冲听得明白,正是盈盈的叫声,心道:“盈盈发见了外人到来,不知见的是我师父,还是葛杜二长老?”跟着听得脚步声响,一前一后,奔近前来,听得盈盈不住叫唤:“冲郎,冲郎,你师父要杀你,千万不可出来。”令狐冲大吃一惊:“师父为什么要杀我?”只听盈盈又叫:“冲郎快走,你师父要杀你。”她全力呼唤,显是要令狐冲闻声远走。叫唤声中,只见盈盈头发散乱,手中提着一柄长剑,快步奔来,岳不群空着双手,在后追赶。  I: g2 j  S0 r0 r
  眼见盈盈再奔出十余步,便会踏入陷阱,令狐冲和鲍大楚等均是十分焦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之间,岳不群电闪而出,左手拿住了盈盈后心,右手已抓住她双手手腕,将她双臂反在背后,盈盈登时动弹不得,手一松,长剑掉在地下。岳不群这一手出手极快,令狐冲和鲍大楚等固是不及救援,盈盈本来武功也是极高,竟无闪避抗拒之能,一招间便给他擒住。) G# w/ r( l) _, y; R
  令狐冲大惊,险些叫出来声来。盈盈仍在叫唤:“冲郎快走,你师父要杀你!”令狐冲热泪涌入眼眶,心想:“她只顾念我的危险,全不念及自己。”6 D! ~+ S2 |! R5 q% P
  岳不群左手一松,随即伸指在盈盈背上点了几点,封了她的穴道,让她委顿在地,便在此时,一眼见到岳夫人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他也不动声色,四下察看,不见异状,他为人机警之极,眼见妻子横卧于地,四周定然隐伏危机,却不走近察看,淡淡的道:“任大小姐,令狐冲这恶贼杀我爱女,你也有一份吗?”令狐冲又是大吃一惊,心道:“师父说我杀了师妹,这话从何说起?”只听盈盈道:“你女儿是林平之杀的,跟令狐冲有甚么相干?你口口声声说令狐冲杀你爱女,当真是冤枉好人。”岳不群哈哈一笑,道:“林平之是我女婿,难道你不知道?他们新婚燕尔,何等恩爱,岂有杀妻之理?”. A) i; F+ |9 w9 |/ N; L( ?9 `
  盈盈道:“林平之投靠嵩山派,为了取信于左冷禅,表明确是与你势不两立,所以将你女儿杀了。”岳不群又是哈哈一笑,说道:“这话全是胡说八道。嵩山派?这世上那里还有嵩山派?嵩山一派早已并入五岳派之中,武林之中,嵩山派已然除名,林平之如何去投靠嵩山派?再说,左冷禅是我属下,林平之又不是不知,他不追随身为五岳派掌门的岳父,却去投靠一个瞎了双眼,自身难保的左冷禅,天下再蠢的蠢人,也不会干这种事。”盈盈道:“你不相信,那也由得你。你找了林平之,问他自己好了。”
8 {( p) a/ i6 D1 y: ^7 v  岳不群的声音突转严峻,说道:“眼前我要找的不是林平之,而是令狐冲,江湖上人人都道,令狐冲对我女儿非礼,我女儿力拒淫贼,被杀身亡。你编了一大篇谎话出来,为令狐冲隐瞒,显是与他狼狈为奸。”盈盈哼了一声,嘿嘿一声冷笑。岳不群道:“任大小姐,令尊身为朝阳神教教主,我对你原来不会难为你,但为了逼迫令狐冲出来,说不得,只好在你身上加一点小小刑罚。我要先斩去你左手手掌,然后斩去你右手手掌,再斩去你的左脚,再斩去你的右脚。令狐冲这恶贼若还有半点良心,便该现身。”盈盈大声道:“料你也不敢,你动我身上一根头发,我爹爹将你五岳派杀得鸡犬不留。”岳不群笑道:“我不敢吗?”说着从腰间剑鞘之中,慢慢抽出剑来。
( {8 j0 l4 \1 g7 D2 _& B/ i  令狐冲再也忍耐不住,从草丛中冲了出来,叫道:“师父,令狐冲在这里。”盈盈啊了一声,忙道:“快走,快走!他不敢伤我的。”令狐冲摇了摇头,走近几步,说道:“师父——”岳不群厉声道:“小贼,你还有脸叫我‘师父’?”令狐冲目中含泪,双膝跪地,说道:“皇天在上,令狐冲对岳姑娘回来敬重,绝不敢对她有分毫无礼。令狐冲受你夫妇养育的大恩,你要杀我,便请动手。”盈盈大急,叫道:“冲郎,这人半男半女,早已失了人性,你还不快走!”岳不群脸上突然现出一股阴森森的杀气,转向盈盈,道:“你说这话,是何意思?”盈盈道:“你为了练辟邪剑法,自——自——己搞得半死半活,早如鬼怪一般。冲郎,你记得东方不败么?他们是疯子,你别当他们是常人。”她一心只盼令狐冲赶快逃走,明知如此说话,岳不群定然放不过自己,却也顾不得了。岳不群冷冷的问道:“你这些怪话,是从何处听来?”盈盈道:“是林平之亲口说的,你偷盗林平之的辟邪剑谱,你当他不知道么?你将那件袈裟投入峡谷,其时林平之躲在你窗外,伸手捡了去,所以他——他也练成了辟邪剑法,若非如此,他怎能杀得木高峰余沧海?他怎样练成辟邪剑法,自然知道你怎样练成的。冲郎,你听这岳不群说话的声音,就像女子一般。他——他和东方不败一样,早已失却常性了。”她听到林平之和岳灵珊在大车中的说话,令狐冲却没有听到,是以忙不迭的提醒令狐冲,要他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什么武林中的宗师掌门,只不过是个失却常性的怪人而已,与疯子岂可讲什么恩义交情?
# x2 c( L. W( y3 g* h. t  w4 Q' ^5 o  岳不群眼中杀气大盛,说道:“任大小姐,我本想留你一条性命,但你说话如此胡闹,却是容你不得了,你死了之后,可不要怪我。”盈盈叫道:“冲郎,快走,快走!”令狐冲知道师父出手快极,长剑一颤之下,盈盈便没了性命——  c. C/ G2 G) G4 M
  眼见岳不群长剑提起,作势便欲剌出,令狐冲大叫道:“要杀人便杀我,休得伤她。”岳不群转过头来,冷笑道:“你学得一点三脚猫的剑法,便以为能横行江湖么?拾起剑来,教你死得心服。”令狐冲道:“万万不敢——不敢与师——与你动手。”岳不群大声道:“时至今日,你还装腔作势干什么?那日在黄河舟中,五霸冈上,你勾结一般旁门左道,故意削我面子,其时我便决意杀你,隐忍至今,乃是便宜了你。在福州你落入我手中,若不是碍着我的夫人,早教你这小贼见阎王去了。当日一念之差,反使我女儿命丧在你这淫贼之手。”令狐冲道:“我没有——我没有——”0 l5 o1 E) M8 U8 U) I7 ^
  岳不群怒喝:“拾起剑来!你若能胜得我手中长剑,便可立时杀我,否则我也绝不饶你。这魔教妖女口出胡言,我先废了她!”说着举剑便往盈盈颈中斩落。1 R0 U3 P3 Z) }$ R# b
  令狐冲眼见势危,左手拾了一块石子,便往岳不群胸上投去,着地一滚,拾起盈盈掉在地下的长剑,一剑刺向岳不群的右腋,倘若岳不群这一剑是剌向令狐冲,他便束手就戮,并不招架,但岳不群听得盈盈揭破自己的秘密,盛怒之下,不及细思,这剑竟是向她斩落,令狐冲却是说什么也不能袖手。他见到岳不群腋下是个极大的破绽,那是攻其所不得不救。岳不群横剑一挡,令狐冲急攻三剑,已是拼命的打法,岳不群退开两步,心下暗暗惊异。要知令狐冲学得独孤九剑之后,又因种种机缘而体内积聚了数大高手的内力,这些内力在剑招上发挥了出来,只震得岳不群手臂隐隐发麻。
" k+ |" P* ?! a$ H) m/ n  令狐冲将对手一一逼开,反手便去解盈盈的穴道。盈盈叫道:“别管我,小心!”白光一闪,岳不群一剑已然刺到。令狐冲见过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三人的剑法,知道对方一剑剌出,剑招中虽有破绽,但来剑如鬼如魅,迅捷无伦,待得看清楚来招破绽,乘隙反击,自身早已中剑,当下一剑反挑,疾剌岳不群的小腹。岳不群双足一弹,向后反跃,骂道:“好狠的小贼!”其实岳不群虽将令狐冲自幼抚养长大,竟不明白他的为人,倘若他不理令狐冲的反击,适才这一剑直剌到底,已然取了令狐冲的性命。令狐冲用的虽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实则他心中念念不忘师门恩义,绝不会真的一剑剌入师父小腹,岳不群以己之心度人,立即跃开,失却了一个伤敌的良机。7 e. G" f5 ]. w. h' W' u! ^* u! |
  岳不群数招不胜,出剑更快,令狐冲打起精神与之周旋。初时他尚想若是败在师父手下,自己死了固不足惜,但盈盈也必为他所杀,而且盈盈出言伤他,死前定遭惨酷折磨,是以奋力酣斗。拆到数十招后,岳不群变招繁复,令狐冲凝神接战,渐渐的心中一片空明,眼光所注,只是对方长剑的一点剑尖。要知独孤九剑,敌强愈强。那日在西湖湖底的囚室之中,他与任我行比剑,任我行武功之高,世所罕有,但不论任我行的剑招如何腾挪变化,他的独孤九剑之中,定有相应的招数随时衍生出来,或攻或守,曲尽其妙。
+ u6 ]$ E$ {( \& {+ ?* r  此番接战,令狐冲已学得吸星大法,内力神功,比之当日湖底论剑,又已大进。岳不群所学的辟邪剑法剑招虽然怪异,但毕竟修习的时日甚浅,远不及令狐冲练习独孤九剑之久,与东方不败之所学相比,那是更加不如了。5 }. c8 C4 A+ t
  斗到一百五六十招后,令狐冲出剑已不思索,实则以岳不群剑招之快,令狐冲亦已无思索之余地。林家的辟邪剑法虽然号称七十二招,但每一招各有数十着变化,一经推广,变化繁复之极。若是换作旁人,纵不头晕眼花,也必为这万花筒一般的剑法所迷,无所措其手足,但令狐冲所学的独孤九剑全无招式可言,随敌招之来而自然应接。敌招若只一招,他也只有一招,敌招有千招万招,他也有千招万招。在岳不群眼中看来,只觉对方剑法之繁,更是远胜自己,只怕再斗三日三夜,也仍有新招出来。一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下暗生怯意,又想:“任家这妖女揭破了我练剑的秘密,今日若不胜得此二人,此事传入江湖,我焉有脸面再为五岳派的掌门?已往种种筹谋,尽数付于流水了。”心下一焦急,剑招出得更加狠了。可是高手相斗,最讲究的是气定神闲,心中不滞一物,他虑意一生,剑招便略有窒碍。辟邪剑法原是以快取胜,百余招急攻未能奏效,剑法上的锐气不免顿挫,再加心神微分,长剑的威力便即大减。令狐冲心念一动,已瞧出了对方剑法中破绽的所在。
) \( m: `# w: }* S( G% }4 b2 W  他独孤九剑的要旨,是在看清敌手武功中的破绽,不论是拳脚刀剑,任何一招之中,必有破绽,乘虚而入,一击取胜。那日在黑木崖上与东方不败相斗,东方不败只握一枚绣花针,可是身如电闪,快得无与伦比,虽然身法与招数之中,确是仍有破绽可寻,但这破绽瞬息即逝,待得见到破绽,那破绽已然不知去向,决计无法批亢捣虚,攻敌之弱。是以合令狐冲、任我行、向问天,盈盈四大高手之力无法胜得了一枚绣花针。此后见到这剑法,是岳不群与左冷禅相斗,其后是林平之与木高峰、余沧海、青城群弟子相斗。他这些日来苦思破解这剑招之法,总是有一难题,无法解答,那便是对方剑招太快,待其露出破绽,这破绽立即逝去,难加攻击。
3 r4 e/ s. O  S: l6 d" P" O  此刻堪堪与岳不群斗到将近二百招时,只见他一剑挥来,右腋下露出破绽。岳不群这一招先前已经使过,本来以他剑招之变化复杂,在二百招内不该重复,但毕竟重复了一次,数招之后,岳不群长剑横削,左腰间露出破绽,这一招又是重复使出。令狐冲心想:“他这辟邪剑法虽有破绽,极快之下,破绽便不成其为破绽。然而剑招中虽无破绽,剑法中的破绽却终于露了出来。这破绽便是剑招不免重复。”
$ K* Z; N% r) X9 j* {6 L# U  须知天下任何剑法,不论如何繁复多变,终究有使完之时,若是还不能克敌制胜,那么先前使过的剑招自不免再使一次。不过一般名家高手,所精的剑法总有十路八路,每路数十招,招招有变,极少有使到千余招后仍未分胜败。岳不群所会的剑法虽众,但华山剑法令狐冲都是学过的,其余剑法明知不能取胜,要打倒令狐冲,非使辟邪剑法不可。他数招重复,令狐冲便已想到了取胜之机,心下暗喜。' Y8 y! P- q" y! R4 x/ w1 O
  岳不群见到他嘴角边露出微笑,却是暗暗吃了一惊:“这小贼为什么要笑?难道他已有胜我的法子?”当下潜运内力,忽进忽退,绕着令狐冲身子乱转,剑招犹如狂风骤雨一般,竟是越来越快。盈盈躺在地下,连岳不群的身影也瞧不清楚,只看得胸口烦恶,便如晕船一般,只欲作呕。* u/ [2 a5 C  v! x+ y5 E1 g6 g
  又斗得十余招后,只见岳不群左手前指,右手向后一缩,令狐冲知道他那一招要第三次使出。其时久斗之下,令狐冲新伤初愈,已感神困力倦,情知局势凶险无比,在岳不群这如雷雳,如电闪的快招攻击之下,只要稍有疏虞,自己固是送了性命,更令盈盈大受荼毒,是以一见他这一招又将使出,立即长剑一送,看准了对方右腋之上,斜斜剌将过去,方位所指,正是岳不群这一招破绽所在。
5 S& N. R/ Y, f, v/ b! W8 K' A+ v  原来辟邪剑法剑招太快,令狐冲虽是看清楚了对方每一招破绽之所在,总是赶不上乘虚攻击,其后悟到了其间的诀窍,一见岳不群这一招第三次再使,不待他这一招使出,自己一剑便朝他腋下剌去。两招剑招同时发出,正是料敌机先,制敌之虚的意思。岳不群这一招虽快,只因令狐冲一剑抢在头里,因此辟邪剑法尚未变招,对方剑招已剌到腋上,岳不群一声尖叫,声音中充满了又惊又怒,又是绝望之意。
% ?( [& l: ^' @$ w8 S' E% n& W1 y  令狐冲剑尖剌到对方腋下,猛然间听到他这一下尖锐的叫喊,立时惊觉:“我斗得昏了,他是师父,如何可以伤他?”当即凝剑不发,说道:“胜败已分,咱们快救了师娘,这就——这就分手了吧!”岳不群脸如死灰,道:“好!”令狐冲抛下长剑,回头去看盈盈,突然之间,岳不群一声大喝,长剑使如一条毒蛇般弹了起来,直剌令狐冲左腰,这一剑部位甚是恶毒,令狐冲惊骇之下,忙伸手去拾长剑,那里还来得及,噗的一声,一剑已插入他后腰。
4 \6 n! z# Q6 ~1 s% P  岳不群大喜,拔出剑来,跟着又是一剑斩下,令狐冲急忙就地一滚,滚开数尺。岳不群抢上来又是一剑,令狐冲又是一滚,当的一声,一剑砍在地下,与他脑袋相去不过数寸。岳不群提起长剑,一声狞笑,将剑高高举起,踏上一步,正待这一剑便将令狐冲脑袋砍落。他大吃一惊,慌忙吸一口气,右足着地,待欲纵起,剎那间天旋地转,已是人事不知,腾的一声,重重落入陷阱之中。6 X% y9 \: G5 Y7 t- ~
  令狐冲死里逃生,左手按着后腰的伤口,挣扎着坐了起来。只听得草中有数人同时叫道:“大小姐!圣姑!”几个人奔了出来,正是鲍大楚、莫长老等六人。令狐冲勉力走到盈盈身边,问道:“他——他封了你那几处穴道?”盈盈道:“你——你——你不碍——不碍事么?”她惊骇之下,说话颤抖,难以自己,只听到牙关相击,格格作声。令狐冲道:“死不了,别——别怕。”盈盈大声道:“将这恶贼斩了!”鲍大楚应道:“是!”令狐冲忙道:“别伤他性命!”盈盈见他情急,道:“好,快——快擒住他。”
: _% M% u1 Q" z8 X) F7 Q  她不知陷阱中已布有蒙药,只怕岳不群又再纵上,各人不是他的对手。鲍大楚道:“遵命!”他不敢说这陷阱自己所掘,否则何以大小姐为岳不群所困之时,各人贪生怕死,竟不敢出来相救,此事追究起来,势将担当老大干系。他屏住呼吸,倒转刀柄,在岳不群头上重重一击,就算他未为蒙药所迷,这一击也当使他昏迷半天,这才伸手掀住岳不群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出手如风,连点他身上十二处大穴,又取出绳索,将他手足紧紧绑缚。蒙药、击打、点穴、捆缚,连加了四道束缚,岳不群本领再大,也是难以逃脱了。令狐冲和盈盈凝眸相对,如在梦寐。, u; Y* \7 m! J1 O) \/ Q' C
  隔了好久,盈盈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令狐冲伸过手去,搂住了她,这番死里逃生,只觉人生从未如此之美,慢慢问明了她被封穴的所在,替她推穴解开,一眼瞥见师娘仍是躺在地上,叫声“啊哟!”忙过去扶起,解开她的穴道,叫道:“师娘,多有得罪。”
% U3 }' P) z# ~  适才一切情形,岳夫人都清清楚楚的瞧在眼里,她深知令狐冲的为人,对岳灵珊自来敬爱有加,便当她是天上神仙一般,绝不敢有丝毫得罪,连一句重话也不会对她,若说为她舍命,倒是毫不希奇,至于逼奸不遂,将之杀害,简直是荒谬绝伦。何况眼见他和盈盈如此情义深重,岂能更有异动。, Y- y5 M" `2 {
  他出剑制住丈夫,忍手不杀,而丈夫却对他忽施毒手,行径卑鄙,纵是左道旁门之士,亦不屑为,堂堂五岳派掌门,竟然出此手段,当真令人齿冷,剎那之间,只觉心灰意冷,淡淡的问令狐冲道:“冲儿,珊儿真是给林平之害死的?”
7 y0 x& [. X: c6 ?  令狐冲心中一震,泪水滚滚而下,哽咽道:“弟子——我——我——”岳夫人道:“他不当你是弟子,我却仍旧当你是弟子。如果你愿意,我仍然是你师娘。”令狐冲心中感激,拜伏在地,叫道:“师娘!师娘!”岳夫人抚摸他的头发,眼泪也流了下来,缓缓的道:“那么这位任大小姐也说得不错,林平之学了辟邪剑法,去投靠左冷禅,所以害死了珊儿。”令狐冲道:“正是。”岳夫人道:“你转过身来,我看看你的伤口。”令狐冲应了一声,转过身来。岳夫人撕破他背上衣衫,点了他伤口四周的穴道,说道:“恒山派的伤药,你还有么?”令狐冲道:“有的。”盈盈到他怀中摸了出来,交给岳夫人。岳夫人揩拭伤口血迹,敷上伤药。从怀出取出一条洁白的手绢,按在他的伤口之上,又在自己裙子上撕下布条,替他包扎好了。令狐冲向来当岳夫人是母亲,见她却此对待自己,心下大慰,剑伤虽重,竟也忘了疼痛。
0 m5 ]+ \, U/ @% w/ c/ S+ L第八十八回 重返恒山
9 D; A8 g2 k) _! h/ d  U3 t  岳夫人道:“将来杀林平之为珊儿报仇,这件事自然是你去办了。”令狐冲道:“小师妹——小师妹——临终之时,要孩儿照料林平之,孩儿已答应了她,这件事——这件事可为难得紧。”岳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冤孽!冤孽!”又道:“冲儿,你以后对人,不可心地太好了!”令狐冲道:“是!”突然觉得后颈中有热热的液汁流下,回过头来,只见岳夫人脸色灰白,吃了一惊,叫道:“师娘,师娘!”站起身来,扶住岳夫人时,只见她胸前插了一柄匕首,对准心脏剌入,已然气绝毙命。令狐冲惊得呆了,张嘴欲叫,却是一点声音也叫不出来。盈盈也是惊骇无已,毕竟她对岳夫人并无多大情谊,只是惊讶悼惜,并不如何伤心,当即扶住了令狐冲。过了好一会,令狐冲才哭出声来。$ \5 A) X+ h% S5 f
  鲍大楚见他二人少年情侣,遭际大故,定有许多情话要说,不敢在旁打扰,提起了岳不群,和莫长老等远远退了开去。令狐冲道:“他——他们要拿我师父怎样?”盈盈道:“你还叫他师父?”令狐冲道:“叫顺了。师娘为什么要自尽?她为——为什么要自杀?”盈盈恨恨的道:“自然是为了岳不群这奸人了。嫁了这样卑鄙无耻的丈夫,若不杀他,只好自杀。咱们快杀了岳不群,给你师娘报仇。”令狐冲踌躇道:“你说要杀了他?他终究曾经是我师父。”) ^* G  _# r' c$ X
  盈盈道:“他虽是你师父,曾于你有养育之恩,但他数度意欲害你,恩仇之际,已是一笔勾销,你师娘对你的恩义,你却未报。你师娘难道不是死在他的手中吗?”令狐冲叹了口气,凄然道:“师娘的大恩,那是终身难报的了。就算岳不群和我之间恩仇已了,我总是不能杀他。”盈盈道:“没有人要你动手。鲍大楚!”她提高嗓子,叫了一声。3 X* u& b/ c" q- R$ z1 J
  鲍大楚大声答应:“是,大小姐。”和莫长老等过来。盈盈道:“是我爹爹差你们出来办事的吗?”鲍大楚垂手道:“是,教主令旨,命属下同葛、杜、莫三位长老,带领十名兄弟,设法捉拿岳不群回坛。”盈盈道:“葛杜二人呢?”鲍大楚道:“他们于两个多时辰之前,出去诱引岳不群到来,至今未见,只怕只怕——”盈盈道:“你搜一搜岳不群身上。”鲍大楚应道:“是!”过去搜检。
4 I* X1 e; Y* l: u  w4 ^  l3 B7 p  只见他从岳不群怀中取出一面锦旗,那是五岳剑派的盟旗,又有一本薄薄的册子,十几两金银,另有两块铜牌。鲍大楚声音愤激,道:“启禀大小姐,葛杜二长老果然已遭了这厮毒手,这是二位长老的教牌。”说着提起脚来,重重踢了岳不群一脚,喀的一声响,踢断了他一根臂骨。令狐冲大声道:“不可伤他。”1 g6 j# S+ G% Y3 b. H5 x
  盈盈道:“拿些冷水来,浇醒了他。”薛冲取过腰间水壶,拔开壶塞,将冷水淋在岳不群头上。过了一会,岳不群呻吟一声,睁开眼来,只觉臂骨剧痛,又呻吟了一声。盈盈道:“姓岳的,本教葛杜二长老,是你杀的。”鲍大楚拿着那两块铜牌,在手中抛了几抛,铮铮有声。
7 R, J, ~6 ^# V+ U  岳不群眼见身入敌手,料知无幸,骂道:“是我杀的。魔教邪徒,人人得而诛之。”鲍大楚本欲再踢,但想令狐冲跟教主交情极深,又是大小姐未来的夫婿,他既说过“不可伤他”,便不敢违命。盈盈冷笑道:“你自负是正教掌门,可是干出来的事,比我们朝阳神教教下邪恶百倍,还有脸来骂我们是邪徒。连你夫人也对你痛心疾首,宁可自杀,也不愿再和你做夫妻,你还有脸活在世上吗?”岳不群骂道:“小妖女胡说八道,我夫人明明是你害死的,却说她是自杀。”
0 F  y# g2 \- U. ~0 A! s  盈盈道:“冲郎,你听他说的话,可有多么无耻。”令狐冲道:“盈盈,我想求你一件事。”盈盈道:“你要我放他,只怕是纵虎容易縳虎难。此人心计险恶,武功高强,日后再找上你,咱们未必再有今日这般幸运。”令狐冲道:“今日放他,我和他师徒之情已绝。他的剑法我已全盘了然于胸,他胆敢再找上来,我出手不容情,教他决计讨不了好去。”' K) M( S: P6 G: |
  盈盈明知令狐冲绝不容自己杀他,只要他此后不再顾念旧情,对岳不群也就不惧,道:“好,今日咱们就饶他一命。鲍长毛、莫长老,你们到江湖之上,将咱们如何饶了岳不群之事,四处传播。又说岳不群为了练那邪恶剑法,自残肢体,不男不女,好教天下英雄,众所知闻。”鲍大楚和莫长老同声答应。岳不群脸如死灰,双眼中闪动恶毒光芒。
8 |* X7 @+ \/ S' P0 L  盈盈道:“你心中恨我,难道我就怕了?”长剑几挥,割断了绑缚住他的绳素,走近身去,解开了他背上的一处穴道,右手手掌按在他的口上,左手在他后脑上一拍。岳不群口一张,只觉嘴中已多了一枚丸药,同时觉得盈盈右手食指已堵住了自己的鼻孔,登时气为之窒。6 |* K. j9 m4 Q8 w' O6 g2 p
  盈盈替岳不群割断绑缚,解开身上被封穴道之时,背向令狐冲,遮住他的眼光,以丸药塞入岳不群口中,令狐冲也就没有瞧见,只道她看在自己份上,放了师父,心下甚慰。岳不群鼻孔被塞,张嘴吸气,盈盈手上劲力一送,登时将那枚丸药顺着气流迸入他的腹中,将嘴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若将这丸吐了出来,我立使小重手,点断你的三阴六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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