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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旧版)! A: z" _5 G. M# D
劳德诺心想:“醉仙楼头,三人共饮,一个是恶名昭彰的淫贼,一个是出了家的小尼姑,另一个却是咱们华山派的大弟子,那确是不伦不类之至。”刘正风道:“他接着听那田伯光道:‘我田伯光独往独来,横行天下,生平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自称名门正派的欺世盗名之徒。令狐兄,你虽是华山派弟子,却还有三分豪气,跟你喝一场酒,却也不枉了。来,咱们斗斗酒,我的酒量至少也比你好上一倍。小尼姑,你陪咱们喝,不喝,我就灌——’”刘正风说到这里,劳德诺向他瞧了一眼,又瞧瞧地绝道人,脸上露出怀疑之色。刘正风登时会意道:“地绝道兄重伤之余,自没说得这般清楚连贯,我给他补上一些,但大意不错。地绝道兄,是不是?”地绝道人道:“正——正是,不错,不错!”
( |. P4 t1 X7 [. h4 e 刘正风道:“地绝道兄当时便忍耐不住,拍桌骂道:‘你是淫贼田伯光么?武林之中,人人欲杀你而甘心,你却在这里自报姓名,却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田伯光这厮骄傲得紧,说了几句得罪地绝道兄的话,地绝道兄拔出兵刃上去动手,想是他侠义为怀,杀贼心切,斗了数百回合后,一不留神,竟给田伯光使卑鄙手段,在他胸口砍了一刀。董贤侄奋身救护师叔,竟给田伯光杀了。少年英雄,命丧奸人之手,实在可惜。当时令狐冲始终坐在一旁,竟未出手相助,未免有失我五岳剑派结盟的义气。天门道兄所以着恼,便是为此。” t9 z# q4 ~) d; P" x7 m- S
天门道人怒道:“甚么五岳剑派结盟的义气,那也罢了,咱们学武之人,这是非之际,总得分个明白,和这样一个淫贼——这样一个淫贼——”气得脸如巽血,似乎一丛长须每一根都要竖将起来,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师父,弟子有事启禀。”天门道人听得是徒儿王昆的声音,便道:“进来!甚么事?”
; _4 a( n5 @( [2 F* E7 C 一个三十来岁,英气勃勃的青年走了进来,先向主人刘正风行了一礼,又向其余众前辈行礼,然后转向天门道人说道:“师父,人清师叔传了讯息来,说道他率领本门弟子,在衡山搜寻田伯光、令狐冲两个淫贼,不见其踪迹——”劳德诺听他居然将自己大师哥也归入“淫贼”之列,大是脸上无光,但大师哥确是和田伯光混在一起,又有甚么法子?只听那王昆续道:“但在衡山城外,却发现一具尸体,胸口中了一剑,那口剑是令狐冲那淫贼的——”天门道人急问:“死者是谁?”王昆的眼光转向余沧海,说道:“是余师叔门下的一位师兄,当时咱们都不识得,这尸首搬到了衡山城里之后,才有人识得原来是罗人杰罗师兄——”
9 E4 n0 ^+ Y B! | 余沧海“啊”的一声站了起来,叫道:“是人杰?尸首呢?”只听得门外有人接口道:“在这里。”余沧海此人极是沉得住气,虽然乍听噩耗,死者又是本门中“英雄豪杰”四大弟子之中的罗人杰,却仍是不动声色,说道:“烦劳贤侄,将尸首抬了进来。”门外有人应道:“是!”两个人抬着一块门板,走了进来,只见门板上那尸体的胸口,插着一柄利剑。这剑自死者小腹插入,斜剌而上。一柄三尺长剑,留在体外的不足一尺,显然这剑尖已插到了死者的咽喉,这等自下而上的狠辣招数,武林中人倒还真少见。: o" b( J; H. a9 \9 j- f
王昆说道:“人清师叔带了讯来,说道他还在搜查两名淫贼,最好这里的师叔、师伯们有一两位前去相助。”定逸和余沧海齐声说道:“我去!”便在此时,门外传进来一个娇嫩的声音,叫道:“师父我回来啦!”定逸脸色一变,喝道:“是仪琳?给我滚进来!”众人目光一齐望向门口,要瞧瞧这个公然与两个淫贼在酒楼上饮酒的小尼姑,到底是怎么一个人物。' i9 g& C: d1 W! v7 e
门帘掀处,众人眼前陡然一亮,只见这小尼姑清秀绝俗,容色照人,果然是一个绝丽的美人儿。她还只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婀娜,却是裹在一袭宽大的缁衣之中,仍是掩不住娉婷之态。但见她走到定逸身前,盈盈拜倒,叫道:“师父——”两字一出口,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A. [% K7 T2 @! O; e# ?) X; s
定逸沉着脸道:“你做——你做的好事?怎地回来?”仪琳哭道:“师父,弟子这一次——这一次险些儿不能再见着你老人家了。”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娇媚,人人心中不禁的想道:“这样一个美女,怎么去做了尼姑?”只见她两只纤纤小手抓住了定逸的衣袖,白得犹如透明一般,王昆和两名抬了罗人杰尸体进来的年青弟子,不由自主的心中为之一动。
- ~$ z; P9 l* j0 Y8 o+ F 余沧海只是向她瞥了一眼,便不再看,目光只是停在罗人杰身上那柄利剑之上,见到柄上飘着青色的丝穗,近剑柄处的锋刃之上,刻着“华山令狐冲”五个小字。他目光转处,见劳德诺腰间佩剑,一模一样也是飘着青色丝穗,突然间欺身近前,左手一伸便向他双目中插了过去,指风凌厉,剎那间指尖已触到他眼皮。
4 V) L7 c8 [$ ` O( J# e$ i( r6 w! A2 ? 劳德诺大惊之下,急使一招“举火撩天”,高举双手去格。余沧海一声冷笑,左手转了个极小的圈子,已将他双手抓在掌中,跟着右手伸出,刷的一声,拔出了他的长剑。劳德诺双手入于彼掌,一挣之下,对方屹然不动,长剑的剑尖却已对准了自己胸口,惊呼:“不——不关我事!”余沧海看那剑刃,见上面刻着“华山劳德诺”五字,字体大小,与另一柄剑上的一模一样。他手腕一沉,将剑尖指着劳德诺的小腹,阴森森的道:“这一剑斜剌而上,是贵派华山剑的什么招法?”
# y$ B8 U$ n/ K( t3 G 劳德诺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我——我们华山剑法没——没有这一招。”余沧海心中本也有些奇怪,致罗人杰于死这一招,长剑自小腹剌入,剑尖直至咽喉,难这令狐冲俯下身去,自下而上的反剌?他杀人之后,又为什么不拔出长剑,故意留下证据?哼,显然他是有意跟青城派挑衅来着。忽听得仪琳说道:“余师伯,手下留情,令狐大哥这一招,用的多半不是华山剑法。”
+ ^) z: k" H8 `& H( A- x 余沧海转过身来,脸上犹似罩了一层寒霜,向定逸师太道:“师太,你听听令高徒的说话,她叫这恶贼作什么?”定逸怒道:“我没耳朵么?要你来提醒。”要知道定逸师太生平最是护短,明知是自己错了,也要强辩到底。她听得仪琳叫令狐冲为“令狐大哥”,心头早已有气,余沧海只须迟得片刻说这句话,她已然开口大声申斥,但偏偏他抢先说了,她反而转过来回护徒儿,说道:“她顺口这么叫,又有什么干系?我五岳剑派结义为盟,五派门下,大家都是师兄弟,有什么希奇了?”言下之意,竟是说你青城派不在五岳剑派之列,我根本便瞧你不起。 T& q( h" Q4 ?5 w) U# h: M( r
余沧海如何不明白她话中含意,当即冷笑道:“好,好!不知令狐冲是不是五岳剑派的门下!”丹田中内力上涌,左手一推,内力外吐,将劳德诺推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墙上,屋顶灰泥,登时簌簌而落,喝道:“你这家伙难道是好东西了?一路上鬼鬼祟祟的窥探于我,存的是什么心?”劳德诺给他这一撞,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翻了转来,伸手在墙上强行支撑,只觉双膝酸软得犹如灌满了黑醋一般,只想坐倒在地。但想到师门声名,说什么也要强行撑住,听得余沧海这么说,心中更是暗暗叫苦:“原来我和小师妹暗中察看他们行迹,毕竟被这老奸巨猾的矮道士给发觉了。”( v8 `' G- P1 o1 \
定逸道:“仪琳,来,你怎地失手给他们擒住,清清楚楚的给师父说。”说着拉了她手,便向厅外走去,众人心中都十分明白,这样美貌之极的一个小尼姑,落入了田伯光这种采花淫贼手中,那里还能保得清白?其中经过情由,自不便在旁人之前吐露,定逸师太是要将她带到无人之处,再行详细查问。
}' k5 z2 d! A# u' [) ~6 I3 o 突然间青影一晃,余沧海闪到门前,挡住了出路,道:“此事涉及两条人命,便请仪琳小师父在此间说。”他顿了一顿,又道:“董百城贤侄是五岳剑派中人,五派门下,大都是师兄弟,给令狐冲杀了,泰山派或许可以不怎么介意。我这徒儿罗人杰,可没资格与令狐冲兄弟相称。”他辞锋咄咄,竟是直驳定逸适才的言语,定逸是个性如烈火之人,平日连师姊定闲也容让他三分,如何肯给余沧海这般挡住去路?听了这几句话后,两条淡淡的柳眉便即向上竖起。3 P w4 O$ G$ O" Z, Y
知道定逸师太脾气之人,见她双眉这么一竖,便要动手。她和余沧海都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两人一交上手,片刻间可就接难分上下,而且这事登时便闹大了。刘正风急忙抢步上前,一揖到地,说道:“两位大驾光临刘某舍下,都是在下的贵客,千万冲着我这小小面子,别伤了和气。却是刘某招呼不周,请两位莫怪。”说着连连作揖,定逸师太哈的一声笑,道:“刘三爷说话倒也好笑,我自生牛鼻子的气,跟你有甚么相干?他不许我走,我偏要走。你若不拦着我的路,要我留着,倒也可以。”0 D+ p7 D4 b! J5 A$ W8 L2 `3 l
余沧海对定逸原也有几分忌惮,真的和她交手,本来无必胜把握,而且她师姊定闲为人虽是随和,武功之高,却是众所周知,今日就算胜了定逸,她掌门师姊绝不能撇下不管,事情一做了出来,不免后患无穷,当即也是哈哈一笑,道:“贫道只盼仪琳小师父和大伙儿言明真相,余沧海是甚么人,岂敢阻拦恒山派白云庵主的道路?”说着身形一晃,归位入座。定逸师太道:“你知道就好。”拉着仪琳的手,也回归己座,道:“到底那一天跟你失散后,后来事情怎样?”她生怕仪琳年幼无知,将贻羞师门之事也都说了出来,忙加上一句:“只拣要紧的说,没相干的,就不用啰唆。”
$ i5 V0 @$ }+ ?# u1 }$ W 仪琳应道:“是!弟子没做甚么有违师训之事,只是求师父作主,去杀了田伯光这恶贼,给弟子作主。他——他——他——”定逸点头道:“是了,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定当杀田伯光和令狐冲那两个恶贼——”仪琳奇道:“令狐大哥。他——他——”突然垂下泪来,呜咽道:“他——他已经死了!”7 V8 w4 y% l, C" \6 o r3 F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天门道人大声道:“他怎么死的?是谁杀死他的?”仪琳道:“就是这——这个青城派的——的坏人。”伸手指着罗人杰的尸体。
: `" S1 _, O5 V- ?# Z 天门道人听说令狐冲已死,胸中怒气全消。余沧海更不禁的感到得意,心想:“原来令狐冲这恶棍竟是给人杰杀的。如此说来,他二人是并了个同归于尽。好,人杰这孩子,我早知他有种,果然没堕了我青城派的威名。”他瞪视仪琳,冷笑道:“你五岳剑派的都是好人,我青城派的便是坏人了。”仪琳垂泪道:“我——我不知道。我不是说你余师伯,我只是说他。”说着又向罗人杰的尸身一指。
/ k: G8 ^% t/ g i' A 定逸向余沧海道:“你恶狠狠的吓唬孩子干甚么?仪琳,不用怕,这人怎么坏法,你都说出来好了,师父在这里,有谁难为你?”说着向余沧海白了一眼。余沧海道:“出家人不打讹语。小师父,你敢对着观音菩萨立一个誓吗?”他害怕仪琳受了师父的指使,将罗人杰的行为说得十分不堪,自己这弟子既已和令狐冲同归于尽,死无对证,只有听仪琳一面之辞了,仪琳道:“我对师父,绝不撒谎。”跟着向外跪了下来,双手合什,垂眉说道:“弟子仪琳,向师父和众位师伯叔禀告,绝不敢有半句不尽不实的言语,菩萨神通广大,垂怜鉴察。”众人听她说得诚恳,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都对她生了好感,一个黑须书生一直在旁静听,一言不发,此时却插口说道:“小师父既这般立誓,自是谁也信得过了。”原来这须生姓闻,人人都叫他闻先生,叫甚么名字,却是谁也不知,只知他是陕南人,一对判官笔使得出神入化,乃是点穴打穴的高手,定逸道:“牛鼻子听见了么?闻先生都这般说,还有甚么假的?”
" n* B5 a- j5 d2 @3 H; E% H 众人目光都射向仪琳脸上,但见她虽是秀色照人,然而恰似明珠美玉,纯净无瑕,即是余沧海心中,也想:“看来这小尼姑倒不是个说谎之人。”这时花厅上寂静无声,只候仪琳开口说话。: B ^, e# l4 Z0 q) _# ?' ]; r% B
只听她说道:“昨日下午,我随了师父和众师姊去衡阳,行到中途,天上下起雨来,下岭之时,我脚底一滑,伸手在山壁上扶了一下,手掌上弄得满是泥泞青苔。到得岭下,我去山溪再洗手,突然之间,我看到溪水中在我的影子之旁,多了一个男子的影子。我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背心上一痛,已被他点中了穴道。我害怕得很,想要呼叫师父来救我,但已叫不出声来。那人将我身子提起,放在山洞之中。我看清楚了他的相貌,见他并不凶恶,才放宽了些心。过了好一会,听得三位师姊分在三个地方叫我:‘仪琳,仪琳,你在那里?’那人只是笑,低声道:‘她们若是找到这里,我一起都捉了!’三位师姊到处寻找,又走回了头。/ Z, ]7 [: z8 H8 r8 `" C! v! I
“那人不听见声音,便拍开了我的穴道。我当即向山洞外逃走,那知这人的身法比我快得多,我急步外冲,没想到他早已挡在山洞口,我一头撞在他的胸口。他哈哈大笑,说:‘你还逃得了么?’我向后跃退,抽出长剑,便想向他刺去,但想这人也没伤害我,出家人慈悲为本,何苦伤他性命?因此这一剑就没剌出。我说:‘你拦住我干甚么?你再不让开,我这剑就要——剌伤你了。’那人只是笑,说道:‘师父,你良心倒好,你舍不得杀我,是不是?’我道:‘我跟你无怨无仇,何必杀你!’那人道:‘那很好啊,那么坐下来谈谈。’我说:‘师父师姊在找我呢,再说,师父不许我随便跟男人说话。’那人道:‘你说都说了,多说几句,少说几句,又有甚么分别?’
) B3 s: u+ C% G “我说:‘快让开吧,你知不知道我师父很厉害的?他老人家见到你这样无礼,说不定把你两条腿也打断了。’他说:‘你要打断我两条腿,我就让你打。你师父嘛,她这样老,我可没胃口。’——” Q. k- Z/ |0 I) q/ z. D
定逸喝道:“胡闹!这些疯话,你也记在心里。”她知道这个小弟子天真澜漫,不明世事,于男女之情,更是半点不知,那淫贼说这些污言秽话,她根本不懂,是以照样在大庭广众之间搬述出来。众人听了,无不忍俊不禁,只是碍着定逸师太,谁也不敢露出半点笑容。
# @& m# N5 A' ^7 ?' D, M 仪琳道:“他是这样说的啊。”定逸道:“好啦,这些疯话,无关要紧,不用提了,你只说怎么撞到华山派的令狐冲。”仪琳道:“是。这人折断了我的剑后——”定逸道:“他折断你的剑?”仪琳道:“是啊,他又说了许多话,只是不让我出去,说我——我生得好看,要我陪他睡——”定逸喝道:“住嘴!小孩子家口没遮拦,这些话也说得的?”仪琳道:“是他说的,我可没有应啊,也没陪他睡觉——”定逸喝声更响:“住口!”便在此时,抬着罗人杰尸身进来的一名青城派弟子再也忍耐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定逸大怒,抓起几上茶碗,一扬手,一碗热茶便向他泼了过去,这一泼之中,使上了恒山嫡传内力,既迅且准,那弟子不及闪避,一碗热茶都泼在他的脸上,痛得哇哇大叫。余沧海怒道:“你这是干甚么?说便可以说,笑却不许笑!横蛮之至!”
7 n: r: J0 ] \4 L2 z+ ~# F 定逸师太斜眼道:“恒山定逸蛮了几十年啦,你今日才知?”说着提起那只空茶碗,便欲向余沧海掷去。余沧海正眼也不向她瞧,反而转过了身子。定逸师太见他一番有恃无恐的模样,又素知青城派掌门武功了得,倒也不敢造次,缓缓放下茶碗,向仪琳道:“说下去!那些没要紧的话,别再啰唆。”
8 t) h1 q/ k) y! ~. @ @ 仪琳道:“是了,师父。我要从山洞中出来,那个人却一定拦着不放。眼看天色黑了,我心里焦急得很,一剑便向他剌去。我还是不想杀他,只是要吓他一吓。师父,我使的是一招‘金针渡劫’,不料他左手抢了过来,抓向我——我身上,我吃了一惊,右手中的长剑便给他夺了去。那人武功好生厉害,右手拿着剑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尖,轻轻一扳,卡的一声,便将我这柄剑扳断了一寸来长的一截。”定逸道:“扳断了一寸来长的一截?”仪琳道:“是。”定逸和天门道人对望了一眼,二人心下明白,那田伯光若是将长剑从中折断,可说毫不稀奇,但以二指之力,扳断一柄纯钢剑寸许一截,指力之强,可说是非同小可。天门道人一伸手,从一名弟子腰间拔出一柄长剑,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尖,轻轻一扳,卜的一声,扳断了寸许长的一截,问道:“是这样么?”仪珠道:“原来师伯也会!不过他那截断剑的断口,比师伯扳的还平整些。”天门道人哼的一声,将断剑还入弟子的剑鞘之中,左手随手在桌几上一拍,一段寸许来长的断剑头,平平嵌入几面,瞧上去倒似是高手匠人镶嵌的一声。仪琳拍手道:“师伯这一手好功夫,我猜那恶人田伯光一定不会了。”突然间她神色黯然,垂下眼皮,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唉,可惜师伯那时没有帮忙,否则令狐大哥也不会身受重伤了。”天门道人道:“甚么身受重伤?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仪琳道:“是啊,令狐大哥因为身受重伤,才会给青城派那个恶人罗人杰害死。”余沧海听她称田伯光为“恶人”,称自己的弟子也是“恶人”,竟将青城门下与那臭名昭彰的淫贼相提并论,不禁又哼了一声。
5 A! f. r: Q' E& I6 F: w/ Q/ P 众人见仪琳一双妙目之中,泪水滚来滚去,眼见便要哭出声来,谁也不敢去问她。她虽是定逸的弟子,但天门、刘正风、关先生、何三七等一干长辈,心中都不自禁的对她生出爱怜之意,倘若她不是出家的尼姑,好几个人都想伸手去拍拍她背脊,摸摸她头顶的加以慰抚了。仪琳伸衣袖拭了拭眼泪,哽咽道:“那恶人田伯光只是逼我,伸手扯我衣裳。我反掌打他,两只手却都被他捉住了。就在这时候,洞外忽然有人笑了起来,哈哈哈,笑三声,停一停。田伯光厉声问道:‘是谁?’外面那人又是哈哈哈的连笑了三次。田伯光骂道:‘识相的便给我滚得远远。田大爷发作起来,你可没命啦!’而那人又是哈哈哈的笑了三声。田伯光不去理他,又来扯我的衣裳,山洞外那人却又笑了起来。那人一笑,田伯光就发怒,我真盼那人快来救我,可是那人知道田伯光厉害,不敢进山洞来,只是在山洞外笑个不停。9 e* j @' s: R" Z
第十回 详述经过- A" Z# ~1 F: ~( Z
“田伯光怒极,点了我的穴道,呼的一声,窜了出去,但那人早就躲了起来。田伯光找了一遍,找他不到,又回进洞来,刚走到我身边,那人便在山洞外哈哈的笑了起来。我觉得有趣,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B O+ r# Y8 f. X4 Z- Q 定逸师太横了他一眼,道:“那有甚么有趣了?自己正在生死关头,亏你还笑得出来?”. v+ p$ Y6 M1 y3 D# h
仪琳脸上微微一红,道:“是,弟子也想不该笑的,不过当时不知怎样的,竟然便笑了。田伯光伏下身子,悄悄走到洞口,只待他再一笑,便冲了出去。不想洞外那人机警得很,竟也不发出半点声息,田伯光一步步的往外移,我想那人若是给他擒住,可就糟了,眼见田伯光正要冲出,我便叫了起来:‘小心,他出来啦!’那人在远处哈哈哈的笑了三声,说道:‘多谢你,不过他追不上我。他轻身功夫不行。’”众人均想,田伯光号称“万里独行”,轻身功夫之了得。江湖上罕有其匹,那人居然胆敢说他“轻身功夫不行”,自是故意要激怒于他。
/ |/ ^; r, F& x: W, m: z. ?' Q2 l 只听仪琳续道:“田伯光这恶人突然回身,在我脸上重重扭了一把,我痛得大叫,他便窜了出去,叫道:‘狗贼,你我来比比轻身功夫!’那知道这一下他可上了当,原来那人早就躲在山洞旁边,田伯光一冲出,他便溜了进来,低声道:‘别怕,我来救你。他点了你何处穴道?’我说:‘“肩贞”“环跳”!你是那一位?’他道:‘解了穴道再说。’便伸手替我在肩贞与环跳两穴推宫过血。’定逸师太听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来,心想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你是个女尼,环跳穴是在大腿之上,给一个男人伸手推拿,实在大大的不妥,只是当时事在危急,穴道不解,难以逃走,不免失身在田伯光之手,两害相权取其轻,武林人士,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当下假装没想到此节,不加询问。只听仪琳又道:“不料田伯光这恶人指力十分厉害,封闭我穴道后,那人虽是用力推拿,始终解不开,耳听得田伯光呼啸连连,又追回来了。我说:‘你快逃,他一回来,可要杀死你了。’他说:‘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师妹有难,焉能不救?’”
$ ^( r4 `, \2 W" I2 Q2 Z 定逸道:“他也是五岳剑派的?”仪琳道:“师父,他就是令狐大哥令狐冲啊。”
4 u0 T# A3 Y- a) H 定逸和天门、余沧海、何三七、关先生、刘正风等都“哦”了一声,劳德诺吁了口长气。这花厅上众人,有些本已料到这人或许便是令狐冲,但要等仪琳亲口说出,方能确定。
% ]! o& O" G' w& E+ k2 c! k 仪琳续道:“耳听得田伯光啸声渐近,令狐大哥道:‘得罪!’将我抱起,溜出山洞,躲在长草丛中。刚刚躲好,田伯光便进入山洞,他找不到我,就大发脾气,破口大骂,骂了许多难听的话,我也不懂是甚么意思。他提了我那柄断剑,在草丛中乱砍,幸好这天晚上下雨,星月无光,他瞧不见我们,但他料想我们逃不远,一定躲在附近,因此不停手的砍削,有一次险得不得了,一剑从我头顶掠过,只差得几寸,他砍了一会,口中只是咒骂,向前砍削,一路找了过去。
) }; r2 l E' Z8 _; l% T “忽然之间,有些热烘烘的水点一滴滴的落在脸上,同时我闻到一阵阵血腥气。我吃了一惊,低声问:‘你受了伤么?’他伸手按住我嘴,过了好一会,听得田伯光砍草之声越去越远,他才低声道:‘不碍事。’放开了手。可是流在我脸上的热血越来越多。我说:“你伤得很厉害,须得止血才好。我有‘天香断续胶’。”他道:‘别出声,一动就给那厮发觉了!’只是伸手去按住他的伤口。过了一会,田伯光又奔了回来,叫道:‘哈哈,原来在这里,我瞧见啦。站起身来!’我听得田伯光已瞧见了我们,心中只是叫苦,便想站起身来,只是腿上动弹不得——”定逸师太道:“你上当啦,田伯光骗你们的,他可没有瞧见你。”仪琳道:“是啊。师父,当时你又不在那里,怎么知道?”定逸道:“那有甚么难猜?他若是真的瞧见了你们,过来一刀将令狐冲砍死便是,又何必大叫大嚷?可见令狐冲这小子也没有见识。”仪琳摇头道:“不,令狐大哥也猜到了的,他一伸手便按住了我嘴,怕我惊吓出声。田伯光叫嚷了一会,不听到声音,又去砍草找寻。
7 u/ O' C4 S6 E3 s5 F" p+ e" _5 T “令狐大哥待他去远,低声道:‘师妹,咱们若能再挨得半个时辰,你被封穴道上气血渐畅,我就可以给你解开。只是田伯光那厮一定转头又来,这一次恐怕再难避过。咱们索性冒险,进山洞躲一躲。’”她说到这里,关先生、何三七、刘正风三人不约而同的都击了一下手掌。关先生道:“好,有胆,有识!”仪琳道:“我听说再要进山洞去,心里很是害怕,但那时我对令狐大哥已很是钦佩,他既这么说,总是不错的,便道:‘好!’他又抱起我,一窜进了山洞,将我放在地下。我说:‘我衣袋里有天香断续胶,是治伤的灵药,请你——请你取出来敷上伤口。’他道:‘现在拿不大方便,等你手足能动之后,再给我吧。’他拔剑割下了一幅衣袖,缚在左肩。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他为了保护我,躲在草丛中之时,田伯光一剑砍在他的肩头,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哼,黑暗之中,田伯光居然没有发觉。我心里难过,不明白取药有甚么不方便——”定逸哼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令狐冲倒是个正人君子了。”$ g- J6 X7 X7 {9 d/ K
仪琳睁大了一双清澈明亮的妙目,露出诧异色,道:“令狐大哥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他跟我素不相识,居然不顾自己安危,挺身而出,前来救我。”余沧海冷冷的道:“你跟他虽是素不相识,只怕他早就见过你的面子,否则焉有这等好心?”言下之意,是说令狐冲为了她异乎寻常的美貌,这才如此的奋不顾身。仪琳道:“不,他说从未见过我。令狐大哥绝不会对我撒谎,他决计不会!”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果决,声音虽仍温柔,却是大有所斩钉截铁之意。众人为她一股纯洁的坚信之意所动,无不跟着信了。余沧海心想:“令狐冲这厮大胆狂妄,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的胡作非为,多半是故意去和田伯光斗上一斗,好在武林中大出风头。”( g# y/ {' k, ^& ~
仪琳续道:“令狐大哥,扎好自己伤口后又在我肩贞环跳两穴处给我推宫过血。过不多时,便听得洞外刷刷刷的声音越来越近,田伯光伸剑在草丛中乱挥乱砍,走到了山洞门口。我的心怦怦大跳,只听他走进洞来,坐在地上,一声不响,我屏住了呼吸,连气也不敢透一口,突然之间,我肩贞穴上一阵剧痛,我出其不意,禁不住低呼了一声。这一下可就糟了,田伯光哈哈大笑,大踏步向我走来,令狐大哥蹲在一旁,仍是不动。田伯光笑着说:‘小绵羊,原来还是躲在山洞里。’伸手来抓我身子,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他被令狐大哥剌中了一剑。
5 E" e( y2 K9 I5 ]( V: r+ Q& ~ “可惜这一剑没刺中他要害,田伯光向后一跃,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黑暗中呼的一声,便向令狐大哥砍去,当的一声响,刀剑相交,两个人便动起手来。他们谁也瞧不见谁,铮铮铮的拆了几招,两个人便都向后跃开。我只听到他二人的呼吸之声,心中怕得要命。8 w2 n9 K" c" {% b6 N
天门道人突然插口问道:“令狐冲和他斗了多少回合?”仪琳道:“弟子当时胡里胡涂,实在不知他二人斗了多久。只听得田伯光笑道:‘啊啊哈,你是华山派的!华山剑法,非我敌手。你叫甚么名字?’令狐大哥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华山也好,恒山也好,都是你这淫贼的对——’他话未说完,田伯光已攻了上去,原来他要引令狐大哥说话,好得知他处身的所在。两人交手数合,令狐大哥‘啊’的一声叫,又受了伤。田伯光笑道:‘我早说华山剑法不是我对手,便是你师父岳老儿亲来,也斗我不过。’令狐大哥却不再睬他。) X) B4 e3 i# L& \8 d
“先前我肩贞穴上一阵剧痛,原来是肩头的穴道解了,这时环跳穴又痛了几下,我支撑着慢慢爬起,伸手想去摸地上那柄断剑。令狐大哥听到声音,喜道:‘你穴道解开了,快走,快走。’我说:‘华山派的师兄,我和你一起跟这恶人拚了!’他说:‘你快走!我们二人联手,也打他不过。’田伯光笑道:‘你知道就好!何必枉自送了性命!喂,我倒佩服你是条英雄好汉,你叫什么名字?’令狐大哥道:‘你问我尊姓大名,说给你知却也不妨。如此无礼询问,老子睬也不来睬你。’师父,你说好笑不笑?令狐大哥又不是他爹爹,却自称是他‘老子’。”定逸哼了一声道:“这是市井中的粗口俗语,又不是真的‘老子’!”
- R9 G, `0 u0 u+ w; k 仪琳道:“啊,原来如此。令狐大哥又道:‘师妹,你快到衡山去,咱们朋友都在衡山,谅这恶贼不敢上衡山找你。’我道:‘我若是出去,他杀死了你怎么办?’令狐大哥道:‘他杀不了我的!我缠住他,你还不快走!啊哟!’乒乓两声,两人刀剑相交,令狐大哥又受了一处伤。他心中急了,叫道:‘你再不走,我可要开口骂你啦!’这时我已摸到了田伯光抛下的断剑,叫道:‘咱们两人打他一个。’田伯光笑道:‘再好没有!田伯光只身单刀,会斗华山恒山两派。’令狐大哥真的骂起我来,说:‘不懂事的小尼姑,你简直胡涂透顶,还不快逃!你再不走,下次见到你,我打你老大的耳括子!’田伯光笑着说:‘这小尼姑舍不得我,不肯走!’令狐大哥急了,叫道:‘你到底去不去?’我道:‘不去!’令狐大哥道:‘你不走,我可要骂你师父啦:定闲这老尼姑是个老胡涂,教了你这小胡涂出来。’我道:‘定闲师伯不是我师父。’他道:‘好,你仍旧不走!我骂定逸这老胡涂——’”
& S' ?6 ]* [8 ? 定逸脸色一沉,模样十分难看。仪琳忙道:“师父,你别生气,他是为我好,并不是真的要骂你。我说:‘我自己胡涂,可不是师父教的!’突然之间,田伯光欺向我身边,一指向我点来,我在黑暗中挥剑乱砍,才将他逼退,令狐大哥道:‘我还有许多难听的话,要骂你师父啦,你怕不怕?’我说:‘你别骂!咱们一起逃吧!’令狐大哥道:‘你站在旁边,碍手碍脚,我最厉害的华山剑法使不出来,你一出去,我便将这恶人杀了。’田伯光哈哈大笑,道:‘你对这小尼姑倒是多情多义,只可惜她连你姓名也不知道。’我想这恶人这一句话倒是不错,便道:‘华山派的师兄,你叫甚么名字呢,我去衡山跟师父说,说是你救了我的性命。’令狐大哥道:‘快走,快走!怎地这等啰唆?我姓劳,名叫劳德诺!’”劳德诺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怎么大师哥冒我的名?”6 v. {" a F2 j
关先生点头道:“这令狐冲为善而不居其名,原是咱们侠义道的本色。”劳德诺却想:“大师哥为人刁钻古怪,此事定有另外用意。他一身卓越武功,却命丧青城派罗人杰之手,当是可叹可惜。”定逸师太向劳德诺望了一眼,自言自语:“这令狐冲好生无礼,胆敢骂我,哼,多半是他怕我事后追究,便将罪名推在别人头上。”突然间她想起一事,向劳德诺瞪眼道:“喂,在那山洞中骂我老胡涂的,就是你了,是不是?”劳德诺见了她声色俱厉的模样,忙躬身道:“不,不!弟子万万不敢。”
" x; _- O: s" l& Y9 j/ s5 N 刘正风微笑道:“定逸师太,那令狐冲冒他师弟劳德诺之名,是有道理的。这位劳贤侄带艺投师,辈份虽低,年纪却已不小,胡子也这么大把了,他足可做得仪琳师侄的祖父。”定逸听他这么一解释,登时恍然,原来令狐冲倒是顾全仪琳的清誉。其时在山洞之中,一团漆黑,相互不见其面,仪琳脱身之后,与人说起救她的是华山派劳德诺,此人是这么一个干瘪老头子。旁人自无闲言闲语,这不但保全了仪琳的清白名声,亦保全了恒山派的威名,言念及此,不得由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点头道:“这小子想得周到。仪琳,后来怎样?”, F2 ~2 ]0 X; i, D* {" n
仪琳道:“那时我仍旧不肯走,我说:‘劳大哥,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你为救我而涉险,我岂能遇难先遁?师父若知我如此没有同道义气,定然将我杀了。’”定逸拍掌叫道:“好,好,说得是,咱们学武之人,若是不顾江湖义气,生不如死,不论男女,都是一样。”众人见她说得极是豪迈,均想:“这老尼姑的气慨,倒是不减须眉。”
9 ?' Z _3 r2 f1 V/ ~ 仪琳续道:“可是令狐大哥却大骂起来,说道:‘混帐王八蛋的小尼姑,你在这里碍手碍脚,教我施展不出华山派天下无敌的剑法来,我这条老命,注定是要送在田伯光手中了。原来你和田伯光串通了,故意来陷害于我。我——我劳德诺今天倒霉,出门遇见尼姑,而且是个绝子绝孙,绝他妈十八代子孙的混帐小尼姑,害得我空有一身无坚不摧、威力奇大的绝妙剑法,却怕保不了这小尼姑性命,不能使将出来。罢了,罢了,田伯光,你一刀砍死我吧,我今日是认命啦!’”众人听得仪琳口齿伶俐,以清脆柔软之音,转述令狐冲这番粗俗无赖的说话,无不为之莞尔。只听她又道:“我听他这么说,虽知他骂我是假,但想我在山洞之中,武艺低微,帮不了他忙,的确反而使他碍手碍脚,施展不出他精妙的华山剑法来——”定逸哼了一声,道:“这小子胡吹大气,他华山剑法也不过如此,怎能说是天下无敌?”4 j# D$ O" D$ R* J# [
仪琳道:“师父,他是吓唬吓唬田伯光,好叫他知难而退啊。我听他越骂越凶,只得说道:‘劳大哥,我去了!后会有期。’他骂道:‘滚你妈的臭鸭蛋,给我滚得找远越好!一见尼姑,逢赌必输,我从来没见过你,以后也永远不见你。老子生平最爱睹钱,再见你干甚么?’”定逸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厉声道:“这小子混帐,你就该刺他几个透明窟窿!那时你还不走?”仪琳道:“我怕惹他生气,只得走了,一出山洞,就听得洞里乒乒乓乓,兵刃相交之声大作。我想倘若田伯光胜了,他又会来捉我,若是那位‘劳大哥’胜了,他出洞来见到了我,只怕害得他‘逢赌必输’,于是我咬了咬牙,提气疾奔,想追上你老人家,请你去帮着收拾田伯光那恶人。”; X. V: W) j- H: h
仪琳突然问道:“师父,令狐大哥后来不幸丧命,是不是因为——因为见到了我,所以运气不好?”定逸怒道:“什么一见尼姑,逢赌必输,全是胡说八道的鬼话,那也是信得的?这里这许多人,都见到了我们师徒啦,难道他们一个个运气都不好。”众人听了,都是脸露微笑,却是谁都不敢笑出声来。
6 a1 p/ J& l' D 仪琳道:“是。我奔到天明时,已望见了衡阳城,心中略定,寻思多半可以在衡阳见到师父,那知就在此时,田伯光追了上来。我一见到他,脚也软了,奔不几步,便给他抓住。我想既是他追到这里,那位华山派的劳大哥一定在山洞中给他害死了,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田伯光见道上行人很多,倒也不敢对我无礼,只说:‘你跟着我,便不对你动手动脚。若是倔强不听话,我即刻把你衣服剥得精光,教这许多人都笑话你。’我吓得不敢反抗,只有跟着他进城,来到那家酒楼醉仙楼前,他说:‘小师父,你是天上仙姑下凡。这里是醉仙楼,上去喝个大醉,大家快活快活吧。’我说:‘出家人不用荤酒,这是我白云庵的规矩。’他说:‘你白云庵的规矩多着呢,当真守得这么多?待会我还要叫你大大的破戒。什么清规戒律,都是骗人的。你师父——你师父——’。”她说到这里,偷眼瞧了定逸一眼,不敢说下去,定逸道:“这恶人的胡说,不必提他,你只说后来怎样。”仪琳道:“是。后来我说:‘你瞎三话四,我师父从来不躲了起来,偷偷喝酒吃狗肉。’”众人一听,忍不住都笑。仪琳虽不转述田伯光的言语,但从这句答话之中谁都知道田伯光是诬指定逸躲了起来,偷偷喝酒吃狗肉。定逸将脸一沉,心道:“这孩子便是实心眼儿,说话不知避忌。”0 u. y T7 e2 i" I7 L% g
仪琳续道:“这恶人伸手抓住我衣襟,说:‘你不上楼去陪我喝酒,我就扯烂你衣服。’我没法子,只好跟他上去。这恶人叫了些酒菜,他也真坏,我说吃素,他偏偏叫的都是牛肉、猪肉、鸡肉、鱼啊这些荤菜。他说我若不吃,他要撕烂我衣服。
2 j; w. f, B6 e9 z “正在这时,有一个人走上酒楼来,腰悬长剑,脸色苍白,满身都是血迹,便往我们那张桌旁一坐,一言不发,端起我面前酒碗中的酒,一口喝干。他自己斟了一碗,又一口喝干,再斟一碗,举碗向田伯光道:‘请!’向我道:‘请!’自己喝干了。我一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他便是在山洞中救我之人,谢天谢地,他没有给田伯光害死,只是身上到处是血,他为了救我,受伤可着实不轻。; G1 c7 e4 ~% X' h4 r2 q. c
“田伯光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道:‘是你!’他道:‘是我!’田伯光向他大拇指一竖,赞道:‘好汉子!’他也向田伯光大拇指一竖,赞道:‘好刀法!’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同喝了碗酒。我很是奇怪,他二人昨晚还打得这么厉害,怎地此刻忽然变了好朋友?
% L( q* R$ V8 A; a4 n" C: Z! S “田伯光道:‘你不是劳德诺!劳德诺是个糟老头子,那有你这般潇洒!’那人一笑,道:‘我不是劳德诺。’田伯光一拍桌子,道:‘是了,你是华山令狐冲。素闻华山首徒矫矫不群,敢作敢为,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令狐大哥这时便承认了,笑道:‘岂敢!令狐冲是你手下败将。见笑得紧。’田伯光道:‘不打不相识,咱们便交个朋友如何?令狐兄既看中了这个美貌小尼姑在下让给你便是。重色轻友,岂是我辈所为?’”
% g$ I4 g1 J, i 定逸脸色发青,只是道:“这恶贼该死之极,该死之极!”仪琳泫然欲涕,道:“师父,令狐哥大忽然骂起我来啦。他说:‘这小尼姑脸上全无血色,整日所吃的都是青菜豆腐,相貌决计好不了。田兄,我生平一见尼姑就生气,恨不得杀尽天下的尼姑!’田伯光笑问:‘那又为什么?’令狐大哥道:‘不瞒田兄说,小弟生平有一嗜,那是爱睹如命,只需瞧见了牌九骰子,连自己姓什么也忘记了,可是只要一见尼姑,这一天就不用赌啦,碰到什么输什么,当真是屡试不爽。不但是我一人,凡是华山派的师兄弟们,个个都是这样。所以咱们华山弟子,一见恒山派的师伯、师叔、师姊、师妹们,脸上虽是恭恭敬敬,心中无不大叫倒霉!’”
% d& \) P* _, i) ]0 Y 定逸大怒,一反手,拍的一声,便是清清脆脆的打了劳德诺一个耳括子。她出手又快又重,劳德诺无可闪过,只觉头脑一阵晕眩,险险便欲摔倒。刘正风笑道:“定逸师太,怎地没来由生这气?令狐贤侄为了要救令高足,所以才跟田伯光这般胡说八道,花言巧语,你怎地信以为真了?”定逸一怔道:“你说他是为了救仪琳?”刘正风道:“我是这么猜想。仪琳师侄,你说是不是?”, y+ ]9 o. E- m7 y) G1 |+ ]2 K/ @
仪琳又是眼圈一红,道:“令狐大哥是很好的,就是——就是说话太过粗俗无礼。师父生气,我不敢往下说了!”定逸道:“你说出来!一字不漏的说出来,我要知道他安的是好心,还是歹意,这家伙倘若是个无赖浪子,便算死了,我也要跟岳老儿算帐。”仪琳嗫嗫了几句,不敢往下说,定逸道:“说啊,不许为他讳忌,是好是歹难道咱们还分辨不出?”仪琳道:“是!令狐大哥又道:‘田兄,咱们学武之人,一生是在刀尖上讨生活,虽是武艺高强的占便宜,但归根结底,终究是在碰运气,你说是不是?遇到武功差不多的对手,生死存亡,便讲运道了。别说这小尼姑瘦得小鸡也似的,提起来没三两重,就算是天仙下凡,我令狐冲正眼也不瞧她。一个人毕竟是性命要紧,重色轻友固然不对,重色轻生那更是大傻瓜一个。这小尼姑啊!万万碰她不得。’
. |" _# U/ W. I3 I “田伯光笑道:‘令狐兄,我只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子,怎么一提到尼姑,便偏有这许多忌讳?’令狐大哥道:‘嘿,我一生见了尼姑之后,倒的霉实在太多,又不由得我不信。你想,昨天晚上我还是好端端的,连这小尼姑的面也没见过,只不过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就给你在身上砍了三刀,险些儿丧了性命。这不算倒霉,什么才是倒霉?’田伯光哈哈大笑,道:‘这倒说的是。’令狐大哥道:‘田兄,我不跟尼姑说话,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喝酒便喝个痛快,你叫这小尼姑滚蛋吧!我良言劝你,你若是碰她一碰,你就交上了华盖运,以后在江湖上到处都碰钉子,除非你自己出家去做和尚。这“天下三毒”,你怎么不远而避之?’/ L! R) A5 c6 h7 P
“田伯光问道:‘什么是“天下三毒”?’令狐大哥脸上现出诧异之色,道:‘你连天下三毒都不知道?常言道得好:“尼姑砒霜金线蛇,有胆无胆莫碰他!”这尼姑是一毒,砒霜又是一毒,金线蛇又是一毒,天下三毒之中,又以尼姑居首。咱们五岳剑派中的男弟子们,都是常常挂在口上说的。’”定逸大怒,伸手在茶几上重重一拍,破口骂道:“放他娘的狗臭——”
# z/ R( \0 S) n 定逸本来要骂“放他娘的狗臭屁”,但到得最后关头,这个“屁”终于忍住了不说。劳德诺吃过她的苦头,本来就远远的避在一旁,见她满脸胀得通红,又移远了一步。
$ T6 a$ E" E" V. K, c1 M 刘正风叹道:“令狐贤侄虽是一番好意,但如此信口开河,未免过份了些。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跟田伯光这种大恶徒打交道,若非说得像煞有介事,可也真不易骗得他相信。”仪琳道:“刘师叔,你说那些言语,却是令狐大哥故意捏造出来骗那姓田的?”刘正风道:“自然是了。五岳剑派之中,那有这种既无聊,又无礼的说话?再过一日,便是刘某金盆洗手的大日子,我说什么也要回个吉利,倘若大伙儿对贵派真有什么顾忌,刘某怎肯恭恭敬敬的邀请定逸师太和众位贤侄光临舍下?”定逸听了这几句话,脸色略和,哼了一声,骂道:“这小子一张臭嘴,不知是那个缺德之人调教出来的。”她言下之意,自是将令狐冲的师父华山掌门给骂上了。/ @( V, F0 ?6 L' u1 o+ `. ?
刘正风道:“师太不须着恼。田伯光那厮,武功是很厉害的了。令狐师侄斗他不过,眼见仪琳小师父身处极大危难之中,只好骗造些言语出来,骗得这恶贼放过了她。想那田伯光行走江湖,踏遍了天下,岂能轻易受骗?世俗之人无知,对出家的师太们有些偏见,也是事实,令狐师侄便乘机而下说词了。”定逸转头向仪琳道:“田伯光因此而放了你?”
6 B7 C+ i7 ]/ }, O, a9 | 仪琳摇头道:“没有,田伯光当时有些犹豫,一时好似拿不定主意,向我瞧了两眼,说道:‘多谢令狐兄相助的美意,这小尼姑嘛,反正咱们见也见到了,且让她在这里陪着便是。’令狐大哥道:‘嘿嘿,多见一刻,多一分倒霉。胃口大倒,胃口大倒。’就在这时,邻桌上有个青年男子突然拔出长剑,抢到田伯光的面前,大声喝:‘你——你就是田伯光吗?’田伯光道:“怎样?”那年轻人道:“杀了你这淫贼!”一剑向田伯光剌去,看他剑招,是泰山派的剑法,就是这一位师兄。”说着手指躺在门板上的那具身尸。+ H3 S- ]0 R; T& I/ a% r+ ^5 s
她顿了一顿,便说继续道:“田伯光并不站起,侧身避过,说道:‘令狐兄,这人是泰山派的,你帮不帮他?’令狐大哥道:‘五岳派,同气连枝,自然要帮。’田伯光道:“你们华山、泰山、恒山三个人联手,也打我不过。’令狐大哥道:‘打不过也要打。’说着便拔出剑来,这时那年轻人已向田伯光剌了七八剑,都给他一一让过。那年轻人向令狐大哥吐了口唾沫,骂道:‘我五岳剑派之中,焉有你这种淫徒恶贼?’跟着,一剑竟向令狐大哥剌去。令狐大哥一跃退后避开了这剑,一剑却向田伯光后心剌去。那时我拔出半截断剑,也向田伯光夹攻。但这恶人武功当真厉害,他身子一晃之间已多了一柄单刀,笑道:‘坐下,坐下,喝酒,喝酒!’将单刀还入刀鞘之中。那位泰山派的师兄,不知何时胸口已中了他一刀,鲜血直冒,他眼睛瞪着田伯光,身子摇晃了几下,倒向楼板。”她说到这里,目光转回地绝道人,道:“这位泰山派的师伯一纵身便抢到了田伯光面前,一声猛喝,出剑疾攻。这位师伯的剑招自是十分了得,但田伯光仍是不站起身,坐在椅中,拔刀招架。这位师怕攻了十七八剑,田伯光挡了十七八招,一直坐着,没有起身。”天门道人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道:“师弟,这恶贼的武功当真如此了得?”
* O2 Z" U: ?6 i 天门道人问这句话时,眼睛瞧向躺在门板的师弟。地绝道人一声长叹,脸上本来已无半点血色,此时更加犹如死人一般的惨白,缓缓将头转了开去。众人均知此是不答之答,乃是默认田伯光的武功确是十分了得,各人的目光又都转向仪琳,静候她接续说下去。
: s4 ~! ]( b1 _* Y 仪琳续道:“那时候令狐大哥挥出长剑,突然间向田伯光疾剌一剑。田伯光回过单刀,将他这一剑挡开,身子向后一晃,终于站了起来。”定逸道:“你又说得不对了。难道地绝道人连剌他十七八剑,他都不用起身,令狐冲只剌他一剑,他便须站起来。”仪琳道:“那田伯光是有解释的,他说:‘令狐兄,我当你是朋友,你以兵刃攻我,我若仍是坐着不动,那是瞧你不起。我武功虽比你高,心中却敬你为人,因此不论胜败,都须起身招架。对付这牛鼻子却又不同。’令狐大哥哼了一声,道:‘承你青眼,令狐冲脸上贴金。’嗤嗤嗤向他连攻三剑,师父,这三剑去势凌厉得很,剑光将田伯光的上盘尽数笼罩住了——”
, A% |5 u6 Q1 k" ^ 定逸点头道:“这是岳老儿的得意之作,叫什么‘长江三迭浪’,据说是第二剑比第一剑的劲道狠,第三剑又胜过了第二剑。那田伯光如何拆解?”厅上众人,个个都知华山剑法中“长江三迭浪”这连环三招的了得,均欲知道田伯光的应付之道。只听仪琳道:“那田伯光接一招,退一步,连退了三步,喝采道:‘好剑法!’转头向地绝师叔道:‘牛鼻子,你为什么不上来夹攻?’原来令狐大哥一出绝招,地绝师叔便站在一旁,并不上前相助。
6 Y+ Y: K3 Z) Z( Q8 M0 a “地绝道人冷冷的道:‘我乃泰山派的正人君子,岂肯与淫邪人联手?’我忍不住了,说道:‘你莫冤枉了这位令狐师兄,他是好人!’地绝师叔冷笑道:‘他是好人?嘿嘿,他是和田伯光同流合污的大大好人!’突然之间,地绝师叔‘啊’的一声大叫,双手按住了胸口,脸上神色十分古怪。田伯光还刀入鞘,说道:‘坐下,坐下,喝酒,喝酒。’我见地绝师叔双手十指的指缝中,不绝的渗出鲜血来,不知田伯光使了什么神奇的刀法,我没见到他伸臂动手,地绝师叔胸口已中了一刀,这一刀当真比电光还快,我吓呆了,只道:‘别——别杀他!’田伯光笑道:‘小美人儿说不杀,我就不杀!’地绝师叔按住伤口,冲下了楼梯,令狐大哥起身想追下去相救。田伯光道:‘令狐兄,坐下喝酒,这牛鼻子骄傲得紧,宁死不会要相帮,又何苦自讨没趣?’令狐大哥苦笑着摇摇头,一连喝了两碗酒。' b H# p/ L! h! F
“田伯光道:‘这牛鼻子道人,在泰山派中也算是一等高手,我一刀砍得不算慢,他居然能及时身子向后缩了三寸,这一刀居然砍他不死。天下英雄中能逃过我这一刀的,这位地绝道人还是第一个,好,好武艺,泰山派的玩艺还有两下子。令狐兄,这牛鼻子不死,以后你的麻烦可就多了。’令狐大哥笑道:‘我一生之中,麻烦天天都有,管他的,喝酒,喝酒。田兄,你跟我动手,我便避不了。’田伯光笑道:‘刚才倒是留了情,那是报答你在昨晚山洞中不杀我的情谊。’我听了好生奇怪,如此说来,昨晚山洞中两人相斗,倒还是令狐大哥占了上风,饶了他性命。”众人听到这里,脸上又都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均觉令狐冲不该和这种十恶不赦的淫贼拉交情。5 J: m1 H. [7 O: `3 F5 t8 d' @
仪琳续道:“当时令狐大哥便道:‘昨晚山洞之中,在下已尽全力,艺不如人,为何敢说剑下留情?’田伯光哈哈一笑,说道:‘当时你和这小尼姑躲在山洞之中,这小尼姑发出声息,被我查觉,可是你却屏住呼吸,我万万料不到另外有人窥伺在侧。我拉住了这小尼姑,当时便要破了她的清规戒律,你若是等得片刻,待我心无旁骛之时,一剑剌出,定可取了我的性命,令狐兄,你又不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其间轻重,岂有不知?我知你是堂堂丈夫,不愿施此暗算,所以那一剑嘛,嘿嘿,只是在我肩头轻轻这么一剌。’ i+ O s2 Z. T( \*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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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大哥道:‘我若是多待片刻,这小尼姑岂非受了你的污辱?我跟你说,我虽是见了尼姑便生气,但恒山派总是五岳剑派之一。你欺到我们头上来,却是容你不得。’田伯光笑道:‘话是如此,然而你这一剑若再向前送得三四寸,我一条臂膀就此废了,何以你这一剑剌中我后,却又缩去?’令狐大哥道:‘我是华山弟子,岂能暗箭伤人?你先在我肩头砍了一刀,我便在你肩头还了一剑,大家扯个直,再来交手,堂堂正正,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了。’田伯光哈哈大笑,道:‘好,我交了你这个朋友,来来来,喝一碗。’令狐大哥道:‘武功我不如你,酒量却是你不如我。’田伯光道:‘酒量不如你吗?那也未见得,咱们便来比上一比。来,大家先喝十大碗再说。’令狐大哥眉头一皱,道:‘田兄,我知道你也是个不占人便宜的好汉,这才跟你赌酒,那知大谬不然,令我好生失望。’9 s4 s% f+ s1 Y, l4 ^: A
“田伯光斜眼看他,问道:‘我如何占你便宜了?’令狐大哥道:‘你明知我讨厌尼姑,一见尼姑便周身不舒服,胃口大倒,如何还能跟你赌酒?’田伯光又大笑起来,道:‘令狐兄,我知你千方百计,要救这小尼姑,可是我田伯光爱色如命,既是看上了这千娇百媚的小尼姑,说什么也不放他走。你要我放她,唯有一个条件。’令狐大哥道:‘好,你说出来吧,上刀山,下油锅,我令狐冲认命了,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
, q( m3 B1 n3 x& } “田伯光嘻嘻的斟满了两碗酒,道:‘你喝了这碗酒,我跟你说。’令狐大哥端起酒碗,一口喝干,扬了扬酒碗,道:‘干!’田伯光也喝了那碗酒,笑道:‘令狐兄,在下既当你是朋友,就当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朋友妻,不可戏。你若答应娶这小尼姑——小尼姑——’”仪琳说到这里,双颊晕红如火,把头低了下去,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宛若蚊鸣,细不可闻。
+ l' e" K# L1 J! l# W8 G/ T% O第十一回 对坐比斗( d' y. N) ]# j. f$ k6 \
定逸伸手在桌上一拍,道:“胡说八道,越说越下流了。后来怎样?”仪琳细声道:“那田伯光口出胡言,笑嘻嘻的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答应娶她——娶她为妻,我即刻放她,还向她作揖陪罪,除此之外,万万不能。’令狐大哥呸的一声,道:‘你要我倒足一世霉么?此事再也休提。’田伯光那斯又胡说了一大篇,说什么留起头发,就不是尼姑,还有许多教人说不出的疯话,我掩住耳朵,不去听他。令狐大哥道:‘住嘴!你再开这种无聊玩笑,令狐冲当场便给你气死。你不放她,咱们便来决一死战。’田伯光笑道:‘讲打,你是打我不过的!’令狐大哥道:‘站着打,我不是你对手。坐着打,你便不是我对手。’”
" Z6 h8 A0 V" N* z: | 众人先前听仪琳述说,田伯光如何坐在椅上,一直没站起来,却一连挡架了泰山派高手地绝道人十七八招凌厉的攻势,则他善于坐着而斗,可想而知,令狐冲居然说:“站着打,我不是你对手;坐着打,你不是我对手。”这句话,自是为了故意激恼他而说。何三七点头道:“遇上了这种恶徒淫贼,先将他激得暴跳如雷,然后乘机下手,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S: E* S b8 l! k8 b
仪琳续道:“可是那田伯光听了这几句话后,却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的道:“令狐兄,田伯光佩服你的豪气胆识,可不是你的武功。”令狐大哥道:“令狐冲佩服你的,乃是你站着打的快刀,却不是坐着打的刀法。”田伯光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可不知道了,少年之时,我腿上得过寒疾,有超过两年功夫,我坐着习练刀法,坐着打正是我的拿手好戏。适才我和那泰山派的牛——牛——道人拆招,倒不是轻视于他,只是我坐着使刀使得惯了,也就懒得站将起来。令狐兄,这一门功夫,你是不如我的。’7 N2 R, r+ p0 M ]6 Z
令狐大哥说道:‘田兄,你这个可不知道了。你不过少年之时为了腿患寒疾,坐着练了两年刀法,时候再多,也不过两年,我别的功夫不如你,这坐着使剑,却比你强。我天天坐着练剑。’”她说到这里,众人目光向劳德诺瞧去,要知道此言是否属实,各人均想:“可不知华山派武功之中,有这样一门练法。”劳德诺笑着摇了摇头,道:“大师哥骗骗他的,敝派没这一门功夫。”仪琳道:“田伯光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道:‘当真有这回事?在下这不是孤陋寡闻了,倒想见识见识华山派的坐——坐——什么剑法啊?’令狐大哥笑道:‘这些剑法不是我恩师所授,是我自己创出来的。’田伯光一听,登时脸色一变,道:‘原来如此,令狐兄大才,令人好生佩服。’”众人均知田伯光何以动容。要知武林之中,要新创一路拳法剑法,当真是谈何容易,若非武功既高,又有过人的才智学识,绝难别开蹊径,另创新招。像华山派这种开山立派数百年的名门大派,本派武功的一招一式,无不经过千锤百炼,要将其中一招稍加变易,也是艰难之极,何况另创一套剑派?劳德诺心想:“原来大师哥暗中创了一套剑法,怎地不跟师父说,难道他想自立门户不成?是了,多半他受了师父杖责,心中不忿,有意脱离华山一派,免得多受屈辱。”6 e* h& W+ R4 h- @$ b* g$ G
只听仪琳叹道:“当时令狐大哥嘻嘻一笑,道:‘这种剑法臭气冲天,有何值得佩服之处?’田伯光大感诧异,问道:‘怎地臭气冲天?’我心中也是好生奇怪,剑法最多是不高明,那有什么香气臭气。只听得令狐大哥道:‘不瞒田兄说,我每天早晨出恭,坐在茅厕之中,到处苍蝇飞来飞去、好生讨厌,于是我提起剑来,击剌苍蝇,初时剌之不中,久而久之,熟能生巧,出剑便剌到苍蝇,渐渐心神领会,从这些击剌苍蝇的剑招之中,悟出一套剑法来。使这套剑法之时,一直是坐着出恭,岂不是臭气有点难闻么?’7 g. J8 L! d$ }, U8 Y; \+ t
“他说到这里,我忍不住便笑了出来,这位令狐大哥真是滑稽,天下那有这样练剑的。田伯光听了,却脸色铁青,道:‘令狐兄,我当你是个朋友,你出此言,未免欺人太甚,你当我田伯光是茅厕中的苍蝇,是不是?好,我便领教领教你的这路——你这路——’”
" h7 x7 f% B, D- S0 \4 L7 l" F8 W: i- r, C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暗暗点头,要知高手比武决胜,倘若心意浮躁,可说是先自输了三成,令狐冲这种言语,显然意在激怒对方,现在田伯光发怒,那是第一步已中计了。定逸问道:“后来却又如何?”
: w, f c. Q4 |6 T4 t$ r$ t$ Q 仪琳道:“令狐大哥笑嘻嘻的道:‘在下练这路剑法之时,只是为了好玩,绝无与人争胜拚斗之意,田兄千万不可误会,小弟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田兄当作是茅厕里的苍蝇。’我听他说到茅厕里的苍蝇,忍不住又笑了一声。田伯光更加恼怒,抽出单刀,放在桌上,说道:‘好,咱们便大家坐着,比上一比。’我见到他眼中露出凶光,心中很是害怕,这田伯光显然已动杀机,要将令狐大哥杀了。
2 v% K# d O" A7 t+ U2 N “令狐大哥笑道:‘坐着使刀使剑,你没我功夫深,你是比不过我的。令狐冲今日新交了田兄这个朋友,又何必伤了两家和气?再说,令狐冲堂堂丈夫,不肯在自己最擅胜场的功夫上占朋友的便宜。’田伯光道:‘这是田伯光自甘情愿,不能说是你占了我便宜。’令狐大哥道:‘如此说来,田兄是一定要比?’田伯光道:‘一定要比!’令狐大哥道:‘一定要坐着比!’田伯光道:‘对了,一定要坐着比!’令狐大哥道:‘好,既是如此,咱们得订下一个规条,胜败未决之时,那一个先站了起来,便算是输了。’田伯光道:‘不错!胜败未决之时,那一个先站起身来,便算是输了。’5 T9 ?% `' r q: p( B( X! }; w
“令狐大哥又问:‘输了的便怎样?’田伯光道:‘你说如何便如何?’令狐大哥道:‘待我想一想。有了。第一,比输之人,今后见到这个小尼姑,不得再有任何无礼的言语行动,一见到她,便得上前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说道:小师父,弟子田伯光拜见。’田伯光道:‘呸!你怎知一定是我输了?要是你输呢?’令狐大哥道:‘我也是一样,是谁输,谁便得改投恒山派门下,做定逸老师太的徒孙,做这个小尼姑的徒弟。’师父,你想令狐大哥说得滑稽不滑稽?他二人比武,怎地输了要改投恒山派门下?我又怎能收他们做徒弟?”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一直愁容不展,此刻微现笑靥,更增秀色。+ d! H! X. G ?8 I, D6 h) K- Q& r0 l
定逸道:“这些江湖上的汉子,什么话都说得出,你又怎地当认真?这令狐冲存心是在激怒田伯光。”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微闭双目,思索令狐冲用什么法子能够取胜,倘若他比武败了,又如何自食其言?想了一会,自知自己的智力与这种无赖流氓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不必徒伤脑筋,便问:“那田伯光却又如何回答?”
* ^/ c, G. N* m Z3 H P 仪琳道:“田伯光见令狐大哥说得这般有恃无恐,脸上现出迟疑之色,我料他有一些担心了,大概在想:莫非令狐冲坐着使剑,有过人之长?令狐大哥又激他:‘倘若你决意不肯改投恒山派门下,那么咱们也不用比了。’田伯光怒道:‘胡说八道!好,就是这样,输了的拜这小尼姑为师!’我道:‘我可不能收你们做徒弟,我功夫不配,再说,我师父也不许,我恒山派中个个都是尼姑,怎能够——怎能够——’令狐大哥将手一挥,道:‘我和田兄商量定的,你不收也得收,那由得你作主?’他转头问田伯光道:‘第二,输了之人,就得举刀一挥,自己做了太监。’师父,不知道什么是举刀一挥,自己做了太监?”; J0 V/ G' ^- R. I- h/ l. D* s
她这么一问,众人都笑了起来,定逸却也忍不住好笑,一时严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那些流氓的粗话,好孩子,你不懂就不用问,没什么好事。”仪琳道:“噢,原来是粗话。我本来想有皇帝就有太监,没什么了不起。田伯光听了这话后,斜眼向着令狐大哥道:‘令狐兄,你当真有必胜的把握?’令狐大哥道:“这个自然!站着打,我令狐冲在普天下武林之中,排名第三十九,坐着打,排名第二!’田伯光甚是好奇,问道:‘你第二?第一是谁?’令狐大哥道:‘那是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仪琳一提到“魔教教主东方不败”八个字,众人脸色却是为之一变。
" m& ~# U1 F1 ]! B% C 仪琳察觉到厅上空气突然异样,既感诧异,又有些害怕,深恐自己说错了话,问道:“师父,这话不对么?”定逸道:“你别提这人的名字。田伯光却怎么说?”仪琳道:“田伯光当时点了点头,道:‘你说东方教主第一,我无异言,可是阁下自居排名第二,未免有些自吹自擂。难道你还胜得过尊师岳先生?’令狐冲大哥道:‘我是说坐着打啊。站着打,我师父排名第六,我是三十九,跟他老人家又差得远了。’田伯光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站着打,我排名第几?这又是谁排的?’令狐大哥道:‘这是一个大秘密,田兄,我跟你言语投机,说便跟你说了,可千万不能泄漏出去,否则却要惹起武林中老大一场风波。三个月之前,我五岳剑派的五位掌门师尊在华山聚会,谈论当今武林名手的高下,五位师尊一时高兴,便将普天下众高手排了一排。田兄,不瞒你说,五位师尊对你的人品骂得一钱不值,说到你的武功啊,大家认为还真不含糊,站着打,天下可以排列第十四。’”! i/ a* w2 D# g& ?# u. w5 n
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齐声说道:“令狐冲胡说八道,那有此事?”仪琳道:“原来令狐大哥是骗他的。田伯光也有些将信将疑,但他说道:‘五岳剑派掌门人领袖武林,一字之褒,荣于华裘。田伯光排名第十四,哈哈,那是过奖了。令狐兄,你是否当着五位掌门人之面,施展你那套臭不可闻的茅厕剑法,否则他们何以许你天下第二?’令狐大哥笑道:‘这茅厕剑法吗?当众施展,太过不雅,如何敢在五位尊师面前献丑?这路剑法姿势难看,可是十分厉害。令狐冲曾和邪派魔教中的高人谈论,大家认为除了东方教主之外,天下无人能敌。 V- e8 h$ c- ?* \1 g* K8 q O/ q
‘不过田兄,话又得说回来,这路剑法虽然了得,除了出恭时击剌苍蝇之外,却无实用,你想想,当真与人动手比武,又有谁肯大家坐着不不动?就算我和你约好了非坐着比不可,等到你一输,你自然老羞成怒,站起身来,你站着的天下第十四,轻而易举,便能将我这坐着的天下第二一刀杀了。所以哪,你这天下第十四是真的,我这天下第二却是徒有虚名,毫不足道。’
0 I4 [& R7 v. D4 [" u “田伯光冷哼一声道:‘令狐兄。你这张嘴当真会说。你又怎知我坐着打一定会输给你,又怎知我会老羞成怒,站起来杀你?’令狐大哥道:‘你若答应输了之后不来杀我,那么做太——太监之约,也可不谈,免得你绝子绝孙,没了后代,好吧,废话少说,这就动手!’他手一掀,将一桌子连酒壶、酒碗都掀得飞了出去,两个人就是面对面的坐着,一个手中提了把刀,一个手中握了柄剑。令狐大哥道:‘进招吧!是谁先起身来,屁股离开了椅子,谁就输了。’田伯光道:‘好,瞧是谁先站起身来!’他二人刚要动手,田伯光向我瞧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说道:‘令狐兄,我服了你啦。原来你暗中伏下人手,今日存心来跟田伯光为难。我和你坐着相斗,谁都不许离开椅子,别说你的帮手一拥而出,单是这小尼姑在我背后动手动脚,说不定便逼得我站起身来。’
5 @; W% ^: O# ?' |4 }1 K “令狐大哥也是哈哈大笑,道:‘只教有一人插手相助,便算是令狐冲输了。小尼姑,你盼我打胜呢还是打败?’我道:‘自然盼你打胜。你坐着打,天下第二,绝不能输了给他。’令狐大哥道:‘好,那么你请吧!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这么一个光头女人站在我眼前,令狐冲不用打便输了。’他不等田伯光出言阻止,刷的一剑便向他剌了过去。 T8 `8 l2 o7 O: p; k
“田伯光还了一刀,笑道:‘佩服,佩服,好一条救小尼姑脱身的妙计。令狐兄,你当真是个多——多情种子。只是这一场凶险,冒得忒也大了些。’我那时方才明白,原来令狐大哥一再说谁先站起身来谁输,乃是要我有机会逃走。田伯光身子不能离椅,自然无法来捉我了。’众人听到这里,对令狐冲这番苦心,都是不禁赞叹。他武功不及田伯光,除此之外,确无什么良策可以让仪琳脱身。
" C7 E# V" Q5 t- U- I 定逸道:“什么‘多情种子’等等,都是粗话,以后口中不可提及,连心里也不许想。”仪琳垂目低眉,道:“是,原来也是粗话,弟子知道了。”定逸道:“那你就该立即走路啊,倘若田伯光将令狐冲杀了,你便又难逃毒手。”仪琳道:“令狐大哥一再催促,我只得向他拜了拜,说道:‘多谢令狐师兄救命之恩。’转身下楼,刚去到楼梯口,只听得田伯光喝道:‘中!’。我一回头,两点鲜血飞了过来,溅在我的脸上,原来令狐大哥肩头中了一刀。" W; H+ S8 L. Q$ f* e) N) I& L7 ?
“田伯光笑道:‘怎样?你天下第二的剑法,我看也是稀松平常!’令狐大哥道:‘这小尼姑还不去,我怎能打胜过你?那是我命中注定要倒大霉。’我想令狐大哥讨厌尼姑,我留着不去,只怕真的害了他性命,只得急速下楼,一到酒楼之下,但听楼上刀剑之声相交不绝,田伯光又大喝一声‘中!’
n1 }: B. w6 q “我大吃一惊,心想令狐大哥又给他砍中了一刀,不敢再上楼去观看,只得从楼旁攀援而上,到了酒楼屋顶,伏在瓦上从窗子里向内张望,只见令狐大哥仍是持剑狠斗,身上溅满了鲜血,田伯光却是一处也没受伤。# X, g- v [9 t4 V
“又斗了一阵,田伯光又喝一声:‘中!’一刀砍在令狐大哥的左臂,收刀笑道:‘令狐兄,我这一招是刀下留情!’令狐大哥笑道:‘我自然知道,你落手稍重,我这条臂膀便给你砍下来啦!’师父,在这当口,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田伯光道:‘你还打不打?’令狐大哥道:‘当然打啊,我又没站起身来。’田伯光道:‘我劝你认输,站了起来吧。咱们说过的话不算数,你不用拜那小尼姑为师啦。’令狐大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的话,岂有不算数的?’田伯光道:“天下硬汉子我见过多了,令狐兄这等人物,田伯光今日第一次见到,好!咱们不分胜败,两家罢手如何?’令狐大哥笑嘻嘻的瞧着他,并不说话,身上各处伤口中的鲜血,不断滴向楼板,嗒嗒有声。
$ }- h+ k: {1 e4 g “田伯光抛下单刀,正要站起,突然想到一站起身便算输了,身子只这么一晃,便又坐实,总算没离开椅子。令狐大哥笑道:‘田兄,你可机灵得很啊!’”
, b9 \' U. e( U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情不自禁的“唉”的一声,为令狐冲可惜。仪琳继绩说道:“田伯光拾起单刀,说道:‘我要使快刀了,再迟得片刻,那小尼姑便要逃得不知去向,追她不上了。’我听他说还要追我,只吓得浑身发抖,又担心令狐大哥遭了他的毒手,不知如何是好,我忽地想起,令狐大哥所以拚命和他缠斗,只是为了救我,唯有我去自刎在他二人面前,方能使令狐大哥不死。当下我拔出腰间的断剑,正要涌身跃便酒楼,突然间只见令狐大哥身子一晃,连人带椅跌下地来,又见他双手据地,慢慢爬了开去,那双椅子压在他的身上。他受伤甚重,一时挣扎着站不起来。; B9 d! ~6 t/ j$ l) x2 M
“田伯光甚是得意,笑道:‘怎么?坐着打天下第二,爬着打天下第几?’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令狐大哥也是哈哈一笑,道:‘你输了!’田伯光笑道:‘你输得如此狼狈,还说是我输了?’令狐大哥伏在地下,道:‘咱们先前怎么说来?’田伯光道:‘咱们约定坐着打,是谁先站起身来,屁股离了椅子——便—便—便—’他连说了三个‘便’字,再也说不下去,手指着令狐大哥,原来这时他方才醒悟。自己已上了当。他自己已经站起,令狐大哥可兀自未曾起立,屁股也未离开椅子,模样虽然狼狈,依着约定的言语,却算是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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