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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旧版)
# f1 b1 a- q: {4 g第六回 金盆洗手
8 Y7 s) N' B4 y0 W. ^ \2 V 只听得那姓申的又笑道:“吉师弟,这里四包东西,一包孝敬众位师叔,一任分给众位师兄弟,一包是你的,一包是我的。你自己拣一包吧!”那姓吉的道:“那是什么?”过得片刻,突然“哗”的一声惊呼,道:“都是金银珠宝,咱们这可发了大洋财啦。龟儿子这福威镖局果然几十年来搜刮得不少,师哥,你从那里找出来的?我里里外外找了十几遍,差点儿给他地皮也一块块撬开来,只找到一百多两碎银子,你怎地不动声色,他妈的都把宝藏搜了出来?”那姓申的甚是得意,笑道:“镖局中的金银珠宝,岂能随随便便放在寻常地方?这几天我冷眼旁观,瞧你翻帐簿,开抽屉,劈箱子,拆墙壁,忙得不亦乐乎。”那姓吉的道:“佩服,佩服!申师哥,你从那里找出来的?”) ~- ^3 o3 p0 W+ ]' u
那姓申的道:“吉师弟,咱们在江湖上行走,武功是要紧的,可是更加要紧的,却是须得心眼儿机灵,否则便吃大亏。你倒想想,这镖局子中有一样东西很是不合道理,那是什么?”姓吉的道:“不合道理?我瞧这龟儿子镖局不合这理的东西多得很。他妈的功夫稀松平常,却在局口旗杆之上,高高扯起只威风凛凛的大狮子。”那姓申的笑道:“大狮子给换上条烂裤子,那就挺合道理了。你再想想,这镖局子里还有什么希奇古怪的事儿?”那姓吉的一拍大腿,说道:“这些湖南驴子干的邪门事儿太多。你想这姓张的镖头是这里一局之主,他睡觉的房间隔壁屋里,却去放上一口死人棺材,岂不是活该倒霉,哈哈,哈哈!”. ^+ o: N' a' _/ e* ^
姓申的道:“是啊,这件事情不合道理。其实哪,一件事情初初看来不合道理,其中必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就得伤伤脑筋,想他这个道理出来。”姓吉的道:“我可没你这么许多闲功夫,他爱在隔壁房里放棺材也好,放粪坑也好,谁费事理他?”姓申的笑道:“吉师弟,你得伤伤脑筋啊。他为什睡在隔壁房里放一口棺材?难道棺材里的死人是他老婆儿子,他舍不得吗?恐怕不见得。是不是他在棺材里收藏了什么要紧东西,以便掩人耳——”
, A N3 U/ F* Q" X* ^4 ^8 N 那姓吉的“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叫道:“对,对,咱们得把棺材劈开来瞧瞧,说不定——”那姓申的嘿嘿笑了几声,道:“是啊,是该劈开瞧瞧。说不定也不用劈,只要找到了笋头,这么向上一推,向下一掀,棺材盖便开了,说不定棺材里还有几只上了锁的铁箱子——”那姓吉的拍腿笑道:“申师哥,你当真厉害,这些金银珠宝,便藏在棺材的铁箱之中,是不是?妙极,妙极,他妈的,这些走镖的龟儿子花样真多。他把金银珠宝藏在棺材之中,镖局中就算来了高手盗贼,可又那里找得到?申师哥,我去打盆水来,咱们洗脚,这便睡了。”说着打了个呵欠,推门出来。
7 v/ m; v/ L6 V8 W 林平之缩在窗下,一动也不敢动,斜眼那姓吉的汉子矮矮胖胖的身材,多半是日间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之人。过了一会,这姓吉的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说道:“申师哥,师父这次派了咱们师兄弟十六人出来,看来还是咱二人所得最多,托了你的福,连我脸上也有光彩。老吉,麦师弟他们去攻打广州分局,邝师哥去攻打杭州分局,他们莽莽撞撞的,就算见到了棺材,也想不到其中藏有金银财物。”那姓申的笑道:“方师哥和于师弟他们攻破了福州总局,掳获想必比咱们哥儿俩更多,只是将小师娘宝贝儿子的一条命送在福州,师父面上或许可以将功折罪,小师娘却一定饶不过他们。”那姓吉的道:“师父分派咱们下山之时,说道:福威镖局林家三世走镖,人多势众,林家家传的七十二路辟邪剑,一百单八式翻天掌,以及一十八枝银羽箭非同等闲,必须攻其无备,才有必胜把握,什么叫大伙儿在总局分局,一起动手,想不到林家这些玩艺儿徒有虚名,方师哥他们手到擒来、连林震南夫妻也一齐捉了来。这一次,可连师父也走了眼啦。”
: ^" ~' l; o- B, L& K% p( O* B 林平之在窗下听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寻思:“如此说来,青城派是有意找我镖局的岔子来着,倒不是因我杀了那姓余的而起祸。他们早就深谋远虑,分遣众弟子攻我总局和各处分局。我即使不杀这姓余的恶徒,他们一样要对我镖局下手。但不知咱们镖局什么地方得罪了青城派,他们竟然下手如此狠毒?”言念及此。自咎之情虽然略减,胸中气愤之意却更是直涌上来,若不是自知武功不及对方,真欲破窗而入,刃此二獠。但听得房内水响,两人正自洗脚。: ^7 p3 g0 i" ^ m! ] f* X
又听得那姓申的道:“倒不是师父走眼,想当年福威镖局威望沿海五省,似有其实本领,多半后代子孙不肖,没学到祖宗的玩艺儿。辟邪剑和翻天掌在武林中得享声名,不能全靠骗人。”林平之听到他说“后代子孙不肖,没学到祖宗的玩艺儿”这句话,黑暗中面红过耳,大感惭愧,又听那姓申的道:“咱们下山之时,师父跟我们拆解辟邪剑法和翻天掌法,虽然短短十天之内,难以学得周全,但我看这套剑法和掌法潜力不少,只是不易发挥罢了。吉师弟,你领悟到了多少?”那姓吉的笑道:“师父他老人家既说,连林震南自己也没能领悟到剑法和掌法的要旨,我也懒得多用心思啦,喂,申师哥,方师哥他们拿到了林震南夫妻,不立即解回本观,却又带到衡山去干什么?”姓申的笑道:“刘正风金盆洗手,各门各派都会这人到贺,方师哥和于师弟拿到江湖上有名声的福威镖局总镖头,那有不到酒筵上去炫耀一番之理?”那姓吉的道:“方于二人倒也罢了,贾人达这小子贪嘴贪舌,让他在人前露脸吹牛,我可瞧不惯。”语气之中,甚是懊丧。那姓申的笑道:“瞧不惯也得瞧着,谁叫他是咱们同门兄弟呢,嘿嘿,瞧吧。”% a( M9 H- K: u% O- z. X- P/ J' H
那姓吉的骂了声:“这龟儿子!”喀的一声,窗格推开。林平之吃了一惊,只道被他们发见了行迹,待要奔逃,突然间豁喇一声,一盘热水兜头泼下,他险些惊呼出声,那窗格却又合上。跟着眼前一黑,房内熄了灯火。
! V8 G. R" h6 i4 C* o8 @" n6 T 林平之惊魂未定,只觉一条条水流从脸上淋下,臭烘烘地,才知是姓吉的将洗脚水从窗中泼将出来,淋了他一身。对方虽非故意,自己受辱却也不小,但他此刻不怒反喜,心想探知了父母的消息,别说是洗脚水,便是尿水粪水,淋得一身又有何妨?此刻万籁俱寂,若是就此走开,只怕给二人知觉,且待他们睡熟了再说。当下仍是靠在窗下的墙上,过了好一会,听得房中鼾声响起,这才慢慢站起身来。抬头,猛见一勾冷月,照在身上,一回头,但见一个长长的影子,映到了窗上。6 x" B: ~* C" n. [2 v2 Y) z' P
只见窗上人影一晃一晃的抖动,林平之惕然心惊,身子一矮,见那窗格兀自摆动,原来那姓吉的倾倒了洗脚水之后,未将窗格闩上。林平之心想:“报仇雪恨,正是良机!”右手拔出腰间的半截断剑,左手轻轻拉起窗格,使出一式“灵猫戏蝶”的小巧功夫,稍没声的翻入了房中,这才放下窗格。月光从窗纸中透将进来,只见两边床上各睡着一人。此时暮春天气,长沙未有蚊虫,蚊帐并未放下,见一人朝里而卧,头发微秃,另一人则仰天睡着,浓浓的眉毛,颏下生着一丛如乱茅草般的短须。床前的桌上放着五个包裹,一柄钢刀,一柄长剑。4 l7 T5 b& Y/ W, s
林平之提起钢刀,心想:“一刀一个,犹如探囊取物一般。”正要向那仰天睡着的汉子颈中砍去,心下又想:“我此刻偷偷摸摸的杀此二人,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他日我练成了家传武功,再来诛灭青城群贼,方是大丈夫所为。”当下取过刀剑,将五个包裹,一个个提去放在靠窗的桌上,见桌上放有笔砚,便拿过笔来,在口中沾得湿透,提笔在二人床前的白板桌上书道:“福威镖局林平之到此一游”。写完这个“游”字,听得那个胡须汉子鼻息如雷,童心大起,便想在他脸上写上几笔,振笔欲挥,终于强自克制,寻思:“他若一醒觉,我命休矣。”当下轻轻推开窗格,跃了出来,将刀剑插在腰里,取过包裹,将三个负在背上缚好,双手各提一个,一步步走向后院,生恐发生声响,惊醒了二人,那便前功尽弃。* h) B+ v% `8 t3 n4 {8 K& l
他来到马厩,牵了一匹高头大马,打开后门。走出镖局,一人一马行过道旁泥地,踏过好大一片菜园子,直至离镖局已远,才上马而行。辨明方向,来到南门,其时,城门未开,林平之牵马来到城墙边的一个土丘之后,解下背上包裹,吊在马鞍子上,倚着土丘养神,唯恐青城派二人知觉,追赶前来,心中不住怦怦而跳,直等到天色明亮,城门打开,他骑马出城,一出城门,立时纵马疾驰,一口气奔了十数里,这才心下大定,自离福州城以来。至今日胸怀方得一畅。9 h" t6 b- W" a; R n- s
眼见前面道旁有一小店,当下纵马上前,买碗面吃,他仍是不敢多有耽搁、吃完面后,立即伸手到包裹中去取银两会钞,摸到一小锭银子,探手出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太阳下金光灿烂,却是一只赤金元宝,生怕店家见到,急忙放回包裹,摸到一只最大的元宝,取出来才是银子。他拔剑砍了元宝一角付账,客家将店中所有铜钱拿出来做找头,兀自不足。林平之一路上低声下气,受人欺辱,此刻将手一摆,道:“都收下吧,不用找了!”第一次回复大少爷、少镖头的豪阔气概。
8 b3 a7 S6 ]3 v7 G 又行三十余里后,来到一个大镇,林平之到客店中开了一间上房,闩门关窗,将五个包裹逐一打开来看,果见四个包裹中都是黄金白银,珠宝首饰,第五个包裹则是一对五寸来高的羊脂玉马,一对七八寸高的翡翠孔雀。他自幼珠宝见得惯了,但见这对玉马翡雀,也觉大异寻常,心想:“我镖局一间长沙分局,便存有这许多财宝,也难怪青城派要生觊觎之意。”当下将一些碎银两取出放在身边,将四个包裹并作一包,负在背上。寻思:“人不累马累,须得再买两匹马,以便及早赶上爹妈。”于是到市上挑了两匹好马,三匹马替换着乘坐,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连日连夜的赶路。7 j+ j+ i' R! L A
不一日到了衡山,一进城,便见街上来来去去的甚多江湖汉子,林平之只怕撞到方人智等人,低下了头,径去投店。那知连问了数家,都已住满了人,店小二道:“再过二天,便是刘大爷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小店住满了贺客,你家到别处问问吧!”湖南人称人“你家”,乃是尊称,是“你老人家”的简化。林平之只得往僻静的街道上找去,又找了三处客店,才寻得一间小房,寻思:“我虽然涂污了脸,但方人智那斯甚是机灵,只怕还是给他认了出来。”当下到药店中买了三张膏药,贴在脸上,把双眉拉得垂了下来,又将左边嘴角拉得翻了上去,露出了半副牙齿,在镜中一照,但见这副尊容说不出的猥琐,自己也觉可憎之极;又将那装满金银珠宝的大包裹贴肉缚好,再在外面罩上布衫,微微弯腰,登时变成了一个背脊高高隆起的驼子,心想,便是爹妈见了,也认我不出,那是再也不用担心了。”
# q0 D- E. _' ^) Q! j2 s9 ]! g 吃了一碗排骨大面后,便到街上闲荡,心想最好能撞到父母,否则只须探听青城派的一些讯息,也是大有裨益。走了半日,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原来湘南雨水最多,此时又当暮春,一下雨往往数日不休。林平之在街边买了个洪油斗笠,戴在头上,眼见天边黑沉沉地,殊无停雨之象,转过一条街,见一间茶馆中坐满了人,便进去找了个座头,茶博士泡了壶茶、端上一碟南瓜子,一碟蚕豆。
; m) y- t5 S3 A% c6 g 他喝了杯茶,咬着瓜子解闷,忽听有人说道:“驼子,大伙儿坐坐行不行?”那人也不等林平之回答,大剌剌便坐将下来,跟着又有两人打横坐下。林平之初时浑没想到那人是对自己说话,一怔之下,才想到“驼子”乃是自己,忙陪笑道:“行,行!请坐,请坐!”只见这二人都是身穿黑衣,腰间挂着兵刃。4 p3 s1 a1 V: M0 N" h% |
这三条汉子,自顾自的喝茶谈天,再也没去理会林平之。一个年轻汉子道:“彭大哥,这次刘三爷金盆洗手,看来场面当真不小,离正日还有三天,衡山城里就已挤满了贺客。”另一个瞎了一只眼的汉子道:“那自然啦。衡山派自身已有多大的威名,五岳剑派联手,在武林中声势浩大,那一个不想跟他们结交结交。再说,刘正风刘三爷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三十六手‘回风落雁剑’,号称衡山派第二把高手,只比掌门人莫大先生稍逊一筹。平时早有人想跟他套交情了。只是他一不做寿,二不娶媳,三不嫁女,没这份交情好套,这一番金盆洗手的大喜事,武林群豪自然闻风而集,我看明后天之中,衡山城中还有得热闹呢。”
$ A" K4 I8 f- ~" `" e; O+ z1 H5 N 另一个花白胡子道:“若说都是跟刘正风套交情,那倒不见得,咱哥儿三个就非为此而来,是不是?刘正风金盆洗手,那是说从今而后,再也不出拳动剑,绝不过问武林中的恩恩怨怨,江湖上算是没了他这号人物。他既立誓绝不使剑,他那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的剑招再高,又有甚么用处?一个会家子金盆洗手,便和常人无异,再强的高手也如废人了。旁人跟他套交情,又图他甚么?”那年轻人道:“彭大哥,话不是那么说。刘三爷今后虽然不再出拳使剑,但他总是衡山派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交上了刘三爷,便是交上了衡山派,也便是交上了五岳剑派哪!”那姓彭的花白胡子冷笑道:“结交五岳剑派,你配么?”" N: T/ [) x6 n0 p9 B
那瞎子道:“彭大哥,话可不是这么说。大家在江湖上行走,多一个朋友不多,少一个冤家不少,五岳剑派虽然武艺高,声势大,人家可也没将江湖上的朋友都瞧低了。他们倘若真是骄傲自大,不将旁人放在眼里,怎么衡山城中,又有这许多贺客呢?”那花白胡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多半是趋炎附势之徒,老子瞧着心头有气。”; k4 U3 M A. R( H$ r
林平之只盼这三人不停谈下去,好多知道一些五岳剑派的情形,那知这三人话不投机,各自喝茶,却不再说话了。林平之想到那丑姑娘逼着自己喝毒酒的情景,暗忖:“这花白胡子的话大有道理,他们华山派和青城派就互相勾结。甚至五岳剑派,未必都是甚么正人君子,一般狐群狗党,有甚么好脚色了。”
( }" u) T4 l7 I& N2 E 忽听得背后有人低声说道:“王二叔,听说衡山派这位刘三爷还只五十几岁,正当武功鼎盛的时候,为甚么忽然要金盆洗手?那不是辜负了他这一副好身手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武林中人金盆洗手,原因很多。倘若是黑道上的大盗,一生作的孽多,洗手之后,这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算是从此不干了,那一来是改过从善,给儿孙们留个好名声;二来地方上若有大案发生,也好洗脱了自己嫌疑。刘三爷家财富厚,衡山刘家已发了几代,这一节当然跟他没有干系。”
+ o7 O- Y8 U* e3 Y- {0 w, _# }4 b 另一人道:“是啊,那是全不相干。”那王二叔道:“学武的人,一辈子动刀动枪,不免杀伤人命,多结冤家。一个人临到老来,想到江湖上仇家众多,不免有点儿寝食不安,像刘三爷这般广邀宾客,扬言天下,说道从今而后再也不动刀剑了,那意思是说,他的仇家不必担心他再去报复,却也盼他们别再来找他麻烦。”那年轻人道:“王二叔,我瞧这样干很是吃亏。”那王二叔道:“为什么吃亏?”那年轻人道:“刘三爷是不去找人家了,人家却随时可来找他。如果有人要害他性命、刘三爷不动刀动剑,岂不是任人宰割,无法还手么?”
4 Z l5 { Q& X) B, b$ q) r 那王二叔笑道:“你这后生家当真没见识。人家真要杀你,可还有不还手的?再说,像衡山派那样的声势,刘三爷那样高的武功,他不去找人家麻烦,别人早已拜神还愿,上上大吉了,那真有人吃了狮子心,豹子胆,敢去找他老人家的麻烦,就算刘三爷他自己不动手,刘门的公子、弟子,又有那一个是好惹的?你这可杞人忧天了。”
! P- h! e7 m# I$ L0 w, y+ ^; W" K+ J 坐在林平之对面的花白胡子自言自语:“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之上有能人。又有谁敢自称天下无敌?”他说的声音甚低,后面二人没有听见。只听那王二叔又道:“还有些开镖局子的,如果赚得够了,急流勇退,乘早收业,金盆洗手,不再在刀头上找这卖命钱,也算得是聪明见机之举,不过刘三爷子不保镖,二不作贼,自然又作别论。”
" `6 u* u/ }5 t" g. E 这几句话钻入林平之耳中,当真令他惊心动魄,心道:“他说的是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倘若早几年便急流勇退,金盆洗手,却又如何?”只听得那花白胡子又在自言自语:“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可是当局者迷,这‘急流勇退’四个字,却是谈何容易?”那瞎子道:“是啊,所以这几天我老是听人家说:‘刘三爷的声名正当如日中天,突然急流勇退,实在了不起,令人好生钦佩’。”. D' K$ U+ J% c- C
突然间左首桌上有个身穿绸袍的中年汉子说道:“兄弟日前在武汉三镇,听得武林中的同道说道,刘三爷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实有不得已的苦衷。”那瞎子转身道:“武汉的朋友们却怎样说,这位朋友可否见告?”那人笑了笑,道:“是非只为多开口,这种话在武汉说说不打紧,到得衡山城中,那可不能随便乱说的。”另一个矮胖子粗声粗气的道:“这件事知道的人着实不少,你又何必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来?大家都在说,刘三爷只因为武功太高,人缘太好,所以不得不金盆洗手。”
8 E. O* G* b" l: z6 {" c1 K 他说话声音很大,茶馆中登时有许多眼光都射向他的脸上,好几个人齐声问道:“为什么武艺太高,人缘太好,便须退出武林,这岂不奇怪?”那矮胖汉子得意洋洋的道:“不知内情的人自然觉得奇怪,知道了却毫不希奇了。”有人便问:“那是什么内情?”那矮胖子只是微笑不语。隔着几张桌子的一个瘦子冷冷的道:“你们多问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信口胡吹。”那矮胖汉子受激不过,大声道:“谁说我不知道了?刘三爷金盆洗手,那是为了顾全大局,免得衡山派中发生门户之争。”好几个人七张八嘴的道:“什么顾全大局?”“什么门户之争?”“难道他们师兄弟之间有意见么?”
" N* m; a6 l+ q' v$ [2 D! G 那矮胖子道:“外边的人虽说刘三爷是衡山派的第二把高手,可是衡山派上上下下却都知道刘三爷在这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上的造诣,早已高出掌门人莫大先生很多。莫大先生一剑能剌落三头大雁,刘三爷一剑却能剌落五头。刘三爷门下的弟子,个个又胜过莫大先生门下的。眼下形势已越来越不对,再过几年莫大先生的声势一定会被刘三爷压将下去,听说双方在暗中已冲突过好几次。刘三爷家当很大,不愿和师兄争这虚名,所以要金盆洗手,以后安安隐隐做他的富家翁了。”好几个人点头道:“原来如此。刘三爷深明大义,很是难得啊。”又有人道:“这个莫大先生可就不对了,他逼得刘三爷退出武林,岂不是自己削弱了衡山派的声势?”那身穿绸袍的中年汉子冷笑道:“天下事情,那有面面都顾得周全的?我只要坐稳掌门人的位子,本派的力量增强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他娘的了。”
/ @. W: e1 J$ H" Y* C% Y 那矮胖子喝了几口茶,将茶壶盖敲得当当直响,叫道:“冲茶,冲茶!”又道:“所以啊,这明明是衡山派中的大事。各门各派中都有贺客到来,衡山派自己——”他说到这里,忽然间门口伊伊呀呀的响起了胡琴之声,有人唱道:“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嗓门拉得长长的,声音甚是苍凉。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张板桌旁坐了一个身材瘦长的老者,脸色枯槁,披着一件青布长衫,洗得青中泛白,人形状十分落拓。显是个唱戏讨钱的。那矮胖子喝道:“鬼叫一般,嘈些什么?打断了老子的话头。”那老者立时放低了琴声,口中仍是哼着:“金沙滩——双龙会——一战败了——”6 q+ D( |5 a6 i
有人问道:“这位朋友,刚才你说各门各派都有贺客到来,衡山派自己却怎样?”那矮胖子道:“刘三爷的弟子们,当然在衡山城中到处迎客招呼,但除了刘三爷的亲传弟子之外,你们在城中可遇着了衡山派的其他弟子没有?”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道:“是啊,怎么一个也不见?这岂非太不给刘三爷脸面了吗?”5 i8 p/ _; I- o& n! D
那矮胖子向那身穿绸衫的汉子笑道:“所以哪,我说你胆小怕事,不敢提衡山派中的门户之争,其实有什么相干?衡山派的人压根儿不会来,又有谁听见了?”忽然间胡琴之声渐响,调门一转,那老者唱道:“小东人,闯下了,滔天大祸——”一个年轻人喝道:“别在这里惹厌了,拿钱去吧!”手一扬,一串铜钱飞将过去,拍的一声,不偏不倚正落在那老者面前,手法甚准。那老者道了声谢,收起铜钱。
& g& }2 h( y# k 那矮胖子说道:“原来老弟是暗器名家,这一手很帅哪!”那年轻人笑了笑道:“不算得什么。这位大哥,照你说来,莫大先生当然不会来了?”那矮胖子道:“他怎么会来?莫大先生和刘三爷兄弟俩势成水火,一见面便要拔剑动手。刘三爷既然让了他一步,他也该心满意足了。”只见那卖唱老者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他身前,侧头瞧了他半晌。那矮胖子怒道:“老头子干什么?”那老者摇头道:“你胡说八道!”转身走开。矮胖子大怒,伸手正要往他后心抓去,忽然眼前青光一闪,一柄细细的长剑晃向桌上,叮叮叮的响了几下。
{! D6 q9 Z; Z; E/ U! N" k 那矮胖子大吃一惊,纵身后跃,生怕长剑剌到他身上,却见那老者缓缓将长剑从胡琴底部插入,隐没不见。原来,他这柄剑是藏在胡琴之中,剑刃通入胡琴的把手,从外表看来,谁也不知道这一把残旧的胡琴之内,竟会藏有这样一件厉害兵刃。那老者又摇了摇头,说道:“你胡说八道。”缓缓走出茶馆。众人目送他的背影在雨中消失,苍凉的胡琴之声,又隐隐约约的传来。
, n( J, i# W% e 忽然有人“啊”的一声惊呼,叫道:“你们看,你们看!”众人顺着他手指所指之处瞧去,只见那矮胖子所坐桌上放着的七只茶杯,每一只都被削去了半寸来高的一圈。七个瓷圈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却一只也没倾倒。
2 Z; J' r- f$ o 茶馆中的几十个人都围了拢来,纷纷议论。有人道:“这人是谁?剑法如此厉害!”有人道:“一剑削断七只茶杯,茶杯一只不倒,当真是神乎其技。”有人向那矮胖子道:“幸亏那位老先生剑下留情,否则老兄的头颈,也和这七只茶杯一模一样了。”又有人道:“这老先生当然是位成名的高手,又怎能和常人一般见识?”那矮胖子瞧着七只半截茶杯,只是怔怔发呆,脸上已无一点血色,旁人的言语却是一句也没听进耳中。那身穿绸衫的中年人道:“是么?我早劝你少说几句。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眼前衡山城中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高人到了。这位老先生,它是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听得你背后议论莫大先生,自然要教训教训你了。”) ?9 t( e! Y0 f/ l1 J' A
那姓彭的花白胡子忽然冷冷的道:“什么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自己就是‘潇湘夜雨’莫大先生!”6 |- U+ \8 @ b1 I
众人又吃一惊,齐问:“什么?他——他便是莫大先生?你怎么知道?”那花白胡子道:“我自然知道。莫大先生喜欢拉胡琴,一曲‘潇湘夜雨’,听得人眼泪也会掉下来。‘琴中藏剑,剑发琴音’这八个字,是他老先生武功的写照,各位既到衡山城来,怎会不知?这位兄台刚才说什么刘三爷一剑能剌五头大雁,莫大先生却只能剌得三头。他便一剑削断七只茶杯给你瞧瞧。茶杯都能削斩,剌雁那有何难?所以他要骂你胡说八道了。”那矮胖子兀自惊魂未定,垂头不敢作答。那穿绸衫的汉子会了茶钱,拉了他便走。) Q* |5 f: r2 R; S1 p
茶馆中众人见到“潇湘夜雨”莫大先生显露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神功,无不心寒,均想适才那矮子称赞刘正风而对莫大先生颇有微词,自己不免随声附和,当真是非只为多开口,说不定无意中说了几句话,便此惹祸上身,眼见那穿绸衫的中年人拉了矮胖子匆匆而去,各人纷纷会了茶钱,倾刻之间,一座闹哄哄的茶馆登时冷冷清清。
7 `8 L6 q2 p o+ q! D) ? 林平之瞧着七只半截茶杯和从茶杯上削下来的七个瓷圈,寻思:“这人长剑一晃,便削断了七只茶杯,我若不出福州,焉知世上竟有这等人物?我在福威镖局中坐井观天,只道江湖上再厉害的好手,至多也不过和我爹爹在伯仲之间。唉,我若能拜得此人为师,苦练武功,或者尚能报得大仇,否则是终身无望了。”又想:“我何不去寻找这位莫大先生,苦苦哀恳,求他救我父母,收我为弟子?”刚站起身来,突然又想:“他是衡山派的掌门人,五岳剑派和青城派互通声气,他怎肯为我一个毫不相干之人而去得罪朋友!”言念及此,复又颓然坐倒。
: f! C9 l! w+ z: l6 ^6 _5 L 忽听得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说道:“二师哥,这雨老是不停,溅得我衣裳快湿透了,在这里喝杯茶去。”
T% B O5 w { 林平之心中一凛,认得便是福州城那个卖酒少女的声音,不自禁把头低了下来。只听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吧,喝杯热茶暖暖。”两个人走进茶馆,坐在林平之斜对面的一个座头。/ c8 f% o4 P5 v7 a/ A# M3 I
林平之斜眼瞧去,果见那卖酒少女一身青衣,背向着自己,打横坐着的却是那自称姓萨,冒充少女祖父的老者。
, E7 O2 v1 s' z$ V; T0 l7 l 林平之不禁有气,心道:“原来你二人是师兄妹,却乔装祖孙,到福州城来有所图谋,偏是我瞎了双眼,打个莫名其妙的抱不平,累得我父母失陷奸人之手,自己险些儿做了地底之鬼。”4 R2 Z h/ k; z* X2 I! @/ P: N
茶博士收拾了二人桌上的残杯,泡上茶来。那老者一眼见到旁边桌上的七只半截茶杯,不禁“咦”的一声低呼,道:“小师妹,你瞧!”那少女也是十分惊奇,道:“这一手功夫好了得,是谁一剑削断七只茶杯?”! _& d' d L' R& V. z) |6 F
他一看茶馆中的客人,除了林平之外,便是角落里两个人伏在桌上打盹,她想开口向林平之询问,但见他脸朝街外,似在呆呆的想什么心事,话到口边,又缩住了。$ t/ b; Q: i: S* _, {9 B( T |
那老者低声道:“小师妹,我考你一考,一剑七出,砍金断玉,这七只茶杯是谁削断的?”那少女微嗔道:“我又没瞧见,怎知是谁削——”突然间她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第十七招一剑落九雁,这是刘正风刘三爷的杰作。”
% A+ [% Y( [& y 那老者笑着摇头道:“只怕刘三爷的剑法还不到这造诣,你只猜中了一半。”那少女伸出食指,指着他笑道:“你别说下去,我知道了。这——这——这是‘潇湘夜雨’莫大先生!”
2 @- ?0 s8 u0 e 突然之间,茶馆角落中七八个声音一齐响了起来,有的拍手,有的轰笑,都道:“师妹好眼力。”林平之吃了一惊,心想:“从那里来了这许多人?”斜眼瞧去,只见本来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两个人已站了起来,另有五个人从茶馆内堂走了出来,有的是脚夫打扮,有个手拿算盘,是个做买卖的模样,更有个肩头蹲着头小猴儿,似是耍猴儿戏的,那少女笑道:“哈,一批下三滥的原来都躲在这里,倒吓了我一大跳!大师哥呢?”那耍猴儿的笑道:“怎么一见面就骂我们是下三滥的?”那少女笑道:“偷偷躲起来吓人,怎么不是江湖上下三滥的勾当?大师哥怎的不跟你们在一起?”" S3 a7 d5 s& w6 ~9 D
那耍猴儿的笑道:“别的不问,就只大师哥。见了面还没说得两三句话,就连问两三句大师哥?怎么又不问问你六师哥?”那少女顿足道:“呸,你这猴儿好端端的在这儿,又没死,又没烂,多问你干么?”那耍猴儿的笑道:“大师哥又没死,又没烂,你却又问他干么?”那少女嗔道:“我不跟你说了,四师哥,只有你是好人,大师哥呢?”那脚夫打扮的人还未回答,已有几个人齐声笑道:“只有四师哥是好人,我们那是坏人了。老四,偏不跟她说。”
( @: c9 X6 \2 b# F/ M8 ^4 z% H1 } 那少女道:“希罕吗?不说就不说,你们不说,我和二师哥在路上遇见一连串希奇古怪的事儿,也别想我告诉你们半句。”那脚夫打扮的人一直没跟她说笑,似是个淳朴木讷之人,这时才道:“我们昨儿跟大师哥在衡阳分手,他叫我们先来。这会儿多半他酒也醒了,就会赶来。”那少女微微皱眉,道:“又喝醉了?”那脚夫打扮的人道:“是。”那手拿算盘的道:“这一会可喝得好痛快,从早晨喝到中午,又从中午喝到傍晚,少说也喝了二三十斤好酒。”那少女道:“这岂不喝坏了身子?你怎不劝劝他?”那拿算盘的人伸了伸舌头,道:“大师哥肯听人劝,那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啦。除非小师妹劝他,他或许还这么少喝一斤半斤。”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 v1 t6 c$ w3 @9 D$ Q+ g& B& |5 T7 M9 ^2 H 那少女道:“为什么又大喝起来?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么?”那拿算盘的道:“这可得问大师哥自己了。他多半知道到得衡山,就可和小师妹见面,心中痛快,所以大喝起来。”那少女道:“胡说八道!”但言下显然颇有欢喜之意,又道:“你们怎样知道二师哥和我会来?又不是神仙!”
$ o1 p: f- t$ d4 x2 ?5 p 那耍猴儿的笑道:“我们不是神仙,大师哥却是神仙。”! ~) b3 H: T" o& d
第七回 青城窥秘
+ ~# Z# s5 O7 ~. n 林平之听他们师兄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心中暗暗纳罕,寻思:“听他们话中说来,这位姑娘对她大师兄似乎颇有情意。然而这二师哥已这样老,大师哥当然更老,这姑娘最多不过十六岁,怎么爱上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转念一想,登时明白:“啊,是了。这姑娘满脸麻皮,相貌实在太过丑陋,谁也瞧她不上,所以她只好爱上一个老年丧偶之人。这丑姑娘良心不好,她大师兄是个酒鬼,那是再好没有了。”* J# _5 `% o* R7 w7 d
只听那少女又问:“大师哥昨天一早便喝酒了?”
5 ~* k( b0 C, z! B6 {# U8 t 那手拿算盘的人道:“不跟你说个一清二楚,反正你也不放过我们。昨儿一早,我们八个人正要动身,大师哥忽然闻到街上酒香扑鼻,一看之下,原来是个叫化子手拿葫芦,一股劲儿的口对葫芦猛喝。大师哥登时酒瘾大发,上前和那化子攀谈起来,赞他的酒好香,又问那是什么酒,那化子道:‘叫这是猴儿酒!’大师哥道:‘什么叫猴儿酒?’那化子说道:湘西山林中的猴儿会用果子酿酒。猴儿采的果子最鲜最甜,所以酿出的酒也好,这化子在山中遇上了,刚好猴群不在便偷了三葫芦酒,还捉了一头小猴儿,喏,就是这家伙了。”
$ c* g5 Y% `0 o, b. U5 A 说着指指肩头上的猴儿。这猴儿的后腿被一根麻绳缚着,系住在他的手臂,不住的摸头搔腮,挤眉弄眼,神情甚是滑稽。* C0 P5 e6 b% t* T2 T% m
那少女瞧瞧那猴儿,笑道:“六师哥,难怪你外号叫作六猴儿,你和这只小东西,真个是一对兄弟。”
5 ?$ a6 f5 I+ p/ w3 z: u0 d% y 那六猴儿扳起了脸,道:“我们不是亲兄弟,是师兄弟。这小东西是我师哥,我是老二。”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6 `* P7 v7 d. p5 x- n! L 那少女笑道:“好啊,绕了弯子骂大师哥,瞧我不告你一状,他不踢你几个斤斗才怪。”又问:“怎么你兄弟又到了你手里?”六猴儿道:“我兄弟?你说这小畜生吗?唉,说来话长,头痛头痛?”' p* z/ Y G; N2 K# G# T
那少女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定是大师哥把这猴儿要了来,请你照管,盼这小东西也酿一葫芦酒给他喝。”
+ u) E1 i/ w, l& ?6 ]: @# E, s, b! _$ ] 六猴儿道:“果真是一——”他本想说“一屁弹中”,但只说了个“一”字,随即想到此言不雅,顿时忍住,转口道:“是是,你猜得对。”9 L# c {) L: u# g' i- v
那少女微笑道:“大师哥就爱搞这些古里古怪的玩意儿。猴儿在山里才会做酒,给人家捕了,又怎肯酿?”她顿了一顿,笑道:“否则怎么又不见咱们的六猴儿酿酒呢?”
+ E' ?- ]- ^9 V* y; v! f# m& S8 s& X 六猴儿扳起脸道:“师妹,你不敬师兄,没上没下的乱说。”
9 B, B" S( k3 v% E5 p 那少女笑道:“啊唷,这当儿摆起师兄架子来啦。六师哥,你还是没说到正题,大师哥又怎地从早到晚喝个不停。”0 q3 Q8 {( i/ h0 l
六猴儿道:“是了。当时大师哥也不嫌脏,就向那叫化子讨酒喝,啊唷,这叫化子身上污垢足足有三寸厚,烂衫上白虱钻进钻出,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多半葫芦中也有不少浓痰鼻涕——”那少女掩口皱眉,道:“别说啦,叫人听得恶心。”六猴儿道:“你恶心,大师哥才不恶心呢!那叫化不肯,说:‘三葫芦猴儿酒,喝得只剩下这大半葫芦,绝不肯给人的’。大师哥拿出三两银子来,说三两银子喝一口。”# h. L* {* Q; U- R2 `
那少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碎道:“馋嘴鬼!”那六猴儿道:“那化子这才答应了,接过银子,说道:‘只许一口,多喝可不成!’大师哥道:‘说好一口,自然是一口!’他把葫芦凑到嘴上,张口便喝。那知他这一口好长,只听得骨呶骨呶直响,一口气就把大半葫芦酒都喝干了。原来大师哥用上了内功,使出师父所授的绝技‘混元一旡功’来,竟不换气,犹似乌龙取水,把大半葫芦酒喝得滴酒不剩。小师妹,昨晚你若在衡阳,见到大师哥喝酒的这一路功夫,那是非叫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可。他‘神凝丹田,息游紫府,身若凌虚而超华岳,气如冲宵而撼北辰’,这‘混元一旡功’实是使得出神入化,奥妙无穷。”神凝丹田云云,乃是“混元一旡功”的口诀。那少女笑得直打跌,骂道:“瞧你这张贫嘴,把大师哥形容得这般缺德。”
: t3 o* L; }7 P$ n3 ?! K s l! b& B 六猴儿笑道:“我这可不是打讹。这里六位师兄师弟,大家都瞧见的。大师哥是不是使‘混元一旡功’喝那猴儿酒?”
! u% K o( v) k; j6 x 旁边的几人都点头道:“小师妹,那确是真的。”那少女叹了口气,道:“这功夫可有多难,大家都不会,偏他一个人会,却拿去骗叫化子的酒喝。”语气中似颇有憾,却也不无赞誉之意。六猴儿道:“大师哥喝得葫芦底朝天,那化子自然不依,拉住他衣衫直嚷,说道明明只许喝一口,怎地将一葫芦酒都喝干了。大师哥笑道:‘我确实一口,你瞧我透过气没有?不换气,就是一口。咱们又没说是一大口,一小口。其实我还只喝了半口,一口也没喝足。一口三两,半口只值一两五钱。还我一两五钱银子来!’”1 m" W# w8 K, a0 A
那少女笑道:“喝了人家的酒,还赖人家钱?”六猴儿道:“那叫化急得要哭了。大师哥道:‘老兄,瞧你这么着急,定是个好酒的君子!来来来,我做东道,请你喝一个饱。’便拉着他上了街旁的酒楼,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个不停。我们等到中午,他二人还是在喝,等到午后,那叫化醉倒在地,爬不起来了,大师哥独个儿,还是自斟自饮,不过说话的舌头也大了,叫我们先来衡山,他随后便来。”
* J- O5 c! u. K$ L/ { 那少女道:“原来这样。”她沉吟半晌,道:“那化子是丐帮中的么?”那脚夫模样的人摇头道:“不是!他不会武功,背上也没口袋。”
. Y9 {- h& ?. W" w7 ^ 那少女向外面望了一会,见雨兀自淅沥不停,自言自语的道:“若是昨儿跟大伙一起来了,今咱便不用冒雨赶路。” n8 V7 Q8 b& \9 a8 D
六猴儿道:“师父吩咐我们到衡山来,送礼赴宴后,便到福建来和你们相会,没想到你们反先来了。小师妹,你说你和二师哥在道上遇到许多希奇古怪的事儿,这好跟咱们说了吧。”
1 w$ e% s; A6 `2 W$ ^( { I& F9 E 那少女道:“你急什么?待会见到大师哥再说不迟,免得我又多说一遍。你们约好在那里相会的?”六猴儿道:“没约好。衡山又没多大,自然撞得到。好,你骗了我说大师哥喝猴儿酒的事,自己的事却又不说了。”
* G ~0 f9 B8 o% Z2 c 那少女似乎有些心神不属,道:“二师哥,请你跟六师哥他们说,好不好?”她向林平之的背影瞧了一眼,又道:“这里耳目众多,咱们先找客栈,慢慢再说吧。”1 t- B7 D, g1 ?9 g
另一个身材高高的人一直没说话,此刻说道:“衡山城里大大小小店栈都住满了贺客,咱们又不愿去打扰刘府,待会会到大师兄,一齐到城外寺庙祠堂歇足吧。二师哥,你说怎样?”
4 e! a- x8 v V/ Y 此时大师兄未至,这老者自成了众同门的首领,他点头道:“好!咱们就在这里等吧。”
2 a! G" d" w) y! `+ d2 X 六猴儿最是心急,低声道:“这驼子多半是个癫子,坐在这里半天了,动也不动,理他作甚?二师哥,你和小师妹到福州去,到底探了什么?福威镖局给青城派铲了,那么林家真的没真实武功?”林平之听到他们说到自己镖局之时,更加凝神倾听。3 @# f; f* h; C/ X# t) _' O; s
不料那老者却问:“莫大先生为什么忽然在这里使出‘九连环’式来,一剑削七杯?你们都瞧见了是不是?”六猴儿道:“是啊。”抢着将众人如何议论刘正风金盆洗手,莫大先生如何忽然出现,惊走众人的情形一一说了。7 O6 k; q7 x) I
那老者“嗯”了一声,隔了半晌,才道:“外界都说莫大先生和刘三爷不和,这一次刘三爷金盆洗手,莫大先生却又如此行踪诡秘,其叫人猜想不透其中缘由。”; _7 d& ]" ~9 p" ]) D4 V& g' X
那手拿算盘的人道:“二师哥,听说泰山派的掌门人天门真人亲身驾到,已到了刘府。”那老者微微一惊道:“天门真人亲身驾到?刘三爷好大的面子啊。天门真人在刘府歇足,如果衡山莫刘师兄弟当真内哄,刘三爷有天门真人这样一位硬手撑腰,莫大先生就未必能够讨得了好去。”那少女道:“二师哥,那么青城派余观主却又帮谁?”林平之听到“青城派余观主”六个字,胸口重重一震,便似被人当胸猛力捶了一拳。
4 O w/ G1 T6 z6 K9 u& V" c, O 六猴儿等纷纷说道:“余观主也来了?”“请得动他下青城可真不容易。”“这衡山城中可热闹啦,高手云集,只怕要有一场龙争虎斗。”“小师妹,你听说谁余观主也来了?”
5 l# l7 L9 o7 y9 c 那少女道:“又用得着听谁说?我亲眼见到他来着。”六猴儿道:“你见到余观主了?是在衡山城见到的?”那少女道:“不但在衡山城里见到,在福建见到了,在江西也见到了。”% N( I p: g. f9 \. }8 { n
那手拿算盘的人道:“余观主去了福建?青城派这次如此大张旗鼓的去挑福威镖局,连余观主也亲自出马,当然必有十分重大的原因。小师妹,你一定不知道的了。”
- ~ _; J, i2 F7 H1 n 那少女道:“五师哥,你不用激我。我本来要说,你一激,我偏偏不说了。”六猴儿向林平之的背影瞧了一眼,道:“这是青城派跟福威镖局的事,就算给客人听去了也不打紧。二师哥,余观主到福建去干什么?你们怎么见到他的?”, C' R2 [ L( s& P) ]" G! s) s4 n
他那知林平之心中,对他这几句话实在是感激无比。8 B: u/ a1 Z! g- q* R
那老者道:“去年腊月里,大师哥在汉中打了青城派的侯人英、洪人雄——”六猴儿听他说到这二人名字,突然“嘿”的一声,笑了出来。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好笑?”六猴儿笑道:“我笑这两个家伙妄自尊大,什么人英、人雄的,居然给江湖上叫做什么‘英雄豪杰,青城四秀’,反不如我老老实实的叫做‘陆大有’,什么事也没有。”% x# {# X1 r: t+ R
原来这陆大有,外号叫做六猴儿,便以他这名字的谐音而起,恰好他在同门师兄弟中排行第六。& [1 m8 t0 S, H; L# p2 i- i2 S* U$ N5 f
另一人道:“你别打断二师哥的话。”陆大有道:“不打断就不打断!”却“嘿”的一声,又笑了出来。那少女皱眉道:“又有什么好笑?你就爱捣乱!”
; C+ _; D2 e% d- s' s' Z& L 陆大有笑道:“我想起侯人英、洪人雄两个家伙给大师哥打得连跌七八个斤斗,还不知打他们的人是谁,更不知好端端的为什么挨打。原来大师哥只是听到他们的名字就生气,一面喝酒,一面大声叫道:‘狗熊野猪,青城四兽’。这侯洪二人自然大怒,上前动手,却给大师哥从酒楼上直踢了下来,哈哈。”! X+ _/ K& d: G
林平之心下大慰,对华山派这个大师哥突生好感,他虽和侯人英、洪人雄素不相识,但这二人即方人智、于人豪的师兄弟,排名又在二人之上,给这位“大师哥”踢得滚下酒楼,狼狈可知,正是代他出了一口恶气。其实此事是在去年腊月,当时青城派和福威镖局可还半点纠葛也没有。
# j0 C" m" l3 j' g# R0 ]4 w k 那少女道:“你就会瞧热闹,要真和人家动手,未必便是‘青城四秀’的对手。”陆大有道:“那也不见得,你又没见过青城四秀。”( C5 c" X. C4 I- X' b+ `
那少女道:“你怎知我没见过,青城派的人给我打也打过了。”
- W' v4 m: ~% y- `4 Q9 |7 ^6 D; { 她那些师兄大都是少年好事之徒,一听说她打过青城派的人,纷纷便问端的,那少女偏偏卖关子不说。要知她将之抛入臭水塘中的贾人达,在青城派诸弟子中属于末流,说出来也无多大光彩。
& Y6 H6 a# j) [* X 陆大有道:“小师妹,你功夫虽高,和我也差不了太多,你打得了青城弟子我自然也打得。”& l1 n/ ^& q* ^. `# m
那少女抿嘴笑道:“青城四秀嘛,我也未必打得过,只不过他们怕了我就是啦。”陆大有道:“这可奇了,你打不过他们,他们又怕了你,这——这是怎么回事?”
* U! [; z& @$ y7 K 那个高个子道:“老六别老是打岔,听二师哥说。”
3 d( ^, t1 v" ]# V! T 陆大有见这高个子的三师哥有些忌惮,当下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无缘无故“嘿”的一声笑了出来。
7 Q2 j* C1 X: H7 G 那老者道:“大师哥打了侯洪二人,当时他们不知道大师哥是谁,然后自然查了出来。于是余观主写了封信给师父,措词倒是很客气,说道管教子弟不严,得罪了贵派高足,特此驰书道歉什么的。”- L+ e/ ^1 h3 y2 L" x- k4 v
陆大有道:“这姓余的也当真奸滑得紧,他写信来道歉,其实还不是向师父告状?害得大师哥在大门外跪了七日七夜,众师兄弟一致求情,师父才饶了他。”% q2 Q# y' r. n; z% ?
那少女道:“什么饶了他,还不是打了三十下棍子?”9 e E* g% M9 ], M. i
陆大有道:“我陪着大师哥,也挨了十下。嘿嘿,不过瞧着侯人英、洪人雄那两个小子滚下楼去的狼狈相,挨十下棍子也值得,哈哈,哈哈!”
. @" I, `; _$ g! ~: P& D/ ` 那高个子道:“瞧你这副德性,一点也没悔改之心,这十棍算是白打了。”6 i' a8 k! \# S; Q- y
陆大有道:“我怎么悔改啊?大师哥要踢人下楼,我还有本事阻得住他么?”5 i4 F4 V5 |, F3 d0 Y$ `5 O5 R
那高个子道:“但你从旁劝几句也是好的。师父说的一点不错:‘六猴儿嘛,从旁劝解是决计不会的,多半还是推波助澜的起哄,打十棍!’哈哈,哈哈!”旁人跟着笑了起来。
" t% I! l6 W9 u 陆大有道:“这一次师父可真冤枉了我。你想大师哥出脚可有多快,这两位大英雄分从左右抢上,大师哥举起酒碗,骨碌骨碌的只是喝酒。我说:“大师哥,小心!”只听得拍拍两响,跟着呼呼两声,两位大英雄从楼梯上马不停蹄的一股劲儿往下滚。我本想看得仔细些,也好学一学大师哥这一脚‘豹尾脚’的绝招,可是我看也不及看,那里还来得及学?推波助澜,更是不消提了。”
* m( _. K' h o, R 那大个儿道:“六猴儿,我问你,大师哥叫嚷‘狗熊野猪,青城四兽’之时,你有没有跟着叫?你跟我老实说。”- e, b/ U9 T* K& W* H% P: b
陆大有嘻嘻一笑,道:“大师哥既然叫开了,咱们做师弟的,岂有不随声附和,以助威风之理?难道你叫我反去帮青城派来骂大师哥么?”那大个子笑道:“这么看,师父他老人家就一点也没冤枉了你。”% L7 K/ H. P7 Y: [! `( T, S
那老者道:“师父他老人家训诫大师哥的话,的确是值得大家牢记心中。师父说道:江湖上学武之人的外号甚多,个个都是过甚其辞,什么‘威震天南’,又是什么‘追风侠’、‘水上飞’等等,你又怎管得了这许多?人家要叫‘英雄豪杰’,你尽管让他叫去。他的所作所为倘若确是英雄豪杰行径,咱们对他钦佩结交还来不及,怎能起仇视之心,但若他不是英雄豪杰,武林中自有公论,人人齿冷,咱们又何必理会!”众人听了二师兄之言,都点头称是。0 _& ?9 D6 X' u d
那老者微笑道:“大师哥将侯人英、洪人雄踢下楼去之事,青城派视为奇耻大辱,自然绝口不提,连本派弟子也少有人知道。师父谆谆告诫,不许咱们风声外泄,以免惹起不和,从今而后,咱们也别谈论了,提防给人家听了去,传扬开来。”: @# f: d& e9 `4 W: W
陆大有道:“其实青城派的功夫嘛,我瞧也不过是徒有虚名,得罪了他们,也不打紧——。”
3 k; B, u* I" q L' X( }, E# P 他一言未毕,那老者喝道:“六师弟,你别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回去禀告师父,又打你十下棍子。你知道么?大师哥以一招‘豹尾脚’将人家踢下楼去,一来乘人不备,二来大师哥是我派出类拔萃的人物,非旁人可及。你有没有本事将人家踢下楼去?”& z% E' v/ l4 K
陆大有伸了伸舌头,摇手道:“你别拿我跟大师哥比。”
0 Z* [" y$ v+ C( i$ i) U 那老者脸色郑重,道:“青城派掌门余观主实是当今武林中的奇才怪杰,谁要小觑了他,谁就非倒霉不可,小师妹,你是见过余观主的,你觉得他怎样?”! i. K( f6 W% ?. Z1 n: ?2 K9 x
那少女道:“余观主吗?我——我见了他很害怕,以后我——我再也不愿见他了。”语音微微发颤,犹有余悸。
9 c0 s8 L- g% a( E R7 v 陆大有道:“那余观主到底怎生可怕?他相貌凶恶,吓坏了我们的小师妹么?”
# i% d1 ]4 s) a! ~$ j 那少女似乎略感寒意,身子缩了一缩,却不答他的话。
& @0 q2 T q( h1 ] 那老者道:“大师哥还没来,左右无事,让我从头说起吧。大家知道了前因后果,日后遇上了青城派的人,也好知道如何对付。那一日师父收了余观主的信,大怒之下,重重责打大师哥和六师弟,次日写了封信,命我送上青城山去——”/ U2 [& b4 B% {. |7 S; W
几名弟子都叫了起来:“原来那日你匆匆离山,是上青城去了?”
+ s/ V" s; b# L$ W, b' F( F 那老者道:“是啊,当日师父命我不可向众位兄弟说起,以免旁生枝节。”
0 r% ~+ l2 m/ v& G) S& q 陆大有问道:“那有什么枝节可生?师父只是做事把细而已。”
+ F% O, k/ k( { 那三师兄道:“你知道什么,二师兄若是对你说了,你一定会向大师哥多嘴,大师哥虽然不敢违抗师命,但想些刁钻古怪的事来再去和青城派捣捣蛋,也是大有可能。”
! z3 i# W4 A) g7 e/ \ 那老者道:“三弟说得是。大师哥江湖上的朋友多,他真要干什么事,也不一定要自己出手。师父跟我说,信中都是向余观主道歉的话,说道劣徒胡闹,十分痛恨,本该逐出师门,只是这么一来,江湖上都道贵我两派由此生了嫌隙,反为不美,现在已将两名顽徒——”0 t+ G3 O1 ~& D- P A0 K
说到此处,向陆大有瞟了一眼,陆大有脸上大有愠色,道:“我也是顽徒了!”/ h% M& `/ Q4 p. ?' m: w
那少女道:“拿你和大师哥并列,难道辱没了你了?”7 }; s. _1 z$ U4 K7 P3 M* C
陆大有登时大为高与,道:“对!对!拿酒来,拿酒来!”7 o3 y5 p# z# u9 \
,但茶馆中卖茶不卖酒,茶博士奔将过来,说道:“哈你家,哈小店只有寿眉、水仙、龙井、祁门、铁观音、哈你家,不卖酒,哈你家。”原来衡阳、衡山一带之人,说话往往带个“哈”字,这茶博士尤其厉害。
! l' A8 w* `% r2 R 陆大有道:“哈你家,哈你贵店不卖酒,哈我就喝茶不喝酒便了,哈你家!”那茶博士道:“是,是!哈你家!”在几把茶壶中冲满了滚水。
2 P0 N3 b$ C4 S- s% S7 [8 ~2 k 那老者又道:“师父信中说,现下已将两名顽徒重重责打,原当命其亲上青城,负荆请罪,只是两名顽徒挨打之后,受伤甚重,难以行走,特命二弟子劳德诺前来领责。此番事端,全由顽徒引起,务望余观主看在两家素来交好面上,勿予介怀,日后自当面谢云云。”$ X$ p# v. W& w) j+ y% S
林平之听到这老者劳德诺述说信中内容,心想:“你华山派和青城派果然渊源甚深,难怪那丑姑娘不肯为我父子得罪了他们。”
2 g; V( |1 m& {' t. x5 S 只听劳德诺又道:“我到得青城,那侯人英倒还罢了,那洪人雄却心怀不忿,几番出言识嘲,伸手要和我较量——”! K, v0 G6 y3 _7 j& a b
陆大有道:“他妈的,二师哥较量就较量,怕他什么了,料这姓洪的也不是你的对手。”劳德诺道:“师父命我上青城山去道歉谢罪,可不是惹事生非去的。当下我隐忍不发,在青城山待了六日,直到第七日上,才由余观主接见。”陆大有道:“哼,好大的架子!二师哥,这六日六夜的日子,恐怕不大好过。”
- e+ p+ j; ~# p# g) v2 B 劳德诺道:“青城弟子的冷嘲热讽,自然受了不少。好在我心中知道,师父所以派我去干这件事,不是由于我武功上有过人之长,只是知道我年纪大,比起众位师弟沉得住气,我越是能忍耐,越是能完成师命。余观主见了我后,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慰勉了几句,当晚在观中设了筵席,请我喝酒。第二日亲自送我到观门口,半点没有失礼。他们可没料到,将我在青城山松风观中多留六日,于他们却没有什么好处。我住在松风观里,一直没能见到余观主,自是十分无聊,第三日上,一早便起身散步,暗中做些吐纳功夫,以免将功课搁下荒疏了。信步走到观后练武场旁,只见青城派有几十名弟子正在练把式。武林中观看旁人练功,乃是大忌,我自是不便多看,当即掉头回房。但便是刚才这一会之间,已引起了很大疑心,这几十名弟子人人使剑,显而易见,大家是在练一种相同的剑法,而各人均是新学乍练,因此出招之际都颇生硬,至于是什么剑招,这么匆匆一瞥也瞧不清楚。& C4 e( g- ?, l% z& d
“我回房之后,越想越是起疑。青城派成名已久,许多弟子都是入门一二十年的,何况群弟子入门有先有后,怎么数十人同时开始学一种剑法?尤其练剑的数十人中,有号称‘青城四秀’的侯人英、洪人雄、于人豪和罗人杰四人在内,众位师弟,你们若是见到这等情景,那便如何推测?”& A& u6 W; t+ C/ o; L/ D! v. Y4 a
那手拿算盘的人说道:“依小弟之见,青城派或许是新得了一种剑法秘笈,又或许是余观主新创了一种剑法,因此上传授给众弟子。”
/ F* P2 ?( P" L' i8 X+ p 劳德诺道:“那时我也这么想,但仔细一想,却又不对。以余观主在剑法上的造诣修为,若是新创剑招,这些新招自是非同寻常,又如是新得剑法秘笈遗篇,则篇中所传剑法一定甚高,否则,他也决计瞧不上眼,要弟子习练,岂不练坏了本派的剑法,既是高明的招数,那么普普通通的弟子就无法领悟,他最多是选择三四名武功最高的弟子来传授指点,绝无四十余人同时传授之理。这倒似是教拳的武师开场子骗钱,那里是名门正派的大宗师行径?. c! C- g+ s# r4 s9 q5 J- y* F+ h0 Y
“第二天早上,我又自观前转到观后,经过练武场旁,见他们仍在练剑。我匆匆一瞥,记忆了两招,准备回来请教师父。要知那时余观主仍是未加接见,我不免猜测青城派对我华山派大有仇视之心,他们新练剑招,说不定是为了对付我派之用,那就不得不防备一二。”
1 L( y A5 _6 u 那大个子道:“二师哥,他们会不会在练一种剑阵?”, Y7 I0 X' o1 R- m) `$ T3 |
劳德诺道:“那当然也大有可能。只是当时我见到他们都是作对儿拆解,攻的守的,使的都是一般招数,颇不像是练剑阵。到得第三天早上,我又散步经过练武场时,如见场上静悄悄地,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了。我知他们是故意避我,心中只有疑虑更甚,我这样信步走近,远远望上一眼,又能瞧得见什么隐秘?看来他们果是为了付本派而在练一种厉害的剑法,否则何必对我如此顾忌?
) D9 d& k+ p/ X# V “这天晚上,我睡在床上思前想后,一直无法入睡,忽听得远处传来隐隐的兵刃撞击之声。我吃了一惊,难道观中来了强敌?我第一个念头便想:莫非大师哥受了师父责备,心中有气,杀进松风观来啦?他一个人寡不敌众,我说什么也得出去相助。这一次上青城山,我没有携带兵刃,仓卒间无处找剑,只得赤手空拳的前往——”
# m8 M5 e" a3 Z, U! Y$ v% b/ b) \/ m 陆大有突然赞道:“二师哥,你好胆识啊,叫我就不敢赤手空拳去迎战青城派掌门,松风观观主余沧海。”
6 v6 b/ A1 D$ x+ j7 |2 G7 y 劳德诺怒道:“六猴儿你说什么死话?我又不是说赤手空拳去迎战余观主,只是我担心大师哥遇险,明知危难,也只得挺身而出。难道你叫我躲在被窝里做缩头乌龟么?”; S0 O" H6 s0 @% l6 V' o4 f
众师弟一听,都笑了起来。陆大有扮个鬼脸,道:“我是在称赞你,你又发什么脾气?”
2 k; a: I/ {# ? 劳德诺道:“谢谢了,这种称赞,听着不见得怎么受用。”几名师弟齐声道:“二师哥快说下去,别理六猴儿打岔。”) N: Y* V" S9 }
劳德诺续道:“当下我悄悄起来,循声寻去,但听得兵刃撞击声越来越密,我心中跳得越是厉害,暗想:咱们二人身处龙潭虎穴之中,大师哥武功高明,或许还能全身而退,我这可糟了。耳听得兵刃撞击声是从后殿传出,后殿窗子灯火明亮,我矮着身子,悄悄走近,从窗缝中向内一张,这才透了口大气,险些儿失笑,原来我疑心生暗鬼,这几日余观主始终没理我,我胡思乱想,总是往坏事上去想。这那里是大师哥寻仇生事来了?只见殿中有两对人在比剑,一对是侯人英和洪人雄,另一对是方人智与于人豪。”陆大有道:“嘿,青城派的弟子好用功啊,晚间也不闲着,这叫做临阵磨枪,又叫做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劳德诺白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续道:“只见后殿正中,坐着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矮小道人,约摸五十来岁年纪,脸孔十分瘦削,瞧他这副模样,最多不过六七十斤重。武林中都说青城掌门是个矮小道人,但若非亲见,怎知他竟是这般矮法,又怎能相信他便是名满天下的余观主?四周站满了数十名弟子,大家都在目不转睛的瞧着四名弟子拆剑。我看得几招,便知这四人所拆的,正是这几天来他们在习练的新招。
0 h" f% X: d( I3 \: { “我知道当时处境十分危险,若被青城派发觉了,不但我自身定会受重大羞辱,而传扬出去,于本派声名亦是大有妨碍。大师哥一脚将位列‘青城四秀’之首的侯人英、洪人雄踢下楼去,师父他老人家虽然责打大师哥,说他不守门规,惹事生非,得罪了朋友,但在师父心中,恐怕也是喜欢的。毕竟大师哥替本派争光,甚么青城四秀,挡不了本派大弟子的一脚。但若是我偷窥人家隐秘,给人家拿获,这可比偷人钱财还更不堪,回到山来,师父一气之下,多半便会将我逐出门墙。4 z6 ~; L' t0 E: t2 N: U
“但眼见人家斗得热闹,此事说不定和我派大有干系,我又怎肯掉头不顾?我心中只是说:‘只看几招,立时便走。’可是看了几招,又是几招。眼见这四人所使的剑都是古里古怪,武林中实在少见,但说这些剑招有甚么大威力,却又不像。我心中只是奇怪:‘这剑法并不见得有何惊人之处,何以青城派要日以继夜的加紧修习?难道这路剑法,竟然便是我华山派剑法的克星么?’又看得几招,实在不敢再看下去了,乘着两人斗得正紧,当即悄悄回房,若是他四人剑招一停,止了声息,那便无法脱身了。以余观主这等高强的武功,我在殿外只须跨出一步,只怕立时便给他发觉。
: q4 }' C* t% b, {, |: O) z “以后两天晚上,剑击声仍是不绝的传来,可是我却不敢再去看了。其实,我倘若早知他们是在余观主面前练剑,说甚么也不敢去偷看,那也是阴错阳差,刚好撞上而已。六师弟恭维我有胆识,这可是受之有愧。那天晚上他要是见到我吓得面无人色的那副德行,不骂二师哥是天下第一个胆小鬼,我已多谢你啦。”: f; b7 T0 i+ n1 i) p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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