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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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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1:51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 j9 v7 B6 w; U: S
第七十七回  天罡北斗7 N6 }4 x* x" X1 r6 |* z
  穆念慈冷眼旁观,见他神情特异,虽不明白他所思何事,但想来总是念念不忘于荣华富贵,不禁暗自神伤。只见宋军领队的军官走进客店,恭恭敬敬的参见拖雷,应答了几句话,回身出来,喝道:“到每家人家去问问,有一位姓郭的郭靖郭官人,是在这村里么?若是不在,就问到那里去啦。”众军齐声答应,一轰而散,过不多时,只听得村中鸡飞狗走,男叫女哭,看来这些军士是在乘机掳劫了。
9 F6 d; U, y4 Z" \  杨康心念一动:“军士们乘机打劫,我何不乘机和那蒙古王子结交?数日之中俟便刺死了他,蒙古大汗定然当是宋人所为,那时蒙古与宋朝的盟约必败,大利金国。”心下计议已定,向穆念慈道:“妹子,你等我片刻。”大踏步走进店堂。那将官高声喝阻,伸手拦挡,被他左臂一振,仰天一交,摔得半天爬不起身。
: {% S' Q5 i( e0 ]( D9 |  拖雷与华筝一怔之间,他已走到堂中,从怀里取出一个铁枪的枪头,高举过顶,供在桌上,忽地双膝跪下,放声大哭,叫道:“郭靖部兄长啊,你死得好惨,我一定给你报仇,郭靖郭兄长啊。”) H+ y6 X9 u5 U# w7 t
  拖雷兄妹不懂汉语,但听他口口声声呼叫郭靖的名字,大感惊疑,正好那将官爬了起身来,忙命他上去询问。杨康边哭边说,涕泪滂沱,断断续续的道:“我是郭靖的结义兄弟,郭大哥被人用这铁枪的枪头刺死了,我一定要去找那人给他报仇。”拖雷兄妹听到那通蒙古语的将官传译出来,都似焦电轰顶,做声不得。哲别、博尔杰二人和郭靖也是情谊极深,蒙古人性子直率,登时捶胸而哭。
* z5 e, Y, r- B* J  杨康又说起在宝应杀退金兵相救之事,拖雷等更无怀疑,细询郭靖惨死情状。杨康信口胡说,却叙述得真切异常。郭靖在隔室听得明明白白,心中一片惘然。华筝听到后来,拔出腰刀,就要横刀自刎,刀至颈边,转念一想,挥刀,登的一声砍在桌上,叫道:“不给郭靖安答报仇,誓不为人。”# W- x* S/ b3 Y
  杨康见狡计告成了一半,心中暗暗喜欢,低下头来,兀自假哭,一瞥眼见到欧阳公子从黄蓉手里夺来的竹杖横在地下,晶莹碧绿,迥非常物,心知有异,过去拾在手中。黄蓉不住叫苦,却是无计可施。
! |/ c2 ^: [* L8 |  众军送上酒饭,拖雷等那里吃得下去,但请杨康立时带领去找杀郭靖的仇人。杨康点头答允,拿了竹杖,走向门口,众人随后跟出。郭靖低声道:“他领他们去找谁啊?”黄蓉摇头道:“我也想不出。用刀刺你的,难道不是他自己么?这人诡计多端,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U0 d! @1 w2 @6 v& P1 v5 a- |
  忽听得门外一人高吟道:“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咦,穆姑娘,怎么你在这里?”
) g2 I9 ^  y: h& Z9 _" d  说话的正是长春子丘处机,穆念慈还未答话,杨康已从店中出来,见是师父,心中怦怦乱跳,此时狭路相逢,无处可避,只得跪下磕头。丘处机身旁还站著数人,却是丹阳子马钰、玉阳子王处一、清净散人孙不二,以及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
+ j, a; k" t! @  上一日尹志平被黄药师打落半口牙齿,忙去禀告师父。此时丘处机正在临安,一听之下又惊又怒,立时就要去会黄药师。马钰涵养极好,力主持重。丘处机道:“那黄老邪昔年与先师齐名,咱们七兄弟中只王师弟在华山绝顶见过他一面。小弟对他是久仰的了,早想见见,又不是去和他厮打,大师哥何必拦阻?”马钰笑道:“素闻黄药师性子古怪,你又是霹雳火爆的脾气,见了面多半没有好事。他饶了志平性命,总算是手下留情啦。”丘处机一定要去,马钰拗不过他,于是约齐了七子次日同赴牛家村。) ]- ], g. ?9 ?/ J' i( D7 U1 ]
  七子聚会,自然是声势雄大,但他们深知黄药师十分了得,是友是敌又不分明,丝毫不敢轻忽,由马钰、丘处机、王处一、孙不二、尹志平五人先行进村。谭处端、刘处玄、郝大通三人在村外接应。那知黄药师没有见到,却见到了穆念慈和杨康。
) A' d2 {" ^* K) S  丘处机见杨康磕头,只“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尹志平道:“师父,那桃花岛主就在这家小店之中欺侮弟子。”他本来叫黄药师为黄老邪,被马钰呵责过几句,只得改口。丘处机向内朗声道:“全真门下弟子马钰等拜见桃花岛黄岛主。”杨康道:“里面没有人。”丘处机顿足道:“可惜,可惜!”转头向杨康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杨康见了师父师叔,早已吓得心神不定,一时说不出话来。
$ [$ r; F1 P9 {6 S4 g/ c  华筝已向马钰凝望了半晌,这时奔上前来,叫道:“啊,你是那位给我捉白雕儿的三髻道长,你瞧,那对小雕儿这么大啦。”口中一声呼哨,白雕双双而下,分停在她左右两肩,马钰微微一笑,点头道:“他也来南方玩儿?”华筝哭道:“道长,郭靖安答给人害死啦,你给他报仇。”马钰吓了一跳,用汉语转述给师弟们听。丘处机和王处一都是一惊,忙问端的。华筝指著杨康道:“他亲眼所见,你们问他便是。”杨康见华筝与大师伯相识,怕他们说话一多,引起疑窦,向拖雷、华筝道:“你们在前面稍待片刻,我跟这几位道长说几句话,马上赶来。”拖雷听了军官的传译,点了点头,与众人离村北去。; q; f  H6 z) P+ A/ r/ v2 h# q
  丘处机厉声道:“郭靖是谁害死的,快说!”杨康寻思:“郭靖明明是我刺死的,嫁祸于谁好呢?”心下一时计议未定,忽然想起:“我且说个厉害人物,让师父去寻他,自行送了性命,那就永无后患。”于是恨恨的道:“那就是桃花岛黄岛主。”) S: T* F2 _6 s' J+ ?+ l+ _& N
  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哈哈大笑,跟著是如破钹相击般的铿铿数响,其后又是一人轻轻低呼,声音虽低,不知怎样,却听得清清楚楚。那三种声音在村外兜了个圈子,倏忽又各远去。5 F1 k7 d+ v" H3 C1 D/ g
  丘处机又惊又喜,叫道:“那笑声是周师叔所发,他竟还在人间!”只听得村东三声齐啸,虽有高低不同,却配得甚是和谐,也是渐啸渐远。孙不二道:“三位师哥追下去啦,眼下就有个水落石出。”王处一道:“听那破钹般的叫声和那低呼,似乎是在追逐周师叔。”马钰心中隐然有忧,道:“这二人功夫不在周师叔之下,不知是何方高人?周师叔以一敌二,只怕……”说著缓缓摇头。全真四子侧耳听了半晌,声息全无,知道这些人早已奔出数里之外,再也追赶不上。2 z- z  J4 u+ @1 ~
  孙不二道:“有谭师哥等三位赶去相助,周师叔不怕落单。”丘处机道:“只怕他们追不上。周师叔若知咱们在此,跑进村来那就好啦。”黄蓉听他们胡乱猜测,心中暗自好笑:“我爹爹和老毒物只是和老顽童比赛脚力,又不是打架。若真打架,你们几个道士想去相帮,又岂是我爹爹和老毒物的对手?”
7 D7 w5 {; q( j0 ~% M" R  马钰一摆手,众人都进店堂坐定。丘处机道:“喂,现下你是叫完颜康呢,还是叫杨康哪?”杨康见到师父一双眼珠精光闪射,盯住了自己,心知只要一个应对不善,立时有性命之忧。忙道:“若不是师父和马师伯、王师叔的指点,弟子今日尚自蒙在鼓里,认贼作父。现下弟子自然姓杨啦。昨晚弟子刚与穆世妹安葬了先父先母。”丘处机听他如此说,心中甚喜,点了点头,脸色大为和缓。王处一本怪他和穆念慈比武后不肯应承亲事,此时见二人同在一起,也消了先前的恼怒之心。. b6 C' y" K. l- P. w
  丘处机一转头,见到地下的一柄短戟,认得是郭啸天的旧物,拾在手中,往覆抚挲,大是伤怀,黯然说道:“十九年前,我在此处与你父及你郭伯父相交,忽忽十余年,故物仍在,故人却已归于黄土。”郭靖在隔室听他怀念自己父亲,心想:“丘道长尚得与我父论交,我却是连父亲之面也不得一见。”7 a2 W* V- X  d$ J
  丘处机又问黄药师如何杀死郭靖,杨康仍然胡诌一番。马丘王三位道人都与郭靖有旧,均各叹息不止。谈论了一会,杨康急著要会见拖雷、华筝,颇有点心神不宁。王处一望望他,又望望穆念慈,道:“你俩已成了亲么?”杨康道:“还没有。”王处一道:“还是早日成了亲吧。丘师哥,你今日替他们作主,办了这事如何?”黄蓉与郭靖对望了一眼,心想:“岂难道今日又要旁观一场洞房花烛?”只听杨康喜道:“全凭师尊作主。”穆念慈却朗声道:“须得先依我一件事,否则宁死不从。”5 Q! r# q% Q6 h
  穆念慈自幼跟随义父在江湖奔走,性子爽快,自与程瑶迦大不相同。丘处机听了,微微一笑,道:“好,是什么事,姑娘你说。”穆念慈道:“我义父是完颜烈那奸贼害死的,他须得报了杀父之仇,我方能与他成亲。”丘处机击掌叫道:“照啊,穆姑娘的话真是说到了老道心坎中去。康儿,你说是不是?”
6 }# C7 Q( \+ o  z  杨康大感踌躇,正自思索如何回答,忽听门外一个嘶哑的嗓子粗声唱著「莲花落”的调子,又有一个尖细的嗓子夹著叫道:“老爷太太行行好,赏赐乞儿一文钱。”穆念慈听那声音有些耳熟,一转头,只见门口站著两个乞丐,一个又高又胖,一个又矮又瘦,那高大的总有矮小的四个人那么大。这两人身材特异,虽然事隔多年,穆念慈仍然记得是自己十三岁那年给他们包扎过伤口的两个乞丐,洪七公喜她心好,因此传过她三天武功。她要待上前招呼,但这两丐进门之后,目光不离杨康手中的竹杖,互相望了一眼,走到杨康跟前,双手交胸,躬身行礼。
! R+ G! R) o/ i% m6 J/ s: l8 ~3 h% Q  马钰等一见这两个乞丐进来,瞧他们步履身法,就知武功高强,又见他们每人背上都背负了八只麻袋,更知这二人在丐帮中班辈甚高,但他们对杨康如此恭敬,却是大为不解。那瘦丐道:“有一位兄弟在临安城内见到帮主的法杖,咱们四下探访,幸喜在此得见,却不知帮主现下在何处乞讨?”杨康虽然拿杖在手,但对竹杖来历却全然不晓,听了瘦丐的话,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随口“嗯”了几声。: O& H$ f& }& E' i% j
  丐帮中规矩,见了绿竹杖如见帮主本人。二丐见杨康对他们不加理睬,更是恭敬。那胖丐道:“岳州之会,时日已甚紧迫,东路简长老已于七日前动身西去。”杨康越来越是胡涂,又“哼”了一声。那瘦丐道:“弟子为了寻访帮主的法杖,耽拦了时日,现下立即就要赶路。尊驾如也今日上道,就由弟子们沿途陪伴服侍好了。”
& I  |' `* c3 M9 E& v  z+ l  杨康心中暗暗称奇,他本想尽早离开师父,乘此机会,向马钰等五人拜倒,说道:“弟子身有要事,不能随侍师尊,伏乞恕罪。”马钰等皆以为他与丐帮必有重大关连,素知丐帮声势雄大,是天下第一个大帮会,帮主洪七公又是与先师王真人齐名的高人,自是不便拦阻,与胖瘦二丐以江湖上仪节相见。二丐对全真七子本就仰慕,知他们是杨康师执,更是谦抑,口口声声自称晚辈。; p' F- ]' q6 P. I0 G
  穆念慈一提往事,二丐立即认出,神态更是大为亲热,因她与丐帮本有渊源,邀她同赴岳州之会。穆念慈一来好奇心起,二来也确愿与杨康同行,当下点头答允,四人与马钰等行礼道别,出门而去。
/ E7 l1 M2 ]5 M& g6 W. h* \+ A  u  (以下旧本集六,册廿一、二,页34至39缺四页,以袖珍本集5,页1170倒数行三至1175行二止补齐.)# n( l4 @( Q( P$ j& h
  丘处机本来对杨康十分恼怒,立即要废了他的武功,只是念著杨铁心的故人之情,终究下不了手。这时一来见他与穆念慈神情亲密,“比武招亲”那件轻薄无行之事已变成了好事;二来他得悉自己身世后,舍弃富贵,复姓为杨,也不枉自己一番教导的心血;三来他大得丐帮高辈弟子敬重,全真教面上有光,满腔怒火登时化为欢喜,手捻长须,望著杨穆二人的背影微笑。; |3 f& N' ^8 m/ V" r5 m2 D
  当晚马钰等就在店堂中宿歇,等候谭处端等三人回来。可是第二天整日之中全无音讯,四人都是心下焦急,直到午夜,方听得村外一声长啸。孙不二道:“郝师哥回来啦!”马钰低啸一声,过不多时,门口人影闪动,郝大通飘然进来。) V1 J8 I. K* X& U) U
  黄蓉未曾见过此人,凑眼往小孔中张望。这日正是七初五,一弯新月,恰在窗间窥人,月光下见这道人肥胖高大,状貌似是个官宦模样,道袍的双袖都去了半截,至肘而止,与马钰等人所服的都不相同。原来郝大通出家前是山东宁海州的首富,精研易理,以卖卜自遣,后来在烟霞洞拜王重阳为师。当时王重阳脱上身上衣服,撕下两袖,赐给他穿,说道:“勿患无袖,汝当自成。”“袖”与“授”音同,意思是说,师授心法多少,尚在其次,成道与否,当在自悟。他感念师恩,自后所穿道袍都无袖子。
! M3 Q/ Y# m; b" A* y' G  丘处机最是性急,问道:“周师叔怎样啦?他是跟人闹著玩呢?还是当真动手?”郝大通摇头道:“说来惭愧,小弟功夫浅薄,只追得七八里就不见了周师叔他们的影踪。谭师哥与刘师哥在小弟之前。小弟无能,接连找了一日一夜,全无端倪。”马钰点头道:“郝师弟辛苦啦,坐下歇歇。”
$ {6 y  F1 {/ o" M: Z9 E$ G9 p  s  郝大通盘膝坐下,运气在周身大穴行了一转,又道:“小弟回来时在周王庙遇到了六个人,瞧模样正是丘师哥所说的江南六怪。小弟便即上前攀谈,果真不错。”丘处机喜道:“六怪好大胆子,竟上桃花岛去啦。难怪咱们找不著。”郝大通道:“六怪中为首的柯镇恶柯大侠言道,他们曾约黄药师有约,是以赴桃花岛践约,那知黄药师却不在岛上。他们听小弟言道丘师兄等在此,说道稍后当即过来拜访。”
* x& T, }$ x5 Y0 E) a7 q; Q+ W  郭靖听说六位师父无恙,心中喜慰不胜,到这时他练功已五日五夜,身上伤势已好了一大半。% ?+ m3 Q* X! m0 p$ ]
  第六日午夜申牌时分,村东啸声响起。丘处机道:“刘师弟回来了。”待得片刻,只见刘处玄陪著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头走进店来,那老头身披黄葛短衫,似乎毫不把众人放在眼里。只听刘处玄道:“这位是铁掌手上飘裘老前辈,咱们今日有幸拜见,真是缘法。”) o+ f9 ~# {- p' _) |, s4 U% G
  黄蓉听了,险些笑出声来,用手肘在郭靖身上轻轻一撞。郭靖也觉好笑。两人都想:且看这老家伙又如何骗人。
# o8 m% F" e  M2 \  马钰丘处机等都久闻裘千仞的大名,登时肃然起敬,言语中对他十分恭谨。裘千仞信口胡吹。说到后来,丘处机问起是否曾见到他们师叔周伯通。裘千仞道:“老顽童么?他早给黄药师杀了。”众人大吃一惊。刘处玄道:“不会罢?晚辈前日还见到周师叔,只是他奔跑十分迅速,没追赶上。”
( P3 [' r+ V1 {2 V' Y  裘千仞一呆,笑而不答,心中盘算如何圆谎。丘处机抢著问道:“刘师弟,你可瞧见追赶师叔的那二人是何等样人?”刘处玄道:“一个穿白袍,另一个穿青布长袍。他们奔得好快,我只隐约瞧见那穿青袍的面容十分古怪,像是一具僵尸。”裘千仞在归云庄上见过黄药师,立即接口道:“是啊,杀死老顽童的,就是这个穿青布长袍的黄药师了。别人又那有这等本事?我要上前劝阻,可惜已迟了一步,唉,老顽童可死得真惨!”铁掌水上飘裘千仞在武林中名声甚响,乃是大有身分的前辈高人,全真六子那想到他是信口开河,一霎时人人悲愤异常。丘处机把店中板桌拍成震天价响,自又把黄药师骂了个狗血淋头。黄蓉在隔室听得恼怒异常,她倒不怪裘千仞造谣,只怪丘处机不该这般骂她爹爹。
# Q; z; |$ d( [% l1 f) ?' i6 M/ N6 Y  刘处玄道:“谭师哥脚程比我快,或能得见师叔被害的情景。”孙不二道:“谭师哥到这时还不回来,别要也遭了老贼……”说到这里,容色凄惨,住口不语了。丘处机拔剑而起,叫道:“咱们快去救人报仇!”, V5 S- J9 z$ g  t' i
  裘千仞怕他们赶去遇上周伯通,忙道:“黄药师知道你们聚在此处,眼下就会找来。这黄老邪奸恶之极,今日老夫实是容他不得,我这就找他去,你们在这里候我好音便是。”众人尊他是前辈,不便违拗他的言语,又怕在路上与黄药师错过,确不如在这里以逸待劳,等候敌人,当下一齐躬身道谢,送出门去。! h0 D/ h* _* [7 _
  裘千仞跨出门槛,回身左手一挥,道:“不必远送。那黄老邪功夫虽然厉害,我却有制他之术。你们瞧!”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柄明晃晃的利剑,剑头对准自己小腹,“嘿”的一声,直刺进去。众人齐声惊呼,只见三尺来长的刃锋已有大半没入腹中。裘千仞笑道:“天下任何利器,都伤我不得,各位不须惊慌。我此去若与他错过了,黄老邪找到此间,各位不必与他动手,以免损折,等我回来制他。”) n/ l/ \: o: B, S
  丘处机道:“师叔之仇,做弟子的不能不报。”裘千仞叹了口气,道:“那也好,这是劫数使然。你们要报此仇,有一件事须得牢牢记住。”马钰道:“请裘老前辈指点。”裘千仞脸色郑重,道:“一见黄老邪,你们立即合力杀上,不可与他交谈片言只字,否则此仇永远难报,要紧要紧!”说罢转身而去,那柄利剑仍然留在腹中。, n# c- I6 a  g5 _& C2 X
  众人相顾骇然,马钰等六人个个见多识广,但利剑入腹居然行若无事,实是闻所未闻,心想此人的功夫实已练到了深不可测之境。却那里知道这又是裘千仞的一个骗人伎俩:他那柄剑共分三截,剑尖上微一受力,第一二截立即依次缩进第三截之内,剑尖嵌入腰带夹缝,旁人远远瞧来,都道刃锋的大半刺入身体。他受完颜洪烈之聘,煽动江南豪杰相互火并,以利金人南下,是以一遇机会,立即传播谣诼。
5 D. [1 u/ K! x, w  这一日中全真六子坐立不宁,茶饭无心,直守到初七午夜,只听村北隐隐有人呼(以下接旧本)啸,一前一后,倏忽间到了店外。
( p+ m5 S. |$ x) k' q# e( U8 c  马钰等六人原本盘膝坐在稻草之上养气修性,尹志平功力较低,已自睡了,听了啸声,一齐跃起。马钰道:“敌人追逐谭师弟而来。各位师弟,小心在意了。”
( N3 W- _# e8 Z2 M1 b+ N, t  这一晚是郭靖练功疗伤的最后一夜,这七日七夜之中,他不但将内伤逐步解去,使外伤创口愈合,而且与黄蓉两人的内功,也均大大进了一层。这最后几个时辰,正是他功行圆满的重大关键,黄蓉听到马钰的话,心中大为担忧:“来的若是爹爹,全真七子势必与他动手,我又不能出来言明真相,只怕七子都要在伤在爹爹手里?七子死活原不关我事,只是靖哥哥与马道长等大有渊源,他若挺身而出,不但全功尽弃,性命也自难保。”忙在郭靖耳边悄声道:“靖哥哥,你务必答应我,不论有何重大事端,千万不可出去。”
* x* X6 Q8 E0 D  郭靖刚点了点头,啸声已来到门外。丘处机叫道:“谭师哥,布天罡北斗!”郭靖听到“天罡北斗”四字,心中一凛,暗想:“九阴真经中数次提到‘天罡北斗大法’,说是修习上乘功夫的根基法门,经中并未载明这天罡北斗是何等样事,这倒要见识见识。”忙凑眼到小孔上去张望。
2 p6 K3 M+ x6 m  他眼睛刚凑上小孔,只听得砰的声,大门震开,一个道人飞身抢入。但见他道袍扬起,左脚已经跨进门槛,忽尔一个踉跄,又倒退出门,原来敌人已赶到身后,动手袭击,丘处机与王处一身形一晃,同时站在门口,袍袖扬处,双掌齐出。蓬的一响,与门外敌人掌力一接,丘王二人退了两步,敌人也倒退两步,谭处端乘这空隙窜进门来。月光下只见他头发散乱,脸上粗粗的两道血痕,右手的长剑只剩下了半截,不知被敌人用什么兵刃折断了。
# g* S$ ^  L6 m; U& y5 g1 r" u  谭处端一进门,一言不发,立即盘膝坐下,马钰六等六人也均坐定。只听得门外黑暗中一个女人声音阴森森的叫道:“谭老道,老娘若不是瞧在你师兄马钰的份上,在道上早送了你的性命。你把老娘引到这里来干么?刚才出掌救人的是谁,说给黑风双煞的铁尸听听。”
' o7 v% a: i2 Y- d6 J0 a  静夜之中,听著梅超风这枭鸣般的声音,虽当盛暑,众人背上也不禁微微感到一阵寒意。% N+ s8 u( d* n! l7 @0 J2 n! |
  她说话一停,突然静寂无声,门外虫声唧唧,清晰可闻,过了片刻,只听得格格一阵响,郭靖知道发自梅超风的全身关节,看来她立时就要冲进来动手。又过片刻,却听一人缓吟道:“一住行窝几十年。”郭靖听得出是马钰的声音,语调甚是平和冲谦。谭处端接著吟道:“蓬头长日走如愿。”声音却甚粗豪。郭靖细看这位全真七子的二师兄,见他脸上筋肉虬结,浓眉大眼,身形十分魁梧。原来谭处端未出家时是山东的铁匠,性情直率,归全真教后道号长真子。% z- E' e& H. C: s" D% t
  第三个道人身形瘦小,面目宛似一只猿猴,却是长生子刘处玄,只听他吟道:“海棠亭下重阳子。”他身材虽小,声音却极洪亮。长春子丘处机接口道:“莲叶舟中太乙仙。”玉阳子王处一吟道:“无物可离虚壳外。”广宁子郝大通吟道:“有人能悟未生前。”清静散人孙不二吟道:“出门一笑无拘碍。”马钰收句道:“云在西湖月在天!”
& }1 r, z% x& @  梅超风听这七人吟诗之声,个个中气充沛,内力深厚,暗暗心惊:“难道全真七子又聚会于此?不,除了马钰,余人声音截然不对。”她在蒙古大漠的悬崖绝顶,曾听马钰与江南六怪冒充全真七子。她眼睛虽瞎,耳音却极灵敏,记心又好,声音一入耳中,久久不忘。她此时尚不知当日是马钰故布疑阵骗她,只觉今日这七人的话声,除马钰之外,余人与她在悬崖上所听到的都不相同,当下朗声说道:“马道长,别来无恙啊!”那日马钰对她颇留情面,梅超风虽然为人狠毒,却也知道好歹。谭处端追赶周伯通不及,归途中见到梅超风以活人练功,他侠义心肠,上前除害,那知一交手却不是她的敌手。幸好梅超风认出他是全真派的道人,顾念马钰之情,只将他打伤,却未下杀招,一路追赶至此。1 y; v9 k1 W2 P! ]' X
  马钰道:“托福托福!桃花岛与全真派无怨无仇,尊师就快到了吧?”梅超风一怔道:“你们找我师父作甚?”丘处机性烈如火,叫道:“好妖妇,快叫你师父来,见识见识全真七子的手段。”梅超风大怒,叫道:“你是谁?”丘处机道:“丘处机!听见过么?”
0 E1 j2 p  f6 o4 m& S  l  梅超风一声怪叫,身形纵起,认准了丘处机发声之处,左掌护身,右抓迎头扑下。郭靖知道梅超风的本领,这一扑下来委实难当,丘处机本领虽高,却也不能硬接硬架,那知他仍是盘膝坐在地下,既不抵挡,又不闪避。郭靖暗叫:“不妙!丘道长怎能恁地托大?”+ L: J+ E9 R- d; E
  眼见梅超风这一抓要抓到丘处机顶心,突然间左右两股掌风并力扑到,原来刘处玄与王处一同时发掌。梅超风右抓继续发劲,左掌横挥,要挡住刘王二人掌力,岂知这二人掌力一合流,一阴一阳,相辅相成,力道竟是大得出奇,远非两人掌力相加之可比。梅超风在空中受这大力一激,登时向上弹起,右手急忙变抓为掌,一挥之下,身子向后翻出,落在门槛之上,不禁大惊失色,心想:“这两人功夫如此高深,决非全真七子之辈。”叫道:“是洪七公、段皇爷在此么?”
$ m7 H1 L3 y  b- q9 \& R: e. t- Q  丘处机笑道:“咱们只是全真七子,有什么洪七公、段皇爷?”梅超风大惑不解:“谭老道非我之敌,怎么他师兄弟中有这等高手?难道同门兄弟,高低强弱竟悬殊至斯?”
6 I9 N: @8 |3 O8 @  V  她被刘处玄、王处一二人掌力震荡弹出,固然是惊疑不已,郭靖在隔室旁观,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他想刘王二人功力再高,最多也是与梅超风在伯仲之间。虽然二人合力,也决不能轻轻一挥,就将她弹了出去。这等功夫,只有出诸周伯通、洪七公、黄药师、欧阳锋等人,方始不奇,全真七子那有如此本领?6 D! C+ t6 j  m, f) f
  梅超风性子强悍之极,除了师父之外,不知世上有何可畏之人,越是受挫,越要蛮干,当下微一沉吟,探手腰间,解下毒龙银鞭,叫道:“马道长,今日要得罪了。”马钰道:“好说!”梅超风道:“我要用兵刃啦,你们也亮刀剑吧!”王处一道:“咱们是七个,你只一个人,又加眼睛不能见物,全真七子再不肖,也不能跟你动兵器。咱们坐著不动,你进招吧!”梅超风冷冷的道:“你们坐著不动,想抵挡我的银鞭?”丘处机骂道:“好妖妇,今夜是你的毕命之期。还多说什么?”梅超风哼了一声,手一挥,那生满倒钩的长鞭如一条大蟒般缓缓游了过来,鞭头直指孙不二。
9 G  B; Z( h+ @- f5 R  黄蓉听隔室双方斗口,心想梅超风的毒龙鞭何等厉害,全真七子竟敢坐著不动空手抵挡,这倒要瞧瞧他们用的是怎等样手段,拉了郭靖一把,叫他将小孔让她瞧。她一见全真七子在店堂中所坐的方位,心中一楞;“这是北斗星座之形啊!嗯,不错,丘道长适才正是说要布天罡北斗。”黄药师精通天文历算之学,黄蓉幼时,夏夜乘凉,就常由父亲抱在膝上,指讲天上星宿,此时一看,只见七位道人正布成北斗七星之形。
# _  q* z  l8 k; `2 }; f( S  那七人马钰位当天枢,谭处端位当天璇,刘处玄位当王玑,丘处机位当天权,四人组成斗魁;王处一位当玉衡,郝大通位当开阳,孙不二位当摇光,三人组成斗柄。天上七星中以天权光度最暗,却是居魁柄相接之处,最为冲要,因此由七子中武功最强的丘处机承当,斗柄中以玉衡为主,由武功次强的王处一承当。* {: L6 e+ W- a# L7 q% G" k: m3 b! y
  黄蓉目光锐敏,心思机伶,郭靖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她一瞥之下,即已发觉七子都是左掌接右掌的连成一起,就如她相助郭靖疗伤一般。只见梅超风的毒龙鞭打向孙不二胸口,去势虽慢,可是极为狠辣,那道姑却仍是巍然不动。黄蓉顺著鞭梢望去,只见她道袍上绘著一个骷髅,心中暗暗称奇:“全真教号称是玄门正宗,怎么她的服饰倒与梅师姊是一路?”原来当年王重阳点化孙不二之时,曾绘了一幅骷髅之图赐她。孙不二纪念先师,将这图形绣在道袍之上。
3 {4 u2 @: P6 T  银鞭去得虽慢,却带著一般风声,眼见鞭梢再进数寸就要触到她道袍上骷髅的牙齿,忽然那银鞭就如一条蟒蛇头上被人砍了一刀,猛地回窜,箭也似的笔直向梅超风反射过去。+ e7 M$ r0 P/ q+ m
  毒龙鞭这一回窜,去势奇快,梅超风只感手上微微一震,立觉风声扑面,忙一低头,那银鞭已擦发而过,心中叫声:“好险!”回鞭横扫。这一招,鞭身盘打马钰和丘处机,那二人仍是端坐不动,谭处端和王处一却出掌将银鞭挡了开去。数招一过,黄蓉看得清楚,全真七子迎敌时只出一掌,另一掌却搭在身旁之人肩上。她微一思索,已知其中奥妙:“原来这与我帮靖哥哥疗伤的道理一样。他们七人之力合而为一,梅师姊那能抵挡?”
0 d( U! W  q3 {  天罡北斗是全真教中最上乘的玄门功夫,乃王重阳当年毕生心血之所聚。迎面正对敌人劲力之人不避不架,却由身旁道侣侧击反攻,犹如一人身兼数人武功,确是威不可当。再拆数招,梅超风心中愈来愈是惊慌,觉到敌人不再将鞭激回或是荡开,反而因势带引,将毒龙鞭牵入敌阵之中,这鞭虽仍可舞动,但挥出去的圈子渐缩渐小。又过片刻,这条数丈长的银鞭已有半条被敌阵裹住,再也缩不回来。若于此时弃鞭反跃,尚可脱身,但她在这条鞭子上用了无数苦功,被人端坐地下用空手夺去,岂肯甘心?: o, r. L: x  Z7 J$ T
  她犹豫不决虽只一瞬之间,但机遇稍纵即逝,那天罡北斗之阵一发动,非由当“天权”之位的人收阵,则七人出手一招快似一招,待得梅超风知道再拚下去必无幸理,一咬牙放脱鞭柄,岂知已经不及。刘处玄掌力一带,拍的一声巨响,一条长鞭飞出打在墙上,只震得屋顶摇动,瓦片相击作声,屋顶上灰尘簌簌而下。梅超风足下一晃,竟被这一带之力引得站立不定,向前踏了一步。( \; I2 G2 }7 ]: X9 C" I( b% s9 _
  这一步虽只跨了两尺,却是双方成败的关键。她若早了片刻弃鞭,就可不向前跨这一步而向后踏出,立即转身出门,七子未必会追,就算要追也未必追她得上,现下向前一步,心中早知不妙,左右双抓齐挥,刚好与孙不二、王处一二人的掌力相遇,略一支撑,马钰与郝大通的掌力又从后拍到。她明知再向前行危险更大,但形格势禁,只得左足踏上半步,大喝一声,右足飞起,一时之间先后分踢马钰与郝大通腕上的“大关穴”和“会宗穴”。丘处机、刘处玄喝一声采:“好功夫!”,也是一先一后的出掌解救。梅超风右足未落,左足又起,虽闪开了丘刘二人掌力,但右足落下时又踏上了一步。这一来已深陷天罡北斗阵中,除非将七子之中打倒一人,否则决然无法脱出。
" [* Z9 g0 L. M: Z  黄蓉看得暗暗心惊,月光下只见梅超风长发飞舞,纵跃来去,掌打足踢,一举手一投足均夹隐隐风声,犹如生龙活虎相似,全真七子却是以静制动,盘膝而坐,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腰则首尾皆应,牢牢的将梅超风困住。& S7 r, s' S& v6 S# d
  梅超风连使“九阴白骨抓”和“摧心掌”的功夫,要想冲出重围,但数次都被七子掌力逼了回去,只急得她哇哇怪叫。此时七子要伤她性命,原只一举手之劳,但却始终不下杀手。黄蓉看了一阵,立即醒悟:“啊,是了,他们要借梅师姊练功摆阵。像她这样武功高强的对手,那能轻易遇上,定是要累得她筋疲力尽而死,方肯罢休。”' `& ^* z- L5 `" C% L5 p
  黄蓉这番猜测,却只对了一半,借她练功确是不错,但道家不轻易杀生,倒无伤她性命之意。黄蓉对梅超风虽无好感,然见七子对她如此困辱,心中却甚不忿,看了一会不愿再看,把小孔让给郭靖。只听得隔室掌风一时紧一时缓,兀自酣战。
9 o7 p- [% c& X$ U  郭靖初看时甚感迷惘,见七子参差不齐的坐在地下与梅超风相斗,大是不解。黄蓉在他耳边道:“他们是按著北斗星座的方位坐的,瞧出来了么?”这一言提醒了郭靖,下半部“九阴真经”中许多言语,一句句在心中流过,原本不知其意的辞句,这时看了七子出掌布阵之法,竟不喻自明的豁然而悟。郭靖越看越喜,情不自禁的一跃而起。
. a0 R+ T) N6 p% O6 y, _  黄蓉大惊,急忙一把拖住。郭靖一凛,随即轻轻坐下,又凑眼在小孔之上,此时他对天罡北斗运用之法已了然于胸,七子每一招每一式,都已能先行料到。要知“九阴真经”乃天下武术之总纲,王重阳创这阵法时未曾见到真经,但阵中的生克变化,却脱不了真经的包罗。当日郭靖在桃花岛上旁观洪七公与欧阳锋相斗是一大进益,此时见七子行功布阵,又是一大进益。
3 B% X- h7 q: a2 a8 F  眼见梅超风支撑为难,七子渐渐减弱掌力,忽然门口一人说道:“药兄,你先出手呢,还是让兄弟先试试。”郭靖一惊,这正是欧阳锋的声音,却不知他何时进来。七子闻声也齐感惊讶,对门一望,只见门边一青一白,两人并肩而立,全真七子知道来了强敌,一声呼啸,停手罢斗,站了起来。! ^0 ]2 v. }7 X$ x4 G
  黄药师道:“好哇,七个杂毛合力对付我的徒儿啦。锋兄,我教训教训他们,你说是不是欺侮小辈?”欧阳锋笑道:“他们不敬你在先,你不显点功夫,谅这些小辈也不知道桃花岛主的手段。”0 W  {' d2 Z& u
  王处一当年曾在华山绝顶见过东邪西毒二人,见他们同时现身,正要向前见礼,黄药师身形一晃,反手就是一掌。王处一欲待格挡,那里来得及,只听拍的一声,脸颊上已吃了一记,一个踉跄,险险跌倒。丘处机大惊,叫道:“快回原位!”但听得拍拍拍拍四声响喨,谭、刘、郝、孙四人脸上都吃了一掌。丘处机见眼前青光一闪,迎面已一掌劈来,那掌影好不飘忽,不知向何处挡架才是,情急中袍袖一振,向黄药师胸口横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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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 ]# T" F7 M3 Z9 m第七十八回  恶斗东邪
1 X; U5 g# t9 h  丘处机武功为七子之首,这一拂实是非同小可。黄药师过于轻敌,竟被他一拂而中,胸口一疼,急忙运气护住,左手翻上,已抓住他的袍袖,右手直取丘处机的双目。丘处机用力一挣,袍袖断裂,同时马钰与王处一双掌齐到。黄药师身形灵动之极,对丘处机一击不中,早已闪到郝大通身后,一招腿,砰的一声踢了他一个筋斗。
0 A! m' V: ]* ?' ]$ a% o  此时郭靖已将小孔让给黄蓉,她见爹爹大展神威,心中喜乐之极,若不是顾念郭靖之伤尚差一两个时辰,早就鼓掌叫好。欧阳锋在一旁哈哈大笑,叫道:“王重阳收的好一批脓包徒弟!”$ ^. ]$ U- \1 D/ f( L
  丘处机学艺以来,从未遭遇如此大败,连叫:“齐占原位。”但黄药师东一闪,西一晃,片刻之间连下七八招杀手,各人抵挡不遑,那里还布成阵势,只听得格格两声,马钰与谭处端腰里长剑已被他拔去折断,抛在地下。丘处机、王处一双剑齐出,连绵而上。这全真剑法变化精微,双剑连势,威力极盛,黄药师倒也不敢轻忽,凝神接了数招。马钰乘这空隙,站定“天枢”之位挥掌发招。接著谭处端诸人也各占定方位。
0 m: p8 t* p' O  这天罡北斗之阵一布成,情势立变,“天枢”“玉衡”正面御敌,两旁“天玑”“开阳”发掌侧击,后面“摇光”与“天璇”也转了上来。黄药师呼呼呼呼四招,荡开四人掌力,笑道:“锋兄,王重阳居然还留下了这一手!”: G# X7 W  A) X  y# d0 T
  他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手上与各人掌力一接,已知形势大不相同,这七人每一招发来,都具极大劲力,远非适才七人各自为战时之可比,当下展开“落英掌法”,在这天罡北斗阵中滴溜溜的乱转,只见他身形飘忽,掌影翻飞。黄蓉心道:“爹爹教我这落英掌法,我只道五虚一实,七虚一实,岂知临阵之际,这五虚七虚也均可变实招。”' U. }, B" D$ }/ V. P: c; F$ h& `
  这一番酣斗,比之七子合战梅超风又自不同,不但黄蓉看得喘不过气来,连欧阳锋如此武功,也自心惊。忽听“啊”的一声,接著砰的一响,原来尹志平被黄药师转得头昏目眩,竟然支持不住,只觉天旋地转,不知有多少个黄药师在奔驰来去,眼前一黑,一交摔在地下,竟自晕了过去。
7 w$ y$ w: z/ h2 i0 o, V0 z; x  全真七子牢牢站定方位,奋力抵挡,知道只要有一人微一疏神,七子今日无一能保性命,全真派就此覆灭。黄药师心中也是暗暗叫苦,此时欲胜不得,欲罢不能,双方都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只得各出全力周旋。黄药师在一个时辰之中,连变十三种奇门武功,却始终只能与七子战个平手,直斗到晨鸡齐唱,阳光入屋,这八人兀自未分胜负。
3 `" Y* H) o( n0 _$ P3 o' b  此时郭靖七昼夜功行已满,隔室虽然打得天翻地覆,他却心静神闲,双目内视,将体内热火运至尾闾,然后从尾闾升至臀关,从夹脊、双关升至天柱、玉枕,最后升到顶心的泥丸宫,稍停片刻,舌抵上颚,热火从正面下降,自神庭下降鹊桥、重楼,再落至降宫、黄庭、气穴,缓缓降至丹田。黄蓉见他脸上红润,神色如龙行虎奔,心中甚喜,再凑眼到小孔中一瞧,不觉吃了一惊。
: g7 ~' g- l  k4 }* n  只见黄药师缓步而行,脚下踏著八卦方位,一掌掌的慢慢发出。黄蓉知道这是她爹爹轻易决不肯用的最上乘武功,到了此时已是胜负即判、生死立决的关头。全真七子也是全力施为,互相吆喝招呼,七人头上均冒出腾腾热气,身上道袍尽被大汗浸透,适非战梅超风时那么安闲。! [% p; K1 l3 X6 _$ d
  欧阳锋袖手旁观,眼见七子的天罡北斗阵极为了得,只盼黄药师耗动真气,身受重伤,那么二次华山论剑时就少了一个强敌,那知黄药师武功层出不穷,七子虽然不致落败,但要取胜却也著实不易。欧阳锋心思毒辣,沉思半晌,恶计已生,但见双方招数越来越慢,情势越是险恶,不到一盏茶时分,这场恶战就要终结,只见黄药师向孙不二、谭处端齐发两掌,孙谭二人举手招架,刘处玄、马钰发招相助,他长啸一声,叫道:“药兄,我来助你。”蹲下身子,猛地向谭处端身后双掌推出。
; |4 p# F( d3 ?: \  长真子谭处端正在全力与黄药师拚斗,突觉身后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撞来,不但同门不及相救,他自己也无法闪避,砰的一声,俯身跌倒。黄药师怒喝:“谁要你来相助?”见丘处机、王处一双剑齐到,拂袖挡开,右掌却与马钰、郝大通二人掌力相抵。欧阳锋笑道:“那我就助他们!”双掌倏向黄药师背后推出。他下手攻击谭处端只用了三成力,现下这一推却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乘著黄药师力敌四子,分手不暇之际,一举就要将他毙于掌下。他算定先将七子打死一人,再行算计黄药师,那么天罪北斗阵已破,七子纵使翻脸寻仇,他也毫不畏惧。2 X) I: q, d4 I/ r! ^, O
  这一下毒招变起俄顷,黄药师功夫再高,也不能前挡四子,后敌西毒,只得气凝后背,拚著身后重伤,硬接他蛤蟆功的这一击。欧阳锋这一推劲力极大,去势却慢,眼见狡计得逞,心中正自暗喜。忽然黑影一晃,一人从旁飞起,扑在黄药师的背上,代接了这一招。6 r/ {. d2 Q7 x! f/ \) h
  黄药师与马钰等同时收招,一齐跃开,但见舍命护师的原是梅超风。黄药师回过头来,冷笑道:“老毒物果然是名不虚传!”欧阳锋这一击误中了旁人,心中连叫:“可惜!”知道若是黄药师与全真六道联手,自己性命难保,哈哈一声长笑,飞步出门。
/ v/ n2 v# D( C% D* r  X$ g: {* i  马钰俯身抱起谭处端,触手一惊,但见他上身歪歪斜斜,脑袋旁垂,原来欧阳锋这一招将他后肋骨和脊骨都打折了。马钰见师弟性命不保,不由得泪似雨下。丘处机性如烈火,仗剑追出,远远只听欧阳锋叫道:“黄老邪,我助你破了王重阳的阵法,又替你除去桃花岛的叛师孽徒,余下的六个杂毛你一个人已对付得了,咱们再见啦!”
( j8 |2 C' E6 o  黄药师哼了一声,他知欧阳锋临去之际,再施一著毒招,出言挑拨,把杀死谭处端的罪孽全放在他的身上,好教全真派对他怀怨寻仇。他生性豁达,明知欧阳锋这个毒计,却也不愿向全真诸子解释,慢慢扶起梅超风,见见喷得满地鲜血,眼见是不活的了。& k( Z/ I& R7 A7 v6 ?
  丘处机追出数十丈,欧阳锋已奔得不知去向。马钰怕他单身追去又再被害,大叫:“丘师弟回来。”丘处机眼中如欲喷火,大踏步回来,戟指黄药师骂道:“我全真派跟你有何怨何仇,你这邪魔恶鬼,先害死我们周师叔,又害死我们谭师哥,所为何来?”黄药师一怔道:“周伯通,是我害死他了?”丘处机道:“你还不认么?”
" X( M" N. U/ p1 }6 u) r. R8 D- m  黄药师与周伯通、欧阳锋三人比赛脚力,奔驰数百里,兀自难分上下,原本是要分出胜负方始罢手,岂知奔跑中间,周伯通忽地想起将洪七公一人搁在深宫之中,他武功已失,若是被人发觉,立时有性命之忧,忙道:“老顽童有事,不比啦不比啦!”他说不比就不比,黄药师和欧阳锋也真奈何他不得,只好由他。黄药师本待向他打探爱女消息,也是始终不得其便。谭处端等在后追赶,虽然不久就见不到三人的影子。但黄药师等却看得他们清清楚楚,老顽童既然有事,东邪西毒二人就回牛家村来瞧个究竟。. d5 o& i# ~7 I4 G% ]! W7 h
  这时丘处机暴跳如雷,孙不二扶著谭处端的身子大哭,都要和黄药师拚个死活。黄药师心知他们必有误会,只是冷笑不语。谭处端忽地睁开眼睛,低声道:“我要去了。”丘处机等忙围绕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只听谭处端吟道:“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不吹箫。”吟罢闭目而逝。全真六子低首祝告,祝毕,马钰抱起谭处端的尸体,丘处机、尹志平等跟在后面,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k/ [2 ?+ Q8 c9 U
  黄药师心想不明不白的与全真七子大战一场,更是不明不白的结下深仇,真是好没来由,眼见梅超风呼吸渐微,想起数十年来恩怨,心中甚是伤感。他是个至性至情之人,一悲伤就放声大哭。梅超风嘴角边微微一笑,运出最后功力,喀的一响,用右手将左腕折断了,右手接著在石础上一击,只击得石屑纷飞,手骨折断。黄药师一怔,梅超风道:“恩师,您在归云上叫弟子做三件事,头两件弟子是来不及做了。”
7 d) m* m" m& O* [+ e  黄药师记起曾叫她找回九阴真经、寻访曲灵风和另外两名弟子的下落,最后一件事是叫她交还偷学的九阴真经上的武功。她断碗碎手,那就是在临死之际自弃九阴白骨抓和摧心掌功夫。黄药师哈哈笑道:“好!好!那余下的两件事也算不了什么,我再收你为桃花岛的弟子吧。”
4 m* T0 e/ `+ p$ J# S  梅超风背叛师门,是她终身大恨,临死竟然能得恩师原宥,不禁大喜,勉力爬起身来,重行拜师之礼,拜了几拜,爬在地下磕头,磕到第三个头,身子僵硬,再也不动了。. M) K7 O! q2 z, C+ ~) J( q& o
  黄蓉在隔室看这些惊心动魄之事连续出现,只盼父亲多留片刻,郭靖丹田之气一聚,立时可出来和他相见,只见父亲俯身将梅超风尸身抱起,忽听门外一声马嘶,正是郭靖那匹小红马的声音。又听傻姑的声音道:“这里就是牛家村啊。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人姓郭?”又一个人道:“就这么几家人家,难道村里的人你认不全?”听他口音极不耐烦,说著推门进来。
$ A6 f5 d+ o9 l8 M" Q! j: A4 p0 k. P  黄药师在门后一张,脸色忽变,原来来的正是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江南六怪。他们到桃花岛赴约,绕了良久,找不到道路进入黄药师的居室,后来遇见岛上哑仆,才知他已离岛。六怪见小红马在林中乱闯,就将它牵了,来牛家村寻找郭靖。
3 ~- c0 b* U$ u8 O; q  六怪一进门,飞天蝙蝠柯镇恶耳朵极灵,立即听到门后有呼吸之声,转过身来。朱聪等五人只见黄药师手中抱著梅超风的尸体,拦在门口,显是防他们逃逸,心中都是一凛。朱聪道:“黄岛主别来无恙!咱们六兄弟遵嘱赴花岛拜会,适逢岛主有事他往,今日在此邂逅相遇,幸如何之。”他酸溜溜的说了这番话,作了一个长揖。
0 b3 L: {! V+ M! |2 Q$ ^! L  黄药师本来要杀六怪,此时一望梅超风惨白的脸,心想:“六怪是她死仇,今日虽她先死,但我仍要让她亲手杀尽六怪,教她死得瞑目。”右手抱著尸身,左手举起她皮连骨断的手腕,身形一晃,欺到韩宝驹身边,出手快极,用梅超风的手掌向他右臂打去。韩宝驹惊觉欲避。那里来得及,拍的一声,右臂立时中掌。黄药师的武功透过死人手掌发出,韩宝驹右臂虽然未断,但也已半身动弹不得。8 K4 z& z6 W  F0 |; H
  六怪见他一语不发,一上来就下杀手,而且以梅超风的尸身作为兵器,更是怪异无伦,六人齐声呼啸,各出兵刃,排成了阵势。黄药师高举梅超风身体,毫不理会六怪的兵刃,直扑过来。韩小莹首当其冲,见梅超风死后双目仍是圆睁,长发披肩,口边满是鲜血,形容可怖之极,右掌高举,向自己顶头猛拍下来,且不说动手,已是吓得手足酸软。南希仁和全金发一个挥动扁担,一个飞出秤锤,齐向梅超风臂上打去。黄药师将尸体右臂一缩,左臂甩出,正击韩小莹腰里,只疼得她直蹲下去。
: a4 n. H! c! R' f1 U6 `  韩宝驹斜步侧身,金龙鞭著地卷到。黄药师左足一步踏上,落点又快又准,刚好将鞭梢踩住。韩宝驹用力一抽,那里有分毫动弹,瞬息之间,梅超风的手爪已抓到面前。韩宝驹大骇,撤鞭后仰,就地滚开,只感脸上热辣辣的甚是疼痛,伸手一摸,只见满掌鲜血,原来已被抓了五条爪印,幸亏梅超风已死,不能施展九阴白骨爪手段,否则这一下要教他立毙爪底。7 u+ ^0 T: h1 T6 ]$ Y' q5 i, X
  只交手数合,六怪立时险象环生,若不是黄药师要使梅超风在死后亲手杀人报仇,六怪早已死伤殆尽,饶是如此,在桃花岛主神出鬼没的招数之下,六人都已性命在呼吸之间。郭靖在隔室听见六位恩师气喘呼喝,奋力抵御,情势危急异常,自己丹田之气虽未稳住,但这六位师父养育之恩与父母无异,岂能不报?当下一闭气,一掌推开,砰的一声,将内外密门打得粉碎。" w+ ~2 N1 v1 F1 C- j, w4 _, j" J
  黄蓉大惊,眼见他功行未曾圆满,尚差最后关头的数刻功夫,竟在这当口用劲发掌,只怕枉自伤了性命,忙叫:“靖哥哥,别动手?”郭靖一掌出手,只感丹田之气向上一冲,热火攻心,急忙闭目收束,将这股气重又逼入丹田之中,黄药师与六怪见橱门突然碎裂,现出郭黄二人,也是一惊非小,各自跃开。" Y4 D3 Q9 v* |; S9 R
  黄药师乍见爱女,惊喜交集,恍在梦中,伸手揉了揉眼睛,叫道:“蓉儿,当真是你?”黄蓉一掌仍与郭靖手掌相接,微笑点头,却不言语,黄药师一看两人神情,已知究竟,这独生爱女是他世上唯一亲人,此时死而复生,实是生平未有之喜,当下将梅超风的尸身放在凳上,走到郭靖身畔,盘膝坐下,伸出手掌和他另一只手掌抵住。
( t$ U$ e8 D4 d2 S1 n  郭靖体内几股热气翻翻滚滚,本已难受异常,只这片刻之间,已数次要跃起大叫大嚷,一舒郁闷,黄药师手掌一伸过来,登时使他逐渐宁定。黄药师的内功何等深厚,另一手在他周身要穴推拿抚摸,只一顿饭功夫,郭靖气定神闲,不但伤势痊愈,而且筋骨轻捷,比未伤前功夫反增,一跃而起,向黄药师拜倒,随即过去叩见六位师父。2 {+ t' u: b" b, X5 V
  这边郭靖向师父叙说别来情形,那边黄药师牵著爱女之手,听她咭咭咯咯,又笑又说的讲述。六怪初时听郭靖说话,但黄蓉不唯语音清脆,言辞华瞻,而描写到惊险之处,更是有声有色,精采百出,六怪情不禁的一个个都走近去听她。郭靖也就住口,从说话人几成了听话人。这席话黄蓉说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但见她神采飞扬,妙语如珠,人人听得悠然神往,如饮醇醪。. q1 k0 M5 k$ I0 G' ~
  她直说到黄药师与六怪动手,笑道:“好啦,以后的事不用我说啦。”黄药师道:“我要去杀欧阳锋、灵智和尚、裘千仞、杨康四个恶贼,孩子,你随我瞧热闹去吧。”
+ H, f# H* o4 K5 v3 z. V" j  他又向六怪望了一眼,心中颇有歉意,但他生性高傲,纵然自己理亏,却也不肯向人低头认错,只道:“总算运气还不太坏,没教我误伤好人。”黄蓉笑道:“爹爹,你向这几位师父陪个不是吧。”黄药师哼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我要找西毒去,靖儿,你也去吧。”郭靖还未回答,黄蓉道:“爹,你先到皇宫去接师父出来。”
! d1 C& B; @5 }- R( R  这时郭靖又将桃花岛上黄药师许婚、洪七公要收他为徒等情禀告师父,请六位师父作主。柯镇恶喜道:“你竟如此造化,得九指神丐为师,桃花岛主为岳,咱们喜之不尽,岂有不许之理?只是蒙古大汗……”他想到成吉斯汗封他为金刀驸马,这件事中颇有为难之处,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d6 H0 P: E* p* L
  突然大门呀的一声推开,傻姑走了进来,手中拿著一只用黄表纸折成的猴儿,向黄蓉笑道:“妹子,你西瓜吃完了么?一个老头子叫我拿这猢狲给你玩儿。”
( l" ]- r5 _+ E& t8 B  黄蓉只道她发傻,不以为意,顺手将纸猴儿接过。傻姑又道:“那个白头发老头儿叫你别生气,他一定给你找到师父。”黄蓉听她说的显然是周伯通,一看纸猴儿果然纸上写得有字,急忙拆开,只见上面歪歪斜斜的写道:“老叫化不见也,老顽童乖乖不得了。”黄蓉急道:“啊哟,怎么师父会不见?”黄药师沉吟半晌道:“老顽童虽然疯疯癫癫,可是武功了得,但教洪七公不死,他必相救。眼下丐帮却有一件大事。”黄蓉道:“怎么?”黄药师道:“老叫化授你的竹杖给杨康那小子拿了去。这小子武功虽然不高,却是个极厉害的脚色,否则欧阳公子这等人物,怎能丧在他的手下?他拿到竹杖,定然兴风作浪,为祸丐帮,咱们须得赶去夺回,否则老叫化的徒子徒孙要吃大亏?”
6 _" P# m+ T+ B$ J0 L) J+ N; `  这番话六怪等听了都连连点头。郭靖道:“只是他已走了多日,只怕难以赶上。”韩宝驹道:“你小红马在此,正好用得著。”郭靖大喜,奔出门去一声呼啸,小红马见到主人,奔腾跳跃,在他身上挨来擦去,欢嘶不已。
  [) Z. E* i# X  黄药师道:“蓉儿,你与靖儿赶去夺取竹杖,这红马脚程极快,谅来追得上?”说到这里,见傻姑在一旁呆笑,神情极似自己从前的弟子曲灵风,心念一动,问道:“你是姓曲么?”傻姑摇头笑道:“我不知道。”黄蓉道:“爹,你来瞧!”牵了他的手,走进密室之中。. r4 A: X2 A, r' y, A2 o( {9 z4 B
  黄药师一见那密室的间架布置,全是自己独创的格局,心知这必是曲灵风所为?黄蓉道:“爹,你瞧这铁箱中的东西。”黄药师却不去开铁箱,纵身跃起,伸手在密室西南角近屋顶处墙上一掀,那墙应手而开,露出一个窟窿。
. W/ U  t& _4 N4 p4 e- v  黄药师右手扳著窟窿,定住身子,左手伸进去一摸,取出一卷纸来,人未落地,右手在墙上一按,已然跃出密室。黄蓉急忙随出,走到父亲身后,瞧他手中展开的那卷纸,但见纸上满是尘土,边角焦黄破碎,想是历时已久,上面歪歪斜斜写著几行字迹道:
" c9 }  D; ^8 a5 M  “字禀桃花岛恩师黄尊前:弟子从皇宫之中,取得若干字画器皿,欲奉恩师赏鉴,不幸遭宫中侍卫围攻,遗下一女……”+ |- K# ~9 J$ N0 w, J' B" p
  字迹写到“女”字,底下就没有字了,只余一些斑斑点点的痕迹,隐约可瞧出是鲜血所污。黄蓉出生时桃花岛诸弟子都已被逐出门,但知父亲门下,个个都是极厉害的人物,此时见了曲灵风的遗禀,心中不禁怃然。
1 [  O$ u& l) a4 c  r  黄药师见了这几行字,已了然于胸,知道曲灵风无辜被逐出师门,苦心焦虑的要重归桃花岛门下,想起自己喜爱珍宝古玩,名画法帖,于是冒险到大内偷盗,得手数次之后,终于被皇宫的护卫发觉。黄药师上次见到陆乘风时已然后悔,此时更为内疚,一转头见到傻姑笑嘻嘻的站在身后,想起一事,厉声问道:“你功夫是你爹爹教的么?”傻姑摇摇头,奔到门边,掩上大门,偷偷在门缝中张了张,打几路拳脚,再张一张,又打几路拳脚。黄蓉叫道:“爹,她是在曲师哥练功夫时自己偷看了学的。”
1 l4 |" I3 g7 H7 z  黄药师点了点头道:“嗯,我想灵风也没这般大胆,出了我门之后,还敢将本门功夫传人。”忽然一转念,道:“蓉儿,你去攻她下盘,钩倒她。”黄蓉不知父亲用意,笑嘻嘻的上前,说道:“傻姑,我跟你练练功夫,小心啦!”左掌虚晃一招,左右双足忽尔连踢两腿,鸳鸯连环,快速无伦。傻姑一呆,右胯已被黄蓉左足踢中,急忙后退,那知黄蓉右腿早已候在她的身后,待她一步退后尚未站稳,乘势一钩,傻姑仰天一交摔倒。她立即跃起,大叫:“你使奸,小妹子,咱们再来过。”7 a! b+ I9 x" [' Q5 d; e' g
  黄药师脸一沉道:“什么小妹子,叫姑姑!”傻姑也不懂妹子和姑姑的分别,顺口叫了声:“姑姑!”黄蓉心道:“原来爹爹是要试她下盘功夫。曲师哥双腿断折,自己练武自然练不到腿上,若是亲口授她,那么上盘中盘下盘的功夫都会教到了。”
5 N: o5 Y: ]* V( c+ M* Q  这一句“姑姑”一叫,黄药师算是将傻姑收归门下了。他又问:“你干么发傻呢?”傻姑笑道:“我是傻姑。”黄药师皱眉道:“你妈呢?”傻姑装个哭脸,道:“回姥姥家啦!”黄药师连问七八句,都是不得要领,叹了一口长气,只索罢了,心想这人是生来痴呆,还是受了重大刺激惊变,除非曲灵风复生,否则世上是无人知晓的了。他望著梅超风的尸身,隔了半晌道:“蓉儿,咱们瞧瞧你曲师哥的宝贝去!”父女俩重又走进密室。
7 ^! J$ b# J2 f6 L. J  望著曲灵风的骸骨,黄药师呆了半天,垂下泪来,说道:“蓉儿,我门下诸弟子中,灵风武功最强,若不是他双腿断了,一百护卫也拿他不著。”黄蓉道:“这个自然,爹,你要亲自教导傻姑武艺么?”黄药师道:“嗯,我要教她武艺,还要教她做诗弹琴,教他奇门五行,你曲师哥当年想学而没学到的功夫,我一古脑儿的教她。”黄蓉伸了伸舌头,心想:“爹爹这番苦头可吃得大了。”  U# j' s2 k' S" q
  黄药师打开铁箱,一层层的看下去,见到这些宝物愈是珍奇,心中愈是伤痛,待看到一轴轴的书画时,叹道:“这些物事用以怡情遣性固然极好,玩物丧志却不可。徽宗道君皇帝的花鸟画得何等精妙,他却把一座锦绣江山拱手送给了金人。”他一面说,一面舒卷卷轴,忽然“咦!”的一声,黄蓉道:“爹,什么?”黄药师指著一幅泼墨山水道:“你瞧!”8 O; V* Y% r" V$ M  f4 w
  只见这幅画中画的是一座陡削突兀的高山,苍翠极天,耸入云表,下临深壑,山侧生著一排松树,松梢积雪,树身尽皆向南弯曲,想见北风极烈,峰西独有一棵老松,却是挺然而立,巍巍秀拔,松树之下用朱笔画著一个迎风舞剑的将军,这人面目难见,但衣袂飘举,姿形脱俗,令人肃然而起敬慕之心。全幅画都是水墨山水,独有此人殷红如火,更加显得卓荦不群。那画并无书款,只题著一首诗云:“经年尘土满征衣,特地寻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未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X5 O8 A) M. Z8 r2 e( d
  黄蓉前数日在飞来峰翠微亭中见过韩世忠所书的这首诗,认得笔迹,叫道:“爹,这是忠武韩靳王写的啊,诗是岳武穆的。”黄药师道:“那不错。只是岳武穆这首诗写的是池州翠微山,画中这座山却形势险恶,并非翠微。这画风骨虽佳,却也不是名家手笔。”黄蓉那日见郭靖在翠微亭中用手指顺著石刻抚写韩世忠书迹,留恋不去,知他喜爱,道:“爹,这幅画给了你女婿吧。”黄药师笑道:“女生外向,那还有什么说的。”顺手在铁箱中拣起一串珍珠,道:“上次老毒物给你珠子,我回桃花岛去取来还他,你带著这一串吧。”黄蓉知道爹爹恨极了欧阳锋,点头称是,接过珍珠,挂在颈中,忽听空中数声雕鸣,叫得甚是峻急。( }' Y" R$ z1 S, I
  她极爱那对白雕,想起已被华筝公主收回,心中甚是不快,忙奔出密室,欲再调弄一番,只见郭靖站在门外大柳树下,一头雕儿啄住了他肩头衣服向外拉扯,另一头绕著他不住鸣叫,傻姑看得有趣,也绕著郭靖团团而转,拍手嘻笑。郭靖惊道:“蓉儿,他们有难,咱们去相救。”黄蓉道:“谁啊?”郭靖道:“我的义兄义妹。”黄蓉小嘴一撇道:“我才不去呢!”郭靖呆了一呆,不懂她的心意,急道:“蓉儿别孩子气,快去啊!”牵过红马,翻身上鞍。
) B( ^" L1 r; L  黄蓉道:“那么你还要我不要?”郭靖更是摸不著头脑,道:“我怎能不要你?”左手勒著马缰,右手伸出接她。黄蓉嫣然一笑,叫道:“爹,咱们去救人,你和六位师父也来罢。”双足在地下一登,飞身而起,左手拉著郭靖右手,借势上了马背,坐在他的身前。郭靖向六位师父行个礼,纵马前行。双雕齐声长鸣,在前领路。. f0 k& t6 X7 T) I
  那小红马与主人睽别甚久,此时重逢,心中说不出的欢喜,抖擞精神,奔跑得直如风驰电掣一般,若非双雕神骏,几乎要落在红马后面。只一瞬眼功夫,那对白雕忽地向前面黑压压的一座树林中落了下去。小红马极具灵性,不待主人指引,也直向树林奔去。+ G) `4 g# e: Z% y+ ]
  来到林外,忽听一个破钹般的声音从林中传出:“千仞兄,久闻你铁掌老英雄的威名,兄弟甚盼瞻仰瞻仰,现下抛砖引玉,兄弟先用微末功夫结果一个,再请老兄施展铁掌雄风如何?”接著听得一人高声惨叫,林顶树梢晃动,一棵大树倒了下来。郭靖大吃一惊,下马抢进林去。; j8 X' `$ t  [, S
  黄蓉跟著下马,拍拍小红马的头,说道:“快去接我爹爹来。”回身向来处指点,小红马一转身,飞驰而去。黄蓉心道:“只盼爹爹快来,否则我们又要吃老毒物的亏。”隐身树后,循声来到林中。% O. C3 i  K+ E* @! w
  一瞧之下,不由得呆了一呆,只见拖雷、华筝、哲别、忽尔杰四人均各被绑在一棵大树之上,欧阳锋与裘千仞站在树前。另一棵倒下的树上也缚著一个人,身上衣甲鲜明,原来是护送拖雷回归蒙古的那个宋军将军,被欧阳锋这裂石断树的一推,早已毙命。那些兵丁影踪不见,想来已被两人赶散。
3 \; e" _! S( `  p' y  c0 n3 f6 c  裘千仞如何敢与欧阳锋比赛掌力,正待想说几句自抬身价的话来混朦过去,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一转身见是郭靖,不觉又惊又喜,心想正好借西毒之手除他。欧阳锋见郭靖中了自己蛤蟆功劲力竟然未死,也是大出意外。华筝公主已叫了起来,“靖哥哥,快来救我。”: q/ `% c/ H: M0 c- A
  一看眼前情势,黄蓉心中计议已定:“且当迁延时刻,待爹爹过来。”只听郭靖喝道:“老贼,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又想害人么?”欧阳锋有心要瞧瞧裘千仞的功夫,微笑不语。裘千仞喝道:“好小子,见了欧阳先生还不下拜,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郭靖在密室中亲耳听他胡言乱道,挑拨是非,此时又在害人,心中恨极,踏上两步,砰的一掌当胸击去。
4 ^, d2 G* S- N; o! o8 V  他这降龙十八掌功夫此时已非同小可。这一掌六分发,四分收,劲道去而复回。裘千仞身子一侧,稍避来势,但仍被他掌风带到,不由自主的不向后退,反而前跌。郭靖“嘿”的一声,左掌反手一个嘴巴,要打得他牙落舌断,以后再不能逞口舌之利,兴风作浪。
! w0 \% B& I0 a. ?0 z2 i3 r4 v  这一掌劲力虽强,去得却慢,但部位恰到好处,正是教裘千仞无可闪避,约差一尺就要击到他的面颊,只听黄蓉一声呼叱:“慢著!”郭靖手一抬,变掌为抓,一把拿住他的后颈,往上一提,转头道:“蓉儿,怎么?”
! x. Q/ N3 r- k- F  黄蓉生怕郭靖伤了这老儿,欧阳锋立时就要出手,当下心生一计,道:“快放手,这位老先生脸皮上的功夫甚是厉害,只要一掌打上了他的脸,劲力反激出来,你非受内伤不可。”郭靖不知她是出言讥嘲,不信道:“那有这等事?”黄蓉又道:“他吹一口气能把黄牛揭去一重皮,你还不让开。”郭靖更是不信,但知道黄蓉必有用意,于是放开了抓在他头颈中的手。7 C& j3 l2 D8 Q" V. D
  裘千仞道:“还是这位姑娘知道厉害,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岂能以大压小,随便伤你。”黄蓉笑道:“那也说得是。老先生的功夫我仰慕得紧,今日要领教几招高招,你可不许伤我。”说著立个门户,左手向上一扬,右掌虚卷,放在口边吹了几吹笑道:“接招,我这招叫做‘大吹法螺!’”裘千仞道:“小姑娘好大胆子,欧阳先生名满天下,岂能容你讥笑?”黄蓉右手反撤出去,哒的一声,清清脆脆打了他一个耳光,笑道:“这招叫做‘反打厚脸皮’!”
1 O- Z8 H0 V9 h0 ?' A2 i! g4 H, Y' L  只听得林子外一人笑道:“好,顺手再来一记!”黄蓉闻声知道父亲已到,胆气顿壮,答应了一声,右掌果然顺拍。裘千仞急忙低头避让,那知她这招却是虚招,掌出即收,左掌随到。他用六合通臂拳右臂横伸欲格,料不到对方仍是虚打,但见她两只小小手掌犹如一对玉蝶,在眼前上下翻飞,一个疏神,右颊又吃了老大一个耳括子。% @# ]" {( u+ r' O
  裘千仞知道再打下去势必不可收拾,呼呼冲出两拳,将黄蓉逼得退后两步,随即向旁跃开,叫道:“且住!”黄蓉笑道:“怎么?够了吗?”裘千仞正色道:“姑娘,你身上已受内伤,快回去在密室之中休养七七四十九日,不可见风,否则小命不保。”黄蓉见他说得郑重,不免呆了一呆,随即格格而笑,犹似花枝乱颤。
+ ]! S( i! Z/ Z' c9 [5 G6 F  Y8 s5 s$ W  此时黄药师和江南六怪都已赶到,见拖雷等被绑在树上,都感奇怪。欧阳锋素知裘千仞武功极为了得,当年曾以一双铁掌,把威震天南的衡山派众武师打得死伤狼籍,衡山派就此一蹶不振,不能再在武林中占一席地,怎么他今日连黄蓉这样一个小女孩也打不过,难道他真的脸上也有内功,以反激之力伤了对方?不但此事闻所未闻,看来情势也是不像,心中正自迟疑,一抬头,猛见黄药师肩头斜挂了一只蜀锦文囊,囊上用白丝绣著一只骆驼,正是自己侄儿之物,不由得心中一凛。他杀了谭处端与梅超风后去而复回,正是来接侄儿,心想:“难道黄药师竟杀了这孩子给他徒儿报仇?”颤声问道:“我侄儿怎样啦?”4 j( a: |  ~2 P' ~: H1 z; u
  黄药师冷冷的道:“我徒儿梅超风怎么啦,你侄儿也就怎么啦。”欧阳锋身子冷了半截。原来欧阳公子是欧阳锋与他嫂子私通而生,名是侄儿,其实却是他的亲子,他性子歹毒,舐犊之情却深,对这侄儿爱若性命,心知黄药师及全真诸道虽与自己结了深仇,但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的豪杰,欧阳公子双腿动弹不得,他们决不致和他为难,只待这些人一散,就去接他赴清静之地养伤,那知竟遭了毒手。& ]; I& G( T* l. f" G
  黄药师见他站在当地,双目向前直视,立时就要动手,知道这一发难,直是排山倒海,势不可当,心中暗暗戒备。欧阳锋嘶声道:“是谁杀的?是你门下还是全真门下?”他知黄药师身份甚高,决不会亲手去杀一个双足断折之人,必是命旁人下手,他声音本极难听,这时更是铿铿刺耳。黄药师冷冷的道:“这人学过全真派武功,也学过桃花岛的一些功夫,你去找他吧。”" u* M0 r+ z5 Y: K/ P
  这话中说的是杨康,但欧阳锋念头一转,立时想到郭靖。他心中虽已悲愤之极,但生性阴险持重,沉住了气,问道:“你拿他的文囊干什么?”黄药师道:“桃花岛的总图在他身边,我总得取回啊。累得他入土后再见天日,那倒有些儿抱憾。”欧阳锋道:“好说,好说。”他知自己与黄药师势均力敌,非拆到一二千招后难分胜负,而且也未必是自己能占上风,好在九阴真经已然得手,报仇之事倒也不是急在一朝,但若裘千仞能将江南六怪与靖蓉二人打倒,助已一臂之力,那么当场就可要了黄药师的性命。在这惊闻亲子被杀噩耗之际,竟能冷冷静静审察敌我强弱情势,那西毒确是大有过人之处,他回首向裘千仞道:“千仞兄,你宰这八人,我来对付黄老邪。”
8 V3 B/ i, _4 S! o  裘千仞将大蒲扇轻挥几挥,笑道:“那也好,我宰了八人,再来助你。”欧阳锋道:“正是。”说了这两个字后,双目盯住黄药师,慢慢蹲下身子。黄药师两足不丁不八,踏著东方乙木之位,两人立时要以上乘武功,决强弱,判死生。
' x& @/ H' V% P  黄蓉笑道:“你先宰我吧。”裘千仞摇头道:“我实在有点儿下不了手,啊哟,糟糕,这话儿当真不凑巧!”说著双手捧住肚子弯下了腰。黄蓉奇道:“怎么?”裘千仞苦著脸道:“你等一回儿,我要出恭!”黄蓉啐了一口,一时不知为何接口,裘千仞又是“啊哟”一声,愁眉苦脸,双手捏著裤子,向旁跑去,瞧情形是突然肚痛,一个忍不住,倒是痾了一裤子的屎。黄蓉一呆,心知他八成是假,可是却也怕他当真腹泻,眼睁睁让他跑开,不敢拦阻。! q! j( V4 `" n0 y, u* a
  朱聪从衣囊内取出一张草纸,飞步赶上,在他肩头一拍,笑道:“给你草纸。”裘千仞道:“多谢。”走到树边草丛中蹲下身子。黄蓉拣起一块石子向他后心掷去,道:“走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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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1:54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 i4 {& U- r$ d) M
第七十九回  新盟旧约
& S8 H: ~: A& W  那石子去势如风,刚要打到他的背心,裘千仞回手接住,笑道:“姑娘怕臭吧,我走得远些就是。你们八个人等著我,可不许乘机溜走。”说著提了裤子,又远远走出十余丈,蹲下身来。黄蓉道:“二师父,这老贼要逃。”朱聪点头道:“只怕逃不了。这两样物事给你玩罢。”
, w2 O9 i! d. \6 H6 }  黄蓉一看,见他手中拿著一柄利剑,还有一只铁铸的手掌,知道是他适才在裘千仞肩上一拍时,从这老儿怀里扒来的。她在密室中曾见裘千仞向全真七子玩利剑入腹的勾当,当日虽知是假,却猜想不透其中机关,这时见了那三截能够伸缩环套的剑刃,直笑得打跌,有心要扰乱欧阳锋心思,走到他面前,笑道:“欧阳先生,我不想活啦!”右手一扬,将那利剑插入腹中。' N' S) R; b) W
  黄药师和欧阳锋正在蓄势待发,见她如此都吃了一惊。黄蓉随即举起剑刃,将三截剑锋套进拉出的把玩,笑著将裘千仞的把戏对父亲说了一遍。欧阳锋心道:“难道这老儿当真是浪得虚声,一辈子欺世盗名?”黄药师见他慢慢站直身子,已猜中他的心思,从女儿手中接过那铁铸的手掌,见掌心中刻著一个“裘”字,掌背刻著一条小蛇一条蜈蚣,两条毒虫绕在一起,猛地想起:这是铁掌水上飘裘千仞的令牌!二十年前这令牌在江湖上真有莫大的威势,不论是谁拿在手中,大江南北,黄河上下,任凭通行无阻,黑道白道,无不见之丧胆,岂难道这令牌的主人,竟是这么一个大言无耻的糟老头儿么?2 M( ^+ P  C& a# J" e; u4 s1 `
  他一面沉吟,一面将铁掌交还给女儿。欧阳锋见了铁掌,侧目凝视,脸上也大有诧异之色。黄蓉笑道:“这铁手掌倒好玩,我要了他的,骗人的家伙却用不著。”举起那三截铁剑叫道:“接著!”扬手欲掷,但见与裘千仞相距甚远,自己手劲不够,只怕掷不到,交给父亲,笑道:“爹,你扔给他!”
+ T+ e# g. l+ F% C& o3 i  黄药师起了疑心,正要再试试裘千仞到底是否有真实功夫,举起左掌,将那铁剑平放掌上,剑尖向外,右手中指在剑柄上一弹,铮的一声轻响过去,那铁剑激射而出,比强弓所发的硬弩还要去得迅速。黄蓉与郭靖一齐拍手叫好,欧阳锋暗暗心惊:“好厉害的弹指神通功夫!”1 v1 I1 W! F9 Y
  众人惊叫声中,那剑直向裘千仞后心飞去,眼见剑尖离他背脊仅余数尺,他仍是蹲在地下不动,瞬眼之间,那剑已插入他的背心。这剑虽然并不锋利,但黄药师何等功力,这一弹之下,三截剑直没至柄,别说是铁剑,纵然是木刀竹刃,这老儿不死也得重伤。郭靖飞步过去,叫声:“啊哟!”举起地下一件黄葛短衣,在空中连连挥动,叫道:“老儿早就溜啦。”8 ?$ B+ b) v% H7 ^! ?. O1 Z
  原来裘千仞脱下短衣,罩在一株矮树之上,他与众人相距既远,又有草木掩映,这金蝉脱彀之计竟然得售,连黄药师、欧阳锋这两位大行家也被瞒过。东邪西毒对望一眼,忍不住同时哈哈大笑。1 a3 k3 t9 m3 t! u- N/ W8 \. \# G/ s9 Q
  欧阳锋知道黄药师心思机敏,不似洪七公之坦率,向他暗算不易成功,但见他笑得舒畅,毫不戒备,有此可乘之机,如何不下毒手?只听得犹似金铁交鸣,铿铿三声,他笑声忽止,斗然间快似闪电般向黄药师一揖到地。黄药师仍是仰天长笑,左掌一立,右手钩握,抱拳还礼,两人身子都是微微一晃。欧阳锋一击不中,身形不动,猛地倒退三步,叫道:“黄老邪,咱老哥儿俩后会有期。”长袖一振,衣袂飘起,转身欲走。, k) y! r( Q. x( Q# Y" K/ G
  黄药师脸色微变,左掌推出,挡在女儿身前。郭靖也已瞧出西毒在这一转身之间暗施阴狠功夫,以劈空掌之类手法袭击黄蓉。他见机出招均不如黄药师之快,眼见危险,已不及相救,大喝一声,双拳向西毒胸口直捶过去,要逼他还掌自解,袭击黄蓉这一招劲力就不致用足。欧阳锋的去劲被黄药师一挡,立时乘势收回,反打郭靖。这一招除了他本身原劲,还借著黄药师那一挡之力,更加非同小可。郭靖那敢硬接,危急中就地滚开,跃起身来,已惊得脸色惨白。欧阳锋骂道:“好小子,数日不见,功夫又有进境了。”须知他刚才这招反打,借敌伤人,变化莫测,竟被郭靖躲开,却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A  H: o6 f; q9 s; ]# k
  江南六怪见双方动上了手,围成半圈,拦在欧阳锋的身后。欧阳锋毫不理会,大踏步向前直闯,全金发和韩小莹不敢阻挡,向旁一让,眼睁睁瞧著他出林而去。* U+ u2 _$ g' ]) N
  黄药师若要在此时为梅超风报仇,集靖蓉与六怪之力,自可围歼西毒,但他性高傲,不愿被人说一声以众暴寡,宁可将来单独再去找他,当下望著欧阳锋的背影,只是冷笑。这时郭靖已将华筝、拖雷、哲别、搏尔杰的绑缚解去,华筝等见他未死,自是喜出望外,大骂杨康造谣骗人。拖雷道:“那姓杨的说有事须得赶去岳州,我只道他是好人,白白送了他三匹骏马。”郭靖问道:“安答,你们怎生遇上这两个老贼?”
6 F8 V( O" I; P2 e) e  华筝笑逐颜开,抢著来说。原来拖雷、华筝等听说郭靖惨亡,心中悲伤,听杨康口口声声说要为义兄报仇,与他言谈甚是投机。那晚在临安之北五十里一个小镇上的客店中共宿,杨康夜中想要去行刺拖雷,那知那胖瘦二丐因他拿著帮主竹杖,对他保护极是周至,在他窗外轮流守夜,数次欲待动手,却不是见到胖丐,就是瘦丐,拿著兵刃在院子中来回巡视。他候了一夜,始终不得其便,只索罢了,次日向拖雷骗了三匹良马,与二丐连骑西去。拖雷等正要北上,却见那对白雕回头南飞,候了半日也不见回来,拖雷知道白雕灵异,南去必有缘由,好在北归并不急急,于是在客店中等了两日。到第三日上,双雕忽地飞回,在华筝肩上不住鸣叫。拖雷等一行由双雕引路,重行南回,不巧在树林中遇到了裘千仞和欧阳锋二人。( K8 W$ T6 L& h. m( J
  裘千仞奉了大金国使命,要挑拨江南豪杰互相火并,以便金兵南下,正在树林中向欧阳锋胡说八道,一见拖雷是蒙古使者,立时就与欧阳锋一齐动手。哲别等纵然神勇,但那里是西毒的敌手。只雕南飞本来是发见小红马的踪迹,那知反将主人导入祸地,若非及时又将郭靖、黄蓉引来,拖雷、华筝这一行人是不明不白的丧身于这树林之中了。
& Q( V4 D; Y9 ~  g3 j  这番情由有的是华筝所知,有的她也莫名其妙,只见她拉著郭靖的手,咭咭咯咯的说个不已。黄蓉看她与郭靖神情如此亲密,心中已有三分不喜,而她满口蒙古说话,自己一句不懂,更是大不耐烦。黄药师见女儿神色有异,问道:“蓉儿,这番邦女子是谁?”黄蓉黯然道:“是靖哥哥没过门的妻子。”! G6 e7 q* J; b1 ?' j* Q; |5 {
  此言一出,黄药师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一句:“什么?”黄蓉低头道:“爹,你去问他自己。”朱聪在旁,早知事情不妙,忙上前将郭靖在蒙古早与华筝公主定亲等情,委委婉婉的说了。黄药师本就不喜郭靖,好容易将独生爱女许配了他,那知中间尚有此等纠葛,他是一代武学宗师,这爱逾性命的掌上明珠岂能作人之妾?他生平连一点极微小之事也不肯让女儿受到委曲,此事万不能忍,厉声道:“蓉儿,爹要做一件事,你可不能阻拦。”. `9 `# O( h8 j6 O& t
  黄蓉心中一凛,颤声道:“爹,什么啊?”黄药师道:“臭小子,贱女人,两个一起宰了!”黄蓉抢上一步,拉住父亲右手,道:“爹,靖哥哥说他心中真心喜欢我。”黄药师哼了一声,喝道:“喂,小子,那么你把这番邦女子一刀杀了,表一表自己的心迹。”
1 `2 E+ a- ~0 ^  s0 \& h# f  郭靖一生之中,从未遇过如此为难之事,他心思本就迟钝,这时听了黄药师之言,茫然失措,呆呆的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黄药师冷冷的道:“你先定了亲,却又来向我求婚,这话怎生说?”江南六怪见他脸色铁青,知道反掌之间,郭靖立时有杀身之祸,各自暗暗戒备,只是功夫和他相差太远,当真动起手来,实是无济于事。, f' J/ e9 ^2 W8 q
  郭靖本就不会打诳,听了这句问话,老老实实的答道:“我只盼一生和蓉儿厮守,别的事都没放在心上。”黄药师脸色稍见和缓,道:“好,你不杀这女子也成,只是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和她相见一面。”郭靖沉吟未答。黄蓉道:“你一定得和她见面,是不是?”郭靖道:“我心中向来当她亲妹子一般,若不见面,我也会记挂她的。”黄蓉嫣然笑道:“你爱见谁就见谁,我可不在乎。”
6 ]/ V0 W0 r3 e5 W' Y2 @; F' g  黄药师道:“好吧!这番邦女子的兄长在这里,我在这里,你的六位师父也在这里,明明白白的说一声:你要娶的是我女儿,不是这番邦女子!”他如此一再迁就,实是大违本性,只是瞧在爱女面上,极力克制忍耐。/ C; z- V9 {' A3 w2 ]
  郭靖低头沉思,一瞥眼同时见到成吉思汗所赐的金刀和丘处机所赠的匕首,心想:“若依爹爹遗命,我和杨康该是生死不渝的好兄弟,可是他心念如此,这结义之情实是难保。又依杨铁心叔父之遗命,我该娶穆家妹子为妻,此事如何可行?可见尊长为我规定之事,未必定须遵行。我和华筝妹子的婚事,是成吉思汗所定,岂难道为了旁人的几句话,我就得和蓉儿生生分离么?”想到此处,心意已决,抬起头来。8 F& h5 }5 s/ f) P* {
  此时拖雷已向朱聪问明了黄药师与郭靖对答的言语,见郭靖踌躇沉思,好生为难,知他对自己妹子实无情意,满腔忿怒,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狼牙雕翎,双手持定,朗声说道:“郭靖安答,男子汉横行天下,行事一言而决!你既对我妹子无情,成吉斯汗的英雄儿女岂能向你求恳?你我兄弟之义,请从此绝!幼时你曾舍命助我,又救过我爹爹和我的性命,咱们恩怨分明,你母亲在北,我自当好生奉养,你若要迎她南来,我也派人护送,决不致有半点欠缺,大丈夫言出如山,你放心好啦。”说罢拍的一声,将一枝长箭折为两截,投在马前。) t' e* f  a8 E& o8 e; W  a" K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郭靖心中一凛,登时想起幼时与他在大漠上所干的种种豪事,心道:“大丈夫言出如山,华筝妹子这头亲事是我亲口答允,言而无信,何以为人?纵然黄岛主今日要杀我,纵然蓉儿恨我一世,那也顾不得了。”当下昂然说道:“黄岛主,六位恩师,拖雷安答和哲别、博尔杰两位师父,郭靖并非无信无义之辈,我须得和华筝妹子结亲。”8 f# L+ A9 @6 X3 o0 }
  他这话用汉语和蒙古语分别说了一遍,无一人不大出意料之外。拖雷与华筝等是又惊又喜,江南六怪暗赞徒儿是个硬骨头的好汉子,黄药师侧目冷笑。黄蓉伤心欲绝,隔了半晌,走上几步,细细打量华筝,见她身子健壮,剑眉大眼,满脸英气,不由得叹了口长气,道:“靖哥哥,我懂啦,她和你是一路人。你们俩是大漠上的一对白雕,我只是江南柳枝底下的一只燕儿罢啦。”
+ |  e7 _/ a+ Q8 Q  郭靖走上一步,握住她一只小手,道:“蓉儿,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但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你是明白的。就是把我千刀万剐,把我身子烧成了飞灰,我心中仍是只有你。”黄蓉眼中含泪,道:“那么为什么你说要娶她?”郭靖道:“我是个蠢人,什么事理都不明白。我只知道答允过的话,决不能反悔。可是我也不打诳,不管怎样,我心中只有你。”
7 E  k+ u7 E: p# ~5 R  y  黄蓉心中迷茫,又是喜欢,又是难过,淡淡一笑道:“靖哥哥,早知如此,咱们在那明霞岛上不回来了,那岂不是好?”黄药师忽地长眉一竖,喝道:“这个容易。”袍袖一扬,一掌向华筝公主劈去。3 ~2 \( k( S, x# T
  黄蓉素知老父心意,见他眼露冷光,已知起了杀机,在他手掌拍出之前,抢著拦在头里。黄药师怕伤了爱女,掌势稍缓,黄蓉已拉住华筝手臂,将她扯下马来。只听砰的一声,黄药师这一掌打在马鞍之上,最初一瞬之间,那马并无异状,但渐渐垂下头来,四腿弯曲,缩成一团,瘫在地下,竟自死了。这是一匹蒙古名马,虽不及汗血宝马神骏,却也是匹筋强骨壮,身高瞟肥的良驹,黄药师一举手就将它毙于掌下,武功确是深不可测。拖雷与华筝都是心中怦怦乱跳,心想这一掌若是打在华筝身上,那还有命么?
+ A# O9 n+ w6 V( M) |+ k1 D8 F  黄药师想不到女儿竟会出手相救华筝,楞了一楞,随即会意,知道若是自己将华筝杀了,郭靖必与女儿翻脸成仇。在他想来,翻脸就翻脸,难道还怕了这小子不成?但一望女儿,见她脸上神色凄苦,却又隐隐是缠绵万状、难分难舍之情,心中不禁一寒,这正是他妻子临死之时脸上的模样。黄蓉与亡母容貌本极相似,这副情状当时曾使黄药师如痴如狂,虽然时隔十五年,每日仍是如在目前,现下斗然间在女儿脸上出现,知她对郭靖已是情根深种,爱之入骨,心想这正是她父母平生任性痴情的性儿,无可化解,当下叹了一口长气,吟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黄蓉怔怔站著,泪珠儿缓缓的流了下来。
6 I+ K7 a' c. ~$ W  韩宝驹一拉朱聪的衣襟,低声道:“他唱些什么?”朱聪也低声道:“这是汉朝一个姓贾的人文章中的话,说人与万物在这世上,就如放在一只大炉子中被熬炼那么苦恼。”韩宝驹啐道:“他练到那么大的本事,还有什么苦恼?”朱聪微微一笑,却不答话。1 Y9 O$ r9 ^5 X  C, u. a
  黄药师柔声道:“蓉儿,咱们回去吧,以后永远也不见这小子啦。”黄蓉道:“不,爹,我还得到岳州去,师父叫我去做丐帮的帮主呢。”黄药师微微一笑,道:“做叫化子的头儿,啰唆得紧,也没什么好玩。”黄蓉道:“我答允了师父做的。”黄药师微一沉吟道:“那也好,你做几天试试,若是嫌脏,那就立即传给别个吧。你以后还见这小子不见?”
; U8 U6 y9 }- Z1 ^% I0 Q5 n  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见他凝视著自己,目光中爱怜横溢,深情无限,回头向父亲道:“爹,他要娶别人,那我也嫁别人。他心中只有我一个,那我心中也只有他一个。”黄药师道:“哈,桃花岛的女儿不能吃亏,那倒也不错。要是你嫁的人不许你跟他好呢。”黄蓉道:“哼,谁敢拦我?我是你的女儿啊。”黄药师道:“傻ㄚ头,爹过不了几年就要死啦。”黄蓉凄然道:“爹,他这样待我,难道我能活得久长么?”父女俩这样一问一答,江南六怪虽然生性怪僻,却也不由得听得呆了。须知有宋一代,最考究礼教之防,那黄药师却是个非汤武而薄周孔的人,行事偏偏要和世俗相反,是以被人送了个称号叫做“东邪”。黄蓉自幼受父亲薰陶,心想夫妇自夫妇,情爱自情爱,小小脑筋之中,那里有过什么贞操节烈的念头。这番惊世骇俗的说话,旁人听来自是要挢舌难下,可是他父女俩说得最是自然不过,宛如家常闲话一般,柯镇恶等纵然豁达,也不免暗暗摇头。# N1 Z% b. \# {- I+ G& w+ P8 r
  郭靖心中难受之极,要想表白几句安慰黄蓉,可是他本就木讷,这时更是不知说什么好。黄药师望望女儿,又望望郭靖,仰天一声长啸,声振林梢,山谷响应,惊起一群喜鹊,绕林而飞。黄蓉叫道:“鹊儿鹊儿,今晚牛郎会织女,还不快造桥去!”黄药师在地下抓起一把沙石,一掷而出,十余只喜鹊纷纷跌落,全都死在地下。他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去了。
6 Z. o& j  n  }$ U) p1 r: b  拖雷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只知郭靖不肯背弃旧约,心中自是欢喜,拿起父王成吉思汗的那柄金刀,放在嘴边亲了一亲还给郭靖,说道:“安答,盼你大事早成,北归相见。”华筝道:“这对白雕你带在身边,你要早日回来。”郭靖点了点头,从背囊中取出一柄短戟,说道:“你对我妈说,我必当用爹爹的兵器,手刃仇人。”哲别、博尔杰二人也和郭靖别过,四人连骑出林。9 P; i2 h4 ~  E2 U
  黄蓉见这四个蒙古人离去,郭靖却仍站在当地,凄然道:“靖哥哥,你也去吧,我不怪你就是。”
/ k, u/ C+ {  t; A$ x# T  (以下修订本有重大删改)0 D+ `4 ]8 L2 g# S, R
  郭靖道:“蓉儿,那竹杖给杨康拿了去,你爹爹说丐帮的事只怕有变,今晚咱们去找师父,明儿我和你同去。”黄蓉摇了摇头,道:“你一个儿找师父去吧。”取出插在腰间的郭靖那把匕首,放在地下,解开背上包裹,拿出一卷画,道:“这是我爹爹给你的。”又把包中五色缤纷的贝壳分了一半,道:“这是咱俩在那岛上一起拣的,分一半给你。”打量一下摊开的包袱,见其中只有郭靖当日所赠的一件貂裘,以及若干碎银和替换衣服,笑了一笑道:“我也没有什么物事给你。”缓缓结好包袱背在背上,转身便走。郭靖牵了红马,追上去叫道:“你骑这马吧。”黄蓉又笑了笑,却不答话,扬长而去。! ~' n- m6 k, q5 y* [
  郭靖追了几步,停步不追,望著她的背影逐渐远去,只怔怔的发呆。韩小莹道:“靖儿,你打算怎地?”郭靖呆了一呆道:“我要到宫中去找洪师父。”柯镇恶道:“那也是应当的。黄老邪到我们家里去惊动过了,家人必定甚是记挂,我们今日就要回去。你接了洪师父,可请他老人家到嘉兴来养伤。”郭靖答应了,当下与六位师父拜别,收了匕首、贝壳等物,返回临安。: e5 w7 A' b3 L! e- y# m) i" F
  这晚郭靖重入大内,在御厨周围细细寻找,却那里有洪七公的影子,周伯通更是不知去向。第二晚又去寻找,仍是毫无头绪,心想:“凭我这块料子,这里就有什么蛛丝马迹,也必瞧不出来。且去追上蓉儿,助他办了丐帮的公干,再和她同来寻访。”4 q7 ~9 r& O! ^5 W- D1 j/ T
  这日是七月初九,距丐帮岳州之会,已只六日,好在汗血宝马日行千里,郭靖纵辔西行,只一日,已到了江南西路界内。此时中国之半已属金国,东划淮水,西以散关为界,南宋所存著只两浙、两淮,江南东西路,荆湖南北路,西蜀四路,福建、广东、广西,共十五路而已,正是国势衰靡,版图日蹙。! E' {( h/ Q4 l* E, Z' I8 Z7 p" N6 ~
  郭靖沿途留心黄蓉踪迹,不时放出白雕前后查察,这日来到隆兴府武宁县,眼见离岳州不远,于是勒马缓缓行去。黄昏时分,只见前头黑压压一片猛恶林子,林后又是一座长岭,一路上道路极为崎岖,想来岭上更是不便行走,郭靖见天色已晚,寻思不如明日一早再行过岭,且找个安稳所在歇宿,转到林边,忽见一道矮矮竹篱,心中大喜:“既有竹篱,必有人家。”循著竹篱转过一排苍柏,果见三间茅屋,郭靖牵马走近,却听得茅屋中传出一个女子的隐隐哭声。
; X1 T, m# n; |  n1 J5 t  郭靖驻足不前,心道:“人家既有伤心之事,却也不便打扰。”正想回头,那茅屋中之人已听到马嘶雕鸣,呀的一声,开了柴扉,出来一个身形伛偻的白发老头,手中拿著一柄长长铁叉,站在门口,厉声喝道:“狗官,蛇儿没有,女孩儿更没有,就只老头儿一条老命!”* f+ T  u4 Q7 {: U2 e5 B+ l; e
  郭靖一怔,知他误会,忙唱个肥喏,说道:“老丈,小人是过往客人,错过了宿头,想在府上打扰一宵。若是不便,小人这就便去。”那老人打量郭靖装束,放下铁叉,还了一礼,道:“老汉胡言乱道,客官莫怪。要是不嫌污秽,就请入内奉茶。”郭靖谢了,先讨些草料喂了马,这才进屋,只见屋内片尘不染,清洁异常,心中微感诧异,刚好坐定,却听门外马蹄声急,三骑马奔到屋外,一个粗暴的声音喝道:“秦老头儿,给蛇还是给女孩儿啊?”又一人道:“我们饶得你,太爷可饶不了我们,快滚出来!”刷的一响,马鞭梢卷在屋顶茅草,扯下了一片。# T/ E7 K- @; v  t8 L8 z3 z2 l
  那秦老汉走到内室门外,低声道:“琴儿,快从后门逃到林子里去,今晚别出来,明日你自回广东去吧。”一个少女声音哭道:“爷爷,我跟你死在一块。”秦老汉顿足道:“快走,快走,要逃不走啦!”只见一个青衣少女从内室出来,搂住爷爷,秦老汉没命价推她,但听得忽喇一声,柴扉被人推倒,三条汉子抢了进来,当先一人一把提起秦老汉后领,往地下一掷,另一手已将少女搂住在怀里。那少女吓得呆了,做声不得。
: V! ?" @5 H4 O* q7 @1 r  郭靖打量进来的三人,见当先的是个县衙门的都头,另外两个却是士兵。那都头抱起少女,笑道:“秦老汉,咱们奉著县太爷的差遣,你可怨怪不得。你今晚送到二十条蛇儿,还你一个黄花闺女,明朝送到,只怕来不及啦。”说著哈哈大笑急步出门。
2 y) J/ z+ u" ~: x$ A  秦老汉大叫一声,挺叉追出,和身向那都头背后刺去,那都头闪过身子,抽出腰刀,在叉杆上猛砍一刀。秦老汉拿捏不住,呛啷一声,铁叉落在地下。那都头横腿一扫,将秦老汉掠倒在地,喝道:“你这老狗,若再啰皂,休怪我刀不生眼。”秦老汉见孙女在他臂弯之中,惊得晕了过去,自己已不想活命,抓住都头的右腿,狠狠咬了一口。
' [4 z% s8 c' W$ U4 {  那都头吃痛,一声吼叫,反过腰刀一刀背打在秦老汉额头,登时血流被面。但秦老汉牙齿牢牢咬住,死也不肯放口。两名士兵上前相助,一个踢,一个拉,那都头又是一刀背一刀背的击打,眼见秦老汉性命不保。) X- l5 w/ @  u$ ~! V% d  n
  当那都头来强抢少女之时,郭靖已是十分气恨,只是他性子迟缓,出手较慢,这时再也忍耐不得,一纵上前,一手一个,先抓住两名士兵的背心,远远掷出。那都头一刀背正向秦老汉打去,郭靖左手掌缘在刀背上一格,向前一推,那刀反砍上去,噗的一声,砍在那都头额骨之上。郭靖右手夺过少女,左腿起处,踢在都头的臀上。: f* I! v$ J( c+ m! ^' Z3 V
  这一腿劲力好大,那都头肥肥一个身子立时飞起,岂知秦老汉两排牙齿深陷都头腿肉之中,双手又死命抱住他的小腿,都头身子飞起,带著秦老汉也飞了出去。郭靖吃了一惊,心想秦老汉年已衰迈,这一跌下来,只怕当场就要一命鸣呼,不及放下手中少女,抱著她纵身而起,如一头大鸟般扑上前去,抢著抓住都头的衣领,一把提起,叫道:“老丈,你饶了他吧!”秦老汉势如疯虎,神智已然胡涂,直待那少女连叫:“爷爷!爷爷!”方才放开牙齿,满嘴鲜血,抬起头来。郭靖左手向外一挥,将那都头掷得在地下连翻几个筋斗。那都头只怕郭靖上前追打,赖著不敢起身。两名士兵见郭靖不再过来,这才上前将他扶起,三人马也不敢骑,一跷一拐的去了。
, i* u0 C4 n' j! V: ?; L3 E; y  郭靖放下少女,扶起秦老汉。那少女向郭靖望了几眼,心中好生感激,只是怕羞,却不说话,取出手帕给爷爷抹去脸上血渍。秦老汉虽然受伤不轻,但见孙女未被抢去,精神大振,突然爬在地下,向郭靖连连磕头,那少女跟著跪下。郭靖急忙扶起,说道:“老丈不须多礼,小人生受不起。”
8 o2 a9 ]: b  f7 n# f7 G  秦老汉请郭靖回入茅屋,那少女捧出一碗茶来,放在郭靖面前,低声道:“恩人请用茶。”郭靖起身谢过。秦老汉道:“不敢请问恩人尊姓大名。”郭靖说了。秦老汉道:“若非恩人相救,老汉祖孙二人今日是活不成了。”当下说出一番话来。
: p+ l$ f- V, [, f; n$ s  原来秦老汉本是广东人,因在故乡受土豪欺压,存身不住,携家逃来江西,见这林边有些无主荒地,就与两个儿子开垦起来。
- U4 L' ^6 y' O2 H1 p  `  岂知那森林是个毒蛇出没之处,不到两年,他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妇全被毒蛇咬死,只剩下秦老汉和一个孙女南琴。秦老汉气愤不过,回到广东去学了捕蛇之法,在林中大杀毒蛇,给儿子媳妇报仇。不久他开垦的荒地又被县中豪绅占了,没了生业,就以出售蛇胆蛇酒为生。好在这林中毒蛇奇多,又无旁人相争,祖孙二人相依为命,这八九年来倒也有口苦饭吃。到了去年秋间,县中来了一位姓乔的太爷。不知怎的,这位乔太爷偏喜毒蛇,先尚出钱买蛇,后来说道,人人都缴钱粮,秦老汉怎能不缴,限他每月缴纳毒蛇二十条,算是钱粮。秦老汉无奈,只得多辛苦一些,又教会了孙女相助,每月也就照数缴纳。那知到了今年春间,林中毒蛇忽然越来越少。本来遍地皆是,现下要找半日,翻石拨草,才找到一条。四月、五月勉力对付了,六月份的二十条毒蛇竟没能凑齐。乔太爷听说秦老汉的孙女美貌,乘机命人来说了几次,要纳她为妾。秦老汉那里肯依,这日太爷竟派了都头前来强抢,说是相抵蛇数。
3 S/ i, p* c# V0 J8 e  郭靖听了嗟叹不已,用过晚饭,秦老汉请郭靖安歇。南琴点了油灯,引郭靖入房,低声道:“荒野之地,甚是污秽,恩人莫怪。”郭靖道:“姑娘叫我郭大哥便是。”南琴道:“小女子那敢如此称呼……”只听得外面传来几声极尖厉的鸟鸣之声。南琴吃了一惊,手一侧,把灯油泼了少些在地。, R- i$ H- k5 q, Y8 R1 q# g
  那鸟声甚是奇特,郭靖听了似觉全身发痒,胸口作呕,说不出的不好受,问道:“姑娘,那是什么鸟儿?”南琴低声道:“那就是吃毒蛇的神鸟啦。”郭靖奇道:“吃毒蛇的鸟?”南琴道:“是啊,林子中的蛇儿都给这鸟吃完啦,害得爷爷这么惨。”郭靖道:“怎么不想法儿把这鸟除去?”南琴脸色微变,忙道:“恩人悄声。”走过去掩上了窗子,说道:“神鸟通灵性的,给它听见了可不得了。”
- h7 p) Y( H5 q' E9 X  郭靖大奇,道:“什么?那鸟能听咱们说的话。”南琴正待回答,秦老汉在隔室听见两人对答,走到房门口低声道:“晚上不便多谈,明儿老汉再与恩人细说。”当下道了安息,携了孙女的手出房去了。
) a  Y0 G" Y: i* L* x  郭靖见他脸上神色惊恐,更感奇怪,睡在床上,思念黄蓉现下不知身在何处,将来和她相见时不知她对自己如何,心中思潮起伏,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将到子夜,突然间听得咕、咕、咕的响了三声,正是适才那鸟的鸣叫,郭靖胸口烦恶,心想反正安睡不得,不如去瞧瞧那吃毒蛇的鸟儿是何等模样,当下悄悄起身,跃出窗子,正要向那鸟鸣之处走去,忽听背后一人低声道:“恩人,我和你同去。”郭靖回头,见南琴披散头发,站在月光之下。' F7 l+ E3 k7 q3 ?' V5 s* z
  她这副模样,倒有三分和梅超风月下练功的情状相似,郭靖不禁心中微微一震,只是这少女肤色极白,想是自幼生在山畔密林之中难见阳光之故,这时给月光一映,更增一种飘渺之气。她双手各拿著一个圆鼓鼓的黑物,慢慢走到郭靖身前,低声道:“恩人可是要去瞧那神鸟么?”郭靖道:“你千万别再叫我恩人啦。”南琴脸上现出羞色,轻轻叫了声:“郭大哥。”郭靖将手中弓箭一扬道:“我去射死那鸟,好让你爷爷再捉毒蛇。”南琴忙道:“悄声!”一面将手中黑物举了起来,道:“罩在头上,以防不测。”语声颤动,显得极是不安。郭靖一看,见是一只铁镬,甚是不解。( f$ A+ C! S( o5 o
  秦南琴将左手中铁镬罩在自己头顶,低声道:“那神鸟来去如风,善啄人目,厉害得紧。它耳朵极灵,一听见人声,立时飞到。郭大哥,您务须小心在意。”郭靖心想大漠上那样凶猛的大雕,尚且被自己一箭射死,那食蛇怪鸟纵然灵异,左右也不过是只扁毛畜生,又何惧之有?但见南琴甚是关切,不忍拂她之意,也就将铁镬罩在头顶。南琴当先领路,两人走到树林。8 m. P5 r+ t) e2 T
  还未走到林边,听那怪鸟又是咕、咕、咕的叫了三声,突然异声大作,有似风撼长林,万木齐振。南琴脱口叫道:“奇怪,怎么有这许多蛇儿?”郭靖听这声音似是白驼山的蛇阵,微一凝神,听得远处传来数人吹哨呼斥,正是那些白驼山的蛇奴在驱赶蛇群,只是这些人声音极为惶急,似乎蛇群突然不听号令,约束不住。郭靖拉著南琴手臂,飞步入林,见左首一株古槐枝干挺拔,树叶茂密,足可容身,当下手臂一长,搂在南琴腰间,跃上那古槐一枝突出的粗干。
$ ^2 D* n" o5 Q, R; m  刚好坐定,那怪鸟又叫了三声,这次声音近了,听来更是锋锐刺耳,片刻之间,林缘万头起伏,蛇群大至。郭靖曾数次遭遇这蛇群的阵仗,倒也不觉怎样,南琴却从未见过如此声势,只惊得心跳足软,牢牢抓住郭靖的衣袖,那敢放手,但见蛇群从西扑到,一入林中,立时四面八方的乱蹦乱窜,似乎地下烫热异常,停身不住一般。月光之下,成千成万的青蛇黑蛇跃起跌落,跌落跃起,竟无片刻安静,有如一大锅泡沫翻腾的沸水,蔚成奇观。( o* E0 I6 x# n3 g/ W
  蛇群汹涌而来,无穷无尽,同时众蛇奴的哨声也是响成一片。只见七八名白衣男子抢进林来,手持长杆拚命挥打,却那里再能将蛇群列成队形。郭靖恼恨欧阳锋歹毒,见他手下之人如此狼狈,不由得暗暗高兴,心道:“只可惜蓉儿不在这儿,见不到这番情景。”4 f* M2 ?: W9 e
  南琴偷眼瞧郭靖,见他脸露微笑,好生佩服他的大胆,突然间耳鼓一震,全身毛发直竖,原来那怪鸟忽发奇声。说也奇怪,蛇群登时伏在地下,一动不动。刚才群蛇飞腾跳跃固然令人惊心动魄,而这时万蛇齐僵的情景,却更显得怪异。# ?8 J, ]& b% ^' J$ @
  那些白衣男子舞动长杆,口中哨子吹得愈急,群蛇却毫不理会。众蛇奴中一人做个手势,余人登时挺杆而立,停哨不吹。那首领向空作了个揖,高声叫道:“咱们是白驼山欧阳先生手下,道经贵地,有眼不识泰山,不曾拜访英雄好汉,请瞧在欧阳先生脸上,高抬贵手。”0 ~. x+ `1 J# s+ I" z2 M- y
  郭靖见她疑神疑鬼,暗暗好笑,却不理会。那人见无人回答,隔了半晌,又说了一遍。这次说话凶得多了,隐隐含有威吓之意,一面四下留神打量,瞧见了地下树影之中郭靖与南琴二人的影子。这人极是阴险,当下假作不知,反而背向古槐,低了头打拱作揖,突然间一声大喝,双手向后齐扬,四枚银梭激射而出,向槐树上射去。
% q$ @) N5 B2 u, u  若是换作旁人,势必要中他算计,但郭靖此时武功何等精湛,月光下见几枚银光闪闪的暗器飞来,顺手除下头顶铁镬,回臂一抄,叮叮当当一阵响,将四枚银梭都抄在镬中。那人见暗算不成,大感气馁,回身喝道:“树上是何方高人,请通姓名。”郭靖不去理他,铁镬一挥,四道银光飞出,噗的一声响,那人只感虎口一震,手中的长杆被四枚银梭同时打中,断成五截,这一来,那人更是害怕,知道若非对方手下留情,只要将银梭对准自己身上射来,那里还有性命。2 s- Y7 r* P( K) r$ f0 X
  这时他决计不敢再有甚行动,但蛇群被人制住,倘不设法带走,欧阳锋惩罚起来可是惨酷万端,思之心胆俱寒,但若出言苦苦哀求,则失了白驼山身份,欧阳锋也决计不饶,正自彷徨无计,鼻中突然闻到一阵芳香,胸口登时舒畅无比,只见群蛇忽尔抖动,昂起了头向著空中。) S4 ]1 ^. n5 o' U+ J; w
  那蛇奴的首领只道郭靖解了制蛇之法,急吹木哨,要驱蛇逃走,但觉香气愈浓,来自上空,一抬头,猛见一团火光从空扑至,迅速无伦,落在身前。那人吓了一跳,急忙跃开,定神一看,那里是火,竟是一只全身血红的鸟儿,这鸟身子只比乌鸦稍大,尖喙极长,约有半尺,站在当地,游目四顾,虽只一只小小鸟儿,却似有极大威严。那股异香,就从鸟身上发出。
* A( b  V  U6 ^6 o0 c) a3 d  郭靖见这红鸟模样甚是可爱,通身殷红,竟无一根杂毛,月光下见它一双眼珠就如珊瑚一般,也是红的,兼之身上芳香无比,心想:“蓉儿若是见了,必定喜爱。”当下起了个捉鸟的念头。; L  `" Q, g5 F
  群蛇见了血鸟,起初吓得簌簌乱抖,但随即又均僵卧不动。血鸟咕的叫了一声,蛇阵中出来四条大蛇,游到血鸟身前,翻过身子,肚腹朝上。向鸟长嘴一划,四条大蛇的肚子立时裂开,血鸟连啄四啄,将四枚蛇胆吞入了肚中。众蛇奴看得又惊又怒,那为首的蛇奴手一扬,一枚银梭向鸟打去。郭靖吃了一惊,只怕他伤了鸟儿,顺手在槐树上抓下一根细枝,用手指弹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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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X" N, q  L, b8 `% D3 `% P0 x第八十回  蛙蛤大战
' D. M+ I$ b' W4 V  这细枝虽然轻飘飘的,但在郭靖指力激送之下,去得比那银梭更快,在血鸟身前五六尺处与银梭一碰,一齐落在地下。那血鸟极是灵异,一见银梭和树枝的来路,已知有人暗算,又有人从中相救,向著郭靖和南琴点了点头,忽如一道火光,斗然间向那放射银梭的蛇奴扑去。那蛇奴见它来势快速,双手一扬,又是四枚银梭飞出,两前两后,直向前射,这一次双方凑拢,一瞬之间就已碰在一起,郭靖待要相救,已自不及,心中只叫得一声:“可惜!”却见那血鸟双翅向下一扑,将两枚银梭打在地下,不等随后两枚银梭飞到,反而迎上前去,下垂的双翅向上一振,两枚银梭被弹入了半空。郭靖见它身法迅捷美妙,宛似武学高手,情不自禁的高声喝采:“妙极!”
4 v+ m3 [: f6 Q8 `7 W7 @  采声未毕,听得那蛇奴一声惨叫,双手掩住额头,向前奔了几步,砰的一声,撞在一棵大树之上,蹲下地来,原来双目已被血鸟啄瞎。其余蛇奴大吃一惊,暗器纷纷出手,四下围攻,月色溶溶之中但见银光闪闪,有似满天流星。那鸟双翅向前一推,身子倏地倒退,回势竟丝毫不弱于前行之速,众蛇奴惊叫喝骂声中,又有两人失了眼睛。) T6 M+ O5 {( s
  忽听蓬的一响,一道蓝色火光向血鸟射去。郭靖识得是硫璜焰箭,心想这暗器比银梭慢得多了,那里射得著它?那知血鸟咕的一声欢叫,迎上前去伸爪一把抓住箭杆。那火焰箭烧得甚是炽烈,血鸟却毫不在意,将箭杆放在地下,衔些枯枝败叶,添在火上。郭靖愈看愈奇,连叫:“可惜,可惜!”2 J1 F+ q8 G) s8 ^& s: u
  南琴问道:“可惜什么?”郭靖道:“这样好玩的事,蓉儿竟没看到。”南琴道:“蓉儿?”郭靖道:“是啊,蓉儿!”南琴欲待再问,忽然听见身后似乎有个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回头一看,却不见什么,不由得毛骨悚然,心想:“难道有鬼?”紧紧握住郭靖手臂,上半身倚偎在他怀中,低声道:“郭大哥,谁叹气啊?”郭靖全神注视血鸟,既没听见叹息之声,也没听见南琴的问话,一个温香软玉般的身子靠在他的胸前,微微发颤,他竟茫然不觉,只瞧著那血鸟在火焰中翻滚。
: B/ B* q! j& V- b  那鸟滚了一会,火光渐弱,它又去衔些枝叶添在火里,待火旺了,再展翅在火上烧炙,羽翼非但丝毫无损,经火一炙,更是煜煜生光。它一边烧,一边用长喙在羽毛之中磨擦,竟如洗澡一般。它羽翼遇火不燃,已自奇怪,而越烧香气越浓,群蛇闻到这股香气,渐渐抵受不住,又乱蹦乱跳起来,再过一会,突然互相咬啮吞噬,有的蛇儿似乎痛苦难当,竟然自咬腰尾。这千万条毒蛇著魔中邪,翻腾盘打,声势实是惊人,南琴瞧得头晕眼花,险险跌下树去,急忙闭上眼睛,搂住郭靖身子。4 u! U4 f' \! V; p  W
  众蛇奴见情势不妙,相互打个招呼,一齐逃出林去。那血鸟认定这些白衣人是它仇敌,如流星般掠过林隙,追上前去。众蛇奴知道厉害,忙用双手掩目。血鸟一飞近,长嘴猛啄手背,蛇奴吃痛不过,挥手去打,手一离面,眼珠立被啄瞎。片刻之间,众蛇奴无一漏网,个个成了盲人。: K  M. ^' |# E- v, |) ^
  那血鸟大获全胜,飞回林中,又待到火上烧炙,那火却已熄灭。血鸟双翅猛扇,想要将火重行燃起,只扬起一阵灰烬。郭靖拍了拍南琴肩膀,将她轻轻推开,低声道:“你在这儿,抱住树干。”不等南琴回答,已纵身落树,慢慢向血鸟走去。
) @- v8 m0 p4 f( e2 F/ [  那血鸟知他是适才出手相救之人,并非仇敌,注目凝视。郭靖道:“鸟儿,来,来。”血鸟昂首不理。郭靖初下树时,对毒蛇还心存顾忌,但见自己每跨出一步,毒蛇就纷纷让道,知道是群蛇怕他服过腹蛇宝血之故,当下大了胆子,迈步向前,左手一探,向血鸟抓去。
7 g# Y! x3 Z8 R& T) Q( R  他出手奇快,那知血鸟是天生灵物,飞动更快,身子一晃,已然避开,不等郭靖再度出手,猛扑向前,来啄他的眼珠。南琴急呼:“郭大哥,留神。”郭靖右手挥起铁镬,向鸟儿罩去。血鸟知道厉害,居然能如武林高手般急发急收,一扑之势未曾用足,立即倒退,背脊刚好从镬边上擦过,没被罩中。
1 P+ i. G4 }. \; R* ?  郭靖叫了声:“好!”身子跃起,铁镬横里抄来。血鸟振翅向上,只飞出一尺,发见郭靖左手正好守在头顶,立知不妙,倏地一沉,掠地而飞,从郭靖跨下一钻而过,划了一个圆圈,回身来啄他的眼珠。郭靖见这鸟儿身法如此敏捷,童心大起,叫道:“我手中现有兵刃,捉住你不算好汉,来来来,咱们空手拆几招。”将铁镬往地下一抛,右手一掌推出。他怕伤了鸟儿,掌力只用了一成,去势却是极快。! ]) J/ }( u" b* b' X/ A& l; I" s
  掌未到,劲先至,血鸟那里抵受得住,被掌力一撞,跌下地来。郭靖大喜,伸手去拿,那鸟忽地一个翻身,滚开半尺,立时飞起,它已知郭靖厉害,迥非众蛇奴可比,不敢再斗,急向外逃,郭靖掌随身起,一招“六龙回旋”,拍了出去。# t2 z* D1 e; h! L2 @
  这是降龙十八掌的精妙招数,一掌之中分两股力道,一向外铄,一往内收,形成一个急转的漩涡。血鸟见他掌到,急向外逃,一股力道从横里撞来,卷得它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笔直掉将下来。郭靖上前一把接住,叫道:“姑娘,捉住鸟儿啦。”南琴大喜,从怀中取出两颗蛇药,在口里含了一颗,溜下树来,要将另一颗去交给郭靖。那知血鸟被郭靖这一掌转得晕了过去,威力立失,群蛇如逢大赦,有似万箭齐发,四面八方的窜出林去,那里还敢伤人?
; d, ~9 K6 u! `- f6 C3 ?+ J, i  郭靖见血鸟毫不动弹,怕它死了,双手轻轻笼住,走到林隙的月光之下细看。南琴跟著走近,将药丸递给他,道:“郭大哥,这药能防毒蛇。”郭靖本觉用不著,但想她既一片好心,就伸手去接。他罩在血鸟身上的右手刚一拿开,突觉手中一震,眼前一道红光倏忽掠过,那鸟竟尔飞走了。郭靖连连跺脚,大呼:“唉,可惜,可惜!”4 u. S9 ^* T# d2 Q4 V; U
  南琴道:“这鸟极有灵性。吃你这么一拿,多半不敢再来啦。”郭靖道:“是啊,所以可惜。”南琴道:“为什么?”郭靖道:“我本想捉来给蓉儿玩的。”南琴听他又提到“蓉儿”,语意之中充满深情,问道:“蓉儿是你的儿子么?”郭靖一怔,笑道:“不是的,是个女孩子,比你只小著一两岁。”南琴道:“嗯,她很美,是不是?”郭靖道:“那自然,她不但美,而且又聪明,又好心眼儿。”
# D$ `6 d5 ]* L; w: e  这几月来,他时时刻刻在思念黄蓉,这时听南琴问起,情不自禁的将黄蓉夸了起来。黄蓉明慧秀美,原本不假,只是她自幼受了父亲薰陶,不免有些任性妄为,但在郭靖心中,她却是个十全十美、无半点瑕疵之人。南琴和他并排坐在一棵横倒在地的梓树干上,听他不住口的说著黄蓉诸般好处,心中酸酸的有些异样。郭靖说了一会,忽然醒觉,笑道:“你瞧,三更半夜的,要你在这里听我说些不打紧的话,咱们回去吧,你爷爷若是醒来,不见了你,可要挂念啦。”南琴道:“不,我爱听你说话。”隔了一会,道:“这位黄小姐到那里去啦?你怎么不跟她在一块儿?”这两句话触动了郭靖心事,一时不知怎样说好,想到自己日后不得不和华筝结亲,按著黄蓉的性子,终生不再和自己相见也未可知,更说不定一时性起,竟然横剑自刎,越想越是伤心,悲从中来,不禁放声而哭。5 k" x: z/ h9 S2 t3 W5 Z9 {
  南琴见他正说得好好的,忽然哭了起来,只怕自己说错了话,又惊又悔,又不知如何劝慰,见他横袖在眼上乱抹,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帕,递给了他。郭靖接过了,抹去眼泪,要想不哭,却又忍不住,正狼狈间,忽听身后似乎有人噗哧一笑,郭靖一跃而起,叫道:“蓉儿!”只见地下一片清光,柯影交横,那里有半个人影?& |9 \3 ]$ |/ ]$ g  c! |
  南琴道:“郭大哥,你尽想著黄姑娘,咱们回家吧。”郭靖道:“正是。”两人相偕出林,走出数十丈,忽见前七八个白衣人排成一列,左手扶著一条长杆,一步一步的摸索而行,正是那些被血鸟啄瞎了眼的蛇奴。
$ W2 G- K# P4 V- V# ?  郭靖见他们可怜,叹息一声,自与南琴回家。次日一早醒来,听得室外秦老汉正在责怪南琴,说她不该带恩人去涉险捉鸟。
* B7 q- e* W1 R* }* r  只听得南琴笑道:“难道是我带他去了?他自己爱玩嘛。”秦老汉啐道:“他是咱们救命恩人,又不是孩子,什么自己爱玩!”南琴笑道:“你不信就算啦。”秦老汉道:“唉,还不认错?若是恩人给毒蛇神鸟伤了,那怎么得了?”南琴道:“他本事大得紧,怎么伤得了?”秦老汉道:“好好,我不跟你斗口。快去收拾收拾,事到临头,又走不了啦。”南琴奇道:“爷爷,收拾什么?”秦老汉道:“回广东去啊,昨日那贼头吃了这个大亏,咱们还能在这里耽么?恩人一上路,咱爷儿俩只要迟走一步,那就是大祸临头。”南琴呆了一呆,道:“爷爷,那么这屋子、这些桌子椅子怎么呢?”秦老汉叹道:“傻孩子,性命还顾不了,还顾瓶儿罐儿呢!……孩子,咱们生来命苦,你也别伤心。”; \# g5 V" O) D; W7 u
  郭靖心想救人救彻,一骨碌下床,出房说道:“老丈,你不用担心,我到衙门去跟你了结这回事。”秦老汉忙道:“恩人,你千万别去,那衙门是狠虎之窟,可去不得。”郭靖道:“我不怕。”秦老汉待要再说,郭靖已牵过小红马,上马疾驰而去。& l4 z) y' a1 G9 Y
  只一顿饭功夫,已进了县城,正欲打听县衙门的所在,但见前面火光烛天,行人乱奔,叫道:“县衙门走了水啦,真是老天爷有眼!”郭靖心道:“可有这么巧,迟不迟,早不早,偏在这会子走水!”当下纵马向火头奔去。待到临近,只感热焰逼人,那县衙已烧去了半边,奇的是竟然无人施救。许多百姓站得远远的观火,脸上都有欣喜之色。郭靖翻身下马,只见地下躺著十多名都头衙役,有的早已烧死,活著的也是个个被火炙得须发焦黑,却是眼睁睁的动弹不得。郭靖抓起一人,一看他的神态,原来已被点中了穴道。郭靖在他腰眼里一捏一推,解了穴道,问道:“县太爷呢?”
7 _6 }/ Z2 C) q6 t$ }! z  那衙役往火窟里一指道:“回您老:太爷在这里面,多半已烧死啦。”郭靖道:“怎么起的火?你是给谁打倒的?”那衙役苦著脸道:“回您老:小人也弄不明白。一早晨,小人还没起身,只听得县太爷和人喝骂动手,接著就起了火,小人刚逃出来,不知怎的腿一麻,就这么胡里胡涂的爬著躺下啦。”郭靖道:“你们县太爷和人动手?他会武功么?”那衙役道:“回您老:太爷的功夫强得很,他一双手朱砂般红,谁给他打中了,谁晃眼儿就得去姥姥家。那知强中更有强中手……”郭靖心想:“瞧不出一个知县还有毒砂掌功夫。”说道:“他要百姓缴纳毒蛇,那就是练这掌上功夫了?”那衙役道:“回您老:这个小人不明白。”( l4 |' `" c' t6 D/ t. h
  郭靖心想:“”多半是这县官的江湖仇家找上了他,那倒干净爽快,免得我多费一番手脚。也不再理会那名衙役,要回去对秦老汉和南琴说知,一转身,那小红马却已不知去向。他撮唇呼哨,隔了片刻,小红马仍是影踪不见。+ Z# y. G% z% A9 B4 T$ t
  这小红马向来驯良,如无主人之命,决不致任意离开。此马神骏异常,本领再高的马贼也休想近得了它身,突然失踪,确令郭靖大为惊诧。火场之旁人众杂沓,也无法寻找马蹄足迹,他在城中到处走了一遍,毫无线索,心念一动:“回去带白雕来相助寻访,必有端倪。当下放开脚步,奔回秦老汉家。”
1 T7 B* ]- N7 c; u1 t  秦老汉和南琴听说县衙被焚,县官和都头全被烧死,只乐得心花怒放。郭靖吹哨招呼双雕,那知过了良久,这对白雕也是影踪毫无。郭靖闷闷不乐,茶饭无心,当晚只得仍是宿在秦老汉家,要待明日再行找寻红马白雕。
% q& H; e: g, t2 c  此时暑热难当,秦老汉搬了一张竹榻、两只竹椅、泡了一壶清茶,三人在门外豆棚下挥扇乘凉。秦老汉说起各种毒蛇的奇怪习性,郭靖听得甚有兴味,眼见斗转星沉,时近午夜,三人身上均有凉意,秦老汉几次说要睡了,南琴却只是不肯。秦老汉笑道:“咱们这里难得有位客人来,这孩子日日夜陪著一个糟老头子,也真够她气闷的。”南琴道:“明儿郭大哥走了,咱们又只两个人啦。”语意甚是凄凉,郭靖默然不语。南琴道:“郭大哥,你去睡吧,我还要瞧那颗星。”秦老汉道:“傻ㄚ头,星有什么好看?”南琴道:“我就是爱瞧嘛!”秦老汉望了望天边的乌云,道:“快变天啦,你的星快没得看了。”
8 e# t$ [7 T; k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之声,郭靖一跃而起,叫道:“我的小红马。”月光下只见长岭上那红马奋蹄扬鬓,疾冲而下,马背上一人衣袂飘飘,正是黄蓉。郭靖大喜,叫道:“蓉儿,我在这儿。”南琴听他呼叫“蓉儿”,心中一震。
$ c; b& ?( z9 O% H9 T  转眼之间,黄蓉乘马穿过林子,来到三人身前,那对白雕正停在她身后马背之上。郭靖大悟,心道:“我真胡涂,若非蓉儿,又怎能将红马和双雕收去?”黄蓉一跃下马,郭靖迎了上去,心中说不出的欢喜。黄蓉道:“我运气练功走错了穴道,双手动不得啦。”郭靖道:“啊,咱们快来顺气。”两人当即盘膝坐在竹榻之上。郭靖双手按住黄蓉背心,助她通气顺息。这时雷声渐近,黑云如墨,掩没了半边天。
. N( u2 i% _  n7 n0 P2 ^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黄蓉丹田之气上升,缓缓通到胸口,同时身体左右微微摇动。南琴在旁打量黄蓉,见她闭目而坐,嘴角微露笑容,脸上雪白的肌肤之中透出一层红玉般的微晕,真似晨露新聚,奇花初胎,说不尽清丽绝尘。她颈中挂著一串明珠,发出一片柔光,更映得人似美玉。南琴心道:“这仙女一般的人物,无怪郭大哥如此颠倒啦,只不知他们在干些什么?”正自沉思,眼前一黑,一片乌云移来遮没了月光,不多时满天全是黑云。南琴道:“郭大哥,你与这位小姐进屋去吧,要下雨啦。”一语甫毕,脸上与颈中一凉,已有几滴雨点落了下来。
% r" s9 b9 M, Q# ?, r' {  那夏日阵雨,说来就来,南琴只叫得一声“啊哟!”滂沱大雨已一泻如注。郭靖与黄蓉正处于习练易筋锻骨篇中的紧要关头,那把大雨放在心上?南琴见二人动也不动,心中大奇,还道二人中了邪,上前推郭靖的肩膀。她起初并不用力,一推之下,自己竟退了一步,随即手上加劲,用力一推,叫道:“郭大哥,你怎么啦?”7 i' {# h% t" o) N) w
  她那里知道身有上乘武功之人,一受到力,立时生出反劲,她这一推,郭靖丝毫不动,自己却不由自主的一交摔倒,坐在水里。当郭黄二人练功之时,秦老汉看得不耐,已先去睡了,这时听得雷声中夹著大雨,叫了几声:“琴儿!”不听见答应,忙抢出屋来,只见孙女刚从泥污中爬起,头发散乱,神情甚是狼狈,不禁吃了一惊。南琴叫道:“爷爷,恩人中了邪啦!快想法子救他。”
- ]7 z+ L+ K3 p5 r  秦老汉对郭靖异常感激,见他如此,忙上前拉他进屋,岂知轻轻一拉是纹丝不动,拉得重了,自己反摔一交,爬起身来,在大雨中怔怔发呆。南琴奔进屋去取了一把雨伞出来,打开了遮在郭黄二人头顶,叫道:“爷爷,你去点些黄纸来薰他鼻管。”秦老汉跌跌撞撞的入内,慌乱中却又把油灯打翻了。
" n9 b' m- \, S  南琴虽对黄蓉甚是敬慕,但不免存著私心,一把雨伞遮不得二人,渐渐的向郭靖一边偏去,黄蓉的头上就如一盆水往下倾泼一般。好容易秦老汉摸索著又点起油灯,燃了一卷黄纸,用衣袖护著,拿到郭靖鼻孔下来薰。浓烟一阵阵往他鼻中冒进,郭靖本来调匀得极是顺畅的呼吸,受这浓烟一逼,立时逆转,反向丹田中冲去。郭靖大吃一惊,急忙闭住呼吸,全力施为,才将腹中之气重行理顺。可是这呼吸究竟不能久闭,只要吸一口气,浓烟就薰得他几欲咳嗽。秦老汉祖孙全是一片好心,那知反而累得他死去活来。秦老汉见黄纸薰鼻无用,于是用指甲猛力掏郭靖上唇的人中。这人中是人身要穴,若是中暑晕倒,此处一受刺掏,立时能醒。正因这是人身要穴,郭靖这番苦头可就吃得大了,只是练功正紧之际,既不便开口说话,又不便出手推开,只好苦苦忍住。
+ h7 m# e6 G3 D* U6 u9 F5 O/ `6 H  此时霹雳一个接著一个,电光过去,霹雳立至,闪电与霹雳间几无间隔,只听得震耳欲聋的一声,树林边一棵大树被雷声击中,烧了起来。南琴吓得心胆欲裂,但仍是勉力撑住雨伞,给郭靖遮雨。奇形怪状的闪电掠过墨黑的天空,或如树枝,或如长矛。大片白光忽隐忽现,时而照出郭靖神色坚毅,黄蓉笑靥如花,时而照出秦老汉呆若木鸡,南琴脸无人色。突然间众人眼前一阵大亮,尚未听到雷声,秦老汉与南琴已双双跌倒。. f9 S8 X+ V$ m. i
  这一个焦雷正好打在郭靖身畔,秦老汉祖孙被震得晕了过去。雷声一轰,郭靖体内气息猛升,立时就通了一周,这时他已可走动,黄蓉却尚须片刻之时,眼见四周电光急闪,焦雷一个个打在身旁,忙在黄蓉身上一伏,防她受伤。: Y5 o: C: a: O. ^3 k
  过了一顿饭时分,雷电远去,大雨也渐渐止歇。再过一会,云破月现,黄蓉八脉俱通,意与神会,遍体清凉,缓缓直起腰来。低声道:“靖哥哥,你当真是这生爱我么?”郭靖将她抱在怀里,欢喜无限,却不说话。黄蓉向那棵烧得正猛的大树一指,道:“你瞧!”郭靖向前望去,只见火焰中那只血鸟正在翻滚跳跃。黄蓉低声道:“咱们掩过去捉。”郭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见秦老汉已自醒转,扶著孙女坐在竹椅之上。黄蓉左手一挥,笔直向血鸟奔去。
" w4 W. n+ R' k$ y  那血鸟昨日吃过亏,这时见有人来,不敢再斗,咕的一声,振翅而逃。黄蓉追赶不上,心念一动,忙撮唇吹哨,召来双雕,叫道:“把这鸟儿捉来,可别伤它。”北方富贵人家都畜养鹰雕,用以打猎,盖因鹰雕不但凶猛,而且养驯之后,善知人意。这对白雕更是灵异,一听主人之言,立时左右包抄,追了上去。0 E3 b4 J0 v% d1 A  e. E
  那血鸟身子甚小,全身大小只及白雕一个头颅,可是飞翔迅速,疾若流星,倏忽之间已飞出数里,双雕衔尾追赶,那血鸟见双雕追来,毫不惧怕,反而转身来斗。只雕一鸟,登时在空中大打起来。白雕的钢喙铁爪何等厉害,就是虎豹猛兽,也能被它用爪撕裂,但这小小血鸟灵活异常,转身既快,又能迅速倒退,双雕非但抓它不著,反而被它用长嘴啄下了好几根白羽,若非以二敌一,白雕几乎要吃败仗。& r0 ], W! M: P9 }  C9 a  ^) l9 ~
  斗了良久,雄雕颈后又被血鸟啄了一口,雄雕吃痛,突然发威,左翅用力一扑,从空中猛掠下来。血鸟急忙倒退,但那雕翅伸展开来长达数尺,终于被翅尖扫到,这一击力量奇大,血鸟抵受不住,一个筋斗跌下地来。那雄雕急扑而下,双爪如钩,往血鸟抓去。那血鸟横里窜出,再无战意,急往前逃。双雕穷追不舍。三鸟飞入山后,不知去向。
4 w6 R6 @- b5 ^  郭靖本在观战,这时低下头来,说道:“蓉儿,你功夫大进了,身旁雷轰电闪,竟然茫如不觉。”黄蓉笑道:“你也一样。”郭靖想起秦老汉祖孙适才的好心骚扰,暗暗叫声:“好险!”若是一个把持不定,又得以七日七夜之功来修缺补漏,当下替黄蓉和秦氏祖孙引见了。郭靖道:“蓉儿,县衙门是你放的火,是么?”黄蓉抿嘴一笑道:“不是我还有谁?”秦氏祖孙老大惊讶:“瞧不出这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竟做出这等事来。”6 s5 B5 g9 g& s8 M0 V
  黄蓉向南琴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道:“靖哥哥,你尽夸我,也不怕这位姊姊笑话。”郭靖道:“啊,昨晚你也在树林子里?”黄蓉抿嘴笑道:“你若不说要捉鸟儿给我,我宁可双臂永远瘫了,也不来找你呢。你后来干么忽然哭了?也不害臊。”郭靖低头道:“想想实在我待你太不好,又怕以后永远见你不著。”黄蓉伸手给他理了理鬓边散下来的头发,轻轻的道:“我本想不见你了,可是终究不能。好啦,不管以后的日子怎地,咱俩能多一天在一起,就多欢喜一天。”南琴见两人说得亲热,不觉怔怔的听得痴了。
0 @1 T9 w( G' G3 |' Z# U  o: [/ D  突然间天空雕唳声急,三人一齐抬头,只见只雕疾追血鸟而来。三只鸟一先二后,飞得迅速异常。黄蓉见那血鸟身子虽小,但箭进电退,灵动无比,双雕一时倒奈何它不得,当下心生一计,撮唇吹哨,召那雌雕下来,停在自己肩头休息,让那雄雕单独追逐血鸟,待得雄雕追赶一周,再放雌雕上去接替。那血鸟一刻不停的飞翔,双雕却以车轮战之法耗它气力,如此来回追逐了六七次,血鸟果然无法支持,越飞越慢,被雄雕疾飞赶上,一翅打下地来,双翼击土,却已上升不得。那雌雕抢过去抓著,送到黄蓉手中。
0 D" I7 W0 h8 c  黄蓉大喜,双手捧住。那血鸟累得筋疲力尽,眼中露出乞怜神色。黄蓉笑道:“你乖乖的听话,我就不杀你。”秦老汉见血鸟被捕,大为欢喜,道:“好了,姑娘捉了这神鸟,老汉和这孩子又有口苦饭吃啦。我编个笼子给姑娘装它。”南琴知道血鸟爱吃蛇胆,拿出一瓶蛇胆酒来,血鸟喝了半瓶,体力稍复,对众人颇现亲善之态。黄蓉喜道:“我要养得它听我号令,专啄坏人的眼珠。”
+ `- _4 ]  O- O) u  四人累了大半晚,均感疲倦,南琴让出自己床来给黄蓉睡,黄蓉却要等秦老汉编好竹笼,将血鸟放入,才安心就枕。
7 R, Q! U8 R9 _* Y! P  次日醒来,已是红日满窗,黄蓉起身下床,走到桌边,“啊”的一声惊叫,只见竹笼已被血鸟啄破,那鸟却昂然站在桌上,并不逃走。黄蓉又惊又喜,招了招手,那鸟一跳跳入了她的掌心。黄蓉叫道:“它服我啦,它服我啦。”又见那竹笼的每根竹条都被咬成两截,显然是那血鸟逞威示武,意思说:“我自己不爱走就是,这小小竹笼岂能关得我住?”( M' c; f* t  t+ D% M, u
  正自欢喜,却听得隔室郭靖连珠价的叫苦,忙过去问道:“靖哥哥,怎么啦?”只见他苦著脸,手中拿著黄药师给他的那幅画。原来昨晚雨中练功,两人全身浸透,这幅画可教雨水毁了。黄蓉连叫:“可惜!”接过画来一看,见纸张破损,黑迹馍糊,已无法装裱修补,正欲放下,忽见韩世忠所题那首诗旁,依稀多了几行字迹。, G' v( p0 ~+ w5 z
  凑近细看,原来这些字写在裱画衬底的夹层纸上,若非画纸浸湿,决计不会显现,只是雨浸纸碎,字迹已残缺难辨,但看那字迹排列情状,认得出是一共四行字,每行四字。黄蓉一面细认,一面缓缓念道:“…穆遗书…,铁掌…,中…峰,第二…节。”其余残损之字,却无论如何辨认不出了。% _" N" K3 d, F
  郭靖叫道:“这说的是武穆遗书。”黄蓉道:“确然无疑。完颜烈那贼子推算武穆遗书在宫中石匣之内,但石匣虽得,遗书却无影踪,看来这四行字是遗书所在的重大关键。…铁掌…,中…峰…”她沉吟了片刻道:“靖哥哥,你六位师父曾说起过什么‘铁掌帮’么?”郭靖道:“铁掌帮?没有啊,我只知道那个大骗子裘老头儿叫什么铁掌水上飘。”黄蓉道:“嗯,谅那糟老头儿也不会和这等大事有什么干系。昨儿早晨我去放火烧那县衙,却听得那姓乔的县官和人说话,说咱们铁掌帮怎样怎样,又说赶紧多找毒蛇给大香主送去。后来他和我一动手,武功居然不弱,毒砂掌的功夫很有几下子。”郭靖道:“江湖帮会中的兄弟竟做起县官来,倒有点奇怪。”
3 w6 `$ R/ ~  S* t# n  二人想了半天,推详不出这四行字的关窍所在,黄蓉把残画收起,放在自己衣包之中,道:“让我慢慢的想。”当下与秦老汉祖孙别过,二人共骑而去。秦老汉和南琴恋恋不舍,待要相送,那小红马跑得好快,转眼之间,已穿林越岭,奔得影踪不见。+ Z" I' P( s4 s! E
  不一日,已到岳州境内。黄蓉掏指一算,这日是七月十四,岳州丐帮之会,尚在明日,说道:“右右无事,咱们沿路慢慢玩去。”郭靖道好。两人下马携手而行,放眼远望,尽是水田,田里禾稻长得甚是壮茁,眼下是个丰收年成。黄蓉道:“爹爹曾道:湖广熟,天下足。看来今年的百姓是可以免于饥荒了。”又指著栖在柳树上的蝉儿叹道:“这蝉儿整天不停的大叫‘知了,知了’,却不知它知些什么,倒教我想起了一个人,好生记挂于他。”郭靖忙问:“谁啊?”黄蓉笑道:“那位大吹牛皮的裘老爷子。”郭靖大叫一声:“啊!”2 `* a* E- O# h# S( p
  此时火伞高张,如烘似炙,田中农人不论男女,都在汗下如雨的车水。柳树边的一架水车之上,车水的是个妇人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人少车沉,踏得好不艰难,两人上衣都已汗湿,那孩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兀自用力踏那水车。黄蓉停步望他,心中大生怜惜之情。那男孩见她美丽异常,回头叫道:“妈,这姊姊在瞧咱们。”显见对自己努力劳作,甚是得意。那妇人微微一笑,向郭黄二人点头招呼。9 A: O0 ?. p' _  f$ |9 M
  黄蓉伸手入怀,想拿块碎银给那男孩当零用,忽听远处雷声隐隐,喜道:“有雨下,你们不必车水啦。”那妇人侧耳一听,脸色甚是惊慌。; H" E3 O0 o) V8 p' {. d
  那小孩跃下水车,叫道:“妈,是否蛤蟆又来吃青蛙了!”那妇人点了点头。黄蓉正待相询,忽听锣镗响起,田塍上一个头戴遮阳斗笠,赤了上身的男子猛敲铜锣,向西急奔。过不多时,四面八方都有锣声响应,田畔男女都抛下水车,向西奔去。黄蓉一转头,见那妇人和男孩也已跑开。郭靖道:“咱们瞧热闹去。”两人随在众人身后奔跑,转过一个山坳,见前面又是好大一片水田,成千农民奔上一个土丘,神色紧张的望著前面,百余面铜锣齐声敲打,震耳欲聋,那里还听得见说话之声。
; c( G% t# \4 I2 [. J$ r" d  黄蓉见小丘旁一棵银杏树生得极是高大,一拉郭靖的手,一齐跃上,顺著众农民的眼光向前望去,但见晴天一碧,青禾如海,丝毫不见异状。不多时,两人耳朵灵敏,听出远处有一阵阁阁巨声,锣声虽响,却也掩盖不下,初时黄蓉以为雷震,就是这声音了。又过一会,只见一片黄色之物奔腾跳跃而来,黄蓉惊叫:“啊,这许多蛤蟆!”郭靖凝神一看,成千成万果然尽是癞蛤蟆,那怪声原来是它们的鸣叫。/ @7 o; h! o) O: u; n1 B
  众农民见癞蛤蟆一现身,登时止锣不敲,人人忧形于色。那些蛤蟆跳到小丘前一块大方田的边缘,齐齐停住,宛似列成队形一般。群蛤之后有数百大蛤拥卫著一只特大蛤蟆,身子总有平常蛤蟆六七只大。这蛤王阁的一声叫,只听得轰轰轰轰,群蛤齐鸣。蛤王又是咕的一叫,群蛤立时止声。黄蓉笑道:“这又叫我记挂一个人啦。”郭靖抢著道:“欧阳锋!”黄蓉笑了笑,大拇指一翘,赞他聪明。
8 m" @6 V& ~. t. F5 Y) ?  群蛤奉蛤王之命,连叫三次,然后鸦雀无声的各自蹲著。只听得东边一块大石后面清清脆脆的叫了一声,一只小青蛙跳了出来。众农民见到青蛙,登时铜锣齐鸣,高声欢呼,为它喝采助威。郭黄二人看得有趣,却全然不解,不知这小小青蛙所为何来。0 {# x7 s6 \( u
  二人正全神贯注的观看,只听脚步声响,四下里又涌来数百农民。黄蓉眼尖,见农民中混著若干衣饰异常之人,轻轻扯了郭靖的衣袖,小嘴歪了一歪。郭靖一看,见约有四五十人一色的黑衣,手中都提著极大的竹笼,衣外隐隐突起,显见各藏兵刃。这些黑衣人脸上均现强悍凶横之色,决非寻常农夫,一到土丘旁边,立即聚在一起,与众农民相距数十丈远。* t9 ]. `3 y3 E% i( V7 X- c; F
  那小青蛙跳到离田界三尺之地,停步叫了几声。蛤群中出来一只黄皮大蛤,跃过田界,与那小蛙面对面的叫了起来。大蛤一开口声粗音宏,有若牛鸣。那小蛙却毫不屈服,双方似在斗口,到后来越叫越快,那小蛙连珠价叫将出来,繁音促节,抑扬顿挫,显得神完气足,那大蛤却颇见声嘶力竭,一味欲以响喨取胜。- f( e5 V9 }( \- }' F
  又对叫一会,那大蛤鸣声嘶嗄,一个大白肚子愈鼓愈大,发出的声音却是愈益低沉,只见它双眼突出,运用全力,全身似成一个圆球,忽听拍的一响,那大蛤的肚子竟尔爆破,死在地下。众农民齐声欢呼,那些黑衣人却横眉怒目,极是气恼,看来众农民维护青蛙,而黑衣人却是与蛤蟆一伙了。. Q4 }. B1 u/ i+ a
  小青蛙得到胜利,阁阁阁叫了三声,转身欲走,突然蛤群中跃出六只大蛤,声势凶凶的急追过来。众农民齐呼:“不要脸!”“不成啊!”“这成什么话?丑死啦。”只见六蛤分成两边,左右包抄。小青蛙一跃数尺,急速逃走,六蛤追了两三丈路,听得后面大蛤呼叫,急忙停步转身,那知为时已然不及,田塍下突然跃出一队大青蛙,约有二三十只,截住六蛤去路,互相嘶咬起来。片刻之间,六蛤被群蛙围住咬死,后面虽有成千成万只蛤蟆,不知怎的,竟不上来救援。黄蓉心中不解,探头一看,只见田塍旁一条小溪中一片青色,原来有成千成万只青蛙列队不动,蛤蟆所以不大举越界,想是未明对方阵势,不敢轻举妄动之故。, n$ T$ u5 u/ m" ~
  只听那蛤王阁阁叫了两声,一队百余只蛤蟆蜂涌过界,小溪中立时也有一队青蛙上前抵敌。那队蛤蟆稍战数合,即向南退去,青蛙似识破了对方奸计,只追出丈余,即行停步,群蛤回头又战。南边大石后果然藏有伏兵,见群蛙并不中计,纷纷跃出。蛙群众寡不敌,溪中又开上援兵,只听得蛙声阁阁,蛤声咕咕,乱成一片,过不多时,田塍上尸横遍地,双方都已有数十只死亡。受伤的避在一旁,自有本队中的同伴救护回去。这时只是前哨小战,双方主力尚未接仗,但已杀得惨酷异常,蛙蛤时进时退,未分胜负。
( Z6 ^/ H) ^+ ^+ E  又战片刻,那蛤王似乎忍耐不住,咕咕两声大叫,大队蛤蟆结成方阵,冲杀过来。青蛙的前哨退避不及,尽数陷入敌阵。众蛙见形势不对,立即布成一个圆形,尾部向内,蛙口向外嘶咬,这圆阵一结成,没了后顾之忧,蛤蟆虽众,重重叠叠的围在外面,却也奈何它们不得。农民中有许多人大叫青蛙派兵增援,但那群蛙的统帅似乎甚是镇定,并不理睬。只见数千只蛤蟆纷纷跃起,意欲跃入青蛙圆阵中心,但每一只蛤蟆跃起,必然有一只青蛙同时窜高,对准那蛤蟆在空中一撞,一齐落下,蛤蟆始终闯不进圆阵之内。& k! ?% ~' k1 M4 ^+ N: _
  黄蓉忽然叫声:“不好!”但见青蛙圆阵的东南西北四角,群蛤各以身子相叠,筑成了四个高约三尺的高台,十余只大蛤爬上高台,向圆阵中飞去。这般居高临下的进攻,青蛙再也无法抵御,大蛤一入圆阵中心。群蛙首尾受敌,立时死亡枕藉。黄蓉连声叹气,郭靖忽道:“你瞧!”黄蓉顺他手指看去,只见东北角上一条青线迅速向前移动,原来是青蛙派出队伍,向蛤蟆后军迂回进袭。& T' y: O  M+ |1 n
  蛤王随即得报,派出队伍拦截。半数迂回进攻的青蛙当下在中途被截,分军战斗,其余半数仍纷纷涌向蛤蟆后方。蛤蟆队前队后受敌,阵势稍乱,但仍奋勇抵挡。那蛤王见接战不利,咕咕大叫,率领大蛤亲兵队上前冲锋。这些大蛤蟆身体特大,凶猛异常,那蛤王更是勇悍绝伦,一口一只,转眼之间咬死了十余只大蛙,真是当者披靡。青蛙队抵敌不住,向后败退。
  Q- H" @, P& {" i2 }1 u: e  群蛤乘胜追击,那蛤王一跃半丈,直陷敌阵,青蛙围了上来,数百只大蛤跟踵扑至,蛙队阵势大乱。这时蛙蛤战场移动,众人随著跟去观看。靖蓉二人也跃下树来,混在众农之中,但是这些农民都脸现忧愁之色,不住叹气。黄蓉忍耐不住,向一个白发老农问道:“老伯,这些青蛙和蛤蟆干么打架啊?”; o! m- F' N9 R" n* k
  那老农夫仔细打量二人,知是过路客人,说道:“那蛤蟆是有人养的,用来捕捉青蛙。”黄蓉“啊”了一声。那老农又道:“咱们庄稼人,就靠这蛙儿养护禾稻。眼见青蛙要败,这方圆数十里地的禾稻,给害虫一损,今年的收成可靠不住啦。”黄蓉道:“那大伙儿打蛤蟆啊,我帮你们。”探怀掏出一把钢针,上前就要动手。那老农忙拉住她的衣襟,低声道:“姑娘,这使不得!我说蛤蟆是人家养的。”说著向那些黑衣人一指,又道:“就是这批凶神恶煞般的人。你惹上他们,祸儿可就大啦。姑娘花朵一般的人,依老汉说,也别在这儿瞧热闹,快些上路吧。”黄蓉微微一笑,郭靖道:“咱们人多,不怕他们。”那老农叹气道:“为了这事,前年去年都打过大架,伤过不少人。后来告到官里,县太爷判道,以后听凭蛤蟆青蛙打架,虫蚁之事,谁也不许过问,若是有人惹事生非,那就重重惩办。”
3 [2 Z& B9 X0 x& U  郭靖怒道:“这狗官,那不是明明帮这批恶徒么?”老农道:“谁说不是呢?县官和他们本就是一伙,只知道捉了青蛙去喂蛇,那来理会老百姓的死活。”靖蓉二人听他说到捉蛙喂蛇,心中微微一震,待要再问,却听农民们大声欢叫起来,原来蛙蛤大战的情势又已一变。
; m; f& L% i7 V7 m7 C: M' n  只见蛙阵主力退在一口大池塘之边,负隅力战,另一部青蛙却跃入池塘,迅速游至蛤蟆的后方和侧翼进攻,青蛙在水中漩动极速,斗然间多了一条调兵遣将极方便的通道,蛤蟆不善游水,成千成万只挤在塘边,施展不开,你推我拥,纷纷落入池塘。水上相斗,蛤蟆必落下风,一只只白腹朝天,死在水中。7 o2 U8 L/ f4 g& V
  这时蛤蟆队已溃不成军,蛤王率领一批大蛤左冲右突,亦已无济于事,众农民纷纷欢叫:“今年的收成保得住啦。”郭靖、黄蓉注视黑衣人的动静,只见他们个个怒容满面,忽然一声呼哨,十多人打开了手中提竹笼的盖子。 $ Y- r" u/ x" L$ _( k*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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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1:55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6 S7 R2 y8 q7 X! T. u
第八十一回  岳阳楼头
) B" `" a1 ~; D" M4 t$ _8 Z6 ^  那些黑衣汉子打开竹笼笼盖,只见涌出数百条大大小小的毒蛇,一齐冲入蛙阵,刹时之间吞食了无数青蛙。这毒蛇正是青蛙的克星,蛇一出现,青蛙斗志立失,有的跃入池塘逃遁,有的竟尔吓得全身瘫软。众农民见对方突然用此卑鄙手段,又惊又怒,齐声鼓噪起来。
! X' k3 v' n. C  黑衣人中一个高大汉子大踏步走到众农身前,厉声叫道:“县太爷有令,虫蚁相斗乃其本性,与人无涉,你们吵些什么?”众农民纷纷叫道:“蛤蟆和毒蛇都是你们家养的。”“青蛙怎能与蛇相斗,不要脸!”“这样一年凶一年,咱们反正是饿死,大伙儿和他们拚了。”那大汉右手一挥,突见刀光耀目,众黑衣人各从腰间拔出兵刃,排成一列,走上数步。那大汉道:“你们待要怎样?不听县太爷的话,是要造反吗?”众农民大声喝骂,有的拣起了泥块石子抛掷过去。那大汉一作手势,黑衣人身后走出两个公门装束的人来,一持钢刀,一握铁炼,齐声喝道:“县太爷吩咐下来,有谁肇事械斗,都以叛逆论处。”众农民面面相觑,低声传言:“这是县衙里的马军都头和步军都头。”
( e# g7 s( K1 Y$ g/ T- E, v& @  既有官府相助对方,众农民个个敢怒而不敢言,眼睁睁望成著成千成万只青蛙被蛤蟆和毒蛇逼入竹笼之中。郭靖低声道:“蓉儿,咱们好动手了么?”黄蓉道:“再等一忽儿。”忽听得几声呼叱,七八个孩子奔上前去,拿起石块,向毒蛇群中猛掷,当时有几条毒蛇被石块打死。那黑衣大汉大怒,纵身上前,一掌将一个孩子打倒,其余孩子回身就逃,那大汉提起跌在地下的孩子,狞笑道:“好啊,你们打死我辛辛苦苦养驯的蛇儿,我叫你知道厉害。”一个农妇从人群中抢了出来,求道:“大爷,行行好,放了我的儿子。”这母子俩正是靖蓉二人刚才和他们说过话的。
, T9 V* k2 @$ G  那大汉另一手抓住农妇的后领,顺手往农民丛中掷了过去,那农妇跌在两个农民身上,将两人都撞倒了。那大汉伸手挥了两挥,他手下人各挺兵刃走上前来。农民人数虽众,但均赤手空拳,大半又是老弱妇孺,见他来势凶凶,齐向后退。那些黑衣汉子一声吆喝,刀剑齐往农民头上劈去,将要劈到,刃锋一歪,却在他们面前削了下来。众农民大声惊叫,退得更远。黑衣汉子们哈哈大笑,扬刀而立,回头瞧首领如何摆布那个孩子。5 ~$ R, x0 _. ?& t6 v( _1 N
  只见他伸手打那孩子一记耳光,扯下他身上一片衣服,打一记,扯一下,接连打了十余下,到后来那孩子双颊高肿,身上也已赤裸裸的不剩寸缕。他母亲大声哭叫,不顾性命的扑上去救护,但被两个黑衣人扭住了,动弹不得。那大汉一声呼哨,数百条毒蛇昂首吐舌,一齐望著那孩子光溜溜的身体。
6 v2 q" `; S! }) |0 b$ K  那小孩早已吓得脸无人色,虽在烈日之下,亦是全身瑟缩发抖,望著母亲,只是哭叫:“妈妈!”那大汉狞笑道:“小贼,你有本事就自己逃命吧。”手一松,将小孩掷在地下。那小孩爬起身来,急向母亲奔去。数名黑衣汉子长刀一扬,往他头顶虚劈下来,小孩大骇,急忙转身,向前空旷处奔逃。那为首的黑衣大汉待他奔出数丈,一声呼哨,千百条毒蛇忽地如箭离弦,蜂涌向小孩追去。那小孩听得背后嘘嘘之声大作,一回首,但见无数五色斑烂的毒蛇凸睛吐舌,如风而至,这一下吓得比他适才更是惊惧百倍,没命价向前飞逃。- e$ y$ r2 O0 j' i; i6 m" \- ^
  那些毒蛇游动极快,片刻之间,离那小孩已只丈余,他全身赤裸,一无掩蔽,眼见立时要遭千蛇噬身之惨。他母亲大叫一声:“儿啊!”晕了过去。众农民瞧得目眦欲裂,纷纷涌出要去打蛇,但众黑衣汉子长刀乱挥,竟无半点空隙让他们上前。黄蓉双手握满金针,只待毒蛇再游近数尺,易取准头,立时要以洪七公所授“满天花雨撒金针”绝技,将群蛇一一钉在地下。突然间那小孩足下一滑,向前俯跌下去,群蛇吱吱乱叫,窜了上来。
4 p: I' J$ v, m/ I2 g) V, z. C2 a  黄蓉暗叫:“不好!”纵起身子,正要发出金针,只见两条人影从农民人群中中跃出,身法甚快,拦在小孩与群蛇之间。两人足未站定,各自双手齐扬,撒出四条黄色粉末,在地下布了四条黄线。众人鼻中闻到一阵硫磺药气,但见群蛇纷纷后退,看来那些黄粉是制蛇的药料了。黄蓉看那两人时,原来竟是丐帮中的熟人,是在宝应会过面的黎生和余兆兴。
; g* W6 z( N# X( B. H  那黑衣大汉见二人阻住蛇群,脸上变色,说道:“咱们铁掌帮和丐帮向来河水不犯井水,足下何苦强来为人出头?”黎生拱手道:“这小孩年幼无知,老丐求个人情,请饶了他吧。”那大汉见黎生背上负了八只麻袋,知他是丐帮中的要紧人物,冷笑道:“若是不饶呢,足下欲待怎样?”余兆兴年少气盛,喝道:“你们干这等事,天理不容,既叫俺们撞见了,岂能不管。”那大汉又冷笑一声,说道:“听说丐帮明日在岳州大聚会,天下各路的化子头儿都到了洞庭湖边,你这小叫化就想恃势欺人吗?哼哼,只怕没这么容易!你丐帮中人号称个个是捉蛇能手,你有本事就捉捉我这些蛇看。”
; o. f  q; f% I# |" C4 |  余兆兴被他这一阵奚落,那里容得,向前两步,一弯腰,双手各已抓住一条毒蛇的尾巴,用力一抖。蛇儿的骨骼本是如炼条一般连环套住,这样自尾至首逆转的一抖,全身骨骼松脱,虽不立毙,却再也动弹不得,这是乞儿捉蛇的最上乘手法,可也大触专养毒蛇的铁掌帮之忌。那大汉不待他伸腰站直,一声呼哨,千百条毒蛇一齐向他窜去。& e( @& x: M: ?. D- ^, c6 s
  余兆兴捉蛇本事纵高,这千蛇齐至,那能抵挡,急忙退到黄线之后。黎生高叫;“请老兄示下高姓大名!”那大汉只是冷笑,见群蛇沿著黄线摇头摆脑,不敢游近,又是忽哨一声,这一声叫,蛇群中登现奇观。& N$ T# s8 X& |2 l2 [+ `
  只见一条蛇张口咬住另一蛇尾巴,而那蛇再咬著又一蛇尾部,如此首尾相接,霎眼之间,连成了数十条极长的蛇炼。那大汉猛喝一声,数十条蛇炼斗然间从空中甩过黄线,落在二丐身周,围了数圈,将那小孩也围困在内。那大汉冷笑道:“臭叫化,捉蛇啊,怎么不动手?”群蛇蓄势待发,只候号令。黎生与余兆兴都是脸色惨白,知道这番必已无幸。
9 P1 c$ B5 H  ]0 U9 K& F" O  那大汉道:“我铁掌帮也不无故伤人性命,只要你答允永远不再捉蛇,留下一个真凭实据,哼哼,那也可以相饶。”黎生知道这是叫他们自毁双手,低头求告,他是丐帮响当当的人物,纵然性命已在呼吸之间,却仍是昂然直立,毫无畏惧之色。那大汉张开双手,相距一尺,说道:“我双掌一合,你们每人身上就多了几百副毒蛇的牙齿,还不跪下求情么?”余兆兴道:“师叔,咱们决不能丢人。”黎生哈哈一笑道:“那还用说。”他提高声音道:“多谢老兄送咱们上西天,只是还没请教万儿。”那大汉道:“那果然是死不瞑目。我是裘铁掌的第三弟子,人称玄背蟒乔太的便是。”
7 S' b) z% `0 S! z  O' f  一语方罢,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啊哟,失敬失敬,我道是谁,原来是裘老儿的徒子徒孙。”人丛中走出一个身披轻绡、发束金环、颈垂明珠的文秀少女来,正是黄蓉。那玄背蟒乔太听得声音已怔了一怔,万料不到出来的竟是这样一个妙龄女郎,尚未答言,黄蓉又道:“铁掌水上飘裘老头儿叫我姑奶奶,你怎不叫我祖姑奶奶?”乔太大喝:“呸!小ㄚ头胡说八道。”心中却暗暗生疑:“怎么这样一个怯生生的小妞儿知道铁掌水上飘的名号?”黄蓉笑道:“孩子们在外面惹事生非,我姑奶奶最瞧不顺眼。在武宁县做官的孩子,是你一伙儿的吧,前几日让姑奶奶路过顺手收拾了,你说怎样?”: s  y- X0 N. V& @
  武宁县那姓乔的知县,正是这乔太的兄弟,县衙失火,知县被杀的讯息恰于此日早晨传到。乔太斜睨黄蓉,悲怒交迸,却不信自己这武功高强的兄弟丧生在她手下,当下微一呼哨,几百条毒蛇窜上去将她围住。乔太喝道:“武宁县乔知县是谁害的,快快说来。”黄蓉笑道:“真的是我杀的啊。他用毒砂掌跟我斗,瞧不出这知县几招‘黄蜂针’、‘举火撩天’还真有几下子,后来我点了他曲池穴,这毒砂掌也就破啦。我再点了他期门穴和肩贞穴,叫他端坐在公堂之上,一动也别动,就像平时审堂吓唬老百姓一般,然后放火烧那县衙,等那公堂烧成白地,不知怎地,他仍是没出来。”
- U# _2 {" X, s; e  杀官放火这等叛逆大事,在她口中娓娓道来,宛似闲说小儿女摘花斗草一般,乔太惊疑不已,心想这女孩子极是邪门,须得擒回去细细拷问,喝道:“老三,老四,把这ㄚ头拿下了。”两名黑衣汉子应声而出,弯腰用刀背拨开毒蛇,走上数步,伸出四只粗掌,齐往黄蓉肩头背上抓去。黄蓉笑道:“老三,老四,一齐躺下吧!”身子后缩,双手在两人背上一推。两人齐往前冲,砰的一声,脑门与脑门撞在一起,只碰得人事不知,胡里胡涂的转了几个圈子,不约而同的躺下了。
  f: ]! y( P3 e( A% a  众农民本来一直在担心害怕,这时见两人跌得古怪,才轰声大笑起来。乔太大怒,将右手两根手指放到唇边,正要吹哨驱蛇,忽听咕咕咕三声怪叫,黄蓉手上已多了一只殷红如血的鸟儿,原来她将血鸟放在衣袖之中,把乔太戏弄了一番,这才取出。这鸟三声一叫,满田野芳香浓郁,群蛇斗然间见到克星,先是一阵大乱,随即僵卧不动,有的更翻转肚子,静候宰割。那血鸟毫不客气,长喙一划一啄,转眼间吃了六七枚蛇胆。它肚子甚小,这几枚蛇胆一吃也就饱了,可是仍用长喙不住往群蛇肚上划去。* |: x3 m' n. A9 K& G) i) e
  乔太见此异状,更是惊怒交集,取出三枝钢镖,镖发连珠,两枝直奔血鸟,一枝射向黄蓉。黄蓉自恃身披软猬甲,理也不理。那血鸟飞身而起,双翅一扑,已将两枝钢镖击落在地,随即如一道血光般飞追而上,长喙一挑,把射黄蓉的那枝钢镖也拨了开去。黄蓉见它竟能护主,不禁大喜,指著乔太及众黑衣汉子说道:“这些都是歹人,啄他们的眼珠子。”但见一道红光上下飞舞,众黑衣汉子“啊哟!”“哎唷!”连声惨叫,四散飞奔,逃得快的保全了眼珠,被啄瞎了的或连滚带爬,或摸索乱行,片刻之间,散得无影无踪。众农民拿起锄头石块,将毒蛇和蛤蟆捣得稀烂,待要向黄蓉拜谢,她早已与郭靖走得远了。黎生和余兆兴走出蛇群,想与黄蓉叙礼,但那汗血宝马脚程奇快,也已追赶不及。# r0 Z9 l3 G6 C
  黄蓉做了这件快事,大为得意,晚间烧起火堆,让那血鸟痛痛快快的在火中洗了个澡。次日午牌不到,两人已到了岳州,牵马纵雕,迳往岳阳楼而去。( t% b* I% `2 M* ^
  (血鸟段,新版约删25000字)
2 W) g/ b+ ]. i  注:叶洪生:…至于删去原著中的秦南琴,使其与穆念慈合而为一,改自杀殉情为合体孽缘等相关故事情节(包括血鸟及蛙蛤大战,共约两万五千字),则是作者既痛苦又明智的抉择.“叶洪生论剑-武侠小说谈艺录,页360,联经出版公司,83,11月版.”& |5 d6 m2 z) P, G( J' S- Q
  注:杨兴安:金庸成名作(射雕英雄传),在新版中,精采之处也被删去不少,可观之处似乎应打上七八折.秦南琴没有了(原版杨过生母),连帮南琴捕蛇的那种可爱小血鸟也没有了.真替只能看到新版的读者感到可惜.原版中的小血鸟是毒蛇克星,神异通灵,万分可爱.……引文略……8 [$ z* o! R8 s8 x, P1 ]
  这只美丽通灵可爱的小血鸟,在“神雕侠侣”中还有出现,啄去李莫愁一目,惨被李莫愁打死.可惜作者大笔一挥,这只金庸笔下最可爱的异物,在“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中,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H% U4 @  `! T6 V  在“射雕英雄传”中是主场戏之一,极精采、极匪夷所思的动物大战也删去了.新版中翻阅了几遍也找不到那令人眼界大开,令人看得眉飞色舞、啧啧称奇的蛙蛤大战,实在极为失望.幸好不久前蒙彭镇华兄以数册原版相赠(亦不齐全),蛙蛤决斗又幸在其中,喜不自胜.特引数行文字以飨未睹原版读者,再看看此段到底应否删去.…引文略…原文长约三千余字,现只撮引其要,已可见其精采.蛙蛤双方决斗,就如两军大战,先有斥候,又有诱敌;有前哨接触,又有阵法对叠;有佯败,有奋拚;战情有起有落,有急有缓.破敌者贪胜不知收,乘胜冒进,逼得群蛙背水而战,得地利之助,先败后胜,将对方消灭,战情幻变,描述出色.
1 p: B+ n0 C, g0 N  蛙蛤当然不会像人一样思想,但蛙群之战,笔者亦尝在新闻报导中读过,当然没有这里描写的神奇和有层次,但战后也是尸骸遍野,极之惨烈.我们读武侠小说,作用之一是扩阔目光,增强思域,作者这段奇景删去,无疑又是读者一大损失.1 v; f8 ~" g) ?4 m' F1 F
  上列许多例子,其实不过说明一句话:新版不及原版,未改胜于删改.这种感觉不独笔者为然,老金庸迷差不多绝对有此感受.(金庸小说十谈/杨兴安作/初版,远流,1998年,页118-122)- L& N  a+ P% ^" B; p
  上得楼来,二人叫了酒菜,观看洞庭风景,放眼浩浩荡荡,一碧万顷,四周群山环列拱屹,真是缥渺峥嵘,巍乎大观,比之太湖烟波,又是另一番光景。观赏了一会,酒菜已到,湖南菜肴甚辣,二人都觉口味不合,只是碗极大,筷极长,却是颇有一番豪气。二人吃了少些酒菜,环顾四壁题咏。郭靖默诵范仲淹所作的岳阳楼记,看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两句时,不禁高声读了出来。1 o/ |  `. B- a& _5 r6 {* w2 r
  黄蓉道:“靖哥哥,你说这两句话怎样?”郭靖默默念诵,心中思索。不即回答。黄蓉又道:“做这篇文章的范文正公当年威震西夏,文才武略,都是并世无双。”郭靖央她将范仲淹的事迹约略说了一遍,听她说到他幼年家贫,父亲早死,母亲改嫁种种苦况,富贵后俭朴异常,处处为百姓著想,不禁油然起敬,在饭碗中满满斟了一碗酒,仰脖子一饮而尽,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大英雄大豪杰固当如此胸怀!”0 K" {- @7 A/ a4 i& y# C) C
  黄蓉笑道:“这样的人自然是好,可是天下忧患多安乐少,他不是一辈子乐不成了么?我可不干。”郭靖微微一笑。黄蓉又道:“靖哥哥,我不理天下忧不忧乐不乐,若是你不快乐,我也是不会快乐的。”说到后来,声音低沉了下去,愀然蹙眉。郭靖知她想到了两人终身之事,无可劝慰,垂首不语。
( n8 W  ]) D5 w  a  黄蓉忽然抬起头来,笑道:“算了吧,反正是这么一回子事,你知道范文正公做的那首‘剔银灯’词么?”郭靖道:“我不知道,蓉儿,你说给我听。”黄蓉道:“这首词的下半段是这样:‘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騃,老成尪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郭靖道:“他劝人别把大好时光,尽用在求名、升官、发财上面。那也说得是。”黄蓉低声吟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郭靖望了她一眼,问道:“这也是范文正公的词么?”黄蓉道:“是啊,大英雄大豪杰也不是无情之人呢。”她顿了一顿,突然笑道:“郭哥哥,你说我这样对付铁掌帮那些奸徒,可算得畅快吗?”郭靖拍手道:“畅快得紧。”
% t, R- W' [* q! N4 C8 V! G  两人对饮数杯,高谈阔论,旁若无人。黄蓉望了望楼中的酒客,只东首一张方桌旁坐著三个乞儿打扮的老者,身上补缀虽多,但均甚是清洁,看模样是丐帮中的要紧人物,是来参加今晚的丐帮大会的,此外都是普通仕商,放低声音道:“那铁掌帮不知是何等样的帮会,怎地与西毒叔侄一般,也喂养毒蛇?”郭靖道:“倘若尽是裘千仞那老儿的手下,谅来也不能成什么气候……”他话未说毕,忽听头顶一人哈哈一笑,阴阳怪气的说道:“连铁掌水上飘裘老头儿也不瞧在眼里,好大的口气。”郭黄一跃离座,退开数步,这才仰首上望。
9 P. p& {: P7 O8 U  只见屋梁上骑坐著一个脸色黝黑的老丐,衣衫极是褴褛,望著二人嘻嘻直笑。郭靖本来疑心是铁掌帮的敌人,一瞧是丐帮人物,先就放心了一半,又见他神色和善,并无恶意,当下拱手道:“老前辈请下来共饮三杯如何?”那老丐道:“好啊!”腾的一声,摔了下来,震得楼板上尘土飞扬,他才摸摸屁股,慢慢爬起身来。
! O1 r, W5 E0 N; j' B  郭靖与黄蓉说了很久话,头顶有人居然没有发觉,料想此人必是武学高手,那知他这一摔将下来,身法奇重,情状甚是狼狈,更是大出意料之外。黄蓉命酒保添了一副杯筷、斟了一杯酒,笑道:“你老请喝酒。”那老丐道:“叫化不配坐凳。”就在楼板上坐倒,从背上麻袋里取出一只破碗,一双竹筷,伸出碗去,说道:“你们吃过的残菜,倒些给我就是。”郭靖道:“这个未免太过不恭,前辈爱吃什么菜,咱们点了叫厨上做。”那老丐道:“化子有化子的模样,若是有名无实,装腔作势,干脆别做化子。你们肯布施就布舍,不肯嘛,我到别地方要饭去。”
- E) F4 S! w. c. ^1 U) O3 o  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笑道:“不错,你说得是。”当下将吃过的残菜,都倒在他的破碗之中,那老丐在麻袋中抓出些冷饭团来,和著残菜津津有味的吃著。黄蓉暗暗数他背上麻袋的数目,三只一叠,共有三叠,总数是九只,再看那边桌旁的三个乞丐,每人背上也均有九只麻袋,只是那三丐桌上罗列酒菜,吃得甚是丰盛。那三丐对这老丐视若无睹,始终对他不瞧一眼,但神色之间,隐隐有不满之意。
9 f+ l& q; Z" L7 K# ~  那老丐吃得起劲,忽听楼梯脚步声响,上来数人。郭靖转头向楼梯观看,只见当先二人是在临安牛家村陪送杨康的胖瘦二丐,第三人一探头,正是杨康。他见郭靖未死,大为惊怖,呆了一呆,立即转身下楼,在楼梯上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胖丐跟著下去,瘦丐却走到三丐桌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三丐当即站起身来,付了帐下楼去了。坐在地下的老丐只顾吃饭,理也不理。
- P3 ?2 c, n5 R  v, r$ k  黄蓉走到楼边向下观看,只见十多名高高矮矮的乞丐簇拥著杨康向西而去。杨康走出不远,回首仰视,正好与黄蓉目光一接触,犹如受到雷震电击般一惊,立即加快脚步,不再回头。
3 Z8 ^$ e8 X: Q  那老丐吃罢饭菜,伸舌头将碗底舐得干干净净,把筷子在衣服上抹了几抹,都放入麻袋之中。黄蓉仔细看他,见他满脸皱纹,容色甚是愁苦,双手奇大,几有常人手掌的一倍,手背上青筋凸起,显见是一生劳苦。郭靖站起来拱手说道:“前辈请上坐了,咱们好说话。”# m( s! W' G7 `) ~
  老丐笑道:“我不惯在凳上坐。你们两位是洪帮主的弟子,年纪虽轻,咱们可是平辈。我老著几十岁,你们叫我一声大哥吧。我姓鲁,叫做鲁有脚。”黄蓉噗哧一笑道:“鲁大哥,你这名儿可有趣得紧。”鲁有脚道:“常言道:穷人无棒被犬欺。我棒是没有,可是有一双臭脚。犬儿若来欺我,我对准了狗头直娘贼是一脚,也要叫它夹著尾巴,落荒而逃。”黄蓉拍手笑道:“好好,狗儿们若是知道你名字的意思,只怕老远就逃啦。”  U' F* \5 @' M/ Z0 D6 I
  鲁有脚道:“今儿早晨我见了黎生黎兄弟,知道两位在宝应和岳州所干的事迹,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郭靖起立逊谢。鲁有脚道:“适才听两位谈起铁掌帮,对这帮会情状好似不甚知晓。”黄蓉道:“是啊,正要请教。”鲁有脚道:“这铁掌帮在两湖四川一带,声势可是极大,帮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起先是勾结官府。现下愈来愈狠,竟然拿出钱财贿赂上官,自己做起官府来啦。更可恨的是私通金国,干那里应外合的勾当。两位杀了杀他们的凶焰,那确是痛快之极。”; ^+ X- |+ t) b& F7 `
  黄蓉道:“听说这铁掌帮的首领是裘千仞,这老儿就会骗人,怎地弄到恁大声势?”鲁有脚道:“裘千仞可厉害得紧哪,姑娘可别小觑了他。”黄蓉笑道:“你见过他没有?”鲁有脚道:“那倒没有,听说他在深山之中隐居,修练五毒神掌,足足有十多年没下山了。”黄蓉笑道:“你上当啦,我就见过他几次,还交过手,说到他的什么五毒神掌,哈哈……”她想到裘千仞假装腹泻逃走,只望著郭靖格格直笑。
, W. D0 Y$ C' ?+ e& ?  鲁有脚正色道:“他们闹什么玄虚,我虽并不知晓,可是铁掌帮近年来好生兴旺,却是不能轻侮。”郭靖怕他生气,忙道:“鲁大哥说得是,蓉儿就爱瞎笑。”黄蓉笑道:“我几时瞎笑啦?啊唷,啊唷,我肚子痛。”她学著裘千仞的口气,捧住了肚子。郭靖想起当日情景,给她逗得也不禁笑了出来。4 @  n, `" T+ v; T: w& q
  黄蓉见他也笑,却立时转过话题,道:“鲁大哥,刚才在这儿吃酒的三位和你相识么?”鲁有脚叹了口气道:“两位不是外人,可曾听洪帮主说起过,我们帮里分为净衣派,污衣派两派么?”郭靖和黄蓉齐声道:“没听师父说过。”鲁有脚道:“帮内分派,原非善事,洪帮主对这事极是不喜,他老人家化过极大力气,却始终没能叫这两派合而为一。丐帮在洪帮主之下,共有四个长老。”黄蓉抢著道:“这个我听师父说过。”她因洪七公尚在人间,所以不愿将他命自己接任帮主之事说出。, ^9 J! \# M3 ?1 o* ?! G! F8 _3 u% a
  鲁有脚点了点头道:“我是第二长老,刚才在这儿的三位也都是长老。”黄蓉道:“我知道啦,你是污衣派的首领,他们是净衣派的首领。”郭靖道:“咦,你怎么知道?”黄蓉道:“你瞧鲁大哥的衣服多脏,他们的多干净。鲁大哥,我说污衣派不好,身上穿得又臭又黑,一点也不舒服。你们这派多洗衣服,两派不是一样了么?”
* l! z  u/ r0 _7 U5 w  鲁有脚怒道:“你是有钱人家小姐,自然嫌叫化子臭。”一顿足站起身来,郭靖待要谢罪,鲁有脚头也不回,怒气冲冲的下楼去了。黄蓉伸伸舌头,道:“靖哥哥,你别骂我。”郭靖一笑。黄蓉道:“刚才我真担心。”郭靖道:“担心什么?”0 r9 E/ g6 ]4 a/ b6 l8 s% f
  黄蓉正色道:“我担心他提起脚来踢你一脚。”郭靖道:“好端端的干么踢我?”黄蓉抿嘴微笑,却不言语。郭靖怔怔的出神,思之不解。黄蓉叹道:“傻哥哥,你怎不想想他名字的出典。”郭靖大悟,叫道:“好啊,你绕弯儿骂我是狗!”站起身来,伸手作势要呵她痒,黄蓉笑著连连闪避。
; C/ h9 K7 y; o9 o3 x  两人正闹间,楼梯声响,适才随杨康下去的丐帮三老又回了上来,走到郭黄二人桌边,行了一礼。居中那丐白白胖胖,留著一大丛白胡子,若非身上千补百绽,宛然是个大绅士大财主模样,他未言先笑,端的是满脸春风,一团和气,说道:“适才那姓鲁的老丐暗中向两位下了毒手,我等瞧不过眼,特来相救。”郭靖、黄蓉吃了一惊,齐问:“什么毒手?”那丐道:“那老丐不肯与两位同席饮食,是不是?”黄蓉心中一凛,道:“难道他在咱们饮食中下了毒?”那丐叹道:“也是咱们帮中不幸,出了这等奸诈之人。这老丐下毒本事高明得紧,只要手指轻轻一弹,暗藏在指甲中的毒粉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了酒菜之中。两位中毒已深,不出半个时辰,就无法解救。”
  ^; K1 R: v% \9 {7 O  黄蓉怀疑不信,问道:“我们两人和他无冤无仇,他何以要下此毒手?”那丐道:“两位中毒已深,急速服此解药,方可有救。”说著从怀中取出一包黄色药粉,分在两只酒杯之中,用酒冲了,要靖蓉二人立即服下。黄蓉刚才见到杨康,心中已自起疑,凭他三言两语,岂肯贸然服药?又问:“那位姓杨的相公和我们相识,请三位邀他来一见如何?”那丐道:“这个自然是要见的,只是那奸徒所下之毒剧烈异常,两位速服解药,否则延误难治。”黄蓉道:“三位好意,极为感谢,且坐下共饮几杯。想当年第十一代帮主在北固山独战群雄,以一棒双掌击毙洛阳五霸,真是何等英雄。”: ~6 p- R1 d4 O  f$ F' H
  丐帮三老听她忽然说起帮中旧事,互相对望一眼,都感十分诧异,心想凭她小小年纪,怎能知晓此事。黄蓉又道:“洪帮主降龙十八掌天下无双无对,不知三位学到了几掌?”三丐知她故意东拉西扯,不肯服药,一计不售,二计又生,那财主模样的长老笑道:“姑娘既有见疑之意,我等自然不便相强,我只点破一事,姑娘自然信服,两位且瞧我眼光之中,有何异样?”
9 U. j5 G1 B& r" y  郭靖、黄蓉一齐望他双目,只见他一对眼睛嵌在圆鼓鼓一脸肥肉之中,只如两道细缝,但细缝中莹然有光,眼神甚是晶朗。黄蓉心想:“那有什么异样?左右不过似一对猪眼罢啦。”那丐又道:“两位望著我的眼睛,千万不可分神。现下你们感到眼皮沉重,头脑发晕,全身疲乏无力,这是中毒之象,那就闭上眼睛睡吧。”
" t! r0 r* Z% t% |: ?  他话声极是和悦动听,竟有一股中人欲醉的味道,靖蓉二人果然觉得神倦眼困,全身无力。那丐又道:“此间面临大湖,甚是凉爽,两位就在这清风之中酣睡一觉,睡吧,睡吧!”他越说到后来,声音越是柔和甜美,靖蓉二人不知不觉的哈欠连连,竟自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e$ C2 V% R1 e- e. r& w8 Q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二人馍糊中只感凉风拂面,身有寒意,耳中隐隐有波涛之声,睁开眼来,但见云雾中一轮明月,刚从东边山后升起,两人这一惊非小,适才大白日在岳阳楼头饮酒,怎么转瞬之间天已昏黑?待要站起,惊觉双手双脚均已被绳索缚住,张口欲呼,口中却被塞了麻核,刺得口舌生疼。黄蓉心思机敏,一清醒立知是著了那白胖乞丐的道儿,只是他用的是什么邪法,却难索解。一时之间她也不去多想,四下一望,见郭靖躺在自己身边,正在用力挣扎,当下先宽了一大半心。, t. Q5 g& |3 @4 R2 `6 Q* U# p
  郭靖此时已具何等功夫,纵是再坚韧的绳索,也是被他一挣即断,那知他手脚一运劲,这绳索铮铮有声,竟然纹丝不损,原来是牛皮条混以钢丝绞成。郭靖欲待再挣,突然面上一凉,一片冰冷的剑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拍了两拍,转头横眼瞧去,见是四个青年乞丐,各执著兵刃,守在身边。& R' u) ~  Z9 F
  黄蓉定了定神,心想先摸清周边情势,再寻脱身之计,侧过身来一望,更是惊得呆了,原来竟已置身在一个小峰之顶,月光下看得明白,四下都是湖水,轻烟薄雾,笼罩著万顷碧波,心道:“我们却被擒到了洞庭湖中的君山之顶,怎地途中毫无知觉?”回过头来一瞧,只见十余丈外起著一个高台,台周密密层层的围坐著数百名乞丐,各人寂然无声,月光尚未照到各人身上,是以初时未曾发觉。她暗暗心喜:“啊,是了,今日七月十五,这正是丐帮大会。待会只要我设法开口说话,传下师父号令,何愁众丐不服。”
) \' O; L. ~, p1 k1 Y2 p  过了良久,群丐仍是毫无动静,黄蓉心中好生不耐,只是无法动弹,只好苦忍,再过半个时辰,她手脚不动,已微感酸麻,只见一盘冰轮,渐渐移至中天,照亮了半边高台。黄蓉心想:“李太白诗云: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他当日玩山赏月,何等自在,今夜景自相同,我和靖哥哥却被缚在这里,真是令人又好气又好笑!”月光缓移,照到台边有三个大字:“轩辕台”。黄蓉想起野史所说,相传黄帝在此铸鼎,鼎成后骑龙升天,想来就是此台了。6 l' G& ^2 j$ W/ H
  只一盏茶时分,那高台已全部浴在皓月之中,忽听得笃笃笃、笃笃笃三声一停的响了起来。这声音忽缓忽急,忽高忽低,颇有韵律,原来众丐各执一根小棒,敲击自己面前的山石。
& s; n- `- ]# i* d7 p  黄蓉暗数敲击之声,待数到九九八十一下,响声嚘然而止,群丐中站起四人,月光下瞧得明白,正是鲁有脚与那净衣派的三个长老。这丐帮四老走到轩辕台四角站定,群丐一齐站起,叉手当胸,躬身行礼。  Y. T. c, N( ~3 S8 [& c) t
  (林以亮评论;就在这短短的一段中,我们可以看到金庸的写作技巧。第一、他并不自始至终采用传统中国小说的“全知观点”例如“三国演义”。在这里,他采用的是黄蓉的观点,因为黄蓉比较观察敏锐,又很有文才,同时又是内定的丐帮帮主。第二、他的文字并不是纯碎的白话,而是句法以白话为主,字汇则半文半白,因此叙述容易生动活泼,紧凑。在这一点上,金庸却反而接近传统的中国小说。第三、他随意插入李白的诗和野史中关于黄帝的传说,使中国读者觉得亲切。第四、他描写的方式却吸收了现代电影的手法:有画面,画面之中有全景,远景,中景,特写;有音响效果;有人物和动作。)“诸子百家看金庸第三辑,台北远景出版社民国74年5月初版,页15-17,金庸的武侠世界”0 O6 X# g, O: J: N& e& y
  那白胖老丐待群丐坐定,朗声说道:“众兄弟,天祸丐帮,咱们洪帮主已在临安府归天啦!”此言一出,群丐鸦雀无声,突然间一人张口大叫,扑倒在地,群丐捶胸顿足,号淘大哭,声振林木,从湖面上远远传了出去。郭靖大吃一惊:“我找寻不著师父,原来他老人家竟尔去世了。”不禁涕泪交流,只是口中塞了麻核,哭不出声。黄蓉却想:“我们找不著师父,难道他们反而找著?这奸徒定是造谣惑众。”
" t- }0 g5 E0 J' }. j  群丐思念洪七公的恩义,个个大放悲声,鲁有脚忽然叫道:“彭长老,帮主归天是谁亲眼见到的?”那白白胖胖的彭长老道:“鲁长老,帮主他老人家若是尚在人世,谁吃了豹子胆老虎心,敢来咒他?亲眼见他老人家归天之人,就在此处。杨相公,请您亲口对众兄弟说罢。”只见人群中站起一人,正是杨康。
$ M2 O) @! v' m, J' r- t. B  他手持竹棒,走到高台之前,群丐肃静无声,听他说话。杨康咳嗽一声,说道:“洪帮主是一个月前在临安府与人比武,失手给人打死的。”此言一出,众丐群情凶涌,纷纷嚷了起来;“仇人是谁?”“快说,快说!”“帮主如此神通,怎能失手?”“必是仇人大举围攻,咱们帮主落了个寡不敌众。”郭靖听了杨康之言,由悲转怒,心道:“一个月之前,师父明明与我在一起,原来他是在胡说八道。”
* B9 b# P- a- G9 G  杨康双手伸出,待众丐安静下来,这才说道:“害死帮主的,是桃花鸟岛主东邪黄药师,和全真派的七个贼道。”黄药师久不离岛,众丐十九不知他的名头,全真七子却是威名远震。这日能来君山赴会的,都是丐帮中的一流人物,自然均知七子之能,心想不管黄药师是何等样人,全真七子联起手来,帮主纵然武功卓绝,但一人落了单,自非其敌,当下个个愤慨异常。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嚷著立时要去替帮主报仇。
' o# U# j, s/ ]1 W/ D% D, @* q  原来杨康当日在临安与欧阳锋相聚,听他说起洪七公被蛤蟆功击伤,性命必然难保。杨康又道郭靖已被自己在禁宫之中用匕首刺死,那知忽在岳阳楼两下撞见,一惊之下,指使丐帮彭长老以摄心法(与今日之催眠术相似)将两人擒住,有心予以害死。他想此事日久必泄,黄药师、全真七子、江南六怪等必找自己报仇。六怪武功不高,倒不如何惧怕,东邪和七真却是非同小可,于是信口将杀洪七公的祸端轻轻放到了他们头上,好教丐帮与桃花岛及全真教闹的两败俱伤。 7 i. \! w! [( N, X.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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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铁掌神功
0 K) H& t( b$ q( q  群丐纷扰中东路简长老站起身来,说道:“众兄弟,听我一言。”此人须眉皆白,五短身材,在丐帮中大有威信,他一说话,余人立时寂然无声。简长老道:“眼下咱们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遵从帮主遗命,奉立本帮第十九代帮主。第二件是商量著怎生给老帮主报仇雪恨。”群丐轰然称是。鲁有脚却高声道:“咱们先得祭奠老帮主的英灵。”在地下抓起一把湿土,随手捏成一个泥人,当作洪七公的灵像,放在轩辕台边上,伏地大哭,群丐跟著哭了起来。黄蓉心道:“我师父好端端没死,你们这些臭叫化哭些什么?哼,你们平白无端的把靖哥哥和我绑在这里,累得你们空伤心一场,这才叫活该呢。”
, o* Y7 D3 F; U" W  众丐号哭了一阵,简长老击掌三下,众丐逐一收泪止声。简长老道:“本帮各路兄弟此次在岳州君山相会,原是要听洪帮主指定帮主的继承之人,现下老帮主既已不幸归天,就得依老帮主遗命而定。若无遗命,那就由本帮四大长老推选。这是本帮列祖列宗世代相传的规矩,众位兄弟,是也不是。”众丐齐声称是。彭长老道:“杨相公,那就请你传老帮主的遗命。”+ r& {- C' R& l1 `& P6 F* G
  奉立帮主是丐帮中的第一等大事,丐帮的兴衰成败,倒有一大半决于帮主是否有德有能。当年第十七代钱帮主庸暗懦弱,武功虽高,但处事不当,净衣派与污衣派纷争不休,丐帮声势大衰,直至洪七公接任帮主,强力镇压两派,不许内哄,丐帮方得在江湖上重振雄风。这些旧事此日与会群丐尽皆知晓,所以一听到奉立帮主,人人全神灌注,屏息无声。
0 `7 Q7 o% O9 F$ d7 L9 y; m  杨康双手持定绿竹杖,高举过顶,朗声说道:“洪帮主受奸人围攻,身受重伤,性命危在顷刻,在下路见不平,暗暗将他藏在舍间地窖之中,骗过群奸,当即延请名医,悉心给洪帮主诊治,终因受伤太重,无法挽救。”众丐听到这里,发出一声唏嘘之声。杨康停了片刻,又道:“洪帮主临终之时,将这竹杖相授,命在下接任第十九代帮主的重任。”此言一出,众丐无不耸动,万想不到丐帮帮主的重任,竟会交托给如此一个公子哥儿模样之人。
# e+ y! x0 y6 N. B' r5 P; |/ T1 N  原来杨康在临安牛家村曲傻姑店中无意取得绿竹杖,见胖瘦二丐竟然对已恭敬异常。他是个乖巧十分、机伶剔透之人,一路上不动声色,对二丐不露半点口风,却用言语套问这竹杖的来历。二丐见他竹杖在手,有问必答,有答必尽,是以未到岳州,丐帮的一切规程传统,他已知晓了十之八九,心想这丐帮声势雄大,帮主又具莫大威权,反正洪七公已死无对证,乘机自认了帮主,就可任意驱策这帮中的万千兄弟。他细细盘算了几遍,心意已决,于是编了一套谎话,竟在大会中假传洪七公遗命,意图自认帮主。
! F6 J4 d  h5 T3 z  净衣派简彭梁三长老听了杨康之言,脸上均现欢容。原来当年洪七公为示公正无私,第一年穿干净衣服,第二年穿污秽衣服,如此逐年轮换,对净衣,污衣两派各无偏颇,但在四大长老之中,他却对鲁有脚最为倚重,若非鲁有脚性子暴躁,曾几次壤了大事,洪七公早已指定他为帮主的继承人了。这次岳州大会,净衣派的众丐早就甚是忧虑,心想继承帮主的,论到德操、武功、人望,十之八九非鲁有脚莫属。净衣派三长老筹思各种对付方策,但一想到洪七公的威望,无人敢起异动之念,后来见杨康持竹杖来到岳州,又听说洪七公已死,虽然不免悲伤,却想大事易办,当下对杨康加意接纳,十分恭谨,企图探听七公的遗命。岂知杨康极是乖觉,只恐有变,对遗命一节绝口不提,直到在大会之中方始宣示。净衣三老明知自己无份,也不失望,只要鲁有脚不任帮主,已遂心愿,又想杨康年轻,净衣派人多势众,必可逼他就范。当下三人对望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5 I% l' W' z1 W) [# M  F* B9 Z
  简长老道:“这位杨相公所持的,确是本帮圣物,众兄弟如有疑惑,请上前检视。”鲁有脚侧目斜视杨康,心想:“凭你这小子也配作本帮帮主,统率天下各路群丐?”伸手接过竹杖,见那杖碧绿晶莹,果是本帮帮主世代相传之物,心想:“必是洪帮主感念相救之德,所以传他。老帮主既有遗命,我辈岂敢不遵?我当赤胆忠心的辅他,莫要堕了洪帮主辛辛苦苦建下的基业。”于是双手举杖过顶,恭恭敬敬的将竹杖递还给简长老,朗声说道:“我等遵从老帮主遗命,奉杨相公为本帮第十九代帮主。”众丐齐声欢呼。
4 B3 Z+ r6 k" F- ?6 h/ w9 g( d  郭靖与黄蓉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心中却是暗暗叫苦,郭靖心想:“果然不出黄岛主所料,杨康胆敢冒为帮主,将来必定为祸不小。”黄蓉却想:“这小子定然放我们二人不过,且瞧他怎生发落。”
- I# f# q9 ~. E5 @  D( x  只听杨康谦道:“在下年轻识浅,无德无能,却是不敢当此重位。”彭长老道:“洪帮主遗命如此,杨相公不必过谦。”鲁有脚道:“正是!”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向他迎面吐去。这一著大出杨康意料之外,竟没闪避,这口痰正好沾在他右颊之上。他大吃一惊,正要喝问,简、彭、梁三个长老一人一口唾液,都吐在他的身上,只见四长老双手交胸,一齐拜伏。杨康愕然不解,一时说不出话。群丐依著辈份大小,一个个上来向他身上吐一口唾液,然后各行帮中大礼。杨康暗暗称奇:“难道向我吐痰竟也算是恭敬?”他不知丐帮历来规矩,奉立帮主时必须向帮主唾吐,盖因化子四方乞讨,受万人之辱,为群丐之长者,必得先受帮众之辱,其中实是颇含深意。3 k3 T! j- w- d% P- W$ i
  好半天,群丐礼敬方毕,齐呼:“杨帮主请上轩辕台!”
0 j$ @& ^, z; K  杨康见那台也不甚高,有心卖弄本事,双足一点,飞身而上,姿形灵动,甚是美妙。他这一跃身法虽坐,但四大长老武功均高,都瞧出他功夫华而不实,根基尚浅,只是他年纪极轻,有此本领,显是曾得高手传授。四大长老在丐帮中位次仅逊于洪七公,论到武功,纵不及丘处机之精纯、梅超风之骠悍,却也不在马钰、王处一诸人之下,是以杨康一纵一跃,立即瞧出他的深浅。
9 o( y# F, S5 K; C  杨康登上轩辕台,朗声说道:“害死老帮主的元凶虽然未曾伏诛,可是两名帮凶却已被我擒获在此。”群丐一听,又是尽皆哗然,大叫:“在那里?在那里?”“快拿来乱刀分尸。”“别一刀杀了,叫狗贼零碎受苦。”郭靖心道:“又有什么帮凶给他擒获了,倒要瞧瞧。”杨康厉声道:“提到台前来!”彭长老飞步走到郭黄二人身边,一手一个,将二提了起来,走到台前,重重往地下一摔。郭靖这才醒悟,心中骂道:“好小子,原来是说我们。”
/ g& s9 ?5 l2 m  鲁有脚见是靖蓉二人,大吃一惊,他曾听黎生说起过这二人的来历,忙道:“启禀帮主,这二人是老帮主的弟子,怎能加害师尊?”杨康恨恨的道:“正因如此,更加可恼。”彭长老道:“帮主亲目所睹,那能有什么错?”黎生和余兆兴在人丛中抢上前来,叫道:“启禀帮主,这两位是侠义英雄,小的敢以性命相保,老帮主被害之事,决与他们无干。”梁长老瞪目喝道:“有话要你们长老来说,这里有你们插嘴的地方么?”原来黎余二人属污衣派,由鲁有脚该管。二人辈份较次,不敢再说,愤愤的退了下去。鲁有脚道:“非是小的敢不信帮主之言,只因此是本帮复仇雪恨的大事请帮主详加审询。”: x' E# H, i7 @$ C0 `4 L
  杨康心中早有算计,说道:“好,我就来问个明白。你也不必答话,我说得对的,那就点头,不对的就摇头。若有半点欺瞒,休怪我刀剑无情。”手一挥,彭梁二长老各抽兵刃,顶在靖蓉二人背心。彭长老使剑,梁长老使刀,两柄都是利器。黄蓉怒极,脸色气得惨白,不禁想到在牛家村隔室听陆冠英向程瑶迦求婚时点头摇头之事,当时何等风光旖旎,今日落到自己头上,却受这奸徒欺辱。
( j( T3 I" O. K/ Q. e$ O6 Q7 p  杨康知道郭靖老实,易于愚弄,将他身子提起,放在一旁,大声问道:“那女子是黄药师的亲生女儿,是不是?”郭靖闭目不理。梁长老用刀在他背心上一顶,喝道:“是也不是,点头还是摇头?”郭靖本待不理到底,转念一想:“纵然我口不能言,总也有个是非曲直。”于是点了点头。群丐认定黄药师是害死洪七公的罪魁祸首,见他点头,轰然叫了起来;“还问什么?快杀,快杀!”“快杀了小贼,再去找老贼算帐。”& V* ?! K9 F8 ]. ?2 b: w/ n
  杨康叫道:“众兄弟且莫喧哗,待我再行问他。”众丐一闻此言,立时静了下来。杨康又对郭靖道:“黄药师将他女儿许配了给你,是吗?”郭靖心想这是事实,又点了点头。杨康弯腰在他身上一摸,拔出一柄晶光耀目的匕首,问道:“这是全真七子中的丘处机赠给你的,那丘老道还在匕首上刻了你的名字,是吗?”郭靖点头。杨康又问:“全真七子中的马钰曾传过你的功夫,王处一曾救过你的性命,你不可不能抵赖?”郭靖心道:“我何必抵赖?”又点了点头。杨康道:“洪七公洪帮主当你们两人是好人,曾把他的绝技相传,是不是?”郭靖点头。杨康再问:“洪七公受敌人暗算,身受重伤,你们两人就在他老人家的身旁,是么?”郭靖又点了点头。
; G+ }4 A$ r! Z: @+ c" n2 U  众丐听杨康声音愈来愈是严峻,郭靖却不住点头,只道他直认罪名,殊不知这些问话与暗算洪七公之事其实绝无干系,全是杨康奸计陷害。这时连鲁有脚也对靖蓉恨之入骨,走上前来,在郭靖身上踢了几脚。杨康叫道:“众兄弟,这两个小贼倒也爽快,那就免了他们再吃零碎苦头。彭梁二位长老,动手吧!”郭靖与黄蓉凄然对望。黄蓉忽然笑了一笑,心想:“是我和靖哥哥死在一块,不是那个华筝公主!”
4 r6 t  o) x" g. s  郭靖抬头看天,只记著远在大漠的母亲,凝目北望,但见北斗七星煜煜生光,心念一动,想起了全真七子与梅超风、黄药师剧斗时的阵势,人到临死,心思特别敏锐,那天罡北斗阵的一招一式,一吞一吐,清清楚楚的宛在目前。彭梁二长老挺持刀剑,走到靖蓉二人身边,正待下手,鲁有脚忽然抢上,叫道:“且住!”取出郭靖口中麻核,问道:“老帮主是怎生被害的,你给我明明白白的说来。”杨康忙道:“不必问啦,我都知道。”鲁有脚却道:“帮主,咱们问得越细越好。凡是与此事有关连的奸贼,不能放走了一个!”杨康暗暗著急,心想给他一说真相,只怕有变,只是鲁有脚的逼问理所该当,却也不便拦阻。
, a' R; G* t% g! r3 \4 V) |) v  岂知郭靖口中的麻核虽给取了出来,他却仍是不言不语,抬头望著北方的天空,呆呆出神。鲁有脚连问数声,郭靖全然没有听见,原来他全神灌注,却在钻研天罡北斗阵的功夫,此时正当勇猛精进、如痴如狂的境界,那里还来理睬鲁有脚的说话。黄蓉与杨康见他竟然不乘此良机自辩,都是惊异万分,只是一个暗悲,一个暗喜,心境自是迥异。
, h- m: _1 u3 I6 c, ?  杨康一挥手,彭梁二人举起刀剑,忽听得嗤的一声,一道紫色光焰,掠过湖面。" A% k: ~' M1 P4 T2 t6 J& O- s
  彭梁二人愕然回顾,又见两道蓝色光焰冲天而起,这光焰离君山约有数里,发自湖心。简长老道:“帮主,有贵客到啦。”杨康一惊,问道:“是谁?”简长老道:“铁掌帮的帮主。”杨康不知铁掌帮的来历,只道:“铁掌帮?”简长老道:“这是川湘的大帮会,他们帮主前来拜山,须得好好接待,这两个小贼,待会发落不迟。”杨康道:“也好,就请简长老延接宾客。”简长老传令下去,砰砰砰三响,君山岛上登时飞起三道红色火箭。: l% m# Y& V8 q2 x' G0 e
  过不多时,来船靠岸,群丐点亮火把,起立相迎。那轩辕台是在君山之顶,从山脚至山顶尚有好一程路,来客虽然均具轻功,也过半晌方到。靖蓉二人已被带至人丛之中,由彭长老命弟子看管。黄蓉打量郭靖,见他神色呆滞,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心中极为诧异,正自寻思,只见来客已到,火把照耀下数十个黑衣人拥著一个老者来至台前。这老者身披黄葛短衫,手挥蒲扇,不是裘千仞是谁?
: c$ }$ h# S" X4 D4 K5 \% E& p: }, S  简长老迎上前去,说了一番江湖套语,神态极是恭谨,然后替杨康引见,说道:“这位是铁掌水上飘裘老帮主,神拳无敌,威震当世,两位多亲近亲近。”杨康在太湖归云庄上曾亲眼见他出丑露乖,心中瞧他不起,暗想这个大骗子原来还是什么帮会的帮主,心念一动,当下假装不识,笑道:“幸会,幸会。”伸出手去和他拉手。双掌相握,杨康立将全身之力运到手上,存心要捏得他呼痛叫饶,心想:“人人信你武功卓绝,却要你栽在我的手里。这真是天赐良机,正好借你这老儿,让我在众丐之前示武立威。”  ?: Q: R  V. w% s, ]
  那知他刚一用劲,掌心立感烫热无比,犹似握到了一块红炭,急忙撤手,手掌却已被对方牢牢抓住,这股烫热宛如一直烧到了心里,忍不住大叫一声:“啊唷,痛死我啦!”登时脸色惨白,双泪直流,痛得弯下腰去,几欲晕倒。
2 [6 w& D# S7 n' e; L# p; ]1 R4 q  丐帮四大长老见状大惊,一齐抢上。简长老是四长老之首,将手中钢杖在山石上一顿,铮的一响,火花四溅,说道:“裘老帮主,我们杨帮主年纪轻著,你怎能考较起他功夫来啦?”裘千仞冷冷的道:“我好好跟他拉手,是贵帮帮主先来考较老朽啊。杨帮主存心要捏碎我几根老骨头。”他口中说著话,手上丝毫不松,说一句,杨康“哎唷”一声,等他这几句话说完,杨康声音微弱,痛得晕死了过去。裘千仞松手外挥,杨康知觉已失,直跌出去。鲁有脚急忙纵上扶住。简长老怒道:“裘老帮主,你这是什么用意?”裘千仞“哼”的一声,左掌往他脸上拍去。简长老钢杖一举,挡开他这一拍,裘千仞变招快极,左手往下一压,已抓住钢杖杖头。
" C7 q- O* \& F0 W) ^! Q1 J  他掌绿甫触杖头,尚未抓紧,已向里夺。简长老武功殊非泛泛,一惊之下,抓杖不放。裘千仞竟没将杖夺到,右掌似风,忽地向左横扫,铛的一声,击在钢杖腰里。简长老双手虎口震裂,鲜血长流,再也把持不住,被他一夺而去。裘千仞横杖一挑,同时架开彭梁二老的刀剑,收杖之际,右肘乘势撞向鲁有脚面门。他在片刻之间,同时将丐帮四老逼开,群丐相顾骇然,各取兵刃,只待帮主号令,就要拥上与铁掌帮拼斗。
* [7 t5 o' ~+ j- R2 L* u4 `  裘千仞左手握住钢杖杖头,右手握住杖尾,哈哈一声长笑,双手暗运劲力,大喝一声,要将钢杖折为两截。那知简长老这钢杖千练百锤,极是坚韧,这一折竟没折断,只是被他两膀神力拗得弯了下来。裘千仞劲力不收,他这铁掌功夫初发时尚不甚厉害,愈是持久,后劲愈足,只见那钢杖宛似变成一根粗藤,被他拗得一圈一圈的缠在左臂之上,直到杖尾也成圆圈,方始放手。群丐又惊又怒,忽见他左臂向后一缩,随即向前一送,那折成圈圈的钢杖倏地飞向空中,翻了一个小小筋斗,头前尾后,急向对面山石飞去,铮的一声巨响,杖头直插入山石之中,深陷数尺,没至钢圈而止,钢石相击之声,嗡嗡然良久方息。4 c7 a; S8 W, r
  他显了这手功夫,群丐固然个个惊服,黄蓉更是骇异,心道:“这老儿明明是个没本事的大骗子,怎地忽然变得如此厉害?实是令人大惑不解。”顶上月光照耀,旁边火把相衬,瞧瞧明明白白,确是他在归云庄、牛家村两地相遇过的裘千仞,岂难道刚才所显功夫,又是什么骗局?她转头向郭靖一望,见他仍是仰首上望,在这当口竟然观起天象来,又不知在闹什么玄虚。2 X! Y( g! S  I" n5 c
  只听裘千仞冷然说道:“铁掌帮和贵帮素来河水不犯井水,闻得贵帮今日大会君山,在下好意前来拜会,贵帮帮主何以一见面就给在下一个下马威?”简长老为他威势所慑,心存畏惧,听他言语之中敌意不重。忙道:“那是裘老帮主误会了。老帮主威震四海,我们素来是十分敬仰的。今日蒙老帮主光降,敝帮上下全感荣宠。”裘千仞昂首不答,神气之间骄气逼人,过了良久方道:“听说洪帮主仙去了,天下英雄,又弱一个,可叹啊可叹。贵帮奉立了这样一位新帮主,唉,可叹啊可叹!”此时杨康已然苏醒,听他当面叽刺,却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觉自己一只手仍是如火烧炙,五根手指根根肿得如山药一般。
7 E4 M; F- s0 H0 T$ w# `  丐帮四老一时不知如何接口。裘千仞道:“在下今日拜会,有两桩事要向贵帮求恳,还有一份重礼奉献。”简长老道:“不敢,但请裘老帮主示下。”裘千仞游目四顾,在人群中缓缓扫去,见到郭靖、黄蓉二人,当下停目瞪视。3 t1 h1 }/ _' |6 q4 [4 O( [8 q
  黄蓉和他目光相接,毫不回避,也是向他瞪目直视,嘴角上挂著一丝轻蔑微笑,心道:“任凭你如何装作腔作势,我总认得你是个大骗子。”裘千仞转过头来,向简长老道:“这小姑娘和那小子伤害了我几名徒子徒孙,老朽斗胆想求去处治。”简长老不敢作主,问杨康道:“帮主,您说该当怎生发落?”杨康道:“这两人原是敝帮的大仇人,岂知又得罪了裘老帮主,咱们今日联手将他们宰了便是。”裘千仞点头道:“那也爽快,这是第一件。第二件呢?昨日敝帮有几位兄弟奉老朽之命出外办事,不知怎生惹恼了贵帮两位朋友,将他们眼睛弄瞎啦。”他向靖蓉二人一指道:“听说这两个小贼也曾出手相助。敝帮兄弟学艺不精,原本没有话说,只是江湖上传扬开来,铁掌帮这个脸却丢不起,老朽不识好歹,要领教领教贵帮这两位朋友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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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1:55 | 只看该作者
  杨康对丐帮兄弟原无丝毫爱护之心,岂肯为了两名帮众而再得罪于他,当下说道:“是谁擅自惹事,和铁掌帮的朋友动过手啦?快出来向裘老帮主陪罪。”丐帮自洪七公接掌帮主以来,在江湖上从未失过半点威风,现下七公一死,新帮主如此软弱,群丐无不愤恨难平。黎生和余兆兴从人丛中挺身而出,走上数步。黎生朗声道:“启禀帮主,本帮帮规第四条言道,凡我帮众,须得行侠仗义,救苦扶难。昨日我们两人路见铁掌帮的朋友纵蛇害民,忍耐不住,是以出头阻止,若非这位小爷和这位姑娘援手,我们两人也都丧生于毒蛇之口了。”7 ^1 L0 _' v: }3 C: L
  杨康道:“不管怎样,还是向裘老帮主陪罪吧。”黎生和余兆兴对望一眼,气愤填膺,若不陪罪,那是违了帮主之命,若去陪罪,这口气实在难咽。黎生大声叫道:“众位兄弟,若是老帮主在世,决不能让咱们丢这个脸。今日小弟是宁死不辱!”顺手从里腿中抽出一把攘子,一刀插在心里,立时气绝。余兆兴扑上前去,抢起攘子,在自己胸口也是一刀,死在黎生身上。0 e/ [; H- u6 e8 r. R( E
  众丐见二人不肯受辱自刎,群情凶涌,只是丐帮帮规极严,若无帮主号令,谁也不敢有什么异动。裘千仞淡淡一笑,说道:“这第二件事也了结啦。现在我要给贵帮送一批礼物。”左手一挥,他身后数十名黑衣大汉打开携来的箱笼,各人手捧一盘,躬身放在杨康身边,盘中金光灿然,尽是金银珠宝之属。# c! k- v- B+ f# b- [0 D
  众丐见他们突然拿出金珠,更是诧异,裘千仞道:“铁掌帮虽然还能有口饭吃,但也决计拿不出这等重礼,这份礼物是大金国赵王爷托老朽转送的。”杨康又惊又喜,忙问:“赵王爷他在那里?我要见他。”裘千仞道:“这是数月之前,赵王爷差人送到敝处的,命老朽有话转告贵帮。”
/ ?# Z% s, u4 N! E+ t  杨康“嗯”了一声,心道:“那是爹爹南下之前安排下的事了,却不知他送礼给这批叫化儿们作甚?”只听裘千仞道:“赵王爷敬慕贵帮英雄,特命老朽亲自前来献礼结纳。”杨康欣然道:“有劳老帮主贵步,何以克当?”裘千仞笑道:“杨帮主年事虽轻,竟然通情达理,那是远过洪帮主的了。”杨康在燕京时未曾听说完颜烈要与丐帮打什么交道,此时急欲知道他的用意,问道:“但不知赵王爷对敝帮有何等差遣,要请老帮主示下。”
7 H+ N* P% y! C, {. _2 {  裘千仞笑道:“差遣二字,决不能提。赵王爷只对老朽顺便说起,言道北边地脊民贫,难展骏足……”杨康心思极是机敏,接口道:“赵王爷是要我们到南方来?”裘千仞笑道:“杨帮主聪明之极,适才老朽实是失敬得紧。赵王爷言道:两广、福建地暖民富,丐帮众兄弟何不南下歇马?那可胜过在北边苦寒之地多多了。”杨康笑道:“多承赵王爷与老帮主美意指点,在下自当遵从。”裘千仞想不到对方竟一口答应,脸上毫无难色,倒也颇出意料之外,只怕他日后反悔,说道:“大丈夫一言而决。丐帮众兄弟撤过大江,今后是不再北返的了?”- j$ D) n9 P* A/ k: j, ~
  杨康正欲答应,鲁有脚忽道:“启禀帮主,咱们行乞为生,要金珠何用?再说,我帮足迹遍天下,岂能受人所限?还请帮主三思。”杨康这时已然明白完颜烈的心意,知道丐帮在江北向来与金人为敌,诸多掣肘,金兵每次南下,丐帮必在金兵后方扰乱,或刺杀将领,或焚烧粮食,若将丐帮人众南撤,自然大利金人渡江南征伟业,于是说道:“这是裘老帮主的一番美意,咱们若是不收,倒显得不恭了。金珠宝物我不要半分,四位长老,待会请尽数分与众兄弟吧。”
0 j  `) n3 \3 b+ u  鲁有脚急道:“咱们洪老帮主号称‘北丐’,天下皆闻,北边基业,岂能轻易舍却?我帮忠义报国,世世与金人为仇,礼物决不能收,撤过江南,更是万万不可。”杨康勃然变色,正欲答话,彭长老笑道:“鲁长老,我帮大事是决于帮主,不是决于你吧?”鲁有脚凛然道:“若要忘了忠义之心,我是宁死不从。”杨康道:“简、彭、梁三位长老,你们之意如何?”三人齐道:“但凭帮主吩咐。”杨康道:“好,八月初一起,我帮撤过大江。”此言一出,丐帮群雄中倒有一大半鼓噪起来。9 E. W8 v& y2 g1 Y
  原来丐帮中分为净衣、污衣两派。净衣派除身穿打满补钉的丐服之外,平日起居与常人无异,污衣派却严守戒律,不得行使银钱购物,不得与外人共桌而食,不得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两派各持一端,争执不休。四大长老中虽有三人是净衣派,但低辈群丐,却大多是污衣派。
- k1 S7 o8 t  W* ^* V  杨康见众丐喧嚷,一时不知所措。简、彭、梁三老大声喝止,但彭噪的皆是污衣派群丐,对三老都不加理会。简长老喝道:“鲁长老,你是要背叛帮主不成?”鲁有脚凛然道:“纵然千刀分尸,我也不敢尊灭长、背叛帮主,只是列祖列宗遗训,我鲁有脚更加不敢背弃。金狗是我大宋世仇,洪老帮主平日对咱们说什么话来?”简、梁二长老垂头不语,心中颇有悔意。8 R4 c  h8 G" C
  裘千仞见形势不佳,若不将鲁有脚制住,只怕此行难有成就,当下冷笑一声,对杨康道:“杨帮主,这位鲁长老跋扈得紧哪!”一语方罢,双手暴发,猛往鲁有脚肩上拿去。鲁有脚当他冷笑之时,已有防备,知他手掌厉害,不敢硬接,猛地里身形一矮,已从他胯下钻过,腰未伸直,拍拍拍三脚往他臀上踢来。他名字叫鲁有脚,这腿上功夫果然非同小可,出足快捷无伦。裘千仞见他从自己胯下一钻而过,心想此人招数好怪,觉得身后风响,急忙回掌力拍,鲁有脚第三脚若是将劲用足,原可踢中他的后臀,只是对方手掌一击,自己足胫却也经受不起,足到中途,硬生生收转,一个筋斗,从他身旁翻过,突然一口浓痰,吐在裘千仞的脸上。
/ {& V& u) \) b* ]. S) Z# g% v  饶是裘千仞见多识广,却也万料不到他有这种绝招,这口浓痰斜斜飞来,正中面颊,虽然不痛不痒,却不免怔了一怔。杨康喝道:“鲁长老不得对贵客无礼!”鲁有脚一听帮主喝声,不敢再使恶招,裘千仞却是手下毫不容情,双手犹似两把铁钳,往他咽喉扼来。鲁有脚暗暗心惊,翻身后退,只听得敌人“嘿”的一声,自己双手已落入他掌握之中。
2 \/ G* k: H( U' ^. B6 c$ J& T  鲁有脚身经百战,虽败不乱,用力一提没将敌人身子挪动,立时一个头锤往他肚上撞去。他自小练就铜锤铁头之功,一头能在墙上撞个窟窿。某次与丐帮兄弟赌赛,和一头大雄牛角力,两头相撞,他的脑袋丝毫无损,雄牛却晕了过去。现下这一撞纵然不能伤了敌人,但双手必可脱出他的掌屋,那知头顶一与敌人肚腹相接,只觉相触处柔若无物,宛似撞入了一堆棉花之中,心知不妙,急忙后缩,敌人的肚腹竟也跟随过来。鲁有脚用力挣扎,裘千仞那肚皮却有极大吸力,牢牢将他脑袋吸住,只觉脑门渐渐发烫,同时双手也似落入了一只熔炉之中。" v/ [  a1 c- q8 V
  裘千仞喝道:“你服了么?”鲁有脚骂道:“臭老贼,服你什么?”裘千仞左手用劲,格格几响,将他右手五指指骨尽数捏断,再问:“服了么?”鲁有脚又骂:“臭老贼,服你什么?”格格几响,左手指骨又断,他疼得神智迷糊,口中却仍是骂声不绝。裘千仞道:“我肚皮运劲,把你脑袋也轧扁了,瞧你还骂不骂?”语声未毕,丐群中忽地跃出一人,身高膀宽,正是郭靖。# V4 \1 S, {0 \( g+ e  ?- ~5 v6 B/ w
  只见他大踏步走到鲁有脚身后,高举右掌,在他后臀拍拍拍连打三下,清脆可闻。这三下虽然打在鲁有脚后臀之上,裘千仞只觉一股力道从鲁有脚头顶传向自己肚腹,腾腾腾连撞三撞,这三撞一撞重似一撞,自己肚上的吸力登时全被化解。鲁有脚斗然觉得头顶一松,急忙站直身子,但双手仍被对方紧握不放。郭靖叫道:“你不是裘老前辈敌手,走开吧!”横扫一脚,正好踢在他的肩头。这腿仍和适才一般,著力之处虽在他的身上,但受力之点却是传到裘千仞双臀。那老儿但感虎口一震,抓紧对方的掌力不由自主的一松。鲁有脚得此良机,借著郭靖一腿之力,斜里窜出,那知头顶被吸得久了,一阵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倒在地下。
& Y: }9 P- o5 b1 I/ a, y% ^6 _7 W2 h  裘千仞见郭靖露了这三掌一腿,不由得暗暗心惊,心想这“隔山打牛”的神拳功夫虽曾听人说起,却是从末见过,怎么此人小小年纪,武功居然练到了如此出神入化之境,当下潜将全身功力运于铁掌之上,紧紧守住门户,并不抢先进攻。他识得对方深浅,群丐却不明就里,但见鲁有脚被郭靖一腿踢倒,认定他是杀害帮主的凶手,发一声喊,一齐拥上。
/ ]6 z" R4 d* z" T* @  郭靖双手双脚被钢丝和生皮绞成的绳索缚住,丝毫动弹不得,怎能突然挺身而出,解救了鲁有脚的危难?原来他仰观北斗,潜思全真七子当日在牛家村所用的阵法,再和心中记得滚瓜烂熟的九阴真经经文一加参照,许多疑难不明之处,忽地里豁然而解。当裘千仞与杨康、简长老、鲁有脚等人一问一答之际,他正自全神思念真经下卷中所述的“收筋缩骨法”。这缩骨法的最下乘功夫,是鼠窃狗盗的打洞穿窬之术,但练到上乘,却能任意使全身筋骨缩成极小的一团,一个长大汉子竟能卷成一球,就如刺猬箭猪之属遇敌蜷缩一般。郭靖在明霞岛上遵洪七公之嘱,起手习练“易筋锻骨篇”,此时已有小成,基础既佳,一经依法施为,不知不觉间就手将脚上束缚的绳索卸去。+ t- }5 E, @* s$ b' M8 b6 N5 p
  彭长老本在郭靖身畔,忽见他脱缚而出,一惊非小,伸臂一把抓他没有抓住,俯首但地下空余一团绳索,仍是牢牢的互相钩结,而缚著的人却如一条泥鳅般滑了出去,待要上前追赶,只见他已用“隔山打牛”之法将鲁有脚救出。彭长老老奸巨滑,心想挺身上前未必能讨得了好去,口中大呼:“拿住这小贼!”双足却钉在地下不动。
- Z: ^4 |  r$ g6 X! G0 Y5 o9 N  郭靖被缚得久了,甚是气愤,体念黄蓉心意,想她小孩脾气,必然恼怒更甚,虽知群丐受杨康欺蒙,但见众人高呼攻来,心道:“今日不好好打你们一顿,难消蓉儿胸中之气!”有心要试试刚好想通的天罡北斗阵法,双臂一振,足下已踏定了“天权”之位。 1 I( l4 X5 i) B0 Z4 `2 X# @2 G)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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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大战君山- ^5 n9 v1 q9 @
  但见六七名丐帮帮众同时从前后左右扑到,郭靖双足挺立,凝如山岳,左臂横在胸前。先到的三名帮众一齐伸手往他臂上抓去,郭靖只是不动,一瞬之间,又有数人攻上。郭靖斗然间将手臂一抽,滴溜溜的转了个圈子,在丐帮这几人后心大施手脚,或是背上一推,或是腰上一撞,又或是屁股上猛踢一腿,只听得“哎唷”“啊哟”“贼厮鸟”一连串叫喊,六七人跌成一团。郭靖回过身来,正要去抓杨康跟他算帐,月光下只见两名丐帮的帮众扑向黄蓉,只怕她受了伤害,相距既远,救援不及,自己身上又无暗器,情急之下,一弯腰除下脚上一对布鞋,用力直挥出去。/ f, F' e% F" ?* c; O
  那两名帮众惟恐黄蓉也如郭靖一般脱身,各持兵刃,要将她即行杀了,好替老帮主报仇,他们两人原是一番忠义之心,那知刚好奔到黄蓉身前,兵刃尚未举起,忽觉后心风声峻急,知道有人暗算。一个武功较高,急忙转身,郭靖的鞋子正好打在他的胸口,另一个未及回身,鞋子已到,却是打在背脊之上。布鞋虽然柔软轻飘,但被郭靖内力用上了,劲道非同小可,两人立脚不住,一个仰跌,一个俯冲,齐齐滚倒,竟然爬不起来,彭长老站在邻近。见郭靖用鞋打人也是如此声威,更是惊惧。
6 O, b7 `( w( N' l* s0 L3 q  郭靖挥手推开三名丐帮帮众,急奔到黄蓉身旁,俯身去解她身上绳索,只解开一个结,丐帮帮众已然涌到。郭靖索性坐在地下,就学丘处机、王处一等人以天罡北斗阵御敌之法,只伸右掌迎战,将黄蓉放在双膝之上,左手慢慢解那绳结。他曾得周伯通传授双手互搏,一心二用之术,这时一手解索,一手迎敌,丝毫不见局促。
. P  y# x- ^2 J1 O  不到一盏茶时分,靖蓉二人身周已重重叠叠的围了成百名帮众,后面的人别说出手,连郭靖的身体也望不到一眼。郭靖有心要引众人过来,只以单掌防卫,始终不施攻击杀手,等到将黄蓉手脚上的绳索全部解开,又取出她口中麻核,才道:“蓉儿,你上身没什么伤痛吧?”黄蓉侧卧在他膝上,却不起身,说道:“就是混身酸麻,倒没受伤。”郭靖道:“好,你躺著歇一会儿,瞧我给你出气。”两人一个坐地,一个高卧,竟将四周兵刃乱响,高高声喧哗的群丐视若无物。黄蓉笑道:“你动手吧,只是别当真伤了他们。”郭靖道:“我理会得。”左掌轻轻抚摸她的一头秀发,右掌忽地发劲,砰砰砰三响,三名帮众从人群头顶飞了出去。2 Q9 h$ w/ W- v5 O+ O# L7 |
  群丐一阵大乱,又有四人被他以掌力甩了出去,只听人群中有人叫道:“众兄弟退开,让八袋弟子对付这两个小贼。”那正是简长老的声音。群丐听到号令,纷纷散开,靖蓉身旁只留下八名丐头。4 M2 O! [9 d0 D# g9 p* r# a) s
  这八丐背后都背负八只麻袋,是丐帮中仅次于四大长老的人物,每人均统率一路帮众,那接引杨康的瘦胖二丐亦在其内。八袋弟子原共九人,黎生自刎而死,就只剩下八人了。郭靖知道自己目下对手虽减,但个个都是高手,正欲站起,黄蓉低声道:“坐著打,你对付得了。别将他们瞧在眼里。”郭靖心想:“若是八人齐上,却是不易抵挡,须得先打倒几个。”认得胖瘦二丐是牛家村接引杨康来此之人,左手抓起从黄蓉身上解下来的绳索,一招“断胫盘打”著地扫去,这是马王神韩宝驹当年所授金龙鞭法中的一招,鞭法虽同,只是郭靖功力大进之后,使将出来威力倍加。
# f/ X; V( L$ A+ u* n6 Z  胖瘦二丐见钢索扫到,纵身跃起。郭靖舞动钢索,化成一片索墙,挡在前、左、后三方,却将右面留出空隙。这破绽正在胖瘦二丐身前,其余六丐却尽被钢索阻住,急切间攻不进去。二丐见有机可乘,立时扑上,只听得简长老急叫道:“攻不得!”但为时已然不及,郭靖掌去如风,一掌一个,击在二丐肩头。二丐身不由主的疾飞而出,撞向铁掌帮的众黑衣汉子。
& r9 E. P& |' |6 W) a$ M: _/ R9 F  二丐受力虽同,但二人一肥一瘦,一重一轻,重的跌得近,轻的飞出远,砰砰两响,撞到了两个黑衣汉子。裘千仞原在一旁袖手观战,见二丐飞跌而出,也不以为意,但听那相撞之声,却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这小子又用隔山打牛之法,我们的人非死必伤。”抢上前去,只见胖瘦二丐已一跃站起,并无损伤,但铁掌帮的两名帮众却已被撞得筋折骨断,爬在地下。裘千仞大怒,刚欲回头,只听身后风响,又有两名丐帮的八袋弟子被郭靖用掌力甩了出来。
/ C1 Z7 s# p  `; k  r) W  裘千仞知道这隔山打牛之力是远重近轻,丐帮弟子亲受者小,但被他们撞著了,受力却是极重,当下回臂一挡,将一丐往无人处斜里推出,随即双掌并拢,呼的一声,往另一丐背心击去。这一击是他生平赖以成名的铁掌功夫,若是胜过郭靖掌力,那不但把来力抵消,还能以余力重创那丐,倘若不及,那么自己纵不受伤,也会被击得跌倒或退。/ j1 u) s5 Y1 D! ?7 [8 D
  丐帮四老和黄蓉知他这双掌一击是正面和郭靖的功力比并,胜负之间,关系非小,俱都凝神注视,但见他双掌发出,那八袋弟子在空中停止了片刻,随即轻轻巧巧的落在地下,呆了一呆,转身又向郭靖身边奔去,竟是丝毫没有受伤。这一来,丐帮四老知道裘千仞的武功与郭靖大致是在伯仲之间,心想这小子竟能与这位威震天下的老英雄打成平手,确是可惊可畏。黄蓉更感惊疑:“这老骗子功夫甚是寻常,怎能挡得住靖哥哥这一掌之力?这是硬接硬架的真本事,万万不能施甚鬼蜮技俩,好教人难以索解。”
% N, C4 i- `8 K& O3 x& s  裘千仞一招接过,已试出郭靖的真实功夫,心想现下与他并斗,难操必胜之算,自己一世英名,岂能丧在这藉藉无名的后生晚辈之手,当下右手一挥,约束铁掌帮诸人一齐退后。
4 B: [8 @# _6 f. {! `+ a! R6 ^0 J  丐帮的八袋弟子,武功与尹志平、程瑶迦之俦相若,郭靖一起手就击倒了四人,虽有一人回来重行加入战团,但郭靖将降龙十八掌与天罡北斗阵配在一起,以威猛之势,济以灵动之变,那五丐焉能抵挡得住?若非郭靖瞧在师父脸上,早已将五丐打得非死即伤,只斗了三十余招,又用掌力震倒二丐。余下三丐不敢进攻,转身欲逃,郭靖左手钢索挥出,连卷二人足踝,顺势一拉,将二丐扯到身旁,双手抄起钢索,将两人手足反缚在一起。
( c* f; m. Y. x8 K& V$ c  黄蓉见他大获全胜,心花怒放,忽地想起擒获自己的是那满脸笑容的彭长老,记得父亲曾说过江湖上有一种“慑心之术”,能使人忽然睡去,受人任意摆布,毫无反抗之力,想来这彭长老所用的,正是这种法术,问道:“靖哥哥,九阴真经中载得有什么‘摄心法’么?”郭靖道:“没有……”黄蓉好生失望,低声道:“提防那笑脸恶丐,莫与他眼光相接。”郭靖点头道:“我正要狠狠打他一顿出气!”说著扶了黄蓉背脊,两人一齐站起身来,双眼凝视著杨康,大踏步向他走去。
6 e- A* p# ?! w8 I  杨康当郭靖大展神威,力斗群丐之际,心中已自惴惴不安,只盼群丐倚多为胜,将他制服,那知群丐一一败退,郭靖却正对准自己笔直走来,只要被他一近身,那里还有性命?情急之下,高声叫道:“四位长老,咱们这里无数英雄好汉,岂能任由这小贼猖狂?”一面说,一面退在简长老身后。简长老回首低声道:“帮主放心,小贼武功再高,总是敌不过人多,咱们用车轮战困死他。”提高嗓子叫道:“八袋弟子,布坚壁阵!”
3 x& D- @0 `- x- H2 ?  只见一名八袋丐首应声而出,带头十多名帮众,排成前后两列,各人手臂相挽,十六七人结成一堵坚壁,发一声喊,突然低头向靖蓉两人猛冲过来。黄蓉叫声:“啊哟!”闪身向左跃开,郭靖向右绕过,东西两边又有两排帮众冲了过来。郭靖见群丐战法怪异,待这坚壁冲近,竟不退避,双掌突发,往壁中那人身上推去。他掌力虽强,但这坚壁阵合十余人身体之重,再加一冲之势,那里推挪得开?但见那坚壁中部受力,微微一顿,两翼却包了上来,郭靖一个踉跄,险被这股巨力撞得摔倒,急忙左足一点,倏地飞起,从那人墙之顶窜了过去,身子尚未落地,只叫得声苦,但见迎面又是一堵帮众列成的坚壁冲到,忙吸口气,右足著地一点,又从众人头上跃过。岂知那坚壁一堵接著一堵,永无穷尽,前队方过,立即转作后队,翻翻滚滚,犹似巨轮般辗了过来,郭靖武功再强,至此也只有束手待缚。
& Y" K" {/ Z- |: n2 d  黄蓉身法灵动,纵跃功夫高过郭靖,但时间一久,一队队的移动巨壁越来越多,趋避奔窜之际渐感心跳气喘,再是东闪西躲一阵,竟与郭靖会在一起,渐渐被逼向山峰一角。黄蓉心念一动,叫道:“靖哥哥,退向崖边。”郭靖听了,一时尚未领会,但依言退向悬崖,眼见离崖边只余五六尺之地,丐帮的坚壁竟然停步不冲,郭靖回头一望,恍然大悟:“啊,下面是个深谷,冲过来收不住脚,不跌死才怪。”向黄蓉望了一眼,刚要说她聪明,却见她脸上突转忧色,只见一堵又厚又高的大墙缓缓移近,这番不是猛冲,却是要慢慢的将二人挤入深谷之中,同时是成百人前后连成了十余列,再也纵跃不过。, e( H. K1 g. P8 @
  郭靖在蒙古时曾与马钰晚晚在悬崖上行走,这君山之崖未必比大漠中的悬崖更高更险,眼见巨壁渐近,叫道:“蓉儿,你伏在我背上,咱们下去。”黄蓉叹道:“不成啊,他们会用大石头投掷,那是死路一条。”郭靖彷徨无计,不知怎地,在这生死悬于一发之际,忽然想起九阴真经上卷之中的一篇文字,说道:“蓉儿,真经中有一篇叫做‘移魂大法’只怕和你说的什么慑心法差不多……好,咱们跟他们拚了,要摔么大家一齐下去。”黄蓉叹道:“这些都是师父所爱的好兄弟,咱们多杀人又有何益?”8 Z1 G3 f0 d1 l, l
  郭靖突然双臂直伸,抱起她的身子,低声道:“快逃!”在也面颊上亲了一亲,奋起平生之力,将她向轩辕台上掷去。黄蓉只觉犹似腾云驾雾,从数百人的头顶飞过,知道郭靖要独挡群丐,好让自己乘隙逃走,双足一弯,轻轻落在台上,心中又酸又苦,却见杨康正自得意洋洋的站在台角督战,这良机岂肯错过,足未站定,和身向前一扑,左手手指已搭住绿竹杖杖头。; e1 j$ w, v8 J9 T* k4 ?( A/ [0 Q
  杨康斗然见她犹似飞将军从天而降,猛吃一惊,举杖待击,黄蓉右手食中二指倏取他双目,同时左足翻起,已将竹杖压住。杨康为保眼珠,只得撒杖下台,他武功本就不及黄蓉,而她这一招又是洪七公所授打狗棒法的最后一记绝招“獒口夺杖”,假若竹杖被高手敌人夺去,只要施出此招,立时夺回,百发百中,即是武功高出杨康数倍之人,遇上这招也决保不住手中杆杖,何况是他?黄蓉夺杖是主,取目是宾,却因手法过快,手指竟已戳得杨康眼珠剧痛,好一阵眼前发黑。
( \, g- \  I: q7 n# D# g" h  黄蓉双手高举竹杖,叫道:“丐帮众兄弟立即罢手停步。洪帮主并未归天,全是奸徒造谣。”群丐一听,尽皆愕然,此事来得太过突兀,难以相信,但乐闻喜讯,恶听噩耗,原是人之常情,当下人人回首望著高台。
  i* W( j( f$ n; N  黄蓉叫道:“众兄弟过来,请听我说洪帮主消息。”杨康一时睁不开眼睛,但耳中却听得清楚,在台下也高声叫道:“我是帮主,众兄弟听我号令:先把那男贼挤下崖去,再来捉拿这胡说八道的女贼。”
* Q' F% ?+ h. G5 u( p& n& i  丐帮帮众对帮主奉若神明,纵有天大之事对帮主号令也决不敢不遵,一听杨康之言,当下发一声喊,踏步向前。黄蓉叫道:“大家瞧明白了,帮主的打狗棒在我手中,我是丐帮的帮主。”群丐一怔,帮主打狗棒被人夺去之事,实是闻所未闻,犹豫之间,又各停步。0 y/ s* L1 `: _! P1 ?% T; {7 G
  黄蓉叫道:“我丐帮纵横天下,今日却被人赶上门来欺侮。黎生、余兆兴两位兄弟被人逼死,鲁长老身受重伤,那是为了什么缘由啊?”群丐激动义愤,倒有半数回过头来听她说话。黄蓉又道:“只因为这姓杨的奸贼与铁掌帮勾结串通,造谣说洪老帮主逝世。你们知道这姓杨的是谁?”群丐纷纷叫道:“是谁?快说,快说。”有的却道:“莫听这女贼言语,乱了心意。”众人七张八嘴,莫衷一是。
! h+ t8 w7 D* w0 i5 [( ?2 U  黄蓉叫道:“这人不是姓杨,他姓完颜,是大金国赵王爷的儿子。他是存心来灭咱们大宋来著。”群丐俱各一怔,却不肯信。黄蓉寻思:“这事一时之间难以教众人相信,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且栽他一赃。”探手入怀,一摸怀中各物幸好未被搜去,当即掏出那日朱聪从裘千仞身上偷来的铁掌,举在半空,叫道:“我刚才从那姓杨的手中抢来了这个东西,大家瞧瞧,那是什么?”群丐与軯辕台相距远了,月光下瞧不明白,好奇心起,一齐涌到台边,叫了起来:“这是铁掌啊,怎么会在他的手里?”黄蓉大声道:“是啊,他是铁掌帮的奸细,身上自然带了这个标记。”
/ E' A8 f: y$ K; X: d$ o" }% l9 w  杨康在台下听得脸如死灰,手一扬,两枚钢锥直向黄蓉胸口射去。他相距既近,出手又快,但见两道银光激射而至。黄蓉未加理会,群丐中已有十余人齐声高呼:“留神暗器,小心了!”“啊哟不好!”7 p: x+ j( S$ y7 |( P" M
  那两枚钢锥在软猬甲上一碰,铮铮两声,跌在台上。黄蓉叫道:“姓杨的,你若非作贼心虚,何必用暗器伤我?”群丐见暗器竟然伤她不得,更是骇异万状,纷纷议论;“到底谁是谁非?”“洪老帮主真的没死么?”人人脸上均现惶惑之色,一齐望著四大长老,要请他们作主。众丐排成的坚壁早已散乱,郭靖从人群中走到台边,也无人再加理会。$ X4 t0 O8 H+ o, C" z
  此时鲁有脚已经醒转,四长老聚在一起商议。鲁有脚道:“现下真相未明,咱们须得对两造详加询问,当急之务是查实老帮主的生死。”净衣派三老却道:“咱们既已奉立帮主,岂能任意更改?我帮列祖列宗相传的规则,帮主号令决不可违。”四人争执不休,净衣派三老打个手势,走到杨康身旁。简长老高声说道:“咱们只信杨帮主的说话。这个巫女不知从何方钻将出来,妖言惑众,决不能听。众兄弟,把她拿下来好好拷打,逼她招供。”+ N3 g8 y  w8 {& C, I4 I( J4 x
  郭靖一跃上台,叫道:“唯敢动手?”众人见他神威凛凛,无人敢上台来。裘千仞率领徒众远远站著,隔岸观火,见丐帮内哄,心中暗自得意。( j( {# \/ y. \0 S# Y3 K
  黄蓉朗声说道:“洪老帮主目下好端端在临安大内禁宫之中,只因爱吃御厨食物,不暇分身,是以命我代领本帮帮主。待他吃饱喝足,自来与各位相见。”四大长老,八袋弟子等均知洪七公贪吃的性子,心想这话倒也有八分相像。黄蓉又道:“这姓杨的邀了铁掌帮的帮手,暗使奸计害我,偷了帮主的打狗棒来骗人,你们怎能不辨是非,胡乱相信?我帮四大长老见多识广,怎么连这一个小小的奸计,竟也瞧不破、识不透?”群丐听她忽然发言相责,不由得望著四大长老,各有相疑之色。
# Q  R" d( B4 X" `$ T  杨康到此地步,只有嘴硬死顶,说道:“你说洪帮主还在人世,他何以命你接任帮主?他要你任帮主,又有甚信物?”黄蓉将竹杖一挥道:“这是帮主的打狗棒,难道还不是信物?”杨康强颜大笑,说道:“哈哈,这明明是我的法杖,你刚才从我手中夺去,谁不见来?”黄蓉笑道:“洪帮主若是授你打狗棒,怎能不授你打狗棒法?若是授了你打狗棒法,这打狗棒又怎能让我夺来?”杨康听她接连四句之中,都提到打狗棒,只道她是言语轻薄,大声道:“这是我帮帮主的法杖,什么打狗棒不打狗棒,休得胡言,亵渎了宝物。”他自以为此语甚是得体,可以讨得群丐欢心,岂知这竹杖实是叫作“打狗棒”,胖瘦二丐因敬重此棒,与杨康一路偕来时始终不敢直呼“打狗棒”之名。他这几句明明是自认不知此棒真名,群丐立即瞪目相视,脸上均有怒色。杨康极是乖巧,已知自己这几句话说得不对,只是不知错在何处,万料不到如此重要的一根法杖,竟会有这样粗俗的一个名字。1 g3 Y8 z( f" w& H
  黄蓉微微一笑,道:“宝物长,宝物短的,你要,那就拿去。”伸出竹杖,候他来接,杨康大喜,欲待上台取杖,却又害怕郭靖。彭长老低声道:“帮主,咱们保驾。先拿回来再说。”他当先跃上台边,杨康与简梁二老跟著上台。黄蓉大大方将竹杖递了过来,杨康防她使甚诡计,微一迟疑,竖左掌守住门户,这才接杖。
6 W8 p5 b) `* S0 E* f) J. s* S- b  黄蓉撤手离杖,笑问:“拿稳了么?”杨康紧握杖腰,怒道:“怎么?”黄蓉突然左手一搭,左足飞起,右手前伸,倏忽之间,又将竹杖夺了过来。彭梁二人大惊欲救,那杖早已到了黄蓉手中,这三老都是极高的高手,三人环卫,竟自防护不住,眼睁睁被她空手抢了过去,不由得又惊又愧。# b) I& j) X( q- n! a
  黄蓉将杖往台上一抛,道:“只要你拿得稳,就再取去。”杨康尚自犹豫,简长老长袖挥出,已将那杖卷了起来。这一挥一卷干净利落,潇洒自如,实非身负绝艺者莫办,台下群丐看得分明,已有人喝起采来。- z+ k7 d1 a$ a, Z, e
  简长老举杖过顶,递给杨康。黄蓉笑道:“洪帮主传授此棒给你之时,难道没教你要牢牢拿住,别轻易给人抢去么?”格格笑声之中,双足一点,从简梁二老之间斜身而过,直欺到杨康面前。简长老左腕翻处,反手擒拿,岂知黄蓉这一跃正是洪七公亲授的“燕双飞”身法,灵动有如玉燕,简长老一拿却拿了个空,相距如是之近,居然失手,这是他生平罕有之事,心中只微微一震,只听棒声飒然,已横扫足胫而来。简梁二老急忙一跃避过。黄蓉笑道:“这招叫做‘棒打双犬’!”白衫飘动,俏生生一个人形,站在轩辕台东角,那根碧绿晶莹的竹杖在她手中映著月色,发出淡淡微光,这一次夺杖起落更快,竟无人看出她用的是什么手法。! z& a4 V* d+ q/ A: C
  郭靖高声叫道:“洪帮主将打狗棒传给谁了?难道还不明白么?”台下群丐见她接连夺棒三次,一次快似一次,不禁疑心大起,纷纷议论起来。9 \- k4 a! A1 T. I) {4 r
  鲁有脚朗声道:“众位兄弟,这位姑娘适才出手,当真是老帮主的功夫。”简长老和彭梁二人对望一眼,说道:“她是老帮主弟子,自然得到传授,那有什么希奇?”鲁有脚道:“自来打狗棒法,非丐帮帮主不传,简长老难道不知这个规矩?”简长老冷笑道:“这位姑娘学得一两路空手抢白刃的高招,末必就是打狗棒法?”鲁有脚心中也是将信将疑,说道:“好,姑娘,请你将打狗棒法试演一遍,倘若确是老帮主真传,天下丐帮兄弟自必倾心服你。”简长老道:“这套棒法咱们都是只闻其名,无人见过,谁能分辨真假。”鲁有脚道:“依你说怎地?”简长老双掌一拍,大声道:“只要这位姑娘用棒法打败了这对肉掌,姓简的死心塌地奉她为主,若是再有二心,教我万箭透身,千刀分尸。”鲁有脚道:“嘿,这位姑娘有多大年纪?她棒法纵精,怎能敌得过你数十载寒暑之功?”9 v# f% V( d* v* {
  两人正自争论未决,梁长老性子暴躁,已听得老大不耐,挺刀扑向黄蓉,叫道:“打狗棒法是真是假,一试便知。看刀!”呼呼呼连劈三刀,寒光闪闪,这三刀威猛迅捷,但均避开黄蓉身上要害之处,又快又准,不愧是丐帮高手。
: g1 r9 R4 y' _- R& e$ f  黄蓉将竹杖往腰带中一插,足下未动,上身微晃,避过三刀,笑道:“对你也用得著打狗棒法?你配么?”左手进招,右手竟来硬夺他手中单刀。2 |" v, |4 K$ j, ]3 W8 Q
  梁长老名震江湖,见这乳臭未干的一个黄毛ㄚ头竟自对自己如此轻视,怒火上冲,三刀一过,立时横砍硬劈,连施绝招。简长老此时对黄蓉已不若先前敌视,知道中间必有隐情,只怕梁长老卤莽从事,伤害于她,叫道:“梁长老,可不能下杀手。”黄蓉笑道:“别客气!”身形飘忽,拳打足踢,肘撞指截,瞬息间连变了十几套武功。
, _9 k; ^4 m$ O+ o; r  w  台下群丐看得神驰目眩,八袋弟子中的瘦丐忽然叫道:“啊,这是莲花掌!”那胖丐跟著叫道:“咦,这小姑娘也会铜锤手!”他叫声未歇,台上黄蓉又已换了拳法,台下丐帮中高手一一叫了出来:“啊,这是帮主的混天功。”“哈哈,她用铁帚腿法!”“这招叫做‘垂手破敌’!”
3 Z7 q6 S. ~1 f  原来洪七公生性疏懒,不喜收徒传功,丐帮众弟子立了大功的,他才传授一招两式,作为奖励。黎生武功不弱,也只受他传了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神龙摆尾”。洪七公又有一个脾气,一路功夫传了一人之后,不再传给旁人,所以丐帮诸兄弟所学各自不同,只有黄蓉乖巧伶俐,烹饪手段又高,特别得他欢心,才在长江之滨的姜庙镇上,学得了他数十套精妙武功。这时她有心在群丐之前炫示,将洪七公亲传的本领一一施展出来,群丐中有学过的,都情不禁的呼叫出口。梁长老刀法精妙,若凭真实功夫,实在黄蓉之上,只是见她连换怪异招数,层出不穷,一时眼花缭乱,不敢进招,只将一柄单刀使得泼水不进,紧紧守住门户。4 ]) O, d4 g) g% [& U" l3 H
  刀光拳影中黄蓉忽地收掌当胸,笑道:“认栽了么?”梁长老未展所长,岂肯服输?单刀从怀中斗然翻出,纵刃斜削。黄蓉不避不让,任他这一刀砍下,只听众丐齐声惊呼,简长老与鲁有脚大叫:“住手!”梁长老收势不及,一刀正好砍在黄蓉左肩,暗叫:“不好!”正自大悔,突然手腕一麻,呛啷一声,单刀已跌落在地。他那里知道黄蓉身穿软猬甲,再锋利的宝刀也伤她不得,就在他欲收不收、又惊又悔之际,腕后三寸处的“会宗穴”已被黄蓉用家传“兰花拂穴手”拂中。
3 v$ ~: [) y+ G9 W  黄蓉伸足踏住单刀,侧头笑道:“怎样?”梁长老本以为这一刀深入肩胸,非死也必重伤,那知她丝毫无损,一时之间想不到她有护身宝衣,惊得呆了,不敢答话,一跃退开。裘千仞却在远处说道:“人家有桃花岛镇岛之宝护身,你单刀不砍她脑袋,怎伤得了她?”5 d% q& S: j; \# j; V- ~! i
  简长老低眉凝思。黄蓉笑道:“怎么?你信不信?”鲁有脚连使眼色,叫她见好便收,他瞧出黄蓉家数虽博,功力却大不及梁长老之深,若非出奇制胜,最多也只能打成平手,简长老武功更远在梁长老之上,黄蓉决非他的敌手,但见她笑吟吟的不理会自己眼色,甚是焦急,欲待开言,自己双手手骨被裘千仞捏碎,忍了半日,这时更加剧痛难熬,全身冷汗,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5 Q: ~" d7 n1 b  简长老缓缓抬头,说道:“姑娘,我来领教领教!”郭靖在旁见他神定气闲,手滞足呆,也知黄蓉敌他不过,决意揽在自己身上,拾起捆缚过自己的牛皮索,一收一挥,倏地飞出,卷住简长老那根被裘千仞插入山石的钢杖,劲透索端,喝一声:“起!”那钢杖被绳索一扯,激飞而出。
) A- P6 z! T( x  那杖来势本向简长老飞去,郭靖纵身上前,抢在中间,一掌“时乘六龙”在杖旁劈了过去。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力道非同小可,那钢杖受这劲力一带,猛然间转头斜飞。郭靖伸手接住,左掌握住杖头,使一招“天蝮之屈”,右掌握住杖尾,使一招“龙蛇之蛰”,他以左右互搏之术,同使降龙二掌,本被裘千仞拗成圆圈的钢杖,被这两股力道一拉一张,复又伸得笔直。他拉直钢杖,双手撤掌一合,一招“见龙在田”,掌缘击在钢杖中腰,叫道:“接兵刃吧!”那钢杖平著身子,向简长老横飞而去。
, j+ r  b7 S/ `6 d6 E/ H$ C  杖挟风声,势不可当,简长老知道若是伸手去接,手骨立时折断,急忙跃开,只怕伤了台下众丐,叫道:“台下让开!”那知黄蓉倏地伸出竹棒,棒头搭在钢杖腰里,轻轻往下一按。武学中有言道:“四两拨千斤”,这一按力道虽轻,却是打狗棒法中一招“压扁狗背”的精妙招数,力道恰到好处,竟将那钢杖按在台上,笑道:“你用钢杖,我用竹棒,咱俩过过招玩儿。”" x, S9 n" ?; b+ p3 n
  简长老惊疑不已,打定了不胜即降的主意,弯腰拾起钢杖,杖头向下,杖尾向上,躬身道:“请姑娘棒下留情。”这杖头向下,原是武林中晚辈和长辈过招时极恭敬的礼数,意思是说不敢平手为敌,只是请予指点。黄蓉竹棒一伸,一招“拨狗朝天”,将钢杖杖头挑得甩了上来,笑道:“不用多礼,只怕我本领不及你。”这钢杖是简长老用了数十年得心应手的兵刃,被她轻轻一挑,竟尔把持不住,杖头直翻起来,砸向自己额角,急忙振腕收住,心中更是暗暗吃惊,当下依晚辈规矩让过三招,钢杖一招“秦王鞭石”,从背后以肩为支,扳击而下,使的是梁山泊好汉鲁智深传下来的“疯魔杖法”。
+ j* @6 ~( a4 ?: @  黄蓉见他一击之势威猛异常,心想只要被他杖尾扫到,纵有猬甲护身,却也难保不受内伤,当下不敢怠慢,展开师授“打狗棒法”。在钢杖闪光中欺身直上。这钢杖重逾三十斤,竹棒却只十余两,但丐帮帮主世代相传的棒法果然精微奥妙,黄蓉一上来全是进手招数。虽然两件兵刃轻重悬殊,大小难匹,但数招一过,那粗如儿臂的钢杖竟被一根小竹棒逼得施展不开。
1 \. e5 |& K" C; t& A# L& ]  简长老初时只怕失手打断本帮的世传宝棒,出杖极有分寸,当与竹棒将接未触之际,立即收杖,岂知黄蓉的棒法凌厉无伦,或点穴道,或刺要害,简长老被迫收杖回挡,十余合后,但见四面八方俱是棒影,全力招架尚且不及,那里还有余暇顾到勿与竹杖碰撞?郭靖大为叹服:“恩师武功,确是人所难测。”忽见黄蓉棒法一变,一手捉住棒腰,将那竹棒舞成一个圆圈,宛似戏耍一般。6 R4 h- [* Y9 i! \6 G5 F5 j; B
  简长老一呆,钢杖抖起,猛点对方左肩。黄蓉竹棒疾翻,搭在钢杖离杖头一尺之处,顺势向外牵引,这一招十成中倒有九成是借用了对方之力。简长老只感钢杖似欲脱手飞出,急忙运劲回缩,那知竟似被竹棒牢牢黏住,钢杖后缩,竹棒跟著前行。他明知自己武功在对方之上,这时也不由得暗暗心惊,连变七八种杖法,终究摆脱不了竹棒的黏缠。
1 l( e& T, t& X' i+ I: i% g% ?2 Z  那打狗棒法共有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诀,黄蓉这时使的是“缠”字诀。那竹棒有如一根极坚极韧的细藤,缠住了大树之后,任它横挺直长,休想再能脱却束缚。更拆数招,简长老力贯双膀,使开“大力金刚杖法”,将一根钢杖运得呼呼风响,但他挥向东,竹棒跟向东,他打到西,竹棒随到西。黄蓉毫不用力,棒随杖行,看来似乎全受简长老摆布,其实是如影随形,厉害无比,好似骑术极高之人乘上野马,任它暴跳狂奔,始终是乘坐在马背之上。
( V! V! E; e2 I1 s) A  大力金刚杖法使到一半,简长老心中再无半点犹疑,正要撤杖服输,彭长老忽在台边叫道:“用擒拿手法抓她棒头。”黄蓉道:“好,你来抓!”棒法一变,使出了“转”字诀。那“缠”字诀是随敌东西,这“转”字诀却是令敌随已,但见那竹棒化成一团碧影,猛点简长老后心“强间”、“风府”、“大椎”、“灵台”、“悬枢”各大要穴。这些穴道均在背脊中心,只要被棒端点中,非死即伤。简长老识得厉害,势在不及回杖相救,只得向前窜跃趋避,岂知黄蓉的点打连绵不断,一点不中,又点一穴,那棒影只在他背后各穴上晃来晃去。- {2 D; L5 f2 f8 I7 J# ~
  简长老无法可施,只得向前急纵,却是避开前棒,后棒又至。他脚上加劲,欲待得机转身,但他纵跃愈快,黄蓉点得愈急。台下群丐但见她绕著黄蓉飞奔跳跃,大转圈子。黄蓉点在中心,举棒不离他的后心,那竹棒从左手交到右手,又从右手交到左手,连身子也不必转动,好整以暇,悠闲之极。简长老奔了七八个圈子,高声叫道:“黄姑娘手下容情,我服你啦!”一面大叫,足下可丝毫不敢停步。3 o& D2 c' k8 K1 v
  黄蓉笑道:“你叫我什么?”简长老忙道:“对,对!小人该死,小人参见帮主。”要待回身行礼,但见竹棒毫不放松,只得继续奔跑,到后来汗流浃背,白胡子上全是水滴。黄蓉心中气恼已消,也就不为己甚,笑上双颊,竹棒一缩,使起“挑”字诀,搭在钢杖向上一甩,简长老如逢大赦,立即撤手,回身深深打躬。台下群丐齐声高叫:“参见帮主!”一齐行礼。简长老踏上一步,一口唾液正要向黄蓉脸上吐去,但见她白玉般的脸上透出珊瑚之色,娇如春花,丽若朝霞,这一口唾液那里吐得上去?
' w1 s' b  f. S  一个迟疑,咕的一声,将一口唾液咽入了咽喉,但听得头顶风响,钢杖落将下来,他怕黄蓉疑心,不敢举手去接,纵身跃开,却见人影一闪,一人跃上台来,接住了钢杖,正是四大长老中位居第三的彭长老。
5 ^# h- B0 a& H7 U5 ?. }, V  黄蓉被他用“慑心法”擒住,最是恼恨,见此人上来,正合心意,也不说话,一棒迳点他前胸“紫宫穴”,要用“转”字诀连点前胸大穴,逼他不住倒退,比简长老适才更加狼狈。那彭长老狡猾异常,知道自己武功不及简长老,他尚不敌,自己也就不必再试,见黄蓉竹棒点来,不闪不避,叉手行礼。黄蓉将棒端点在他“紫宫穴”上,含劲未发,怒道:“你要怎地?”彭长老道:“小人参见帮主。”黄蓉怒目瞪了他一眼,与他目光一接,不禁心中微微一震,急忙转头,但说也奇怪,明知瞧他眼睛必受伤害,可是不由自主的要想再瞧他一眼,一回首,只见他双目中精光逼射,动人心魄,这次转头也已不及,立即闭上眼睛。
8 G9 ?9 @+ s& f' r# u  彭长老微笑道:“帮主,您累啦,您歇歇吧。”声柔音和,极是悦耳动听。黄蓉果觉全身倦怠,心想累了这大半夜,也真该歇歇了,心念这么一动,更是目酸口涩,精疲神困。简长老这时既已奉黄蓉为帮主,那就倾心竭力的保她,知道彭长老又欲行使“慑心法”,上前喝道:“彭长老,你敢对帮主怎地?”彭长老微笑,低声道:“帮主要安歇,她也真太倦啦,你莫惊扰她。”$ f- b: V0 h: x; k0 X( e/ D2 o) f
  黄蓉心中知道危急,可是全身酸软,双眼直欲闭住沉沉睡去,就算天塌下来,也须先睡一觉再说,就在这心智一半昏迷、一半清醒之际,猛然间想起郭靖说过的一句话,好似忽从梦中惊醒,叫道:“靖哥哥,你说真经中有‘移魂大法’?”郭靖早已瞧出不妙,心想若是那彭长老再使邪法,立时上去一掌将他击毙,听黄蓉如此说,忙上前在她耳边将经文背诵了一遍。( [+ G7 R: O9 f# `! j# c/ U
  须知“慑心法”或“移魂大法”,均与今日之催眠术、心理分析等等相似,系以专一强固之精神力量,控制对方心灵,原非怪异,只是当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自不免惊世骇俗。4 m3 g; w! ?9 B1 v+ e
  且说黄蓉一听郭靖背诵经文,叫她依著止观法门,由“制心止”而至“体真止”,她内功本有根基,人又聪敏,一点即透,当即闭目默念,心息相依,绵绵密密,不多时即寂然宁静,睁开眼来,一个心若有意,若无意,已至忘我境界。彭长老见她闭目良久,只道已受了自己言语所惑,昏沉睡去,正自欣喜,欲待再施狡计,突然见她睁开双眼,向著自己微微而笑。
$ O7 l: e% ]0 h+ D  彭长老也报以微微一笑,但见她笑得更是欢畅,不知怎地,只觉全身轻飘飘的快美异常,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黄蓉心想九阴真经中所载的功夫果然厉害无比,只这一笑之间,已胜过了对方,当下也就格格浅笑。. c8 L' T0 e+ G( f1 P
  彭长老心知不妙,猛力镇慑心神,那知这样一惊一急,心神更是难收,望著黄蓉笑生双靥,那里还能自制,站起身来,捧腹狂笑。只听得他哈哈,嘻嘻,啊哈,啊哟,又叫又笑,声音越笑越响,在湖面上远远传了出去。群丐面面相觑,不知他笑些什么。简长老连叫;“彭长老,你干什么?怎敢对帮主恁地不敬?”彭长老指著他鼻子,笑得弯了腰。简长老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古怪,伸袖用力擦了几擦。彭长老笑得更加猛烈,一跃下台,在地下大笑打滚。
& K% X; I  j* h% @( H. R; R2 u  群丐这才知道不妙,彭长老两名亲信弟子抢上前去相扶,被他挥手推开,自顾大笑不已。只一盏茶时分,已笑得气息难通,满脸紫胀,若是常人,受到这移魂大法,只是昏昏欲睡而已,原无大碍,他却是正在聚精会神的运起慑心术对付黄蓉,被她突然还击,这一来自受其祸,自是比之常人反而厉害十倍。
+ N) Z7 O2 n3 X) D  简长老心想他只要再笑片刻,必致窒息而死,躬身向黄蓉道:“敬禀帮主,彭长老对帮主无礼,原该重惩,但求帮主大量宽恕。”鲁有脚与梁长老也一齐躬身相求,求恳声中杂著彭长老声嘶力竭的笑声,显得极是诡异。# G* h( N7 m, |1 ~! a5 H) k, T
  黄蓉向郭靖道:“靖哥哥,够了么?”郭靖道:“够了,饶了他吧。”黄蓉道:“三位长老,你们要我饶他,那也可以,只是你们大家不得在我身上唾吐。”简长老见彭长老命在倾刻,忙道:“帮规是帮主所立,也可由帮主所废,弟子们但凭吩咐。”黄蓉见可免这吐唾之厄,心中大喜,笑道:“好啦,你去点了他的通谷穴,商曲穴。”
+ |7 b+ I( B! p/ L- W) F8 }1 F+ i  简长老一跃下台,伸手依言点了他两处穴道。彭长老笑声止歇,翻白了双眼,尽自呼呼喘气,委顿不堪。
, b) v" n( `, t3 p' o  黄蓉笑道:“这我真要歇歇啦!咦,那杨康呢?”郭靖道:“走啦!”黄蓉跳了起来,叫道:“怎能让他走了?那里去啦?”郭靖向湖中一指道:“他跟那裘老头儿走啦。”黄蓉望著湖中帆影,眼见相距已远,追之不及,恨恨不已,心知郭靖存心忠厚,顾念两代结义之情,明见他逃走却不加阻拦。
3 B- [9 `+ e  a8 U3 s- O4 x  原来杨康见黄蓉与简长老一动手,知道若不走为上著,立时性命难保,乘著众人全神观斗之际,悄悄溜到铁掌帮帮众之中,央求相救,裘千仞一听他是完颜烈世子,自然拍胸相保,瞧这情势,黄蓉接任帮主之局已成,无可挽救,郭黄武功高强,丐帮势大难敌,当下不动声色,率领帮众下船离岛。丐帮弟子中虽有人瞧见,但黄简激斗方酣,无人主持大局,只好听其自去,不加理会。$ a. N$ D; i- ?: O% q8 ]: _
  黄蓉执棒在手,朗声说道:“现下洪帮主未归,由我暂且署理帮主事宜。简、梁两位长老率领八袋弟子,东下迎接洪帮主。鲁长老且在此养伤。”群丐欢声雷动。黄蓉又道:“这彭长老心术不正,你们说该当怎地处治?”简长老躬身道:“彭兄弟罪大,原该处以重刑,但求帮主念他昔年曾替我帮立下大功,免他死罪。”黄蓉笑道:“我早料到你会求情,好吧,刚才他笑也笑得够了,革了他的长老,叫他做八袋弟子吧。”简、鲁、彭、梁四老一齐称谢。黄蓉道:“众兄弟难得聚会,定然有许多话说。你们好好葬了黎生、余兆兴两位。我瞧鲁长老为人最好,一应大事全听他吩咐,我这就要走,咱们在临安府相见吧。”牵著郭靖的手,下山而去。
. d/ v- q, m6 o" j' E  群丐一直送到君山脚下,待她坐船在烟雾中没了踪影,方始重上君山,商议帮中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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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1:56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 ?1 |8 A, _6 j' |  V8 [
第八十四回  武穆遗书
  K$ t& f! B  k$ L! k  郭黄二人回到岳阳楼时,天已大明,红马、双雕、血鸟都好好候在楼边,见主人归来,一齐欢喜相迎。黄蓉举首远眺,正好见一轮红日从洞庭波涛中踊跃而出,天光水色,壮丽之极,笑道:“靖哥哥,范文正公的文中说得好:‘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如此景色,岂可不赏?咱们上去再饮几杯。”郭靖道好,两人上得楼来,见到昨日共饮之处,想起夜来种种惊险,不禁相视一笑。4 Y- ^4 _5 n* Q* s0 F2 g
  岳阳并无佳酿,但山水怡情,自足畅怀。两人对饮数杯,黄蓉忽然俏脸一板,眉间隐现怒色,道:“靖哥哥,你不好。”郭靖吃了一惊,忙问:“什么事?”黄蓉道:“你自己知道。”郭靖搔头沉思,那里想得起来,只得求道:“好蓉儿,你说吧。”黄蓉道:“好,我问你:昨晚咱俩受丐帮阵法挤迫,眼见性命不保,你干么撇开我,难道你死了我还能活么?难道你到今天还不知道我的心么?”说道眼泪掉了下来,一滴滴的落在酒杯之中。; M* f- j) I. F, Y" `. R. c
  郭靖见她对自己如此情深爱重,心中又惊又爱,伸出手去握住她右手,却不知说些什么话好。黄蓉轻轻叹了口气,正待说话,忽听楼梯上脚步声响,一个人头一探。两人一抬头,猛然照面,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原来上来的并非别人,正是铁掌水上飘裘千仞。  q, T0 l' v! P
  郭靖忽地站起,挡在黄蓉身前,只怕那老儿暴下杀手,那知裘千仞裂嘴笑了一笑,举手打个招呼,立即转身下楼,这一笑中显得又是油滑,又是惊慌。黄蓉道:“他怕咱们。这个人真是奇怪,我跟下去瞧瞧。”也不等郭靖回答,已抢步下楼。郭靖急忙付了酒钱走出楼门,两边一望,早不见了裘千仞与黄蓉的影子,想起他昨晚功夫之狠、下手之辣,只怕黄蓉遭了他的毒手,大叫:“蓉儿,蓉儿,你在那儿?”
( v* g$ l( d1 i5 e" U% f  黄蓉听得郭靖呼叫,却不答应,原来她悄悄跟在裘千仞身后,要瞧个究竟,只一出声自然被他知觉。这时两人一先一后,正走在一所大宅第之旁,黄蓉躲在北墙角后面,要待他走远,再行跟踪,那知裘千仞为人亦极机伶,听到郭靖叫声,料知黄蓉跟随在后,一转过墙角,也躲了起来。两人待了半晌,细听没有动静,同时一探头,两张脸相距不到半尺,都吃了一惊。
- _* p  d1 g7 C" |  黄蓉害怕裘千仞掌力厉害,这裘千仞连吃过她几次苦头,心中也是极为忌惮,各自轻叫一声,转身便走,黄蓉仍不死心,兜著那大宅第的围墙转了大半个圈子,生怕裘千仞走远,展开轻功,奔得极急,要抢在东边墙角后面,再行窥探。岂知她转了这个念头,裘千仞也是这门心思,一老一少,绕著宅第转了一圈,蓦地里又撞在一处,这次相遇却是在朝南的照壁之后。黄蓉寻思:“我若转身后退,他必照我后心一掌,这老贼铁掌厉害,只怕躲避不开。”只得微微一笑,说道:“裘老爷子,天地真小,咱俩又见面啦。”心中却在暗筹脱身之策;“我且跟他耗著,等靖哥哥赶到就不怕他啦。”$ }$ E. ^0 P. h1 M
  裘千仞笑道:“那日在临安一别,不意又在此处相遇,姑娘别来无恙。”黄蓉心道:“明明昨晚在君山见到你这老贼,今日却又胡说八道,好,由得你睁著眼睛说梦话。我这打狗棒法厉害,且冷不防打他个措手不及。”突然提高声音叫道:“靖哥哥你打他背心。”裘千仞吃了一惊,转身看时,黄蓉竹棒早出,用那“绊”字诀著地扫来。裘千仞转身不见郭靖,已悟到是她用计,微感劲风袭向下盘,急忙涌身一跃,总算躲过了一招,但这打狗棒法的“绊”字诀有如长江大河,绵绵而至,决不容敌人有丝毫喘息时机,一绊不中,二绊续至,连环钩盘,虽只一个“绊”字,中间却蕴藏著千变万化。裘千仞越跃越快,但见地下一片绿竹化成的碧光,盘旋飞舞。“绊”到十七八招,裘千仞纵身稍慢,被竹棒在左胫上一拨,右踝上一钩,扑地倒了,张口大叫:“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S' A. z' r$ G- G7 e
  黄蓉笑吟吟的收棒,待他一跃而起,尚未落地,又是一挑一打,裘千仞立足不住,仰天一交摔倒。片刻之间,黄蓉连绊了他五交,到这六次跌倒,裘千仞知道再起来只有多摔一交,俯伏在地,竟不动弹。黄蓉笑道:“你装死吗?”裘千仞应声而起,拍的一声,双手拉断了裤带,提著裤腰,叫道:“你走不走?我要放手啦!”黄蓉呆了一呆,万料不到他是一帮之主,竟会出此下流手段,生怕他放手落下裤子,啐了一口,转身便走,只听得背后那老儿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接著脚步声响,黄蓉回头一看,只见他双手提著裤腰,飞步追来。
: g7 S9 C9 Q5 @0 H0 K  黄蓉又好气又笑,一时之间倒无善策,只得疾奔退避。两人奔出十余丈,裘千仞正待见好便收,忽见郭靖从屋角转出,抢著挡在黄蓉面前,右掌挡胸,左掌从胯间缓缓抬起,划个半圆,伸向胸间。裘千仞见多识广,知道只要他双掌虚捧成球,立时有极厉害的招术发出,当即大笑三声,止步叫道:“啊哟,不妙,糟了糟了。”
. @  m$ U1 _  {5 I2 [' Q$ T  黄蓉道:“靖哥哥打他,别理他胡说八道。”郭靖昨晚在君山之巅见过他铁掌功夫,端的锋锐狠辣,精妙绝伦,实不在周伯通、黄药师、欧阳锋诸人之下,此时狭路相遇,那敢有丝毫轻敌之意,当下气聚丹田,四肢百骸无一不松,全神待敌。裘千仞双手拉住裤腰,说道:“两个娃娃听你爷爷说,这几日你爷爷贪饮贪食,吃坏了肚子,可又要出恭啦。”黄蓉只叫:“靖哥哥打他。”自己却不敢上前,反而后退数步。
! [) d/ `) @, E7 t5 Y* a$ v% D* _  裘千仞道:“我料知你们这两个娃娃的心意,不让你爷爷好好施点本事教训一顿,总是难以服气,偏生你爷爷近来闹肚子,到紧要关头上肚子里的东西总是出来捣乱。好吧,两个娃娃听了,七日之内,你爷爷在铁掌山下相候,你们有种来么?”黄蓉听他爷爷长,娃娃短的胡说,手中早已暗扣了一把钢针,只待他说到兴高采烈的当口,要以“满天花雨撒金针”之技,在他全身钉上数十枚针儿,瞧他还敢不敢嚼舌根?正自算计,忽然听到“铁掌山下”四字,立时想起曲灵风遗画中的那四行秘字,心中一凛,接口道:“好呀,任你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必来闯上一闯。铁掌山在那里?怎生走法?”9 {+ P9 F* c3 G% v, g$ R
  裘千仞道:“从此处向西,经常德,辰州,溯沅江而上,泸溪与辰溪之间一座形如五指向天的高山,那就是铁掌山了。那山形势险恶,你爷爷的手脚又厉害无比,两个娃娃若是害怕,那乘早向你爷爷陪个不是,也就别来啦。”黄蓉听到“形如五指向天”六字,心中更喜,道:“好,一言为定,七日之内,我们必来拜山。”裘千仞点点头,忽然愁眉苦脸,连叫:“啊哟,啊哟!”提著裤腰向西疾趋。# `  t& Q  B/ O3 a- \% t% X
  郭靖道:“蓉儿,有一件事我实在推详不透,你说给我听。”黄蓉道:“什么事?”郭靖道:“这位老前辈的武功几已登峰造极,怎样又爱玩弄骗人技俩?有时又装作武功低微?那日归云庄上他在我胸口击了一掌,若是他使出真力,我今日那里还有命在?难道他装疯乔颠,却是别有深意么?”黄蓉轻轻咬著手指,沉思半晌,道:“我也真个不懂。刚才我用打狗棒法连绊了他几交,这老儿毫无还手之力,只好撒赖使泼。莫非昨晚他拗曲钢杖,又是什么诈术?”郭靖摇头道:“他捏碎鲁有脚双手,用掌力接我隔山打牛之劲,那都是真实本领,决计假装不来。”
' t# |5 @. b* d/ x6 M  黄蓉俯下身来,拿著头上珠钗在地下画来画去,又过半晌,叹了口气道:“我可想不出这老儿在闹什么玄虚啦,咱们一到铁掌山,终究会有个水落石出。”郭靖道:“到铁掌山干么?此间大事已了,咱们快找师父去。这糟老头儿就爱捣鬼,岂能拿他作真?”黄蓉道:“靖哥哥,我问你。爹爹给你的那幅画给雨淋湿了,透了些什么字出来?”郭靖搔了搔头道:“那些字残缺不全,早瞧不出什么意思啦。”黄蓉笑道:“那你不会想么?”郭靖明知自己想不出,就算想出什么,也决不如黄蓉想得明白,忙道:“好蓉儿,你一定想出了,快说给我听。”
: b/ R7 S+ M1 w" ?  黄蓉用钗儿将那四行字划在地下,说道:“第一行少了的,必是个‘武’字,凑起来就是‘武穆遗书’四字。第二行我本来猜想不出,给那老儿一说,那就容易不过,不是‘山’字,就是个‘峰’字。”郭靖念了一遍:“武穆遗书,在铁掌山。”双掌一拍,大声叫道:“好啊,咱们快去!那铁掌帮与金人勾结,必定会将这部宝书献给完颜烈。下面两句是什么呢?”黄蓉笑道:“你自己不用心思,偏爱催人家。那老儿说这铁掌山形如五指,那第三句只怕是‘中指峰下’。”郭靖拍手叫道:“对对,蓉儿你真聪明。第四句,第四句!”黄蓉沉吟道:“我就是想不出这句啊。第二…节,第二…节。”头一侧,秀发微扬,道:“想不出,咱们去了再说。”
* L- K4 f  G/ r1 I% y( V6 r9 h  两人纵马引雕,迳自西行,过常德,经桃源,下沅陵,不一日已到泸溪,一问铁掌山的所在,却是人人摇头不知。两人好生失望,只得寻一家小客店宿了,晚间黄蓉问起当地的名胜古迹,店小二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却始终不提“铁掌山”三字。黄蓉小嘴一撇,道:“这些去处也平常得紧。泸溪毕竟是小地方,有甚好山好水。”那店小二受激,心中甚是不忿,道:“泸溪虽是小地方,可是猴爪山的风景,别处那里及得上?”黄蓉听到“猴爪山”三字,心中一动,忙问:“猴爪山在那里?”那店小二不再答话,说声:“恕罪。”出房去了。6 R; d; e; n9 G9 R
  黄蓉追到门口,一把抓住他后心拉了回来,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你说个清清楚楚,这银子就是你的。”店小二怦然心动,伸手轻轻摸了摸银子道:“这么大的一锭?”黄蓉微笑点了点头。店小二低声道:“小人说就说了,两立可千万去不得。那猴爪山里住著一群凶神恶煞,养了无数毒虫,任谁走近离山五里,休想保得性命。”郭黄二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黄蓉道:“那猴爪山共有五个山峰,就像猴儿的手掌一般,是么?”店小二喜道:“是啊,原来姑娘早知道啦,那可不是小人说的。这五个山峰生得才叫奇怪。”郭靖忙问:“怎样?”店小二道:“那五座山峰排列得和五根手指一模一样,中间的最高,两旁顺次矮下来。这还不奇,最奇的是每座山峰又分三截,就如手指的指节一般。”黄蓉跳了起来,叫道:“第二指节,第二指节。”郭靖大喜,也叫:“正是,正是。”那店小二却不知所云,呆呆的望著两人。黄蓉详细问了入山途径,把银子给了他,店小二欢天喜地的去了。! y. y( c2 w4 c
  黄蓉站起身来,道:“靖哥哥,走吧。”郭靖道:“此去不过六十余里,小红马片刻即至,咱们白日上去拜山为是。”黄蓉笑道:“拜什么山?去盗书。”郭靖叫道:“是啊,我真傻,想不到这节。”
4 c, W) b9 |9 P( J& w; ~  两人不欲惊动店中诸人,越窗而出,悄悄牵了红马,依著店小二指点的途径,向东南方驰去。山路崎岖,道旁长草过腰,极是难行,幸好小红马神骏无俦,只一个多时辰,已到山脚。那五座山峰峭兀突怒,确似五根手指竖立在半空之中,居中一峰尤见挺拔。郭靖道:“这座山峰和那画中的当真一般无异,你瞧,峰顶不都是松树?”黄蓉笑道:“就只少个舞剑的将军。”
) M- u- {2 o' F& j' m" b# d  两人将红马与双雕留在山脚之下,绕到主峰背后,眼见四下无人,施展轻功,扑上山去。行了数里,山路一转,斜向西行。两人顺路奔去,那道路东一曲,西一弯,好不怪异,走了一顿饭时分,前面密密麻麻的尽是松树。两人停步商议是迳行上峰,还是入林看个究竟,刚只说了几句,黄蓉怀中血鸟猛然间咕的一声,飞入林中。黄蓉极爱此鸟,向郭靖一招手,跟了进去,那血鸟飞得好快,霎时间不见了踪影。黄蓉暗暗焦急,行了里许,忽见前面林中隐隐透出灯光。两人打个招呼,放轻脚步,向灯火处悄悄走近,行不数步,突然呼的一声,路旁大树后跃出两名黑衣汉子,各执兵刃,一声不响的拦在当路。
! _; f9 b! ], B4 j  黄蓉心想:“若是交手惊动人众,盗书就不易了。”灵机一动,从怀中取出裘千仞的那只铁掌,托在手中,走上前去,也是一言不发。两名汉子向铁掌一看,脸上各现惊异之色,躬身行礼,闪在道旁让路。黄蓉出手如电,竹棒一伸一缩,已点中二人穴道,抬腿将二人踢入长草丛中,直奔灯火之处。' j5 M) a9 i* o2 Z: Z8 O
  走到临近,见是一座五开间的石屋,灯火从东西两厢透出,两人掩到西厢,鼻中先闻到一阵腥臭,悄悄在窗缝中向内一张,只见室内一只大炉中燃了洪炭,煮著热气腾腾的一锅东西。锅旁两个黑衣小童,一个使劲推拉风箱,另一个从竹篓中取出一条条毒蛇往锅中投去,一个老头闭目盘膝坐在锅前,用力吸著锅中腾上来的热气。这老头身披黄葛短衫,正是裘千仞。5 z( h: s( r# {$ j$ S! R) E" E8 s
  只见他呼吸了一阵,头上冒出腾腾热气,随即高举双手,十根手指上也微有热气袅袅而上,忽地站起身来,双手猛插入锅。那拉风箱的小童满头大汗,更是全力拉扯。裘千仞忍热让双掌在毒蛇液中熬炼,直到忍无可忍,这才拔掌,回手拍的一声,击中了悬在半空的一只小布袋。这一掌打得声音甚响,可是那布袋竟然纹丝不动,殊无半点摇晃。郭靖暗暗吃惊,心想:“这布袋所盛铁砂不过一升之量,又用细索凭空悬著,他竟然一掌打得布袋毫不摇动。此人武功之深,殊非我所能敌。”黄蓉却存了个轻视之念,认定他又是在捣鬼欺人,若非要先去盗书,早已出言讥嘲了。
0 U, v# O5 z! ?% s, f. U5 X( `$ D0 O& F  两人见他双掌在布袋上拍一会,在锅中熬一会,熬一会又拍一会,再无别种花样,于是掩到东厢窗下,向里窥探,这一看又是一惊。! q0 I, m% C0 `" @
  原来房里坐著一男一女,正是杨康与穆念慈。只听那杨康正自花言巧语,要骗她早日成亲。穆念慈却坚持说要他先杀完颜烈,报了父母之仇,方能叙儿女之情。杨康道:“好妹子,你怎地如此不识大体?”穆念慈奇道:“我不识大体?”杨康道:“是啊。想那完颜烈防护甚周,以我一人之力,岂能轻易下手?你若做我媳妇,我假意带你去拜见翁舅,那时两人联手,自然大功可成。”穆念慈听他说得有理,低首沉吟,灯光下双颊晕红。杨康见她已有允意,握住她的左手,轻轻抚摸。黄蓉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叫道:“穆姊姊,休得听这小贼乱说!”杨康猛吃一惊,噗的一声先吹灭了油灯,一把搂住穆念慈,双臂若有意,若无意的掩住了她的耳朵。
& G, W2 G7 w/ z5 m- m5 F  黄蓉待要再说,只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是谁擅自上我铁掌山来?”郭黄一齐回首,月光下看得明白,不是裘千仞是谁?他见到是这两个少年,心中也是一凛。
" N/ }- h# g7 b- j; t. }, `- \  黄蓉笑道:“裘老爷子,我跟你请安来啦。七日之约没误期么?”裘千仞怒道:“什么七日之约?胡说八道?”黄蓉笑道:“咦,怎么转眼就忘了?你闹肚子的病根儿好了吧?”7 I/ U7 x5 G$ v. ]
  裘千仞怒火愈炽,更不打话,一声长啸,两掌猛往黄蓉左右双肩拍来。黄蓉笑嘻嘻的并不理会,不闪不避,有心要叫软猬甲上的尖刺在他掌上刺下十多个窟窿,只听得郭靖惊叫:“蓉儿闪开。”耳旁一股劲风过去,知是郭靖出手侧击敌人,同时鼻中闻到一阵腥臭,欲待趋避,已自不及,只觉肩上两股巨力同时撞到,身不由主的往后摔去,十末著地,气息已闭。5 [8 c" g0 H# z" N1 w$ U3 U
  裘千仞掌心与她猬甲尖刺一触,也已受伤不轻,双掌流出黑血,眼见郭靖掌到,急忙回掌横击。两人掌力相交,砰砰两声,各自退出三步,这一招竟然末分高下。郭靖关切黄蓉,那肯恋战,忙俯身抱她起来,却听背后风声飒然,敌人又攻了过来。
! }5 @% h- K6 [/ T! ~2 g  C5 O% F1 r  郭靖左手抱住黄蓉,更不回身,右手一招“神龙摆尾”向后挥去,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救命绝招,他在情急之下使将出来,更是威力倍增。裘千仞与他掌力一交,不由得身子微微一晃,又感掌心刺破处隐隐作痛,只怕黄蓉身上所藏尖刺中喂有毒药,忙举掌在月光下察看。须知他练铁掌功时先用毒蛇汁液熬炼,毒气深入掌中,出手时狠毒无比,但若手掌为别种毒物所伤,而此种毒物之性又与毒蛇相克,发作出来可非同小可,是以他心中甚感惊惧。7 b- o* C) A' M* S
  郭靖乘他迟疑之际,抱起黄蓉,拔步向峰顶飞跑,只奔出数十步,猛听得身后喊声大作,回头向下一望,但见无数黑衣汉子高举火把,大呼追来。郭靖后无退路,只得向峰顶攀援而上,忙乱中一探黄蓉鼻息,却无呼吸,急叫:“蓉儿,蓉儿!”始终末闻回答。就只这稍一稽迟,裘千仞与帮中十余高手已追得相距不远。郭靖心想:“若凭我一人,硬要闯下山去,原亦不难,只是蓉儿身受重伤,却难犯此险。”* S" Z& i1 P4 W* B  Y1 i
  当下足底加快,再不依循峰上小径,迳自笔直的往上爬去,一来他在大漠悬崖上练过爬山轻功,二来抄的是近路,过不多时又将追兵抛在后面。他一摸黄蓉脸颊,尚甚温暖,心中稍稍放心,叫了几声,却仍无答应之声,一抬头,见离峰顶已近,心想这山峰周围不广,此时四下里必已被敌人团团围住,且找个歇足所在,救醒蓉儿再说。上下左右一望,见左上方二十余丈处黑黝黝的似有一个洞穴,当即提气窜去,奔到临近,果是个洞口修得极是齐整的石穴。郭靖也不理洞内有无埋伏危险,直闯进去,将黄蓉轻轻放在地下,右手按在她后心“灵台穴”上,助她顺气呼吸。山腰里铁掌帮的帮众愈聚愈多,喊声大振,郭靖却充耳不闻,此时纵然有千军万马冲到跟前,他也要先救醒黄蓉,再作理会。' Y8 f  p2 j7 s! I
  约过了一盏茶时分,黄蓉“嘤”的一声,悠悠醒来,低声叫道:“我胸口好疼。”郭靖大喜,慰道:“蓉儿别怕,你在这里歇一阵。”走到洞口,横掌当胸,决心拚命死战护她,可是放眼一望,不由得惊奇万分,只见山腰里火把结成了又长又齐的一道火墙,离那山洞约有里许之遥,各人面目依稀可辨,当先一人身披葛衫,正是裘千仞,但众人双脚宛如被钉牢在地下一般,尽管咆哮怒骂,却不再上前一步。
% u! f9 s  k& t/ q2 k1 n8 R  望了一阵,猜想不透众人闹的是什么玄虚,又回进洞来,俯身去看黄蓉,忽听身后擦擦两声,似是脚步声响,郭靖大惊,先回掌护住后心,再挺腰转身,但那洞黑沉沉的深不见底,不知里面藏的是人是怪。郭靖喝道:“是谁?快出来。”洞里先传出他呼喝的回声,静了半晌,忽然传出一声咳嗽,一声大笑,听来不由得令人毛骨竦然,竟然似是裘千仞的声音。: D$ c* Z6 k% f% |& _% q, Y7 |# H
  郭靖晃亮火折,只见洞内大踏步走出一人,身披葛衫,手执蒲扇,白须皓发,正是铁掌水上飘裘千仞。郭靖一惊非小,适才明明见他在山腰里率众叫骂,怎么一转眼之间,竟到了山洞之内?只听他哈哈笑道:“两个娃娃果然不怕死,来找爷爷,好得很啊,好得很!”突然脸一板,眉目间犹似罩上一层严霜,喝道:“这是铁掌帮的禁地,入者有死无生。两个娃娃活得不耐烦了。”郭靖正在心中琢磨他这话的用意,却听得黄蓉轻声道:“既是禁地,你怎么入来啦。”裘千仞脸上登时现出尴尬神色,随即收住,说道:“谁有闲功夫跟你娃娃们扯谈。”说著抢步出洞。
) _# u1 z, D/ y. x2 u4 q( U  郭靖见他快步掠过身旁,只怕他猛下毒手,伤了黄蓉,心想:“此时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双手齐出,猛往他肩头击去,料他必要回掌挡架,那就立时以肘锤撞击他的前胸。这一招武功是妙手书生朱聪所授,先著击肩乃虚,后著肘锤方实,妙在后著含蕴不露,敌人不易识破。他先著击出,裘千仞果然回掌挡架,郭靖两臂一挺,肘锤正要撞出,突觉对方双掌挡来软弱无力,全不似适才交锋时那股劲在掌先的上乘功夫。郭靖手上变招远比心中想事为速,心中尚未决定该当如何,双手顺势一抓,已将他两手手腕牢牢拿住。裘千仞用力一挣,却那里挣得出他铁钳般的掌握?他不挣也还罢了,这一挣更显露了他武功浅薄。郭靖再无怀疑,两手一放一拉,待裘千仞被这一拉之势牵动,扑上前去,顺手点了他胸口的“阴都穴”。裘千仞瘫软在地,动弹不得,说道:“我的小爷,这当口你何苦和我闹著玩儿?”
7 ^6 t# S& U* V  只听得山腰中帮众的呼喊声更加响亮,想来其余四峰中的帮众也已逐渐赶到。郭靖道:“你好好送咱们下山去。”裘千仞皱眉摇头道:“我自己尚且性命不保,怎能送你们下山?”郭靖道:“你叫你的徒子徒孙们让道,到了山下,我自然给你解去穴道。”裘千仞悉眉苦脸,说道:“我的小爷,你老磨著我干么?你到洞口去瞧瞧就明白啦。”
2 I) _8 T8 b) {  郭靖走到洞口,向下一望,不由得惊得呆了,但见裘千仞手挥蒲扇,正在向著洞口顿足而骂。郭靖急忙回头,却见裘千仞仍旧好端端的卧在地下,奇道:“你……你……怎么有两个你?”黄蓉低声道:“傻哥哥,你还不明白?有两个裘千仞啊,一个武功高强,一个就会吹牛。他们俩生得一模一样。这是个净长著一张嘴的。”3 Z5 b4 _( {" \3 l  N
  郭靖恍然大悟,向裘千仞道:“是不是?”裘千仞苦著脸道:“姑娘既说是,就算是吧。我们俩是双生兄弟,我是哥哥。”郭靖道:“那么到底谁是裘千仞?”裘千仞道:“名字不同,又有什么关系?我叫千仞他叫千仞还不都一样?咱俩兄弟要好,从小就合用一个名儿。”
6 r' p4 l8 y& c% R4 z; I  郭靖道:“快说,到底谁是真的裘千仞?”黄蓉道:“那还用问?自然他是个冒充字号的。”郭靖道:“哼,老头儿,那么你叫什么?”裘千仞挨不过,只得道:“记得先父也曾给我另外起过一个名儿,叫什么‘千里’。我念著不好听,也就难得用它。”郭靖一笑,道:“哈那你是裘千里,不用赖啦。”裘千里面不红,耳不赤,扬扬自如,道:“人家爱怎生叫就怎生叫,你管得著么?”
* |2 F9 s- u5 M3 Y2 X) d" ]  郭靖道:“怎么他们尽在山腰里呐喊,却不上来?”裘千里道:“不得我号令,谁敢上来?”郭靖将信将疑,黄蓉却道:“靖哥哥,不给他些好的,谅这狡猾老贼也不肯吐露真情。你点他‘天突穴’!”郭靖依言伸指一点。
9 ^, q  ~: g+ l. w1 D* u5 v$ Z! z  这“天突穴”乃属奇经八脉中的阴维脉,系在咽喉之下,“璇玑穴”上一寸之处,是阴维任脉之会,一被点中,裘千里只觉全身皮下,似有千万虫蚁乱爬乱咬,麻痒难当,连叫:“啊唷,啊唷,你……你这不是坑死人么?作这等阴贼损人勾当。”郭靖道:“快回答我的话,那就给你解了。”裘千里叫道:“好吧,爷爷拗不过你这两个娃娃。”当下忍著麻痒,把真情都说了出来。7 ?8 l; l9 t! g0 |3 l# j. K
  原来裘千里与裘千仞是同胞孪生兄弟,幼时两人性情容貌,全无分别。到十三岁上,裘千仞无意之间救了铁掌帮帮主的性命,那帮主感恩图报,将全身武功倾囊相授。裘千仞到得二十四岁时,功夫寖寻而有青出于蓝之势,次年帮主逝世,临终时将铁掌帮帮主之位传给了他。裘千仞非但武功惊人,而且极有才略,数年之间,将原来一个小小帮会整顿得好生兴旺,自从“铁掌歼衡山”一役将衡山派打得一蹶不振之后,铁掌水上飘的名头威震江湖。当年华山首次论剑,王重阳等曾邀他参预。裘千仞以五毒神掌功夫尚未练成,自知非王重阳敌手,故而谢绝赴会,十余年来隐居在铁掌峰下,闭门苦练,有心要在二次论剑时夺取“武功天下第一”的荣号。- ^/ q2 a5 |% O! U8 H
  此时裘千里的生性与兄弟已全然不同,一个武艺日进,一个却愈来愈爱吹牛骗人。一个隐居深山,一个乘机打起兄弟的招牌在外招摇。郭靖与黄蓉在归云庄、临安府等地所遇到的是裘千里,而在君山、铁掌山所遇的却是裘千仞。只因二人容貌打扮一般无异,黄蓉一个托大,竟被裘千仞铁掌震伤。
- ~9 `/ ]" r1 U  这铁掌山中指峰是铁掌帮历代帮主埋骨之所,帮主临终时自行上峰待死。帮中有一条极严厉的帮规,任谁进入中指峰第二指节的地区以内,决不能再活著下峰。若是帮主丧命在外,必由一名帮中弟子负骨上峰,然后自刎殉葬,帮中弟子都认为这是极大荣宠之事。郭靖背著黄蓉,慌不择路,误打误撞的闯进了铁掌帮的圣地,是以帮众只管忿怒呼叫,却不敢触犯禁条,追上峰来。
. a# t1 E6 u: t' e  那裘千里却何以又敢来到石室之中?原来帮中世代相传,这禁地石室中留藏著无数奇珍异宝。每代帮主临终之时,必带著他心爱的宝刀宝剑、珍物古玩上峰,一代又复一代,这石室中宝物自然不少。裘千里数月来累累受辱,自思艺不如人,但若有几件削铁如泥的利刃,临敌交锋之时自可威力大增,想到郭黄日内就要找上山来,遇上时如何抵敌?于是冒著奇险,偷偷上石室盗宝,无巧不巧,正好遇上二人。
  n8 ?8 G. ^! U: }; Y# U; S* y  郭靖听他说完,沉吟不语,心想:“此处既是禁地,敌人谅必不敢逼近,但这山峰穿云插天,四下无路可走,如何得脱此难?”黄蓉忽道:“靖哥哥,你到里面探探去。”郭靖道:“我先瞧瞧你的伤势。”晃火折点燃一根枯柴,解开她肩头衣服和猬甲,只见雪白的双肩上各有一个乌黑的五指印痕,受伤实是不轻,若非身有猬甲相护,这两掌已要了她的性命。郭靖心想:“欧阳锋与裘千仞的功力乃在伯仲之间,当日恩师硬接西毒的蛤蟆功,蓉儿好在隔了一层猬甲至宝,但恩师的功夫与蓉儿却又相去何止倍蓰。看来蓉儿此伤与恩师所受的不相上下,实是难以痊可的了。”手中执著枯柴,呆呆出神。裘千里大叫:“娃娃说话是放屁么?还不给爷爷解开穴道?”郭靖想著黄蓉的伤势,竟没听见。
' |( \  y. @1 |& Y  黄蓉微微一笑,道:“傻哥哥,你急什么?给老头解了吧。”郭靖这才觉醒,过去解开了他的“天突穴”。裘千里身上麻痒渐止,可是“阴都穴”仍被闭住,躺在地下只有吹胡子突眼珠的份儿。& y; U; o: W. e% J& }
  郭靖找了一根两尺来长的松柴,燃著了拿在手中,道:“蓉儿,我进去瞧瞧,你怕么?”黄蓉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实是疼痛难当,只是怕郭靖担忧,强作笑容道:“有老头儿陪著,我不怕,你去吧。”
: ^7 R9 N: G) h8 M  郭靖高举松柴,一步步向内走去,转了两个弯,前面赫然出现一个极大的洞穴,这石洞系天然生成,较之外面人工开凿的石室大了四五倍,洞内约有二十余具骸骨或坐或卧,神态都各不同,更有些骨坛灵位之属。每具骸骨之旁,都放著兵刃、暗器、饮食用具、珍宝等等物事。郭靖呆呆望了半晌,心想:“这数十位帮主当年个个是一世之雄,今日郤化作一团骸骨,寂居于此。”他胸无贪念,见到各种宝物利器,却如不见,心中只挂著黄蓉,正要转身退出,忽见洞穴东壁一具骸骨的手中牢牢捧著一只铁盒,盒上似乎有字。他走上数步,拿松柴凑近一照,只见盒上刻著「破金要诀”四字。郭靖心中一动:“只怕这就是岳武穆王的遗书了。”伸左手去拿铁盒,轻轻一拉,只听得喀喀数声,那骸骨突然迎头向他扑将下来。
4 V- ~# Z7 Q# s  郭靖吃了一惊,急向后跃,那骸骨扑在地下,堆成一团,想是那骸骨的主人临死时用力抱住铁盒,死后化为白骨,仍是紧持不放,被郭靖这一拉,整具骸骨都拉了下来。1 i! N) d3 @; g
  郭靖拿了铁盒,奔到外室,将松柴插入地下孔隙,扶起黄蓉,在她面前将铁盒揭开,盒内果然是一厚一薄两本手书的册子。郭靖先拿起面上那本薄册,原来是韩世忠所抄录岳飞历年的奏疏、表檄、题记、书启、诗词。郭靖随手翻阅,但见一字一句之中,无不忠义之气跃然纸上,不禁大声赞叹。黄蓉低声道:“你读一段给我听。”
, l( `. d! q4 n" P% H4 M6 [  郭靖顺手一翻,见一页上写著「五岳祠盟记”五字,于是读道:“自中原板荡,夷狄交侵,余发愤河溯,起自相台,总发从军,历二百余战。虽未能远入荒夷,洗荡巢穴,亦且快国仇之万一。今又提一旅孤军,振起宜兴建康之城,一鼓败虏,恨未能使匹马不回耳。故且养兵休卒,蓄锐待敌,嗣当激励士卒,功期再战,北逾沙漠,蹀血虏廷,尽屠夷种,迎二圣归京阙,取故土下版图,朝廷无虞,主上奠枕,余之愿也。河朔岳飞题。”$ M- h( a+ W& j1 u6 X% p
  这篇短记写尽了岳飞一生的抱负,郭靖文理本浅,但胸中激起了慷慨激昂之情,竟把这题记读得声调铿锵,极为动听。黄蓉叹道:“怪不得爹爹常说,只恨迟生了数十年,不能亲眼见到这位英雄。你再读他的诗词。”郭靖顺次读了几首,像“满江红”、“小重山”等黄蓉是熟知的,“题翠光寺”、“赠张完”等诗却是她从末见过的。( R+ w- U3 V: w. _1 E7 P1 [9 K
  山腰间铁掌帮的喊声不歇,郭靖让黄蓉枕在自己腿上,藉著松柴火光,朗声诵读岳飞的遗诗道:“题目是‘题鄱阳龙居寺’:巍石山前寺,林泉胜复幽。紫金诸州相,白雪老僧头。潭水寒生月,松风夜带秋。我来嘱龙语,为雨济民忧。”只听得风动林木,山谷鸣响,黄蓉骤感寒意,偎在郭靖怀中。郭靖出神道:“蓉儿,岳武穆王念念不忘百姓疾苦,这才是真英雄真豪杰啊。”
0 H  ~; _6 ?5 s7 o  黄蓉“嗯”了一声,道:“还有那本册子里写著些什么?”郭靖拿起一看,喜道:“这正是武穆王亲笔所书的兵法。完颜烈那奸贼做梦也想著的,就是这部书了。天可邻见没教那奸贼得去。”只见第一页上写著十八个大字,曰:“重搜选,谨训习,公赏罚,明号令,严纪律,同甘苦。”正待细看,忽听山腰间铁掌帮徒喊声突止,四下里除了山巅风响,再无半点声息。一个多时辰之中,帮众的叫骂声,呐喊声始终不断,这时忽尔停歇,反觉十分怪异。4 o% @' p6 G( w2 j; [
  郭靖与黄蓉侧耳倾听,过了片刻,静寂中隐隐传来阵阵呼叱之声,只听裘千里连珠价叫起苦来,叫道:“今日爷爷这条老命送在你两个娃娃手中了。”斗然间异声大作,郭靖抢出门去,月光下只见成千成万毒蛇昂首吐舌,涌上峰来。7 i$ h. I1 S! L; H- S9 i
  郭靖立时省悟:“他们自己不敢进入禁地,却命毒蛇来攻。”急忙回身抱起黄蓉,只听裘千里躺在地下破口大骂,当下足尖起处,在他腰眼里轻轻踢了两脚,解开他的穴道,将铁盒揣在怀里,不敢逗留,迳往峰顶爬去。那石穴是在中指峰的第二指节,离峰顶尚有数十丈之遥。郭靖凝神提气,片刻之间攀登峰顶,向下一望,但见蛇群已至石穴。那裘千里是铁掌帮中人物,想来必有制蛇之法,这时也无暇为他担忧,轻轻将黄蓉放在地下,心想蛇群转眼即至,自己纵因服过蝮蛇宝血,不畏毒蛇,但如何使黄蓉避开?
$ p4 C! X: D8 _7 M" ^7 T' J/ z  正自转念,黄蓉道:“先点个火圈再说?”郭靖大喜,道:“我真傻,连这法儿也想不到。”忙执拾枯柴,在黄蓉身周围团团围了一圈,刚点得两个火头,蛇群的先锋已然扑至,竟不烧成火圈挡蛇。郭靖暗暗叫苦,急忙高举黄蓉,放在自己肩头。毒蛇越涌越多,黄蓉看得甚是烦恶,直欲呕吐,忙闭上眼睛,胸口愈益疼痛,但觉郭靖抗著自己用力纵跃闪跃,闪跃中不住呼斥,神智正自渐渐昏迷,鼻端忽闻到一缕异香,精神斗然为之一爽,睁开眼来,只见一条火光,那血鸟从东而至。原来它先前飞开,本是闻到蛇味,追去大嚼,这时望到峰顶火光,赶来沐浴。
9 J. X; W: W! t" ^  血鸟一至,群蛇立时降服,无一敢再动弹。那血鸟吃了几枚蛇胆,在火焰中擦洗一番,飞到了黄蓉肩上停住。郭靖喜道:“咱们毒蛇是不怕啦,再得想个法儿逃下山峰。”黄蓉灵机一动,道:“血岛能上峰来,咱们的白雕儿为什么不能?岳武穆王名飞,字鹏举,咱们来个雕举,好不好?”郭靖尚未领会,问道:“什么雕举?”黄蓉强忍疼痛,道:“叫雕儿背了咱们飞下去啊。”9 w. ~! Y* [; C
  一听此言,郭靖喜得跳起身来,叫道:“那当真好玩得紧。我唤雕儿上来。”当下盘膝坐定,凝聚中气,在丹田盘旋片刻时,然后从喉间一吐而出,啸声远远传了出去,这正是马钰当年授他的全真派玄门武功,他修习九阴真经之后,功力更是精进。这中指峰自峰顶至峰脚相距何止数里,但啸声甫发,瞬息间白影临空,双雕在月光下御风而至,停在二人面前。9 p" G+ G' @! k: v/ F  ^
  郭靖替黄蓉解下软猬甲,扶她伏在雌雕背上,怕他伤后无力抱持,用衣带将她身子与雕身缚住,然后自己伏上雄雕之背,口中一声呼啸,双雕振翅而起。两人初时甚感害怕,但双雕一飞离地,立感平稳异常。黄蓉究是小孩心性,心想这是天下奇观,要叫裘千里那老儿去瞧瞧,于是轻拉雕颈,要它飞向第二指节的石穴之前,雌雕依命飞去。裘千里站在洞前,正自指手划脚的驱蛇,忙乱不堪,一见黄蓉骑在雕背,不禁又惊又羡,叫道:“好姑娘,也带我逃走吧。我兄弟己见到我在这儿,老儿可活不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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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9 E" m& D/ E* I! F! o第八十五回  黑沼隐女% q2 V+ r+ h) ?  e8 w$ `: s
  黄蓉笑道:“我这雕儿负不起两人。你们亲兄弟,求求他不就成啦?”一拍雕颈,转身飞开。裘千里见她要走,恶念顿起,叫道:“好姑娘,你瞧我这玩意儿有趣不?”黄蓉好奇心起,牵雕回头,要瞧瞧他有什么玩意。那知裘千里突然和身向前一扑,飞离山峰,向黄蓉背上抱去。原来他见毒蛇涌至,无穷无尽的钻进洞来,只得出洞呼喝,却被铁掌帮诸人见到。他私入禁地,莫说是帮主兄弟,纵是帮主本人,也决不能再活著走下中指峰去,所以不顾一切的要抢上雕背逃走。
6 W+ z) E  T$ t  那白雕虽然神骏,究竟负不起两人,黄蓉身子被裘千里一抱住,白雕立时向山峰下深谷堕下去。那雕双翅用力扑打,下堕之势虽然稍缓,可是始终支持不住。裘千里一把抓住黄蓉后心,要将她摔下雕背,但她身子用衣带缚在雕上,急切间摔她不下。黄蓉手足被缚,也是难以回手,眼见二人一雕,都要摔在深谷之中,尸骨无存。那雄雕听见雌雕惊叫,急赶来救,却已不及。铁掌帮诸人站在山腰间看得明白,个个骇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5 j2 a. q. ]/ S0 X1 |
  正危急间,一道红光从山峰背后急转过来,犹如电光一闪,那血鸟已将裘千里双眼啄瞎。那老儿斗然之间双目剧痛,眼前漆黑,伸手去抹拭眼睛,就只这么一松手,身子一连串的筋斗翻将下去,一声惨呼从山谷下传将上来,待众人听到声音时,早已跌得粉身碎骨。白雕背上一轻,纵吭欢唳,振翅直上,与雄雕并肩北去。( z0 W2 j; O% m0 i6 z1 [" Z
  郭靖在雕背长声呼叫,召唤小红马在地下跟来。转眼之间,双雕已飞出六七十里。郭靖怕黄蓉伤重难支,喝令双雕下降,看黄蓉时,在雕背上竟已昏迷过去。郭靖忙将缚著的衣带解开,替她推宫过血,好一阵子,方才悠悠醒转。这时乌云满天,把月亮星星遮得透不出半点光来。郭靖双手抱著黄蓉,站在旷野之中,只觉天地茫茫,竟无容身之处,不知如何是好。/ v3 ~, ?* C1 q5 M- M7 A
  呆立半晌,只得信步向前走去,举步踏到的尽是矮树长草,那里有路?每走一步,荆棘都钩到小腿,他也不觉疼痛,走了一阵,四周更是漆黑一团,纵然尽力睁大眼睛,也瞧不见任何物件,当下一步一步走得更慢,只怕一个踏空,跌入山沟陷坑之中。这样苦苦走了二里有余,突然左首现出一颗大星,在天边闪闪发光。他凝神一望,想要辨别方向,却看出原来并非天星,而是一盏灯火。
1 j% z/ ^7 P" B" L% h  既有灯火,必有人家。郭靖好不欣喜,加快脚步,笔直向那灯火快步赶去,奔出里许,但见黑森森的四下都是树木,原来那灯火是从树林之中发出。可是一入林中,再也无法直行,林中小路东盘西曲,急走一阵,忽然失了灯火所在,忙跃上树去眺望,却见那灯火已在身后。- a: O" Y6 p+ l; r( V
  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郭靖接连赶了几次,弄得头晕眼花,始终走不近灯火之处,三鸟一马也不知到了那里,他知这是林中道路作怪,欲待从树顶上纵跃过去,黑暗中却又看不明白落足之处,又怕树枝擦损了黄蓉。幸好他生性最沉得住气,连遭挫折,并不沮丧,站著调匀一下呼吸,稍歇片刻,打定主意不找著决不罢休。7 j% j+ x9 c$ q
  黄蓉受伤后身子衰弱,头脑仍极清明,被郭靖抱著东转西弯的闹了一阵子,虽然瞧不见周遭情势,却已摸清林中道路,她闭了眼睛道:“靖哥哥,向右前方斜角走。”郭靖喜道:“蓉儿,你还好么?”黄蓉“嗯”了一声,没力气说话。郭靖依言朝右前方斜行,黄蓉默默数著他的脚步,待到十七步,道:“向左走八步。”郭靖依言而行。黄蓉又道:“再向右斜行十三步。”
, ]2 a& d) O; B1 S+ D  一个指点,一个遵循,二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之中曲折前行。刚才郭靖这一阵乱闯,黄蓉已知这树林并非天生,乃是由人工布置而成。黄药师五行奇门之术天下无双,倒有一大半传授给了女儿。这林中道路愈是奇幻,她愈能闭了眼睛说得清清楚楚,若是天然路径,她既从未到过,那么在这昏黑之中,纵是一条最平坦无奇的小径,她也辨认不出了。% d  t9 t5 q, a! l8 a+ J' B# a
  这样时而向左,时而转右,有时更倒退斜走数步,似乎越行越是迂曲迢遥,但不到一顿饭时光,那灯火已赫然在眼前出现,郭靖大喜,向前直奔。黄蓉急叫:“别莽撞!”郭靖“啊哟”一声,双足已陷入泥中,直没至膝,仗著武功卓绝,提气向后一跃,硬生生把两只脚拔了出来,一股污泥之味,极是刺鼻,借灯火向前一望,眼前茫茫一团白雾,裹著两间茅屋,那灯火就从茅屋中透射出来。+ @$ W7 i& c, K2 B8 P
  郭靖高声叫道:“我们是过往客人,生了重病。求主人行个方便,借地方歇歇,讨口汤喝。”过了半晌,屋中寂然无声,郭靖再说了一遍,仍是无人回答。说到第三遍后,方听得茅屋中一个女人声音说道:“你们既能走到此处,必有本事进我屋来。难道还得我出来迎接么?”语声冷淡异常,显见是不喜外人打扰。
& A% O: I. l# f; T/ v( \( o% u" l  若是换作平时,郭靖宁可在林中露宿一宵,也不愿故意去惹人之厌,此时却是救伤要紧,只是眼前一片污泥,不知如何过去,当下低声与黄蓉商量。黄蓉睁眼一看,想了片刻,道:“这屋子是造在一个污泥湖沼之中。你瞧瞧清楚,那两间茅屋是否一方一圆。”郭靖睁大眼睛望了一会,喜道:“是啊,蓉儿你什么都知道。”黄蓉道:“你走到圆屋后边,对著灯火直行三步,斜行五步,再直行三步。如此直斜交差,不可弄错。”郭靖依言而行,落脚之处果然打有一根根的木桩。只是那些木桩虚虚晃晃或歪或斜,若非郭靖轻功了得,只走得数步早已摔入泥沼之中。
; S4 X* Q7 F; B9 J1 |& [4 D2 Z  他凝神提气,直三斜四的走去,走到一百一十九步,已绕到了方屋之前。那屋却无门户。黄蓉低声道:“从此处跳进去,在左首落脚。”郭靖背著黄蓉,一跃而入,依言落在左首,心中微微一惊,暗道:“一切都在蓉儿料算之中。”原来墙里是个院子,那院子分为两半,左一半是实土,右一半却是个水塘。5 w: T. e7 S* z- N6 B$ E
  郭靖跨过院子,走向内堂,堂前是个月洞,仍无门扉。黄蓉悄声道:“进去吧,里面没古怪啦。”郭靖点点头,朗声道:“过往客人冒昧进谒,请主人大度包容。”说毕走进堂去。只见当前一张长桌,上面放著七盏油灯,排成天罡北斗之形。地下蹲著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子,身披麻衫,凝目望著地下一根根的无数竹片,正自用心思索,虽听见郭靖说话,却不抬头。5 o; S4 u5 ]: S7 O
  郭靖将黄蓉放在一张椅上,灯光下见她脸色憔悴,全无血色,心中甚是怜惜,欲待开口讨碗汤水,但见那老妇全神贯注,却怕打断她的思路。黄蓉坐了片刻,精神稍复,一看地下那些竹片都是长约四寸,阔约二分,知是计数用的算子。再看那些算子排成商、实、法、借算四行,一数算子数目,知她正在计算五万五千二百二十五的平方根,这时“商”位上已计算到二百三十,但见那老妇搬弄算子,算那第三位数字。黄蓉脱口道:“五!二百三十五!”
$ X1 E! x) K. j  r4 x1 g  那老妇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精光闪闪,向黄蓉怒目而视,随即又低头搬弄算子。这一抬头,郭黄二人见她容色清丽,不过三十六七岁,想是思虑过度,是以鬓边早见华发。那女子搬弄了一会,果然算出是“五”,不禁大惊,抬头又向黄蓉望了一眼,见她是个妙龄少女,心想这必是她凑巧猜中,不足为奇,顺手将“二百三十五”五字记在纸上,又计下一道算题。' y# R, ]5 H$ D, r
  这次是求三千四百零一万二千二百二十四的立方根,她刚将算子排为商,实,方法,廉法,隅,下法六行,算到一个“二”,黄蓉轻轻道:“二百二十四。”那女子“哼”了一声,那里肯信?,布算良久,约一盏茶时分,方始算出,果真是二百二十四。$ i  a  H' H/ K
  那女子伸腰站起,但见她额头满布皱纹,面颊却如凝脂,一张脸以眼为界,上半老,下半少,却似相差了二十多岁年纪。她双目直瞪黄蓉,忽然向内室一指道:“跟我来。”拿起一盏油灯,走了进去。郭靖扶了黄蓉跟著过去,向内一望,只见那内室墙壁围成圆形,地下满铺细沙,沙上画了许多横直符号和圆圈,又写著许多“太”“天元”,“地元”,“人元”,“物元”等字。郭靖看得不知所云,生怕落足踏坏了沙上符字,站在门口,不敢入内。. q& n$ ^0 n$ Z
  黄蓉自幼受父亲教导,精通历数之术,一见地下符字,知道尽是些术数中的难题,那是算经中的“天元之术”,只要一明其法,也无甚难处(按:即今日代数中多元多次方程式,我国古代算经中早记其法,天、地、人、物四字即西方代数中X、Y、Z、W四未知数)。黄蓉从腰中抽出竹棒,倚在郭靖身上,随想随在沙上书写,片刻之间,将那女子苦思数月不得其解的七八道难题尽数解开。) ^5 J9 t2 w; M. a
  那女子至此惊讶异常,呆了半晌,忽问:“你是人吗?”黄蓉微微一笑,道:“天元四元之术,何足道哉?算经中共有十九元,‘人’之上有仙,明、霄、汉、垒、层、高、上、天、‘人’之下有地、下、低、减、落、逝、泉、暗、鬼。算到十九元,方才有点不易罢啦!”那女子沮丧失色,身子摇了几摇,突然一交坐在细沙之中,双手捧头,苦苦思索,过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来,脸有喜色,道:“你的算法自然精我百倍,可是我问你:将从一至九这九个数字排成三列,不论纵横斜角,每三字相加都是十五,如何排法?”
; R8 C5 a+ E- ?5 _% Q  黄蓉心想:“我爹爹经营桃花岛,五行生克之变,何等精奥。这九宫之法是桃花岛阵图的根基,岂有不知之理?”当下低声诵道:“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边说边画在沙上画了一个九宫之图。$ ]8 ?0 c3 `+ I, O* Q  M8 r
  那女子色如死灰,叹道:“只道这是我独创的秘法,原来早有歌诀传世。”黄蓉笑道:“不但九宫,即然四四图、五五图,以至百子图,亦不足为奇。就说四四图吧,以十六子依次作四行排列,先以外四角对换,一换十六,四换十三,后以内四角对换,六换十一,七换十。这样横直上下斜角相加,皆是三十四。”那女子依法而画,果然丝毫不错。
' n5 M7 ?' ?0 P- |& P% s  黄蓉又道:“那九宫每宫又可化为一个八卦,八九七十二数,以从一至七十二之数,环绕九宫成圈,每圈八字,交界之处又有四圈,一共一十三圈,每圈数字相加,均为二百九十二,这洛书之图变化神妙如此,谅你也不知晓。”举手之间,又将七十二数的九宫八卦阵在沙上排了出来。那女子瞧得目瞪口呆,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问道:“姑娘是谁?”不等黄蓉回答,忽地捧住心口,脸上现出剧痛之色,急从怀中小瓶内取出一颗绿色丸药,吞入腹中,过了半晌,脸色方见缓和,叹道:“罢啦,罢啦!”眼中流下两道泪水。
- B6 d6 s, H- j; c+ K3 @- |  郭靖与黄蓉面面相觑,只觉此人举动怪异之极。那女子正待说话,突然远处传来阵阵呐喊之声,正是铁掌帮追兵到了。那女子道:“是朋友,还是仇家?”郭靖道:“是追赶我们的仇家。”那女子道:“铁掌帮?”郭靖道:“是。”那女子侧耳听了一会道:“裘帮主亲自领人追赶,你们究竟是何等样人?”问到这句时,声音极是严厉。; N( T8 Q  E% U/ e
  郭靖踏上一步,拦在黄蓉身前,朗声道:“咱俩是九指神丐洪帮主的弟子。我师妹为铁掌帮裘千仞所伤,避难来此,前辈若是与铁掌帮有甚瓜葛,不肯收留,我们就此告辞。”说著一揖到地,转身扶起黄蓉。. ]. R; J6 U% X; u# W/ M
  那女子淡淡一笑,道:“年纪轻轻,偏生这么倔强。你挨得,你师妹挨不得了。知道么?我道是谁,原来是洪七公的徒弟,怪不得有这等本事。”她倾听铁掌帮的喊声,忽远忽近,时高时低,叹道:“他们找不到路,走不进来,尽管放心。就算来到这里,你们是我客人,神……神……瑛姑岂能容人上门相欺?”原来她本来叫做“神算子”瑛姑,但想到黄蓉的算法精已百倍,只说了个“神”字就不说了。! a6 a/ m0 f$ b; ]6 u6 a
  郭靖作揖相谢。瑛姑解开黄蓉肩头衣服,看了她的伤势,皱眉不语,从怀中小瓶内又取出一颗绿色丸药,化在水里给黄蓉服食。黄蓉接过药碗,心想不知此人是友是敌,如何能服她之药?瑛姑见她迟疑,冷笑道:“你受了裘千仞铁掌之伤,还想好得了么?我就算有害你之心,也不必多此一举。这药是止你疼痛的,不服也就算了。”说著夹手将药碗抢过,泼在地下。$ d( n+ u2 n4 @, |: _' L
  郭靖见她对黄蓉如此无礼,不禁大怒,说道:“我师妹身受重伤,你怎能如此气她?蓉儿,咱们走。”瑛姑冷笑道:“我瑛姑这两间小小茅屋,岂能容你两个小辈说进就进,说出就出?”手中持著两根竹算筹,拦在门口。郭靖心想道:“说不得,只好硬闯。”叫道:“前辈恕我无礼了。”身形一沉,举臂划个圆圈,一招“亢龙有悔”,当门直冲出去。这是他得心应手的厉害招术,只怕瑛姑抵挡不住,劲道仅用了一半,惟有夺路之心,并无伤人之意。* \2 D4 p# @( [
  眼见掌风袭到瑛姑身前,郭靖要瞧她如何出手,而定续发掌力或立即回收,那知她身子微侧,左手前臂斜推轻送,竟将郭靖的掌力化在一旁。郭靖料想不到她身手如此高强,被她这一带,竟然立足不住,向前抢了一步,瑛姑也不料郭靖掌力这等沉猛,足下在沙上滑了一滑,随即稳住。两人这一交手,心中均各暗暗称异。瑛姑喝道:“好小子,师父的本领都学全了吧!”语声中将竹筹点了过来,点的是他右臂弯处的“曲泽穴”。
  l: N9 }3 x" u3 {  这一招明点穴道,暗藏杀手,郭靖那敢怠慢,立即回臂反击,将那降龙十八掌一掌一招的吏将出来,数招一过,立时体会出瑛姑的武功纯是阴柔一路。她无一招是明攻直击,却是每一招都含有阴毒后著,郭靖好几次都险险著了她的道儿,若非他会得双手分搏之术,危急中能分手相救,早已中招受伤。郭靖愈战愈是心惊,掌力愈是沉厚,但瑛姑的武功另成一家,一拳一脚,打出时都似柔弱无力,但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直教人防不胜防。
1 p8 ?# I* {: C* v( `: [& z' n  再拆数招,郭靖被逼得倒退两步,忽地想起洪七公当日教他抵御黄蓉“落英掌”的法门:不论对方招术如何千变万化,尽可置之不理,只要以降龙十八掌硬攻,那就有胜无败。他本来心想此间显非吉地,这女子也非善良之辈,但与她无冤无仇,但求冲出门去,既不愿与她多所纠缠,更不欲伤她性命,是以掌力之中留了三分,岂知道女子功夫极是了得,稍一疏忽,还得丧在她的手下,当下吸一口气,两肘往上微抬,右拳左掌,直击横推,一快一慢的打了出去。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第十六掌“双龙抢珠”,乃洪七公当日在宝应刘氏宗祠中所传,一招之中刚柔相济,正反相成,实是妙用无穷。
! {/ g/ |/ I4 d$ j$ v; T% Z  瑛姑低呼一声;“咦!”急忙闪避,但她躲去了郭靖右拳直击,却让不开他左掌横推,这一掌正好按中她的右肩,郭靖掌到劲发,眼见要将她推得撞向墙上,这草屋的土墙那里经受起这股大力,势不是墙破屋倒,就是她身子穿墙而出,但说也奇怪,手掌刚与她肩头微微一触,只觉那肩上却似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滑溜异常,连掌带劲,都滑到了一边。只是她身子也是一震,手中两根竹筹撒在地下。
  h) E& x* N( R  郭靖吃了一惊,急忙收势,但瑛姑身手何等快捷,早已借势欺入,双手五指成锥,分戳郭靖胸口“神封”、“玉书”两穴。郭靖封让不及,身子微侧,这一侧似是闪避来招,其实中间暗藏杀著。瑛姑只觉一股劲力从他右手上臂发出,撞向自己上臂,知道双臂一交,敌在主位,已处奴势,自己胳臂非断不可,当下仍以刚才用过的“泥鳅功”将郭靖的手臂滑了开去。
* v9 j2 y) Q7 B  这几下招招神妙莫测,每一路都大出于对方意料之外,两人心惊胆寒,不约而同的跃开数步,各自守住门户。郭靖心想:“这女子的武功好不怪异!她身上不受掌力,那我岂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儿?”瑛姑心中讶异更甚:“这少年小小年纪,怎能练到如此功夫?”随即想起:“我在此隐居十余年,勤修苦练,无意中悟得上乘武功的妙谛,自以为将可无敌于天下,不久就要出林报仇救人,岂知算数固然不如那女郎远甚,连武功也未必能胜过这样一个乳臭少年,那我十余载的苦熬,岂非付于流水?复仇救人,再也休提?”想到此处,眼红鼻酸,不自禁的又要流下泪来。8 e3 N3 R: G" o$ s
  郭靖心地仁厚,只道自己掌力已将她打痛,忙道:“晚辈无礼得罪,实非有心,请前辈恕罪,放咱们走吧。”瑛姑见他一面说,一面不住瞧著黄蓉,关切之情,见于颜色,想起自己一生不幸,爱侣远隔,至今日团聚之念更绝,不自禁的起了妒恨之心,冷冷的道:“这女孩子中了裘千仞五毒神掌,脸上已现黑气,最多只能再活三日,你还苦苦护著她干么?”郭靖大惊,细看黄蓉脸色,果然眉间隐隐现出一层淡墨般的黑晕。3 k2 |9 D0 d; k: P$ n& z! s
  郭靖胸口一凉,随即感到一股热血涌上,抢上去扶著黄蓉上身,颤声道:“蓉儿,你觉得怎样?”黄蓉胸腹有如火焚,四肢却是冰凉,知道那女子所说的话不假,叹了口气道:“靖哥哥,这三天之中,你不要离开我一步,成么?”郭靖道:“我……我半步也不离开你。”
- {" U" J  s. U  瑛姑冷笑道:“就算半步不离开,也只厮守得三十六个时辰。”郭靖抬头望她,眼中充满泪水,一脸哀恳之色,似在求她别再说刻薄言语,刺伤黄蓉之心。# n$ W' [, [4 H* L3 T3 O: Y
  瑛姑自伤薄命,十余年来性子变为极为乖戾,对这对爱侣横遭惨变,竟大感幸灾乐祸,正想再说几句厉害言语来讥刺两人,见到郭靖呆呆发呆的神气,脑海中忽如电光一闪,想到一事:“啊,啊,老天送这两人到此,却原来是叫我报仇雪恨,得偿心愿。”抬起了头,喃喃自语:“天啊,天啊!”6 l  z) \4 T1 J" k0 Q2 O; f- q
  只听得林外呼叫之声,又渐渐响起,看来铁掌帮四下找寻之后,料到靖蓉二人必在林中,只是无法觅路进入,过了半晌,林外远远送来了裘千仞的声音,叫道:“神算子瑛姑哪,裘铁掌求见。”他这两句话逆风而呼,但竟然也传了过来,足见内功深湛。3 B" M) `7 k9 w2 u9 a, R' [  D
  瑛姑走到窗口,气聚丹田,长叫道:“我素来不见外人,到我黑沼来的有死无生,你不知道么?”只听裘千仞叫道:“有一男一女走进你黑沼来啦,请你交给我吧。”瑛姑叫道:“谁走得进我的黑沼?三更半夜的,别再啰唆扰人清梦。”裘千仞叫道:“好吧,您别见怪吧!”语意之中,似乎对瑛姑不敢轻易得罪。只听铁掌帮徒的呼叫之声,渐渐远去。" l% G: d# g% n
  瑛姑转过身来,对郭靖道:“你想不想救你师妹?”郭靖一呆,猛地双膝点地,叫道:“老前辈若肯赐救……”瑛姑脸上犹似罩了一层严霜,道:“老前辈!我老了么?”郭靖忙道:“不,不,也不算很老。”瑛姑双目缓缓从郭靖脸上移开,望向窗外,自言自语的道:“不算很老,嗯,那毕竟是老了!”8 V* r" w7 Q2 B- h2 {: G  k
  郭靖又喜又急,听她语气之中,似乎黄蓉有救,可是自己一句话又得罪了她,不知她还肯不肯施救,欲待辩解,却又不知说什么话好。瑛姑回过头来,见她满头大汗,狼狈之极,心中一酸:“我那人对我只要有这傻小子十分之一的情意,唉,我这生也不算白白虚度了。”轻轻吟道:“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 p8 m% R. U% I1 V1 l' f  郭靖听她念了这首短词,心中一凛,暗道:“这词好熟,我曾听见过。”可是曾听何人念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似乎不是二师父朱聪,也不是黄蓉,于是低声问道:“蓉儿,她念的词是谁作的,说些什么?”黄蓉摇头道:“我是第一次听到,不知道是谁作的。嗯,可怜未老头先白,真是好词!”
9 V8 h& U+ J; O6 ]5 |9 g  有宋一代,词学极盛,文人学士固然人人会填词谱歌,就是普通百姓,也都会唱得几首,哼得几句,有谁作得一首好词来,不多时全国皆闻。像柳永所作之词,竟称天下凡有井水之处,都有流传。郭靖心想:“蓉儿家学渊源,凡是出名的诗词,决无不知之理。那么是谁吟过这词呢?当然不会是她,不会是她爹爹,也不会是归云庄的陆庄主。然而我确实听见过的。”
9 P' c4 C( a6 Q: K9 L$ ?  瑛姑此时也在回忆往事,脸上一阵喜一阵悲,顷刻之间,心中经历了数十年的恩恩怨怨,猛然抬起头来,道:“你师妹被裘铁掌击中,不知什么东西从中挡了一挡,总算没有当时毙命,但无论如何,挨不过三天……嗯,她的伤天下只有一人救得!”郭靖怔怔的听著,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心中怦的一跳,真是喜从天降,在地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叫道:“请老……不,不,请你施救,感恩不尽。”& d& {$ Z! K6 t$ C( z# X1 H' X
  瑛姑冷冷的道:“哼!我那里有救人的本事?倘若我有此神通,怎么还会在这阴湿寒苦之地受罪?”郭靖不敢接口,过了一会,瑛姑才道:“也算你们造化不浅,遇上我知道此人的所在,又幸好此去路程非遥,三天之内可至。只是那人肯不肯救,却是难说。”郭靖喜道:“我苦苦求他决不至见危不救。”瑛姑道:“什么见危不救?见死不救,也是人情之常。你给他什么好处了?他为什么要救你?”语意之中,实是含著极大怨愤。
' p1 i  i4 A  y* d4 Y$ C  b9 k  郭靖不敢接口,也不敢起来,只见她走到外面方室,伏在案头,提笔书写什么,写了好一阵,将那张纸用一块布包好,再取出针线,在布包折缝之处密密缝住,这样连缝了三个布囊,才回到圆室,说道:“出林之后,避过铁掌帮的追兵,直向东北到了桃源县内,开拆这白色布囊,下一步该当如何,里面写得明白。时地未至,千万不可先拆。”郭靖大喜,连声答应,伸手欲接布囊。
  e% ^8 ?. v6 w1 r  瑛姑缩手道:“慢著!若是那人不肯相救,那也算了。倘若救活她的性命,我却有一件事相求。”郭靖道:“活命之恩,自当有报,请前辈吩咐便了。”瑛姑冷冷的道:“假若你师妹不死,她须在一月之内,重回此处,和我相聚一年。”郭靖奇道:“那干什么啊?”瑛姑厉声道:“干什么跟你有何相干?我只问她肯也不肯?”黄蓉接口道:“你要我授你奇门术数。这有何难?我答允便是。”- K$ s7 H1 _3 \& W- F1 A
  瑛姑向郭靖白了一眼道:“枉为男子汉,还不及你师妹十分中一分聪明。”当下将三个布囊递给了他。郭靖接在手中,见一个白色,另两个一红一黄,当即稳稳放在怀中,重行叩谢。瑛姑一闪身,不受他的大礼,说道:“你不必谢我,我也不受你的谢。你们与我无亲无故,我干么要救她?就算沾亲有故,也犯不著费这么大的神呢!咱们话说在先,我救她性命是为了我自己。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H; ]1 x/ b( P9 l: g
  这番话在郭靖听来,极不入耳,但他素来拙于言辞,不善与人辩驳,此时为了黄蓉,更加不敢多说,只是恭恭敬敬的听著。瑛姑白眼一翻,道:“你们累了一夜,也必饿了,且吃些粥吧。”& {- a/ W2 F; w5 w# N- D$ n
  当下黄蓉躺在榻上,半醒半睡的养神,郭靖守在旁边,心中思潮起伏。过不多时,瑛姑用木盘托出两大碗热腾腾的香梗米粥来,还有一大碗山鸡片、一碟腊鱼,郭靖肚子早就饿了,先前挂念著黄蓉伤势,并未觉得,此时略为宽怀,见到鸡鱼白粥,先吞了一口唾涎,轻轻拍拍黄蓉的手背,道:“蓉儿,起来吃粥。”
( E$ t4 h6 m6 V* @. Y  黄蓉眼睁一线,微微摇头道:“我胸口疼痛得紧,不要吃。”瑛姑冷笑道:“有药给你止痛,却又疑神疑鬼。”黄蓉不去理她,只道:“靖哥哥,你拿一粒九花玉露丸给我服。”那些丸药是陆乘风当日在归云庄上所赠,黄蓉一直放在怀内,洪七公与郭靖被欧阳锋所伤后,都曾服过几颗,虽无疗伤起死之功,却有止疼宁神之效。郭靖应了,解开她的衣囊,取了一粒出来。' M+ m1 R6 H& P! ?& G% |, _+ \
  当黄蓉提到“九花玉露丸”之时,瑛姑突然身子微微一震,后来见到那朱红色的药丸,厉声道:“这是九花玉露丸么?给我瞧瞧!”郭靖听她语气甚是怪异,不禁抬头望了她一眼,却见她眼中微露凶光,心中更奇,当下将一囊药丸尽数递给了她。瑛姑接了过来,但觉芳香扑鼻,闻到气息已是遍体清凉,双目凝视郭靖道:“这是桃花岛的丹药啊,你们从何处得来?快说,快说!”说到后来,声音已极是惨厉。
$ O5 l, a; T1 v  黄蓉心中一动:“这女子研习奇门五行,难道与桃花岛那一个弟子有什么干系?”只听郭靖道:“她就是桃花岛主的女儿。”瑛姑一跃而起,喝道:“黄老邪的女儿?”双眼闪闪生光,两臂一伸一缩,作势就要扑上。黄蓉道:“靖哥哥,将那三只布囊还她!她既是我爹爹仇人,咱们也不用领她的情。”郭靖将布囊取了出来,却迟迟疑疑的不肯递过去。黄蓉道:“靖哥哥,放下!也未必当真就死。死又怎样?”郭靖从来不违黄蓉之意,只得将布囊放在桌上。
, \3 Q' f$ F  q  却见瑛姑望著窗外,又喃喃的叫道:“天啊,天啊!”突然走到隔室之中,背转身子,不知做些什么。黄蓉道:“咱们走吧,我见了这女子厌烦得紧。”郭靖未答,瑛姑已走了回来,说道:“我研习术数,为的是要进入桃花岛。黄老邪的女儿已然如此,我再研习一百年也是无用。命该如此,夫复何言?你们走吧,把布囊拿去。”说著将一袋九花玉露丸和三只布囊都塞在郭靖手中,对黄蓉道:“这九花玉露丸对你伤势有害无益,不可再服。伤愈之后,一年之约不要忘记。你爹爹毁了我的一生,这里的饮食宁可喂狗,也不给你们吃。”说著将白粥鸡鱼,都从窗口泼了出去。" w1 j2 K5 E* w1 x& j8 N5 }
  黄蓉气极,正欲反唇相稽,一转念,扶著郭靖站起身来,用竹杖在地下细沙上写了三道算题:第一道是包括日、月、水、火、木、金、土、罗喉、计都的“七曜九执天竺笔算”;第二道是“立方招兵支银给米题”(按即西洋数学中的级数论);第三道是一道“鬼谷算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按:这属于高等数学中的数论,我国宋代学者对这类题目已研究得颇为深刻。)写下三道题目,扶著郭靖手臂,缓缓走了出去。郭靖步出大门,一回头,只见瑛姑手执算筹,凝目望地,呆呆出神。7 C: _9 _5 E0 t5 ~7 a( r/ P
  两人走入林中,郭靖将黄蓉背起,仍由她指点路径,一步步的向外走去。郭靖只怕数错脚步,不敢说话,直到出林,才问:“蓉儿,你在沙上画了些什么?”黄蓉笑道:“我出三道题目给她。哼,半年之内,她必计算不出,教她花白头发全变白了。谁教她这等无礼?”郭靖道:“她跟你爹爹结下了什么仇啊。”黄蓉道:“我没听爹爹说过。”过了半晌,道:“她年轻时候,必是个美人儿,靖哥哥你说是么?”她心里隐隐猜疑:“莫非爹爹昔日与她有甚么情爱纠缠之事?”只是并无佐证,口中也就不说。郭靖道:“管她美不美呢。她想著你的题目,就算忽然反悔,也不会再追出来把布囊要回去啦。”黄蓉道:“不知布囊中写些什么,只怕她未必安著好心,咱们拆开来瞧瞧。”郭靖忙道:“不,不!依著她的话,到了桃源再拆。”黄蓉甚是好奇,忍不住的要先看,但郭靖坚持不允,只得罢了。" D) ]/ x. R6 o4 `1 `3 R
  闹了一夜,天已大明,郭靖跃上树顶四下一望,不见铁掌帮徒众的踪迹,先放了一大半心,数声呼啸,先将小红马与血鸟招来,不久双雕也连翩而至。两人甫上马背,忽听林边喊声大振,数十名帮众蜂涌赶来。原来他们在树林四周守了半夜,听到郭靖呼啸,急忙追至。郭靖大声的说:“好啊,失陪了!”腿上微一用劲,小红马犹如腾空而起,但觉耳旁风生,片刻时分已将帮众抛得无影无踪。8 x, [8 M$ r! h5 g
  那小红马说快真快,到次日午间已奔出数百里之遥,两人在路旁一家小饭铺中打尖,黄蓉伤势渐重,只能喝半碗米汤。郭靖一问,知道当地已属桃源县管辖,忙取出那白布小囊,拉断缝线,原来里面是一张地图,图旁注著两行字道:“依图中所示路径而行,路尽处系一大瀑布。旁有茅舍。到达时拆红色布囊。”
# ?8 E* L0 Y4 a, p) H' t  郭靖更不耽搁,上马而行,奔出七八十里,道路愈来愈窄,再行八九里,道路两旁山峰壁立,中间留出一条羊肠小径,仅容一人勉强过去,小红马却已前行不得。郭靖只得负起黄蓉,留红马在山边啃食野草,迈开大步迳行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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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1:57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4 [+ `2 w/ I  a7 c3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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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渔樵耕读' M/ q: o  E; F4 |  A1 J  B& B
  那是一路上岭的山路,约莫走了一个时辰,道路更窄,有些地方郭靖须得将黄蓉横抱了,两人侧著身子,方能过去。这时正当七月天气,赤日炎炎,流火烁金,但路旁山峰插天,将骄阳全然遮去,倒也颇为清凉。
* H; z: S" a2 `9 I8 z, ^  又行一阵,郭靖腹中饥饿,从怀中取出干粮,却不停步,边走边吃,吃完三个大炊饼,正觉唇干口渴,忽听远处传来隐隐水声,当即加快脚步。空山寂寂,那水声在山谷间一激荡,轰轰汹汹,有若秋潮夜至,愈走水声愈响,待得走上岭顶,只见一道白龙似的大瀑布,从对面双峰之间奔腾而下,声势甚是惊人。从岭上望下去,瀑布旁果有一座草屋。郭靖拣一块山石坐下,取出红色布囊拆开,见囊内白纸上写道:“此女之伤,当世唯段皇爷能救……”
( `( @3 P% @) H  郭靖看到“段皇爷”三字,吃了一惊,道:“段皇爷,那不是与你爹爹齐名的‘南帝’吗?”黄蓉本已极为疲累,听他说到“南帝”,精神为之一凛,道:“南帝?我曾听爹爹说,段皇爷在云南大理国做皇帝,那不是……”想起云南与此处相隔万山千山,三日之间那能到达,不禁胸中一凉,忙勉力坐起,倚在郭靖肩头,和他同看纸上之字:* G% d/ u2 x1 h3 i
  “此女之伤,当世唯段皇爷能救。彼多行不义,避祸桃源,外人万难得见,若言求医,更犯大忌,未登其堂,已先遭渔樵耕读毒手矣。故须假言奉师尊洪七公之命,求见皇爷禀报要讯,待见南帝亲面,以黄色布囊中之图交出。一线生机,尽悬于斯。”
( O% W( r. J9 y# v% H: [+ i  郭靖读毕,转头向著黄蓉,却见她蹙眉默然,即问:“蓉儿,段皇爷怎么多行不义了?为什么求医是更犯大忌?渔樵耕读的毒手是什么?”黄蓉叹道:“靖哥哥,你别当我聪明得紧,什么也该知道。”郭靖一怔,伸手将她抱起,道:“好,咱们下去。”他凝目远眺,只见瀑布旁柳树下坐著一人,头上戴著一顶斗笠,隔得远了,那人在干什么却瞧不清楚。$ s  b! x4 ~' z+ }+ [* B6 q
  一来心急,二来下岭路易走得多,不多时郭靖已背著黄蓉走近瀑布,只见柳树下那人身披蓑衣,坐在一块石上,正自垂钓。这瀑布水势湍急异常,一潟如注,水中那里有渔?纵然有鱼,又那有余暇吞饵?看那人时,见他约莫三十七八岁年纪,一张黑漆漆的锅底脸,虬髯满腮,根根如铁,双目动也不动的望著水中。郭靖见他全神贯注的钓鱼,不敢打扰,扶黄蓉倚在柳树上休息,自己却去瞧那瀑布中到底有什么鱼。等了良久,忽见水中金光一闪,那渔人脸现喜色,猛然间钓杆直弯下去,只见水底下一只尺来长的东西咬著钓丝,那物非鱼非蛇,全身金色,模样甚是奇特,郭靖大感诧异,不禁失声叫道:“咦,这是什么东西?”( a% ?) X# j3 s4 {6 ~
  一听到郭靖的呼声,水中忽然又钻出一条金色怪鱼,咬住钓丝,那渔人又惊又喜,用力握住钓杆不动。只见那钓杆愈来愈弯,眼见要支持不住,果然拍的一声,杆身断为两截。两条怪鱼吐出钓丝,在水中得意洋洋的游了几转,瀑布虽急,却冲它们不动,转眼之间,钻进了水底岩石之下,再也不出来了。
3 ~: x2 h4 ^) o; O. Z- t2 M4 t. N  那渔人转过身来,圆睁怒目,喝道:“臭小贼,老子辛辛苦苦的等了半天,偏生叫你这小贼来惊走了。”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上来就就要动武,但不知忽地想起了什么,强自克制,双手捏得骨节格格直响,心中气愤之极。郭靖知道自己无意之中闯了祸事,不敢回嘴,只得道:“大叔息怒,是小人不是。不知那是什么怪鱼?”那渔人骂道:“你瞎了眼珠啦,这是鱼么?这是金娃娃。”郭靖被骂,也不恼怒,陪笑道:“请问大叔,什么是金娃娃?”: ^: b4 l, `8 G% I; k1 p8 A# z
  那渔人更是暴跳如雷,道:“金娃娃就是金娃娃,你这臭小贼啰唆什么?”郭靖要恳他指点去见段皇爷的路径,那敢轻易得罪,只是打拱作揖的陪不是,旁边黄蓉却忍不住了,插口道:“金娃娃就是金色的娃娃鱼,我家里就养著几对,有什么希罕了!”那渔人听黄蓉说出了“金娃娃”的来历,微感惊讶,骂道:“哼,吹得好大的气,家里养著几对!我问你:金娃娃干什么用的?”黄蓉道:“有什么用啊?我见它生得好看,叫起来呀呀呀的,好像小孩儿一般,就养著玩儿。”9 G) A8 s7 F1 ]$ K
  那渔人听她说得不错,脸色登时和缓,道:“女娃儿,你家里若是真养得有,那你就须陪我一对。”黄蓉道:“我干么要赔你?”渔人指著郭靖道:“我正好钓到一条,却被他莽莽撞撞的一声叫,又惹出一条来,扯断了钓杆。这金娃娃聪明得紧,第二次休想再钓得著它。不叫你赔叫谁赔?”黄蓉笑道:“就算钓著,你也只有一条。你钓到了一条,第二条难道还肯上钩?”渔人无言可对,搔搔头道:“那么赔我一条也是好的。”7 m. T+ b; f+ A! D; G4 P
  黄蓉笑道:“若是把一对金娃娃生生拆散,过不了三天,雌雄两条都会死的。”那渔人更无怀疑,忽地向她与郭靖连作三揖,叫道:“好啦,算我的不是,求你送我一对成不成?”
- X  U( k" d/ _; f" O  黄蓉微笑道:“你先得对我说,你要金娃娃何用?”那渔人迟疑了一阵,道:“好,就说给你听。我师叔是天竺国人,前几日来探访我师父,在道上捉得了一对金娃娃,十分欢喜。他说天竺国有一种极厉害的毒虫,为害人畜,难有善法除灭,这金娃娃却是那毒虫克星。他叫我喂养几日,待他与我师父说完话下山,再交给他带回天竺去繁殖,那知道……”黄蓉接口道:“那知道你一个不小心,让金娃娃逃跑啦!”- }; o5 v: z  x* B5 T
  那渔人道:“咦,你怎么知道?”黄蓉小嘴一撇道:“那还不容易猜。这金娃娃本就难养,我先前共有五对,后来给逃走了两对。”那渔人双眼发亮,脸有喜色,道:“好姑娘,给我一对,你还剩两对哪。否则师叔怪罪起来,我可担当不起。”黄蓉笑道:“送你一对,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先前干么这样凶啊?”那渔人又是笑又是急,只说:“好姑娘,你府上在那里,这里去不远吧?”黄蓉轻轻叹了口气道:“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几千里路是有的。”
- a6 p6 X! n. t  那渔人吃了一惊,根根虬髯竖了起来,喝道:“小ㄚ头,原来是在消遣老爷。”提起醋钵的拳头,就要往黄蓉头上捶将下来,只是见她年幼柔弱,这一拳怕打死了她,拳在空中,迟迟不落。郭靖早已抢在旁边,只待他拳劲一发,立时抓他手腕。黄蓉笑道:“急什么?我早想好了主意。靖哥哥,你呼白雕儿来吧。”
5 `$ x2 I* n* T  G  郭靖不明她的用意,但依然呼雕。那渔人听他喉音一发,山谷鸣响,中气极是充沛,不禁暗暗吃惊:“适才幸好未曾动手,否则怕要吃这小子的亏。”过不多时,双雕寻声飞至。黄蓉剥了一块树皮,用针在树皮背后刺了一行字道:“爹爹:我要一对金娃娃,叫白雕带来吧。女蓉。”郭靖大喜,割了二条衣带,将树皮牢牢缚在雄雕足上。黄蓉向双雕道:“到桃花岛,速去速回。”郭靖怕双雕不能会意,手指东方,连说了三声“桃花岛。”双雕齐声长呜,振翼而起,在天空盘旋一周,果然向东而去,片刻之间已隐没云中。8 ?% P+ i6 Y+ i, P
  那渔人惊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喃喃的道:“桃花岛,桃花岛?黄药师黄老先生是你什么人啊?”黄蓉傲然道:“是我爹爹,怎么啦?”那渔人道:“啊!”却不接话。黄蓉道:“数日之间,我的白雕会把金娃娃带来,不太迟吧?”那渔人道:“但愿如此。”望著靖蓉二人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怀疑神色。  i2 d( F, o6 l1 E- e3 x
  郭靖打了一躬道:“不曾请教大叔尊姓大名。”那渔人不答,却道:“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是谁教你们来的?”郭靖恭恭敬敬的道:“晚辈有事求见段皇爷。”他原想依瑛姑柬帖所示,说是奉洪七公之命而来,但他一生诚实,忽然要他撒谎,却是呐呐的说不出口。( K4 h, e. M2 S) }' P* e
  那渔人厉声道:“我师父不见外人,你们找他干么?”依郭靖本性,就要实说,但又恐因此见南帝不著,误了黄蓉性命,说不得,只好权且骗他一骗,正要开言,那渔人见他神色不定,黄蓉容颜憔悴,已猜到了七八分,喝道:“你们想要我师父治病,是不是?”郭靖被他喝破心事,那里还能隐瞒,只得点头称是,心中又急又悔,只恨没能抢先撒谎。
4 \. V' O% @2 D% u1 Q  z! B  那渔人大声道:“见我师父,再也休想。我拚著受师父师叔责骂,也不要你们什么金娃娃、银娃娃啦,快快下山去吧!”
# K2 b1 D& S8 y  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丝毫转圜余地,只把郭靖听得呆了半晌,倒抽凉气,过了好一阵,上前躬身行礼道:“这位受伤求治的是桃花岛黄岛主的爱女,现当丐帮的帮主,务求大叔瞧著黄岛主与洪帮主两位金面,指点一条明路,引我们拜见段皇爷。”
1 a" R# l9 ]1 E  {7 m; j" J: g  那渔人听到“洪帮主”三字,脸色稍见和缓,但摇头道:“这位小姑娘是丐帮帮主?我不信。”郭靖指著黄蓉手中的竹杖道:“这是丐帮帮主的打狗棒,想来大叔必当识得。”那渔人点了点头道:“那么九指神丐是你们什么人?”郭靖道:“正是我们两人的恩师。”那渔人“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们来找我师父,那是奉九指神丐之命的了?”
1 T" V. a) T& H" k5 |  瑛姑柬帖之上,书明要他们冒认是奉师父之命,但郭靖生性忠厚老实,不会撒谎,一时迟疑未答,黄蓉忙接口道:“正是。”那渔人低头沉吟,自言自语:“九指神丐与我师父交情非比寻常,这事该当如何?”黄蓉心想,乘他犹豫难决之际,快下说辞,又道:“师父命我们求见段皇爷,除了请他老人家疗伤,尚有要事奉告。”那渔人突然抬起头来,双目如电,逼视黄蓉,厉声道:“九指神丐叫你们来求见‘段皇爷’?”黄蓉道:“是啊?”那渔人又追问一句:“当真是‘段皇爷’,不是旁人?”黄蓉知道其中必有别情,可是无法改口,只得点了点头。7 E" y+ R3 f+ |
  那渔人走上两步,大声喝道:“段皇爷早已死了!”靖蓉二人大吃一惊,齐声道:“死了?”那渔人道:“段皇爷死时,九指神丐就在他身旁,岂有再命你们来拜见段皇爷之理?你们受谁指使?到此有何阴毒诡计?快快说来。”说著又踏前一步,左手一拂,右手横里来抓黄蓉肩头。$ h, H9 H. a6 I$ s& E/ g% i
  郭靖见他越逼越近,早有提防,当他右手离黄蓉身前尺许之际,左掌圆劲,右掌直势,一招“见龙在田”,挡在黄蓉身前。这一招纯是防御,却似在黄蓉与渔人之间布了一道坚壁,敌来则挡,敌不至即消于无形。那渔人见他虽然出掌,但势头斜向一边,并非对自己进击,心中微感诧异,五指继续向黄蓉左肩抓去,又进半尺,突然与郭靖那一招劲道相遇,只感手臂一震,胸口微微发热,这一抓立时被反弹出来。
$ V' K" n/ g, l% f" |5 u1 N  他只怕郭靖乘势进招,急忙跃开,横臂当胸,心道:“我听过洪七公与师父谈论武功,这正是他老人家的降龙十八掌功夫,那么这两个少年确是他老的弟子了,倒也不便得罪。”只见郭靖拱了拱手,神色甚是谦恭,这一招虽是他占了上风,但无半点得意之色,心中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说道:“两位虽是九指神丐的弟子,可是此行却非奉他老人家之命而来,是也不是?”郭靖不知他如何猜到,但既被他说中,无法抵赖,只得点了点头。7 J3 a1 _+ b* p- e) A
  那渔人脸上已不似先前凶狠,说道:“纵然九指神丐自身受伤至此,小可也不能送他上山去见家师,区区下情,两位见谅。”黄蓉道:“当真连我师父来也不能?”那渔人摇头道:“不能!打死我也不能!”黄蓉心中琢磨:“他明说段皇爷是他师父,可是又说段皇爷已经死了,又说死时洪恩师就在他的身旁,这中间许多古怪之处,却是教人难以索解。他师父在这山上,那是一定的了,管他是不是段皇爷,我们总得见上一见。”抬头仰视,只见那山峰穿云插天,较之铁掌山的中指峰尤高数倍,一片瀑布恰如从空而降,实无上山之路,心想:“李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这一片水才真是天上来呢。”4 j. x" \. g5 N
  她目光顺著瀑布往下流动,心中盘算上山之策,突然眼前金光一闪,水底有物游动。她慢慢走到水边,定睛一瞧,只见一对金娃娃钻在山石之中,两条尾巴却在外面乱晃,忙向郭靖招手,叫他过来观看。郭靖“啊”的一声,道:“我下去捉上来。”黄蓉道:“唏!那不成,水这么急,怎站得住足?别发傻啦。”郭靖却想:“我若冒险将这对怪鱼捉到,送给渔人,许能打动他之心,引我们去见他师父。否则,难道眼睁睁瞧著蓉儿之伤无人疗治?”他知黄蓉必会阻拦,当下一语不发,也不除衣裤鞋袜,涌身就往瀑布中一跳。
$ f7 i/ L3 t: x6 ~  j( ?2 x  黄蓉急叫:“靖哥哥!”站起身来,立足不定,摇摇欲倒。那渔人也是大吃一惊,伸手一扶黄蓉,立即奔向茅屋,似欲去取物来救郭靖。黄蓉坐回石上,看郭靖时,只见他稳稳站定水底,一任瀑布狂冲猛击,身子竟未摇晃,慢慢弯腰去捉那对金娃娃。2 D1 h% b. w" M( \+ N- s
  但见他一手一条,握住了金娃娃的尾巴,轻轻向外拉扯,只恐弄伤了怪鱼,不敢使力,岂知那金娃娃身上全是粘液,滑腻异常,一摇一缩,挣脱了郭靖掌握,先后窜入石底。郭靖急抢时,那里来得及,刹那间影踪不见。黄蓉失声低呼,忽听背后一人大声惊叫,一回头,见那渔人不知何时已从茅屋中出来,站在自己身后,左肩头抗了一只小船,右手握著双桨,想是要下水救人。
: _% u, g7 v8 S3 S: p! p  郭靖性子沉毅,两足用劲,以“千斤堕”功夫,牢牢站稳石上,恰似中流砥柱,屹立不动,同时闭气停息,伸手到怪鱼遁入的那块大石之下,用力一抬,只感那石微微摇动,心中大喜,使出降龙十八掌中一招“飞龙在天”,双掌向上猛举,只听得一声猛响,那巨石竟被他抬了起来。他变招奇速,巨石一起,立时一招“潜龙勿用”,横推过去,那巨石受水力与掌力夹击,擦过他身旁,蓬蓬隆隆,滚落下面深渊中去了,响声在山谷间激荡发出回音,轰轰然良久不绝。只见郭靖双手高举,一手抓住一双金娃娃,一步步从瀑布中上来。  ^3 h2 n( n4 v1 {
  瀑布日夜奔流,年深月久,在岩石间切了一道深沟,约有二丈来高。那渔人见郭靖站在沟底,那里跳得上来,当下垂下桨去,想要让他握住,吊将上来。但郭靖手中握著怪鱼,只怕一松手又被滑脱逃走,于是在水底凝神提气,右足一点,身子斗然间从瀑布中钻出,跟著左足在深沟边上横里一撑,人已借力跃到岸上。黄蓉虽与他相聚日久,却不料他功力已精进如此,见他在水底定身抬石、闭气捉鱼,视瀑布的巨力冲击俨若无物,心中又惊又喜。其实郭靖为救黄蓉,乃是豁出了性命干冒大险,待得出水上岸,回头见那瀑布奔腾而下,水沫四溅,不由得目眩心惊,自己也不信适才居然有此刚勇下水。那渔人更是惊佩无已,知道若非气功、轻功、外功俱臻上乘,别说捉鱼,一下水就被瀑布冲入下面深渊去了。2 |4 q2 ^" y; g, i" {
  两尾金娃娃在郭靖掌中翻腾挣扎,哇哇而叫,宛如儿啼。郭靖笑道:“怪不得叫作娃娃鱼,果然像小孩儿哭叫一般。”伸手交给渔人。那渔人喜上眉梢,放下船桨,正要接过,忽然心中一凛,缩回手去,说道:“你抛回水里去吧,我不能要。”郭靖奇道:“干么?”渔人道:“我收了金娃娃,仍是不能带你去见我师父。受惠不报,颠倒不教天下英雄耻笑?”郭靖一呆,正色道:“大叔坚执不允携带,必有为难之处,晚辈岂敢勉强?区区一对渔儿,说得上什么受惠不受惠?大叔只管拿去!”说著将鱼儿送到渔人手中。那渔人伸手接了,神色间颇为过意不去。郭靖转头向黄蓉道:“蓉儿,常言道死生有命,寿算难言,你的伤若是当真不治,阴世路上,总是有你靖哥哥陪著就是了。咱们走吧!”
" ~) ^/ \# k- T2 Q4 P  黄蓉听他真情流露,不禁眼圈一红,但心中已有算计,向渔人道:“大叔,你既不肯指点,那也罢了,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若不说,我可是死不瞑目。”渔人道:“什么?”黄蓉道:“这山峰光滑如镜,无路可上,你若肯送我们上山,却又有什么法子?”那渔人心想:“既然我不能送他们上山,这一节说也无妨。”于是说道:“说难是难,说易却也容易得紧。上去转过山角,瀑布势头大缓,我坐在这铁舟之中,扳动铁桨,在瀑布中逆流而上,一次送一人,两次就送两人上去。”
% Z/ X' U1 j' _; O+ b3 b5 {  黄蓉道:“啊,原来如此。告辞了!”站起身来,扶著郭靖转身就走。郭靖一拱手,不再言语。那渔人见二人下山,只怕金娃娃逃走,飞奔到茅舍中去安放。黄蓉道:“快抢铁舟铁桨,转过山角下水!”郭靖一怔,道:“这……这不大好吧?”黄蓉道:“好,你爱做君子,那就做君子吧!”5 u$ ~- x( ^4 S5 |1 W5 G9 ~
  “救蓉儿要紧,还是做正人君子要紧?”瞬息之间,这念头在脑海中连闪几次,一时沉吟难决,却见黄蓉已快步向上而行,这时那里还容得他细细琢磨,不由自主的举起铁舟,急奔转过山角,喝一声“起!”用力掷入了瀑布的上游。  F3 ^  s: ]+ A0 l$ X5 r. S% B* }
  舟一掷出,立即抢起铁桨,挟在腋下,右手横抱黄蓉,只见那铁舟顺著水流,冲到跟前,同时听到耳后暗器声响,一低头,让过暗器,涌身前跃,双双落入舟中。这时水声轰轰,只听得那渔人高声怒吼,却分辨不出他叫些什么,眼见那瀑布即将流至山石边缘,若是冲到了边缘之外,这一泻如注,两人就是神仙,只怕也要摔得粉身碎骨,郭靖左手铁桨急忙挥出,用力一扳,铁舟登时逆行数尺。他右手放下黄蓉,铁桨再是一扳,那舟又向上逆行了数尺。3 R$ r  ?7 I- w9 P
  那渔人站在水旁戟指怒骂,风声水声中隐隐听到什么“臭ㄚ头!”“小贱人!”之声,黄蓉嘻嘻而笑,道:“他仍当你是好人,净是骂我。”郭靖全神贯注在扳舟,那里听到她说话,双膀使力,挥桨与激流相抗,那铁舟头高尾轻,鼓浪逆行。此处水流虽不如瀑布般猛冲而下,却也极是急促,只划得面红气促,好几次险险给水冲得倒退下去,到后来水势略缓,他又悟到了用桨之法,以左右互搏的心法,双手分使“神龙摆尾”那一招。每一桨出去,用的是都是降龙十八掌的先天之劲,掌力直透桨端,左一桨“神龙摆尾”,右一桨“神龙摆尾”,把铁舟推得宛似顺水而行一般。黄蓉赞道:“就是让那渔人来划,也未必能有这么快!”. P  E. v* ?9 Y( Y
  又行一阵,划过两个急滩,一转弯,眼前只见景色如画,清溪潺潺,水流平稳之极,几似定住不动。那溪水宽约丈许,两旁垂柳拂水,绿柳之间,夹植著无数桃树,若在春日桃花盛开之时,想见一片锦绣,繁华耀眼。这时虽无桃花,但水边注满一丛丛白色小花,香气极是浓郁。靖蓉二人心旷神怡,料想不到这高山之巅,竟然别有一番天地。溪水碧绿如玉,深难见底,郭靖插桨下去一探,一股大力突然一冲,他未曾防备,铁桨几欲脱手,原来溪面水平如镜,底下却有一股无声的激流。. U" S' ]: L$ L7 p* y
  那铁舟缓缓向前驶去,两人都盼这绿柳清溪越长越好。黄蓉叹道:“若是我的伤难以痊可,那就葬身此处,不再下去了。”郭靖正想说几句话安慰她,那铁舟忽然钻入了一个山洞。洞中香气更浓,水流却又湍急,耳中只听得一阵嗤嗤之声。郭靖道:“那是什么声音?”黄蓉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9 J. u4 u- M9 {* a) u1 ^$ {  眼前一亮,铁舟已然出洞,两人不禁同声喝采!“好!”原来洞外是个极大的喷泉,高有丈余,奔雪溅玉,一条巨大的水柱从石孔中直喷出来,飞入半空,嗤嗤之声就是从喷泉发出。那溪水至此而止,这喷泉显是下面溪水与瀑布的源头了。郭靖扶著黄蓉上了岸,将铁舟拉起放在石上,一回头,却见水柱在太阳照耀下,映出一条眩目奇丽的彩虹。当此美景,二人纵有百般赞美之意,却也不知说什么话好,只是手携著手,并肩坐在石上,胸中一片明净,再无别念,看了良久,忽听得彩虹后传出一阵歌声。5 G0 S: q  k" I# o' P( P# O$ L! j
  只听他唱的是个“山坡羊”的曲儿:& {+ I  I5 w# t; V, n! o8 W0 f
  “城池俱坏,英雄安在?云龙几度相交代?想兴衰,苦为怀。唐家才起隋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疾,也是天地差!迟,也是天地差!”
+ l$ P% H: |: w% G7 N: f- ^2 M( ]  一面唱,一面从彩虹后转了出来,只见那人左手拿了一捆松柴,右手握著一柄斧儿,原来是个樵夫。黄蓉一见此人装束,立时想起瑛姑柬帖中所云:“若言求医,更犯大忌,未登其堂,已先遭渔樵耕读毒手矣。”当时不明“渔樵耕读”四字说的是什么,现下想来,捉金娃娃的是个渔人,此处又见一樵子,那么渔樵耕读,想来不是南帝的四个弟子,也必是他手下的四个亲信,不禁暗暗发愁:“闯过那渔人一关,已是好不容易。这樵子歌声不俗,瞧来决非易与,那耕读二人,又不知是何等人物?”只听那樵子又唱道:8 A+ s; @$ ]2 Q/ h4 Z8 d
  “天津桥上,恁栏遥望,春陵王气都凋丧。树苍苍,水茫茫,云台不见中兴将,千古转头归灭亡。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0 ?# m! G  x. f* N
  他慢慢走近,随意向靖蓉二人望了一眼,宛如不见,提起斧儿就在山边砍柴。黄蓉见他容色豪壮,神态虎虎,举手迈足,似是大将军有八面威风,若非身穿粗布衣裳而在这山林间樵柴,必会当他是个叱吒风云的统兵将帅,心中一动:“听师父说,南帝段皇爷是云南大理国的皇帝,这樵子莫非是他朝中猛将?只是他歌中词语,如何消沉至斯?”又听他唱道:
. n* g. d3 b7 m1 y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 }3 f, p; a% Y  (佟硕之评论:金庸的小说最闹笑话的还是诗词方面,例如在“射雕英雄传”中,就出现了“宋代才女唱元曲”的妙事。“射雕”的女主角黄蓉,在金庸笔下是个绝顶聪明的才女,“渔樵耕读”这回用了许多篇幅,描写这位才女的渊博与才华。黄蓉碰见“渔樵耕读”中的樵子,那樵子唱了二首曲牌名“山坡羊”的曲儿,黄蓉也唱了个“山坡羊”答他。樵子唱的三首,一、“城池俱坏,英雄安在?……”二、“天津桥上,凭栏遥望。……”三、“峰峦如聚,波涛如怒。……”这三首“山坡羊”的作者是张养浩,原题第一首是“咸阳怀古”,第二首是“洛阳怀古”,第三首是“潼关怀古”。‘随树森编的“全元散曲”有收辑,见上卷四三七至四三八页’张养浩元史有传,在元英宗时曾做到参议中书省事,生于公元一二六九年,卒于公元一三二九年。“射雕英雄传”最后以成吉思汗死而结束,成吉思汗死于公元一二二七年八月十八日,黄蓉与那樵子大唱“山坡羊”之时,成吉思汗都还未死,时间当在一二二七年之前。张养浩在一二六九年才出世,也即是说要在樵子唱他的曲子之后四十多年才出世。黄蓉唱的那首“山坡羊”:“青山相待,白云相爱。……”作者是宋方壶,原题为“道情”‘见(全元散曲)下卷1300页。’此人年代更在张养浩之后,大约要在黄蓉唱他曲子之后一百年左右才出世‘太平乐府姓氏’将他列为元代后期八十五位作家之一。据郑振铎推断,这批作家的年代约是公元一三0一年到公元一三六0年)。还有一点,根据中国旧小说的传统,书中人物所作的诗词与联语之类,如果不是注明“集句”或引自前人,则定然是作者代书中人物作的。例如“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葬花辞,薛宝琴的怀古诗,史湘云的柳絮词等等,都是作者曹雪芹的手笔。元春回府省亲时,贾政叫贾宝玉题匾、拟联等等,也都是曹雪芹本人的大作。曹雪芹决不能叫林黛玉抄一首李清照词或,贾宝玉抄一首李白的诗以显示才华,其理明甚。射雕这回写黄蓉唱元曲之后,又碰到一位书生,连篇累牍描写黄蓉的“才华”,如谈“论语”的“微言大义”啦,猜谜语啦,对对子啦等等,这些都是抄自前人的旧作,而且是并不怎么高明的作品……金庸用了几乎整整一回的篇幅……,写黄蓉的才华,我是一面读一面替这位才女难过的。宋人不能唱元曲,这是常识问题,金庸决不会不知道。这也许是由于他一时粗心,随手引用,但这么一来,就损害了他所要著力描写的“才女”了。岂不令人惋惜。金庸的武侠小说流行最广,出了常识以外的错误影响也较大。所以我比较详细的指出他这个错误。希望金庸以后笔下更多几分小心。……(写于1966年1月)(诸子百家看金庸第五辑,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87年4月25日一版,页138-141,金庸梁羽生合论)" g% w* L* o( \8 K9 T
  当听到最后两句,黄蓉想起父亲常道:“什么皇帝将相,都是害民恶物,改朝换姓,就只苦了百姓!”不禁喝了声采:“好曲儿!”
6 j2 J+ b. M% G5 |. P# R  那樵子转过身来,把斧头往腰间一插,道:“好?好在那里?”黄蓉欲待相答,忽想:“他爱唱曲,我也来唱个‘山坡羊’答他。”当下微微一笑,低声唱道:; |+ T' `3 _1 d2 z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甚家兴废谁成败?陋巷单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J! l5 d5 E, v, N9 A! D- P* `  她料定这樵子是个随南帝归隐的将军,昔日必曾手绾兵符,显赫一时,所以这曲中极赞粪土功名、山林野居之乐,可是同时也隐隐推崇他当年富贵时的德业。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黄蓉伶俐机变,这一首小曲果然教那樵子听得心中大悦,向山边一指,道:“上去吧!”
  p8 [4 `; V9 c1 g7 @! A7 p# l  只见那山边一条手臂粗细的长藤,沿峰而上。靖蓉二人仰头而望,但见那山峰的上半截隐在云雾之中,不知那峰顶究有多高。
. {. u, [1 V9 a  两人所唱的曲子,郭靖实只听懂了一半,既听那樵子放自己上去,只怕他忽又变卦,当下更不打话,背起黄蓉,双手握著长藤,提气而上。他双臂交互攀援,爬得甚是迅速,片刻之间,离地已有十余丈,隐隐听得樵子又在唱曲,什么“……当时纷争今何处?嬴,都变作土!输,都变作土!”黄蓉伏在他背上笑道:“靖哥哥,依他说,咱们也别来求医啦。”郭靖愕然,问:“怎么?”黄蓉道:“反正人人都是要死的,治好了,都变作土!治不好,都变作土!”郭靖道:“呸,别听他的。”黄蓉轻轻唱道:“活,你背著我!死,你背著我!”4 P: i% L" \0 J" g' W9 Z
  说话之间,两人已钻入云雾之中,放眼白茫茫一片,虽当盛暑,身上却已颇感寒意。黄蓉叹道:“眼前奇景无数,就算治不好,也不枉了一场奔波。”郭靖道:“蓉儿,你别再说死啦活啦,成不成?”黄蓉低低一笑,将嘴唇贴在他背脊上吹气。郭靖只感背上一处又热又痒,叫道:“你再胡闹!我一失手,两个儿一齐摔死。”黄蓉笑道:“好啊,这次可不是我说死啦活啦!”
( _4 V( l! x0 }: K9 w  郭靖一笑,无话可答,愈爬愈快,突见那长藤转向前伸,凝目一望,原来已到了峰顶,刚踏上平地,还未将黄蓉从背上放下,猛听得轰隆一声巨晌,似是山石崩裂,又听得牛鸣连连,接著一个人大声吆喝。郭靖奇道:“怎么这高的的山上也有牛,真是怪事!”负著黄蓉,循声奔去。黄蓉道:“渔樵耕读么,耕田就得有牛。”
  t( P) Z% n7 o1 D  一言甫毕,只见山坡上一头黄牛昂首吽鸣,所处形势却极怪异。那牛仰天卧在一块岩上,四足挣扎,站不起来,那石摇摇欲堕,下面一人摆起丁字步,双手托住岩石,只要一松手,连牛带石,一起跌入下面深谷之中。那人所站之处,又是在一块突出的悬岩之上,无处退让,纵然舍得那牛不要,但那岩石压将下来,不是断手,也必折足。瞧这情势,必是那牛爬在坡上吃草,一个失足跌将下来,撞松岩石,那人就在近处,抢著托石救牛,却将自己陷在这狠狈境地。黄蓉笑道:“适才唱罢‘山坡羊’,此处又见‘山坡牛’!”) B7 D  A/ D8 ~0 P9 b( A( H
  那山峰顶上是一块平地,开垦成十余亩山田,种著禾稻,一柄锄头抛在田边,托石之人上身赤膊,腿上泥污及膝,显见那牛跌下时他正在耘草,黄蓉一面察看,一面心中琢磨:“此人自然是渔樵耕读中的‘耕’了。那头牛总有二百斤上下,岩石的重量瞧来也不在那牛之下,虽有一半靠著山坡,但那人稳稳托住,也算得是神力惊人。”郭靖将她往地下一放,奔了过去,黄蓉急叫:“慢来,别忙!”但郭靖救人要紧,挨到那农夫身边,蹲下身去将岩石托住,道:“我托著,你先去将牛牵开!”
/ x' n' B$ @) y, Z  那农夫手上一轻,还不放心郭靖有偌大力气,托得起黄牛与大石,当下先松右手,侧过身子,左手仍然托在石底。郭靖脚下踏稳,双臂向上一推,大石登时高起尺许,那农夫左手也就松了。他稍待片刻,见那大石并不压将下来,知道郭靖尽管可支撑得住,这才弯腰从大石下钻过,一跃上坡,要去牵开黄牛,但不自禁先向郭靖望了一眼,瞧瞧这忽来相助之人却是何方英雄。
: _3 |, |8 G. k+ o- `9 ?0 Y  一瞧之下,不由得大为诧异,但见他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实无惊人之处,双手托著黄牛大石,却是显得并不吃力。那农夫自负膂力过人,看来这少年还远在自己之上,不觉大起疑心,再向坡下一望,见黄蓉倚在石旁,神情委顿,似患重病,怀疑更甚,向郭靖道:“朋友,到此何事?”郭靖道:“求见尊师。”那农夫道:“为了何事?”郭靖一怔,还未回答,黄蓉侧身叫道:“你快牵牛下来,慢慢再问不迟。他一个失手,岂不连人带牛都摔了下去?”! x2 p- B( O3 _. m" o
  那农夫心想:“这二人来求见师父,倘怀善意,下面两位师位怎无响箭射上?若是硬闯两关,那么武功必然了得。这时正好乘他松手不得,且问个明白。”于是又问:“来求我师父治病?”郭靖心道:“反正在下面已经说了,也就不必瞒他。”当下点了点头。那农夫脸色微变,道:“我先去问问。”说著也不去牵那黄牛,从坡上轻飘飘的跃到了地下。郭靖大叫:“喂,你快先帮我把大石推开!”那农夫笑道:“片刻即回。”
* E1 m3 `$ T9 h9 I3 s; n3 v  黄蓉见这情状,早已猜知那农夫心意,存心要耗却郭靖的气力,待他托著大石累到精疲力尽,再来援手,那时要摔二人下山,可说易如反掌,只恨自己伤后力气全失,无法帮助郭靖推开大石,但见那农夫飞步向前奔去,不知何时再回,心中又气又急,叫道:“喂,大叔,快回来。”
6 w0 f1 c* X* Q" E  N  那农夫停步笑道:“他力气很大,托他一时三刻不会出乱子,放心好啦。”黄蓉心中更怒:“他好意相救,你却叫他钻进圈套,竟说要他托个一时三刻。我且想个什么法儿也来损你一下。”眉尖微蹙,早有了主意,叫道:“大叔,你要去问过尊师,那也该当。这里有一封信,是家师洪七公给尊师的,相烦带去。”
7 u& w5 N1 P: }& @$ W: F) c3 j  那农夫听见洪七公名字,“咦”了一声,道:“原来姑娘是九指神丐弟子。”走近身子来取信,黄蓉慢慢打开背囊,假装取信,却先抖出那副软猬甲来,回头向郭靖望了一眼,脸露惊惶神色,叫道:“啊哟,不好,他手掌要烂啦,大叔,快想法儿救他一救。”
  y; v  k. X+ b3 y: C9 r# i  那农夫一怔,随即笑道:“不碍事。信呢?”伸手就要接信。黄蓉急道:“你不知道,我师哥正在练劈空掌,两只手掌昨儿晚浸过醋,还没散功,压得久了,手掌可就毁啦。”黄蓉在桃花岛时曾跟父亲练过劈空掌,知道练功的法门,那农夫虽不会这门功夫,但他是名家弟子,见闻广博,知道确有这种情形,心想:“若是无端端伤了九指神丐的弟子,不但师父必定怪罪,自己心中也过意不去,何况他又是好意出手相救我。只是不知道这小姑娘的话是真是假,只怕她行使诡计,却是骗我去放他下来。”3 i2 d- e, F; B- H1 F* X7 V7 }4 Y
  黄蓉见他沉吟未决,拿起软猬甲一抖,道:“这是桃花岛至宝软猬甲,刀剑不损,请大叔去给他垫在肩头,再将大石压上,那么他既走不了,身体又不受损,岂非两全其美?”那农夫早听见过软猬甲的名字,将信将疑的接过手来。黄蓉见他脸上仍有不信之色,道:“我师父教我,决不可对人说谎,怎敢欺骗大叔?大叔若是不信,砍它几刀试试。”
) U: y4 F( o# e, D# o/ b, ~  那农夫见她脸上一片天真纯洁,心道:“九指神丐是前辈高人,言如金玉,我师父提到时也甚钦佩。瞧这小姑娘模样,确也不是撒谎之人。”只是为了师父,丝毫不敢托大,从腰间拔出短刀,在软猬甲上砍了几刀,那甲纹丝不伤,真乃武林异宝,这时再无怀疑,道:“好,我去给他垫在肩头就是。”他那里知道黄蓉容貌冰雪无邪,心中却是鬼计多端,当下拿著软猬甲,挨到郭靖身旁,将甲披在他的右肩,双手托住大石,道:“你松手吧,用肩头抗住。”& i  T! l7 i; @
  这时黄蓉扶著山石,凝目瞧著二人,一见那农夫托住大石,叫道:“靖哥哥,飞龙在天!”郭靖给她一提醒,只觉手上一松,立时右掌前引,左掌从右手腕底穿出,使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飞龙在天”,人已跃在半空,右掌复又翻到左掌之前,向前一扑,落在黄蓉身旁,只听那农夫破口大骂,回头看时,又是他双手上举,托著大石动也不动了。( s/ C. L$ B, X1 J  k
  黄蓉极是得意,道:“靖哥哥,咱们走吧。”回头向那农夫道:“你力气很大,托他一时三刻不会出乱子,放心好啦。”那农夫骂道:“小ㄚ头,使这勾当算计老子!你说九指神丐言而有信,哼,他老人家一世英名,都让你这小ㄚ头给毁了。”黄蓉笑道:“毁什么啊?师父叫我不能撒谎,可是我爹爹说骗骗人没什么大不了,我爱听爹爹的话,我师父可拿我没办法啊。”那农夫怒道:“你爹爹是谁?”黄蓉道:“咦,我不是给你试过软猬甲么?”那农夫大骂:“该死,该死!原来鬼ㄚ头是黄老邪的鬼女儿,我怎么这生糊涂。”黄蓉笑道:“是啊,我师父言出如山,他是从来不骗人的。这件事难学得紧,我也不想学他,我说,还是我爹爹教得对呢!”说著格格而笑,牵著郭靖的手迳向前行。
- @) j: S: b& X) e  两人顺著山路向前走去,郭靖又惊又喜,却不知黄蓉如何又把那农夫骗去托起大石。那山路不久就到了头,前面是条宽约半尺的石梁,横架在两座山峰之间,云雾笼罩,望不见尽处。若是在平地之上,半尺小径又算得了什么,可是这石梁下临深谷,别说行走,只望一眼也不免胆战心惊。黄蓉叹道:“那位段皇爷藏得这么好,就算谁和他有天大仇恨,找到这里,气也先消了一半。”郭靖道:“那渔人怎么说段皇爷已经死了?这事好教人放心不下。”黄蓉道:“这也当真猜想不透,瞧他模样,不像是在撒谎,又说咱们师父是亲眼见段皇爷死的。”郭靖道:“到此地步,只是有进无退。”蹲低身子背起黄蓉,使开轻功提纵术,走上石梁。
  k" n, X+ ]- W  那石梁高低不平,又加终年在云雾之中,石上溜滑异常,走得越慢,反是越易倾跌。郭靖一提气,快步而行。奔出七八丈,黄蓉叫道:“小心,前面断了。”郭靖也已看到石梁忽然中断,约有八九尺长的一个缺口,当下奔得更快,借著一股冲力,飞跃而过。黄蓉连经凶险,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笑道:“靖哥哥,你可飞得没白雕儿稳呢。”9 p( H% e- Q; |) x' c
  奔一段,跃过一个缺口,接连过了七个断崖,眼见对面山上是一大片平地,忽听书声朗朗,石梁已到尽头,可是尽头却有一个极长缺口,看来总在一丈开外,缺口彼端盘膝坐著一个书生,手中拿了一卷书,正自朗诵。那书生身后,又有一个短短的缺口。郭靖止步不奔,稳住身子,不禁暗暗发愁:“若要一跃而过,原亦不难,只是这书生占住要津,除了他所坐之处,别地无可容足。”于是高声说道:“晚辈求见尊师,相烦大叔引见。”那书生摇头晃脑,读得津津有味,郭靖的话似乎半句也没听见。郭靖提高声音再说一遍,那书生仍是充耳不闻。郭靖低声道:“蓉儿,怎么办?”8 }7 G+ ^; I  U
  当黄蓉一见那书生所坐的地势,就知此事极为棘手,在这宽不逾半尺的石梁之上,一动手即判生死,纵然获胜,但自己是有事前来相求,如何能出手伤人?听郭靖相询,蹙眉不答,再听那书生所读的,原来是一部最平常不过的论语,只听他读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读得酣畅淋漓,确似在春风中载歌载舞,喜乐无已。黄蓉心道:“要他开口,只有出言相激。”冷笑一声说道:“论语纵然读了千遍,不明夫子微言大义,也是枉然。”
6 q4 {8 q' k$ t* c; p  那书生愕然止声,抬起头来,说道:“什么微言大义,倒要请教。”黄蓉打量那书生,见他约有五十余岁,头戴消遥巾,手挥折叠扇,颏下一丛长须,确是个饱学宿儒,于是冷笑道:“你知孔门弟子,共有几人?”( I& t# Q7 @$ E
  那书生笑道:“这有何难?孔门弟子三千,达者七十二人。”黄蓉道:“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你可知其中冠者几人,少年几人?”那书生愕然道:“论语中未曾说起,经传上亦无记载。”黄蓉道:“我说你不明经书的微言大义,岂难道说错了?刚才我明明听你读道: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成年的是三十人,六七四十二,少年是四十二人,两者相加,不多不少是七十二人。瞧你这般学而不思,嘿,殆哉殆哉!”
* ]6 C7 p" F8 E/ S) {3 W  那书生被她这般强辞夺理的一说,不禁哑然失笑,可是心中也暗服她的聪明机智,笑道:“小姑娘果然满腹诗书,佩服佩服。你们要见家师,为著何事?”黄蓉心想:“若说前来求医,他必多方留难。可是此话又不能不答,好,他既在读论语,我且掉几句孔夫子的话来搪塞搪塞。”于是笑道:“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j" S/ |! z6 a4 R) _
  那书生仰天大笑,半晌方止,说道:“好,好,我出三道题目考考你,若是考得出,那就引你们去见我师父,倘有一道不中式,只好请两位从原路回去了。”黄蓉道:“啊哟,我没读过多少书,太难的我可答不上来。”那书生笑道:“不难,不难。我这里有一首诗,说的是在下出身来历,打四个字儿,你请猜猜看。”黄蓉道:“好啊,猜谜儿,这倒有趣。请念吧!”. [) k+ y/ ?, [2 o, h$ D! l# g
  那书生捻须吟道:“六经蕴籍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黄蓉伸了舌头道:“文武全才,可了不起!”那书生一笑接吟道:“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一点累累大如斗,掩却半床无所有。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黄蓉心道:“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瞧你这等模样,必是当年段皇爷朝中大臣,随他挂冠离朝,归隐山林,这又有何难猜?”于是说道:“‘六’字下一个‘一’一个‘十’,那是个辛字。‘杏’字上加横下去‘口’,那是个末字。半‘床’加‘大’加一点,那是个状字。‘完’挂冠,那是个元字。辛末状元,失敬失敬,原来是位辛末科的状元爷。”$ z, J1 r/ W( b& i, |, S
  那书生呆了一呆,本以为这字谜十分难猜,纵然猜出,也得耗上半天,在这窄窄的石梁之上,郭靖武功再高,只怕也难以久站,要叫二人知难而退,乖乖的回去,岂知黄蓉竟似不加思索,随口而答,不由得惊讶异常,心想这女孩儿原来是个绝顶聪明的才女,倒不可不出个极难的题目来难难她,四下一望,见山边一排棕榈,树叶随风而动,宛若挥扇,他是状元之才,即景生情,于是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说道:“我有一个上联,请小姑娘对对。”黄蓉伸了伸舌头道:“对对子可不及猜谜儿有趣啦。好吧,我若不对,看来你也不能放我们过去,你出对吧。” 9 e$ a$ `  V% Y- z1 H
 
4 @) s4 b% ?& {" P# L9 B第八十七回  一灯大师
, J4 B' x1 j, j4 y$ T3 T8 E  那书生挥扇指著那一排棕榈道:“风摆棕榈,千手佛摇折叠扇。”这上联既是即景,又隐然自抬身份。黄蓉心道:“我若单以事物相对,不含双关之义,未擅胜场。”游目四顾,只见对面地上似有一座寺院,庙前有一个荷塘,此时七月将尽,荷叶已凋了大半,心中一动,笑道:“对子是有了,只是得罪大叔,说出来不便。”那书生道:“但说不妨。”黄蓉道:“你可不许生气。”那书生道:“自然不气。”黄蓉指著他头上戴的逍遥巾道:“好,我的下联是:霜凋荷叶,独脚鬼戴逍遥巾。”; A* ~( w# {( H9 Z1 Y1 U! {
  这下联一说出来,那书生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不但对仗工整,而且敏捷之至。”郭靖见那莲梗撑著一片枯凋的荷叶,果然像是个独脚鬼戴了一顶消遥巾,也不禁笑了起来。黄蓉笑道:“别笑,别笑,一摔下去,咱俩可成了两个不戴逍遥巾的鬼啦!”
+ y5 W: f1 x  p6 h" ?3 o# m  那书生心想:“普通对子是定然难不倒她的了,我可得出个绝对。”猛然想起少年时在塾中读书之时,老师曾说过一个绝对,数十年来无人能对得工整,说不得,只好难她一难,于是说道:“我还有一联,请小姑娘对对: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 J8 f5 \1 l7 d$ s5 f
  黄蓉听了,不觉一怔,心想:“”这琴瑟琵琶四字之中,共有八个王字,这倒难对了。那书生见难倒了她,其是得意,只怕黄蓉反过来问他,于是说在头里:“这上联本来极难,我也对不工稳。不过咱们话说在先,小姑娘既然对不出,只好请回了。”黄蓉灵机一动,已然对出,笑道:“若说对对,却有何难?只是适才一联已得罪了大叔,现下这一联更是一口气要得罪渔樵耕读四位,是以说不出口。”那书生不信,心道:“你能对出已是千难万难,岂能同时又嘲讽我师兄弟四人?”说道:“但教对得工整,取笑又有何妨?”黄蓉笑道:“既然如此,我告罪在先,这下联是: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 S& p. m$ E* ?  那书生一惊,站起身来,长袖一挥,向黄蓉一揖到地,道:“在下拜服。”黄蓉回了一礼,笑道:“若不是四位各逞心机要阻我上山,这下联原也难想。”那书生哼了一声,转身跃过小缺口,道:“请吧。”
5 j5 o* d9 G" e  郭靖站著静听两人赌试文才,只怕黄蓉一个回答不出,前功尽弃,待见那书生让道,心中大喜,当即提气跃过缺口,在那书生先前坐处落足一点,又跃过了最后那小缺口。
8 H" M, u4 f* o  那书生见他背了黄蓉履险如夷,心中也自叹服:“我自负文武双全,其实文不如这少女,武不如这少年,惭愧啊惭愧。”侧目再看黄蓉,只见她洋洋得意,想是女孩儿家折服了一位饱学的状元公,掩不住的心中喜悦之情,心想:“我且取笑她一番,好教她别太得意了!”于是说道:“姑娘文才虽佳,行止却是有亏。”黄蓉笑道:“倒要请教。”那书生道:“孟子书中有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瞧姑娘是位闺女,与这小哥并非夫妻,却何以由他负在背上?孟夫子只说嫂溺,叔可援之以手。姑娘既没有掉在水里,又非这小哥的嫂子,这样背著抱著,实是大违礼教。”
& H' Z; P; Z. L  黄蓉心道:“哼,靖哥哥和我再好,别人总知道他不是我丈夫。陆乘风陆师哥这么说,这位状元公又这么说。”当下小嘴一扁,道:“孟夫子最爱胡说八道,他的话怎么也信得的?”那书生怒道:“孟夫子是大圣大贤,他的话怎么信不得?”黄蓉笑吟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那书生越想越对,呆在当地,半晌说不出话来。5 O) ^- ]- W9 H* k3 a- O
  原来这首诗是黄药师所作,他非汤武、薄周孔,对圣贤之话,挖空了心思加以驳斥嘲讽,曾作了不少诗词歌赋来讥刺孔孟。孟子讲过一个故事,说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去乞讨残羹冷饭,又说有一个人每天要偷邻家一只鸡。黄药师就说这两个故事是骗人的。这首诗最后两句言道:战国之时,周天子尚在,孟子何以不去辅佐王室,却去向梁惠王、齐宣王求官做?这未免大违于圣贤之道。那书生心想:“齐人与攘鸡,原是比喻,不足深究,但最后这两句,只怕起孟夫子于地下,亦难自辩。”又向黄蓉瞧了一眼,心想:“小小年纪,怎恁地精灵古怪?”当下不再言语,引著二人向前走去。经过荷塘之时,见到塘中荷叶,不禁又向黄蓉一望。黄蓉噗哧一笑,转过了头去。
: J5 {8 q! h6 z# M0 N  那书生引二人走进庙内,请二人在东厢坐了,小沙弥奉上茶来。那书生道:“两位稍候,待我去禀告家师。”郭靖道:“且慢!那位耕田的大叔,在山坡上手托大石,脱身不得,请大叔先去救了他。”那书生吃了一惊,飞奔而出。
* b; N7 q, h7 J- `3 Z  黄蓉道:“可以拆那黄色布囊啦。”郭靖道:“啊,你若不提,我倒忘了。”忙取出黄囊拆开,只见里面白纸上并无一字,却绘了一幅图,图上一位天竺国人作帝皇装束,正用刀割切自己胸口肌肉,全身已割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他身前有一架天平,天平一端站著一只白鸽,另一边堆了他身上割下来的肌肉,鸽子虽小,却比大堆肌肉还要沉重。天平之旁站著一只猛鹰,神态极是凶恶。黄蓉瞧了半天,不明图中之意,郭靖见她竟也猜想不出,自己也就不必多耗心思,当下将图折起,握在掌中。" Y# Z$ H  R& i& X
  只听殿上脚步声响,那农夫怒气冲冲,扶著书生走向内室,想是他被大石压得久了,累得精疲力尽。约莫又过一盏茶时分,一个小沙弥走了出来,双手合什,行了一礼,说道:“两位远道来此,不知有何贵干?”郭靖道:“特来求见段皇爷,相烦通报。”那小沙弥合什道:“段皇爷早已不在人世,累两位空跑一趟。且请用了素斋,待小僧恭送下山。”
) v+ @! Z: ^. ?8 F# V  郭靖大失所望,心想千辛万苦的到了此间,仍是得到这样一个回覆,这便如何是好?黄蓉见了庙宇,已猜到三成,这时见到小沙弥神色,更猜到了五六成,从郭靖手中接过那幅图画,说道:“小女子身受重伤,特来相求尊师慈悲施救。这一张纸,相烦呈给尊师。”小沙弥接过图画,不敢打开观看,合什行了一礼,转身入内。
. j6 P" i6 |1 }  这一次他不久即回,低眉合什道:“恭请两位。”郭靖大喜,扶著黄蓉随小弥入内。那庙宇看来虽小,里边却甚进深,三人走过一条青石铺的小径,又穿过一座竹林,只觉绿荫森森,幽静无比,令人烦俗尽消,竹林之中,隐著三间石屋,小沙弥轻轻推开屋门,让在一旁,微微躬身,请二人进屋。
5 o3 z6 A6 Z& L1 v0 q  郭靖见小沙弥恭谨有礼,对之甚有好感,向他微笑示谢,然后与黄蓉并肩而入。只见室中小几山点著一炉檀香,几旁两个蒲团,各坐一个僧人。一个面目黝黑,高鼻深目,乃是天竺人。另一个身穿粗布僧袍,两道长长的白眉,从眼角垂了下来,面目慈祥,眉间虽隐含愁苦,但一番雍容高华的神色,却是一望而知,那书生与农夫侍立在他身后。黄蓉此时再无怀疑,轻轻一拉郭靖的手,走到那长眉僧人之前,躬身下拜,说道:“弟子郭靖、黄蓉,参见师伯。”郭靖见她口呼“师伯”,心中一愕,当下也不暇琢磨,随著她爬在地下,著力的磕了四个响头。
, M' F( Z8 l: y- F$ F$ H0 \  那长眉僧人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伸手扶起二人,笑道:“七兄收得好弟子,药兄生得好女儿啊。听他们说,”说著向农夫与书生一指,“两位文才武功,俱远胜我的劣徒,哈哈,可喜可贺。”郭靖听了他的言语,心想:“这口吻明明是段皇爷了,只是好端端一位皇帝,怎么变成了一个和尚?他们怎么又说他已经死了,这不是好好活著么?可教人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蓉儿怎么又知道他就是段皇爷?”只听那僧人又向黄蓉道:“你爹爹和你师父都好吧?想当年在华山绝顶与你爹爹比武论剑,他还是光棍儿一条,不意一别二十年,居然生下了这等俊美的女儿。你还有兄弟姊妹么?你外祖是那一位前辈英雄?”0 q6 Q  u6 N9 a( Z
  黄蓉眼圈一红,道:“我妈就只生我一个,她早已去世啦,外祖父是谁我也不知道。”那僧人道:“啊。”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又道:“我入定了三日三夜,刚才回来,你们到了很久了吧?”黄蓉心道:“瞧他神色,很欢喜见到我们,那么一路上留难不见,都是他弟子的主意了。”当下答道:“弟子也是刚到,幸好几位大叔在途中多方留难,否则就算早到了,段师伯入定未回,也是枉然。”那僧人呵呵笑道:“他们就怕我多见外人。其实,你们又那里是外人,小姑娘一张利口,确是家学渊源。段皇爷早不在人世啦,我现在叫作一灯和尚。你师父亲眼见我皈依三宝,你爹爹只怕不知吧?”
  t4 j# g3 O% Y# ?/ z( h1 B  郭靖这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段皇爷剃度作了和尚,一人出家,宛似转世作人,所以他弟子说段皇爷早已不在人世。我师父亲眼见他皈佛为僧,若是命我等前来找他,自然不会再说来见段皇爷,必是说来见一灯大师。蓉儿真是聪明,一见他面就猜到了。”只听黄蓉道:“我爹爹并不知晓。”一灯笑道:“是啊,你师父的口,多入少出,吃的多,说的少,老和尚的事他决计不会跟人说起,那是放心得过的。你们远来辛苦了,用过斋饭没有?咦!”他突然一惊,拉著黄蓉的手,走到门口,将她的脸对著阳光,细细审看,越看神色越是惊讶。! {  M3 ?- o' x+ S& \
  郭靖纵然迟钝,也瞧出一灯大师已发觉黄蓉身受重伤,心中一酸,突然双膝跪地,向大师连连磕头。一灯伸手往他臂下一抬,郭靖只感一股大力欲将他身子掀起,不敢运劲相抗,随著来力势头,缓缓的站起身来,说道:“求大师救她性命!”一灯适才这一抬,一半是命他不必多礼,一半却是试他功力。一灯武功已至化境,收发自如,这一抬先用了五成力,若觉郭靖抵挡不住,立时收劲,也决不致将他掀个筋斗,如抬他不动,当再加劲,只这一抬之间,就可了若指掌的明白对方武功深浅,须知会武之人,身上任何一部受到外力,不由自主的立生反应,岂知郭靖竟是轻描写的站了起来,将他劲力一举化开,这比抬他不动更使一灯吃惊,暗道:“七兄收的好徒弟啊,无怪我徒儿们甘拜下风。”这时郭靖说了一句:“求大师救她性命!”一言方毕,突然立足不稳,身不由主的向前踏了一步,急忙运劲站定,可是已心深气粗,满脸胀得通红,心中大吃一惊:“一灯大师的功力竟持续得这么久!我只道已经化除,那知他借力打力,来劲虽解,隔了半刻之后,我自己的反力却将我这么一推,若是当真动手,我这条小命还在么?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当真是名不虚传。”, D4 V5 o% C5 V% {  M
  这一下拜服得五体投地,他性格率真,胸中所思,脸上即现。一灯见他目光中露出又惊又佩的神色,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孩子,练到你这样,也已不容易了啊。”这时他拉著黄蓉的手尚未放开,一转头,笑容立敛,低声道:“孩子,你不用怕,放心好啦。”扶著她坐在蒲团之上。黄蓉一生之中,从未有人如此慈祥相待,父亲虽然爱她,可是说话行事古里古怪,倒似她是一个好友,父女之爱却是深藏不露,这时骤然听了一灯这几句温暖之极的话,就像忽然遇到了她从未见过面的亲娘,受伤以来的种种痛楚委屈,这时再也克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8 Q/ Y7 V! \/ t+ b/ t7 e# S  一灯大师柔声安慰:“乖孩子,别哭别哭!你身上痛痛!伯伯一定给你治好。”那知他越是说得亲切,黄蓉哭得越是厉害,到后来抽抽噎噎的竟是没有止歇。郭靖听他答应治伤,心中大喜,一转头,忽见那书生与农夫横眉凸睛、满脸怒容的瞪著自已。% f+ E2 x" Q0 p* o/ w7 q% z- O
  郭靖心中歉然:“咱们来到此处,全凭蓉儿使诈用智,无怪他们发怒。只是一灯大师如此慈和,这四位弟子却千方百计阻拦,不知是何原因。”只听一灯大师道:“孩子,你怎样受的伤,怎么找到这里,说给伯伯听听。”' ^* x, e, c) b
  当下黄蓉将怎样误认裘千仞为裘千里,怎样肩头受他双掌一推等情说了一遍。一灯听到铁掌裘千仞的名字时,眉头微微皱了一皱,但随即又满脸笑容,神定气闲的听著。黄蓉述说之时,留心察看著一灯大师的神情,他虽只眉心稍蹙,却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待讲到如何在黑沼森林中遇到神算子瑛姑、她怎样指点前来求见时,一灯大师的脸色在一瞬之间又沉了一沉,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件长久以前的往事。黄蓉住口不说,待他出神,过了片刻,一灯大师叹了口气道;“后来怎样?”7 d" r! ?; R1 C* l
  黄蓉接著述说渔樵耕读的种种留难,樵子是轻易放他上来的,她将他跨奖了一会,对其余三人,却加油添酱的告了一状,只气得那书生与农夫二人更加怒容满脸。郭靖几次插口道:“蓉儿,别瞎说,那位大叔没这么凶!”可是她在一灯面前撒娇使赖,张大其辞,把大师身后两弟子只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碍于在师尊面前,却不敢接一句口。
5 {, V8 B0 V% k- k  一灯大师连连点头,道:“咳,这几个孩儿对朋友真是无礼,待会我叫他们向你陪不是。”黄蓉向那书生与农夫横了一眼,甚是得意,口中不停,一直说到怎样进入庙门,道:“后来我把那幅图画给你看,你叫我进来,他们才不再拦我。”一灯奇道:“什么图画?”黄蓉道:“就是那幅老鹰啦、鸽子啦、割肉啦的画。”一灯道:“你交给谁了?”黄蓉还未回答,那书生从怀中取了出来,道:“在弟子这里。刚才师父入定未回,所以没敢给师父过目。”
/ O$ P7 m" G/ p( A  一灯伸手接过,向黄蓉笑道:“你瞧。若是你不说,我就看不到啦。”慢慢打开那幅画来,只看一眼,已知图中之意,笑道:“原来人家怕我不肯救你,拿这画来激我,那不是忒小觑老和尚了么?”黄蓉一转头,见那书生与农夫脸上又是焦急又是关切,心中大是生疑:“干么他们一听到一灯大师答应给我治病,就这么要了他们命根子似的,难道治病的药是至宝灵丹,实在舍不得么?”0 Y/ `9 n- E3 R6 W: \9 Z% d
  回过头来,却见一灯在细细审视那画,随即拿到阳光下透视纸质,轻轻弹了几弹,脸上大有怀疑之色,对黄蓉道:“这画是瑛姑画的么?”黄蓉道:“是啊。”一灯沉吟半晌,又问:“你亲眼瞧见她画的?”黄蓉知道其中必有跷蹊,回想当时情景,道:“瑛姑书写之时,背向我们,我只见到她笔动,却没亲眼见到她书画。”一灯道:“你说还有两只布囊,囊中的柬帖给我瞧瞧。”郭靖取了出来,一灯一看,神色微变,低声道:“果真如此。”) P  f- U! B6 X3 U
  他把三张柬帖都递给黄蓉,道:“药兄是书画名家,你家学渊源,必懂鉴赏,倒瞧瞧这三张柬帖有何不同。”黄蓉接过手来,一看就道:“这两张写著字的纸是普通玉版纸,画著图的却是旧桑纸。”一灯大师点头道:“嗯。书画我是外行,你瞧这幅画功力怎样?”黄蓉细细瞧了几眼,笑道:“伯伯,还装假说外行呢!你早就瞧出这画不是瑛姑绘的啦。”一灯脸色微变,道:“那么当真不是她绘的了?我只是凭事理推想,并非从画中瞧出来。”黄蓉拉著他手臂道:“你瞧,这两张柬帖中的字笔致何等柔弱秀媚,图画中的笔法却瘦硬之极。嗯,这图是男人画的,对啦,一定是男人的手笔,这人毫无书画素养,什么间架、远近一点也不懂,可是笔力沉厚遒劲,直透纸背……这墨色可旧得很啦,我看比我的年纪还大。”
  a! U+ D7 X, T6 Q+ h: Q  一灯大师叹了口气,指著竹几上一部经书,示意那书生拿来。那书生取了过来,递在师父手中。黄蓉见经书封面的黄签上题著两行字道:“大庄严论经。马鸣菩萨造。西域龟兹三藏鸠摩罗什译。”心道:“他跟我讲经,那我可一窍不通啦。”一灯随手将经书揭开,将那幅画放在书旁,道:“你瞧。”黄蓉“啊”的一声低呼,道:“纸质一样。”一灯点了点头。郭靖不懂,低声问道:“什么纸质一样?”黄蓉道:“你细细比较,这经书的纸质和那幅画不是全然相同么?”郭靖伸手轻轻抚摸,果然两种纸张的厚薄、粗细、轫脆、光滑情形全然相同,道:“当真一般无异,那又怎样?”黄蓉不答,眼望一灯大师,待他解释。
3 R2 w8 |4 G$ S" I2 F& D  一灯大师道:“这部经是我师弟从西域带来送我的。”靖蓉二人自和一灯大师说话后,一直未留心那天竺僧人,这时齐向他望了一眼,只见他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对各人说话全然不闻不问。一灯又道:“这部经书是西域纸张所书,这画也是西域的纸张。你听说过西域白驼山之名么?”黄蓉惊道:“西毒欧阳锋?”一灯缓缓的道:“不错,这画正是欧阳锋绘的。”: Z5 R! S6 T; ^$ b
  一听此言,郭靖、黄蓉俱都大惊,一时说不出话来,一灯微笑道:“这位欧阳居士处心积虑,真料得远啊。”黄蓉道:“伯伯,我不知这画是老毒物绘的,这人定然不怀好意。”一灯微笑道:“一部九阴真经,也瞧得恁大。”黄蓉道:“伯伯,这画和九阴真经有关么?”一灯见她兴奋惊讶之下,颊现晕红,其实已吃力异常,只是强运内力撑住,于是伸手扶住她右臂道:“这事将来再说,先治好你的伤要紧。”( v9 N) {2 |6 ^* i4 u# K
  当下扶著她慢慢走向旁边厢房,将到门口,那书生和农夫突然互相使个眼色,抢在门前,一齐跪下,说道:“师父,待弟子给这位姑娘医治。”一灯摇头道:“你们功力够么?能医得好么?”" ~5 q) ]  j9 j% z% O1 x# c
  那书生和农夫道:“弟子勉力一试。”一灯大师脸色微沉,道:“人命大事,岂容轻试?”那书生道:“这二人受奸人指使来此,决无善意,师父虽然慈悲为怀,也不能中了奸人毒计。”一灯大师叹了口气道:“我平日教了你们些什么来?你拿这画好生瞧瞧去。”说著将画递给了他。那农夫磕头道:“这画是西毒绘的啊,师父,是欧阳锋的毒计啊。”说到后来,神态惶急,泪流满面。靖蓉二人心中都是大惑不解:“治伤医病之事,怎地有恁大干系?”. L. U( ]: v$ w$ Y8 X6 Q, a3 H
  一灯大师轻声道:“起来,起来,别让客人心中不安。”他声调虽然和平,但语气却极坚定,二弟子知道无可再劝,只得垂头站起。一灯大师扶著黄蓉进了厢房,向郭靖招手道:“你也来。”郭靖跟著进房。一灯将门上卷著的竹帘垂了下来,点了一根线香,插在竹几上的炉中。7 f& p! O; V  s' D9 {6 |# e; z
  那房中四壁萧然,除了一张竹几之外,地下就是三个蒲团。一灯命黄蓉在中间一个蒲团上坐下,向郭靖道:“你瞧著线香,点完了就叫我。”郭靖应了。一灯盘膝坐在黄蓉身旁的蒲团上坐下,向竹帘望了一眼,对郭靖道:“你守著房门,别让人进来,即令是我师弟、弟子,也不得放入。”郭靖答应了,一灯闭上双眼,忽又睁眼道:“他们若要硬闯,你就动武好了,关系你师妹的性命,要紧要紧。”0 e( u$ A+ `0 E. Z. p/ p# m
  一灯对郭靖嘱咐已毕,转头向黄蓉道:“你全身放松,不论有何痛痒异状,千万不可运气抵御。”黄蓉笑道:“我就算自己已经死啦。”一灯一笑,道:“女娃儿当真聪明。”当即闭目垂眉,入定用功,当那线香点了一寸来长,忽地跃起,左掌抚胸,右手伸出食指,缓缓向她头顶“百会穴”上点去。黄蓉身不由主的微微一跳,只觉一股热气从顶门直透下来。
$ Q2 j/ O3 v. V: o# n  一灯大师一指点过,立即缩回,只见他身子未动,第二指已点向她百会穴后一寸五分处的“后顶穴”,接著强间、脑户、风府、亚门、大椎、陶道一路点将下来,一枝线香约燃了一半,已将她督脉的三十大穴顺次点到。郭靖此时武功早已大非昔比,但站在一旁见他出指舒缓自如,收臂潇洒飘逸,点这三十六大穴,竟用了三十种不同手法,每一招却又都是堂庑开廓,各具气象,不但江南六怪未曾教过,九阴真经的“点穴篇”中,亦未得载,真乃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瞧得他神驰目眩,张口结舌,只道一灯大师是在显示上乘武功,那里想到他正以毕生功力替黄蓉打通周身的奇经八脉。
- y- y2 [& j# c; s: {  督脉点完,一灯坐下休息,待郭靖换过线香,又跃起点她任脉的二十五大穴,这次用的却全是快手,但见他手臂颤动,犹如蜻蜒点水,一口气尚未换过,已点完任脉各穴,这二十五招虽然快似闪电,但著指之处,竟无分毫偏差。郭靖心道:“咳,天下竟有这等功夫!”. C7 Y- G& e7 u" ?/ l: Z  v
  待点到阴维脉的一十四穴,手法又自不同,只见他龙行虎步,神威凛凛,虽然身披袈裟,但在郭靖眼中看来,那里是个皈依三宝的僧人,直是一位君临万民的帝皇。阴维脉一完,一灯大师迳不休息,直点阳维脉三十二穴,这一次是遥点,他身子远离黄蓉一丈开外,倏忽之间,欺近身去点了她的颈中的“风池穴”,一中即离,快捷无伦。郭靖心道:“当与高手争搏之时,近斗凶险,若用这手法,既可克敌,又足保身,实是无上妙术。”当下凝神观看,一趋一退,都悄悄记在心中,这抢攻虽然神妙,但尤难的都是在一攻而退,鱼逝兔脱,无比灵动。郭靖一面硬记,一面暗骂自己资质太差,纵然得其大要,但精微之处,却是过目即忘。4 L; ], w6 l; _
  再换两枝线香,一灯大师已点完她阴跷、阳跷两脉,当点至肩头“巨骨穴”时,郭靖突然心中一动;“啊,九阴真经中何尝没有?只不过我这蠢才一直不懂而已。”心中暗诵经文,但见一灯大师出招收式,无一不与经文相合,只是经文中但述要旨,一灯大师的点穴法却更有无数变化。这样一来,记忆再无难处,一灯点她冲脉之时,郭靖一招一式,照著模学,招式虽然精奥,却已不是刚才那般妙不可解,一想到经文,每招尽有理路可通。
! p# X9 t% C' @+ g: F  最后带脉一通,即是大功告成。那奇经七脉都是上下交流,带脉却是环身一周,络腰而过,状如束带,所以称为带脉。这次一灯大师背向黄蓉,倒退而行,反手一指点她“章门穴”。这带脉共有八穴,一灯出手极缓,似乎点得甚是艰难,口中呼呼喘气,身子摇摇晃晃,大有支撑不住之态。郭靖吃了一惊,他额上大汗淋漓,长眉梢头汗水如雨而下,要待上前相扶,却又怕误事,看黄蓉时,她全身衣服也忽被汗水湿透,颦眉咬唇,想是在竭力忍住身上痛楚。* ^# q, {  z' H$ ]1 ^+ ^! {. w
  忽听刷的一声,背后竹帘卷起,几个人齐声大叫:“师父!”抢进门来,郭靖心中念头尚未转定,已用一灯大师的反手点穴法向后连点四下,咕咚数声,几个人栽倒在地。郭靖一惊转身,只见那书生向后跃开,总算避开了他的反手点穴,渔人、樵子、农夫三人却已躺在地下。郭靖刚才这一出手纯然是势在意先,心中并未想要伤人,却不知这反手点穴法厉害至斯,不由得怔怔的望著四人,瞧一眼地下三人,又瞧一眼怒容满脸的书生。# e5 R, a$ s6 d# ~! s# ]
  那书生怒道:“完啦,还阻拦什么?”郭靖回过头来,只见一灯大师已盘膝坐上蒲团,脸色惨白,僧袍尽湿,黄蓉却已跌倒,一动也不动,不知生死。郭靖大惊,抢过去扶起,鼻中先闻到一阵腥臭,看她脸时,白中泛青,全无血色,但一片隐隐的黑气却已消逝,一探鼻息,呼吸得甚是沉稳,当下先放心了大半。4 A! ]4 m6 F& H4 d* t
  这时那书生已将渔人、樵子、农夫三人的穴道解开,围坐在一灯大师身旁,不发一言,脸上均现焦虑神色。郭靖凝神望著黄蓉,见她脸色渐渐泛红,心中更喜,岂知那红色愈来愈甚,到后来双颊如火,一摸她额头,触手烧烫。再过一会,额上汗珠渗出,脸色又渐渐自红至白,这样转了三会,发了三次大汗,黄蓉“嘤”的一声低呼,睁开双眼,说道:“靖哥哥,炉子呢,咦,冰呢?”郭靖听她说话,喜悦无已,颤声道:“什么炉子?冰?”黄蓉四下一望,摇了摇头,笑道:“啊,我做了个恶梦,梦到欧阳锋啦,欧阳公子啦,裘千仞啦,他们把我放到炉子里烧烤,又拿冰来冰我,等我身子凉了,又去烘火,咳,真是怕人。咦,一灯大师怎么啦?”9 E$ i' p1 D. w+ h$ }% Y
  一灯缓缓睁眼,笑道:“你的伤好啦,休息一两天,别乱走乱动,那就没事。”黄蓉道:“我全身没一点力气,手指头儿也懒得动。”那农夫横眉怒目,向她瞪了一眼,黄蓉不理,向一灯道:“伯伯,您费这么大劲医我,一定累得厉害,我有依据爹爹秘方配制的九花玉露丸,你服几丸,好不好?”一灯喜道:“好啊,想不到你带著这补神健体的妙药。那年华山论剑,个个斗得有气没力,你爹爹曾分给大家一起服食,果然灵效无比。”郭靖忙从黄蓉衣囊中取出那小袋药丸,呈给一灯。樵子赶到厨下取来一碗清水,书生将一袋药丸尽数倒在掌中,递给师父。3 G+ s1 k7 Y( z. J* }6 u
  一灯笑道:“那用得著这许多?这药丸调制不易,咱们讨一半吃吧。”那书生急道:“师父,就把世上所有的灵凡妙药搬来,也还不够呢。”一灯拗不过他,从他手中将数十粒九花玉露丸都吞服了,喝了几口清水,对郭靖道:“扶你师妹去休息两日,下山时不必再来见我。嗯,有一件事你们须得答应我。”郭靖拜倒在地,咚咚咚咚,连磕四个响头。黄蓉平日对人嘻皮笑脸,就算在父亲、师父面前,也是全无小辈规矩,这时向他盈盈下拜,低声道:“伯伯活命之德,侄女不敢有一时一刻忘记。”
; \9 V- U7 r' L  一灯微笑道:“还是转眼忘了的好,也免得心中牵挂。”他回过头来对郭靖道:“你们这番上山来的情景,不必向旁人说起,就算对你师父,也就别提。”郭靖心中正在盘算如何接洪七公上山求一灯大师治伤,听了此言,不禁愕然怔住,说不出话来。一灯微笑道:“以后你们也别再来了,我们大伙儿日内就要搬家。”郭靖忙道:“搬到那里去?”一灯微笑不答。黄蓉心道:“傻哥哥,他们就是因为在此处的行踪被咱们发见了,所以要搬场,怎能对你说?”想到一灯师徒在此一番辛苦经营,为了受自己之累,须得全盘舍却,更是歉然无已,心想此恩此德,只怕终身难报了,也难怪渔樵耕读四人要竭力阻止自己上山,想到此处,向四弟子望了一眼,正想说几句话陪个不是,一灯大师脸色突变,身子一晃,从蒲团上跌了下来,卧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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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1:59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0 T, g- t4 e$ f# ^
 
0 p# e( ~6 m4 s% U3 a/ m; H& F第八十八回  鸳鸯锦帕" i1 ~6 V) e9 I) s7 N
  四子弟和靖蓉一齐大惊,同时抢上扶起,只见一灯大师脸上肌肉抽动,似在极力忍痛。六人心中惶急,垂手侍立,不敢作声。过了一盏茶时分,一灯脸上微露笑容,向黄蓉道:“孩子,这九花玉露丸是你爹爹手制的么?”黄蓉道:“不是,是我师哥陆乘风依著爹爹的秘方制的。”一灯道:“你可曾听你爹爹说过,这丸药服得过多反为有害么?”黄蓉大吃一惊,心道:“难道这九花玉露丸有甚不妥?”忙道:“爹爹曾说服得越多越好,只是调制不易,他自己也不舍得多服。”- v) }2 g8 `3 J9 D4 [' F
  一灯低眉沉思半晌,摇头道:“你爹爹神机妙算,人所难测,我怎能猜想得透?难道是他要惩治你陆师兄,给了他一张假方?难道你陆师兄与你有仇,在一包丸药之中杂了几颗毒药?”众人听到“毒药”两字,一齐惊叫。那书生道:“师父,你中了毒?”一灯微笑道:“好得有你师叔在此,再厉害的毒药也害不死人。”四弟子脸色大变,向黄蓉骂道:“我师父好意相救,你胆敢用毒药害人?”四人团团将靖蓉围住,立时就要动手。
7 F6 S7 d$ j, u. M( D5 z. P- |  这事变起仓卒,郭靖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黄蓉听一灯问第一句话,即知是九花玉露丸出了祸端,瞬息之间,已将自归云庄受丸起始的一连串事件在心中查察了一遍,待得想到在黑沼茅屋之中,瑛姑曾拿那丸药到另一室中细看,隔了良久方才出来,心中登时雪亮,叫道:“伯伯,我知道啦,是瑛姑。”一灯道:“又是瑛姑?”黄蓉当下把黑沼茅屋中的情状说了一遍,并道:“她叮嘱我千万不可再服这丸药,自然是因为她已把毒丸混在其中。”那农夫厉声道:“哼,她待你真好,就害怕害死了你。”0 f0 I) a7 c* q. R  U: b
  黄蓉想到一灯已服毒丸,心中难过万分,再无心绪反唇相稽,只低声道:“倒不是怕害死我,只怕我服了毒丸,那就害不到伯伯了。”一灯只叹道:“孽障,孽障。”脸色随即转为慈和,对靖蓉二人道:“这是我命中该当遭劫,与你们俩全不相干,就是那瑛姑,也只是了却从前一段因果。你们去休息几天,好好下山去吧。我虽中毒,但我师弟是疗毒圣手,不用挂怀。”说著闭目而坐,再不言语。6 `( L0 E. e# X, O  m1 }5 Z6 c
  靖蓉二人躬身下拜,只见一灯大师满脸笑容,轻轻挥手。两人不敢再留,慢慢转身出去。那小沙弥候在门外,领二人到后院一间小房休息。那小房中也是一无陈设,只放著两张竹榻,不久两个老和尚开进斋饭来,说道:“请用饭。”黄蓉挂念一灯身体,问道:“大师好些了么?”一个和尚尖声道:“小僧不知。”俯身行礼,退了出去。郭靖道:“听这两人说话,我还道是女人呢。”黄蓉道:“是太监,定是从前服侍皇爷的。”郭靖“啊”了一声,两人满腹心事,那里吃得下饭去。
$ P8 I8 v$ p6 x) \' C  两人各自沉思,禅院中一片幽静,万籁无声,偶然微风过处,吹得竹叶簌簌作声,过了良久,郭靖道:“蓉儿,一灯大师的武功可高得很哪。”黄蓉“嗯”了一声。郭靖又道:“咱们师父、你爹爹、周大哥、欧阳锋、裘千仞这五人武功再高,却也未必能胜过一灯大师。”黄蓉道:“你说这六人之中,谁能称得上武功天下第一?”郭靖沉吟半晌道:“我看各有各的独到造诣,实是难分高下。这一门功夫是这一位强些,那一门功夫又是那一位厉害了。”黄蓉道:“若说文武全才呢?”郭靖道:“那自然要推你爹爹啦。”黄蓉甚是得意,笑靥如花,忽然叹了口气道:“所以这就奇啦。”5 F. M5 v9 P& M- O9 C, x
  郭靖忙问:“奇什么?”黄蓉道:“你想,大师这么高的本领,渔樵耕读四位弟子又都非泛泛之辈,他们何必这么战战兢兢的躲在这深山之中?为什么一听到有人来访,就如大祸临头般的害怕?天下六大高手之中,只有西毒与裘铁掌或许是他的对头,但这二人各负盛名,难道能不顾身份,联手来找他么?”郭靖道:“蓉儿,就算欧阳锋与裘千仞联手来寻仇,现下咱们也不怕。”黄蓉奇道:“怎么?”
, @( _2 b" J! [6 X3 i. [  郭靖脸上现出忸怩神色,颇感不好意思。黄蓉笑道:“咦!怎么难为情起来啦?”郭靖道:“一灯大师的功力决不在西毒之下,至少能打成平手,我瞧他的反手点穴法,似乎正是蛤蟆功的克星。”黄蓉道:“那么裘千仞呢?渔樵耕读四人不是他对手。”郭靖道:“那不错,在洞庭君山和铁掌峰上,我都曾和他接过一掌,若是打下去,一百招之内,许能和他拚成平手,但一过百招,那就未必挡得住。今日我见了一灯大师替你治伤的点穴手法……”黄蓉大喜,抢著说道:“你就学会了?就能胜过那该死的裘铁掌?”
' _+ V7 d( y; I  郭靖道:“你知道我资质鲁钝,这点穴功夫精深无比,那能一天就学会了?不过虽只学得几手,我想要胜过裘铁掌是有所不能。但和他对耗一时三刻,那是一定能成的。”黄蓉叹道:“可惜你忘了一件事。”郭靖道:“什么?”黄蓉道:“一灯大师中了毒,不知何时能好?”郭靖默然,过了一阵,恨恨的道:“那瑛姑恁地歹毒?”他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啊,不好!”
6 ]- n& R% K$ t0 C; i8 s  黄蓉被他吓了一跳,道:“什么?”郭靖道:“你曾答应瑛姑,伤愈之后陪她一年,这约守是不守?”黄蓉道:“你说呢?”郭靖道:“若不是得她指点,咱们定然”  A& {# B" M* E' f0 D1 |0 R
  (杨销注:原文如此,这里缺了一段)
" B8 ?  Q9 R) C6 X; a  找不到一灯大师,你的伤势那就难说得很……”黄蓉道:“什么难说得很?干脆就说我的小命儿一定保不住。你是大丈夫言出如山,必是要我守约的了。”她想到郭靖不肯背弃与华筝公主所订的婚约,不禁黯然垂头。
# T9 [- `8 K* O  h' g* G0 X  对于这种女儿家的心事,郭靖实是捉摸不到半点,黄蓉已在泫然欲泪,他却是浑然浑噩噩的不知不觉,只道:“她说你爹爹神机妙算,胜她百倍,就算你肯相授术数之学,终是难及你爹爹的皮毛,那么她干么还要你陪她一年?”黄蓉掩面不理。郭靖还未知觉,又问一句,黄蓉怒道:“你这傻瓜,什么也不懂?”! S* h& ^8 p( F( h1 M
  郭靖不知她何以忽然发怒,被她骂得摸不著头脑,只道:“蓉儿!我本来是傻瓜,所以求你跟我说啊。”黄蓉恶言出口,心中原已极为后悔,听他这么柔声说话,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的怀里,哭了出来。郭靖更是不解,只得轻轻拍著她的背脊安慰。黄蓉拉起他衣襟擦了眼泪,笑道:“靖哥哥,是我不好,下次我一定不骂你啦。”郭靖道:“我本来笨嘛,你说说有什么相干?”黄蓉道:“咳,你是好人,我是坏姑娘。我跟你说,那瑛姑和我爹爹有仇,本来想精研术数武功,到桃花岛找爹爹报仇,后来见术数不及我,武功不及你,知道报仇无望,于是想把我作为抵押,引爹来爹来救。这样反客为主,她就能布设毒计害他啦。”
) ]: }& M2 d& d( t& Q9 u0 ~5 T  Z  郭靖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啊,一点儿也不错,这约是不能守的了。”黄蓉道:“怎么不守?当然要守。”郭靖奇道:“咦?”黄蓉道:“瑛姑这女人厉害得紧,瞧她在九花玉露丸中混杂毒丸,加害一灯大师的手段,就可想见其余。此女不除,将来终是我爹爹的大患。她要我相陪,那就陪她,现下有了提防,决不会再上她当,不管她有什么阴谋毒计,我总能一一识破。”郭靖道:“唉,那可如伴著一头老虎一般。”黄蓉正要回答,忽听前面禅房中传来数声惊呼。; {4 \5 Y: q' n6 ]' e( T
  两人对望一眼,凝神倾听,惊呼声却又停息。郭靖道:“不知大师身子怎地?”黄蓉摇了摇头。郭靖又道:“你吃点饭,躺下歇一阵。”黄蓉仍是摇头,忽道:“有人来啦。”
0 {$ w! f0 t$ V  果然听得几个人脚步响,从前院走来,一人气忿忿的道:“那小ㄚ头鬼计多端,先宰了她。”听声音正是那农夫。靖蓉二人吃了一惊,又听那樵子的声音道:“不可卤莽,先问问清楚。”那农夫道:“还问什么?这两个小贼必是师父的对头派来的。咱们宰一个留一个。要问,问那傻小子就成了。”说话之间,渔樵耕读四人已到了门外,他们堵住了出路,说话也不怕靖蓉二人听见。
9 z/ g& y) C) u1 s' {  郭靖更不迟疑,一招“亢龙有悔”,向后壁击去,只听轰隆一声响喨,半堵土墙登时推倒。他俯身背起黄蓉,从半截断墙上跃了出去,人在空中,那农夫出手如风,倏来抓他左腿。黄蓉左手轻挥,往农夫掌背“阳池穴”上拂去,这是她家传的“兰花拂穴手”,虽不及一灯大师反手点穴功夫的厉害,但这一拂轻灵飘逸,认穴奇准,却也是非同小可。$ a! c& }( J8 n' [/ H" `
  眼见她手指如电而至,那农夫吃了一惊,急忙回手相格,虽然穴道未被拂中,但就这么慢得一慢,郭靖已负著黄蓉跃出后墙。他只奔出数步,叫一声苦,原来禅院后面,尽是一人来高的荆棘,密密麻麻,倒刺横生,实是无路可走,回过头来,却见渔樵耕读四人一字排开,拦在身前。郭靖朗声道:“一灯大师命我们下山,各位亲耳所闻,却为何违命拦阻?”8 Y4 C/ |4 b: s
  那渔人瞪目而视,声如雷震,说道:“我师慈悲为怀,甘愿舍命相救,你……”靖蓉二人惊道:“怎地舍命相救?”那渔人与农夫同时“呸”的一声,那书生冷笑道:“姑娘之伤是我师舍命相救,难道你们当真不知?”靖蓉齐道:“实是不知,乞道其详。”那书生见二人脸色诚恳,不似作伪,向樵子望了一眼,樵子点了点头,书生道:“姑娘身上受了极厉害的内伤,须用一阳指先天功打通奇经八脉各大穴道,方能疗伤救命。自从全真教主王重阳仙游,当今唯我师身有一阳指先天功。但用这功夫替人疗伤,本人却是元气大伤,在五年内武功全失。”黄蓉“啊”了一声,心中既感且愧。( L6 n# H. i1 e( q$ u1 }' I
  那书生又道:“五年之中,每日每夜均须勤修苦练,只要稍有差错,不但武功难复,而且轻则残废,重则丧命。我师如此待你,你怎能丧尽天良,恩将仇报?”黄蓉挣下地来,朝著一灯大师所居的禅房拜了四拜,呜咽道:“伯伯活命之恩,实不知深厚如此。”* X0 K+ y+ A+ U; Z
  渔樵耕读见她下拜,脸色稍见和缓。那渔人问道:“你爹爹差你来算计我师,是否你自己也不知道?”黄蓉怒道:“我爹爹怎能差我来算计伯伯?我爹爹是何等样人,岂能做这卑鄙龌龊的勾当?”那渔人作了一揖道:“倘若姑娘不是令尊所遣,在下言语冒犯,伏乞恕罪。”黄蓉道:“哼,这话但教我爹爹听见了,就算你是一灯大师的高徒,总也有点儿苦头吃。”
- x7 p  v& z( E; L1 s. A8 Z- N  那渔人一哂,道:“令尊号称东邪,咱们想西毒做得出的事,令尊也能做得出,现下看来,只怕这个念头转错了。”黄蓉道:“我爹爹怎能和西毒相比?欧阳锋那老贼干了什么啦?”那书生道:“好,咱们把一切摊开来说个清楚。回房再说。”
1 ~3 o* ^/ g( B  G: d: u1 U  当下六人回入禅房,分别坐下。渔樵耕读四人所坐地位,若有意无意的各自挡住了门窗通路,黄蓉知道是防备自己逃逸,只微微一笑,也不说破。那书生道:“九阴真经的事你们知道么?”黄蓉道:“那知道啊,难道一灯大师与这部真经又有什么干系了?”那书生道:“华山首次论剑,是为争夺真经,全真教主武功天下第一,真经终于归他,那是大家心悦诚服的,原无话说。那次华山论剑,各逞奇能,重阳真人对我师的先天功极为佩服,第二年就和他师弟到大理来拜访我师,互相切磋功夫。”  [2 u9 c" t% e% K6 p
  黄蓉接口道:“他师弟?是老顽童周伯通?”那书生道:“是啊,姑娘年纪虽小,识得人却多。”黄蓉道:“你不用赞我。”那书生道:“周师叔为人确是很滑稽的,但我可不知他叫作老顽童。那时我师还未出家。”黄蓉道:“啊,那么他是在做皇帝。”) p' s" Y0 c( w2 a& [
  那书生道:“不错,全真教主师兄弟在皇宫里住了十来天,我们四人都随侍在侧。我师将先天功的要旨诀窍,尽数说给了重阳真人知道,重阳真人十分喜欢,竟将他最厉害的一阳指功夫传给了我师。他们谈论之际,我们虽然在旁,只因见识浅陋,纵然听到,却也难以领悟。”黄蓉道:“那么老顽童呢?他功夫不低啊。”那书生道:“周师叔好动不好静,整日在大理皇宫里东闯西走,到处玩耍,竟连皇后与宫妃的寝宫也不避忌。太监宫娥们知道他是皇爷的上宾,也就不加阻拦。”黄蓉与郭靖脸露微笑,心道:“这正是老顽童的性儿。”
/ Z4 |8 ^+ _4 n& R  那书生又道:“重阳真人临别之际,对我师言道:‘近来我旧疾又发,想是不久人世,好在一阳指已有传人,世上自有克制他之人,就不怕他横行作怪了。’这时我师方才明白,重阳真人千里迢迢来到大理,主旨是要将一阳指传给我师,要在他死后,留下一个克制西毒欧阳锋之人。只因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向来齐名当世,若说前来传授功夫,只怕对我师不敬,所以先求我师传他先天功,再以一阳指作为交换。我师知他这番心意之后,心中好生相敬,当即勤加习练。后来大理国发生了一件不幸之事,我师看破世情,落发为僧。”黄蓉心想:“段皇爷皇帝不做,甘愿为僧,那么这必是一件极大的伤心之事,人家不说,可不便相询。”斜眼见郭靖张口欲问,忙向他使个眼色。郭靖“噢”的答应一声,闭住了口。' h: Q0 L1 u# G5 K: M
  那书生神色黯然,想是忆起了往事,顿了一顿,才接口道:“不知怎的,我师练成一阳指的讯息,终于泄露了出去。有一日,我这位师兄,”说著向那农夫一指,继续道:“奉师命出外采药,在云南西疆大雪山被人用蛤蟆功打伤。”黄蓉道:“那自然是老毒物了。”那农夫怒道:“不是他还有谁?先是一个少年公子和我无理纠缠,说这大雪山是他家的,不许旁人采药。我受了师父教训,一再忍耐,那少年却得寸进尺,说要我向他磕三百个头,才放我下山,我再也忍耐不住,和他动起手来。这少年功夫极是了得,两人打了半天,只打得个平手。那知老毒物突然从山坳边转了出来,一言不发,一掌就将我打成重伤。那少年命人背了我,送到我师那时所住的龙川寺外。”黄蓉道:“有人代你报了仇啦,这欧阳公子已被人杀了。”那农夫怒道:“啊,已经死了,谁杀了他的?”4 j/ e  p0 b1 F
  黄蓉道:“咦,别人把你仇家杀了,你还生气呢。”那农夫道:“我的仇怨要自己亲手来报。”黄蓉叹道:“可惜你自己报不成了。”那农夫道:“是谁杀的?”黄蓉道:“那也是个坏人,功夫远不及欧阳公子,却使诈杀了他。”* g9 e& i  g5 U1 O. r
  那书生道:“杀得好!姑娘,你可知欧阳锋打伤我师兄的用意么?”黄蓉道:“那有什么难猜?凭西毒的功夫,只须两掌,就将你师兄打死了,可是偏偏只将他打成重伤,又送到你师父门前,那当然是要大师耗损真力给弟子治伤。依你们说,这一耗就得以五年功夫来修补,那么下次华山论剑,大师当然赶不上他啦。”
; ]4 Z' m6 ]# O( ?; {# @  那书生叹道:“姑娘果真聪明,可是只猜对了一半。那欧阳锋的阴毒,人所难料。他乘我师给师兄治伤之后,玄功未复,竟然暗来袭击,意图害死我师……”郭靖插口问道:“一灯大师如此慈和,难道与欧阳锋也结了仇怨么?”那书生道:“小哥,你这话问得不对了。第一,慈悲为怀的好人,与阴险毒辣的恶人向来就势不两立。第二,欧阳锋要害人,未必就为了与人有仇。只因他知一阳指是他蛤蟆功的克星,就千方百计的要害死我师。”郭靖连连点头,又问:“大师受了他害么?”
) @% {  A: T* X0 {5 o  那书生道:“我师一见师兄身上伤势,随即洞烛欧阳锋的奸谋,连夜迁移,总算没给西毒找到。我们知他一不做,二不休,不肯就此罢手,于是四下寻访,总算找到了此处这个隐秘的所在。我师功力复元之后,依我们师兄弟说,要找上白驼山去和西毒算帐,但我师力言得让人处且让人,不许我们出外生事。好容易安静了十多年,那知又有你俩寻上山来。我们只道既是九指神丐的弟子,想来不能有加害我师之心,是以上山之时也未全力阻拦,否则拚著四人性命不要,也决不容你们进入寺门。岂知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唉,我师终于还是遭了你们毒手。”说到这里,剑眉忽竖,虎虎有威,慢慢站起身来,刷的一声,腰间长剑出鞘,一道寒光,耀人眼目。
0 \" H0 J7 M7 p  渔人、樵子、农夫三人同时站起,各出兵刃,分守四角,宛似布了阵势。黄蓉道:“我来相求大师治病之时,未知这一举手之劳须得耗损五年功力。那药丸中混杂了毒丸,亦是受旁人陷害。大师有恩于我,就算是全无心肝,也不能恩将仇报。”那渔人厉声道:“那你为什么乘著我师功力既损又中剧毒之际,引他仇人上山?”" `- `: [1 q3 q( G
  靖蓉二人大吃一惊,齐声道:“没有啊!”那渔人道:“还说没有?我师一中毒,山下就接到那对头的玉环,若非互有勾结,天下那有这等巧事?”黄蓉道:“什么玉环?”那渔人怒道:“还在装痴乔呆!”双手铁桨一分,一桨横扫,一桨直戳,分向靖蓉二人打到。
* s  L, x, N* {  郭靖本与黄蓉并肩坐在地下蒲团之上,一见双桨打到,跃起身来右手勾抓一挥,拂开了横扫而来的铁桨,左手倏地伸出,抓住桨片,上下一抖。这一抖中蕴力蓄劲,极是厉害,那渔人只觉虎口一麻,不知不觉的放脱了桨柄。郭靖回过铁桨,当的一声,与农夫的铁耙一交,火花四溅,随即又把斧头同时击下。郭靖双掌后发先至,挟著一股劲风,袭向二人胸前,那书生识得降龙十八掌的狠处,急叫:“快退。”
; @  ?9 N' e$ }8 c  渔人与樵子是名师手下的高徒,武艺岂比寻常,这两招均未用老,忽忙收势倒退,猛地里身子一顿,倒退之势斗然被抑,原来手中兵刃已被郭靖掌力反逼向前,无可奈何,只得撤手,先救性命要紧。郭靖接过铁桨钢斧,轻轻掷出,叫道:“请接住了。”
8 n( A2 v) K3 y% v6 K0 X  那书生赞道:“好俊功夫!”长剑一挺,斜刺他的右胁。郭靖一看来势,心中微微吃惊,知道一灯这四大弟子之中,这书生人最文雅,武功却远胜侪辈,当下不敢怠慢,使开从全真七子那里学来的天罡北斗阵法,双掌飞舞,将黄蓉与自己紧紧笼罩在掌力之下。这一守真是稳若岳停岳峙,直无半点破绽,双掌气势如虹,到后来圈子愈放愈大,渔樵耕读被逼得渐渐向墙壁上靠去,别说进攻,连招架也自不易。郭靖只要掌力一发,四人中必然有人受伤。
* J5 Z1 p6 b1 K  再打片刻,郭靖不再加强掌力,敌人硬攻则硬挡,弱击则弱架,见力消力,始终维持著一个不胜不负的均势。那书生剑法忽变,长剑一振,只听得嗡然一声,久久不绝,接著上六剑,下六剑,前六剑,后六剑,左六剑,右六剑,连刺六六三十六剑,这是云南哀牢山的哀牢三十六剑,称为天下剑法中攻势凌厉第一。但郭靖左掌挡住渔樵耕三人的三样兵器,右掌随著书生长剑的剑尖上下、前后、左右舞动,尽管剑法变化无穷,他始终用掌力将剑刺方向逼歪了,每一剑都是贴衣或贴肉而过。伤不到他一根毛发。
! n) u# B, O5 A! y2 q  A7 n! \  刺到第三十六剑,郭靖右手中指曲起,扣在拇指之下,看准剑刺来势,猛往剑身上一弹。这弹指神通的功夫,黄药师原可算得并世无双,当日他与周伯通比玩石弹、在归云庄弹石指点梅超风,都是使的这门功夫。郭靖在临安牛家村见了他与全真七子一战,学到了其中诀窍,这一弹手法虽不及黄药师的奥妙,但力大劲厉,只听得铮的一声,剑身抖动,那书生手臂酸麻,长剑险险脱手,心中一惊,向后跃开,叫道:“住手!”0 B2 R' p8 _: g/ ~  i# u2 w
  渔樵耕三人一齐跳开,只是他们本已被逼到墙边,无处可退,渔人从门中跃出,农夫却跳上半截被推倒的土墙。那樵子将斧头插还腰中,笑道:“我早说这两位未存恶意,你们总是不信。”- W: O( g+ [8 m4 V, \2 T! s
  那书生收剑还鞘,向郭靖一揖道:“小哥掌下容让,足感盛情。”郭靖忙起身还礼,心中却在怀疑:“我们本就不存歹意,为何这四人起初定是不信,一动手却反而信了?”黄蓉见他脸色,已知他的心思,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若怀有恶念,早已将他们四人伤了。一灯大师此时又那里是你对手?”郭靖一想不错,连连点头。7 l& q! Y/ k  ~8 C( {4 G
  那农夫和渔人重行回入室中。黄蓉道:“但不知大师的对头是谁?所云玉环又是什么东西?”那书生道:“非是在下不肯见告,实是我等亦不知情,只知我师出家与此人大有关连。”黄蓉正欲再问,那农夫忽然跳起身来,叫道:“啊也,这事好险!”渔人道:“什么?”那农夫指著书生道:“我师治伤耗损功力,他都毫不隐瞒的说了。若是这两位不怀好意,我等四人拦阻不住,我师父还有命么?”那樵子道:“状元公神机妙算,连这一点也算不到,那能做大理国的相爷?他早知两位是友非敌,适才动手,一来是想试试两位小朋友的武功,二来是好教你信服啊。”那书生微微一笑,农夫和渔人横了他一眼,一半钦佩,一半怨责。
3 ~8 x4 S: R6 p! S; Y0 E% |- ~; H  就在此时,门外足步声响,那小沙弥走了进来,合什说道:“师父命四位师兄送客。”各人当即站起。郭靖道:“大师既有对头到来,我们焉能就此一走了事?非是小弟不自量力,却要和四位师兄一齐先去打发了那对头再说。”1 E% P% p/ f" j6 w- r. Q
  渔樵耕读互望一眼,各现喜色。那书生道:“待我去问过师父。”四人一齐入内,过了良久方才出来。一看四人脸上情状,已知一灯大师未曾允可,果然那书生道:“我师多谢两位,但他说各人因果,各人自了,旁人插手不得。”- \3 w+ I8 }  O/ E" x6 J
  黄蓉道:“靖哥哥,咱们自去跟大师说话。”二人走到一灯大师禅房门前,却见木门紧闭,郭靖打了半天门,一无回音,这门虽然一推便倒,可是他那敢动粗?那樵子黯然道:“我师是不能接见两位的了。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郭靖忽然灵机一动,朗声道:“蓉儿,大师许也罢,不许也罢,咱们下山,但见山下有人啰皂,先打他一个落花流水。”黄蓉道:“此计大妙。若是大师对头十分厉害,咱们死在他的手里,也算是报了大师的恩德。”
7 p$ h- x/ \# T  v  T1 J4 \# o( b  郭靖的话是冲口而出,黄蓉却是故意提高嗓子,要叫一灯大师听见。两人甫行转过身子,那木门果然呀的一声开了,一名老僧尖声道:“大师有请。”郭靖又惊又喜,与黄蓉并肩而入,只见一灯和那天竺僧人仍是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两人伏地拜倒,一抬头,见一灯脸色焦黄,与初见时神完气足的模样不大相同。两人又是感激,又是难过,不知说什么话好。
% \$ G2 B: D0 O* Z+ {  一灯微微一笑,向门外四弟子道:“大家一起进来吧,我有话说。”1 C* I' E4 R3 l' i! Z" n
  渔樵耕读走进禅房,躬身向师父师叔行礼。那天竺僧人点了点头,随即低眉凝思,对各人不再理会。一灯大师望著袅袅上升的青烟出神,手中玩弄著一枚羊脂白玉的圆环。黄蓉心想:“这明明是女子戴的玉镯,却不知大师的对头送来有何用意?”, E% a- z# }) S3 ?2 v
  过了好一阵,一灯叹了口气道:“终日食饭,何曾食著一粒米?”回过头来,向郭靖和黄蓉道:“你俩一番美意,老僧心领了,中间这番因果,我若不说,只怕事后各人的亲友弟子辗转寻仇,惹出无跟风波,大非老僧本意。你们知道我原来是什么人?”黄蓉道:“伯伯原来是云南大理国的皇爷,天南一帝,威名赫赫,天下谁不知闻?”
) Y) p# o6 [/ n) k- G5 I$ s: _  一灯微微一笑道:“皇爷是假的?老僧是假的,就是你这个小姑娘,也是假的。”黄蓉不懂他的禅理,睁大一双晶莹澄澈的美目,怔怔的望著他。一灯缓缓的道:“我大理国自神圣文武帝太祖开国,那一年是丁酉年,比之宋太祖赵匡胤赵皇爷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还早了二十三年。我神圣文武帝七传而至秉义帝,他做了四年皇帝,出家为僧,把皇位传位给侄儿圣德帝。后来圣德帝、兴宗孝德帝、保定帝、宪宗宣仁帝,我的父皇景宗正康帝,都是避位出家为僧,自太祖到我,十八代皇帝之中,倒有七位出家。”渔樵耕读都是大理国人,自然知道先代史实,郭靖和黄蓉却听得奇怪之极,心道:“一灯大师不做皇帝做和尚,我们已十分诧异,原来他许多祖先都是如此,难道做和尚当真比皇帝还要好么?”
: W- b% f; M3 |2 E& v+ x- n  一灯大师又道:“我段氏因祖宗积德,在南方小国窃居大位。每一代都均知度德量力,实不足以当此大任,是以始终战战兢兢,不敢稍有陨越。但为帝皇的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出则车马,入则宫室,这不都是百姓的血汗么?所以每到晚年,不免心生忏悔,回首一生功罪,总是为民造福之事少,作孽之务众,于是往往避位为僧了。”说到这里,抬头向外,嘴角露著一丝微笑,眉间却有哀戚之意,不知他心中是喜是悲。$ \5 D! D- ?8 O( f/ Q2 H9 H5 ^
  六人静静的听著,都不敢接嘴。一灯大师竖起左手食指,将玉指环套在指上,转了几圈,说道:“但我自己,却又不是因此而觉迷为僧。这件因由说起来,还是与五老华山论剑、争夺真经一事有关。那一年全真教重阳王真人得了真经,翌年亲来大理见访,传我一阳指的功夫。他在我宫中住了半月,两人切磋武功,言谈甚是投合,岂知他师弟周伯通这十多天中闷得发慌,在我宫中东游西逛,惹出了一场事端。”黄蓉心道:“这位老顽童若不生事,那反而奇了。”
# J7 _* [, a3 |) S: D* r  一灯大师低低叹了口气道:“其实真正的祸根,在我自己。我大理国小君,虽不如中华天子那般后宫三千,但后妃嫔御,人数也是不少,唉,这当真作孽。想我自来好武,少近妇人,连皇后也数日难得一见,其余贵妃宫嫔,那里还有亲近的日子?”7 `$ |" Q' A' Q( Y. ]5 J- z2 x
  说到此处,一灯向四名弟子道:“这事的内里因由,你们原也不知其详,今日好教你们明白。”黄蓉心道:“他们当真不知,总算没有骗我。”只听一灯说道:“我众妃嫔见我日常练功学武,有的瞧著好玩,缠著要学,我也就随便指点一二,好教她们练了健身延年。内中有一个姓刘的贵妃,天资特别颖悟,竟然一教便会,一点即透,难得他年纪轻轻,整日勤修苦练,武功大有进境。也是合当有事,那日她在园中练武,却给周伯通周师兄撞见了。那位周师兄是个第一好武之人,生性又是天真烂漫,不知男女之防,一见刘贵妃练得起劲,立即上前和她过招。周师兄得自他师哥王真人的亲传,刘贵妃那里是他对手……”
6 S- C1 L0 v$ o- T: ^- I. r: N4 H7 {  黄蓉低声道:“啊哟,那老顽童出手不知轻重,一定将她打伤了?”一灯大师道:“人倒没有打伤,他是三招两式,就用点穴法将她点倒,随即问她服是不服。刘贵妃自然钦服,周师兄解开她的穴道,甚是得意,高谈阔论的说起点穴功夫的秘奥来。刘贵妃本来就在求我传她点穴功夫,可是你们想,这种高深武功,我如何能传给后宫妃嫔?她听周师兄一说,正是投其所好,于是仔仔细细的向他请教。”黄蓉道:“咳,那老顽童可得意啦。”
# I1 ]( a! r9 e* Y( G  一灯道:“你识得周师兄?”黄蓉笑道:“咱们是老朋友,他在桃花岛上住了十多年没离开一步。”一灯道:“他这样好的性儿,怎能耽得住?”黄蓉笑道:“是给我爹爹关著的,最近才放了他。”" A; o" z' l1 t& ]5 J7 A) O
  一灯点头道:“这就是了。周师兄身子好吧?”黄蓉道:“身子倒好,就是越老越不成样儿。”一灯微微一笑,接著道:“这点穴功夫除了父女、母子、夫妇,向来是男师不传女徒,女师不传男徒的……”黄蓉道:“为什么?”一灯道:“男女授受不亲啊。你想,若非周身穴道一一摸到点到,这门功夫焉能授受?”黄蓉道:“那你不是点了我周身穴道么?”那渔人与农夫怪她老是打岔,说些不打紧的闲话,一齐向她横了一眼。黄蓉也向两人白了一眼道:“怎么?我问不得么?”一灯微笑道:“问得问得。你是小女孩儿,又是救命要紧,那自作别论。”黄蓉道:“好吧,就算如此。后来怎样?”
6 k  ~  v( {/ f4 d- D' C  一灯道:“后来一个教一个学,周师兄血气方刚,刘贵妃正当妙龄,两个人肌肤相接,日久生情,终于闹到了难以收拾的田地……”黄蓉欲待询问,口唇一动,终于忍住,只听他接著道:“有人前来对我禀告,我心中虽气,碍于王真人面子,只是装作不晓,那知后来却给王真人知觉了……”黄蓉再也忍不住,问道:“什么事啊?什么事闹到难以收拾?”一灯一时不易措辞,微一踌躇才道:“他们并非夫妇,却有了夫妇之事。”
1 X# P3 x5 ^( Y1 E  黄蓉道:“啊,我知道啦,老顽童和刘贵妃生了个儿子。”一灯道:“咳,那倒不是,他们相识才十来天,怎能生儿育女?王真人发觉之后,将周师兄捆缚了,带到我跟前来让我处置。我们学武之人义气为重,女色为轻,岂能为一个女子伤了朋友交情,当即解开他的捆缚,并把刘贵妃叫来,命他们结成夫妇。那知周师兄大叫大嚷,说道本来不知这是错事,既然这事不好,那就杀他头也不肯再干,无论如何不肯要刘贵妃为妻。当时王真人叹道:若不是早知他傻里傻气,不分好歹,做出这等大坏门规之事来,早已一剑将他斩了。”3 B/ ^+ h% V! b
  黄蓉伸了伸舌头,笑道:“老顽童好险!”一灯接著道:“这一来我可气了,大声说道:‘周师兄,我确是甘愿割爱相赠,岂有他意?自古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区区一个女子,又当得什么大事?’”黄蓉急道:“呸,呸,伯伯,你瞧不起女子,这种话简直胡说八道。”那农夫忍不住了,大声道:“你别打岔,成不成?”黄蓉道:“他说话不对,我定然要驳。”对于渔樵耕读四人,一灯大师既是君,又是师,他说出来的话,别说口中决不会辩驳半句,连心中也是奉若神圣,这时见黄蓉信口恣肆,都不禁又惊又怒。; U0 B' z7 I6 N7 m( w5 p
  一灯大师却并不在意,继续讲述:“周师兄听了这话,只是摇头。我心中更怒,说道:‘你若是当真爱她,何以坚执不要?倘若并不爱她,又何以做出这等事来?我大理国虽是小邦,难道容得你如此上门欺辱?’周师兄呆了半晌不语,突然双膝跪地,向我磕了几个响头,说道:‘段皇爷,是我的不是,我走啦。’我万料不到他竟会如此,一时无言可对,只见他从怀中抽出一块锦帕,递给刘贵妃道:‘还你。’刘贵妃心中难过已极,只惨然一笑,却不接过,那锦帕就落在我的足边。周师兄更不打话,扬长出宫,一别十余年,此后我就没再听到他的音讯。王真人向我道歉再三,跟著也走了,听说他是年秋天就撤手仙游。王真人英风仁侠,并世无出其右,唉……”4 F7 q" v. v  d
  黄蓉接口道:“王真人的武功或许比你高,但说到英风仁侠,也就未必胜过伯伯。那块锦帕后来怎样?”四弟子心中都怪她女孩儿家就只留意这些手帕啦、衣服啦的小事,却听师父说道:“我见刘贵妃失魂落魄般的呆著,心中好生气恼,拾起那块锦帕,只见上面织著鸳鸯戏水之图,咳,这当然是刘贵妃送给他的定情之物啦。我冷笑一声,翻过来一瞧,锦帕后面还绣著一首小词……”黄蓉心中一凛,忙问:“可是“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那农夫厉声喝道:“连我们也不知,你怎么又知道了?老是瞎说八道的打岔!”那知一灯大师却叹道:“正是这首词,你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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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W( Y% e# L0 \4 T; O& l; T, W/ A8 h) D第八十九回  深宫惊变
/ B: r, Q2 ]4 [$ ?, T1 D# F  此言一出,四大弟子相顾骇然,郭靖跳了起来,叫道:“我想起来啦。那日桃花岛主午夜吹箫,周大哥心猿意马,按捺不定,后来就曾念过这首词。正是,正是……四张机,鸳鸯织就……又有什么头先白,蓉儿,后来怎样?我记不得了。”黄蓉微笑念道:“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郭靖右手掌在大腿上一拍,道:“一点儿也不错。当时我好生奇怪,周大哥武功比我深得多,可是我听了黄岛主的箫声并不觉得怎样,他却弄得神魂颠倒,难以把持,原来他是想起了这件往事。怪不得他老是骂女人,蓉儿,他还劝我别跟你好呢。”黄蓉嗔道:“呸,老顽童,下次见了,瞧我拧不拧他耳朵!”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那天在临安府,我随便开了一个玩笑,说没女人肯嫁他,老顽童发了半天脾气,颠倒为了这个。”郭靖道:“我听瑛姑念这首词,总好像是听见过的,可是始终想不起来,咦,蓉儿,瑛姑怎么也知道?”黄蓉叹道:“唉,瑛姑就是那位刘贵妃啊。”, L- N# y8 p& w" N) s/ H
  四大弟子中只有那书生已猜到了五六成,其余三人都极是惊异,一齐望著师父。一灯低声道:“姑娘聪明伶俐,果真不愧是药兄之女。那刘贵妃小名一个‘瑛’字,当时连我也不知道。那日我将锦帕掷了给她,此后不再召见,我心中郁郁不乐,国务也不理会,整日以练功自遣……”黄蓉插嘴道:“伯伯,你心中很爱她啊,你知不知道?若是不爱,就不会老是不开心啦。”四大弟子恼她出言无状,齐声叫道:“姑娘!”黄蓉道:“怎么?我说错了?伯伯你说我错了么?”" A1 i/ y. S6 U" L* \! W2 Z
  一灯黯然道:“这半年多的日子中,我虽没召见刘贵妃,但睡梦之中却常常和她相会。一天晚上半夜梦回,再也忍耐不住,决意前去探望。我也不让宫女太监知晓,悄悄去她寝宫,想瞧瞧她在干些什么。刚走到她寝宫屋顶,只听得里面传出一阵儿啼之声,咳,屋面上霜浓风寒,我竟怔怔的站了半夜,直到黎明方才下来,就此得了一场大病。”黄蓉心想他以帝皇之尊,半夜里在宫里飞檐走壁的去探望自己妃子,大是奇事。四弟子却想起师父这场病不但势头来得极是凶猛,而且缠绵甚久,以他这身武功,早就风寒不侵,纵有疾病,也不致久久不愈,此时方知他是心中伤痛,自暴自弃,才不以内功抵御病魔。3 x0 I1 t1 v, U6 A% x& t$ ]
  却听黄蓉又问:“刘贵妃生个儿子,岂不甚好?伯伯你干么要不开心?”一灯道:“傻孩子,这孩子是周师兄生的。”黄蓉道:“周师兄早就走啦,难道他又偷偷回来和她相会?”一灯道:“不是的。你没听见过‘十月怀胎’这句话吗?”黄蓉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啦。那小孩儿一定生得很像老顽童,两耳生风,鼻子翘起,否则你怎知道不是你生的呢。”: Y+ Q. p  ~9 T# X
  一灯大师道:“那引何必见到方知?一年多来我不曾和刘贵妃亲近,这孩子自然不是我的了。”黄蓉似懂非懂,但知再问下去必定不妥,也就不再追询,只听一灯道:“这场病生了大半年,病好之后,也就不再去想这回事。过了两年有余,一日夜晚,我正在卧室里打坐,忽然门帷掀起,刘贵妃冲了进来,门外的太监和两名侍卫急忙阻拦,但那里拦得住,被她手掌起处,都打了开去。我抬头一看,只见她臂弯里抱著那个孩子,脸上神色大变,跪在地下放声大哭,只是磕头,叫道:‘求皇爷开恩,饶了这孩子!’”
# P6 H0 J/ N. d1 C3 S; l' W, m  “我起身一瞧,只见那孩子满脸通红,气喘甚急,再抱起来细细一查,原来他背后肋骨折断了五根。刘贵妃哭道:‘皇爷,我确是罪该万死,但求皇爷赦了孩子的小命。’我听她说得奇怪,问道:‘孩子怎么啦?’她只是磕头哀求。我道:‘是谁打伤他的?’刘贵妃不答,只哭道:‘求皇爷开恩饶了他。’我摸不著头脑,她又道:‘皇爷赐我的死,我决无半句怨言,这孩子,这孩子……’我道:‘谁又来赐你死啦?到底孩子是怎生伤的?’刘贵妃抬起头来,颤声道:‘难道不是皇爷派侍卫来打死这孩子么?’我知事出跷蹊,忙问:‘是侍卫打伤的?那一个奴才这么大胆?’刘贵叫道:‘啊,不是皇爷的圣旨,那么孩子有救啦!’她说了这句话,就昏倒在地下。”
- t, ^8 K) q  I% n  “我见了她这副神情,不禁起了怜惜之心,将她扶起放在床上,过了半晌,她才醒了转来,拉住我手哭诉。原来她正拍著孩子睡觉,窗中突然跃进一个蒙了面的御前侍卫,拉起孩子,在他背上打了一拳。刘贵妃急忙上前阻拦,那侍卫一把将她推开,又打了孩子一掌,这才哈哈大笑,越窗而出。一来那侍卫武功极高,二来她又认定是我派去杀她儿子,当下不敢追赶,迳行到我寝宫来相求。”
* Z6 A8 ^5 R5 b" s3 ~  “我越听越是惊奇,再细查那孩子的伤势,却瞧不出他到底是被什么功夫所伤,只是他带脉已被震断,那刺客并非庸手。当下我立即到她的卧室查看,瓦面窗槛上果然留著极淡的足印。我对刘贵妃道:‘这刺客本领极高,尤其轻功非同小可,大理国中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有此功力。’刘贵妃忽然惊呼:‘难道是他?他干么要杀死自己儿子?’她此言一出,脸色登时有如死灰。”
* w: e4 e  U+ M' o  黄蓉也是低低惊呼一声,道:“老顽童不会这么坏吧?”一灯大师道:“当时我却以为定是周师兄所为,须知除他之外,别人无此武功,又想他是不愿留下孽种,贻羞武林。刘贵妃说出此言,又羞又急,又惊又愧,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又道:“不,决不是他!那笑声定然不是他!”我道:‘你在惊惶之中,怎认得明白?’她道:‘这笑声我永远记得,我做了鬼也忘不了!不,决不是他!’”
+ P% k% o6 m* [' y  众人听到这里,身上都骤感一阵寒意。郭靖与黄蓉心中泛起瑛姑的言语容貌,想像当日她说那几句话时咬牙切齿的神情,心中不禁凛然生畏。一灯大师接著道:“当时我见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也就信了。只是猜想不出刺客到底是谁,以他如此武功,怎会下手来害一个无辜婴儿?我也曾想,难道是王真人的弟子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他们?为了保全全真教的令誉,竟尔千里迢迢的赶来杀人灭口……”郭靖口唇动了一下,要待说话,只是不敢打断一灯大师的话头,一灯见了,道:“你想说什么,但说不妨。”郭靖道:“马道长、丘道长他们都是侠义英雄,决不会做这等事。”一灯道:“王处一我是在华山见过的,那确是一条好汉子。旁人如何就不知了。不过若是他们,轻轻一掌就打死了这婴儿,却何以又打得他半死不活?”
# m4 @& u& M) }3 G  `& a- _, f* S& I0 G  他一面说一面沉吟,十多年前的这个疑团,始终没有在心中解开,禅院中一时寂静无声,过了片刻,一灯道:“好,我再说下去……”黄蓉忽然跳起来道:“确然无疑,一定是欧阳锋。”一灯道:“后来我也想到是他。但欧阳锋是西域人,身材极是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个头。据刘贵妃说,那凶手却又较常人矮小。”黄蓉道:“这就奇了。”
1 D# E: |4 E$ D  一灯道:“我当时推究不出,刘贵妃抱著孩子只是哭泣。这孩子的伤势虽没有黄姑娘这次所受之重,只是他年纪幼小,抵挡不起,若要医愈,也要我大耗元气。我踌躇良久,见刘贵妃哭得可怜,好几次想开口说要给他医治,但每次总想到只要这一出手,日后华山二次论剑,再也无望独魁群雄,九阴真经休想染指。唉,王真人说此经是武林的一大祸端,伤害人命,戕贼人心,实是半点不假,为了此经,我仁爱之心竟然全丧,一直沉吟了大半个时辰,方始决定为他医治。唉,在这大半个时辰之中,我实是个禽兽不如的卑鄙小人,最可恨的是,到后来我决定出手治病,也并非改过迁善,只是抵挡不住刘贵妃的苦苦哀求。”黄蓉道:“伯伯,我说你心中十分爱她,一点儿也没讲错。”
: C2 ]" y( S& H+ [( A" Z1 W3 ]2 d  一灯似乎根本没听见她说话,继续说道:“她见我答应治病,喜得晕了过去。我先给她推宫过血,救醒了他,然后解开孩子的襁褓,以便用先天功给他推拿,那知一翻开肚兜,登时教我呆在当地,做声不得。原来那肚兜里面织著一对鸳鸯,旁边绣著那首‘四张机’的词,这肚兜正是用当年周师兄掷还给他的那块锦帕做的。刘贵妃见到我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妙,只见她脸如死灰,一咬牙,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对著自己胸口,叫道:‘皇爷,我再无面目活在人世,只求你大恩大德,准我用自己性命换了孩子性命,来世做犬做马,报答你的恩情。’说著匕首一落,猛往心口插入。”
0 b6 E8 _& `1 m( R9 K* t$ j  众人虽明知刘贵妃此时尚在人世,但也都不禁低声惊呼。一灯大师说到此处,似乎已非向众人讲述过去事迹,只是自言自语:“我急忙用擒拿法将她匕首夺下,饶是出手得快,但她胸口已有大片鲜血渗出。我怕她再要寻死,将她手足的穴道都点了,包扎了她胸前伤口,让她坐在椅上休息。她一言不发,只是望著我,眼中尽是哀恳之情。我们俩人都不说一包话,室中只有一样声音,那就是孩子急促的喘气声。我听著孩子的喘气,想起了许多往事:她最初怎样进宫来,我怎样教她练武,我对她怎样的宠幸。她一直敬重我,怕我,柔顺的侍奉我,不敢有半点违背我的心意,可是她从来没有爱过我。我本来不知道,可是那天见到她对周师兄的神色,我就懂得了。一个女子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原来会这样的瞧他。她眼怔怔的望著周师兄将那块锦帕投在地下,眼怔怔的望著他转身出宫,永远不再回来。她这片眼光教我寝不安枕、食不甘味的想了几年,现在又看到这片眼光了,她又在为一个人而心碎,不过这次不是为她情人,是为她儿子。”8 ~' j$ ?, q& W0 w
  “大丈夫生当世间,受人如此欺辱,枉为一国之君!我想到这里,不禁怒火填膺,一提足,将面前一张象牙圆凳踢得粉碎,抬起头来,不觉呆了一呆,我道:‘你……你的头发怎么啦?’她好似没听见我的话,只是望著孩子,我以前真不会懂,一个人的目光之中,能有这么多的疼爱,这么多的怜惜。她这时已知道我是决计不肯救这孩子的了,在他还活著的时候,多看一刻是一刻。我拿过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道:‘你看你的头发!’原来,刚才这短短几个时辰,在她宛似过了几十年。那时她还不过十八九岁,这几个时辰中惊惧、忧愁、悔恨、失望、伤心,各种心情一夹攻,鬓边竟现出了无数白发!”( h9 p3 T5 B3 a
  “她一点也没留心自己的容貌有了什么改变,只怪镜子挡住了她眼光,使她看不到孩子,她说:‘镜子,拿开。’她说得很直率,忘了我是皇爷,是主子。我很是奇怪,心里想,她一直爱惜自己的容貌,怎么这时半点也不理会?当下将镜子掷开,只见她目不转瞬的凝视著孩子,唉,要是她有一千个灵魂,一千条性命,也会尽数的给了孩子,只要他能活著。我知道,她恨不得自己的性命能从这眼光之中,钻到孩子的身体里,代替他那正在一点一滴失却的性命。”
4 N/ w  V' _, c! H6 Q0 |  说到这里,郭靖与黄蓉同时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想:“当我受了重伤眼见难愈之时,你也是这样的瞧著我啊。”两人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两颗心勃勃跳动,感到全身温暖,当听到别人伤心欲绝的不幸之时,不自禁想到自己的幸福,因为亲爱的人就在自己身旁坐著,因为他的伤势已经好了,不会再死。是的,不会再死,在这两个少年人的心中,对方是永远不会死的。. T% n/ ^! g8 h1 m+ R$ d) y: j
  只听一灯大师继续说道:“我实在看得不忍,几次想要出手救她孩子,但那块锦帕平平正正的包在孩子胸口。锦帕上绣著一对鸳鸯,亲亲热热的头颈偎倚著头颈,这对鸳鸯的头是白的,这本来是白头偕老的口彩,但为什么说‘可怜未老头先白’?我一转头见到她鬓边的白发,全身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我心中又刚硬起来,说道:‘好,你们俩白头偕老,却把我冷冷清清的撇在这宫里做皇帝!这是你俩生的孩子,我为什么要耗损精力来救活他?’“她向我望了一眼,这是最后的一眼,眼色中充满了怨毒与仇恨,她以后永远没再瞧我,可是这一眼我到死也忘不了。她冷冷的道:‘放开我,我要抱孩子!’她这两句话说得像是圣旨,教人难以违抗,于是我解开了她的穴道。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一定痛得难当,想哭,但哭不出半点声音,小脸儿胀得发紫,双眼望著母亲,求她相救。可是我心中刚硬,没半点儿慈心。我见她头发一根一根的由黑变灰,由灰变白,我不知我心中的幻象,还是当真如此,只听她柔声道:‘孩子,妈没本事救你,妈却能教你不再受苦,你安安静静的睡吧,睡啦,孩子,你永远不会醒啦!’我听她轻轻的唱起歌儿来哄著孩子,唱得真好听,喏喏,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们听!”
0 H+ r" \0 K4 j3 ~2 Z4 \  众人听他如此说,却听不到半点歌声,不禁相顾骇然。那书生道:“师父,你说得累了,请歇歇吧。”一灯大师恍若不闻,继续说道:“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痛得全身抽动。她又柔声道:‘我的宝贝心肝,你睡著了,身上就不痛啦,一点儿也不苦啦!’猛听得波的一声,她一匕首插在孩子心窝之中。”' ]9 i3 ^( m) F- e8 `6 o/ N
  黄蓉一声惊呼,紧紧抱住郭靖手臂,其余各人,也是脸上均无半点血色。一灯大师全不理会,又道:“我吃了一惊,一个踉跄,一交跌在地下,心中混混沌沌,不知想些什么。只见她慢慢站起身来,低低的道:‘总有一日,我要用这匕首在你心中也戳一刀。’她指著自己手腕上的玉环道:‘这是我进宫那天你给我的,你等著吧,那一天我把玉环还你,那一天这匕首跟著也来了!’”他说到这里,把玉环在手指上又转了一圈,微微一笑,说道:“就是这玉环,我等了十几年,今天总算等到了。”
0 o4 W8 k8 X8 h$ _, \. f8 }9 c/ q4 w9 `  黄蓉道:“伯伯,她自己杀死孩子,与你何干?况且她用毒药害你,纵使当年有什么仇怨,也是一报还一报的清偿了。我到山下去打发她走路,不许她再来骚扰……”话未说完,那小沙弥匆匆进来,道:“师父,山下又送来这东西。”双手奉著一个小小的布包。一灯接过揭开,众人齐声惊呼,原来正是那个锦帕所做的婴孩肚兜。' K9 {' }& c1 M/ ?: O8 r) F- Z" f
  锦帕上织著的一对鸳鸯栩栩如生,锦缎已经变黄,双鸳却灿然如新。两只鸳鸯之间清清楚楚的穿了一个刀孔,孔旁是一摊已成黑色的血迹。
& S" r! E) |" u  一灯将锦帕铺在地下,呆呆的望著,凄然不语,过了良久,才道:“织就鸳鸯欲双飞,嘿,欲双飞,到头来总成一梦。她抱著儿子的尸体,纵声长笑,从窗中一跃而出,飞身上屋,转眼不见了影纵。我不饮不食,苦思了三日三夜,终于大彻大悟,将皇位传给我大儿子,就此出家为僧。”他指著四弟子道:“他们跟随我久了,不愿离开,和我一起到滇西龙川寺住。起初三年,四人轮流在朝辅佐我儿,后来我儿熟习了政务,又遇上大雪山采药、欧阳锋伤人之事,大伙儿搬到了这里,也就没有再回大理去。”* q! w, h: ~4 g! Z: {
  “我心肠刚硬,不肯救那孩子性命,此后十来中,日日夜夜教我不得安息,总盼多救世人,以赎我这件大罪。他们却不知我的苦衷,总是时加阻拦。唉,就算救活千人万人,那孩子总是死了,除非我把自己性命还了他,这罪孽又那能消除得了?我是天天在等候瑛姑的消息,等她来把匕首刺入我心窝之中,怕只怕等不及她到来,我却寿数已终,这场因果难了。好啦,眼下总算给我盼到了。唉,其实她又何必在九花玉露丸中混入毒药?我若知她下毒之后跟著就到,这几个时辰总支持得住,也不用师弟费神给我解毒了。”: F0 Y( n5 K  d( i0 I: X- z) v
  黄蓉气愤愤的道:“这女人心肠好毒?她早已查到伯伯的住处,就怕自己功夫不够,处心积虑的等待时机,刚巧碰到我被裘铁掌打伤,就抓住良机,指引我来求治,双管齐下,让你耗损了真力,再乘机下毒,真想不到我做了这恶妇手中害人的利器。伯伯,欧阳锋那幅画又怎地到了她的手里?这画又有什么干系?”
  }) N5 S! q. c$ ~: b, X* z% q7 W  一灯大师取过小几上那部“大庄严论经”,翻到一处,说道:“画中故事出于天竺角城,昔有一王,名曰尸毗,精勤苦行,求正等正觉之法。一日有大鹰追逐一鸽、鸽飞入尸毗王腋下,举身战怖。大鹰求王见还,说道国王救鸽,鹰却不免饿死。王自念救一害一,于理不然,于是即取利刀,自割股肉与鹰,那鹰又道:国王所割之肉,须与鸽身等重。尸毗王命取天平,鸽与股肉各置一盘,但股肉割尽,鸽身犹低。王续割胸,背,臂,肋俱尽,仍不及鸽身之重,王举身而上天平。于是大地震动,诸天作乐,天女散花,芳香满路。天龙夜叉等俱在空中叹道:善哉,如此大勇,得未曾有。”
. H, t5 z7 u' m) w9 |/ i  这虽是一个神话,但一灯说得慈悲庄严,众人听了都不禁感动。黄蓉道:“伯伯,她怕你不肯为我治伤,所以用这幅画来打动你的心。”一灯微笑道:“正是如此,她当日离开大理,心怀怨愤,定然遍访江湖好手,不知怎地和欧阳锋相遇。那欧阳锋得知她的心意,想必代她筹划了这个方策,绘了这图给她。此经在西域流传甚广,欧阳锋是西域人,也必知道这个故事。”5 a, y2 @; X0 c. f; T. h+ z
  黄蓉恨恨的道:“老毒物利用瑛姑,那瑛姑又来用我,这是借刀杀人的连环毒计。”一灯叹道:“你也不须烦恼,你若不与他无意相遇,她也必会随意打伤一人,指点他来求我医治。只是若无武功高强之人护送,轻易上不得山来。欧阳锋此图绘成已久,安排下这个计谋,少说也已有十年,难道这十年之中,当真遇不著一个机缘么?”黄蓉道:“伯伯,我知道啦。她还有一件心事,比害你更要紧。”一灯“啊”了一声,道:“什么事?”黄蓉道:“老顽童被我爹爹关在桃花岛上,她要去救他山来。”于是将她苦学奇门术数之事,说了一遍,又道:“后来得知纵使再学一百年,也难及得上我爹爹,又见我正好受了伤,于是……”
& ?9 x* s# J7 l) J7 n% {6 p  一灯一声长笑,站起身来,说道:“好了,好了,诸事凑合,今日总算得遂她的心愿。”沉著脸向四弟子道:“你们好好去接引刘贵妃,不,接引瑛姑上山,不得有半句不敬的言语。”四弟子不约而同的伏地大哭,齐叫:“师父!”一灯叹道:“你们跟了我这许多年,难道还不懂师父的心事么?”转头向靖蓉二人说道:“我求两位一件事。”靖蓉齐道:“但教所命,无有不遵。”一灯道:“好。现下你们好好下山去。我一生负那瑛姑实多,日后她如遇到什么危难艰险,务盼两位瞧在老僧之脸,要大加援手。两位如能玉成她与周师兄的美事,老僧更是感激无量。”3 C$ r3 t$ i- x' v5 E6 w
  靖蓉两人愕然相顾,不敢答应,瑛姑此来,明明是要加害一灯大师,他这番话却不但绝了各人报仇之念,反而要以德报怨。一灯见两人不作声,又追问一句:“老僧这个恳求,两位难以答允么?”黄蓉微一犹豫,说道:“伯伯既这么说,我们答允就是。”一扯郭靖的衣袖,下拜告别。一灯又道:“你们不必和瑛姑见面,从后山下去吧。”黄蓉又答应了,牵著郭靖的手转身出门。四弟子见她脸上并无戚容,心中都暗骂她心地凉薄,眼见自己救命恩人危在顷刻,竟然漠不关心的说走便走。+ S9 L6 ^3 N" t4 B+ w, P" M0 p
  郭靖却知黄蓉决非这等人,必然另有计谋,当下跟著她出门。走到门口,黄蓉俯口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郭靖点点头,转过身来,慢慢走回。一灯道:“你宅心忠厚,将来必有大成,瑛姑的事,我重托你了。”郭靖道:“好!”突然反手一抓,拿住了一灯身旁那天竺僧人的手腕,左手乘势戳去,闭住了他“华盖”“天柱”两个大穴。这两穴一主手,一主足,两穴一闭,四肢登时动弹不得。这一著大出人人意料之外,一灯与四大弟子俱各大惊失色,齐叫:“干什么?”郭靖更不打话,左手又往一灯肩头抓去。
2 S+ {$ F! [) B+ |  一灯大师见郭靖抓到,右掌一翻,快似闪电,早已拿住他左手手腕。郭靖吃了一惊,心想此际一灯全身已被笼罩在自己掌力之下,竟然能破势反击,而且一击正中要害,此种功夫确是生平未睹,只是一灯手掌与他手脉寸关尺一触,却显真力虚弱,这一拿却拿得虚晃不稳。郭靖立时夺位逆拿,翻掌扣住他手背麻筋,右掌“神龙摆尾”,击退渔人与樵子从后攻来的两招,一指前伸,即用从一灯大师那里学来的点穴手段,点中了他胁下的“凤尾”“精促”二穴。
7 r( U( q3 J" a0 ?1 P2 b  此时黄蓉已使开打狗棒法,将那农夫直逼到禅房门外。那书生以变起仓卒,未明靖蓉二人用意,连呼:“有话请说,不必动手。”那农夫见师父为人所制,势如疯虎,不顾性命的向禅房猛冲,但那打狗棒法何等精妙,连冲三次,都被黄蓉逼得退回原位。郭靖双掌呼呼风响,使成一个圈子,从禅房打将出来,渔人、樵子、书生三人被他掌势所迫,一步一步退出房门。黄蓉猛地递出一招,直取农夫眉心。这一棒迥非常法,迅捷无伦,那农夫一声“啊也”,向后一仰,平平跃出数尺。黄蓉叫声:“好!”反手关上背后的房门,笑咪咪的道:“各位住手,我有话说。”  [6 C& e8 ?! _# g, l( [; Z
  那樵子和渔人每接郭靖一掌,都感手臂酸麻,足步踉跄,眼见郭靖又是一掌击来,两人并肩齐上,正要奋力抵挡,郭靖听得黄蓉此言,这一掌发到中途,忽地收住,抱拳说道:“得罪得罪。”渔樵耕读愕然相顾,黄蓉庄容说道:“我等身受尊师厚恩,眼见尊师有难,岂能袖手不顾?适才冒犯,实是意图相救。”
- G! u2 W* [- L5 r) X1 r' ?  那书生上前作了一揖,说道:“家师对头是我们四人的主母,尊卑有别,她找上山来,我们不敢出手。何况家师为了那……那小皇爷之死,十余年来耿耿于心,这一次就算功力不损,身未中毒,见到那刘贵妃前来,也必袖手受她一刀。我们师命难违,心焦如焚,实是智穷力竭,不知如何是好。姑娘绝世才华,若能指点一条明路,我辈粉身碎骨,亦当相报大恩大德。”
6 r3 U4 p$ S% \( X& m- a  黄蓉听他说得如此恳切,倒也不便和他一贯的嬉皮笑脸,说道:“我本来心想那天竺僧人既是列位的师叔,武功必然精绝,当时想了一个主意,要从他身上相救尊师,岂知他竟然丝毫不会武功,那么只得另行设法了。第二个法子要冒一个奇险,若能成功,倒可一劳永逸的再无后患。只是危险太大,那瑛姑精明狡猾,武功又高,此计未必能成,但我才智庸愚,实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U% X' q2 d: B; \8 Y
  渔樵耕读齐道:“愿闻其详。”黄蓉秀眉微扬,说出一番话来,只把四人听得面面相觑,半晌做声得。+ q" J; j+ U' H4 S: i
  酉牌时分,太阳缓缓落到山后,山风清劲,只吹得禅院前几排棕树摇摆不定,连塘中残荷枯叶簌簌作响。夕阳余晖从山峰后面映射过来,山峰的影子宛似一个极大怪人,横卧在地。渔樵耕读四人盘膝坐在石梁尽处的地下,不住睁眼向石梁彼端望去,每个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等了良久良久,天渐昏暗,几只乌鸦哑哑的叫著,投入下面山谷之中,但石梁彼端的山崖转角处仍是无人出现。
4 H  a; H; h9 W) y% m7 s  那渔人心道:“但愿得刘贵妃心意忽变,想起此事怪不得师父,竟然悬崖勒马,永远不来。”那樵子心道:“这刘贵妃狡诈多智,定是在使什奸计。”那农夫最是焦躁:“早些来了,早些有个了断,是祸是福,是好是歹,便也有个分晓。说来却又不来,好教人恼恨。”那书生却想:“她来得愈迟,愈是凶险,这件事也就愈难善罢。”他本来足智多谋,在大理国做了十余年宰相,什么大阵大仗全都见过,但这时竟然心头烦躁,思潮起伏,拿不出半点主意,眼见周围黑沉沉的难分高低,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枭鸣,突然想起儿时听人说过的一番话来:“那夜猫子躲在暗里,偷偷数的眉毛。谁的眉毛根数被它数清楚了,那就活不到天亮。”9 f/ e3 s- n" w6 o
  这明明是番骗小孩儿的瞎说,但这时听到这几声枭鸣,全身竟然不寒而栗:“难道师父当真逃不过这番劫难,要死在这女子手里么?”正想到此处,忽听那樵子颤声低道:“来啦!”一抬头,只见一条黑影在石梁上如飞而至,遇到缺口,轻飘飘的一跃而过,似乎丝毫不费力气。四人心中更是骇然:“她跟我师学艺之时,我们早已得了我师的真传。怎么她的武功忽然在我们之上?这十余年之中,她又从什么地方学得这身功夫!”眼见那黑影越奔越近,四人站起身来,分立两旁,转瞬之间,那黑影走完石梁,只见她一身黑衣,面目隐约可辨,正是段皇爷当年十分宠爱的刘贵妃。四人跪倒磕头,说道:“小人参见娘娘。”
; c: k8 ?: }, D" H6 c( e  p  瑛姑“哼”了一声,横目向四人扫了一眼道:“什么娘娘不娘娘?刘贵妃早已死了,我是瑛姑。嗯,大丞相,大将军,水军都督,御林军总管,都在这里。我道皇爷当真是看破世情,削发为僧,却原来躲在这深山之中,还是在做他的太平安乐皇帝。”她这番话中充满了怨毒,四人听得凛凛不安。那书生道:“皇爷早已不是从前的那模样了。娘娘见了他必定再也认不出来。”瑛姑冷笑道:“你们娘娘长娘娘短的,是讥刺我么?直挺挺的跪在这里,是想拜死我么?”
! A# V+ `. l3 N' y  渔樵耕读四人互视一眼,站起身来,说道:“小的向您请安。”瑛姑把手一摆,道:“皇爷是叫你们阻拦我来著,闹这些虚文干么?要动手快动手啊。你君的君,臣的臣,不知害过多少百姓,对我这样一个女子还装假作甚?”8 g/ R- t! M8 U5 x
  那书生道:“我皇爱民如子,宽厚仁慈,别说残害无辜,就是别人犯了重罪,我皇也常常法外施恩。娘娘难道不知?”瑛姑脸上一红,厉声道:“你胆敢出言挺撞我么?”那书生道:“微臣不敢。”瑛姑道:“你口中称臣,心中岂有君臣之份?我要见段皇智兴去,你们让是不让?”
% i* E2 Y# }$ E9 D/ z; |" T1 A# j  那“段智兴”正是一灯大师俗家的姓名,渔樵耕读四人心中虽知,但从来不敢出之于口,一听瑛姑直斥其名,都是不禁凛然。那农夫在朝时充任一灯大师的御林军总管,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一日为君,终身是尊,你岂可出言无状?”. i' i; c9 x6 x/ ^( E
  瑛姑纵声长笑,更不打话,向前便闯。四人各伸双臂相拦,心想:“她功夫虽高,我四人合力,尽也阻拦得住。今日纵然违了师命,事急从权,那也说不得了。”岂知瑛姑既不出掌相推,也不挥拳欧击,施展轻功,迎面直撞过来。那樵子见她冲到,不敢与她身子相碰,微微向旁一闪,伸手抓她肩头。这一抓出手极快,抓力亦猛,但掌心刚与她肩头一触,却似碰到一件异常滑溜之物一般,竟然抓之不住。就在此时,农夫与渔人齐声猛喝,双双从左右袭到。) L% D5 B' u/ U3 a
  瑛姑一低头,人似水蛇,已从渔人腋下钻了过去。那渔人鼻中只闻到一阵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心中略感慌乱,手臂非但不敢内压夹她身子,反而向外一放,生怕碰著她身上什么地方。那农夫怒道:“你怎么啦!”十指似钩,猛往她腰间插去。那樵子急喝:“不得无礼!”那农夫充耳不闻,刹时之间,十指的指端都已触及瑛姑腰间,但不知怎的,指端触处只觉油光水滑,一溜即被她溜了开去。! c7 s  ]7 B9 z4 y, o
  瑛姑以在黑沼中悟出来的泥鳅功连过三人,已知这四人无法阻拦自己,回手一掌,猛往那农夫拍来。那书生回臂一指,迳点她手腕穴道,岂知瑛姑也突然伸出一指,快如电光石火,手指尖对手指尖,与那书生的手指在空中对准了一碰。此时那书生全身精神,全都集于右手食指,突然间指尖正中一麻,身如电震,叫声“啊哟”,一交跌翻在地。那樵夫与渔人忙俯身救人,那农夫长拳直出,犹似铁锤般往瑛姑身上击去。2 J! x- j0 G( a' ]& W6 a' b; l
  这一拳挟著一股劲风,力道好不惊人,瑛姑一来要借此试试自己在黑沼中自悟的功夫,二来要布个陷阱伤害对方,眼见拳风扑面,竟不避让。那农夫一惊,心想这一拳势必将她打得脑浆迸裂,急忙收势,但拳头已打到瑛姑鼻尖。瑛姑的脑袋微微一侧,这一拳竟从她鼻尖滑落,在她脸颊上擦了过去。那农夫一惊,手腕已被对方拿住,急忙后夺,只听得喀的一声,尚未觉得疼痛,却知手肘关节已被她一拳打断。
7 d- x8 \& K% a; N! A4 X$ r! i0 U* T  那农夫一咬牙,更不理会左臂已断,右手食指急往敌人臂弯里点去。渔樵耕读四人的点穴功夫都得自一灯大师的亲传,虽不及乃师一阳指的出神入化,但在武林中也是顶尖儿的功夫,岂知遇著瑛姑,刚好撞正了克星。她处心积虑的要报丧子之仇,但知一灯大师点穴功夫厉害,若无专破点穴手段的本事,休想偿此心愿。她是个刺绣的好手,竟从女红上想出了一个妙法:在右手食指尖端上戴了一个小小金环,环上突出一枚三分来长的金针,针上喂了剧毒。她精工刺绣,眼神既佳,手力又稳,苦练数年之后,空中飞过蚊蝇,一指戳去,金针能将蚊蝇穿身而过。此际临敌,她一针先将书生的点穴功破了,待见那农夫点到,冷笑一声,纤指轻曲,指尖对指尖,一针又刺在他食指尖端的中心。
; }5 h  K& R% C- O8 o7 P/ M  常言道:“十指连心”,那食指尖端乃是肺支大肠两脉之交,金针刺入,即抵“商阳穴”。那农夫败中求胜,这一指是出了全力,瑛姑却毫不使劲,只是在恰好时候将金针布在恰好的处所,倒不是用针刺他指尖,却是让他用指尖自行戳在金针之上。这一刺入,那农夫也是虎吼一声,扑倒在地。
/ m1 ?7 V, ]7 A  ?* Y! [9 j  瑛姑冷笑道:“好个大总管。”抢步往禅院奔去。那渔人大呼:“娘娘留步。”瑛姑止步回身,冷笑道:“你待怎地?”这时她已奔至荷塘之前,荷塘与禅院间只有一条小石桥相通,瑛姑站在桥头,瞪目而视,虽在黑夜,仅有微光可辨面目,那渔人与她一对面,只觉两道目光冷森森的直射过来,不禁心中凛然,不敢上前动手。瑛姑冷冷的道:“大丞相、大总管两人中了我的七绝针,天下无人救得。”说罢也不待他答话,转身缓缓而行,竟不回头,丝毫不惧他从后偷袭。
  A8 I3 t, t1 \% Y6 s9 c  C  一条小石桥只二十来步,将到尽头,黑暗中转出一人,拱手说道:“前辈您好。”瑛姑吃了一惊,暗道:“此人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我怎么竟未知觉?若是他暗施毒手,此刻只怕我已非死即伤。”定睛一看,只见他身高膀阔、浓眉大眼,正是自己指点上山的郭靖,当下说道:“小姑娘的伤治好了吗?”郭靖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我师妹的伤蒙一灯大师治好了。”瑛姑哼了一声道:“怎么她不亲自来向我道谢?”一面说,一面向前直行。, A2 O+ V6 D/ k8 n8 e0 d
  郭靖站在桥头,见她对准自己笔直走来,忙道:“前辈请回!”瑛姑那来理他,身形一侧,展开泥鳅功,从他左侧一滑而过。郭靖虽在黑沼茅屋中曾与她动过手,但料不到她说过就过,身法滑溜如此,情急之下,左臂后抄,一振一弹,却是周伯通所授“空明拳”的奇妙家数。瑛姑眼见已滑过他的身侧,那知一股柔中带轫的拳风迎面扑至,逼得她非倒退不可。瑛姑为人极是阴狠,此来是有进无退,不管郭靖拳势猛烈,仍是一鼓劲向前直冲。郭靖急叫:“留神!”只感一个女子温软的身躯已扑入自己的臂弯,一惊之下,足下被瑛姑一勾,两人一齐落向荷塘。
; o" E+ G* d6 \9 `1 @) l- s# A  两人身在半空之时,瑛姑左手从郭靖右腋下穿过,绕至背后,抓住左肩,中指卷曲,扣向郭靖咽喉,大次两指施劲而捏。这是小擒拿手中的“前封喉闭气”之法,只要一捏而中,敌人气管封闭,呼吸立绝,最是厉害不过。郭靖身子斜斜下跌,又觉肩头被拿,心知不妙,右臂立弯,挟向瑛姑头颈,这也是小擒拿手中闭气之法,称为“后挟颈闭气”。瑛姑知他臂力厉害,急忙松手放开他的肩头,转腕塞闭。
' S6 F; w0 n4 m- Z6 @) x  从石桥落入荷塘,只是一瞬之间,但两人迅发捷收,在这一瞬之间已各向对方施了三招,这近身肉搏,用的都是快速无伦的小擒拿手。论功力是瑛姑深得多,但郭靖一来力大,二来拳法精奇,这三招谁也奈何不了谁,只听扑通一声,双双落入塘中。
$ E/ J" T1 O2 M: J- ~$ L  j3 s$ P  那荷塘中污泥有两尺来深,塘水一直浸至胸间。瑛姑左手下抄,捞起一把污泥往郭靖口中抹去。郭靖一怔,急忙低头闪避。须知瑛姑在泥泞遍地的黑沼一居十余年,见泥鳅穿泥游行而悟出了一身泥鳅功,在陆上与人动手过招已是滑溜异常,一入软泥浮沙,那更是如虎添翼,她所以生计将郭靖拉入荷塘,也是知他武功胜过自己,非逼他处于劣地,难以过桥。只见她指戳掌打,在污泥中行动得比陆上还要迅捷数倍,有时更捞起一团团烂泥,没头没脑往郭靖脸上乱抹。郭靖双足深陷,又不敢猛施掌力将她打伤,只拆了四五招,立时狠狈万分。但听风声响处,一团黑越越的塘泥挟著一股臭气扑面而至,急忙侧头闪避,那知瑛姑数泥同掷,闪开了两团污泥,第三团却迎面掷个正中,口鼻双眼登被封住。
- z2 ~( X" T1 K) K0 b  郭靖久经江南六怪指点,知道身上一中暗器,若是手忙脚乱的去拔暗器、看伤口,敌人必然乘虚而上,痛下杀手,此时呼吸已闭,眼目难开,当下呼呼呼连推三掌,教敌人不能近到自己五尺之内,这才伸左手抹去脸上污泥,一转头,只见瑛姑已跃上石桥,走向禅院。  @" c/ W+ o+ X. D) x; z4 G
  瑛姑闯过郭靖这一关,心中暗叫:“惭愧!若非此处有个荷塘,焉能打退这傻小子?想来是老天爷今日教我得报此仇。”当下脚步加快,走向寺门,伸手一推,那门竟未上闩,呀的一声,应手而开。/ T; n8 [9 E* J3 s8 A9 M$ t! K
  这一下倒出乎她意料之外,只怕门后有甚埋伏,在外面待了片刻,见屋内并无动静,这才入内,只见大殿上佛前供著一盏油灯,映照著佛像宝相庄严。瑛姑心中一酸,跪倒在蒲团上暗暗祷祝,刚默祝得几句,忽听身后格格两声轻笑,当即左手挥到背心划了一个圈子,布下防御,右手在蒲团上一按,借力腾起,左空中轻轻巧的一个转身,落下地来。一个女子声音喝了声采:“好俊功夫啊!”定睛一看,只见她青衣红带,头上束发金环闪闪发光,一双美目笑嘻嘻的凝视著自己,手中拿著一根晶莹碧绿的竹棒,正是黄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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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2:01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
) u" C3 @% C2 Y) U! W& q* p第九十回  午夜寻仇- ~' ^7 B( Q! ~7 G
  只听她道:“瑛姑,我先谢谢你的救命之恩。”瑛姑森然道:“我指点你来求医,志在害人,并非为了救你,又何必谢我?”黄蓉叹道:“世间恩仇之际,原也难明。我爹爹在桃花岛上将老顽童周伯通关了一十五年,终也救不活我妈妈的性命。”
$ U+ S" ]( P2 T+ X) P  瑛姑听她提到“周伯通”三字,身子一震,厉声道:“你妈与周伯通有什么干系?”黄蓉何等聪明,一听她的语气,即知她怀疑周伯通与自己母亲有甚情爱纠缠,致被父亲关在桃花岛上,看来虽然事隔十余年,她对老顽童并未忘情,否则怎么凭空会吃起这份干醋来?当下垂首凄然而道:“我妈是被老顽童累死的。”瑛姑更是怀疑,灯光下见黄蓉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自己当年容颜最盛之时,也远不及她美貌,她妈妈若与她相像,难保周伯通见了不动心,不禁蹙眉沉思。
1 |; L; x) w3 d  黄蓉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妈妈是天人一般,那周伯通顽劣如牛,除了有眼无珠之人,再也不会对他垂青。”瑛姑听她当面责骂自己,但心中疑团打破,反而欣慰,脸上却仍是冷冷的不动声色,说道:“既有人爱蠢笨如猪的郭靖,自也有人喜欢顽劣如牛之人。你妈妈又怎样被老顽童害死了?”黄蓉愠道:“你骂我师哥,我不跟你说话啦。”说著拂袖转身,佯作动怒。
3 R3 N+ ~! q$ x% W1 O- E$ ]% w8 n  瑛姑忙道:“好啦,我以后不说就是。”黄蓉停步回头,道:“那老顽童也不是存心害死我妈,可是我妈不幸谢世,却是从他身上而起。我爹爹一怒之下,将他关在桃花岛上,可是关到后来,心中却也悔了。怨有头,债有主,是谁害死你心爱之人,你该走遍天涯海角,找他报仇,迁怒旁人,又有何用?”这几句话犹如当头棒喝,把瑛姑说得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 G% f; S2 \* j& r& d' ?  黄蓉又道:“我爹爹早已将老顽童放了……”瑛姑一惊,道:“那么不用我去救他啦?”原来瑛姑当年离开大理之后,即去找寻周伯通的踪迹,起初几年打探不到消息,后来才无意中从黑风双煞口里,得知他被黄药师监在桃花岛上,只是为了什么原因,却打探不出。当日周伯通在大理不顾她而去,甚是决绝,心知若非有重大变故,势难重圆,当时一听周伯通被禁,不由得又悲又喜,悲的是意中人身遭劫难,喜的这却是个机缘,若是自己将他救出,他岂能不念这番恩情?那知桃花岛上道路千回百转,别说救人,连自己也陷了三日三夜,险险饿死。脱身之后,这才隐居黑沼,潜心修习术数之学,这时听说周伯通已经获释,不禁茫然若失,甜酸苦辣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来。
# C# G7 f1 k1 H" r( j  黄蓉笑吟吟的道:“老顽童最肯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他从来不敢驳回。你若想见他,这就跟我下山。我替你们撮合良缘,就算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如何?”这番话把瑛姑说得双颊晕红、怦然心动。1 G* \, n  _1 T; v
  眼见这场仇杀就可转化为一椿喜事,黄蓉正自大感宽慰,忽听拍的一声,瑛姑双掌向向背后相互一击,脸上登似罩了一层严霜,厉声说道:“凭你这黄毛小ㄚ头,就能叫他听你的话?他干么要听你指使?为了你美貌了?我无恩于你,也不贪图你什么报答。快快让路,再迟片刻,莫怪我手下无情。”黄蓉笑道:“啊哟哟!你要杀我么?”瑛姑双眉竖起,冷冷的道:“杀了你又怎样?别人忌惮黄老邪,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黄蓉笑嘻嘻的道:“杀了我不打紧,谁给你解开那三道算题啊?”
) \4 q0 a3 y+ {; ~6 X+ m; q  那曰黄蓉在黑沼茅屋的沙地上写下三道算题,瑛姑苦思了半夜,丝毫不得头绪。她当初研习术数原是为了相救周伯通,岂知任何复杂奥妙的功夫,一经钻研,都要令人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欲罢不能,明知这些算题即令解答得出,与黄药师的学问仍是相去霄壤,对救人之事毫无裨益,但好奇之心使她殚尽竭虑,非解答明白,实是难以安心,这时听黄蓉一说,那三道算题又涌上心头,脸上不由得现出踌躇之色。
: s: g; m# v( X) i( @  黄蓉道:“你不要杀我,我教了你吧。”从佛像前取下油灯,放在地下,取出一枚金针,在地下方砖上先将第一道“七曜九执天竺笔算”计了出来,只把瑛姑看得神驰目眩,暗暗赞叹。黄蓉接著又解明了那第二道“立方招兵支银给米题”,这道题目更是深奥。瑛姑待她写出最后一项答数,不由得叹道:“这中间果然机妙无穷。”她顿了一顿道:“这第三道题呢,说易是十分容易,说难却又难到了极处。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我知道这是二十三,不过那是硬凑出来的,要列一个每数皆可通用的算式,却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a. D. C7 x" r
  黄蓉笑道:“这容易得紧。以三三数之,余数乘以七十;五五数之,余数乘二十一;七七数之,余数乘十五。三者相加,如不大于一百零五,即为答数;否则须减去一百零五或其倍数。”瑛姑在心中盘算了一遍,果然丝毫不错,低声记诵道:“三三数之,余数乘以七十;五五……”黄蓉道:“也不用这般硬记,我念一首诗给你听,那就容易记了: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余百零百便得知。”
" }" o+ ~- J  g0 [5 a& ?  瑛姑听到“三人同行”、“团圆半月”几个字,不禁触动心事,暗道:“莫非这ㄚ头早知我的阴私?三人同行是刺我一女事奉二男,团圆半月却讥我与他只有十余日的恩情?”她心有所讳,不免事事多疑,当下沉著声音道:“好啦,多谢你指点。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再啰唆,我可容你不得啦?”1 q9 H0 y, `4 f& k! O: L
  黄蓉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死的是闻道之人啊,倒不曾听说是要弄死那传道之人的。”瑛姑一瞧那禅院情势,知道一灯大师必居后进,又见黄蓉跟自己不住纠缠,必有什么诡计,心想这ㄚ头年纪虽小,精灵古怪实不在乃父之下,莫要三十老娘倒绷婴儿,运粮船撞在阴沟里,当下更不打话,举步向内。0 T: U& ?9 [* g) j
  转过佛殿,只见前面黑沉沉的没一星灯火。她孤身犯险,不敢直闯,提高声音叫道:“段智兴,你到底见我不见?在这黑越越之处缩头藏尾,算得是什么大丈夫的行径?”' O& D/ p9 J' Q' F6 |. `3 t
  黄蓉跟在她的身后,接口笑道:“瑛姑,你嫌这里没灯么?大师就怕灯火太多,点出来吓坏了你,才教人熄了的。”瑛姑道:“哼,我是个命中要下地狱之人,还怕什么刀山油锅。”黄蓉拍手道:“那好极了,我正要跟你玩玩刀山的玩意。”从怀中取出火折,一晃亮了,俯身下去,点灯了地下一个火头。% J: Z! W+ F; T- [1 H7 G% b
  原来自己足边就有油灯,这倒大出瑛姑意料之外,定晴一看,只见那不是什么油灯,只是一只瓦茶杯中放了小半杯清油,浸了一根棉芯。茶杯旁竖著一根削尖的竹签,约有一尺来长,一端插在土中,另一端向上挺立,十分锋锐。黄蓉足不停步,不住点去,片刻之间,地下宛如满天繁星,布满了灯火与竹签,每只茶杯之旁,必有一根尖棒。待得黄蓉点完,瑛姑早已数得明白,一共是一百一十三只茶杯、一百一十三根竹签,不禁大为狐疑:“若说这是梅花桩功夫,不是七十二根,就该是一百零八根,一百一十三根却是什么道理?排列得又零零落落,既非九宫八卦,又不是梅花五出。而且这竹签如此锋利,上面那里站得人?是了,她必是穿了铁底的鞋子。”心想:“她有备而作,在这上面我必斗她不过,且假作不知,过去便是。”当下大踏步走去,竹签布得密密麻麻,难以通行,她横脚踢去,登时踢倒了五六根,口中说道:“捣什么鬼?老娘没空陪孩子玩。”
2 ^2 j. p# f0 z+ F- X* y+ `. V9 f6 l. i  黄蓉急叫:“咦,咦,使不得,使不得。”瑛姑毫不理会,继续踢去。黄蓉叫道:“好啊,你蛮不讲理,我可要熄灯啦。快用心瞧一遍,把竹签方位记住了。”瑛姑心中一惊:“他们早已记熟了方位,若是数人合力在此处攻我,黑暗里我可要丧生在竹签之上。快快离此险地!”一提气,加快脚步,踢得更急。黄蓉叫道:“不怕丑,胡赖!”竹棒起处,挡在瑛姑面前。8 \, v$ G  ]+ \
  油灯映照下一条绿幽幽的棒影,从面前横掠而过,瑛姑那把这十几岁的女孩子放在心上,左掌直劈,一掌就想把竹棒震断。那知黄蓉这一棒用的是“打狗棒法”中的“封”字诀,棒法全是横使,并不攻击敌人身上要害,一条竹棒化成一片碧墙,挡在敌人面门,只要敌人不踏上一步,那就无碍,若施攻击,立受反打。瑛姑这一掌劈去,嗒的一声,手背上反被棒端戳了一下,急忙缩手,已感又疼又麻。
* J9 Q- i* s" ?9 F- a; p& i  这一下虽非打中要害穴道,痛得却也甚是厉害,瑛姑本不把黄蓉的武功放在眼里,斗然间受了这一下,不禁又惊又怒。她吃了这个小亏,毫不急躁,反而沉住了气,先守门户,要瞧一瞧黄蓉武功的路子再说,心中暗想:“当年我见到黑风双煞,功夫果然甚是了得,但他们都是三四十岁的壮年,怎么这小小孩子也有如此造诣?必是黄药师把生平绝艺授了他这独生爱女。”3 P/ U; J" e# b8 q. k* O
  她那里知道“打狗棒法”是丐帮帮主的护法至宝,即令是黄药师亲至,一时之间也未必破解得了。就在她这只守不攻暗自沉吟之际,黄蓉竹棒仍是使开那“封”字诀,挡住瑛姑的进路,足下却不住移动走位,在竹签之间如穿花蛱蝶般飞舞来去,片刻之间,已把一百一十三盏油灯用足尖踢灭。妙的是只踢熄了火头,不但作灯的茶杯并未踏翻踢碎,连清油也溅出不多。; ^- Z# I6 @3 G/ f  |
  她足上用的是桃花岛的“扫叶腿法”,移步迅捷,落点奇准,但瑛姑已瞧出她功夫未臻上乘,远不如竹棒使得变化莫测,何况她伤势虽愈,元气未复,若是攻她下盘,数十招即可取胜,可是心中算计方定,那油灯已被踢得剩下七八盏,这几盏灯尽数留在东北角,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其余三隅已是漆黑一片。突然间黄蓉竹棒抢攻两招,瑛姑一怔,借著昏黄的灯光看准竹签空隙,退后一步。黄蓉竹棒在地下一撑,身子平平掠地而起,长袖拂去,七八盏油灯应手而灭。; _: y* S% K& O2 c
  瑛姑暗暗叫苦:“我虽已有取胜之法,可是在这竹签丛中,每踏一步都能给签子刺穿足背,那如何动手?”黑暗中只听黄蓉叫道:“你记住竹签方位了吧?咱们在这里拆三十招,只要你伤不了我,就让你入内见一灯大师如何?”瑛姑道:“竹签是你亲手所布,又不知在这里练了几日几夜,别人一瞬之间,焉能记得清这许多油灯的方位。”黄蓉年幼好胜,又自恃记心过人,笑道:“这有何难。你点著油灯,将竹签拔出来重行插过地位,你爱插在那里就插那儿,然后熄了灯再动手过招如何?”
  O  r0 f) B7 D. }1 F( w  瑛姑心想:“这不是考较武功,却是考较记心来了。这机伶小鬼,聪明无比,我大仇未报,岂能拿性命来跟她赌赛记心。”灵机一动,已有计较,说道:“好,老娘就陪你玩玩。”取出火折晃亮,点燃油灯。黄蓉笑道:“你何必自称老娘?我瞧你花容玉貌,还胜过二八佳人,何怪当年段皇爷对你如此颠倒。”瑛姑正在拔著一根竹签挪移地位,听了此言,呆了一呆,冷笑道:“他对我颠倒?我入宫三年,他几时理睬过人家?”0 {; {8 ^! @. F4 [' G3 _# S% u
  黄蓉奇道:“咦,他不是教你武功了吗?”瑛姑道:“教武功就算理睬人家了?”黄蓉道:“啊,我知道啦。段皇爷要练先天功、一阳指,不能和你太要好啊。”瑛姑“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怎么他又生皇太子?”7 L  q% ]4 l8 X) b* h
  黄蓉侧过了头,想了片刻,道:“那皇太子是从前生的,那时他还没练先天功、一阳指呢。”瑛姑“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拔著竹签移动方位。黄蓉见她插一根,自己心中记一根,不敢有丝毫怠忽,须知这件事性命攸关,只要记错了数寸地位,待会动起手来,立时有竹尖穿脚之祸。
( I# V" B4 Q* A  过了一会,黄蓉又道:“段皇爷不肯救你儿子,也是为了爱你啊。”瑛姑道:“为了爱我?”语意中充满怨毒。黄蓉道:“他是妒忌老顽童。若是不爱你,为什么要妒忌?”瑛姑从没想到段皇爷对自己居然有这番情意,不禁呆呆出神。黄蓉道:“我瞧你还是好好的回去吧。”瑛姑冷冷的道:“除非你有本事挡得住我。”黄蓉道:“好,既是定要比划,我只好舍命陪君子。只要你闯得过去,我决不再挡。若是闯不过呢?”瑛姑道:“以后我永不再上此山。要你陪我一年之约,也作罢论。”黄蓉拍手道:“妙极,要我在黑沼的烂泥塘里住上一年,也真难熬得紧。”
4 q/ c& j3 r! r; ^9 f- ~' u( N  说话之间,瑛姑已将竹签插了五六十根,忽然踢灭油灯,道:“其余的不用换了。”黑暗中五指成抓,猛向黄蓉戳来。黄蓉记住方位,斜身窜出,左足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两根竹签之间,竹棒抖出,点她左肩。那知瑛姑竟不回手,大踏步向前,只听格格一连串响声过去,数十根竹签全被她踏断,迳入后院去了。3 @8 |6 E% [& ~2 V: R, V5 o! @
  黄蓉一怔,立时醒悟:“啊也,我上了她当。原来她换竹签时手上使劲,暗中将签条一一捏断了。”这一著竟没料到,不由得心中大悔。& p' y5 v( A  Z* V9 A
  瑛姑闯进后院,伸手推门,只见禅房内蒲团上居中坐著一个老僧,一根根银须垂到胸前,厚厚的僧衣直裹到面颊,正自低眉入定。渔樵耕读四大弟子和几名老和尚、小沙弥侍立两旁。那书生见她进来,走到老僧面前,合什说道:“师父,刘娘娘上山来访。”那老僧微微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z$ r: Q5 {7 M8 P% ]5 p. N
  禅房中只点著一盏油灯,各人面目都看不清楚。瑛姑早知段皇爷已经出家,却想不到十多年不见,一位雄才大略、英武豪迈的皇帝,竟成为如此衰颓的一个老僧,黄蓉的话隐约在耳边响起,不禁心中一软,握著刀柄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p2 y" k& Y( I5 O. F
  一低头,只见那锦帕所制的婴儿肚兜正放在段皇爷蒲团之前,肚兜上却放著一枚玉环,正是当年皇爷赐给他的。瞬时之间,那入宫、学武、遇周、绝情、生子、丧儿的一幕幕往事都在眼前现了出来,到后来只见到爱儿一脸疼痛求助的神色,似在埋怨母亲竟不替他减却些微痛苦。她心一硬,提起匕首,劲鼓腕际,对准段皇爷胸口一刀,刺了进去,直没至柄。她知段皇爷武功了得,这一刀未必刺得他死,而且匕刃著肉之际,似乎有些异样,当下向里一夺,要拔出来再刺第二刀,那知匕首牢牢嵌在他肋骨之中,一拔竟没拔动。只听得四大弟子同声惊呼,一齐抢上。
7 G6 A% [) x( v/ d5 f( J9 B  瑛姑十余年来潜心苦修,这当胸一刺不知己练了几千几万遍。她明知段皇爷卫护周密,右手白刃挺出,左手早已舞成掌花,紧紧守住左右与后心三面,一夺未将匕首拔出,眼见情势危急,双足一点,跃向门口,回头一瞥,只见段皇爷左手抚胸,想是十分痛楚。她此时大仇已报,但想到段皇爷对已实在并非无情无义,长叹一声,转身出门。- Z8 d3 a% W+ o. V9 ?  k" l0 Q# t# I
  只一转过身来,不禁一声惊呼,全身汗毛直竖,但见一个老僧合什当胸,站在门口。灯光正映在他的脸上,隆准方口,眼露慈光,虽然作了僧人装束,却明明白白是当年君临南诏的段皇爷。瑛姑如见鬼魅,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适才定是杀错了人。”* I) g- J0 f/ \  m
  眼光横扫,但见被自己刺了一刀的僧人慢慢站起身来,解去僧袍,左手在颏下一扯,将一把白胡子尽数拉了下来。瑛姑又是一声惊呼,原来这老僧是郭靖假装的。
; g- j& {9 e& N) J' A  须知这是黄蓉安排下的计谋。郭靖点了一灯大师的穴道,就是存心要代他受这一刀。他只怕那天竺僧人武功厉害,所以先出手攻他,岂知此人竟是丝毫不会武艺。当黄蓉在院子中与瑛姑布那油灯竹签之时,四弟子赶速给郭靖洗去了泥污,剃光头发。他颏下白须,也是剃了一灯的胡子黏上去的。四大弟子本觉这事戏弄师父,大大不敬,而且郭靖本身须得干冒大险,各人心中也感不安,可是为了救师父之命,除此实无别法,若是由四弟子中一人出来假扮,他们武功不及瑛姑,势必被她一刀刺死。当瑛姑一刀刺来之时,郭靖眼明手快,在僧袍中伸出两指,捏住了刃锋扁平的两侧。那知瑛姑这一刺狠辣异常,饶是郭靖指力强劲,终于刃尖还是入肉半寸,好在未伤肋骨,终无大碍。他若将软猬甲披在身上,原可挡得这一刀,只是瑛姑机伶过人,十九被她瞧出破绽,那么这个祸胎仍是去除不掉,此次一击不中,日后又会再来寻仇。' I5 X, `$ R% r! u2 x$ s: U- D7 `
  这“金蝉脱壳之计”眼见大功告成,那知一灯突然在此时出现,不但瑛姑吃惊,余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原来一灯元气虽然大伤,武功究竟未失,郭靖又怕伤他身体,只点了他最不关紧要的穴道,被他在隔房潜运内功,缓缓解开了自身穴道,正在这紧急关头到了禅房门口。" X7 o( Q- D/ B: W
  瑛姑脸如死灰,自忖这番身陷重围,定然无幸。一灯却向郭靖道:“把匕首还她。”郭靖听他声音之中自有一番威严,不敢违拗,将匕首递了过去。瑛姑茫然接过,眼望一灯,心想他不知要用什么法子来折磨我,只见他缓缓解开僧袍,又揭开内衣,说道:“大家不许难为她,要好好让她下山。好啦,你来刺吧,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 \$ Z) k2 p. f# h& H& T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柔和,瑛姑听了却如雷轰电掣一般,呆了半晌,手一松,当的一声,匕首落在地下,双手掩面疾奔而出。只听她足步逐渐远去,终于杳无声息。
$ R% N% q0 ~* S; G) B$ E  众人相互怔怔的瞧著,都是默不作声。突然间咕咚、咕咚两声,那渔人和农夫一俯一仰的跌倒在地。原来两人手指中毒,强自撑住,这时见师父无恙,心中一喜,再也支持不住。那书生叫道:“快请师叔!”( @" u8 g7 Y! I* }3 _2 i
  话犹未了,黄蓉已陪同那天竺僧人走了进来。他是疗毒的圣手,取出药来给二人服了,又将二人手指头割开,放出黑血,脸上神色严重,口中叽哩噜咕的说道:“阿马里,哈失吐,斯骨尔,其诺丹基。”+ {/ W: U. J6 B7 b1 _5 p  U, y% H
  一灯懂得梵语,知道二人性命不妨,但中毒极深,须得医治两月,方能痊愈,此时郭靖已换下僧服,裹好胸前伤口,向一灯磕头谢罪,一灯忙伸手扶起,叹道:“你舍命救我,真是罪过罪过。”他转头向师弟说了几句梵语,简述郭靖的作为。那天竺僧人道:“斯里星,昂依纳得。”8 }" Q/ b. L+ n* h! d5 N: m7 F: i
  郭靖一怔,这两句话他是会背的,当下依次背了下去,说道:“斯热确虚,哈虎文钵英……”当日周伯通教他背诵九阴真经,最后一篇全是这些古怪说话,郭靖不明其意,可是囫囵吞枣的在心中记得滚瓜烂熟,这时顺口接了下去。4 N  c* R# R3 e
  一灯与那天竺僧人听他居然会说梵语,都是一惊,又听他所说的却是一篇习练上乘内功的秘诀,更是诧异。一灯问起原委,郭靖照实说了。一灯惊叹无已,说道:“达摩祖师原是天竺国人,他用汉字写了这部九阴真经,但经文的主旨总纲,却用梵文书写。这经若是落入与佛法无缘之人手中,总是难诣极峰。若是换作别人,这些咒语一般的长篇大论,他也不会记熟心中。”当下命四弟子与僧众退出禅房,将郭靖所背梵语,一一译成汉语,授了郭靖、黄蓉二人。
4 K* V% |1 s& o' N  ^3 `: M/ ~  一灯大师的内功原已臻于化境,经他反覆一指点,黄蓉固然了若指掌,郭靖也已明白了十之六七,只要假以时日,定可全盘参悟。一灯又道:“我玄功有损,原须修习五年,方得复元,但依这达摩遗篇练去,只怕不用三月,就能有五年之功。”靖蓉二人听了更是欢喜。" i, F8 V% G, I
  二人在山上一连住了七日,一来是由一灯大师亲授一阳指、先天功与达摩遗篇上九阴神功的要旨,二来是提防瑛姑去而复来。到第八日上,两人正在禅寺外练功,忽听空中雕鸣啾急,那对白雕远远从东而至。7 ?6 {6 j/ d" o
  黄蓉拍手叫道:“金娃娃来啦。”只见双雕敛翼落下,神态甚是委顿,两人不由得一惊,但见雌雕左胸上插了一支短箭,雄雕脚上缚了一块青布,却无金娃娃的踪迹。黄蓉认得这青布是从父亲衫上撕下,那么双雕确是已去过桃花岛了。瞧这情形,雌雕居然被射中一箭,那么发箭之人武功必然甚是高强。
" E  b# Z( T. p  黄蓉推详半天,丝毫不得端倪,那双雕不会言语,虽然目睹桃花岛上情景,却也不能透露半点消息。两人挂念黄药师安危,当即辞别一灯大师下山。渔人与农夫卧床难起,那书生与樵子一直送到山脚,待二人找到小红马与血鸟,这才执手互道珍重而别。5 p6 E) ?9 f8 G+ b
  回头熟路,景物依然,心境却已与入山时大不相同。黄蓉虽然挂念父亲,但想他机谋武功,当世无匹,一生纵横天下,从未失手受挫,纵遇强敌,即或不胜,也必足以自保,所以也不怎么担心。两人坐在小红马背上,谈谈说说,甚是畅快。黄蓉笑道:“咱俩相识以来,不知遇了多少危难,但每吃一次亏,多少总有点好处。像这次我挨了裘千仞那老家伙两掌,却换得了一阳指与九阴神功。”郭靖道:“我可宁愿一点儿武功也没有,只要你平平安安。”黄蓉心中甚是喜欢,笑道:“啊哟,要讨好人家,也不用吹这么大的气。你若是不会武功,早就给打死啦,别说欧阳锋、沙通天他们,就是铁掌帮的一名黑衣汉子,也一刀削了你的小脑袋。”郭靖道:“不管怎样,我可不能再让你受伤啦。上次在临安府自己受伤倒不怎样,这几天瞧著你挨痛受苦,唉,那当真不好过。”% a6 |2 W  E9 g" j1 V5 @* C8 D9 g
  黄蓉笑道:“哼,你这人没心肝的。”郭靖奇道:“怎么?”黄蓉道:“你宁可自己受伤,让我心里不好过。”郭靖无言可答,纵声长笑,足尖在小红马肋上轻轻一碰,那马电驰而出,四足犹似凌空一般。
: D; A( i/ R  J3 V( B  中午时分,已到桃源县治。黄蓉元气究未恢复,骑了半天马,累得双颊潮红,呼吸顿促。桃源城中只一家像样的酒家,叫做“避秦酒楼”,原来用的是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典故。两人入座叫了酒菜,郭靖向酒保道:“小二哥,我们要往汉口,相烦去河下叫一艘船,邀稍公来此处说话。”酒保道:“客官若是搭人同走,省钱得多,两个人单包一艘船化银子可不少。”黄蓉怒视了他一眼,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往桌上一抛,道:“够了么?”店小二忙陪笑道:“够了,够了。”转身下楼。, V; S/ ?9 N  C) u, \
  郭靖怕黄蓉伤势有变,不让她喝酒,自己也就陪她不饮,只吃饭菜。刚吃得半碗饭,那酒保陪了一个稍公上来,言明直放汉口,管饭不管菜,一共是四两六钱银子。黄蓉也不讲价,把那锭银子递给稍公。那梢公接了,行个礼道谢,指了指自己的口,嘶哑著嗓子“啊”了几声,原来是个哑巴。他东比西指的做了一阵手势,黄蓉点点头,也做了一阵手势。哑巴大喜,连连点头而去。3 O2 c, t# h% Q! }: s7 k6 i
  郭靖道:“你们两个说些什么?”黄蓉笑道:“他说等我们吃了饭马上开船。我叫他多买几只鸡、几斤肉,回头补钱给他。”郭靖叹道:“这哑梢公若是遇上我,可不知怎生处了。”
9 S7 M( e0 S6 |  那酒楼的一味蜜蒸腊鱼做得甚是鲜美,郭靖吃了几块,想起了洪七公,道:“不知恩师现在何处,伤势如何,教人好生挂怀。”黄蓉正待回答,只听楼梯脚步声响,走上来两个道姑,都是身穿灰布道袍,用遮尘布帕蒙著口鼻,只露出了眼珠。7 O! V  _5 f2 l3 C5 }+ l4 ?3 J+ W
  那两个道姑走到酒楼靠角里的一张桌边坐下,酒保过去招呼,一个道姑低低说了几句话,酒保吩咐下去,原来是两份素面。黄蓉见这两人身形好熟,但想不出曾在那里见过。郭靖见她留上了神,也向那两人望了一眼,只见一个道姑急忙转过头去,似乎她也正在打量著他。黄蓉低声笑道:“靖哥哥,那道姑动了凡心,说你英俊美貌呢。”郭靖道:“呸,别瞎说,出家人的玩笑也开得的。”黄蓉笑道:“你不信就算啦。”! i' E2 v' K& {: |9 ^
  说著两人吃完了饭,走向楼梯。黄蓉心中狐疑,又向那两个道姑一望,只见一个道姑将遮在脸上的布帕揭开一角,露出脸来。黄蓉一看之下,险些失声惊呼。那道姑摇一摇手,随即将帕子遮回脸上,低头吃面,这几下动作极快,连郭靖也丝毫不觉。
( Y, i. T5 ~5 S. O  下楼后会了饭帐,那哑梢公已等在酒楼门口。黄蓉做了几下手势,意思说要去买些物事,稍待再行上船。那哑梢公点点头,向河下一艘乌篷大船指了一指。黄蓉会意,却见那梢公并不走开,于是与郭靖向东首走去,走到一个街角,在墙边一缩,不再前行,注视著酒楼门口。
3 Z. l; m; F5 z/ }  T$ [  过不多时,两个道姑也出了酒楼,向门口的红马双雕望了一眼,似在找寻靖蓉二人的踪迹,四下一瞥未见人影,当即迳向西行。黄蓉低声道:“对,正该如此。”一扯郭靖衣角,向东疾趋。郭靖莫名其妙,却不询问,只跟著她一股劲儿的走著。那桃源县城不大,片刻间出了东门,黄蓉折而南行,绕过南门后,又转向西。郭靖低声道:“咱们去跟踪那两个道姑吗?你可别跟我闹著玩。”黄蓉笑道:“什么闹著玩儿?这么天仙般的道姑,你不追那才是悔之晚矣。”郭靖急了,停步不走。道:“蓉儿,你再说这些话我要生气啦。”黄蓉道:“我才不怕呢,你倒生点儿气来瞧瞧。”
6 @7 N& e, V( e0 L, j1 P8 k  郭靖无奈,只得跟著又走,约摸走出五六里路,远远见那两个道姑坐在道旁一株槐树底下。两人一见靖蓉来到,站起身来,循著一条小路走向山坳。黄蓉拉著郭靖的手跟著走向小路,郭靖急道:“蓉儿,你再胡闹,我要抱你回去啦。”黄蓉道:“我当真走得累了,你一个人跟吧。”郭靖满脸关切之容,蹲低身子,道:“莫又累出事来,我背你回去。”$ o' ~" C! g4 a# F$ f" n1 f1 A
  黄蓉格格一笑,道:“我去揭开她脸上手帕,给你瞧瞧。”加快脚步,向两个道姑奔去,那二人回转身子等她。黄蓉一把抱住那较高的道姑,揭开她脸上布帕。郭靖本来随后跟来,口中只叫:“蓉儿,莫胡闹!”突然见到道姑的脸,一惊停步,说不出话来,只见那道姑蛾眉深蹙,双目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原却是当日随杨康西行的穆念慈。7 T% {* u6 v3 W) W
  黄蓉抱著她的腰道:“穆姊姊,你怎么啦,杨康那小子又欺侮你了吗?”穆念慈垂首不语。郭靖走近来叫了声:“世妹。”穆念慈轻轻嗯了一声。黄蓉拉著穆念慈的手,走到小溪旁的一株垂柳下坐了,道:“姊姊,他怎样欺侮你?咱们找他算帐去。我和靖哥哥也给他作弄得苦,险险两条小命送在他手里。”4 s8 |# ^; D+ |5 L3 h. V7 ]
  穆念慈不答她的问话,却向那道姑招手道:“妹子,你也过来。”黄蓉与郭靖忙著留神穆念慈,倒忘了旁边还有一人,这时回过头去,只见那道姑正出神望著郭靖。二人目光一触,那道姑将头转开,慢慢拉去脸上布帕,向郭靖盈盈拜了下去,轻声道:“恩公您好。”郭靖又是一惊,原来这道姑却是当日捉血鸟时所遇见的秦南琴,急忙作揖还礼,但见她鬓边戴了一朵白布扎成的小花,衣上滚了粗麻布的边,正是身服重孝,忙问:“你爷爷呢?他老人家好么?”南琴尚未回答,两道泪水先流了下来,不言可知,她爷爷已经死了。. q& N9 B8 w* ~' e( B. D5 G) h1 B5 t  w( |
  穆念慈站起来拉了南琴的手,三个少女并肩坐在柳下。三个倒影映在清可见底的溪水之中,水面一瓣瓣的落花从倒影上缓缓流过。郭靖坐在离三人数尺外的一块石上,满腹狐疑:这两人怎么会在一起?怎么都作了道姑打扮?在酒楼中怎么又不招呼?秦老汉不知如何死了?! V" w/ }) n' ?( ?0 d$ ?  S4 t- _
  黄蓉见了二人伤心的神色,也不再问,默默的握著每人一只手。过了好一阵,穆念慈才道:“妹子,郭世哥,你们雇的船是铁掌帮的,他们安排了鬼计,要阴谋加害。”靖蓉二人吃了一惊,齐声道:“那哑巴梢公的船?”穆念慈道:“正是。不过他不是哑巴。他是铁掌帮的高手,说话声音响亮得很,生怕一开口引起你们疑心,所以假装哑巴。”黄蓉暗暗心惊,道:“不是你说,我还当真瞧不出来。”郭靖飞身跃上柳树,四下一望,见除了田中二三农人之外,再无旁人,心想:“若非蓉儿大兜圈子,只怕铁掌帮定有人跟来。”9 p* \8 c" g0 ]6 ~) O( n
  穆念慈叹了一口长气,缓缓的道:“我和那杨康的事,以前的你们都知道了。后来我运义父义母的灵柩南下,在临安牛家村冤家路窄,又遇上了他。”黄蓉接口道:“那回事我们也知道,还亲眼见他杀了欧阳公子。”穆念慈睁大了眼睛,难以相信。黄蓉当下将她与郭靖在密室养伤之事简略的说了一遍,又说到杨康如何冒充丐帮帮主、两人如何脱险等情。% O% e6 J- h( {8 n
  这回子事经过曲折,说来话长,但黄蓉急于要知道穆念慈的经历,只扼要的提了一提,穆念慈切齿道:“此人作恶多端,必无好报,只恨我有眼无珠,命中有此劫难,竟会遇上了他。”黄蓉摸出手帕,轻轻替她拭去颊上泪水。穆念慈心中烦乱,过去种种纷至沓来,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定了定神,待心中渐渐宁定,才说出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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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红颜薄命# L; Q8 K+ Y0 f- _0 N
  穆念慈右手让黄蓉握著,左手轻轻抚著她的手臂,望著水面的落花,说道:“我见他杀了欧阳公子,只道他从此改邪归正,又见丐帮的两位高手恭恭敬敬的接他西去,我心中喜欢,就和他同行。到了岳州后,丐帮大会君山,他事先悄悄对我说道:洪恩师曾有遗命,著他接任丐帮的帮主。我又惊又喜,实是难以相信,但见丐帮中连辈份最高的众长老,对他也是不敢有丝毫怠忽,却又不由得我不信。我不是丐帮的人,不能去参预大会,只得在岳州城里等他,心里想著,他一旦领袖丐帮群雄,必能为国为民,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出来,将来也必能手刃大寇,为义父义母报仇。这一晚我东想西想,竟没能安枕,直到黎明时分,才有倦意,正要蒙眬睡去,他忽然从窗中跳了进来。”
7 S0 {6 \  @$ q8 ?+ k% i  “我吓了一跳,还道他忽又想起了胡闹的念头,要待正言责他,他却低声道:‘妹子,大事不好啦,咱们快走。’我惊问原委,他道:‘丐帮中起了内叛,污衣派不服洪帮主的遗命。净衣派与污衣派为了立新帮主的事,大起争斗,已打死了好多人。’我大吃一惊,道:‘那怎么办?’他道:‘我见伤人太多,甘愿退让,不做帮主。’我想:顾全大局,也只有如此。他又道:‘可是净衣派的长老们却又不放我走,幸得铁掌帮裘帮主相助,才得离开君山。眼下咱们且上铁掌山去避一避再说。’我也不知铁掌帮是好是歹,他既这么说,就跟了他同去。”
$ w/ \- W3 C6 r0 _) J  “到了铁掌山上,只见那铁掌帮行事鬼鬼祟祟,处处透著邪门,我就对他说:‘你虽退让不做丐帮的帮主,但总也不能一走了之。我瞧还是去找尊师长春子丘道长,请他约齐江湖好汉,主持公道,由丐帮众英雄在帮中推选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出任帮主,免得自相残杀,负了洪恩师对你的重托。’他支支吾吾的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却只提跟我成亲的事。我疾言厉色的数说了他几句,他也生气了,两人吵了一场。”1 A7 z0 p! Q0 K$ |+ ]5 S
  “过了一天,我渐渐后悔起来,心想他虽然轻重不分,不顾亲仇,就只念著儿女之情,但总是对我好,而且我责备他的话确是重了些,也难怪他著恼。这天晚上我愈想愈是不安,点灯写了个字条,向他陪个不是。我悄悄走到他的窗下,正想把字条从窗缝中塞进去,忽然听得他正在与人说话。”
1 k" k* h& a& s8 T" R  “我不想偷听他与人说话,只等那人一走,把字条递了过去,那就完了,可是说话的人声音很响,尽管用力压低嗓门,我在窗外仍是听得清清楚楚。只听那人说道:‘小王爷,娘儿们总是三心两意的,穆姑娘既然一时不肯相从,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裘帮主伯你烦恼,命小人送一件物事来给小王爷解个闷儿。’我心中奇怪:‘裘帮主不知送什么东西给他,倒要瞧上一瞧。’”0 H7 G3 v) g. d: h+ @
  听到此处,黄蓉满脸好奇的神色,心想:“却不知是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可惜我在铁掌帮时没有见到,否则定要抢了过来。”穆念慈接著说道:“我听他道:‘多谢裘帮主好意,我也没什烦恼,不用送物事来啦。’那人哈哈一笑,道:‘小王爷瞧了再说,包你喜欢。’他轻轻拍了两下手掌,接著脚步声响,两个人提了一件沉沉的东西走进房来。我禁不住从窗缝里往内张望,只见两名黑衣汉子提著一只大竹篓,放在地下,先前说话那人走过去,把竹篓盖子揭了开来。”
, D0 Z5 {7 O% M1 r  q; |  黄蓉叫道:“啊,这里面不是毒蛇,就是蛤蟆,我见过的。”南琴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听著,脸上始终不动声色,这时却向黄蓉望了一眼。穆念慈叹道:“妹子,这次你猜错啦。竹篓里走出一个人来,就是这位秦家妹子。”郭靖与黄蓉同时轻轻低呼一声。8 R! s- e, \9 e8 Z" d
  (以下修订本全部删除)3 ^# ]) \- P8 [" `$ f8 }& W' j' `
  南琴望著溪水,说起话来,语调平静异常,似乎心中竟无半点激动:“自从恩人和黄姑娘走后,我和爷爷照常捕蛇为生。爷儿俩闲著常说起恩人。恩人在咱家里只耽了这一日两夜,咱俩说起来却是个没完没了。那树林子里孤单的生涯,倒显得没这么冷清清了。有一天我正撒蛇药搜寻一条青脚线,忽然来了三个穿黑衣的汉子,对著我直笑,我知道不妙,急忙回家,他们竟跟著我来。我还没走到家门,他们就来抓我,我吓得叫了起来,爷爷赶出来帮我,这三个恶贼,一刀就将爷爷杀死了。”
+ P7 [2 E% |" X3 }/ N+ I0 ]; ~  郭靖听得心头火起,用力在腿上一拍。南琴道:“上次恩公救了我,这一次怎能再来救我?就这样,我被他们掳到了铁掌山来。到了峰上,才知他们已掳了数十名以捕蛇为生之人,原来裘帮主要搜捕大批毒蛇,用来练什么功夫。”黄蓉点点头道:“这就是了。”南琴恍似没听见她的话,继续说道:“铁掌帮只叫我捕蛇,倒也没怎么难为我。裘帮主还叫我们驱赶青蛙和蛤蟆打架,又赶毒蛇去吃蛤蟆,不知闹些什么古怪,这样搞了几天,我才瞧了出来,原来他聚精会神的瞧这些虫豸打斗,手足身子不断模仿毒蛇和青蛇的形状……”& u. D* T! z1 F4 @$ P! L6 |
  黄蓉跳了起来,大声说道:“靖哥哥,原来如此,那裘千仞也在觊觎这部九阴真经。”郭靖茫然不解,问道:“怎么?”黄蓉道:“他在钻研破西毒蛤蟆功的法儿,二次华山论剑之时,要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郭靖恍然大悟;“啊,怪不得他要捉这许多蛇,又要让青蛙与蛤蟆打架。”黄蓉笑道:“让这两个坏东西打个你死我活,那才教好玩呢。靖哥哥,你说谁的武功强些。”郭靖沉吟片刻,摇头道:“各有各的厉害,我可说不上来。”黄蓉道:“咱们且不管这些。”转头向南琴道:“姊姊,你怎么又到了这竹篓中去啦?”南琴黯然道:“我成了他们的女奴,别说放在竹篓之中,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只好由得他们高兴。”$ b' n) J/ H; D- J0 ]
  黄蓉给她不轻不重的顶撞了这么一下,倒讪讪的说不出话来,要待回敬她一句,想起她惨遭不幸,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 _3 l% n( s  E5 E2 E  穆念慈接口道:“我见秦家妹子从篓子里伸出头来,险些儿失声惊呼,他也是吃了一惊。那铁掌帮的匪首笑道:‘小王爷,这玩意儿不错吧?’他摇手道:‘不,不,快带出去。若是给穆姑娘知道了,那可要惹出大事来。’我听他这么说,心想他究竟对我是一片真心。那匪首笑道:‘穆姑娘怎能知道?过几日小王爷下山,要是喜欢她,我们悄悄给你送到王府里。若是厌了,那就撇在这儿,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他把将秦家妹子从篓子里揪出来,说道:‘好生服侍小王爷。挑给你这个差使挺美吧。’说著指挥下人将竹篓提了出去,向他请了个安,转身出门,反手把门带上了。”
' T1 H8 W6 q$ K; R/ T  “他拿起烛剪,钳去了一段烛蕊,火光一亮,照出了秦家妹子美丽的容貌,他笑嘻嘻的走上前去,拉著她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秦家妹子不理他,他搂看她的腰,在她脸上香了一香,笑道:‘好香,好香!’我气得眼前金星乱冒,有好一阵子看不清他在干些什么,等到定了一定神,只见秦家妹子手里拿著一柄短叉,两股叉尖对准了自己胸膛,低沉著声音道:‘我这条命早就不要啦,你再碰我一下,我当场死在你的面前。’”% W) h9 G1 ~5 C( G/ U4 e
  “我心中暗赞秦家妹子好有骨气,只盼能这么吓退了他。那知他漫不在乎,从衣服上扯下两个金钮子,扣在手指上一弹,铮的一声,一个钮子将秦家妹子手中的蛇叉打落在地,又一个打中了她的哑穴。我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打破窗子,跳进房去。他呆了一呆,笑道:‘妹子,你来得正好。’也不知怎的,我见他笑脸迎人,心中气就渐渐平了,再给他花言巧语一番,又没了主意。就在此时,我听得黄家妹子在窗外叫我。”9 i8 b- B' A6 m
  黄蓉道:“那时我真想不到你也会在铁掌峰上。”穆念慈又道:“后来你与裘帮主在外面动上了手。我跳出来想插手相助,已不见了你们踪影。我心里一动,悄悄在窗缝里一张,黑暗中只见他又抱住了秦家妹子。我只觉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在窗上,隔窗叫道:‘好,咱们从此一刀两断,我永远不再见你。’也不等他回答,直冲下山。这时铁掌峰上已闹得天翻地覆,帮众们点起灯笼火把,齐向中指峰奔去。我独自下山,倒也无人拦阻。”6 B/ _  W% j9 w5 Q: G, l* o: Z0 f
  “经此变故,我心如死灰,只想一死了之,黑暗中见到一所屋子,就闯了进去,原来是一所道院。只见西壁上绘著一位道长之像,手挺长剑,英姿飒爽,旁边却题著『活死人’三字。我虽不明其意,但心念一动;若是此时死了,义父义母的大仇如何得报?当下求院中的老道姑收了我做弟子。那知次日清晨就全身发烧,神智不清。也不知病了几天,待得醒转,却见秦家妹子站在床前服侍我,也作了道姑打扮。”
: ^  j+ M7 h. u  黄蓉欲待相问南琴:“你怎样逃下铁掌峰来?”只怕又给她抢白几句,当下住口不问。南琴向郭靖望了一眼,知他盼自己述说当时经过,于是说道:“那姓杨的给穆姊姊打了几个耳括子,呆在当地,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山上呼叫之声愈来愈响,他从衣囊中取出一柄短剑,插在腰里,吹灭了烛火,走过来在我脸上摸了一摸,哈哈大笑,跳窗出去。”
: _9 Q) [8 s: p9 O8 C; Y0 ]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喊声渐渐远去,似乎帮众们追向山下。我若在此时逃走,原是大好机缘,只是被那姓杨的在我身上使了手脚,动弹不得,倒在床边,黑暗中听著铁掌帮的叫喊声越来越远,终于半点声息也听不到了。就在这四下里一片寂静之中,那姓杨的又从窗中跳了进来。我见他的黑影坐在桌边,一手撑住了下巴,呆呆出神,过了半晌,听他自言自语:‘那姓郭的小子竟然敢上山来,后面必有高手接应,在这是非之地,我多耽干么?’。”黄蓉听到这里,忍不住骂了声:“懦夫!”7 x* \+ @3 p5 q5 ~$ O" H: R
  南琴接著说道:“他在桌上轻轻一拍,说著『哼,你永不见我,却又怎地?只要大事得成,我富贵无极,后宫三千,还少得了美貌佳人?’……”郭靖大怒,破口骂道:“这小贼!”南琴听杨康如此说,实不知中间包藏著一个卖国求荣的奸谋,见郭靖这等著恼,只吓得脸上失色。郭靖柔声道:“你再说下去吧。”南琴缓缓的道:“你一定要我说?”郭靖道:“你若是累了,那就歇一会儿。”
0 Q) f' R6 D+ j! L& G  南琴凝视著他,脸上神色极是奇怪,语调却平静异常,说道:“累是不累的,只是我不幸遭遇羞辱,亲口说来未免难堪。”郭靖忙道:“那你不用说了。咱们且商个今后之计。”南琴道:“不,我该原原本本的说给你知道。”郭靖道:“我到那边走走,你跟穆黄两位姑娘说吧。”说著站起身来。他猜想杨康必定对她无礼。要她亲口对自己述说,双方都显得尴尬,那知南琴道:“若是你走开,我是死也不说的。这两天来,穆姊姊待我这么好,我也不肯对她说。”郭靖眼望黄蓉,见她使眼色命自己坐下,于是坐回了原处。! x: l" B. E# _
  南琴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自伤身世,还是得抒积郁,反觉安慰,缓缓说道:“那姓杨的心意已决,点亮了烛火,回身收拾行囊,忽见我倒在床边,微微一惊,原来他以为我早已逃走了。他拿烛台在我脸前照了一照,笑道:‘嘿嘿,为了你,才失却了她。你自己想想,若是愿意跟我走呢,这就带你下山。否则你就躺在这里,让铁掌帮爱对你怎么样就怎样。’我一时难以决断,自忖留在山上定无善果,可是跟他下山却是凶多吉少。他见我沉吟不语,忽然纵声大笑,兽性发作,就将我污辱了。”
0 ?2 E$ F3 L4 f: J& r# U  三人听得默然不语。穆念慈心似刀剜,泪水如珍珠断线般滚了下来,杨康对已负心背义,这些日来原已神伤肠断,却不料比人卑恶至斯。她一往情深,对他原谅了一次又一次,岂知自己的刻骨相思,到头来终成一场恶梦。! k7 {. C( z. r: o/ U* d& s6 K5 k7 f
  南琴神情木然,说的似乎只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之人的事:“我既然为他所辱,把心一横,就跟了他下山,总要寻个时机,先报被辱之仇,再自寻了断。那铁掌峰甚是陡削,他扶著我就走得不快,行到天明,还只走到山腰。他怕撞到铁掌帮的人脸上不好看,故意拣山后没路的地方走,这样攀藤附葛,下去得更加慢了。那山腰越走越险,下面是个万丈深谷,黑黝黝的不见底处,只要向下一望,脚就发软。两人走到一块凸出的悬崖之上,我心里害怕,手脚直颤。他笑道:‘我背你过去。可不许动,一动两人都没命儿。’说著就弯下了腰。我想这真是天赐良机,正好在此同归于尽,当下伏在他背上,牢牢抱住他的头颈,待他正当伸腰站起,身子未稳之际,我右脚用力在大石上一撑。他大叫一声,两人一齐摔了下去。”2 a# b* o" A$ _. ~* V* J
  听到此处,穆念慈惊呼一声,但随即想到自己对杨康竟未忘情,不由得咬牙暗恨。南琴接著说道:“我只觉身子凌空,往下直掉,不禁暗暗喜欢,心想这一下我固然粉身碎骨,教这奸贼也摔成肉酱。突然之间,只觉猛地一顿,眼前火花乱舞,一颗心好似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我只道这一下准是摔死了,却听得那恶贼哈哈大笑起来。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他右臂勾住了石壁上横里生出的一棵松树,两个人在空中好似打秋千般一晃一晃的,原来那松树救了他的性命。”2 u4 S2 C( A. I4 ^0 A1 j2 @  B; s
  “他不知我是有意相害,还道我害怕才站立不稳,这一下死里逃生,他甚是得意,笑道:‘若不是你小王爷一身武功,你的小命儿还在么?’那松树离谷底已不过七八丈,这恶贼也真是命不该绝,偏巧会摔在松树之旁。他背著我爬到树根,说道:‘先到谷底,再寻去路。’”, \5 n5 s" v2 u# `. g3 x
  “那深谷里全是树叶腐草,到处都是枯骨,想是山上时有野兽失足掉下,年深月久,尽成白骨。他拿著一根野兽的大腿骨,一面拨草而行,一面跟我说笑。我怕他起疑,有了提防,日后难以下手,也就跟他敷衍应答。走了一阵,他忽然一脚踏中一件甚么东西,惊呼一声,急忙退后,用兽骨拨开长草一看,原来是具死尸。那死尸身穿黄葛布衫,头颅跌得粉碎,早已瞧不出面目,只见胸前一丛白胡子染著斑斑鲜血,却是跌死不久……”& d3 Z3 L, z+ x7 b! u! d* i1 q" _0 b
  黄蓉道:“裘千里那老儿摔在深谷之中,居然还有人见了他一面。”南琴道:“他在那死尸身上一搜,拿出了许多物事,什么戒指、断剑、砖块,古里古怪一大套。他笑道:‘原来这老儿死在这里。’一面说,一面从死尸胸口搜出了一本册子。”
2 I3 g5 h7 e+ }! h: K  黄蓉道:“这本册子之中,只怕记的是他各种各式骗人的法门。”南琴仍是宛如没听见她的说话,接著说道:“那姓杨的恶贼拿了册子打开来一瞧,津津有味的一路翻阅,脸上神色很是高兴。瞧了好一阵子,才把册子放入怀中,觅路出谷。两人在那阴沉沉的深谷中整整绕了一天,直到傍晚,方始转出山谷,找到一家农家借宿。他叫我自认是他妻子,不许露出半点破绽。吃过晚饭,他点了油灯又瞧那本册子,看一回,指手划脚的比一回,似乎册子上写著什么武功的法门。我倚在床上,又是伤心,又是疲倦,身子像瘫痪了般动弹不得,忽然之间,只听得窗外阁阁两声蛙鸣,又是丝的一响。我在林子中跟著爷爷捉蛇惯了的,一听声音,就知是一条毒蛇咬住了一双青蛙。”
' t1 \( o+ C/ Z  `8 `' Y. ^  “我想著被恶贼害死了的爷爷,想著他在阴世倒能与我爹爹、妈妈、叔叔们团聚了,就剩下我一个孤苦伶仃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突然间一个念头在我心中一闪,我道:‘小王爷,我出去一忽儿。’他笑道:‘好吧。可是你别想逃走,我一霎眼就追上你?’我道:‘我逃?逃到那里去?’他道:‘是啊,你不想逃,这才是好孩子呢!’”
) H6 v+ y# V) i9 {0 W' J+ a6 S( x$ I  “我走出了屋,悄悄走到屋背后,站著听一忽儿,果然听见那蛇儿正在吞食青蛙。我掩过去抓住蛇儿的尾巴一抖,就提了起来,再把蛇儿盘成一圈,用一块帕子包了,回到屋里。他见我很快就回去,笑著点点头,又看他的书,说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就来陪你。’我心里暗骂:‘好恶贼,老天爷叫我今日得报被辱之仇。’”* W, k9 K$ U# b8 o5 [4 ?  r
  说到这里,黄蓉已知道她报仇之法。穆念慈也已隐约料到,手心全是冷汗。只有郭靖还只怔怔的听著,没识透这中间的机关。南琴接著道:“我放下帐子,拿扇子赶出蚊虫,睡在里床,轻轻打开帕子,拿出蛇儿,右手按住蛇儿七寸,叫它不能游动,左手用扇子盖在蛇上,沉著气只等他上床。”
4 p9 |) c2 m1 h- z6 ]3 ~: z  “那知他看书看出了神,全然把我忘了。我越等心越是跳得厉害,只怕他瞧出端倪,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油灯中的青油渐渐点干,灯火越来越小,终于嗤的一声,油灯熄灭。他笑道:‘哈哈,真是该死,看起了书,竟不顾得怜香惜玉。小宝贝,可别怪我啊。’我假装睡著,轻轻发出鼾声,耳中却留神听著他的动静,听著他折好册子放入衣囊,听著他除去长衣,听著他坐上床来,又脱下鞋子,揭开帐子。这时天气好热,他脱光了上衣,打赤膊睡倒,伸手来抱我。我仍是轻轻打鼾,左手慢慢拿开扇子,右手慢慢把蛇头拿到他的胸口,在蛇身上用指甲使力一刺。蛇儿受痛,在他胸膛上一口咬住。他大叫一声:‘什么?什么?’一跃下床,这才摸到那毒蛇还牢牢咬住他的胸口,用力一扯,好啊,蛇儿的牙齿一一断折,都留在他的肉里啦。”) M$ q3 ?' y: a3 F, S
  穆念慈惊叫一声,跳了起来,望著南琴,脸上是一股说不出的神情,又是惊骇,又是佩服,可又混和著不少责怪。南琴理也不理,虽然说到十分紧张之处,语调仍是平静异常:“他高声叫道:‘蛇,蛇!’我这时还不想死,我,要眼见他受尽苦楚死了,再到阴世去见我爷爷和爹娘去。当下我假装也是大吃一惊,叫道:‘什么?有蛇?在那里,在那里?’他道:‘咬著了我。’我道:‘快点火,快点火。’他晃亮火折,我见他胸口清清楚楚排著四个小黑孔,心中暗暗高兴的说道:‘你躺著别动,我给你去找些草药。’这时农家的人也惊了起来,说道:‘这里本有毒蛇,唉,怎么游到床上来啦。’”: m; I5 b  c" U0 A6 e0 f
  “我提了一盏灯笼,到屋子外去找草药。我真的是去找草药,不过找的不是医蛇毒的药,是叫蛇毒发作得更厉害的药……”穆念慈听到这里,反手一掌,打得南琴半边腮帮子登时红肿。黄蓉一伸手,拿住她的手腕,叫道:“姊姊,难道这恶贼不是罪有应得?”穆念慈脑海中一片茫然,两眼发直。
3 i0 n) X' E. _/ z  南琴被打,理也不理,仍然说道:“那草药一时找不到,我也不找啦,反正他被蛇儿咬了这一口,总教他挨不过六个时辰。我随手摘了几茎青草,放在口里嚼烂了,回去给他敷在伤口。只见他胸口已肿起一大片,黑中带紫,人已昏过去了几次。我坐著他身旁假哭,起初是装假,后来哭了几声,想到自己身世,悲从中来,难以抑制,不禁哭得甚是凄凉。他醒了转来,两眼望著我,眼中露出凶光,疑心是我捉蛇害他,但见我满脸泪水,并非假装悲戚,怀疑之心又去,叹道:‘总算还有一个人为我淌眼泪。’”
7 N  e, k& s& N$ ~. V+ _  “从半夜到天明,他又昏晕了三次,到后来全身发冷,痉孪抽搐,痛苦难当。他自知性命难保,对我道:‘我求你一桩事,事成后必有重报。’我道:‘我不要什么重报,你吩咐吧。’他叫我从衣囊中取出那本册子来,说道:‘我死之后,你取我身上的短剑,连同这本册子送到大金国汴梁赵王府,亲手交给赵王爷,说道武穆遗书的消息,就在此册之中。’”
* X/ h) \! [* K# \8 q1 H  郭靖与黄蓉对望了一眼,心道:“怎么裘千里的册子和武穆遗书又有关连了?”南琴接著道:“他有气没力的道:‘你对赵王爷说,我亲口允你,立你为妃,你……你这一生就富贵荣华,享用不尽了。’我点点头不语。他凄然笑道:‘你怎么不谢我?’我仍是不语。我是要等他身上蛇毒再发作厉害些,手足丝毫动弹不得,再把那本册子在他面前一张张的撕得粉碎,叫他临死之时,不但身上痛苦,心中也不得平安。”穆念慈厉声道:“你…你为什么这样恶毒?他就算对你不起,也是为了爱惜你这副容貌?”黄蓉却低声道:“唉,可惜,可惜!”1 N6 j& I. |- N) o% a5 {
  南琴冷冷的道:“可惜?这样的恶贼死了有什么可惜?”黄蓉道:“我又不是可惜人,是可惜那本册子。”南琴不再接口,自管说她的经历:“那恶贼折腾了半夜,挨到天明,只叫:‘水,水!’我倒了一碗水,放在他床前桌上,说道:‘这里有水!’他伸手想拿,我把水碗移远一些,他够不著了,挣扎著要坐起来,身子却是不听使唤。他道:‘求求你,拿……拿给我。’我道:‘你自己拿。’他使尽全身之力,一把抓住水碗,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那知道手臂僵硬,再也弯不过来,一用劲,乓乒一声,水碗在地下跌得粉碎。”9 i. a, W, j' S& n0 o% W: W$ n
  “我知道他已无能为力,拿著那本册子,走到他跟前说道:‘你要我送到赵王府去,好啊,你瞧仔细了。’我从册子上撕下了一张纸来,慢慢的撕成一片一片。他只说:‘你……你……’又是惊惶,又是气愤。我要等他零零碎碎的受罪,撕了一张,停歇片刻,再撕一张。他气得晕了过去,好,我就等他,等他醒过来再撕。”9 i! D" ^* i* c- W0 K$ h9 z
  “这样撕了十多张,他早闭上了眼不瞧,可是耳朵里却听得见啊。轻轻的,慢慢的,就这样嗤的一张,又是嗤的一张……”她一人说话,三人在旁倾听,四个人脸上神情甚是奇特,似乎都亲眼见到杨康倒在床上,南琴在他面前撕那本册子的情景。& U& E/ d+ y; U6 {+ M; E
  “突然之间,他脸上露出了留神的模样,好像在用心听远处的什么声音。我停手不撕,侧耳倾听,果然远远有许多人说话和脚步之声。那恶贼虽在临死,还是十分狡猾,忽然假装没听见什么,只说:‘水,水,给我水!’我听得人声越走越近,不久到了农舍外面,听得有人在骂:‘直娘贼,这两个小贼定是给神算子收留了。’又有一个人道:‘依老子说,一把火将那贱人连小贼一起烧了。’另一个道:‘那使不得,若是烧她不死,这婆娘阴险毒辣,可给咱们铁掌帮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祸胎。’”! K5 A9 Z" @1 l& a
  “我一听是铁掌帮人马,心中暗暗吃惊,只怕他们进来救了这恶贼。铁掌帮多养毒虫,自有解救蛇毒之法。我从地下检起一片破碗的尖片,心中算计定了,若是帮众进屋,我先杀了这姓杨的恶贼,随即自杀。我怕他张口喊叫,把他长袍蒙在他头上,将破碗的碎片对准了他喉头。”
5 j9 }" x/ C" H2 q; S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运气坏,铁掌帮人马先先后后经过那农舍回山,居然没一人进来。我等他们过尽了,揭开他头上长袍,正要拿那小册子再撕,忽然呀的一声,大门被人推开。这农家的一对夫妇一早就到田里去了,屋里再无旁人,我到门缝里一张,只见进来的是七八个男子。这些人手拉手的缓缓而行,当先那人手中拿了一根杆子,在地下点点打打,原来都是瞎子,身上十分污秽,但依稀瞧出原本穿的都是白衣。”+ S. `4 l6 c/ p; _  V4 g
  黄蓉低声道:“老毒物的蛇奴。”南琴眼望郭靖,说道:“那曰恩公和我在树林子里捕捉血鸟,我亲眼见到这些恶奴被血鸟啄瞎眼珠,自然一见就认得他们的面目。我忙把长袍又蒙在他的头上,只听蛇奴中领头的那人叫道:‘行行好,冷菜冷饭,给些瞎子!’我不敢出声。那人又叫了一遍,停了片刻,听得屋内无人回答,说道:‘这里没人,咱们找吃的吧!’说著各人站起身来。我想:他们一找就会找进屋来,那可不妙。于是咳嗽一声,打开房门,说道:‘谁啊?’那些蛇奴吃了一惊,一人说道:‘求姑娘行行好,施舍些茶饭。’又一人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道:‘咱们化银子买也成。’我道:‘请坐吧,我给你们做饭去。’我只盼他们快些走路,于是到厨下煮了一锅饭,炒了一盘青菜,给他饱餐了一顿。”' |. f, N" b+ w9 |3 k  b) B. ?
  “他们吃完饭,正要站起,忽然隔壁房里那姓杨的大叫一声。我急忙回进房去,只见他撑著身子坐在床上,一手指著我,脸上满是惊怖的神色,叫道:‘欧阳公子,欧阳公子!’我给他吓了一跳,也不知欧阳公子是谁,只怕给蛇奴们听见,又生变故,忙拾起落在地下的长袍,迎头罩去。那知他突然间力大异常,伸手一格,把我推得跌倒在地,口中叫道:‘欧阳公子,你……你饶了我,饶了我!’”
5 S+ `3 W3 D3 X7 ]# q  黄蓉、郭靖、穆念慈三人亲眼见到杨康用铁枪的枪头刺杀欧阳公子,听南琴说到这里,背上都感一阵寒意。黄蓉本来坐在二女之间,想到欧阳公子的鬼魂前来向杨康索命,越想越怕,“嘤”的一声叫,跃起身来,奔到郭靖身旁,偎倚著他坐下。其实世上那有鬼魂索命之事,杨康中了蛇毒,神智混乱,心中又深印著当日刺杀欧阳公子这一幕,于是在昏迷之中似见欧阳公子走到面前,伸手要扼他咽喉。  Y: z( _) o# i" b* t
  南琴见黄蓉与郭靖神态亲热,心中一酸,接著说道:“他大叫欧阳公子,房中的众蛇奴纷纷闯进房来,叫道:‘公子爷,公子爷,您在那里?’我见事情败露,瞧众蛇奴的神情,似乎正是在寻这个什么欧阳公子,料知要糟,乘著房中混乱,众蛇奴又没一个有眼睛,悄悄溜了出去。不知怎的,那时我又不想死啦,只怕被他们抓住,身受难言惨祸,当下头也不回的向前直奔,鬼使神差,竟也奔到了穆姊姊所住的道院之中。我见穆姊姊身如火烧,病得厉害,就留下照料她。当晚思前思后,眼前又有穆姊姊的榜样,于是也求那老道姑收我作弟子,出家做了道姑。过了两天,穆姊姊烧退醒来……”
  S- h, ~: r! k1 R' d  穆念慈打断她的话头,问道:“后来他怎么啦?”南琴道:“怎么啦?自然是死了。”穆念慈道:“我……我瞧瞧去。”一跃而起,头也不回的向前直奔。黄蓉急叫:“姊姊,姊姊!”穆念慈心中只想著杨康,竟未听见,片刻之间,转过山坳,跑得人影不见。
/ u, u8 A' g, ^) y. [7 T7 `  三人都知她对杨康仍是未能忘情,各各嗟叹。南琴慢慢站起身来,说道:“恩公,过去的事都对你说啦,也是天可怜见,能教我再见你一面。”她从怀中取出一本撕烂了的册页,递给郭靖道:“这册子给我撕去十多张,我也不懂里面写著些什么,那姓杨的贼子这么当它宝贝儿般的,想来总有点儿用处,请您瞧著办吧。”. \: U) q0 c& }; J9 G, p
  郭靖接过,也不打开,顺手放在怀内,问道:“你打算到那儿去?”南琴凄然道:“我既已见著恩公,到那儿都是一样。那铁掌帮对恩公和黄姑娘不存好心,两位多小心著点儿。”黄蓉问道:“你怎知道那哑巴梢公是铁掌帮的人?”南琴道:“将我装在竹篓子里去交给杨康的,就是他。”黄蓉“啊”了一声,心中已在盘算对付这梢公的法儿。
- }1 }8 |, I7 l/ {8 g' h, w  南琴又道:“穆姊姊退烧起床之后,和我商量著结伴东行,在避秦酒楼上正好遇著两位,又见到了那假装哑巴的稍公。想是老天爷不让恶人得逞,所以无巧不巧的教我们撞到了。”她说毕,向黄蓉道个万福,随即向郭靖盈盈的拜了下去,说道:“小女子从此告辞,祝恩公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3 y+ j6 n/ F( X6 I  k  郭靖急忙扶起,心中甚有黯然之意,却不知说什么好。黄蓉道:“秦姊姊,你也没家啦,不如跟我们一起到江南去。”南琴摇头道:“我要回爷爷的树林子去。”黄蓉道:“那你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有什么好?”南琴道:“我生来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命。”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不再言语。南琴也向郭靖望了一眼,缓缓转过身子去,向前便走。$ K" f0 G0 u3 x) u; y7 f8 K
  郭靖呆了半晌,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姑娘慢去。”南琴闻言停步,却不转过身来。郭靖道:“若是再有歹人相害,姑娘你却怎生处?”南琴低下了头,轻声道:“乱世弱女,左右不过认命罢啦。”郭靖道:“我传你一点浅薄功夫,只要勤练不掇,日后也尽可敌得住三五壮汉。”" D+ e  u# B9 k
  南琴沉思半晌,道:“好吧,既是恩公吩咐,我学便是。”郭靖见她并无喜色,心中微感诧异,当下将当年丹阳子马钰在蒙古大漠中授给他的内功心法,说了十路。南琴聪明伶俐,郭靖只稍加点拨,也就会了。郭靖道:“这门功夫学得久了,成效自见。你虽不会武艺,但将来随便乱打的一拳一脚,亦足伤人。”南琴默然不语,拜别而行。
2 C2 u- `2 V9 ^. @+ m+ {  (修订本删至此)
3 v  K2 b) ~  X; z1 \( q. R  黄蓉待她走远,笑道:“恭喜你收得一位高足啊。”郭靖道:“那算什么收徒弟,我只盼她不再受歹人欺侮就是。”黄蓉道:“那也难说得很,就是学到你我这样的本事,也免不了受歹人欺侮。”郭靖叹道:“乱世之际,人不如狗,那也是没法的事。”黄蓉道:“好,咱们杀那哑巴狗去。”郭靖道:“什么哑巴狗?黄蓉口中咦咦啊啊,指手划脚的比了一阵。”郭靖笑道:“咱们还坐这假哑巴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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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2:08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
5 u' ?' A3 b* b. a# y& Z第九十二回  青龙险滩
5 d* }- [3 m  B% g' R# u  黄蓉道:“自然要搭这船。裘千仞那老贼打得我好痛,我正要找他晦气。老贼打不过,就杀几个他手下的恶徒,也出了口胸中恶气。”当下两人又回酒楼来,只见那哑巴梢公正在酒楼前探头探脑的张望,一见两人回转,脸露喜色,忙迎上来。
; E7 ]: d4 S1 |# K/ `  靖蓉二人只作不知,随他到码头落船,那船是一艘不大不小的乌篷船,载得八九十担米。沅江中这种船只最多,湘西山货下放,湖滨稻米上运,用的都是这种乌篷木船。只见船内有两名后生,赤了膊正在洗刷甲板。靖蓉二人上了船,那梢公解开船缆,把船撑到了江心,张起布帆,这时南风正急,顺风顺水,那船如箭般向下游驶去。! t. E/ U* V) X$ T9 W
  郭靖想到杨康死于非命,穆念慈和南琴身遭不幸,不胜感叹,斜倚在舱内船板之上,呆呆的出神。黄蓉忽道:“靖哥哥,秦姑娘给你的那本册子让我瞧瞧,不知怎么又跟武穆遗书有关了。”郭靖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从怀中取出册子,交给她。黄蓉一页页的翻阅,忽然叫道:“啊,原来如此。靖哥哥,你快来瞧。”
6 j1 w, a6 `) ?$ X3 y: z  郭靖挪动身子,坐到她的身旁,从她手里瞧那册子。此时天已向晚,朱红的晚霞映射江心,水波又将红霞反射到了黄蓉的脸上、衣上、书上,微微颤动。两人艺高人胆大,虽在贼船之中,却是丝毫不惧,全神贯注的翻阅那本册子。
1 T; I% I. e  N  b" v  原来这册子是铁掌帮第二十三代帮主上官剑南所书,记著铁掌帮逐年的大事。那上官剑南原是韩世忠部下的将领。秦桧当权后岳飞被害,韩世忠被除了兵权,落职闲住。他部下的官兵大半也是解甲归田。上官剑南愤恨奸臣当道,领著一批兄弟在荆襄一带落草,后来入了铁掌帮。不久老帮主去世,他接韦帮主之位。这铁掌帮本来是个平平无奇的帮会,经他力加整顿,两湖之间的英雄好汉、忠义之士,闻风来归,不过数年,在江湖上浸浸然已可以与北方的丐帮分庭抗礼。
9 I, {$ n2 b9 @2 e  上官剑南心存忠义,虽然身在草莽,却是念念不忘卫国杀敌、恢复故土,是以经常派了许多手下人在临安打探消息,以待时机。后来宋高宗传位给孝宗,自己安安稳稳的做太上皇,那孝宗总算想到岳飞尽忠报国、冤屈被害,心中有点过意不去,将他的遗体从众安桥边迁到了西湖边上隆重安葬,建立祠堂把岳飞的衣冠遗物,却送到了宫中。迁葬之日,岳飞的旧部与许多忠义好汉,都在人群之中偷偷的前去祭奠。铁掌帮派在临安的帮众由此得到讯息,知悉岳飞的遗物之中有一部兵法遗书。
# _0 Q) f* B, k4 I2 B  这讯息快马报到铁掌峰上,上官剑南即日尽点帮中高手,倾巢东下,夜入深宫,将那部武穆遗书盗了出来,当晚持书去见旧主韩世忠。
) e, h# H, x% j; n2 n/ Y  此时韩世忠年纪已老,与夫人梁红玉在西湖边上隐居,见到上官剑南送来这部武穆遗书,想起英雄冤死、壮志不售,不由得拔剑斫案、扼腕长叹。他为纪念旧友,曾将岳飞生平所作的诗词、书启、奏议等等钞成一卷,于是将这一卷钞本也赠给了上官剑南,勉他继承岳武穆的遗志,相率中原豪杰,尽驱异族,还我河山。上官剑南拜别之际,忽然想到:岳飞这部兵法之中,处处勉人忠义报国,看来是有所为而作,决不是写了要带入坟墓的,定是秦桧防范周密,以致无法传递出外。但想岳武穆用兵如神,定有对策,却不知他传出来的消息辗转落在何处,若是他所欲传授之人得讯迟了,再到宫中去取,岂非要扑一个空?于是绘了一幅铁掌山的图形,在夹层之中又藏一纸,上书:“武穆遗书,在铁掌山,中指峰上,第二指节。”十六字。韩世忠只怕后来之人不解,又在画上题了一首岳飞的旧诗,心想这部兵法的传人若非武穆的子弟,亦必是他旧部,自然知道此诗,当会对这画细细参详了。
# A& j' I, B0 b7 l9 @" ]  上官剑南回到铁掌山上,大会群雄,计议北伐,但朝廷一味畏惧金国,非但不加奖助,反而派兵围剿,铁掌帮虽然英雄,究竟人少势弱,再加金国又派兵助攻,终于被打破山寨。上官剑南身受重伤,死在铁掌峰上。% y) q6 Y  D$ H7 c  g! L  Z
  这本册子后来几页写得歪歪斜斜,想是上官剑南受伤之后所书,最后几页却被南琴撕破了。郭靖翻完册子,喟然叹道:“想不到这帮主倒是一位忠义爱国的好汉子。他临死之时还牢牢抱著那部遗书。我只道他也和裘氏兄弟一般,勾结大金,卖国求荣,心中对他十分卑视,早知如此,对他的遗骨倒要恭恭敬敬的拜上几拜。”
4 N% }: c0 ]! v/ G3 }1 d  说话之间,天已向黑,梢公把船在一个村子旁拢了岸,杀鸡做饭,黄蓉怕他在饭菜中做甚手脚,假意嫌他饭菜做得肮脏,自行拿了鸡肉蔬菜,与郭靖上岸到村中农家做饭。那梢公吹须瞪眼,极是恼怒,苦于自己装哑巴,既无法出言相劝,又不便讥刺泄愤。
5 f9 v. a' l1 J: f; v( Q  饭罢,二人在农舍前树荫下乘凉,黄蓉道:“那秦家姊姊撕去的几页之中,不知写些什么,世上只有裘千里与杨康见过,可是这一老一小两个奸贼,都已一命呜呼了。”郭靖道:“裘千里拿了这本册子,却不取武穆遗书,不知是何缘由?”黄蓉道:“想是他听见了咱们声音,取了一本,来不及再取第二本。又或许那撕去的十几页之中,载著什么十分重要之事,那老贼全神贯注,也不管什么兵法不兵法了。”郭靖点头道:“想必如此。只是那上官帮主逃上铁掌峰后,官兵怎么不上峰追捕?”黄蓉道:“这个我也想不通,只有瞧了那被撕的十多页,方能解此疑团。”她格的一声笑,说道:“秦家姊姊若不撕毁册页,反而依言去送给完颜烈,那才有好戏瞧呢……”说到此处,突然叫了一声:“妙啊!”0 O! D/ G2 w4 X; d
  郭靖忙问:“怎么?”黄蓉笑道:“咱们把这册子送给完颜烈去,他定会率人上铁掌山去找武穆遗书。想那中指峰是铁掌帮的圣地,裘千仞岂敢干休?让他们自相残杀,岂不妙哉!”郭靖也是拍掌叫好。黄蓉道:“想不到曲灵风曲师哥无意之中建了这个大功。”郭靖愕然不解。黄蓉道:“这武穆遗书本来藏在大内翠寒堂旁的水帘石洞之中,上官剑南既将书盗来,自然是把那幅画放在原本藏书之处,是不是?”郭靖点头道:“不错。”黄蓉道:“我曲师哥被逐出桃花岛后,眷恋师门,知道我爹爹喜爱书画古玩,又想天下奇珍异宝,自然以皇宫之中最多,于是冒险入宫,盗了不少名画法帖……”7 ~- g* y; T- E- s& f2 N
  郭靖接口道:“是啦,是啦。你曲师哥将这幅画连同别的书画一起盗了来,藏在牛家村密室之中,要想送给你爹爹,不幸被宫中侍卫打死。完颜烈那奸贼再到皇宫之中,非但武穆遗书不见,连指点线索的这幅画也不在了。唉,早知如此,咱们在水帘洞前大可不必拼命阻拦,我不会被那老毒物打伤,你也不用操这七日七夜的心了。”黄蓉道:“那却不然。你若不在牛家村密室养伤,又怎能见到这幅画?又怎能……”她想到也就是在这牛家村中,与那华筝公主相见,心中不禁黯然,隔了一阵才道:“不知爹爹现在怎样啦?”抬头望著天边一弯新月,轻轻的道:“八月中秋快到了。嘉兴烟雨楼比武之后,你就回蒙古大漠了吧?”郭靖道:“不,我先得杀了完颜烈那奸贼,给我爹爹和杨叔叔报仇。”黄蓉凝视著新月,道:“杀了他之后呢?”郭靖道:“还有很多事啊,要医好师父身上的伤,要叫周大哥到黑沼去找瑛姑。”黄蓉道:“这一切全办好之后,你总要回蒙古去了吧?”
6 K: P2 N# Q! v6 z) g. ^  j  郭靖不能说去,又不能说不去,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黄蓉忽然笑道:“我真傻,尽想这些干么?乘著咱俩在一块儿,多快活一刻是一刻,这样的好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咱们回船去,捉弄捉弄那假哑巴开心。”
" k$ S) }) D6 k" A! Y  两人回到船中,梢公和两个后生却已在后梢睡了。郭靖在黄蓉耳边道:“你睡吧,我留神他。”黄蓉伤后元气未复,确感倦怠,把头枕在郭靖腿上,慢慢睡著了。郭靖本拟打坐用功,但恐梢公起疑,当下横卧在舱板上,默默记诵一灯大师依据九阴真经中梵文所录的内功,一步一步的照练,练了一个更次,非但不感倦怠,反而神完气足,四肢百骸都觉充塞了劲力,正自心中欢喜,忽然听得黄蓉迷迷糊糊的道:“靖哥哥,你不要娶那蒙古公主,我自己要嫁给你的。”郭靖怔了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她又道:“不,不,我说错了。我不求你什么,我知道你心中喜欢我,那就够啦。”郭靖低声叫了两声:“蓉儿,蓉儿。”黄蓉却不答应,鼻息微闻,又沉沉睡去,原来刚才说的是梦话。+ e0 C0 @! E' _  p, c" a
  郭靖又爱又怜,但见淡淡的月色泻在黄蓉脸上,此时她重伤初痊,血色未足,脸肌被月光一照,白得有似透明。郭靖呆呆的望著,过了良久,只见她眉尖微蹙,眼中流出几滴泪水来。郭靖心道:“她梦中必是想到了咱俩的终身之事,莫瞧她整日价无忧无虑,笑靥如花,其实心中却不快活。唉,是我累得她如此烦恼,当日在张家口她若不遇上我,于她岂不是好?”& k& c( \) @% C) o6 X
  一个人在梦中伤心,一个睁著眼儿愁闷,忽听得水声响处,一艘船从上游驶了下来。郭靖心想:“这沅江之中水急滩险,什么船恁地大胆,竟在黑夜行舟?”正想探头出去张望,忽听得自己坐船后梢上有人轻轻拍了三下手掌,拍掌之声虽轻,但在静夜之中,却在江面上远远传了出去。接著听得收帆扳桨之声,原在江心下航的船向右岸靠了过来,不多时,已与郭靖的坐船并在一起。7 l6 T' s9 o; A) l( y  m6 R
  郭靖轻轻拍醒黄蓉,只觉船身微微一晃,忙欣起船篷向外张望,见一个黑影从自己船上跃向来船,瞧身形正是那哑巴梢公模样。郭靖道:“我过去瞧瞧,你守在这儿。”黄蓉点了点头。郭靖矮著身子,蹑足走到船首,见来船摇晃未定,纵身一跃,轻轻落在桅杆的横桁之上。他这一跃落点极准,正好在那船正中,那船只是微微往下一沉,并未向旁倾侧,船上各人丝毫未觉。- ]5 u/ r, R8 J% G
  他贴眼船篷,向下瞧去,只见船舱中站著三名黑衣汉子,都是铁掌帮的装束,其中一人身形高大,正是当曰黄蓉手下的败将玄背蟒乔太。郭靖身法好快,那梢公虽比他先跃上来船,但此时也刚走入船舱。乔太道:“两个小贼都在么?”那哑梢公道:“是。”乔太又问:“他们可起什么疑心?”哑梢公道:“那倒没有。只是两个小贼不肯在船上饮食,做不得手脚。”乔太“哼”了一声道:“左右叫他们在青龙滩上送命。后曰正午,你们船过青龙滩,到离滩一里的青龙集,你就折断船舵,咱们候在那里接应。”哑梢公应了。乔太又道:“这两个小贼功夫厉害得紧,可千万要小心了。事成之后,帮主必有重赏。你从水里回去,别晃动船只,惹起疑心。”哑梢公道:“乔寨主没什么吩咐了?”乔太摆摆手道:“没有了。”哑梢公行礼退出,从船舷下水,悄悄游回。: f' X4 m  T% [6 e7 Q+ [
  郭靖双足在桅杆上一撑,回到了坐船,将听到的言语悄悄与黄蓉说了。黄蓉冷笑道:“一灯大师那里这样的急流,咱俩也上去了,还怕什么青龙险滩、白虎险滩?睡吧。”
4 p5 j( j+ |: ^! m  既知了贼人的阴谋,两人反而放下了心。到第三日早晨,那梢公正要启锚开船,黄蓉道:“且慢,先把马匹放上岸去,莫在青龙滩中翻船,送了性命。”哑梢公假装不懂,黄蓉也不理他,自与郭靖牵马上岸。郭靖忽道:“蓉儿,别跟他们闹著玩了。咱们从这里弃船乘马就是啦。”
4 B! g: W& l" @1 R  黄蓉道:“为什么?”郭靖道:“铁掌帮鬼蜮小人,何必跟他们计较?咱俩只要太太平平的厮守在一起,比什么都强。”黄蓉道:“难道咱俩当真能太太平平的厮守一辈子?”郭靖默然,眼见黄蓉松开小红马的缰绳,指著向北的途径。那小红马甚有灵性,数次离开主人,事后均能重会,这时知道主人又要暂离,当下便不迟疑,放开足步向北奔去,片刻间没了踪影。0 r# G2 e' {3 s8 n( B
  黄蓉拍手道:“下船去吧。”郭靖道:“你身子尚未复原,何必定要干冒危险?”黄蓉道:“你不来就算了。”自行走下江边斜坡,上了船去。郭靖无奈,只得跟著上船。黄蓉笑道:“傻哥哥,咱们在一起多些希奇古怪的见历,日后分开了,多点儿事回想回想,岂不是好?”
& e# q6 ~8 `# s; u  那船又航了一个多时辰,眼见日将当午,沅江两旁群山愈来愈是险峻,看来那青龙滩已相距不远,靖蓉二人站在船头眺望,只见上行的船只都由人拉纤,大船的纤夫多至数十人,最小的小船,也有八九人。每名纤夫弓身弯腰,一步步的往上挨著,额头几乎要和地面相触,在急流冲激之下,船只几似钉住不动,那些纤夫都是头缠白布,上身赤了膊,古铜色的皮肤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口中大声吆喝,此起彼和,河谷间响成了一片,下行的船只却是顺流疾驶而下,一霎间掠过了一群群的纤夫。
. N; S$ b# x* B8 [; u4 F  郭靖见了这等声势,不由得暗暗心惊,低声向黄蓉道:“蓉儿,我先前只道沅江水势纵险,咱俩却也不放在心上。现下瞧这情势,只怕急滩极长,若是坐船翻了,你身子又未全好,别要有甚不测。”黄蓉道:“依你说怎生处?”郭靖道:“杀了那哑巴梢公,拢船靠岸。”黄蓉摇头道:“那不好玩。”郭靖急道:“现下怎是玩的时候?”黄蓉抿嘴笑道:“我就是爱玩嘛!”郭靖见混浊的江水被两旁山峰一束,更是湍急,心中暗自计议。6 |$ h6 _( h' f  E9 k7 V
  那江转了个弯,远远望见江边有数十户人家,房屋高高低低的倚山而建。急流送船,势逾奔马,片刻间就到了这些房屋旁边,只见岸上有数十名壮汉沿江相候,哑梢公将船上两根缆索抛上岸去,众壮汉接住了,套在一个大绞盘上,十多人扳动绞盘,把船拉到岸边。这时下游又驶上一艘乌篷船,原本三十多名纤夫,到这里歇下了一大半。郭靖心道:“瞧来下面的江水,比这这里更急一倍有余。”" m) ]4 o6 Z4 W% o1 q" x
  船靠了岸,见山崖边舶著二十几只艘船,岸上有人叫道:“昨晚出蛟,发了山洪,水势猛涨,下行船都在这里等水退,大伙儿上岸歇吧。”黄蓉问身旁一个男子道:“大哥,这儿是什么地方?”那男子道:“青龙集。”黄蓉点点头,留神哑梢公的神情,只见他与斜坡上一名相貌粗豪的大汉做了几下手势,交了一个小包给他,突然取出一柄斧头,两下斩断览索,一伸手提起铁锚,那船蓦地里斜过身子,飞也似的往下游冲去,岸上众人声惊呼起来。0 ]! E# i% F* S8 y) E# }5 e; x( j0 l
  一过青龙集,河床陡然下倾,江水喷溅注泻。哑梢公双手掌舵,两眼瞪视著江面,两名后生各执长篙,似在预防急流中有甚不测,又似护卫哑梢公,怕靖蓉二人前来袭击。郭靖见水势愈来愈急,那船狂冲而下,每一瞬间都能撞上山石,碰成碎片,高声叫道:“蓉儿,抢舵!”说著拔步奔往后梢。两名后生听见叫声,长篙挺起,各守一舷,篙尖在日光下耀人眼目,极是锋利,原来是纯钢打成的兵刃。郭靖那把这两人放在眼里,身形一矮,迎面就往右舷冲去。# k* O$ U, m9 r! |0 \1 n. j% ~
  黄蓉叫道:“慢著!”郭靖停步回头道:“怎么?”黄蓉低声道:“你忘了雕儿?待船撞翻,咱俩乘雕飞走,瞧他们怎么办。”郭靖大喜,心道:“蓉儿在这急流中有恃无恐,原来早想到了这一著。”手一招,将双雕引在身旁。那哑梢公见他正要纵身抢来,忽又停止,不知两人已有避难之法,只道他们被这湍急的江水吓得手足无措,举棋不定,心中暗暗欢喜。. x5 R1 e! S* y+ i2 m6 Y- C  k
  轰轰水声之中,忽然远处传来纤夫的齐声吆喝,刹时之间,已瞧见迎面一艘乌篷船逆水而至,桅杆上一面黑旗迎风招展。哑梢公见了这船,提起利斧,喀喀几声,砍断了舵柄,站在左舷,待那黑旗船擦身而过时就要跃上。
4 H8 C# m( Z8 |' g. R* z& k. X  郭靖见他砍舵,按著雌雕的背叫道:“上去吧!”黄蓉却道:“不用急!”心念一转,叫道:“靖哥哥,掷锚打烂来船。”郭靖依言抢起铁锚。这时自己坐船失了舵掌,顺水猛往来船冲去,眼见两船相距已只丈余,来船转舵避让,江上船夫与山边纤夫齐声大呼。郭靖奋起神力用力一掷。那铁锚疾飞出去。冲向来船纤杆。
" p! b- @: C6 {6 f# l5 v  那纤杆被百丈竹索拉得紧紧的,扳成弓形,被这铁锚一撞,喀喇一声巨响,断成了两截。数十名纤夫正使全力向上牵引,竹索斗然一松,人人俯跌在地,那船有如纸鹞断线,尾前首后的向下游冲去,众人更是大声惊呼,一时间人声水声,在山峡间响成一片。
) H$ V0 f( H% k, ^  哑梢公出其不意,惊得脸上全无血色,大叫:“喂,救人哪,救人哪!”黄蓉笑道:“哑巴会说话啦,当真是天下奇闻。”郭靖掷出一锚,手边遇有一锚,只见来船渐渐掉过头来,在这急流之中,竟能立即扳舵转头,这掌舵之人本领倒是不小,当下吸一口气,双手举锚挥了几挥,身子转了个圈子,一半运力,一半借势,将铁锚掷向前船舵上。8 P# |$ R0 G5 N; K
  眼见这一下要将舵柄打得粉碎,两船俱毁已成定局,哑梢公只吓得心胆俱裂。忽然前船舱中跃出一人,抢起长篙,呼的一声,篙身如长蛇出洞,已贴在铁锚柄上,劲力运处,那篙弯了一弯,拍的一响,篙身中折,但铁锚被长篙这么一掠,去势偏了,但见水花飞溅,铁锚和半截长篙都落入江心。6 \+ d( x) e4 N2 Q: R
  但见持篙那人身披黄葛短衫,一部白胡子在风中倒卷到耳边,站在巅簸起伏的船梢上稳然不动,威风凛凛,正是铁掌帮的帮主裘千仞。靖蓉二人见他斗然间在这船上现身,不由得吃了一惊,心念甫转,只听喀喇一声巨响,船头已迎面撞上一座礁石,这一震把两人震得直飞出去,后心撞在舱门之上。那江水来得好快,顷刻间已没至足踝,就算要骑上雕背,也已不及。& T8 z* {: Q& j( k, R3 S
  在这紧急关头更无余暇计议,郭靖飞身纵起,叫道:“跟我来!”一招“飞龙在天”,和身直扑,猛向裘千仞撞去。他知这时生死间不容发,若在敌船别处落足,裘千仞不待他站稳,即行从旁袭击,以他功力,自己必然禁受不起,现在当头向他猛攻,逼他先取守势,那就有一间隙可在敌船取得立足之地。裘千仞知他心意,长篙一摆,篙尖在空中连刺数点,叫他拿不准刺来方向,用的竟是丈八蛇矛的矛法。
: u# P" ^! V- u6 ?  郭靖暗叫:“不好。”伸臂格在篙尖,身子继续向敌船落去,但这出臂一格,那一招“飞龙在天”的势头立时减弱。裘千仞一声长啸。竹篙脱手,并掌往郭靖当胸击来。竹篙尚在半空,未曾落到船面之际,空中突然横来一根竹棒,在篙上一搭,借势跃来一人,正是黄蓉。她人未至,棒先到,凌虚下击,连施三下杀手。裘千仞一个不留神,左眼险险被她棒端戳中。他在君山上见识过这打狗棒法的厉害,又见郭靖已站上船梢,出招从旁夹击,当下不敢怠慢,侧身避过竹棒,一腿横扫,将郭靖逼开一步,随即呼呼拍出两掌。$ _, @" ?0 \4 Q4 E
  这铁掌功夫岂比寻常?须知铁掌帮开山建帮,数百年来扬威中原,靠的就是这套掌法,到了上官剑南与裘千仞手里,更加多找出了许多精微的变化,威猛虽不及降龙十八掌,可是掌法精奇,犹在降龙十八掌之上。两人顷刻之间,已在后梢头拆了七八招,心中各存忌惮,掌未使足,已然收收招,水声虽响,却也淹没不了四张手掌上发出的呼呼风声。- i  w0 n( p: t5 e% A
  这时铁掌帮中早有帮众抢上来掌稳了舵,哑梢公所乘那船已碎成两半,船板、布帆、哑梢公和两个后生,都在一个大漩涡中团团打转。三人虽竭力挣扎,那里逃得出水流的牵引?转眼间卷入了漩涡中心,直没江底。那黑旗船却仍是顺水疾奔,黄蓉踏上后梢,回头一望,漩涡已在两三里以外,双雕与血鸟在空中盘旋飞翔,不住啼鸣,见船舱中刀光一闪,一人举刀猛向什么东西砍了下去。: V# W: W5 O5 K
  她也不及看清那人要砍的是什么,左手一扬,一把金针飞出,都钉上他手腕手臂。那人的钢刀顺势落下,却砍在自己右腿之上,大声叫了起来。黄蓉抢入船舱,一脚将那人踢开,只见舱板上横卧著一人,手足被缚,动弹不得。$ G, z% H& z( N$ q0 x- O' H8 D
  只见这人一双眼光冷冷的望著自己,却是神算子瑛姑。黄蓉万料不到会在此处救了她,当即拾起舱板上钢刀,割断她手上的绳索。瑛姑手一脱缚,右手一伸一拿,施展小擒手从黄蓉手里夺过钢刀。黄蓉一怔,但见刀光一闪,瑛姑先一刀将那黑衣汉子杀死,这才弯腰割断自己脚上绳索。那黑衣汉子仰天跌翻,黄蓉一看,认得他是玄背蟒乔太,心道:“你作恶多端,早就该死了。”只听瑛姑道:“你虽救我性命,可别盼我将来报答。”黄蓉笑道:“谁要你报答了?你救过我,今日我也救你一次,正好扯直,以后谁也不久谁的情。”
0 W& N4 w- J+ R+ e- |* ?- R) U  黄蓉一面说,一面抢到船梢,伸竹棒上前相助郭靖。裘千仞腹背受敌,掌上加劲,倒也支持得住。但听得扑通、扑通、啊哟、啊唷之声连响,原来瑛姑持刀将船上帮众一一逼入了江中,在这激流之中,再好的水性也逃不了性命。0 c* c' D7 A; `  h. p. c
  裘千仞虽然号称“铁掌手上飘”,但这“水上飘”三字,也只形容他轻功了得,莫说在这江中的骇浪惊涛之上,就是湖平如镜,究竟也不能在水面飘行。他与郭靖对掌,慢慢占了上风,待得黄蓉打狗棒法一加施展,他以一敌二,十余招以后,不由得左支右绌,绕著船舷不住倒退,他背心向著江面,教黄蓉攻不到他后背去。郭靖连使猛招,那裘千仞双足犹似钉在船舷上一般,再也逼不动他半寸。% `$ E- F) Y0 d" N
  黄蓉见他一面打,一面双目不住骨碌碌的转动,似在盼望江上再有船只驶来援手,暗自留了神,心想:“此人武功虽高,但今日是以三敌一之局,若再奈何不了他,那咱们也算得脓包之至了。”这时瑛姑已将船上帮众扫数驱入水中,只留下掌舵的一人,见靖蓉二人一时不能得手,冷笑道:“小姑娘闪开了,让我来。”黄蓉听她言语之中意存轻视,不禁心中有气,竹棒前伸,连攻两招,这是以进为退之法。裘千仞虽然识得她的用意,苦在被郭靖掌力逼住了,无法追击,只得闪身避开。黄蓉跃后一步,拉了拉郭靖的衣襟,道:“让她来打。”, P* t1 h5 v1 ?8 c* Z6 z  s3 C
  郭靖微微一呆,收掌护身。瑛姑冷笑道:“裘帮主,你在江湖上也算挣下了个响当当的名头,却乘我在客店中睡著不防,用迷香害我。这种下流勾当,亏你也做得出。”裘千仞道:“你被我手下人擒住,还说什么嘴?若是我自己出马,只凭这双肉掌,十个神算子也拿住了。”瑛姑冷冷的道:“我什么地方得罪铁掌帮啦?”裘千仞道:“这两个小贼擅闯我铁掌峰圣地,你干么收留在黑沼之中?我好言求你放人,你竟敢谎言包庇,你当我裘千仞是好惹的么?”瑛姑道:“啊,原来是为了这两名小贼,你有本事尽管拿去,我才不理会这种闲事呢。”说著退后几步,抱膝坐在船舷,神情十分闲逸,竟是存定了隔山观虎斗之心,要瞧靖蓉二人和裘千仞拚个两败俱伤。  o5 W3 p& [5 r: n2 {
  她这番言语,这番行动,倒教裘千仞、郭靖、黄蓉三人都大出意料之外,原来瑛姑当时行刺一灯大师,被郭靖化身相代,又见一灯袒胸受刃,忽然天良发现,再也不忍下手,下得山来,爱儿惨死的情状却又在脑际萦绕不去。她在客店中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因而疏于提防,被铁掌帮用迷-药做翻,否则以她的精明机伶,岂能折在无名小辈之手?这时见了靖蓉二人,满腔怨毒无处发泄,竟盼他们三人在这急流中同归于尽。, l0 B, Z: p: I* Z" C/ s8 u5 L3 {+ {
  黄蓉心道:“好,咱们先对付了裘千仞,再给你瞧些好的。”向郭靖使个眼色,一使竹棒,一发双掌,并肩齐向裘千仞攻去,顷刻间三人又打了个难解难分。瑛姑凝神观斗,见裘千仞掌力虽然凌厉,终是难胜二人,时间一长,非死必伤,但见他不住移位,似是要设法出奇制胜。郭靖怕黄蓉大伤初愈,斗久累脱了力,说道:“容儿,你且歇一会,待一忽儿再来助我。”黄蓉笑道:“好!”提棒退下。- V! m: b# K8 V* x
  瑛姑见二人神情亲密,郭靖对黄蓉体贴万分,心想:“我一生之中,几时有人对我如此?”由羡生妒,因妒转恨,忽地站起身来,叫道:“以二敌一,算什么本事?来来来,咱们四人二对二的比个输嬴。”双手在怀中一探,已持了两根竹筹在手,不待黄蓉答话,双筹纵点横封,向她攻了过去。黄蓉骂道:“失心疯的婆娘,难怪老顽童不爱你。”瑛姑双眉倒竖,攻势凌厉。
* B+ ^0 k6 f, J  她这一出手,船上形势立变。黄蓉打狗棒法虽然精妙,究竟远不如她功力深厚,只得以“封”字诀勉力封住,那瑛姑滑溜如鱼,在这巅簸起伏、摇晃不定的船上,更能大展所长。这边郭靖与裘千仞对掌,一时倒未分胜负。裘千仞见瑛姑由敌人变为两不相助、又突然由两不相助变为出手助已,虽感莫名其妙,却不禁暗暗叫好,精神一振,掌力更为沉狠,但见郭靖一招“见龙在田”猛击而来,当即身子一侧,避过正面锋锐,右掌高,左掌低,同时拍出。郭靖回掌兜截,双掌相接,各使内劲。两人同时“嘿”的一声呼喊,立时退出三步。裘千仞退向后梢,拿住了势子。郭靖左脚却在船索上一绊,险险跌倒,他怕敌人乘虚袭击,索性乘势翻倒,一滚而起,使掌护住门户。4 I% U* ]/ }/ M3 b( d" q8 d
  裘千仞胜算在握,又见他跌得狼狈,不由得哈哈一声长笑,踏步再上。瑛姑正把黄蓉逼得气喘吁吁,额头见汗,忽然听到笑声,登如见到鬼魅,脸色大变,左手竹筹发出了竟忘记撤回。黄蓉见此空隙,正是良机难逢,竹棒急转,点向她的前胸,棒端正要戳中她胸口“神藏穴”,只见瑛姑身子颤动,如中风邪,大叫一声:“原来是你。”势如疯虎般直扑裘千仞。
1 \' z7 H/ n8 ~! Q  这一扑直是把自己性命置之度外,裘千仞见她双臂猛张,脸上狠狠的露出一口白牙,似要牢牢将自己抱住,再咬下几口肉来,他纵然武艺高强,见了这股拚命的狠劲,也不由得吃惊,急忙旁跃避开,叫道:“你干什么?”
. v. S6 z, g+ P( C! E# a3 L  瑛姑更不打话,一扑不中,随即双足一点,又向他扑来,裘千仞左掌掠出,往她肩头击去,满拟她定要伸手相格,岂知瑛姑不顾一切,对敌人来招不加理会,仍是向他头上猛扑。裘千仞大骇,心想只要被这疯妇抱住,只怕急切间解脱不开,那时郭靖上来一掌,自己那有性命?当下也顾不得掌击敌人,先逃性命要紧,身形一矮,从旁跃开。) Q" U$ \* L3 W9 x) Q
  黄蓉拉著郭靖的手,缩在一边,见瑛姑突然发疯,甚是害怕,只见她一纵一扑,口中荷荷发声,张嘴露牙,拚著命要抱住裘千仞来咬。裘千仞武功虽高,但瑛姑豁出了性命不要,直是奈何她不得,只得东闪西避,好几次手上被她抓得鲜血淋漓,心中愈来愈怕,暗叫:“报应,报应!今日当真要命丧这疯妇之手。”
& C; N$ d6 [$ H7 s+ i  瑛姑再扑几次,裘千仞已避到了舵柄之旁。瑛姑眼中如要喷血,一抓又是不中,知道裘千仞武功胜已,看来拿他不住,手掌起处,蓬的一声把那掌舵的汉子打入江中,接著飞起一脚,又踢断了舵柄。
6 ?8 d1 Z) @  B6 E* v& }+ q  那船一失舵掌,在急流中立时乱转。黄蓉暗暗叫苦:“这女子迟不迟,早不早,偏在这时突然发起疯来,看来咱们四人都难逃性命。”当下撮唇作啸,要召双雕下来救命。
/ v0 g7 g/ f3 P  就在此时,那船忽然打横,撞向岸边岩石,砰的一声巨响,船头破了一个大洞,裘千仞见瑛姑踢断舵柄,已知她决意与已同归于尽,一见离岸不远,心想不管是死是活,非冒险逃命不可,斗然提气向岸上纵去,跃起时双脚一撑,又把船撑入了急流之中。他这一跃虽然使了全力,终究上不了岸,扑通一声,跌入水里。他身子沉至江底,知道人一冒上,立时被水冲走,再也挣扎不得,当即牢牢攀住水底岩石,手足并用,急向岸边爬去,仗著武功卓绝,岸边水势又远不如江心湍急,肚中虽吃了十多口水,终于爬上了岸,他全身湿透,坐在石上喘气,但见那船在远处已成为一个黑点,想起瑛姑咬牙切齿的神情,兀自心有余悸。
( H3 H2 c6 s6 c0 j& g' p  瑛姑见裘千仞离船逃脱,大叫:“恶贼,逃到那里去?”奔向船舷,跟著要跃下水去。这时那船又已回至江心,在这险恶的波涛之中,下去那有性命?郭靖一见不忍,奔上抓住她的后心。瑛姑大怒,回手挥去,拍的一声,郭靖脸上热辣辣的吃了一掌,不由得一呆。黄蓉见双雕已停在舱面,叫道:“靖哥哥,理这疯妇作甚?咱们快走。”0 M9 P4 W! ?9 H7 S5 _
  江水汹涌,转瞬间就要浸到脚面,郭靖回过头来,只见瑛姑双手掩面,放声大哭,不住叫道:“儿啊,儿啊!”黄蓉连声催促,郭靖想起一灯大师的嘱咐,命他照顾瑛姑,叫道:“蓉儿,快乘雕上岸,再放回来接我们。”黄蓉急道:“那来不及啊。”郭靖道:“你快走!咱们不能负了一灯大师的托付。”黄蓉想起一灯的救命之恩,心中登感踌躇,正自彷徨无计,突然身子一震,轰的一声猛响,船身又撞中了江心一块大礁,江水直涌进舱,船身顷刻沉下数尺。黄蓉叫道:“跳上礁去!”郭靖点点头,跃过去扶住瑛姑。5 R# @1 t( a/ H: e1 E' _6 ?, \
  这时瑛姑如醉如痴,见郭靖伸手来扶,毫不抗拒,双眼发直,望著江心。郭靖右手托住她的腋下,叫道:“跳啊!”三人一齐跃上了礁石。那礁石在水面下约有半尺,江水在三人身周奔腾而过,溅得衣服尽湿,等到三人站定,那艘乌篷船已沉在礁石之旁。黄蓉虽然自幼与波涛为伍,但见滚滚浊流掠身潟注,也不禁头晕目眩,抬头向天,不敢平视江水。6 d% {" Z; r8 F2 {
  郭靖作哨呼雕,要双雕下来背人,那知双雕怕水,盘旋来去,始终不敢停到浸在水面下的礁石之上。黄蓉四下一望,见左岸挺立著一棵大柳树,距那礁石不过十来丈远,当下心生一计,道:“靖哥哥,你拉住我的手。”- C+ C, E: ~$ `$ n: C  L
  郭靖依言握住她的左手,只听咕咚一响,黄蓉溜入了江中。郭靖大惊,见她向水下沉船潜去,忙伏低身子,伸长手臂,双足牢牢钩住礁石上的凹凸之处,右手用劲握住她的手腕,唯恐江水冲击之力太强,一个脱手,那她可永远不能上来了。黄蓉潜到沉船的桅杆,轻轻扯下帆索,回身上礁,双手交互将船上的帆索收了上来。6 [# S. u: V1 j) k% h; k( h
  待收到二十余丈,她取出小刀将绳索割断,然后伸出臂去,招呼雌雕停在她的肩头。这时双雕身量都已长得极为沉重,郭靖怕她禁受不起,伸臂接过,黄蓉将绳索一端缚在雌雕足上,向那大柳树一指,打手势叫它飞去。那雌雕拖著绳索在柳树上空打了几个盘旋,重又飞回。黄蓉急道:“唉,我是叫你在树上绕一转再回来。”可是那雕不懂言语,只急得她不住叹气。& j6 J* r+ U- G+ l/ e6 G# v
  直试到第八次上,那雕才绕了柳树一转,回到礁石。靖蓉二人大喜,将绳索的两端都用力拉直,牢牢缚在礁石凸出的一个尖角上。郭靖道:“蓉儿,你先上岸吧。”黄蓉道:“不,我陪你。让她先去。”瑛姑向两人瞪了一眼,也不说话,双手拉著绳子,交互换手,上了岸去。黄蓉笑道:“小的时候一套玩意儿,郭大爷,您多赏赐吧!”一跃上绳,施展轻身功夫,就像卖艺的姑娘空中走绳一般,横过波涛汹涌的江面,到了柳树枝上。1 b+ ]: o% n: [
  郭靖没有练过这功夫,只怕失足,不敢依样葫芦,也如瑛姑那般双手攀绳,身子悬在绳下,吊向岸边,眼见离岸尚有数丈,忽听黄蓉叫道:“咦,你到那里去?”
0 K  Z8 r/ W8 b+ _4 Z6 Z; D6 f! T  听她语声之中颇有惊讶之意,郭靖怕瑛姑神智未清,出了什么乱子,急忙双手加快,不等攀到柳树,已一跃而下。黄蓉指著南方,叫道:“她自己一个人走啦。”郭靖凝目而望,只见瑛姑在乱石山中全力奔跑,相距已远,眼见追赶不上,说道:“她心神已乱,一个人乱走只怕不妥,咱们追她。”黄蓉道:“好吧!”提足要跑,突然腿上一软,随即坐倒,摇了摇头。
# E" E% f3 d4 Z6 H' b+ f! ]" }; ?' S* M  郭靖知她伤后疲累过度,不能再行使力,说道:“你坐著歇歇,我去追她回来。”当下向瑛姑奔跑的方向发足追赶,转过一个山坳,前面共有三条小路,瑛姑却人影不见,不知她从何而去。此处乱石急流,长草及胸,四野无人,眼见夕阳下山,天渐昏暗,又怕黄蓉有失,只得废然而返。
5 g5 Y7 v# A1 x/ _6 P( `' w  两人在乱石中忍饥过了一宵,次晨醒来,沿著江边小路而下,要寻到小红马和血鸟,再上大路。走了半曰,找到一家小饭店打尖,买了三只鸡,一只自吃,两只喂了双雕。眼见双雕停在高树之上,把两头公鸡啄得毛羽纷飞,酣畅吞食,那雌雕突然一声长鸣,抛下半只未吃完的公鸡,振翅向北飞去。那雄雕飞高一望,鸣声啾急,随后急赶。
' i+ v! v9 w7 J5 ]6 V/ L5 A  郭靖道:“两头雕儿的叫声似乎甚是忿怒,不知见到了什么。”黄蓉道:“咱们瞧瞧去。”抛了一小锭银子在桌上,急忙跑上大路,只见双雕在远处盘翔一周,突然同时猛扑而下,一扑即起,打了几个圈子,又再扑下。郭靖道:“遇上了敌人。”两人望著双雕,加快脚步赶去,追出两三里,只见前面房屋鳞比节次,是个市镇,双雕却在空中交叉来去,似乎失了敌人踪迹。 3 P, {* {) r9 y9 v
 
/ j* \+ Y) I% c+ s5 T第九十三回  赌赛定力6 x3 \2 b4 H4 Z3 i1 j
  靖蓉二人赶到镇外,招手命双雕下来,那双雕却只是东找西寻,四下盘旋。郭靖道:“这雕儿不知与谁有这么大的仇。”过了好一阵,双雕才先后下来,只见雄雕左足上鲜血淋漓,有个很深的刀痕,若非筋骨坚硬,这一刀已将它爪子砍断。两人又惊又怒,再看雌雕,却见它右抓牢牢的抓著一块黑越越的物事,取出一看,原来是块人的头皮,上面带著一大丛头发,想来是被它硬生生从头上抓下来的,头皮的一边也是鲜血斑斑。* ?" s% L$ W3 A5 e3 X4 H3 D+ r
  郭靖将这头皮翻来翻去的细看,沉吟道:“这对雕儿自小十分驯良,从来没有伤过人,怎么会突然与人争斗?”黄蓉道:“其中必有蹊跷,咱们找到这失了一块头皮之人就明白了。”
" ]" E% U  ~, Y5 D& E1 e* n  两人在镇上客店中宿了,分头出去打量,但那市镇甚大,人烟稠密,两人访到天黑,丝毫不见端倪。
: R0 H% X, L7 L8 n$ V% ?  次晨双雕飞出去将小红马引到,那血鸟却已不知去向。黄蓉甚爱那小鸟,想要回头去找,郭靖却记挂著洪七公的伤势,又想在中秋将届,烟雨楼头有比武之约,莫要误了大事,劝著黄蓉即速兼程东行。黄蓉听他说得有理,只得依言。
! H% a2 d) }% _7 X  两人上了小红马,疾驰东行。小红马曰行千里,双雕在空中相随,赶得极是迅速。一路上黄蓉笑语盈盈,嬉戏欢畅,尤胜往时,虽至午夜,仍是不肯安睡。郭靖见她疲累,常劝她早些休息,黄蓉只是不理,有时深夜之中,也抱膝坐在榻上,寻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和郭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4 g% j, F7 }4 t8 X& f! b
  这日从江西到了两浙南路境内,纵马大奔了一日,已近东海之滨。两人在客店中歇了,黄蓉向店家借了一只菜篮,要到镇上买菜做饭。郭靖劝道:“你累了一天,将就吃些店里的饭菜算啦。”黄蓉道:“我是做给你吃,难道你不爱吃我做的菜么?”郭靖道:“那自然爱吃,只是我要你多歇歇,待你的身子将养好了,慢慢再做给我吃不迟。”黄蓉道:“待我将养好了,慢慢再做……”手臂上挽了菜篮,一只脚跨在门槛之外,竟自怔住了。
, u) J& f( o4 j4 k( z  郭靖尚未会意她的心思,轻轻从她臂上除了菜篮,道:“是啊,待咱们找到师父一起吃你做的好菜。”
' s) L/ @0 ^5 N" e5 f. f  黄蓉呆立了半晌,回来和衣倒在床上,不久似乎是睡著了。% f% w4 B9 h! U# u
  店家开饭出来,郭靖叫她吃饭,黄蓉一跃而起,笑道:“靖哥哥,咱们不吃这个,你跟我来。”郭靖依言随她出店,走到镇上。黄蓉拣一家白墙黑门的大户人家,绕到后墙,跃入院中。郭靖不明所以,跟著进去。黄蓉迳向前厅闯去,只见厅上灯烛辉煌,主人正在请客。* u9 @, ^" J- s2 s: }
  黄蓉笑嘻嘻的走上前去,喝道:“通统给我滚开。”厅上筵开三席,宾主三十余人一齐吃了一惊,见她是个美貌少女,个个相顾愕然。黄蓉顺手揪住一个肥胖客人,脚下一勾,摔了他一个筋斗,笑道:“还不让开?”众客一轰而起,乱成一团。主人大叫:“来人哪,来人哪!”! G% H  v) w8 F& ?1 R
  嘈杂声中,两名教头率领十多名庄客,抡刀使棒,打将入来。黄蓉笑吟吟的抢上,不两招已将两名教头打倒,夺过手中兵刃,舞成两团白光,向前冲杀。众庄客发一声喊,跌跌撞撞,争先恐后的都逃了出去。
" Q0 Y. F3 g2 U+ x6 T3 A0 r8 a  主人见势头不对,待要溜走,黄蓉纵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胡子,右手抡刀作势便砍。那主人慌了手脚,双膝跪倒,颤声道:“女……女大王……好……姑娘……你要金银,立时取出献上,只求你饶我一条老命……”黄蓉笑道:“谁要你金银?快起来陪我们饮酒。”左手一伸,揪著他胡子提了上来。那主人吃惊,却是不敢叫喊。
. b' o1 M) ^5 }9 g+ {  黄蓉一拉郭靖的手,两人居中在主宾的位上坐下。黄蓉叫道:“大家坐啊,怎么不坐了?”手一扬,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插在桌上。众宾客又惊又怕,挤在下首两张桌边,无人敢坐到上首的桌旁来。黄蓉喝道:“你们不肯陪我,是不是?谁不过来,我先宰了他?”众人一听,一齐拥上,你推我挤,倒把椅子撞翻了七八张。
- l/ @) G5 b5 W3 x; @) I  黄蓉喝道:“又不是三岁小孩,好好儿坐也不会吗?”众宾客推推挤挤,好半晌才在三张桌边坐定了。黄蓉自斟自饮,喝了一杯酒,问主人道:“你干么请客,家里死了人吗?”主人结结巴巴的道:“小老儿晚年添了个孩儿,今日是弥月汤饼之会,惊动了几位亲友高邻。”黄蓉笑道:“那很妙啊,把小孩儿抱出来瞧瞧。”
* g& A) k0 V2 e0 E0 S, }  那主人面如土色,只怕黄蓉伤害了孩子,但望了一眼席上所插的钢刀,却又不敢不依,只得命奶妈抱了孩子出来。黄蓉抱过孩子,在烛光下细细瞧他的小脸,再望望那主人的脸,侧头道:“一点也不像,只怕不是你生的。”那主人神色尴尬,双手发颤,众宾客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黄蓉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黄金,交给奶妈,同时把孩子还给了她,道:“小意思,算是他外婆的一点见面礼吧。”$ a3 \! d3 y6 K( x& r* C6 w
  众人见她小小年纪,竟然自称外婆,又见她出手豪阔,个个面面相觑,那主人自是喜出望外。黄蓉道:“来,敬你一碗!”取一只大碗来斟满了酒,放在主人面前。那主人道:“小老儿量浅,姑娘恕罪则个。”黄蓉秀眉上扬,伸手一把扯住他的胡子,喝道:“你喝是不喝?”主人无奈,只得端起碗来,骨都骨都的喝了下去。黄蓉笑道:“是啊,这才痛快,来,咱们来行个酒令。”她要行令就得行令,满席之人谁敢违拗?可那席上不是商贾富绅,就是腐儒酸丁,那有一个真才实学之人。各人战战兢兢的胡诌,黄蓉一会儿就听得不耐烦了,喝道:“都给我站在一旁!”众人如逢大赦,急忙站起来。黄蓉哈哈大笑,与郭靖俩拣可口的菜肴吃了几样,饮酒谈笑,旁若无人,让众人眼睁睁的瞧著,直吃到初更已过,这才尽兴而归。
7 R) A9 A2 L2 h5 s  h  回到客店,黄蓉笑问:“靖哥哥,今日好玩吗?”郭靖道:“无端端的累人受惊担怕,这又何苦?”黄蓉道:“我但求自己心中平安舒服,那来管旁人死活。”郭靖一怔,觉得她说这话时语气颇不寻常,但一时也不能体会到这言语中的深意。黄蓉忽道:“我要出去逛逛,你去不去?”郭靖道:“这阵子还到那里?”黄蓉道:“我想起刚才那孩儿倒有趣,要去抱来玩几天,再还给人家。”郭靖惊道:“这怎使得?”
; Z8 @" ^, F# y( v- G  黄蓉一笑,已纵出房门,越墙而出。郭靖急忙追上,拉住她手臂劝道:“蓉儿,你已玩了这么久,难道还不够么?”黄蓉站定身子,说道:“自然不够!”她顿了一顿,又道:“要你陪著,我才玩得有兴致。过几天你就要离开我啦,你去陪那华筝公主,她一定不许你再来见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我一天要当两天、当三天、当四天来用。这种的日子我过不够。靖哥哥,晚间我不肯休息,却要和你胡扯瞎谈,你现下懂了吧?你不会再劝我了吧?”. z3 d: W' ~1 L8 Q
  郭靖握著她的手,又怜又爱,说道:“蓉儿,我生来心里胡涂,一直不明白你对我这番心意,我……我……”说到这里,却不知如何接口。黄蓉微微一笑,道:“从前爹爹教我念了许多词,都是什么愁啦、恨啦,我只道他记著我那去世了的妈妈,所以尽爱念这些言语。今日才知在这世上,欢喜快活原只一忽儿时光,愁苦烦恼才当真是一辈子的事。”: X& H: ?9 k- O: |$ v
  柳梢头上,一弯新月窥人,夜凉似水,微风拂衣。郭靖心中本来一直浑浑噩噩,虽知黄蓉对自己一片深情,却不知情根之种,恼人至斯,这时听了她这番言语,回想日来她的一切光景,心想:“我是个粗鲁直肚肠的人,将来与蓉儿分别了,虽然常常会想著她、念著她,但总也能熬得下来。可是她呢?她一个人在桃花岛上,只有她爹爹相伴,岂不寂寞?”随即转念一想:“将来她爹爹总是要过世的,那时只有几个哑巴仆人陪著她,她小心眼里整日又爱想心思、转念头,这不活活的坑死了她?”1 M0 T  ]. r  z; t8 n5 L9 G. A
  思念及此,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双手握住了黄蓉的手,痴痴望著她的脸,说道:“蓉儿,就算天塌下来了,我也在桃花岛上陪你一辈子!”
/ F9 i' m+ e# k% V/ D% X  黄蓉身子一颤,抬起头来,道:“你说什么?”郭靖道:“我再也不理什么成吉思汗、什么华筝公主,这一生一世,我只陪著你。”黄蓉低呼一声,纵体入怀。郭靖双臂搂住了她,这件事一直苦恼著他,此时突然把心一横,不顾一切的如此决定,心中登感舒畅。两人搂抱在一起,一时浑忘了身外天地。+ {/ R: `, e! }! v+ M. T
  过了良久,黄蓉轻轻道:“你妈呢?”郭靖道:“我去接她到桃花岛。”黄蓉道:“你不怕你师父哲别、义兄拖雷他们么?”郭靖道:“他们对我情深义重,但我的心分不成两个。”黄蓉道:“你江南的六位师父呢?马道长、丘道长他们又怎么说?”郭靖叹了口气道:“他们一定要生我的气,但我会慢慢求恳。蓉儿,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呢。”黄蓉笑道:“我有个主意。咱们躲在桃花岛上,一辈子不出来,岛上我爹爹的布置何等玄妙,他们就是寻上岛来,也找不到你来责骂。”  @9 _' ]: X8 j" ~. X
  郭靖心想这法儿可不妥当,正要叫她另寻妙策,忽听十余丈外脚步声响,两个夜行人施展轻身功夫,从南向北,急奔而去,依稀听得一人道:“这老顽童上了彭大哥的当,不用怕他,咱们快去。”2 {( ~7 \4 [( _+ F' W' L
  靖蓉二人此时心意欢畅,本来都不想再管闲事,但听到“老顽童”三字,心中一凛,同时跃起,急忙随后跟去。前面两人一意赶路,并未知觉。出镇后奔了五六里路,那两人转入一个山坳,只听得呼喊叫骂之声,不断从山后传出。两人足上加劲,跟入山坳,一抬头,不由得一惊,但见老顽童周伯通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下,不知生死。9 @! R" @) _' m1 Q& S- o) s# z
  又见周伯通对面盘膝坐著一人,身披大红袈裟,正是藏僧灵智上人,也是一动不动。周伯通身畔有一个山洞,黑夜中隐约可见洞口甚小,只容一人弯腰而入。洞外有五六人吆喝,却是不敢走近离山洞数丈之内,似乎怕洞中有什么东西出来伤人。郭靖记起那夜行人所说“这老顽童上了彭大哥的当”那话,又见周伯通坐著宛似一具僵尸,只怕他已经遭难,纵身欲上,黄蓉一把拉住,低声道:“先瞧清楚了敌人。”二人缩身在山石之后,看那洞外几人时,原来都是旧识:参仙老怪梁子翁、鬼门龙王沙通天、千手人佛彭连虎、三头蛟侯通海,还有两人就是适才所见的夜行人,听他们的语音,却是以前未曾见过面的。
4 d& {8 ^' Z* X1 m' w  黄蓉心想这几人现下已不是郭靖和自己的对手,那两个夜行人轻身功夫也只平常,不足为患,四下一望,不见再有旁人,低声道:“以老顽童的功夫,这几个东西那里奈何得了他?瞧这情势,西毒欧阳锋必定窥视在旁。”正拟设法探个明白,只听彭连虎喝道:“贼厮鸟,再不出来,老子要用烟来熏了。”洞中一人沉著声音道:“有什么臭本事,尽数抖出来吧。”
: l  A* O: L! q: r; v" P8 A* k  郭靖一听这声音,正是大师父飞天蝙蝠柯镇恶,他师徒情深,那里还理会欧阳锋是否在旁,大声叫道:“师父,徒儿郭靖来啦!”人随声至,手起掌落,已抓住侯通海的后心,甩了出去。- x& ?& s0 T" H0 I
  这一出手,洞外众人一阵大乱。沙通天与彭连虎并肩攻上,梁子翁绕到郭靖身后,欲施偷袭。柯镇恶在洞中听得明白,飕的一声,一枚毒菱往他背心打去。这一下来势奇速,梁子翁急忙低头,那毒菱从他顶心掠过,割断了他头上髻子的几络头发。梁子翁大惊,知道柯镇恶的暗器喂有剧毒,当日彭连虎就险些丧生于他毒菱之下,急忙跃在一旁,伸手一摸头顶,幸未擦破头皮,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枚透骨针,从洞左悄悄绕近,要想往洞中还敬一枚,手刚伸出,突然手腕上一麻,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铮的一声,透骨钉跌在地下,但听著一个女子声音笑道:“快跪下,又要吃棒儿啦!”
$ Q& a' I- o9 _, y: e, G  梁子翁一回头,只见黄蓉手持竹棒,笑吟吟的站著,不觉又惊又喜:“洪七公的竹棒原来落入了她的手里。”左手一扬击她肩头,右手迳夺竹棒。黄蓉身子一闪,避开他左手一掌,却不移动竹棒,让他握住了棒端。梁子翁大喜,顺手一夺,心想这小姑娘若不放手,定是连人带棒一齐被拖了过来,这一夺不打紧,那竹棒果然是顺势过来,忽地一抖,已滑脱了他的手掌。这时棒端已进入他守御的圈子,他双手反在棒端之外,急忙回手夺棒,那里还来得及,眼前青影一闪,夹头夹脑被竹棒猛击一记。总算他武功上有独到造诣,危急中身子倒地,滚开丈余,跃起身来,怔怔的望著这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5 z+ J! T9 j" E2 S8 p; F
  黄蓉笑道:“你知道这棒法叫什么名字?你既给我打了一记,你变成什么啦?”梁子翁当年吃过这“打狗棒法”的苦头,曾被洪七公戏弄得死去活来,虽然事隔多年,仍是心有余悸,眼见沙彭二人不住倒退,只剩下了招架之功,一声呼哨,转身便逃。郭靖左肘一撞,把沙通天撞得又倒退三步,左手随势横扫。彭连虎见掌风凌厉,不敢硬接,急忙避让,郭靖右手勾转,已抓住他的手腕。彭连虎身子本来矮小,被他向上一提,双足凌空,眼见郭靖左手握拳,就要如铁椎般当胸击来,这一下那里经受得起,急忙叫道:“今儿是八月初几?”- y' ^  b1 H" e  P: O2 a
  郭靖一怔,道:“什么?”彭连虎又道:“你顾不顾信义?男子汉大丈夫说了话算不算数?”郭靖再问:“什么?”右手仍将他身子提著。彭连虎道:“咱们约定八月十五在嘉兴烟雨楼比武决胜,此处地非嘉兴,时非中秋,你怎能伤我性命?”郭靖一想不错,正欲放他走路,忽然想起一事,又问;“你们把我周伯通周大哥怎么了?”彭连虎道:“他与灵智上人赌赛谁先动弹谁输,关我甚事?”郭靖向地下坐著的两人望了一眼,心道:“原来如此。”当下高声叫道:“大师父,您老家安好吧?”柯镇恶在洞中“哼”了一声。郭靖怕放手时彭连虎突然出手踢已前胸,右手向外一挥,将他掷出数尺,叫道:“去吧!”
) t, P" m! ]& E, C0 \/ w  彭连虎借势一跃,落在地下,只见沙通天与梁子翁早已远远逃走,心中暗骂他们不够朋友,向郭靖抱拳说道:“七日之后,烟雨楼头再决胜负。”转身施展轻功,疾驰而去。3 X' l3 n6 y% n5 o! Q. A1 a; @. `
  黄蓉走到周伯通与灵智上人身旁,只见两人各自睁著眼睛,互相瞪视,真是连眼皮也不脥一脥。黄蓉一看这情势,再回头想那夜行人的说话,已知这是彭连虎的奸计,必是他们忌惮老顽童武功了得,出言激他,让灵智上人与他赌赛谁先动弹谁输。灵智上人的武功本来与他相去何止倍蓰,但用这法儿却可将他稳稳绊住,旁人就可分手去对付柯镇恶了。老顽童一来喜欢有人陪他嬉耍,二来又无机心,果然著了道儿,旁边虽然打得天翻地覆,他却坐得稳如泰山,连小指头儿也不敢动一动,一心要嬴灵智上人。. n, A% }% J6 ^4 y" J  H: K% P
  黄蓉叫道:“老顽童,我来啦!”周伯通耳中听见,只怕输了赌赛,却不答应。黄蓉道:“你们俩这样对耗下去,再坐一个时辰,也未必分得出胜负,那有什么劲儿?这样吧,我来做个见证。我同时在你们笑腰穴上呵痒,双手轻重一模一样,谁先笑出声来,谁就输了。”周伯通正坐得不耐烦,听黄蓉这么说,大合心意,但仍是不敢示意赞成。) ?' N5 Y0 ~7 P) s; M; p
  黄蓉更不打话,站在二人中间,伸直双臂,同时往两人笑腰穴上点去。她知周伯通内功远胜藏僧,所以并未使诈,双手劲力果真不分轻重,但说也奇怪,周伯通固然并未动弹,那灵智上人竟也茫若不觉,毫不理会。- O+ R* I3 E& J7 K
  黄蓉暗暗称奇,心想:“这和尚的闭穴功夫当真了得,若是有人如此相呵,我早已大笑不止了。”当下双手加劲。. U8 {1 t/ `  F4 @6 x5 D$ Q) F
  周伯通潜引内力,与黄蓉点来的指力相抗,只是那笑腰穴位于肋骨末端,肌肉柔软,最难运劲,若是挺腰反击,借力卸力,又怕是动身子,输了赌赛,但觉黄蓉的指力愈来愈强,只得拚命忍耐,忍到后来,再也支持不住,肋下肌肉一缩一放,将黄蓉的手指弹了开去,一跃而起,呵呵大笑,说道:“胖和尚,真有你的,老顽童算是服了你啦!”0 b" ?  [1 F/ \9 `
  黄蓉见他认输,心中好生后悔:“早知如此,我该作个手脚,在胖和尚身上多加些劲。”站直身子向灵智上人道:“你既嬴了,姑奶奶也不要你性命啦,快走快走!”那知灵智上人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黄蓉伸手在他肩头一推,喝道:“谁来瞧你这副蠢相,作死么?”她这轻轻一推,灵智上人一个胖大的身体竟应手而倒,跌在地下,身子却仍作著盘膝而坐的姿态,竟似一尊泥塑木雕的佛像。
: H6 J0 \& k6 Z& o/ e+ R% P  这一来三人都吃一惊,黄蓉心道:“难道他用劲闭穴,功夫不到,竟把自己闭死了?”伸手一探他鼻息,好端端却在呼吸,一转念,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向周伯通道:“老顽童,你上了人家的当还不知道,真是蠢材!”周伯通圆睁双眼,气鼓鼓的道:“什么?”黄蓉笑道:“你先解开他的穴道再说。”周伯通一楞,俯身在灵智上人身上摸了几摸,拍了几拍,发觉他周身八处大穴都已被人闭住,跳起身来,大叫:“不算,不算。”黄蓉道:“什么不算。”周伯通道:“他同党待他坐好后点了他的穴道,这胖和尚自然不会动弹,咱们再耗三天三夜,他也决不会输。”转头向弓身躺在地下的灵智上人叫道:“来来来,咱们再比过。”
# Q  N) M! y% I6 V" h  郭靖见周伯通精神奕奕,并未受伤,心中记挂著师父,不再听他胡说八道,迳自钻进山洞中去看柯镇恶。周伯通弯腰替灵智上人解开了穴道,不住口的道:“来,再比,再比!”黄蓉冷冷的道:“我师父呢?你把他老人家丢到那里去了?”周伯通一呆,叫声:“啊也!”转身就往山洞奔去。这一下去势极猛,险险与从洞中出来的郭靖撞个满怀。
! ]4 L8 f' c# S( i8 {6 y  郭靖把柯镇恶从洞中扶出,见师父白布缠头,身穿白衣,不禁呆了,问道:“师父,您家里有丧事么?二师父他们那里去啦?”柯镇恶抬头向天,并未回答,两行眼泪从面颊上扑簌簌流下。郭靖愈是惊疑,不敢再问,忽见周伯通从山洞中又扶出一人,只见他左手拿著一个酒葫芦,右手拿著半只白鸡,口里咬著一条鸡腿,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靖蓉二人大喜,齐声叫道:“师父!”柯镇恶脸上突现煞气,举起铁杖,猛向黄蓉后脑击下。2 G$ O, U# `) l7 x' g
  这一杖出手又快又狠,竟是“伏魔杖法”中的毒招,乃是柯镇恶当年在蒙古大漠中苦练而成,专门用以对付失却了目力的梅超风,叫她虽闻杖上风声,却已趋避不及。黄蓉乍见洪七公,又惊又喜,全未提防背后突然有人偷袭。眼见这一杖要打得她头破骨碎,郭靖情急,左掌一带,把铁杖拨在一边,右手疾伸,已抓住杖头,只是他心慌意乱,用力过猛,又未想到自己此时功力大进,左掌这一带用的是“降龙十八掌”中的手法,柯镇恶如何抵受得住?被他一带一抓,只觉一股极大力量逼来,势不可挡,铁杖撤手,一交俯跌在地。
: Q3 t# t5 B  W( m' D# Y  K; p/ o  郭靖大惊,急忙俯身扶起,连叫:“师父!”只见他鼻子青肿,撞落了两颗门牙。柯镇恶呸的一声,把两颗牙齿和血吐在手掌之中,冷冷的道:“给你!”郭靖一呆,双膝跪在地,说道:“弟子该死,求师父重重责打。”柯镇恶仍是伸出了手掌,说道:“给你!”郭靖哭道:“师父……”语音哽咽,不知如何是好。周伯通笑道:“自来只见师父打徒弟,今日却见徒弟打师父,好看啊好看!”他出言无忌,却更增柯镇恶的怒火,说道:“好啊,常言道:打落牙齿和血吞。我给你作甚?”伸手将两颗牙齿抛入口中,仰头一咽,吞进了肚中。周伯通拍手大笑,高声叫好。黄蓉知道情势险恶之极,却又不知柯镇恶何以要取自己性命,心中暗暗惊疑,慢慢靠在洪七公身畔,拉住了他的手。
8 E- X+ r' f( R9 |# [  郭靖磕头道:“弟子万死也不敢冒犯师父,一时胡涂失手,只求师父痛加责打,以免弟子罪孽。”柯镇恶道:“师父长,师父短,谁是你师父?你有了桃花岛主做岳父,还要师父作甚?江南七怪这点微末道行,那里配做你郭大爷的师父?”郭靖听他愈说愈厉害,只是磕头。
; `) q. b  x& V5 q4 [' U8 c  洪七公在旁瞧得忍不住了,插口说道:“柯大侠,师徒过招,一个失手也是稀松平常之事。适才靖儿带你这一招是我所授,算是老叫化的不是,这厢跟你陪礼了。”说著作了一揖。周伯通听洪七公如此说,心想我何不也说上几句,凑凑热闹,于是说道:“柯大侠,师徒过招,一个失手也是稀松平常之事,适才郭靖兄弟抓你铁杖这一招,是我所授,算是老顽童的不是,这厢跟你陪礼了。”说著也是一揖。
6 A4 f) b$ @6 p% D' U5 b( E0 L  他这番依样葫芦的说话原意是凑凑热闹,但柯镇恶正当怒火头上,听来却似有意讥刺,连洪七公一片好心,也被他当作了歹意,当下大声说道:“你们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自恃武艺盖世,就可横行天下了,我瞧多行不义,必无善果。”周伯通奇道:“咦,南帝又犯著你什么了,连他也骂在里头?”黄蓉在一旁听著,知道愈说下去局面愈僵,有这老顽童在这里纠缠不清,终是难以平柯镇恶的怒火,接口说道:“老顽童,‘鸳鸯织就欲双飞’找你来啦,你还不快去见她?”' H8 d) f9 G7 y+ z
  周伯通大惊,一跃三尺,叫道:“什么?”黄蓉道:“她要和你‘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周伯通更惊,大叫:“在那里?在那里?”黄蓉向南一指道:“就在那边,快找她去。”周伯通道:“我永不见她。好姑娘,以后你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千万别说我在这里……。”话未说完,已拔足向北奔去。黄蓉叫道:“你说了话可要作数。”周伯通远远的道:“老顽童一言既出,决无反悔。”“反悔”两字一出口,早已一溜烟般跑得人影不见,黄蓉本意是要骗他去找瑛姑,岂知他对瑛姑畏若蛇蝎,避之惟恐不及,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但不管怎样,总是将他骗开了。$ T4 P! U! r6 V/ J9 H. ^2 d& A
  这时郭靖仍旧跪在柯镇恶面前求他责罚,垂泪道:“七位师父为了弟子,远赴绝漠苦寒之地,弟子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师父的大恩。这只手掌得罪了师父,弟子也不要他啦!”飕的一声,从腰间拔出短剑,就往左腕上砍去,柯镇恶铁杖横摆,挡开了这一剑,虽然剑轻杖重,但双兵相交,火花迸发,柯镇恶虎口隐隐发麻,知道郭靖这一剑用了全力,确是真心,说道:“好,既然如此,那就须得依我一件事。”郭靖大喜道:“师父但有所命,弟子岂敢不遵?”柯镇恶道:“你若不依,以后休得再见我面,咱们师徒之义,就此一刀两断。”郭靖道:“弟子尽力而为,若不告成,死而后已。”
% O7 K  Q6 u7 t5 h# T% \, U  柯镇恶铁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喝道:“去割了黄老邪和他女儿的头来见我。”
9 }! ^8 r/ _( W  郭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颤声道:“师…师…师父……”柯镇恶道:“怎么?”郭靖道:“不知黄岛主何以得罪了你老人家?”柯镇恶叹道:“咳,咳!”突然咬牙切齿的道:“我真盼老天爷赐我片刻光明,让我见见你这忘恩负义小畜生的面目!”举起铁杖,当头往郭靖头顶击下。
; r% A4 m) W0 {; \3 N0 E3 j" M1 I/ \  黄蓉当他要郭靖依一件事时,心中已隐约猜到,突见他举杖而击,郭靖却不闪不让,心想不管如何,救人要紧,竹棒从旁递出,一招“恶狗拦路”,拦在铁杖与郭靖头顶之间,待铁杖击到,竹棒一抖一缠,向外斜甩。这“打狗棒法”可是精妙无比,黄蓉虽然力弱,但顺势借力,已将柯镇恶的铁杖掠在一旁。" D2 i# w1 `7 ]
  柯镇恶一个踉跄,这次却未跌倒,伸手在自己胸口猛捶两拳,向北疾驱而去。郭靖发足追上,叫道:“师父慢走。”柯镇恶厉声道:“郭大爷要我将老命留下么?”郭靖一呆,不敢拦阻,低垂了头,耳听得铁杖点地之声愈来愈远,终于完全消失,想起师父的恩义,不禁伏地大哭。
& T# q9 e0 K, i0 a4 t2 T  洪七公携著黄蓉的手,走到他身边说道:“柯大侠与黄老邪的性子都古怪得紧,两人总是结了什么梁子。说不得,只好著落在老叫化身上给他们排解。”郭靖收泪起身,说道:“师父,你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么?”
0 o0 l3 ]) `" a$ m* O  洪七公摇头道:“老头童受了骗,与人家赌赛身子不动,那些奸贼正要害我,你大师父匆匆赶到,护著我躲进了这山洞之中,仗著他毒菱暗器厉害,奸贼们一时不敢强闯,才支撑了这些时候。唉,你大师父为人是极仗义的,他陪我在洞中拒敌,明明是饶上自己一条性命。”说到这里,喝了两大口酒,把一只鸡腿都塞入了口里,三咬两嚼,吞入肚中,伸袖一抹口边油腻,这才说道:“适才打得猛恶,我又失了功夫,不能插手相助,和你大师父见了面,还没空跟他说些什么呢,瞧他这生著恼,决非为了你失手摔他一交。他是侠义英雄,岂能如此胸襟狭小?好在没几天就到八月中秋,待烟雨楼比武之后,老叫化给你们说开吧。”  O% e/ n4 M- N
  郭靖磕头谢了。洪七公笑道:“你们两个娃娃功夫大进了啊,柯大侠也算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脚儿。两个娃娃一出手就叫他下不了台,那是怎么一会子事?”郭靖极是惭愧,无言可答。黄蓉却咭咭咯咯,把自皇宫中相别之后各种情由说了个大概。洪七公听杨康杀死欧阳公子,大声叫好;听丐帮长老受杨康欺骗,连骂“小杂种!”;待听到到一灯大师救治黄蓉、瑛姑子夜寻仇等等事端,只呆呆出神,最后听到瑛姑在青龙滩上忽然发疯,不觉脸色微变,“噫”了一声。
, l" U+ M7 r# J& B" e5 k) v  黄蓉道:“师父,这么?你也识得瑛姑么?”洪七公道:“没什么。我不识瑛姑,但段皇爷落发出家之时,我就在他的身旁。那日他送信到北边来,邀我南下。我知他若无要事,决不致惊动老叫化,又想起云南过桥米线和饵块的美味,当下即日动身,会面后,我瞧他神情十分颓伤,与华山论剑时那生龙活虎的模样已不大相同,心中好生奇怪。我到达的次日,他就借口切磋武功,要将先天功和一阳指都授给我。老叫化心想:他当日以先天功与我降龙十八掌、老毒物的蛤蟆功、黄老邪的劈空掌打成平手,如今又得王重阳传授了一阳指,二次华山论剑,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非他莫属,为什么竟要将这两门绝技平白无端的传给老叫化?如说切磋武功,为什么又不肯学我的降龙十八掌,其中必有蹊跷。后来老叫化细细琢磨,又背著他与他的四大弟子一商量,终于瞧出了端倪,原来他把这两门功夫传了给我之后,就要自戕而死。”9 E) a; \- L( E( P" e3 ~
  黄蓉道:“师父,段皇爷是怕他一死之后,一阳指失传,无人再制得住欧阳锋。”洪七公道:“是啊,我瞧出这一节,说什么也不肯学他的。他终于吐露真情,说他的四个弟子虽然忠诚勤勉,可是长期来分心于国事政务,未能专精学武,难成大器。先天功我不肯学,那也罢了,一阳指倘若失传,他却无面目见重阳真人于地下。”我想此事他已深思熟虑,劝也无用,只有坚执不学,方能留得他的性命。
' a6 F; \% r9 u5 N; O# t  黄蓉道:“从来只是有人想学功夫而别人不肯教。有人想教而别人偏不肯学,今日倒是破题儿第一遭听见。”洪七公道:“段皇爷见我坚持不学,无法可施,只得退一步落发为僧,他剃度那曰,我就在他旁边。说起来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唉,这场仇冤如此化解,那也很好。”
6 G" \+ j* y4 z' ]8 B  黄蓉道:“师父,我们的事说完了,现下要听你说。”洪七公道:“我的事么?嗯,在御厨里我连吃了四次鸳鸯五珍脍,算是过足了瘾,又吃了荔枝白腰子、鹌子羹、羊舌签、姜醋香螺、牡蛎炸肚……”他不住口的将御厨中的名菜报将下去,说时咂嘴舐舌,甚是神往。黄蓉插嘴道:“怎么后来老顽童找你不到啦?”- R. K, ]9 j- l1 J3 Y" Q9 O
  洪七公笑道:“御厨的厨师们见煮得好好的菜肴接二连三的不见,都说又闹狐狸大仙啦,大家插香点烛的来拜我。后来这事给侍卫的头儿知道了,派了八名侍卫到御厨房来捉狐狸。老叫化一想这事乖乖不得了,老顽童又人影不见,只得溜到一个偏僻的处所躲了起来。那地方叫什么萼绿华堂,种满了梅树,瞧来是皇帝小子冬天赏梅花的地方,这大热天除了早晨有几名老太监来扫扫地,平时鬼影儿也没一个,落得老叫化一个儿逍遥自在。皇宫中到处都是吃的,就是多一百个老叫化也饿不了,我想正好安安静静的养伤,在那儿呆了十来天,半夜里忽然听得老顽童装鬼哭,又装狗叫猫叫,在宫中吵了个天翻地覆,又听得几个人大叫:‘洪七公洪老爷子,洪七公洪老爷子!’我出去一看,原来是彭连虎、沙通天、梁子翁这一批人。”
: \1 L3 ?% z9 f; E  黄蓉奇道:“咦,他们找你干么?”洪七公道:“我也是奇怪得紧啊。我一见他们,立刻缩身,那知已被老顽童瞧见了,他十分欢喜,奔上来抱住我,说:‘谢天谢地,总算教我老顽童找著啦。’他命梁子翁他们殿后……”黄蓉奇道:“梁子翁他们怎能听老顽童的指派?”洪七公笑道:“当时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总之他们见了老顽童害怕得紧,他说什么,大家不敢违拗。他命梁子翁他们殿后,自己背著我到牛家村去,要来找寻你们两个。在路上他才对我说,他到处寻我不著,心中著急,却在城中街上撞到了梁子翁他们,他情急无赖,抓住那些人每个饱打一顿,叫他们每天在大街小巷中寻找。他说他们在皇宫里已搜寻了几遍,只是地方太大,我又躲得隐秘,始终找我不到。”黄蓉笑道:“瞧不出老顽童倒有这手,把那些魔头们制得服服贴贴,不知他们怎么又不逃走?”洪七公笑道:“老顽童自有他的顽皮法儿。他说他在自己身上推下许多污垢来,搓成了十几颗药丸,逼他们每人服三颗,说这是七七四十九天后发作的毒药,剧毒无比,除他之外,天下无人解得。他们若不能将我找著,那就给解药他们服。这些恶贼虽然将信将疑,自己的性命可不是闹著玩的,终于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乖乖的听老顽童呼来喝去,不敢违抗。”
. P. v, \: x# J2 K5 O  郭靖本来心里难过,听洪七公说到这里,也不禁笑了出来。洪七公又道:“到了牛家村后,找你们两个不见,老顽童又逼他们出去寻找。昨儿晚上,个个垂头丧气的回来,老顽童臭骂了他们一顿,他骂得兴起,忽然说道:‘倘若明天仍是找不到,老子再撤泡尿搓泥丸给你们吃!’这句话引起了他们疑心,不住用话套他,老顽童越说越露马脚,他们才知上了当,服过的药丸压根儿不是毒药,我知情势危险,这批魔头留著终生后患,叫老顽童尽数杀死算了。那知彭连虎也瞧出情形不妙,忙使毒计,要那西藏和尚跟他比试打坐的功夫。我拦阻不住,只得逃出牛家村,在村外遇到柯大侠,他护著我逃到这里,再去通知老顽童。老顽童虽然胡涂,也知离了我不妥,忙赶到这里。他们跟了来,不住用言语相激,老顽童终于忍不得,和那和尚比赛起来了。”
0 k* w+ W" E7 Z  E4 G  黄蓉听了这番话,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若不是撞得巧,师父你的性命是送在老顽童手里啦。”洪七公道:“我的性命本是检来的,送在谁手里都是一样。”黄蓉忽然想起一事,道:“师父,那曰咱们从明霞岛回来……”洪七公道:“不是明霞岛,是压鬼岛。”黄蓉微微一笑,道:“好吧,压鬼岛就压鬼岛,那欧阳公子这会儿是半点不假的成了鬼啦。那曰咱们在木筏上救了欧阳锋叔侄,我曾听老毒物说,天下只有一人能治你的伤,可是此人武功盖世,用强固然不行,你又不愿损人利己,求他相救。当时你不肯说出此人姓名,现下我和靖哥哥湘西一行,自然知道此人除了当日的段皇爷,今日的一灯大师,再无别个。”6 y$ a" w& ^8 ~+ x/ f* R$ d$ j6 C
  洪七公叹道:“他若以一阳指功夫打通我的奇经八脉,原可治我之伤,只是这一出手,他须得大伤元气,多则七年,少则五年,难以恢复。就算他把世情看得淡了,不在乎二次华山论剑的胜负,但他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还能有几年寿数?老叫化又怎能出口相求?”郭靖一跃而起,叫道:“师父,一阳指的功夫我也学会了,我来给你通脉,就在这山洞之中,好么?”
! P$ J$ {0 L, F" G( |3 U& p  洪七公摇头道:“一灯大师传你一阳指功夫,你可知是什么用意。”郭靖从未想到这一节,经洪七公一点破,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惊叫:“啊哟!一灯大师是要寻死,那我可害了他啦!”洪七公道:“他给蓉儿治伤之时,若不见你从旁学了指法,后来那瑛姑上山寻仇,他岂能袒胸受戳?你给我治伤不要紧,这五七年之中,老毒物若来加害,你如何对付?一灯大师这一片苦心,你又如何能轻轻辜负?”郭靖道:“你老人家伤愈之后,就能对付老毒物了。”洪七公只是摇头,说道:“我一时之间功夫难复,烟雨楼比武之约可已是迫在眉睫,这事待比了武之后再说。”黄蓉笑道:“你们两个不必争,奇经八脉自己也能通的。”洪七公道:“什么?”黄蓉道:“靖哥哥心里记著的那篇叽哩咕噜的文字,一灯大师译出来教给了我们啦,弟子猜想,可以用这功夫打通自己的奇经八脉。”当下将一灯的译文念了一遍洪七公大喜,连叫:“妙,妙!瞧来这法儿能行,只是至少也得一年半载,才见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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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2:08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  ]- ^  f: O# Y0 H
 
% ~. Q& ]4 O5 S' |' e第九十四回  深痛巨创6 O/ Z% u# d! h7 ?. P8 \
  黄蓉道:“师父,烟雨楼比武,对方定会邀欧阳锋出来压阵。老顽童的功夫虽不输于他,但此人疯疯癫癫,临场时难保不出乱子,须得到桃花岛去请我爹爹来助战,才有必胜把握。”洪七公道:“这话不错,我先赴嘉兴,你们两个同到桃花岛去吧。”郭靖不放心,定要先护送洪七公到嘉兴。洪七公笑道:“我骑你这小红马去,路上有甚危难,老叫化拍马便走,任谁也追赶不上。”说著便上了马,骨都都喝了一大口酒,双腿一夹,小红马向靖蓉二人长嘶一声,似是道别,向北风驰而去。
5 ^4 l2 g& w0 S+ Q0 \" h9 u( O  郭靖望著洪七公影踪不见,又想起了柯镇恶之事,心中闷闷不乐。黄蓉也不劝他,自去雇了船,扬帆直赴桃花岛来。到得岛上,打发船夫走后,黄蓉道:“靖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允?”郭靖道:“你先说出来听听,别又是我做不到的。”黄蓉笑道:“我可不是要你去割你六位师父的头。”郭靖不悦道:“蓉儿,你还提这个干么?”黄蓉道:“我为什么不提?这事你忘得了,我可忘不了。我虽然跟你好,却也不愿被你杀头。”
1 s* q8 o  g( R/ a  郭靖叹道:“我真不明白大师父干么生这样大的气,他知道你是我心爱之人,我宁可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肯伤害你半点。”黄蓉听他说得真诚。心里甚是感动,拉住他的手,靠在他的身上,指著水边的一排柳树,轻轻说道:“靖哥哥,你说这桃花岛美么?”郭靖道:“真像是神仙住的地方。”黄蓉叹道:“我只想在这儿活下去,不愿被你杀了。”郭靖抚著她的头发道:“傻孩子,我怎会杀你?”黄蓉道:“要是你六位师父,你的妈妈,你的好朋友们都逼你来杀我,你动不动手?”郭靖昂然道:“就是普天下的人要一齐跟你为难,我也始终护著你。”9 b3 s( _$ c+ B
  黄蓉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问道:“你为了我,肯把这一切都舍下么?”郭靖迟疑不答,黄蓉微微仰头,望著他的双眼,脸上现出焦虑的神色。郭靖道:“蓉儿,我说过要在这桃花岛上陪你一辈子。我说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黄蓉道:“好!那从今天起,你就不离开这岛啦。”郭靖奇道:“从今天起?”黄蓉道:“嗯,从今天起!我会求爹爹去烟雨楼助战,我和爹爹去杀了完颜烈给你报仇,我和爹爹到蒙古去接你妈妈。甚至,我求爹爹去向你六位师父陪不是。我要叫你心里再没有放不下的事。”  ~8 }" O$ g, r2 S
  郭靖见她神色甚是奇特,说道:“蓉儿,我跟你说过的话,决没有说了不作数的,你放心好啦。”黄蓉叹道:“天下的事难说得很。当初你答允那位蒙古公主的婚事,何尝想到日后会要反悔?从前我只道自己爱怎么就怎么,现在才知道……唉!你想得好好的,老天偏偏尽跟你闹别扭。”说到这里不禁眼圈一红,垂下头去。: g( ?0 n. z! Y
  郭靖默然不语,心中思潮起伏,见黄蓉对已如此情深爱重,原该在这岛上陪她一辈子,但想就此把世事尽数抛开,似乎又是异常不妥,可是什么地方不妥,一时却又想不明白。黄蓉轻轻的道:“我不是不信你,也不是定要强你留在这儿,只是,只是……我心里害怕得紧。”说到这里,忽然伏在他的肩头,啜泣了起来。
* x; \) [" L/ S$ w3 V  这一下大出郭靖的意料之外,呆了一呆,忙道:“蓉儿,你害怕什么?”黄蓉不语,只是低声哭泣。郭靖与她相识以来,经历过不少艰险困苦,但始终见她嬉笑自如,无忧无虑,这时她回到故居,立时就可与爹爹见面,怎么反而害怕起来?问道:“你怕你爹爹有甚不测么?”黄蓉摇摇头。郭靖再问:“你怕我离开此岛后,永远不肯再回来?”黄蓉又摇头。郭靖连问四五句,她总是摇头。9 W) _' `8 i+ J7 `
  过了好一阵,黄蓉抬起头来,说道:“靖哥哥,到底害怕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我想到你大师父要杀我的神情,心中又慌又乱,总觉得终有一天,你会听他的话而杀了我的。所以我求你别再离开这里,你答允我吧!”郭靖笑道:“我还道什么大事,原来只为了这个。那日在北京,我的六位师父不是也骂你妖女什么的?后来我跟著你走了,到头来也没有什么。我的六位师父脸上严厉,心中却是再也慈祥不过。你跟他们熟络,他们定会喜欢你。二师父摸人家口袋的本事神妙无比,你可以跟他学学;七师父更是温柔和气……”) `: F8 s) Z  J0 A8 q
  黄蓉截断他的话头,问道:“这么说,你定要离开这儿的了?”郭靖道:“咱俩一起离开,一起到蒙古去接母亲,一起去杀了完颜烈,再一起回来,岂不很好?”黄蓉怔怔的道:“若是这样,咱俩永远不会一起回来,永远不会厮守一辈子。”郭靖奇道:“为什么?”黄蓉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见了你大师父的模样,我猜想得到的。他杀我的头还不够,他把我恨到了骨头里去。”
' G2 @( C4 g" y- i/ \  郭靖见她说这句话时,似乎心也碎了,脸上虽然还带著那股孩子的稚气,但眉间眼角,似乎已亲见了将来的不测大祸,心想她料事向来不错,这次我若不听她的话,将来若是当真有甚灾难降临到她的头上,这便如何是好?言念及此,心中一酸,再也顾不得旁的,一句话冲口而出:“好;我不离开这里就是!”
. i0 Y4 b) f: c0 y1 y  黄蓉听了这话,向郭靖呆望半晌,两道泪水从面颊上缓缓的流了下来。郭靖低声道:“蓉儿,你还要什么?”黄蓉道:“我还要什么?什么也不要啦!”秀眉微扬,笑靥如花,叫道:“若是再要什么,老天爷也不容我。”长袖轻举,就在这花树底下舞蹈起来。但见她转头时金环耀目,起臂处白衣凌风,到后来越舞越急,又不时伸手去摇动身周花树,树上花瓣乱落,红花、白花、黄花、紫花,如一只蝴蝶般绕著她身子转动,好看煞人。
, H* B& D+ ]- a. ^8 L* C  舞了一会,忽地纵起身子,跃到一株树上,从这根树干跳到那根树干,舞蹈中夹著「燕双飞”与“落英掌”的身法,想见她心中喜悦已极。
, j9 \  ?" ]- A1 t, I# b" P  郭靖心道:“妈妈从前给我讲故事,说东海里有一座仙山,山上有许多仙女。难道世上还有什么仙山比这桃花岛更好看,当真有什么仙女比蓉儿还美么?”2 d8 Z+ a1 n# _: J# s4 m3 A
  忽听得黄蓉“咦”的一声低呼,从树上跃了下来,向郭靖招招手,拔步向树林中奔去。郭靖只怕迷失了道路,在后紧紧跟随,不敢落后半步。黄蓉曲曲折折的奔了一阵,突然停住脚步,指著前面地下黄鼓鼓的一堆东西道:“那是什么?”郭靖抢上一步,只见一匹黄马倒在地下,急忙奔近俯身细看,认得是三师父韩宝驹日常所骑的黄马,伸手在马腹上一摸,著手冰凉,早已死去多时了。这马当年随韩宝驹远赴大漠,郭靖自小与它相熟,忽然见它死在这里,心中不禁一酸,寻思:“此马齿口虽长,但生具异相,神骏非凡,驰驱南北,丝毫不见老态,怎么竟倒毙在此?三师父一定要十分伤心了。”8 S0 X9 ~% t2 z7 i
  再定神一看,见那黄马并非横卧而死,却是四腿弯曲,瘫成一团。郭靖一凛,想起那曰黄药师一掌击毙华筝公主的坐骑,那马死时也是这副神态,急忙运力左臂,搁在马项颈底下向上一抬,伸右手去摸死马的两条前腿,果然发觉腿骨都已碎裂,松手再摸马背,背上的脊骨也已折断了。郭靖愈来愈是惊疑,提起手来,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满手都是血迹。
6 D' b  y' f6 M( m$ ^2 _  这血迹已变紫黑,但腥气尚在,看来染上约摸有三四天。郭靖急忙将马翻转,细细审视,却见那马全身并无伤口,他一交坐在地下,心道:“难道这是三师父身上的血?那么他人在那里?”
  _% \5 }8 E# I  黄蓉在旁瞧著郭靖看马,一言不发,这时低声道:“你别急,咱们细细的查个水落石出。”拂开花树,一面看著地下,一面向前走去。郭靖低头一望,只见地下斑斑点点的一道血迹,再也顾不得迷路,侧身抢在黄蓉前面,顺著血迹向前急奔。' L/ d6 ]( a. ?0 o( M1 U7 A
  那血迹时隐时现,好几次郭靖找错了路,都是黄蓉细心,重行在草丛中岩石旁找到,有时血迹消失,黄蓉却又在地下寻到了蹄印或是马毛。追出数里,只见前面一片矮矮的花树,树丛中露出一个坟墓。黄蓉急奔而前,扑至墓旁。
' I1 P# z& X. V: K2 k# O  郭靖初次来桃花岛时,见过此墓,知道是黄蓉的亡母埋骨所在,当下扶起倒在地下的墓碑,果见碑上刻著「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一行字,这十一个字挺拔遒劲,正是黄药师的手笔。
# K0 K! n) K6 y  黄蓉见墓门洞开,隐约知道岛上已发生巨变。她生性仔细,不即进墓,在坟墓周围细细察看,只见墓左的青草被踏坏了一片,墓门的进口处有兵器撞击的痕迹。她在墓门口倾听半晌,没听到里面有甚响动,这才弯腰入门。郭靖恐她有失,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H$ Q9 d# _% |8 R. `
  一见墓道中情形,两人更是惊疑不定,但见壁上到处石屑碎裂,显见经过一番恶斗。将入石室时,黄蓉俯身拾起一物。墓道中虽然昏暗,郭靖却隐隐约约辨明,正是六师父全金发的半截秤杆。这秤杆乃熟铁铸成,粗若儿臂,这时却被人生生折成两截。黄蓉与郭靖对望了一眼,谁也不敢开口,心中却知能空手折断铁秤的,举世只寥寥数人而已,在这桃花岛上,自然除了黄药师外再无旁人。2 p& i2 H; ~+ \: ?$ f
  郭靖从黄蓉手里接过断秤,弯腰找寻另半截,心中只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又盼找到,又盼找不著,再走几步,前面愈益昏暗,郭靖双手在地下摸索,突然碰到一个圆鼓鼓的硬物,正是秤杆的锤铊,那是全金发临敌时用以飞锤打人的。郭靖放在怀里,继续摸索,手上忽觉冰凉,又软又腻,似乎摸到一张人脸。郭靖大惊,一跃而起,蓬的一声,结结实实的在墓道上撞了一个响头,这时丝毫不觉疼痛,急忙取出火折,晃亮了一瞧,只叫得一声苦,登时昏晕在地。
- c/ K# c! Y( W2 m& L/ j" H3 X  这火折却在仍拿在他手中,斜斜的燃著,黄蓉在火光下见全金发睁著双眼,死在地下,胸口插著另外半截秤杆。$ e& l' W! ?2 B: E/ w
  到此地步,真相终须大白,黄蓉定一定神,鼓起勇气从郭靖手里接过火折,在他鼻子下薰著。烟气上冒,郭靖打了两个喷嚏,悠悠醒来,呆呆的向黄蓉望了一眼,站起身来迳行入内。两人走进墓室,只见室中一片凌乱,供桌被打缺了一角,南希仁的铁扁担斜斜插在地下。墓室左角横卧一人,头上戴著一顶破方巾,鞋子跌落,瞧这背影,不是妙手书生朱聪是谁?$ J! K3 T' a4 i! a+ y$ D9 F
  郭靖默默走近,扳过朱聪身子,火光下见他嘴角仍留微笑,身上却早已冰凉。在这地下墓室之中,这微笑显得分外诡异。郭靖低声道:“二师父,弟子郭靖来啦!”轻轻扶起他的身子,只听得丁丁铮铮,一阵轻响过去,从他怀中落下无数珠玉珍宝,散了一地。黄蓉检起一些珠宝来看了一眼,重又抛在地下,冷冷的道:“这是我爹爹搜罗来供在这里陪我妈妈的。”郭靖瞪视著她,眼中如要喷出血来,低沉著声音道:“你说我二师父到这里来偷珠宝?”1 M. d" N5 e7 y! A- J  e
  在这目光的逼视之下,黄蓉毫不退缩,也怔怔的凝望著他,只是目光中充满著绝望与愁苦。郭靖又道:“我二师父是铁铮铮的汉子,岂能偷盗你爹爹的珠宝?更不会来盗你妈妈墓中之物。”但在黄蓉的目光之下,他的语气慢慢从愤怒转为悲恨,眼前事实如此,这些珠宝确是从朱聪怀中落下,又想起二师父号称“妙手书生”,别人囊中任何物事,都能毫不费力的手到拿来。难道他当真会来盗这墓中的珠宝么?不,不,二师父为人光明磊落,决不能作此等卑鄙勾当,其中定然另有别情。* l# ?" W  Z+ R3 X3 s; ~
  他又悲又怒,脑门发胀,眼前但觉一阵黑一阵亮,双掌捏得格格直响。黄蓉轻轻的道:“那日见了你大师父的神色,已觉到你我终是难有善果。你要杀我,就下手吧,我妈妈就在这里,你把我葬在她的身边。葬我之后,你快快离岛,莫被我爹爹撞见了。”  Z  p  R  i6 n& H0 v
  郭靖大踏步走来走去,呼呼喘气。黄蓉凝望著壁上亡母的画像,忽见画像的脸上有什么东西,走近一瞧,原来钉著两枚暗器。她轻轻拔了下来,交给郭靖,正是柯镇恶所用的毒菱。黄蓉拉开供桌后的帷幕,露出她亡母的玉棺。她走到棺旁,不禁一声长叹,只见韩宝驹与韩小莹兄妹双双死在玉棺后面。韩小莹是横剑自刎,手中还抓著剑柄。韩宝驹却半身伏在棺上,脑门正中清清楚楚的五个指孔。郭靖走过来抱起韩宝驹的尸身,自言自语:“我亲眼见到梅超风已死,天下会这九阴白骨抓的,除了黄药师还能有谁?”俯身拾起韩小莹手中的长剑,大踏步向外走去,经过黄蓉时眼光茫然,竟似没有见她。
% H. \; h0 U0 V; w6 a7 C5 z  黄蓉心中一阵冰凉,呆立半晌,突然眼前一黑,火折子竟已点完。这墓室虽是她来惯之地,但现下墓内多了四个死人,黑暗之中,不由得又惊又怕,急忙奔出墓道,脚下一绊,险险摔了一交,奔出墓门后这才想起适才是在全金发的尸身上绊跌了。眼见墓碑倒在一旁,伸手放正,待要扳动机括关上墓门,心中忽然一动:“我爹爹杀了四怪,怎能不关墓门?他对妈妈情深爱重,即令当时匆忙万分,也决不致让墓门大开。”想到此处,疑惑不定,随即又想:“爹爹怎能容四怪留在墓内与妈妈为伴?此事万万不可。莫非爹爹也身遭不测了?”: c+ L- D( i* E, Z1 O" x0 m
  当下将墓碑向右推三下,又向左推三下,关上墓门,急步往居室奔去。郭靖虽比她先出,但只走了数十步,就左转右圈的迷失了方向,一见黄蓉过来,当即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言不发的穿过竹林,跨越荷塘,到了黄药师平素所居的精舍之前。但见那精舍打得东倒西歪,遍地都是折柱断梁。黄蓉大叫:“爹爹,爹爹!”奔进屋中,只见室内也是桌倾凳翻,书籍笔砚散得满地,那里有黄药师的人影?
1 z( w4 l* z- h& p  黄蓉平素心思机敏,见事极快,但这时关心则乱,双手扶著那张翻转在地的书桌,身子摇摇欲倒,过了半晌,方才定神,她急步到哑仆们所居的屋中去找了一遍,竟是一个不见,厨房的灶中烟消灰冷,众人就算不死,也已离去多时,看来这桃花岛上除了她与郭靖之外,再无旁人,她慢慢回到书房,只见郭靖直挺挺的站在房中,双眼发直,神情木然。黄蓉颤声道:“靖哥哥,你快哭吧,你先哭一场再说!”
8 k" ^. r( w3 _' P: X4 I2 b  她知郭靖与这六位师父情若父子,此时心中伤痛已到极处,他内功已练至上乘境界,突然间大悲大痛而不加发泄,定致重伤。那知郭靖宛似不闻不见,只是双眼发直的瞪著她。黄蓉欲待再劝,自己却也已经受不起,只叫得一声“靖哥哥”,再也接不下去了。
5 W% ?$ ?$ _' U4 C- {6 `  两人呆了半晌,郭靖喃喃的道:“我不杀蓉儿,不杀蓉儿!”黄蓉心中又是一酸,说道:“你师父死了,你痛哭一场吧。”郭靖自言自语:“我不哭,我不哭。”. }3 h8 U8 `/ n2 C: m
  这两句话说罢,两人又是沉寂无声。远处海涛之声隐隐传来,刹时之间,黄蓉心中转过了千百种念头,从儿时直到十五岁之间在这岛上种种经历,突然清清楚楚的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但随即又一晃而回。只听得郭靖又自言自言:“我要先把师父们葬了。”黄蓉道:“对,先把师父们葬了。”# J/ l& P4 O9 ^1 N4 r" G3 R
  她当先领路,回到母亲墓前。郭靖一语不发,跟随在后。黄蓉待要推开墓碑,那知郭靖突然抢上,飞起一腿,扫向碑腰。那墓碑是极坚硬的花岗石所制,郭靖这一腿虽然用了十成力,也只把墓碑踢得歪在一旁,并不碎裂,自己右足却碰得鲜血直流,但他竟似未感疼痛,挺著韩小莹的长剑,扑上去在墓碑上一阵乱刺,左掌随著拍击。只见石碑上火星四溅,石屑纷飞,突然拍的一声,长剑折断,郭靖奋力反手一掌,石碑断成两截,露出碑中的一根铁杆来。
/ x! a  F2 f3 e  郭靖抓住铁杆使力摇晃,铁杆尚未拗断,呀的一声,墓门却已开了。郭靖一呆,叫道:“除了黄药师,谁能知道这个机关?谁能把我恩师骗入这鬼坟之中?”仰天大喊一声,抛下断剑,钻入了墓中。
/ N! g* Q1 ]% V' L  那断碑上剑痕斑斑,又盖满了鲜血淋漓的掌印。黄蓉见他对自己母亲的墓坟怨愤如此之深,心意已决:“他若毁我妈妈玉棺出气,我先一头撞死在棺上。”正要走进墓去,郭靖却已抱了全金发的尸体走出。他放下尸身,又进去将朱聪、韩宝驹、韩小莹的尸体恭恭敬敬的抱了出来。黄蓉偷眼望他一眼,只见他一脸虔诚爱慕的神色,登时心中冰凉:“他爱他师父,远胜于爱我。我要去找爹爹,我要去找爹爹。”
+ C4 h! u* ^0 Y, l$ ]8 `  郭靖将四具尸身抱到树林之中,离黄蓉母亲之墓有数百步之遥,这才俯身掘坑。
9 V: A1 I. R2 [/ R& @" s  他先用半截断剑掘了一阵,到后来愈掘愈快,那断剑又拍的一声,齐柄而断,猛然间胸中一股热气上涌,一张口,吐出两大口鲜血,俯身双手使劲抓土,一把把的抓了掷出,势如发疯。黄蓉到种花哑仆的屋中去取了两把铲子,一把掷给了他,自己拿了一把相帮掘坑。郭靖一语不发的从她手中抢过铲子,一拗折断,抛在地下,拿了另一把铲子自行挖掘。
2 O/ R; ~9 J: x" M0 D) ]$ C$ R  到此地步,黄蓉也不哭泣,只坐在地下观看。郭靖全身使劲,只一顿饭功夫,已掘了大小两坑。他把韩小莹的尸身放在小坑之中,跪下磕了几个头,呆呆望著韩小莹的脸,瞧了半晌,这才捧土掩上,又去搬朱聪的尸身。
$ E7 A7 x4 K: K3 C  他正要将朱聪的尸身放入大坑之中,心念一动:“黄药师的肮脏珠宝,岂能陪我二师父入土?”于是伸手到朱聪怀内,将许多珠玉玩饰,一件件的取了出来,取到最后,却见囊底有一张白纸,忙抛下珠宝,展开看时,见纸上写道:- C  E7 ?; K$ ]+ C. _' h4 |
  “江南下走柯镇恶、朱聪、韩宝驹、全金发、韩小莹拜上桃花岛岛主前辈尊前:顷闻传言,全真六子不自量力,行将有事于桃花岛。晚生等心知实有误端,唯恨人微言轻,不足为两家解憾言和耳。前辈乃当世高人,仅可与王重阳王真人争先赌胜,岂能纡尊自降,与后辈较一日短长耶?昔蔺相如让路以避廉颇,千古传为盛事,盖豪杰之士,胸襟如海,鸡虫之争,非不足为,实不屑为也。行见他日全真弟子负荆于岛主门前,天下英雄皆慕前辈高义,岂不美哉?”
% `4 s! i& B; A3 p. ~2 V  郭靖拿著那张纸沉吟半晌,心想:“全真七子与黄药师在牛家村相斗,被欧阳锋暗使毒计,打死了长真子谭处端。当时欧阳锋一番言语,嫁祸于他,黄药师目中无人,不屑分辩,全真教自然恨他入骨。想是我六位师父得知了全真教要来大举寻仇的消息,只怕两败俱伤,所以写这信劝黄药师暂且避开,将来再设法言明真相。我师实是一番美意,黄药师这老贼怎能出手伤害?”
3 k; e, u( ~, R1 W" N- V  他转念又想:“二师父既写这封信,怎么并不送出,仍是留在衣囊之中?是了,想是事机紧迫,全真六子来得快了,送信已然不及,所以我六位师父也匆匆赶来,要想拦阻双方争斗。黄老邪啊黄老邪,你必道我六位师父是全真教邀来的帮手,于是不分青红皂白,痛下毒手。”- m* a9 p; v# s$ D/ h% t4 S
  他呆呆想了一阵,把那书信折起,要待放入怀中,忽见那纸背面还写得几个字,忙翻过一看,心中怦的一跳,原来上面歪歪斜斜的写道:“立时有不测之事,大家防备X……”最后一个字只写了三笔,想是祸事突作,未及写完。郭靖叫道:“这明明是个‘东’字,二师父叫大家防备‘东邪’,可惜来不及了。”他顺手把书信团成一团,咬牙切齿的道:“二师父,二师父,你一番好心,全被黄老邪看成恶意了。”
, |6 j$ X) H" m& `" H& j9 }8 y  手一松,那纸团跌在地下,郭靖俯身又去抱朱聪的尸体。黄蓉当他观看书信之时,见他脸上神色闪烁不定,心知这纸上必有重大关键,这时见纸团落下,慢慢走近拾起展开,正反两面看了一遍,心道:“他六位师父到桃花岛来,原是一番美意。恨只恨这妙手书生为德不卒,生平做惯了贼,见到我妈这许多奇珍异宝,不由得动心,终于犯了我爹爹的大忌……”
$ e! d7 p" ?+ t8 d( l  心中正自怨念,见郭靖又将朱聪的身子放下,扳开他左手紧紧握著的拳头,取出一物,托在手中。黄蓉一看,见是一只翠玉琢成的女鞋,长约寸许,晶莹碧绿,虽然是件玩物,但雕得与真鞋一般无异,精致玲珑,确是一件珍品,只是在母亲墓中从未见过,不知朱聪从何处得来。郭靖翻来翻去一看,见鞋底刻著一个“招”字,鞋内底上刻著一个“比”字,此外再无异处。他恨极了这些珍宝,猛力在地下一掷。这玉鞋坚硬异常,虽然碰在石上,却是丝毫无损。5 j0 g' b9 R. o
  郭靖呆立一阵,缓缓将朱聪、韩宝驹、全金发三人的尸身搬入坑中,要待掩土,但望著三位师父的脸,终是不忍。他望著坑边一堆珍宝,怒从心起,双手捧起,往黄蓉母亲的墓前奔去。
( X( I+ ?) M9 t+ e- Z! C  H  黄蓉怕他入墓侵犯母亲玉棺,忙绕小路抢在头里,拦在墓门之前,张开双臂,凛然说道:“你待怎地?”郭靖不答,左臂轻轻推开她的身子,双手用力往里一摔,只听得叮叮铮铮,珠宝落地之声好一阵不绝。黄蓉见那只翠玉小鞋落在自己脚边,俯身拾起,说道:“这不是我妈之物。”说著将玉鞋递了过去。郭靖伸手接住,又看了一眼,顺手放在怀里,转身又到坑边,铲了土将三人的尸体掩埋了。# N; S9 Z% l; A6 ~# `
  忙了半曰,天渐昏暗,黄蓉见他仍是不哭,心中越来越是耽忧,心想让他独自一人,或许能哭出声来,当下回到屋中找些腌鱼火腿,胡乱做了些饭菜,放在篮中提来,只见郭靖仍是站在师父的坟边。她这一餐饭做了约摸半个时辰,可是她不但站立的处所未曾移动,连姿态亦未改变。黑暗中望著他石像一般的身子,黄蓉大是惊惧,叫道:“靖哥哥,你怎么了?”郭靖毫不理会。黄蓉又道:“吃饭吧,你饿了一天啦?”
2 @# }9 y. \& O8 H% g8 ^1 P  郭靖道:“我饿死也不吃桃花岛上之物。”黄蓉听他答话,稍稍放心,知他性子执拗,这一次伤透了心,这岛上的东西是说什么也不吃的了,于是缓缓放下饭篮,缓缓坐在地下。一个站,一个坐,时光悄悄流转,半边月亮从海上升起,渐渐移到两人头顶。篮中饭菜早已冰凉,两人心中也是一片冰凉。就在这凄风冷月,涛声隐隐之中,突然远远传来了几声号叫,声音凄厉异常,似是狼枭虎啸,却又似人的呼叫。% V9 W/ a0 C' d5 O6 F
  这叫声随风传来,一阵风吹过,呼号声随即消失,黄蓉侧耳倾听,隐约听到那声音是在痛苦挣扎,只不知是人是兽,当下辨明了方向,发足便奔。她本想叫郭靖同去,但一个念头在心中一转:“这多半不是好事,叫他见了徒增烦恼。”在这黑夜之中,一人独心中委实有些害怕,好在桃花岛上没有一草一木她不熟识,尽管心中嘀咕,还是鼓著勇气前行。3 z/ I5 K; d0 A* |7 C, ]
  走出十余步,突觉身边风声过去,郭靖已抢在前面。他不识道路,迅即迷了方向,只见他掌劈足踢,猛力推打拦在身前的树木,似乎又失了神智。黄蓉道:“你跟我来。”郭靖大叫:“四师父,四师父!”原来他已认出这叫声是四师父南山樵子南希仁所发。: ^1 k& O+ z# x& O( V
  黄蓉心中又是一凉,寻想:“他四师父见了我,不要了我性命才怪。”但这时她早已不顾一切,虽知大祸在前,亦不设法趋避,领著郭靖奔到东边树丛之中,但见一株大桃树下一个人扭曲著身子正在滚来滚去。郭靖大叫一声,抢上抱起,只见南希仁脸露笑容,口中却不住发出荷荷之声。郭靖又惊又喜,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叫:“四师父,四师父。”0 v- v: F# `+ z% b: A
  南希仁一语不发,反手就是一掌。郭靖未曾防备,不由自主的低头避开。南希仁一掌不中,左手跟著一拳,这一次郭靖想到是师父在责打自己,心中反而喜欢,一动不动的让他打了一拳。那知南希仁这一拳力道大得出奇,砰的一声,把郭靖打了一个筋斗。郭靖自幼与他过招练拳,也不知有过几千百次,他的拳力掌劲,自己没一点不明明白白,岂知这一拳竟然功力陡增,不由得大是惊疑。他刚站定身子,南希仁跟著又是一拳,郭靖仍不闪避。这一拳劲力更大,郭靖只觉眼前金星直冒,险险就要晕去。南希仁俯身拾起一块大石,猛往他头顶砸下。
* q" v7 O% R. K9 T; f  他神智未复,这一块大石击将下去,势非打得脑浆迸裂不可。黄蓉在旁看得凶险,急忙飞身而起,左手在南希仁臂上一推。南希仁连人带石,摔在地下,口中荷荷呼叫,竟然爬不起来了。! W' d& B2 A0 W8 [6 d# ^/ [
  郭靖这一推为的是相救郭靖,却料不到南希仁如此不济,一推便倒,忙申手去扶,月光下见他满脸笑容,但这笑容似是强装出来,反而显得异样可怖。黄蓉惊呼一声,伸出了手不敢碰他身子。南希仁回手一拳,打在她的左肩,两人同声大叫。黄蓉虽然身上披著软猬甲,这一拳也被打得隐隐作痛,跌开几步。南希仁的拳头却被甲上尖刺戳得鲜血淋漓。
& a* v  i- _, A3 V# ^  这大叫声中夹著郭靖连呼“四师父”,南希仁向郭靖望了一眼,似乎忽然认出是他,张口要待说话,嘴边肌肉牵动,化了极大力气,仍是说不出话,脸上虽然仍是带著笑容,眼神之中却流露出极度失望之色。郭靖叫道:“四师父,你歇歇,有什么话慢慢再说不迟。”  m: p6 G5 T% B  b
  南希仁仰起脖子,竭力要想说话,但始终无法张开,撑持片刻,头一沉,往后便倒。郭靖叫了几声“四师父”,抢著要去扶他。黄蓉在旁看得清楚,说道:“你师父在写字。”郭靖眼光斜过,果见南希仁右食指慢慢在泥上划字,月光下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靖道:“杀……我……者……乃……。”) E% k7 g7 E* P) {, u; f
  黄蓉看著他努力移动手指,心中怦怦乱跳,突然想起:“他身在桃花岛上,就是最笨之人,也会知道是我爹爹杀他。眼见他命在顷刻,还要尽最后的力气来写杀他之人的姓名,难道凶手另有其人吗?”当下凝神瞧著他的手指,眼见这手指越动越是无力,心中暗暗祷祝:“如他要写别人姓名,千万快写出来。”只见他第五个字在左上角短短的一划一直,写了个小小的“十”字,手指一颤,就此僵直不动了。$ @2 ~4 ~0 b" S, `" F& u
  郭靖只觉得他身子一阵剧烈的抽搐,再无呼吸,望著这小小的“十”字叫道:“四师父,我知道你要写个‘黄’字,你要写个‘黄’字!”扑在南希仁的身上,纵身大恸,这一场捶胸痛哭,才把他闷了整天的满腔悲愤,尽情发泄,哭到后来,竟伏在南希仁的尸身上晕了过去。
4 a, x: y: i& }% `1 y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郭靖悠悠醒来,但见日光耀眼,原来天已大明。他起身四下一望,黄蓉已不知去了那里,南希仁的尸身仍是睁著双眼。郭靖想到“死不瞑目”那句话,不禁又流下泪来,伸手轻轻把他眼皮闭上,随即想起他临终时神情十分奇特,不知到底受了什么伤致命,于是解开他的衣服,全身检视了一遍。说也奇怪,除了昨晚拳击黄蓉而手上刺伤之外,自顶至踵,竟然一无伤痕,前胸后心,也无受了内功击伤的痕迹,皮色不黑不焦,亦非中毒。
5 D; o; [, `% o  郭靖抱起南希仁的尸身,要想将他与朱聪等葬在一起,但树林中道路怪异,走出数十步,已觅不到来路,只得重行折回,就在那株大桃树下掘了一个坑,将他葬了。郭靖一天不食,腹中饥饿之极,欲待觅路到海滨乘船回归大陆,却越走越是晕头转向。他坐著休息片刻,鼓起精神再走,这时打定主意,不管前面有路无路,只是笔直朝著太阳东行。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一片无法穿过的密林,郭靖见这林子来得古怪,每株树上都生满了长藤钩刺,看来实难落脚,寻思:“今日有进无退”一纵身,跃到了树上。$ `2 B1 e4 T4 y3 J/ |! j% l
  只在树上走得一步,就听嗤的一声,裤脚被钩刺撕下了一块,小腿上也被划了一条血痕。再走两步,几条长藤又缠住了左腿。郭靖拔出匕首,割断长藤,放眼远望,前面刺藤树密密层层,无穷无尽,叫道:“就算腿肉割尽了,也要闯出这鬼岛去!”正要纵身跃出,忽听黄蓉在下面叫道:“你下来,我带你出去。”低头一看,只见她一身白衣,站在树下。
( P- {& E9 z& V0 H  d  S/ E  郭靖竟不答话,纵下地来,见黄蓉容颜惨白,全无血色,不由得心中一惊,要待相问是否旧伤复发,却又强行忍住。黄蓉见他似欲与自己说话,但嘴唇皮微微一动,随即转过了头。她等了片刻不见动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走吧!”( |) M9 E% F; S6 l( b/ a  L
  两人曲曲折折向东而行,黄蓉身体尚未痊愈,突然遭此重大变故,一夜之间柔肠百转,心想这事怨不得靖哥哥,怨不得爹爹,只怕也怨不得江南六怪。可是自己好端端的,干么要受老天爷这等责罚?难道说老天当真妒忌世人太快活了么?她引著郭靖走向海滩,心知他此去永无回转之日,两人再难见面,每走一步,似乎自己的心碎裂了一块。待穿出刺藤树丛,海滩就在面前,再也支持不住,身子摇摇欲倒,急忙伸出竹杖在地下一撑,那知她手臂也已酸软无力,竹杖一歪,身子往前摔了下去。
! _) w5 y" w9 h% ?* J1 U6 D/ o' |  郭靖疾伸右手去扶,手指刚要碰到她臂膀,师父的大仇猛地在脑海中闪过,左手快似迅雷,拍的一响,在自己右腕上击了一拳。这是周伯通所授的双手左右互搏之术,右手被击,翻掌还了一招,随即向后跃开。黄蓉已一交跌倒。
/ Y0 |( f! I/ J- T7 C& B# N  这一交摔了下去,登时悔恨、爱怜、悲愤,种种激情一时间涌向郭靖胸臆,他再是心似铁石,也禁不住俯身抱了她起来,要待找个柔软的所在将她放下,四下一望,只见东北方岩石中有些青布在迎风飘扬。黄蓉睁开眼来,也已见到,惊呼一声:“爹爹!”两人携手奔了过去,却见一件青布长袍嵌在岩石之中,旁边还有一片人皮面具,正是黄药师的服饰。5 b: f7 W/ [4 {3 u/ O6 j
  黄蓉惊疑不定,俯身拾起,却见长袍襟上清清楚楚有一张血掌之印,指痕宛然,甚是怕人。郭靖斗然想起:“这是黄药师使九阴白骨爪害了我三师父后揩拭的。”他本来握著黄蓉的手,此际胸口热血上涌,一把将她的手使劲摔开,抢过长袍,嗤的一声,撕成了两截,又见袍角上被扯去了一块,瞧模样缺的正是缚在雕足上的那块青布。/ p7 g1 @. U: o
  这血掌印清清楚楚,连掌中纹理也印在布面,在日光下似要从衣上跳跃而出,扑面打人一掌,只把郭靖看得惊心动魄。他将这半边长袍卷起,塞入胸前衣内,大踏步走向海边一艘帆船。船上的聋哑水手早已个个不知去向,他终不回头向黄蓉再瞧一眼,拔出匕首一刀割断船缆,提起铁锚,升帆出海。
$ k. n( S7 s7 c( t7 Q% `9 w  黄蓉望著这艘船顺风西去,起初还盼望他终能回心转意,掉舵回舟,来接她同行,但见风帆越来越小,心中越来越是冰凉。她呆呆望著大海,终于那帆船影踪不见,突然想起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岛上,靖哥哥是见不到了,也不知爹爹是否还会回来,今后的日子永远过不完,难道就一辈子这样站在海边么?蓉儿,蓉儿,你可千万别寻死啊! 4 @: {/ |7 H" f  Y  w, J& T, V
 
' T, o2 X! X: c* Y: M& F+ `6 ]( E9 f第九十五回  烟雨风云
0 l+ S+ R; F3 g! {7 Q  且说郭靖独驾轻帆,离了桃花岛往西进发,驶出十数里,忽听空中雕鸣声急,双雕飞著追来,停在帆桁之上。郭靖心想:“雕儿随我而去,蓉儿一个儿在岛上,那是更加孤寂了。”怜惜之念,不禁油然而起。
1 O. y: O8 r9 G7 u  k0 i. y  第三日上,帆船靠岸,郭靖恼恨桃花岛上诸物,举起铁锚在船底打了一个大洞,这才跃上岸去,眼见那船慢慢沉入海底。只一顿饭功夫,一艘船沉得影踪不见。他心中茫然若有所失,西行找到农家,买米做饭吃了,问明路程,迳向嘉兴而去。
7 L# u  }$ S: o  这一晚他宿在钱塘江边,眼见一轮明月映在江水之中,蓦地一惊,只怕错过了烟雨楼比武之约,一问乡人,才知这日已是八月十三,急忙连夜过江,雇了一匹健骡,一路奔驰,午后到了嘉兴城中。
1 }1 R. B) b$ [, ?  E3 B- D% ]  他自幼听六位师父讲述当年与丘处机争胜的情景,众师虽未言明此事前因后果,但当日醉仙楼头铜缸赛酒、逞技比武诸般豪事,朱聪、韩宝驹、韩小莹等都是津津乐道。南来后他得悉自己的身世,更知这酒楼与自己一生有莫大关连,是以一进城门,即问醉仙楼所在。
( w( [) Z( n) [! a1 R8 c  那酒楼是在南湖之畔,郭靖来到楼前,抬头一望,依稀是韩小莹口中所说的模样。这酒楼在自己脑中已深深印了十多年,这时才亲眼目睹,但见飞檐华楝,果然好一座齐楚阁儿。店中直立著一块大木牌,写著「太白遗风”四字,楼头苏东坡所题的“醉仙楼”三个金字,擦洗得黄澄澄地闪闪生光。郭靖心跳加剧,三脚两步抢上楼去。一个酒保迎上来道:“客官请在楼下用酒,今日楼上有人包下了。”郭靖正待答话,忽听有人叫道:“靖儿,你来了!”郭靖一抬头,只见一位道长箕踞而饮,正是长春子丘处机。
, H6 V" W; m6 z. P0 L  郭靖抢上前去,拜在地上,只叫了一句:“丘道长!”声音已有些哽咽。丘处机伸手扶起,说道:“你六位师父都到了么?我已给他们定下了酒席。”说著右手一摆。郭靖见酒楼上开了九桌台面,除丘处机一桌布满了杯筷之外,其余八桌上每一桌都只放著一只筷子、一只酒杯。丘处机道:“十八年前,我在这酒楼上和你七位师父初会,他们的阵仗就这么安排。这一桌素席是焦木大师的,只可惜他老人家与你五师父两位,今日不能重聚了。”言下甚有怃然之意。
0 x4 Y' Y9 B/ O# Q' q  郭靖转过头去,不敢向他直视。丘处机并未知觉,又道:“当日我们赌酒的铜缸,今儿我又去庙里端来了,待会等你师父们到来,咱们再好好喝上一缸。”郭靖一转头,只见屏风旁果然放著一口大铜缸。2 Z& V& U2 S- T/ p. I  \
  这口铜缸因年深日久,缸外都起了黑黝黝的铜绿,但缸内却已被他洗擦干净,盛满了佳酿,酒香阵阵送来。郭靖向那铜缸呆望半晌,再瞧著那八桌空席,心想除了大师父之外,再也没人能来享用酒席了,“只要我能眼见七位恩师再好端端的在这里喝酒谈笑,尽一日之欢,就是我立刻死了,也是甘愿。”+ v2 S7 G$ s4 `, I6 F$ i; L" ]0 `
  只听丘处机又道:“当初两家约定,今年三月廿四,你与杨康在这儿比武决胜。我钦服你七位师父云天高义,一起始就盼你能得胜,好教江南七怪名扬天下,加之我东西飘游,只顾锄焊杀贼,实是不曾在杨康身上化多少心血,没让他武功学好,那也罢了,最不该未能将他陶冶教诲,成为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子,实是愧对你的杨铁心杨叔父了。虽说他现下已痛改前非,究属邪气难除。此刻想来,好生后悔。”
& h' T6 @5 Z% K2 \" B9 e$ h2 [  郭靖待要述说杨康行止不端,已在湘西身故之事,但说来话长,一时不知从何讲起。丘处机又道:“人生当世,文才武功都是末节,最要紧的是忠义二字。就算那杨康武艺胜你百倍,论到人品,醉仙楼的比武还是你师父们胜了。嘿嘿,我丘处机是输得心服口服啊。”说著哈哈大笑,突见郭靖泪如雨下,奇道:“咦,干么这生伤心?”
9 R6 @' C. n2 G6 P0 O* o  郭靖抢上一步,拜伏在地,哭道:“我……我……我五位恩师都已不在人世了。”丘处机大吃一惊,喝问:“什么?”郭靖哭道:“除了大师父,其余五位都……都不在了。”1 d3 u1 C* I' x9 N
  这两句话把丘处机听得如焦雷轰顶,半晌做声不得。他只道指顾之间,就可与旧友重逢,那知蓦地里祸生不测。他是个至性至情之人,与江南七怪虽然聚会之时甚暂,但十八年来肝胆相照,早已把他们当作生死之交,这时惊闻恶耗,心中伤痛之极,大踏步走到栏干之旁,望著茫茫湖水,仰天长啸,七怪的身形面貌,一个个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他转身捧起铜缸,高声叫道:“故人已逝,要你这劳什子作甚?”双臂运劲,猛力往外摔去。那铜缸转得呼呼风响,扑通一声,水花高溅,跌入了湖中。6 ]( W6 _4 D- s
  他一回头紧紧抓住郭靖手臂,问道:“怎么死的?快说!”郭靖正要答话,突然眼角瞥处,见一人悄没声的从楼头上来,一身青衣,神情潇洒,正是桃花岛主黄药师。
" M& g- M& O7 P8 J2 C2 Y  郭靖眼睛一花,还道看错了人,凝神定睛,却不是黄药师是谁?黄药师见他在此,也是一怔,突觉劲风扑面,郭靖一招“亢龙有悔”,隔桌冲击而来。这一掌他当真是使尽了平生之力,声势猛恶惊人,黄药师身子微侧,左手推出,将他掌势卸在一旁,只听得喀喇一响,郭靖收势不住,连人带掌,穿过板壁,向楼下直堕下去。也是醉仙楼合当遭劫,他这一摔正好跌在碗盏架上,乒乓乒乓一阵响声过去,碗儿、碟儿、盘儿、杯儿不知打碎了几千百只。
* o% r/ z* @6 n# p5 {6 J% \  这曰午间,酒楼的老掌樻听得丘处机吩咐如此开席,又见他托了大铜缸上楼,想起十八年前之事,心中早就惴惴不安,这时只听得一片磁器乱响,不由得连珠价的叫苦,颠三倒四的念道:“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城隍老爷……”9 X, w* `4 x: t, n
  郭靖只怕碗碟碎片伤了自己,不敢用手去按,腰背用劲,一跃而起,立时又抢上楼来。只见灰影闪动,接著青影一晃,丘处机与黄药师先后从窗口跃向楼下。郭靖心想:“这老贼武功在我之上,空手须伤他不得。”从身上拔出三般武器,口中横咬丘处机所赠的短剑,右手执著成吉斯汗所赐的金刀,左手挺起父亲遗下的短戟,心道:“拼著挨那老贼一拳一脚,好歹也要在他身上刺两个透明窟窿。”奔到窗口,向外一跃。( V/ p. H' N. S% Q- G
  这时行人熙熙壤壤,正热闹间,听见酒楼上有人跳下,都拥来观看,突见窗口又有一人凌空跃下,手上兵刃白光闪闪,发一声喊,互相推挤,早跌倒了数人。郭靖在人丛中望不见黄丘二人,忙取下口中短剑,向身旁一个老者问道:“楼上跳下来的两人那里去了?”那老者大吃一惊,只叫:“好汉饶命,不关老汉的事。”郭靖连问数声,只把那老汉吓得大叫“救命”。原来郭靖久居蒙古,说话都是北音,此时情急之下,口音更粗,那老汉一个字都没听懂。郭靖左臂轻轻将他推开,闯出人丛,丘黄二人却已影踪不见。他重又奔上酒楼,四下瞭望,但见一叶扁舟,载著丘黄二人,正在向湖心土洲上的烟雨楼划去。黄药师坐在船舱,丘处机则坐在船尾荡桨。/ ^5 O1 |. x( {5 ?+ F/ s/ V- \
  郭靖见此情景,不由得一怔,心道:“二人必是到烟雨楼去拼个你死我活,丘道长纵然神勇,那能敌此老贼?”当下急奔下楼,抢了一艘小船,举桨随后跟去。1 t$ v6 n, i; ~. l. ~! s
  眼见大仇在前,再也难以宁定,岂知水上之事,实是性急不得,一时用力大了,拍的一声,木桨齐柄折断。郭靖又急又怒,抢起一块船板,当桨来划,这时想快反慢,离丘黄二人的船愈来愈远。好容易将船拨弄到岸边,二人早已不见。郭靖自言自语:“得沉住了气,莫大仇未报,先送了性命。”深深吐纳三下。凝神侧耳,果听得楼后隐隐有金刃劈风之声,夹著一阵阵吆喝呼应,却是不止丘黄二人。
4 }- q; c6 X' x4 c/ I  郭靖四下一看,摸清了周遭情势,蹑足走进雨楼去。楼下并无人影,他随即奔上楼梯,只见窗口一人凭栏而观,口中尚在嚼物,嗒嗒有声,正是洪七公。郭靖抢上去叫声:“师父!”洪七公脸色郑重,向窗下一指,举起手中半只熟羊腿来咬了一口。郭靖奔到窗边,只见楼后空地上剑光耀眼,八九个人正把黄药师围在垓心。他一眼之下见敌寡已众,心上稍稍一宽,但到第二眼看清了接战众人面目,却又不觉一惊。
4 Y- C7 s' k8 l$ K& f; e  只见大师父柯镇恶挥动铁杖,与一个青年道士靠背而立,心道:“怎么大师父也在此处?”再定睛一看,那青年道士原来是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他手挺长剑,护定柯镇恶的后心,却不向黄药师进攻,此外尚有六个道人,那就是马钰、丘处机等全真六子了。
$ X' z) X, u% Q/ k- [  郭靖看了片刻,已瞧出全真派仍是布了天罡北斗阵合战,只是长真子谭处端已死,“天璇”之位就由柯镇恶接充。想是他武功较逊,所以再由尹志平守护背后,好让他心不旁鹜。全真六子各舞长剑,进退散合,围著黄药师打得极是激烈。那曰牛家村恶斗,全真七子中只有二人出剑,余人俱是赤掌相搏,战况凶险万状,此时七柄长剑再加一根铁杖,更是猛恶惊人。黄药师却仍是空手,在剑光缝中飘忽来去,似乎已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数十招中只是避让剑锋,竟未还过一拳一脚。郭靖心中暗喜:“任你神通广大,今日也叫你难逃公道。”
. w% p. |, B% `$ h+ P; n* \4 j  突然间黄药师左足支地,右腿绕著身子横扫三圈,逼得八人一齐退开三步。郭靖暗赞:“好扫叶腿法!”黄药师回过头来,向楼头洪郭两人扬了扬手,点头招呼。郭靖见他一脸轻松自在,浑不是被迫得喘不过气来的神气,不禁起了疑窦,再看片刻,更生惊惧之心,只见黄药师双掌一拍,向长生子刘处玄头顶猛击下去,看来他已从守御转为攻击。8 k% R; |# m% S( ~) l/ y2 Q9 J9 l; ~
  这双掌劈下,刘处玄原是不该格挡,须由位当天权的丘处机和位当天璇的柯镇恶从旁侧击解救,那知柯镇恶目不见物,与常人接战,自可以耳代目,遇著黄药师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掌法,那里还能制敌机先?丘处机剑光闪闪,直指黄药师的右腋,柯镇恶的铁杖却迟了一步。; V% O1 L3 o/ i' H
  刘处玄只觉风声飒然,敌人手掌已拍到顶门,大骇之下,急忙著地一滚。马钰与王处一在旁眼见险势不容一发,双剑齐至。这时刘处玄虽已脱了危难,但天罡北斗之阵却已散乱,黄药师哈哈一笑,向孙不二一冲,突然倒退,背心向广宁子郝大通撞去。郝大通那里见过这种怪招,稍一迟疑,待要挺剑刺他脊梁,黄药师早已闯出了圈子,在两丈外站定。/ X# m7 |7 L/ l" b) C" g' C
  洪七公笑道:“黄老邪这一手干得帅啊!”郭靖叫道:“我去!”回身向楼梯奔去。洪七公道:“不忙,不忙!你岳丈初时老不还手,我很为你大师父担心,现在瞧来他并无伤人之意。”郭靖回到窗边,道:“怎见得?”洪七公道:“若是他有心取人性命,适才那瘦皮猴道士那里还有命在?老道们不是对手,不是对手。”他咬了一口羊腿,又道:“你岳父与丘处机未来之时,我见那几个老道和你大师父在那边排阵,好像还等一人来助你师父,三人合守天璇,不知怎地那人始终不来,现下只有两人,挡不住你岳丈的杀手。”郭靖恨恨的道:“他不是我岳丈。”& B  f, ~4 P( m, N0 @
  洪七公奇道:“咦,怎么又不是岳丈了?”郭靖咬牙切齿的道:“他,他,哼!”洪七公道:“蓉儿怎么啦?你们小两口吵架了,是不是?”郭靖道:“不关蓉儿的事。这老贼,他,他害死了我五位师父,我与他仇深似海。”洪七公吓了一跳,忙问:“这话当真?”
" M% G3 \0 V2 T: a: ?9 v4 ~5 g  这句话郭靖却没听见,他全神贯注的瞧著楼下的恶斗。这时情势已变,黄药师使出劈空掌法,只听得呼呼风响,对手八人攻不近身去。若论马钰、丘处机、王处一等人功力,黄药师原不能单凭一对肉掌,将他们挡在丈许之外,但那天罡北斗阵是齐进齐退之势,孙不二、柯镇恶、尹志平三人武功较弱,只要有一人被逼退了,余人只得跟著后却。只见进两步退三步,进三步退四步,众人愈离愈远,只是北斗之势仍是丝毫不乱。
8 O$ i, A% s- {' w9 A+ g- X  到这时全真派的长剑早已及不著黄药师身上,他却可以俟隙而攻。再拆数招,洪七公道:“嗯,原来如此。”郭靖忙问:“怎么?”洪七公道:“黄老邪故意引逗他们展开阵法,要尽得天罡北斗阵的精奥,是以迟迟不下杀手。十招之内,他就要缩小圈子了。”
" n, P0 g1 h2 f( d' Z5 Z  洪七公武功虽失,看法却是奇准,果然黄药师劈出去的掌力一招弱似一招,全真诸子逐渐合围,不到一盏茶功夫,众人似已挤成一团。眼见刘处玄、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四人刺出去的剑锋都要在黄药师身上交叉而过,不知怎的,他身子一侧,竟从剑网中漏了出去。若非四子变招奇速,竟要相互在对方身上刺个透明窟窿。
7 o9 t1 V/ n+ |  在这小圈子中相斗,招招间不容发。郭靖心知黄药师只要一熟识阵法,那就不会再跟众人磨耗,破阵破弱,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大师父与尹志平两人,此处离众人太远,危急时相救不及,眼见阵中险象环生,向洪七公道:“让弟子下去。”也不等他答话,飞奔下楼。0 X9 T( a) T/ ~: M' r% _
  待得走近众人,却见战局又变,黄药师不住向马钰左侧移动,越移越远,似乎要向外逃遁。郭靖手执短剑,只待他转身发足,立时猛扑而上。忽听得王处一撮唇而啸,他与郝大通、孙不二三人组成的斗柄从左转了上去,仍将黄药师围在中间。黄药师连移三次方位,不是王处一转动斗柄,就是丘处机带动斗魁,始终不让他抢到马钰左侧。到第四次上,郭靖猛然醒悟;“啊,是了,他要抢北极星位。”
9 a( i: g: Q( T5 w  须知若是仰观天文,北斗星座中“天枢”“天璇”两星联一直线,向北伸展,即遇北极星。此星永居正北,北斗七星每晚环之而转。黄药师此时已参透天罡北斗阵的秘奥,知道只要抢到北极星的方位,北斗阵散了便罢,倘若始终不散,他便要坐镇中央,带动阵法,那时以逸待劳,自是立于不败之地。, a  [1 [9 q, v  g' ~
  全真诸子见他窥破阵法的关键,各自暗暗心惊,若是谭处端尚在,七子浑如一体,决不容他抢他到北极星位。此时“天璇”位上换了柯镇恶与尹志平二人,一来武功远逊,二来阵法不熟,天罡北斗的威力登时减了三成。马钰等明知缠斗下去必无好处,而且郭靖窥伺在旁,只要黄药师当真遇到危难,他翁婿亲情,岂有不救?但师叔与同门被杀之仇不能不报,所待之人又随时可至,只要此人一到,“天璇”陡强,阵法之中就无弱处了。
1 s: a! M$ b$ O3 e( P/ h  只听黄药师笑道:“不意重阳门下弟子,竟不知好歹至此!”斗然间欺到孙不二面前,刷刷刷连劈三掌。马钰与郝大通挺剑相救。黄药师身子微侧,避开二人剑锋,刷刷刷,向孙不二又劈三掌。想那桃花岛主掌法何等精妙,这六掌劈将下来,纵然王重阳复生,洪七公伤愈,也要避其锋锐,那清净散人孙不二如何抵挡得住?眼见掌来如风,只得连挽剑花,守住面门,好黄药师,蓦地里双腿连环,又向他连踢六腿。这“落英掌”与“扫叶腿”齐施,正是桃花岛的“狂风绝技”,六招之下敌人若是不退,接著又是六招,招术愈来愈快,六六三十六招,任是英雄好汉,也教你避过了拳掌,躲不开踢腿。' s8 d% H& A/ q! v2 }  g1 `( E
  马钰等见他专对孙不二猛攻,团团围上相援,在这紧迫之际,阵法最易错乱。柯镇恶目不见物,斗魁横过时起步稍迟,黄药师一声长笑,已越过他的身后。但听得一人在半空中大叫“啊哟”,飞向烟雨楼屋角,原来尹志平被他抓住背心,掷了上去。
/ z5 X2 M7 w+ P, t' e6 s; g; s  这一来阵法破绽更大,黄药师那容对方修补,立时低头向马钰疾冲,满以为他必定避让,那知马钰剑守外势,左手的剑诀却直取敌人眉心,出手沉稳深厚之极。黄药师侧身避过,赞了声:“好,不愧全真首徒。”猛地里回身一脚,把郝大通踢了个筋斗,俯身抢起长剑,当胸直刺下去。刘处玄大惊,挥剑来格。黄药师哈哈一笑,手腕震处,拍的一声,双剑齐断,但见青影闪动,桃花岛主疾趋北极星位。此时阵法已乱,无人能阻。诸子不住价叫苦,眼见他要恃王驱奴,全真派溃于今日。, {' [5 Z8 e5 J& ?  J4 K0 k
  马钰一声长叹,正要弃剑认输,任凭敌人处置,忽见青影一闪,黄药师反奔而回,北极星位上多了一人,原来却是郭靖。诸子中只有丘处机大喜过望,他在醉仙楼上曾见郭靖与黄药师拚命。马钰与王处一识得郭靖,知他心地纯厚,纵然相助岳丈,也决不致向师父柯镇恶反噬。余人却更是心惊,但想郭靖这一占住北极星位,他翁婿二人联手,全真派实是再无死所了。正惊疑间,却见郭靖左掌右剑,已与黄药师斗在一起,不由得惊诧不已。
  e" r9 F( M+ }6 p  黄药师破乱了阵法,满拟能将全真派打得服输叫饶,那知北极星位上突然出现了一人。他全神对付全真诸子,并未转身去看此人面目,反手施展劈空掌手段,当胸就是一掌。那人伸左掌卸开来势,身子却稳稳不动。黄药师大吃一惊,心想:“世上能凭一人之力挡得住我一掌的,实是寥寥可数。此人是谁?”一回首,只见正是郭靖。
+ q! D  K7 R6 g( C3 o9 r$ U  此时黄药师前后受敌,若不能驱开郭靖,天罡北斗阵从后包抄上来,实是危险万分。他向郭靖连劈三掌,一掌猛似一掌,但每一掌都被运劲化开。第四掌他虚实并用,料著郭靖要乘隙还手,那知郭靖仍是只守不攻,短暂竖挡胸口,左掌在自己下腹稳稳掠过,叫他虽是一招双攻,但双攻都失了标的。黄药师一惊更甚:“看来傻小子也窥破了阵法的秘奥,怎么守著北极星位竟不移动半步?是了,他必是受全真诸子之嘱,在这里合力对我。”" X9 Z+ q3 `: X7 k
  这一猜却只猜对了一半。郭靖确是通悉了天罡北斗阵的精要,但那是自九阴真经中习得,并非全真诸子所授。他面对杀师大仇,却沉住了气坚守方位,双足犹似用铁钉在地下牢牢钉住,任凭黄药师故意露出多大的破绽诱敌,他只是视而不见。黄药师暗暗叫苦,心道:“傻小子不识进退!哼,拼著给蓉儿责怪,今日非伤你不能脱身。”  T' C5 }8 e. M4 p  a
  他左掌划了个圈子,待划到胸前七寸之处,右掌在左掌上一搭,借著左掌这一划之劲,力道大了一倍,正要向郭靖面门拍去,心念一动:“若是他仍旧呆呆的不肯让开,这一掌势必将他打成重伤。真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蓉儿这一生永远要跟我过不去了。”郭靖见他借劲出掌,眼看这一下来势非同小可,咬一咬牙,出一招“见龙在田”,要以降龙十八掌的功夫与他硬拼。他明知自己武功远远不及对方,硬碰硬的对掌有损无益,但这一招若不强接,自己闪身避开,他必占住北极星位,那时再要除他可就千难万难了。
, Q1 N& w  O1 T$ e  这一招出去,实是捏著一把汗,那知黄药师掌出尺许,突然收回,叫道:“傻小子,快让开,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郭靖弓背挺剑,凝神相望,防他有什么诡计,却不答话。这时全真诸子已整理了阵势,远远的围在黄药师身后,俟机而上。黄药师又问:“蓉儿呢?他在那里?”郭靖仍是不答,脸色阴沉,眼中喷出怒火。黄药师见了他脸色,疑心大起,只怕女儿有甚不测,喝道:“你把她怎样了?快说!”郭靖牙齿咬得更紧,持剑的手微微发抖。
. j& U1 A1 z- t  黄药师凝目相视,郭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光,见他神色大异,心中更是惊疑,叫道:“你的手干么发抖?你为什么不说话?”郭靖想起桃花岛上诸位师父惨死的情状,悲愤交迸,全身都不由自主的打颤。- G: t; T( m; H; S# E+ ~
  黄药师见他绐终不言不语,愈想愈怕,只道女儿与他因华筝公主之事起了争闹,被他害死,双足一点,和身直扑过去。他这一纵身,丘处机长剑挥动,天罡北斗阵同时发难,王处一、郝大通两人一剑一掌,左右攻上。郭靖掌卸来势,短剑如电而出,还击一招。黄药师却不闪避,反手迳拿他手腕夺剑。这一拿虽然狠辣无比,但王处一长剑已抵后心,教他不得不挺腰躲过,就此一让,夺剑的一手差了四寸,郭靖已乘机回剑剁刺。* ^9 K+ e) h/ W' H
  这一番恶斗,比适才更是激烈数倍。须知全真诸子初时固欲杀黄药师而甘心,好为周伯通与谭处端报仇,黄药师却明知其中生了误会。只是他生性傲慢,又自恃长辈身份,不屑先行多言解释,满拟先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认败服输,再说明真相,重重的教训他们一顿。是以动武之际,他手下处处留情。否则马钰、丘处机等纵然无碍,孙不二、尹志平那里还有命在?那知郭靖突然出现,不但不出手助拳,反而舍死相拚,心想他如不是害死了黄蓉,何必如此惧怕自己。. A: O! n0 b% |7 Y+ A# F$ P
  这时黄药师再不容情,一意要抓住郭靖问个明白,若是当真如已所料,虽将他碎尸万段,亦不足泄心中之愤。但此际郭靖占了北极星位,尹志平虽在烟雨楼上尚未爬下,双方优劣之势已然倒转。天罡北斗阵法滚滚推动,攻势绵绵而上。黄药师连抢数次,始终不能将郭靖逼开,心中焦躁起来,每当用强猛冲,全真诸子必及时救援,欲待回身下杀手先破阵法,郭靖却又稳恃枢纽,居中策应。四五十招下来,黄药师已被逼得难以施展,北斗阵越缩越小,合围之势已成,桃花岛主纵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亦已难脱厄运。' [# m- i3 c* N. x1 ~. C
  斗到分际,马钰长剑一指,叫道:“且住!”全真诸子各自收势,牢牢守住方位。马钰说道:“黄岛主,你是当代武学宗主,后辈小子,岂敢妄自得罪?今日我们恃著人多,占了形势,我周叔叔、谭师弟的血债如何了断,请你说一句吧!”黄药师冷笑一声,说道:“有什么说的?爽爽快快的将黄老邪杀了。以成全真派之名,岂不美哉?看招!”身不动,臂不抬,右掌已向马钰面门劈去。
: H0 ?+ c/ k2 ~2 e0 L! o. n  马钰一惊闪身,但黄药师这一掌发出前毫无先兆,发出后幻不可测,虚虚实实,原是落英掌法中的救命绝招,他精研十年,本拟二次华山论剑时用以争胜夺魁,群殴之际使用不上,独对独的相斗,丹阳子功力再深,如何能是对手?马钰不避倒也罢了,这向右一闪,刚好撞上他的后著,暗叫一声:“不好!”待要伸手相格,敌掌已抵住胸口,只要他劲力一发,心肺全被震伤。
( l: I" L  b9 r9 y( |, ?% [( L  全真诸子一齐大惊,剑掌齐上,但那里还来得及?眼见马钰立时要命丧当场,那知黄药师哈哈一笑,撤掌回臂,说道:“我如此破了阵法,谅你们输了也不心服。黄老邪死则死耳,岂能让天下英雄笑话?好道士,一齐上吧!”
' e/ j0 p4 e# l1 [5 w1 W0 a. r; ^2 G  刘处玄“哼”了一声,挥拳便上,王处一长剑紧跟递出,天罡北斗阵又已发动。这时打的是第十七路阵法,王处一之后该由马钰攻上,但王处一疾刺一剑让出空档,马钰不向前攻,反而后跃两步,叫道:“且慢!”众人又各住手。马钰道:“黄岛主,多承你手下容情。”黄药师道:“好说,好说。”马钰道:“按理说,此时晚辈命已不在,先师遗下的这个阵法,已然被你破了,咱们若知好歹,该当垂手服输,听凭处置。只是师门深仇,不敢不报,了结此事之后,晚辈自当刎颈以谢岛主。”黄药师脸色惨然,挥手道:“多说无益,动手吧。世上恩仇之际,原本难明。”
- a5 A# r3 g8 j" `& t: }. T# h/ e+ Y  郭靖心想:“马道长等与他动手,是为了要报师叔师弟之仇。其实周大哥好端端的活著,谭道长之死也与黄岛主无涉。但若我出言解释明白,全真诸子退出战团,单凭大师父和我二人,那里还是他的敌手?别说师仇报不成,连自己的性命也是难保。”转念一想:“我若隐瞒此事,岂非成了卑鄙小人?众位师父曰常言道:头可断,义不可失。”于是朗声说道:“马道长,你们的周师叔并没有死,谭道长是欧阳锋害死的。”" ~  x3 ~0 a9 B  p7 k! C6 R
  丘处机奇道:“你说什么?”郭靖于是将那曰自己在密室养伤,亲眼见到裘千里造谣、欧阳锋诬陷等情说了一遍。全真诸子听得将信将疑,丘处机喝道:“你这话可真?”郭靖指著黄药师道:“弟子恨不得生啖这老贼之肉,岂肯助他?只是实情如此,弟子不得不言。”黄药师听他居然替自己分辩,也是大出意料之外,说道:“你干么如此恨我?蓉儿呢?”柯镇恶接口道:“你自己做的事难道还不明白?靖儿,咱们就算打不嬴,也和这老贼拚了。”说著举起铁杖,著地横扫。
$ t7 J* K2 Q1 O, ?( c  郭靖听了师父之言,知他已原谅了自己,心中感到一阵喜慰,随即眼泪流了下来,叫道:“大师父,二师父他们死得好惨!”黄药师一伸手抓住柯镇恶铁杖的杖头,问郭靖道:“你说什么?朱聪、韩宝驹他们好好在我岛上作客,怎会死了?”柯镇恶用力一夺,那铁杖纹丝不动。黄药师又道:“你目无尊长,跟我胡说八道,动手动脚,是为了朱聪他们么?”郭靖眼中如要出血,叫道:“你亲手将我五位师父害了,还要假作不知?”提起短剑,当胸直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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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3:11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
- P" ~( y5 F9 Y- [0 ]/ g第九十六回6 s1 l6 A& `; ^( J% e* U+ k
  黄药师将铁杖一甩,当的一声,杖剑相交,火花四溅,那短剑锋锐无伦,铁杖上被砍了一条缺口。
" J5 W% t& S+ @- D3 b; M6 z6 B* d  黄药师又道:“是谁见来?”
+ c; U0 m6 t! O& ]3 Q  ^( @  郭靖道:“五位师父是我亲手埋葬,难道还冤了不成了?”( |" W# p5 W1 [. D+ h
  黄药师冷笑道:“冤了又怎样?黄老邪一生被人瞧错了,杀几个人难道还会赖帐?不错,你师父通统是我杀的!”却听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不,爹爹,不是你杀的,你千万别揽在自己身上。”众人转头一看,只见说这话的正是黄蓉。众人全神酣斗,竟未当心她何时到来。9 `& ]; `  J% H- I
  郭靖乍见黄蓉,呆了一呆,心中不知是喜是愁。黄药师见女儿无恙,痛恨郭靖之心全消,哈哈大笑,说道:“好孩子,过来,让爹疼你。”6 J; g: ^& N; }4 c
  这几日来黄蓉受尽了熬煎,到此时才听到一句亲切之言,飞奔过去,投入父亲怀中,哭道:“爹,这傻子冤枉你,他……他还欺侮我。”黄药师搂著女儿笑道:“黄老邪独来独往,数十年前,无知世人早已把天下罪孽都推在你爹头上,再加几桩,又岂嫌多了?江南五怪是你梅师姊的大仇,当真是我亲手杀了。”
8 q0 v# W7 z) |& N9 t; W) X6 k, I7 R$ X  黄蓉急道:“不,不,不是你,我知道不是你。”
8 V; |$ f1 i" O. U& a: A  黄药师微微一笑道:“你这傻小子这么大胆,竟敢欺侮我的好孩子,你瞧爹收拾他。”' A1 q# X0 U8 M. f
  一言甫毕,突然回手一掌,快似电闪,当真来无形、去无踪。郭靖正自琢磨他父女俩的对答,突然拍的一声,左颊热辣辣的吃了一记耳光,待要伸手挡架,黄药师的手掌早已回到了黄蓉头上,轻轻抚摸她的秀发。这一掌打得声音甚响,颊上劲力却弱,郭靖抚著面颊,茫然失措,不知上前动手,还是怎地。
4 l; [; C6 e6 f5 ]! K  柯镇恶听到郭靖被打之声,只怕黄药师已下毒手,急问:“靖儿你怎么哪?”郭靖道:“没事。”7 f: m' Q: P4 q, ^6 L
  柯镇恶道:“别听妖人妖女一搭一档的假撇清,我虽没有眼珠,但你四师父亲口说道,目睹这老贼害死你二师父,逼死你七……”郭靖不等他说完,双掌一错,猛向黄药师扑去。柯镇恶铁杖挥动,同时搂头盖到。6 S9 z$ d! l" z6 C, S" m
  黄药师放下女儿,闪开郭靖手掌,抢步来夺铁杖,这次柯镇恶有了防备,却没被他夺著。刹时之间,一师一徒已与黄药师斗得难解难分。$ Q8 G+ m# P8 L# q) J4 V$ n$ Z
  郭靖虽屡逢奇人,学得不少神妙武功,但与这位武学大宗师的桃花岛主相较,究竟相去甚远,虽有柯镇恶相助,亦是无济于事,只拆了二三十招,已被逼得难施手脚。
$ G; N$ N- W8 f  丘处机心道:“全真派危急时他师徒出手相助,眼下二人落败,我们岂可坐视?且不管周师叔生死如何,先打服了黄老邪再作分晓。”长剑一指,叫道:“柯大侠退回原阵!”
0 u; c5 b. C% X$ R  此时尹志平已从烟雨楼上爬下,虽被摔得脸青鼻肿,却无大伤,奔到柯镇恶身后仗剑守护。天罡北斗阵绵绵发动,将黄药师父女围在垓心。
) {6 @, [+ G9 Q/ O, m  b- ?: s  黄药师大是恼怒,心想:“先前误会,攻我尚有话说,眼下这群杂毛仍是恃众欺寡,黄老邪当真害怕杀人吗?”身形一闪,直扑柯镇恶左侧。
1 K2 y2 e/ k+ p4 f  黄蓉见父亲脸露杀气,知他下手再不容情,心中一寒,却见王处一、马钰已挡开父亲掌势,柯镇恶的铁杖却恶狠狠的向自己肩头压下,口中还骂道:“十恶不赦的小贱人,鬼妖女!”  k& K) c; Z6 f# o
  黄蓉从来不肯吃半点小亏,听他破口乱骂,怒从心起,叫道:“老匹夫,你有胆子再骂我一句?”
% N# ?0 }# I) D: m  u  江南七怪都是生在市井的屠沽豪杰,出口伤人有甚难处?柯镇恶恨极了黄药师父女,听他如此说,什么怨毒的话都骂了出来。
% z" f9 V- j: _& B  黄蓉自幼独居,那里听到过这些粗言秽语,饶是她聪明绝顶,柯镇恶每骂一句。她都怔了一怔,方懂得言中之意,到后来越听越不成话,越听越是不解,啐了一口,说道:“亏你还做人家师父,也不怕说脏了嘴。”
% N% @* U2 u. j. @: m  柯镇恶骂道:“老子跟干净人说干净话,跟臭贱人说臭话!”
( P- p- `- |. R/ \8 X3 S  黄蓉大怒,提起竹棒迎面直点。柯镇恶还了一杖,一来他眼不见物,二来打狗棒法神妙绝伦,数招一过,铁杖已被黄蓉用“引”字诀拖住,跟著竹棒挥舞,棒东杖东,棒西杖西,全然不得自由。柯镇恶在北斗阵中位居“天璇”,他一受制,阵法登时呆滞。
4 |0 y0 c: f0 B1 k; n0 q  丘处机剑光闪闪,刺向黄蓉背后,本来这一招原可解了柯镇恶之厄,那知黄蓉恃著身披宝甲,竟不理会,棒法一变,连打三招。丘处机长剑已指到她的背心,但心念一动:“丘某是何等样人,岂能伤这小小女孩?”剑尖触背,却不前送。就这样救援稍迟,黄蓉已抢到空隙,竹棒一送一收,借著伏魔杖法外崩之力,向左疾甩。柯镇恶力道全用反了,铁杖不由自主的脱出手掌,飞向半空,噗通一声,跌入了南湖之中。  n9 o% f$ Q/ h' B9 r
  王处一怕她乘势直上,早已抢在柯镇恶身前,挺剑挡住。他虽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打狗棒法,不禁大是惊疑。
% y. A8 ]$ p3 e$ h/ E  郭靖见师父受挫,叫道:“大师父,请你歇歇,我来替你。”一纵身离开北斗星位,抢到“天璇”。
- k6 O* o& S: K. N3 }) h  他此时武功犹胜全真诸子,兼之精通阵法奥妙,一加推动,阵势威力大增。北斗阵本以“天权”为主,但他一入阵,枢纽移至“天璇”,阵法立时变幻。这奇势本来不及正势坚稳,但黄药师一时之间参详不出,虽有女儿相助,仍是难以抵挡,幸而全真诸子下手不重,只有郭靖一人性命相搏,勉强还可支撑。
9 B) X+ }4 k$ g2 i  d  S  斗到分际,郭靖愈逼愈近,他有诸子后援,黄药师无法伤他,只得连使绝招,方避开了这连环急攻,黄蓉见郭靖平素和善温厚的脸上,这时笼罩著一层杀气,似乎突然换了另一人,变得从不相识,心中又惊又怕,挡在父亲面前,向郭靖道:“你先杀了我吧!”4 A- S" x. H6 T6 d) L% B; N
  郭靖怒目而视,叫道:“滚开!”
5 B3 c1 A' W: f, a0 ?  黄蓉一呆,心想:“怎么你也这样对我说话?”郭靖抢上前去,伸臂将她推在一旁,纵身直扑黄药师。+ M- U; s  f3 U3 J+ S7 _
  忽听身后一人哈哈大笑叫道:“药兄不用发愁,做兄弟的助你来啦!”语声铿铿然十分刺耳。众人不敢就此回身,将北斗阵转到黄药师身后,这才见湖边高高矮矮的站了五六人,为首一人长手长腿,正是西毒欧阳锋。全真诸子齐声呼啸。3 N% A% C: Y( {& L) ^4 a
  丘处机道:“靖儿,咱们先跟西毒算帐!”长剑一挥,全真六子都围到了欧阳锋身旁。
- J/ u  Z6 g1 _: _9 |  那知郭靖全神贯注在黄药师身上,对丘处机这话恍似不闻。全真六子一抽身,他已扑到黄药师身前,两人以快打快,倏忽之间拆了五六招。双方互击不中,均各跃开,沉肩拔背,盘旋凝视,只听郭靖大喊一声,又攻了上去,数招一过,各自再度退后。7 L$ x0 ?% i, G
  此时全真六子已布成阵势,看柯镇恶时,但见他赤手空拳,守在黄药师身旁,侧耳倾听,双掌张开,显是要不顾自己安危,扑上去牢牢将他抱住,让郭靖袭击他的要害。丘处机向尹志平一招手,命他占了“天璇”之位。2 K1 b4 R5 H- `1 J( _; i5 e; s
  马钰高声吟道:“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不吹箫!”这是谭处端临终之时所吟的诗句,诸子一听,敌忾之心大起,剑光霍霍,掌影飘飘,齐向欧阳锋攻去。
6 k. h6 A- ~6 h  欧阳锋始终蹲在地下,右手中蛇杖倏伸倏缩,把全真派七人逼在一丈开外。他武功虽高,却是生性持重异常,未操必胜之算,决不轻易出手。8 w$ n# l" Q: ?3 J, M6 r
  他在牛家村见过全真派天罡北斗阵的厉害,心中好生顾忌,先守紧门户,以待敌方破绽,北斗阵一展开,前攻后击,连绵而上。欧阳锋遇招拆招,见势破势,片刻间已看出尹志平的“天璇”是阵法大弱点,心想此阵少了一环,实不足畏,一面使开蛇杖坚守要害,一面游目四顾,观看周遭情势。
" K* w( F$ D. @$ I" _$ c4 i  但见郭靖与黄药师贴身肉搏。黄蓉伸竹棒将柯镇恶挡在两人丈余之外,连叫:“且慢动手,听我一言。”但郭靖兀自不听,一掌接著一掌的拍出。  w% H$ k2 p5 |9 _  f
  黄蓉见父亲先尚手下容情,但被郭靖缠得急了,脸上怒色渐增,出手渐重,那一边欧阳锋口中发出阁阁之声,将全真派七人逼得越远,眼见局势危急,只要他两人之中任谁忍下杀手,必有人遭致伤亡,一抬头见洪七公在烟雨楼凭栏观战,忙叫:“师父,师父,你来说一句话。”- l8 i, C2 K. R! k4 G/ f( v5 `
  洪七公也早已瞧出情形不妙,苦于自己武功全失,无法出来独力排难解纷,心中正自焦急,听黄蓉叫唤,心想:“只要黄老邪对我还存几分故人之情,此事尚有可为。”只手在栏干上一按,从半空轻飘飘的落下地来,叫道:“各位住手,听我一言。”' F: `% O! Z& u
  九指神丐在江湖上有何等威名,众人见他忽然现身,个个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住手罢斗。欧阳锋第一个暗暗叫苦,心道:“怎么老叫化的武功回来了?”他不知洪七公听郭靖口述九阴真经中梵文书写的神功之后,这几日来照经而行,自通奇经八脉。洪七公武功原已登峰造极,一知诀窍,如法修为,自是效验如神,短短数日之中,已将八脉打通了一脉,轻身功夫已回复了五六成。若论拳劲掌力,搏击厮斗,自还不如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壮汉,但一纵一跃,即以欧阳锋如此眼力,亦瞧不出他仅具虚势,却无实劲。
- J1 W; K- P  Q4 q  洪七公见众人对自己居然仍是如此敬畏,寻思:“老叫化若不装腔作势一番,难解今日危局,可是该当说些什么话,方能让全真诸道俯首听命,叫老毒物知难而退?”一时无计。且仰天打个哈哈再说,猛抬头,却见明月初升,圆盘似的明轮上绿,隐隐缺了一边,心念一动,大笑说道:“眼前个个是武林高手,不意行事混帐无赖,说话如同放屁。”# G2 S+ I4 }& M8 J' b
  众人一怔,知他向来狂言无忌,也不以为忤,但既如此见责,想来必有缘故,马钰行了一礼,说道:“请前辈赐教。”( s$ R1 Z$ h6 X) P% `4 f! k
  洪七公怒道:“老叫化早听人说,今年八月中秋,烟雨楼畔有人打架。老叫化最怕耳根子不清净,但想时候还早,尽可在里儿安安稳稳睡几个懒觉,那知道今儿一早便听得砰砰彭彭的吵个不休。又是摆马桶阵便壶阵啦,又是汉子打婆娘,女婿打丈人啦,宰鸡屠狗的,闹得老叫化睡不得个太平觉。你们抬头瞧瞧月亮,今儿是什么日子。”
( [- h) w% F, K* z  众人给他一说,斗然想起这天还是八月十四,比武之约尚在明日,何彭连虎、沙通天等正主儿未到,眼下动手,确是有点儿于理不合。9 h# k: O7 j/ _: B" G( A0 t! Z; d
  丘处机道:“老前辈教训得是,我们今日原是不该在此骚扰。”他转头向欧阳锋道:“姓欧阳的,咱们换个地方去拼个死活。”' y7 e" A$ X" m6 D8 g
  欧阳锋笑道:“妙极,妙极,该当奉陪。”" I: \6 o3 u# w* R' ?* K
  洪七公把脸一沉道:“王重阳归天,全真教的一群杂毛闹了个乌七八糟。我跟你们说个好的,六个男道士再加一个女道士,满不是老毒物对手,王重阳没留下什么好处给我,全真教的杂毛死光了也不放在老叫化心上,可是我倒要问一声:你们订下了比武约会,明儿怎样践约啊?七个死道士跟人家打么?”
+ a) b9 t+ ]% v" o7 D' u  这番话明里是嘲讽全真诸子,暗中却是提醒他们,与欧阳锋动上了手实是有死无生。六子久历江湖,那里不懂得话中之意,只是大仇在前,焉肯退缩?
4 W4 C4 X$ {3 J( d6 S) v, N+ }  洪七公眼角一横,见郭靖向黄药师瞪目怒视,黄蓉泫然欲泪,心知其中纠葛甚多,寻思:“待老顽童到来,凭他这身功夫,当可艺压全场,那时老叫自有话说。”于是喝道:“老叫化要睡觉,谁再动手动脚,那就是跟我过意不去,到明晚任们闹个天翻地覆,老叫化谁也不帮,马钰,你领你的杂毛们到楼上去,给我安安静静的。靖儿、蓉儿,来跟我捶腿。”
: U8 i0 y+ Y' X  欧阳锋对他心存忌惮,暗想他若与全真诸子联手,自己难以抵敌,当即说道:“老叫化,我与药兄与全真教结上了梁子,你说话不是放屁,今儿给你面子,明儿你可谁也不能帮。”6 P4 b; Z5 w7 p. W
  洪七公暗暗好笑:“现下你伸个小指头儿也推倒了我,居然怕我出手。”于是大声说道:“老叫化放个屁也比你说话香些,不帮就不帮,你准能胜么?”说著仰天卧倒,把酒葫芦枕在脑后,叫道:“两个孩儿,快捶腿!”
' @' h8 Y' S+ h) i8 q. Z; ?  这时他啃著的羊腿已只剩下一根骨头,可是他还恋恋不舍的又咬又舐,似乎其味无穷,到后来终无可再啃,这才收入怀内,望著天边重重叠叠的白云,说道:“只怕要变天呢!”转头问黄药师道:“药兄,借你的闺女给我捶捶腿成不成?”黄药师微微一笑,黄蓉走过来坐在洪七公身畔,在他腿上轻轻捶著。2 l  w4 f4 t* [5 y
  洪七公叹道:“唉,这几根老骨头从来没有享过这种福气!”望著郭靖道:“傻小子,你的手没被黄老邪打断吧?”
, D1 Q( f; h( ~6 ^: U  郭靖应了一声:“是。”坐在另一边给他捶腿。
" ^) V1 J0 w% Y- C/ L  柯镇恶倚著水边的一株柳树,一双无光的眼珠牢牢瞪著黄药师。他以耳代目,黄药师在湖边走来走去,走到东他一双眼跟到东,走到西也跟到西。黄药师并不理会嘴角带著一丝冷笑。& P0 m5 Q- G- L1 [, v8 E
  全真六子与尹志平各自盘膝坐在地下,仍是布成了天罡北斗之阵,低目垂首,静静用功。欧阳锋手下的蛇奴却在船中取出桌椅酒菜,安放在烟雨楼下,欧阳锋背向众人,饮酒吃菜,赏玩湖上烟波。
/ n6 }2 _6 h! j# d  洪七公斜眼看靖蓉两人,见他们眼光始终互相避开,一个多时辰没对望一次,他生性爽直,见了这种尴尬之事,心中那里忍得住,但问了几次,两人支支吾吾的总是不答。洪七公高声向黄药师道:“药兄,这南湖又叫什么湖啊?”
( O$ T- k( b1 G  黄药师道:“又叫鸳鸯湖。”: V# n0 G; r9 f8 s8 c
  洪七公道:“瞧啊!怎么在这鸳鸯湖上,你女儿女婿小两口闹别扭,老丈人也不给劝劝?”3 i8 N8 W/ B4 b! b0 `# n0 x* w
  郭靖一跃而起,指著黄药师道:“他……他……害死了我五位师父,我怎么还能叫他丈人?”
3 C  h( D; {* Y7 E  黄药师冷笑道:“希罕么?江南七怪没死清,还剩一个臭瞎子。我要叫他也活不到明天。”柯镇恶性如烈火,一纵身猛向黄药师扑了过去。郭靖抢在头里,掌后发却先至。黄药师还了一招,双掌相交,蓬的一声,将郭靖震得倒退了一步。
& O, \# K3 s% I$ n( k  洪七公叫道:“我说过别动手,老叫化说话当真是放屁么?”
$ a! M: o* a, P: V0 r  郭靖不敢再上,恨恨的望著黄药师,洪七公道:“黄老邪,江南六怪是好汉子,你干么杀害无辜?老叫化瞧著你这副样儿挺不顺眼。”4 O( p3 T1 q, y3 }; q
  黄药师道:“我爱杀谁就杀谁,你管得著么?”
& W% u* o4 S" s  黄蓉叫道:“爹,他五位师父不是你害的,我知道,我说不是你害的。”
5 n) A( t/ S* d3 Q! p/ D: ^1 s# z7 O  黄药师在月光下见女儿容色憔悴,不禁大为爱怜,横眼向郭靖一瞪,心肠又复刚硬,说道:“是我杀的。”
) |; L/ H0 ^9 |' k  黄蓉哽咽道:“爹爹,你为什么要杀人?”; k& X  N5 I# G7 H- d' y
  黄药师大声道:“世人都说你爹是邪恶歹人,你不知道么?歹人难道还会做好事?天下所有坏事,都是你爹干的。江南六怪自以为是仁人侠士,我见了这种英雄好汉就生气。”" l. `$ u8 t6 N; J
  欧阳锋哈哈大笑,朗声说道:“药兄这几句话真说得痛快之极,佩服佩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药兄,兄弟送你一件礼物。”右手一扬,将一个包袱掷了过来。5 M; j- v! @8 [4 ?* K0 {1 Z
  他与黄药师相隔二十余丈,但随手一掷,一个包袱就破空而至,确是腕力惊人。黄药师接在手中,触手处轻重、软硬,似是一个人头,打开一看,果然是个新割了的首级,头戴方巾,颏下有须,面目却不相识。( B+ C+ `; S; Y
  欧阳锋笑道:“兄弟今晨西来,在一所书院歇足,听得这腐儒在对一班书生讲学,说什么要做忠臣孝子,兄弟听得厌烦,一刀将这腐儒杀了。你我东邪西毒,可说是臭气相投了。”说罢纵声长笑。 . w& a8 O4 z& M. ?, E
 
7 v5 K+ \4 O3 k第九十七回8 ^+ w6 ?3 R' O# C( j  M
  黄药师脸上变色,说道:“我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俯身抓土成坑,将那人头埋下,恭恭敬敬的作了三个揖。
( ]) _# j/ O+ f: f& v/ P* K  欧阳锋讨了一个没趣,哈哈笑道:“黄老邪枉有虚名,原来也是为礼法所拘之人。”9 h( p6 [) X- y  F; r% M9 g
  黄药师凛然道:“忠孝乃大节所在,并非礼法!”一言甫毕,半空突然打了个霹雳,众人一齐抬头,只见乌云遮没了半边天,眼见雷雨即至。又听得鼓乐声响,七八艘船只在湖中划来,船上挂了红灯,一副官宧的气派。
* F) ]- ]9 Y: W; T8 T5 Y  船靠岸边,走上二三十人来,只见彭连虎、沙通天等人均在其内。最后上岸的一高一矮,高的是大金国赵王完颜烈,矮的却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看来完颜烈恃有欧阳锋、裘千仞两个人出马,这番比武有胜无败,居然再下江南。- {& Y" G; F- M( P/ Y. y
  黄蓉一指裘千仞道:“爹,女儿中了这老儿一掌,险险送了性命。”
( B* i# r! F1 S; ?/ x" _/ o# d  O  黄药师曾在归云庄上见过裘千仞出丑,不知那是裘千里所冒充,心想凭他这点微末道行,怎能将女儿打伤,心中颇觉奇怪。这时欧阳锋已与完颜烈等人会在一起,聚首低声计议。( M5 J7 v# E1 h9 ?3 s$ p/ l
  过了半晌,欧阳锋走到洪七公身前,说道:“七兄,待会比武,你两不相助,这可是你亲口说过的?”. ^& [/ v7 d- y7 d) E
  洪七公心想:“我是有心无力,要助也无从助起。”只得答道:“什么待会不待会的,我是说八月十五。”7 b$ U' U5 s  o9 x* L
  欧阳锋笑道:“就是这样,药兄,全真门人与江南七怪寻你晦气;你是一代宗主,与这些人动手失了身份,待兄弟给你打发,你只袖手旁观如何?”
1 f% E5 Y+ H+ q. a2 E  黄药师一看双方阵势:洪七公倘不出手,全真诸子势要被欧阳锋杀得死无葬身之地,当年王重阳一手创立的全真派就此覆灭;若郭靖助守“天璇”,欧阳锋就不是北斗阵的对手,但如这傻小子仍是一味与自己纠缠,形势又自不同,心想:“生死祸福,全在他一念之间了。”
2 i3 u5 X5 e1 Q7 x! B  欧阳锋见他脸上神色漠然,心想时机稍纵即逝,若是老头顽童到来,倒是不易对付,长啸一声,叫道:“大家动口啊,还等什么?”+ A7 q' t8 W! t( n5 G, D0 N* p
  洪七公怒道:“你这口中说出来的是人话还是狗屁?”欧阳锋向天上一指,笑道:“子时早过,已经是八月十五的清晨了。”, J7 y: G" H( t: X+ O; q
  洪七公一抬头,只见月亮微微偏西,一半被乌云遮没,果然已是子末丑初,欧阳锋蛇杖点处,斗然间袭到了丘处机胸前。& J8 J6 T" i2 o4 }/ |  G
  全真六子见大敌当前,彭连虎等又在旁虎视眈眈,心知今日只要稍一不慎,势必一败涂地,当下抖擞精神,全力与欧阳锋周旋,只接战数合,六人不禁暗暗叫苦。
4 e: Y) l! H2 _% w6 x: g  这时欧阳锋有意要在众人之前扬威,一上来施的全是杀手,尤其蛇杖上两条毒蛇或伸或缩,忽吞忽吐,叫人防不胜防,丘处机、王处一等数次用长剑去刺,却那里刺得著?
/ H& E$ A  ]$ R, ^) [- `  黄蓉见郭靖怒视父亲,只是碍著洪七公,一时不敢出手,灵机一动,说道:“整日还说报仇雪恨,哼,当真是杀父仇人到了,却又害怕。”  Y" S& h4 i+ H" [
  郭靖被她一言提醒,瞪了她一眼,心想:“先杀金狗,再找黄药师不迟。”从背上取下父亲所遗的短戟,向完颜烈直奔过去。$ z/ [" T2 W. L, D' L1 d
  沙通天与彭连虎一齐抢上,挡在完颜烈的面前。郭靖短戟一横,斜刺一戟,彭连虎举起判官双笔一架,铮的一响,只震得虎口发麻,郭靖已抢过二人。沙通天用“移形换位”之术没将他挡住,又惊又怒,飞步来追。灵智上人与梁子翁各挺刀刃在前拦截。, B0 f1 z, L" o; P
  郭靖闪过梁子翁发出的两枚透骨钉,左手一招“云龙三现”,这一招之中藏著连环三掌,掌掌威力惊人。梁子翁听得掌风劲急,著地一滚避开。6 U) j# A% N+ w
  灵智上人身驱肥大,行动不便,再想自己若也闪避,郭靖即可抢到赵王爷面前,当即举起双钹,强挡他这一招。却听镗镗两声大响,双钹被掌力震得飞向半空,郭靖三掌又迎面劈到。
# V, [. p: A6 ~0 y& \) j  灵智上人自恃掌法造诣独到,兼之手上有毒,虽见敌人来势凌厉无伦,仍是举起手臂,挥掌拍出。那“降龙十八掌”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岂是他这点武艺所能抵敌,只觉臂膀一麻,手掌软软垂下,原来腕上关节已被震脱。6 z9 _7 ~/ P8 b8 n& d" v
  完颜烈见这少年毫不费力的连过四名高手,倏忽抢到自己面前,不禁大骇,急忙拔步飞奔。郭靖摇戟赶去,只追出数步,眼前黄影一闪,双掌从斜刺里拍到。郭靖侧身避过,刺出一戟,身子却被来掌带得一晃,急忙踏上一步,见敌人正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郭靖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那里敢有丝毫怠忽,右戟左掌,凝神接战。: a6 v; R" Y2 @9 e
  彭连虎见郭靖被裘千仞缠住,梁子翁与沙通天双双守在完颜烈身旁,险境已过,当下一提判官笔,纵到柯镇恶身前,笑道:“柯大侠,怎么江南七怪只来了一怪?”
, \) |! @. @* n" W% G5 X  柯镇恶的铁杖已被黄蓉甩入南湖之中,耳听敌人出言奚落,挥手发出一枚铁菱,随即向后跃开三步。
5 [2 K# d3 u# J. i- g3 [# o  黑暗中铁菱来得峻急,彭连虎只怕挡击不中,受伤中毒,急忙双笔在地下一撑,凭空跃起,只听嗤的一声,铁菱刚好从脚底擦过。他受过这铁菱之毒,虽得解药,却也受尽痛楚,将养了几月方获痊愈,这时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又见他手中没了兵刃,一咬牙提笔疾上。. C# z# ~, C# k) a3 b' }
  柯镇恶足有残疾,平时行走全靠铁杖撑持,耳听得敌人如风而至,勉力再向旁跃开两步,落地时左足一软,险险摔倒,彭连虎大喜,左笔护身,防他突施救命绝招,右笔往他背心猛一砸上去。3 z6 z1 j' ~1 E( p
  柯镇恶虽是盲眼,但听声辨形,不差厘毫,就地一滚,避过了这一砸。彭连虎一笔打在地下石上,溅起数点火星,骂道:“贼瞎子,恁地奸滑!”左笔跟著砸出。) u2 r' g# b) l; k& |! ?1 ~0 a
  柯镇恶又是一滚,嗤的一声,还了一枚铁菱。那知灵智上人左手捧著右手手腕,正静静站在一旁,俟机而动,见柯镇恶滚到身旁,一脚直踹下去,柯镇恶吃了一惊,左手在地下一撑,斜斜窜出。他避开了藏僧这一踏,却再也躲不开彭连虎双笔齐至,只觉后心微微一麻,暗叫不好,只得闭目待死,却听得一声娇叱:“去吧!”接著一声:“啊唷!”又是蓬的一响。2 E3 d$ _- N$ ]- Z4 B' _, v$ e- @
  原来黄蓉突用打狗棒法带住铁笔,顺势一甩,摔了彭连虎一交,她用的棒法与适才甩去柯镇恶铁杖时完全相同,只是彭连虎牢牢抓住判官笔,甩他不脱,却连人带笔一齐摔了出去。
/ h- d9 O% `5 s: S  彭连虎又惊又怒,爬起身来,见黄蓉使用竹棒,护著柯镇恶站直身子,柯镇恶骂道:“小妖女,谁要你救我?”) u7 C* k& I. d, K" d. p$ t3 E
  黄蓉叫道:“爹,你照顾这瞎眼浑人,别让人伤了。”说著奔去相助郭靖,双战裘千仞。
; _: `6 j8 r: ~) F+ O7 H  柯镇恶呆立当地,一时迷茫不知所措。彭连虎见黄药师站得远远的,背向自己,似乎根本没听到女儿的言语,当下悄悄掩到柯镇恶身后,判官笔斗然打出,这一招狠毒迅猛,兼而有之,即令柯镇恶铁杖在手,也未必招架得了,眼见得手,突听嗤的一声,一块小小的东西破空而至,与他判官笔一碰,炸得粉碎,却是小小一粒石子,只震得他虎口疼痛,撒手放笔。. P" W. w: T0 E7 N, J, [% n
  彭连虎吃了一惊,不知此石从何而至,怎么劲力又这样大得出奇,但见黄药师双手互握,放在背后,头也不回的望著天边乌云。
  {  h$ y/ h; o2 y0 q  柯镇恶在归云庄上听到过这弹指神功的功夫,知道是黄药师出手相救,心中愈是恼怒,向他身后扑了过去叫道:“七兄弟死剩一个,留著何用?”
6 @, Q) H) |1 T3 k  黄药师仍不回头,等他欺近背心尚有三尺,左手向后轻轻一推。这一推看似轻描淡写,漫不经意,却是桃花岛最厉害的劈空掌功夫,柯镇恶如何经受得起?身不由主的向后一仰,一交坐倒,一时再也站不起来。
, ?& i6 X( {$ {8 F  此时郭靖得黄蓉相助,与裘千仞战了平手。那边全真派却已迫蹙异常,郝大通腿上被蛇杖扫中了,孙不二的道袍也被撕去了半边。王处一暗暗心惊,知道再斗下去,三十合之内必再有人非死即伤,所恃之人却终不来,乘著马钰与刘处玄前攻之际,从怀中取出一个流星点起,只听嘶的一声,一道光芒划过长空,此时天空愈黑,湖上迷迷蒙蒙的起了一阵浓雾,各人双脚都已没入雾中。
9 Z, R  }9 h; O( p$ c3 ]# d  再斗一阵,那雾愈来愈重,各人闻到湿气,都感窒闷。天上黑云也是越来越厚,穿过云层透射下来的月光渐渐微弱,终于全然消失。/ O, T( V% x3 B  r% |
  众人各自惊心,虽不罢斗,却是互相渐离渐远,出招之际护身多而相攻少。郭靖、黄蓉双击裘千仞,突然一阵浓雾涌来,夹在三人中间。郭靖见裘黄二人身形忽隐,正合心意,抽身向左,来寻完颜烈。# l- J6 f* T- {: i+ s' Q' V0 W# [
  他睁大双目,要找完颜烈头顶金冠的闪光,但大雾密密层层,看不出三尺之外,正东奔西突寻找间,忽听雾中一人叫道:“我是周伯通,谁找我打架啊?”
8 v1 D+ E& W. x/ F* ]9 r  郭靖大喜,要待答话,丘处机已叫了起来:“周师叔,您老人家好啊?”/ R! n1 Z5 |, i. e, Z
  就在此时,乌云露出一个空隙,各人突见敌人原来近在咫尺,一出手就可伤到自己,都是惊叫一声,向后跃开。周伯通却笑嘻嘻的站在众人中间,高声说道:“热闹得紧,妙极妙极!”右手在左臂弯里一推,搓下一团泥垢,说道:“给你吃毒药?”往身旁沙通天嘴里塞去。+ w5 M1 ~' l9 l1 L0 ]3 h
  沙通天急闪,饶是他移形换位之术高妙绝伦,这一闪仍是没能闪开,被周伯通一把揪住,泥垢塞到了口中。他吃过老顽童的苦头,知道若是急忙吐出,势必挨一顿饱打,只得闷声不响的含在口里。4 A& o, q2 Y( z* D# `
  王处一见流星没召来相待之人,却把周伯通请了来,真是大喜过望,叫道:“师叔,原来您没被黄岛主害死。”6 y$ T: j" u! S  u2 {
  周伯通大怒:“谁说我死了?黄药师一直想害我,十年来从没成功。哈,黄老邪,你倒再试试看,”说著一拳往黄药师肩头打去。
2 i# U2 u0 l6 j  这是他在桃花岛上潜心钻研出来的七十二路空明拳功夫,阴柔无比,黄药师不敢怠慢,还了一招落英掌,叫道:“全真教的杂毛老道怪我杀了你,要替你报仇呢!”2 z$ b& X" ~: J* K
  周伯通怒道:“你杀得了我?别吹牛!”口中胡言乱语,手上也越打越快,黄药师见他不可理喻,出招却是精妙无比,只得全力接战。
% K, k4 G/ K) d& _" [1 I$ x' `  全真诸子满以为师叔一到,他与黄药师就可一齐出手对付欧阳锋,那知这位师叔不会听话,刹时之间与黄药师斗了个难解难分。
+ {$ K: o& U/ d- ~8 ?  马钰连叫:“师叔,别与黄岛主动手!”
3 e0 U5 F) w0 v! _$ b5 W  欧阳锋接口道:“对,老顽童,你决不是药兄的对手,快逃命要紧。”周伯通被他一激,越加不肯罢手。$ A+ n1 L  Y1 V! L# a
  黄蓉叫道:“周大哥,你用九阴真经功夫与我爹爹过招,王真人在九泉之下怎生说?”
  L. y! A& P( w/ c* i  s. Z* [  周伯通哈哈笑道:“你瞧我用的是经上功夫么?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经文忘记了。呸,学学容易,忘记可真麻烦!”5 J6 D! `* f) X' t4 g* r
  黄药师在桃花岛上与他动手时,觉得他拳脚劲力大得出奇,这时见他拳法虽然精奇,劲力却已较前减弱,只堪堪与自己打了个平手,正自奇怪,听他一说,不禁暗暗纳闷,不知他使了什么希奇古怪的法儿,方能将一门上乘武功硬生生从自身驱除出去。! j% H7 E& r! E% A. Y. W" ~
  欧阳锋在雾中隐约见到周伯通与黄药师激斗,不由得喜出望外,但又怕他打败黄药师后,便与全真诸子联手对付自己,心想乘此良机,正好先破北斗阵。当下挥动蛇杖,著著进击。0 ]- h2 ^- h5 T+ l; c% r0 L) F
  一时北斗阵中险象环生。王处一大叫:“周师叔先杀欧阳锋!”
2 O$ D& [* O! q0 D; w; |$ X7 l  周伯通见众师侄情势危急,于是左掌右拳,横劈直攻,待打到黄药师面前时,忽地哈哈一笑,拳变掌,掌成拳,横直互易。黄药师万想不到他用此怪招,急伸臂相格时,眉梢已被他掌尖拂中,虽未受伤,却是热辣辣的一阵疼痛。周伯通一掌拂中对方,倏地惊觉,左手拍的一声,在自己右腕上打了一记,骂道:“该死,该死,这是九阴真经中的功夫!”黄药师微微一怔,手掌已递了出去,这一招也是快迅无伦,无声无息的在周伯通肩上一拍。周伯通弯腰沉肩,叫声:“啊哟!报应得好快。”
6 a( F8 Z( [9 }* J5 i+ ]* h  浓雾之中,各人越来越不易见到旁人。郭靖只怕两位师父遭人暗算,伸手扶起柯镇恶,挽著他臂膀走到洪七公身旁,低声说道:“两位师父到烟雨楼上歇歇,等大雾散了再说。”  f! e2 |" X2 y* j0 U/ q4 m" \9 [
  只听黄蓉叫道:“老顽童,你听不听我话?”周伯通道:“我打不嬴你爹爹,你放心。”黄蓉叫道:“我要你快去打老毒物,可不许杀了他。”周伯通道:“为什么?”他口中说个不停,拳脚上却丝毫不缓。黄蓉叫道:“你不听我的吩咐,我可要将你的臭史抖出来啦。”周伯通道:“什么臭史!胡说八道!”黄蓉拖长了声音道:“好,四张机,织就鸳鸯欲双飞。”这两句话只把周伯通吓得魂飞魄散,忙道:“行,行,听你话就是,老毒物,你在那里?”只听马钰的声音从浓雾中透了出来:“周师叔,你占北极星位围他。”
, h4 I* L8 Z+ s4 g& _$ i  黄蓉又道:“爹,这裘千仞私通番邦,是个大大奸贼,快杀了他。”黄药师道:“孩子,到我身边来。”重雾之中,却不见裘千仞到了何处。但听得周伯通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快跪下来给你爷爷磕头,今日才饶你性命。”看来全真派显是占了上风。+ }& }- ?; [3 Q- Y9 i- L8 g& x' z* P4 S
  郭靖将洪柯二人送到楼边,回身又来找寻完颜烈,岂知一阵东跑西跑,不但完颜烈影踪不见,连沙通天、裘千仞等也不知去向。又听得周伯通叫道:“咦,老毒物呢?逃到那里去啦?”
& q" }! [% Y* m6 k9 K8 o4 K! B1 w: t  此时湿雾愈浓,各人近在身畔,却不见旁人面目,说话声音听来也是重浊异常,似是相互隔了什么东西。众人虽屡经大敌,但这时斗然间都似变了瞎子,心中无不惴惴。黄蓉靠在父亲身旁,马钰低声发号施令,缩小阵势。人人侧耳倾听敌人的动静。
1 h# U2 ^3 t3 R9 d( c. S  一时之间,四下里寂静无声,过好了一会,丘处机忽然叫道:“听!这是什么?”只听得周围嗤嗤嘘嘘之声自远而近。
, p5 Q7 V2 R0 t+ c  黄蓉惊叫:“老毒物放蛇,真不要脸!”黄药师比众人都先听到蛇声,他本自有退蛇之法,只要吹动玉箫,群蛇即时闻声狂舞,但那曰听到女儿溺死的假讯,悲恸之下已将玉箫折断,此时群蛇大至,倒不由得彷徨无计。
% O+ u; v! s- z. S' _  洪七公在楼头也已听到,高声叫道:“老毒物布毒蛇阵,大伙快到楼上来。”周伯通的武功在众人中算得第一,可是他生平怕极了蛇,一听黄蓉与洪七公的呼叫,发一声喊,抢先往烟雨楼狂奔。他怕毒蛇咬自己脚跟,楼梯也不敢上了,施展轻功跃上楼去,坐在楼顶最高的屋脊之上,兀自心跳不已。
& F: L. r8 ~3 s  片刻之间,蛇声愈响。黄蓉只叫:“可惜我血鸟不在此地!”拉著父亲的手奔上烟雨楼。全真诸子手拉著手,摸索上楼,尹志平踏了个空。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跌得头上肿起一个大瘤,忙爬起来重新抢上。
& v* B% t! O, b  黄蓉没听到郭靖声音,心中挂念,叫道:“靖哥哥,你在那里?”叫了几声,不听答声,更是担心,说道:“爹,我去找他。”只郭靖冷冷的道:“何必你找?以后你也不用叫我。我不会应你的!”原来他就在身边。
; i# e7 X2 P7 T, ^/ X  黄药师大怒,骂道:“浑小子,臭美么?”横臂就是一掌,郭靖低头避开,正要还手,却听飕飕箭响,几枝长箭腾腾腾的钉在窗格之上。众人吃了一惊,只听得四下里喊声大作,箭如雨至,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人马,又听楼外人声喧哗,叫道:“莫走了反贼。”
. v. d; z4 V3 R3 R$ T4 R, C  丘处机怒道:“定是金狗勾结嘉兴府贪官,点了军马来捉拿咱们!”王处一叫道:“冲下去杀他个落花流水。”郝大通叫道:“不好,蛇,蛇!”众人听得箭声愈密,蛇声愈近,知道今日这场比武,完颜烈与欧阳锋原来有备而来,暗中安排下了奸计,只是这场大雾却不在各人意料之中,是祸是福,倒也难说。洪七公叫道:“挡得了箭,挡不了蛇:避得了蛇,又避不了箭!大伙儿快退。”只听周伯通在楼顶破口大骂,双手接住了两枝长箭,不住拨打来箭。! t& j6 e5 W' _3 I  b
  那烟雨楼三面临水,官军乘了小舟围著烟雨楼放箭,只因雾大,一时却也不敢逼近。
% c+ ~: R' A# W" n  洪七公叫道:“咱们向西,从陆路走。”混乱间,他无形中成为群龙之首,众人依言下楼,摸索而行,苦在睁目瞧不出半尺,那里还辨东西南北?当下只得拣箭少处而走,各人手拉著手,只怕迷路落单。: Q+ N4 a& G6 a& h
  丘处机、王处一手持长剑,当先开走路,双剑合璧,舞成一团剑花,既驱蛇群,又挡箭雨。
! x. P. \  }+ \2 h" n' U" I0 n  郭靖右手拉著洪七公,左手伸出去与人相握,触手处温软柔腻,握到却是黄蓉的小手。郭靖一怔,急忙放下,只听黄蓉冷冷的道:“谁要你来睬我?”" @. s9 v3 p. k, h
  猛听得丘处机叫道:“快回头,前面遍地毒蛇,闯不去!”+ c6 I5 ?1 l. i1 @
  黄药师与马钰殿后,阻挡追兵,听到丘处机叫声,急忙转头。黄药师折下两根竹枝,往外扫打。浓雾中只听得蛇声吱吱,夹著一股腥臭迎面扑来。黄蓉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呕了出来。黄药师叹道:“四下无路可走,大家认命了吧!”将竹杖往前一抛,把女儿横抱在手中。9 U" |$ q  C0 j, I- a
  凭众人武功,官兵射箭原本挡不住去路,但西毒的蛇阵厉害无比,任谁只要被毒蛇咬中一口,那就是追魂记命之祸。众人听到蛇声,无不毛骨悚然,暗暗心惊,兼之大雾迷漫,目不见物,纵然有路可通,也是难以找寻。4 i& M* B7 G/ q2 _/ y
  正危急间,一个人冷冷的道:“小妖女,把竹杖给我瞎子。”众人一听,却是柯镇恶的声音。黄药师与黄蓉心思最是机敏,听他说到“瞎子”,心中都是一样,忙将竹杖递了过去。柯镇恶不动声色,接杖点地,说道:“大伙儿跟著瞎子逃命吧。”* d9 N! R/ N1 _8 e4 m8 w
  须知柯镇恶是嘉兴本地之人,烟雨楼旁大小路径无不处不烂熟于胸,兼之他双目本盲,平时固然不及常人,但这时大雾弥漫,乌云满天,对他却毫无障碍。他耳朵又比旁人灵敏得多,一听蛇声、箭声,已知西首有一条小路并无敌人,当下一跷一拐的领先冲出。这小路本就十分僻静,近数年来路上又种了竹树,其实已无路可通。柯镇恶幼时熟识此路,数十年不来,却不知道路已成竹林,只走出七八步就被竹树挡住。丘处机、王处一双剑齐出,十余竹株树纷纷倒地,众人随后跟来。马钰大叫:“周师叔,快来,快来,你在那里?”周伯通坐在楼顶,听得四周都是蛇声,那敢答应?) O/ ]& _# C+ M6 H" N4 R- B; L$ ~- _! t
  众人走了十余丈,竹林已尽,前面现出小路,耳听得蛇声渐远,但官军的呐喊声却愈来愈响,似是有人绕道包抄。群雄怕的是蛇,区区官军那里放在眼内。刘处玄道:“郝师弟,你我去冲杀一阵,杀几名狗官出气。”郝大通应道:“好!”两人提剑欲上,突然长箭如蝗而至,两人急忙舞剑挡架。
% D  k; A* P$ I  再走一阵,已至大路,只听霹雳连响,急雨倾盆而下,只一阵急雨,雾气转瞬间被冲得干干净净,天上虽仍一片漆黑,但人影已隐约已辨。柯镇恶道:“危难已过,各位请便。”将竹棒递给黄蓉,头也不回的迳向东行。' s% r9 E5 p% {) p
  郭靖叫道:“师父!”柯镇恶道:“你送洪老侠往安稳处所养病,再到柯家村来寻我。”郭靖应道:“是!”
' W7 p2 U* l/ D! V" H' R  黄药师接住一枝射来的羽箭,走到柯镇恶面前,说道:“若非你今日救我性命,我也不肯对你明言……”柯镇恶不待他说话完,迎面一口浓痰,正好吐在他鼻梁正中,骂道:“今日之事,我死后无面目对六位兄弟!”黄药师大怒,举起手掌。这一掌若拍将下去,柯镇恶那里还有命?郭靖见状大惊,飞步来救。
) d4 t; b. J% _0 r3 x  他与柯黄二人相距十余步,眼见救援不及,黑暗中却见黄药师举起的手缓缓放下,哈哈大笑,说道:“我黄药师是何等样人,岂能与你一般见识?”转身向黄蓉道:“蓉儿,咱们走吧!”向洪七公一摆手,身形微晃,已在数丈之外。郭靖听了这话,心头怔了一怔,登时起了一个疑团,只是疑心什么,一时却模糊难明。! s0 S$ f/ [) Q
  猛听得喊声大作,一群官兵冲杀过来,全真六子各挺长剑,杀入阵去。
# t. C9 h$ l8 \+ k$ K- D* |" n  q  黄药师不屑与这等人动手,回身挽著洪七公手臂,说道:“七兄,咱哥儿俩到前面喝几盅再说。”洪七公正合心意,笑道:“妙极,妙极。”转眼间两人没入黑暗之中。$ |  b% S9 ~, ~; }3 D
  郭靖欲去相扶柯镇恶,一小队官兵已冲到跟前,他不欲多伤人命,只伸双臂将官兵纷纷推开。混乱中但听得丘处机等大呼酣斗,原来官兵队中杂著完颜烈带来的亲军,还有裘千仞的铁掌帮帮众,强悍殊甚,一时倒杀之不退。郭靖只怕师在乱军中送了性命,大叫道:“大师父,大师父,你在那里?”但这时呼叫声,兵刃声乱成一片,他的呼叫一出口就被杂声掩没。 5 U0 h. Q) u  f/ v3 Z& H, b. k  a2 r
 
$ k# m3 X( x& H  j- t第九十八回. f/ o& C$ o8 y7 f& x
  黄蓉从柯镇恶手中接过竹棒后,一直站在他的身旁,见他唾吐父亲,争端又起,心想这事闹到这个地步,一生美梦,总是碎成片片了。后来军马冲杀过来,她却倚树悄然独立,无数兵马在她身旁奔驰来去,她恍似不闻不见,只是呆呆出神。忽听得“啊呀”一声呼叫,正是柯镇恶的口音。黄蓉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他倒在路边,一名军官举起长刀,砍向他的后心。- I2 Y/ `( |; Z/ h
  柯镇恶一滚,避开一刀,坐起身子回手一掌,将那军官打得昏了过去,待要站起,但身上似乎受了伤,一伸腰复又跌倒。黄蓉急忙奔近,俯身一看,原来他腿上中了一箭,当下拉住他臂膀扶了起来。柯镇恶用力一甩,甩脱了她的手,但他一足本跛,另一足又中箭伤,腿一软,又要跌倒。黄蓉冷笑说:“逞什么英雄好汉?”左手一挥,已用“兰花拂穴手”拂中了他右肩“肩贞穴”,这才牵住他的臂膀。柯镇恶待要挣扎,但半身酸麻,动弹不得,只得任他扶住,口中却不住喃喃咒骂。- y. w: [  D7 ^4 t0 \
  黄蓉扶著他走出十余步,躲在一株大树背后,正待喘息片刻再行,官兵忽然见到二人,十余枝羽箭飕飕射来。黄蓉抢著挡在前面,舞动竹棒护住头脸,那些箭都射在她的软猬甲上。柯镇恶听著羽箭之声,知她舍命相救,心中一软,低声道:“你不用管我,自己逃吧!”黄蓉哼了一声,道:“我偏要救你,偏要你承我的情,瞧你有什么法子?”二人边说边行,避到了一座矮墙后面。羽箭虽已不再射来,但柯镇恶身体沉重,黄蓉累得心跳气喘,没奈何倚墙稍息。柯镇恶叹了口气道:“罢罢罢,你我之间,恩怨一笔勾消。你去吧,自今而后,柯瞎子算是死了。”黄蓉冷冷的道:“你明明没死,干么算是死了?你不找我报仇,我却偏要找你。”竹棒倏伸倏缩,已点中了他双腿弯里的两处“委中穴”。这一下柯镇恶全然没有防备,登时委顿在地,暗暗自骂糊涂,不知她要用什么恶毒法儿折磨自己,只听得脚步细碎,她已转出矮墙。
8 z( s5 _% ^# g! c  这时厮杀之声渐远渐轻,似乎全真诸子已将这一路的官兵杀散,人声远去之中,隐隐又听得郭靖在大叫“大师父”,只是呼声越来越低,想是找错了方向。又过片刻,四下一片寂静,远处公鸡啼声此起彼和。柯镇恶心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鸡啼了!明天嘉兴府四下里公鸡一般啼鸣,我柯镇恶再无耳听到。”4 u- y# y7 e" N5 ^6 e
  想到此处,忽听脚步声响,共有三人走来,一人脚步轻巧,自是黄蓉,另外两人却是落脚重浊,起脚拖沓。只听黄蓉道:“就是这位大爷,快抬他起来。”说著伸手在他身上推拿数下,解开他被封的穴道。柯镇恶只觉身子被两个男人抬起,横放在一张竹枝扎成的抬床之上,随即被人抬了行走。
& p$ f( C  p- m: K" _- V! m  他心中甚是奇怪,欲待询问,又想莫再被她抢白几句,自讨没趣,只听得刷的一响,前面抬他的那人“啊唷”叫痛,定是吃黄蓉打了一棒,又听他骂道:“走快些,哼哼唧唧的干么?你们这些当官军的就会欺侮老百姓,没一个好人!”接著刷的一响,后面那人也吃了一棒,他可不敢叫出声来。5 {6 w/ g3 S9 O
  柯镇恶心道:“原来她去捉了两名官军来抬我,也真亏她想得出这个主意。”这时他觉得腿上箭伤越来越疼,只怕黄蓉出言讥嘲,咬紧牙根,没哼一声,但觉身子高低起伏,知道走上了一条崎岖的小道。又走一阵,树枝树叶不住拂到身上脸上,显是在树林之中穿行。两名官军跌跌撞撞的,走得疲累已极,但听黄蓉拿竹棒不住鞭打,逼得两人拼了命支持。3 b( \% ~/ g: C( u6 `# u/ p) c9 g. k, n
  约莫行出三十余里,柯镇恶算来已是已末午初,此时大雨早歇,日光将湿衣晒得半干,耳听得蝉鸣犬吠,田间男女歌声遥遥相和,一片太平宁静,和适才南湖恶斗,宛似换了另一个世界。
$ {6 K6 s$ }3 y: j; O! {  f5 V( A  一行人来到一家农家休息,黄蓉向农家买了两个南瓜,和米煮了,自己吃了一碗,端了一碗放在柯镇恶面前。柯镇恶道:“我不饿。”黄蓉道:“你腿疼,当我不知道么?什么饿不饿的。我偏要你多痛一阵,才给你医治。”
. T4 r$ J( u, R  柯镇恶大怒,端起碗热腾腾的南瓜迎面泼去,只听她冷笑一声,一名官兵大声叫痛,原来是她闪身避开,这碗南瓜都泼在官兵身上。黄蓉骂道:“嚷嚷什么?柯大爷赏南瓜给你吃,不识抬举吗?快吃干净了。”那官兵被他打得怕了,肚中确也饥饿,当下忍著脸上烫痛,拾起地下南瓜,一块块的吃了下去。
+ _1 w+ h$ }+ o7 l! }  这一来,倒把柯镇恶弄得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半站半坐的倚在一只板凳边上,神色极是尴尬,要待伸手去拔箭,却又怕创口鲜血狂喷,若是她当真见死不救,那可难以收拾。正自沉吟,听她说道:“去倒一盆清水来,快快!”话刚说完,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一名官兵一个耳括子。柯镇恶心道:“这妖女不说话则已,一开口,总是要叫人吃点苦头。”$ U, Z" G/ l% W3 q& }
  黄蓉又道:“拿这刀子去,给柯大爷箭伤旁的下衣割开。”一名官兵依言割了。黄蓉道:“姓柯的,你有种就别叫痛,叫得姑娘心烦,可给你来个撒手不理。”柯镇恶怒道:“谁要你理了?快给我滚得远远的。”话未说完,突觉创口一阵剧痛,显是她拿住箭杆,反向肉里一送。柯镇恶又惊又怒,顺手一拳,创口又是一痛,手里却多了一枝长箭。原来黄蓉已将羽箭拔出,塞在他的手中。" F6 F& Z' v7 ?3 i" J4 `! r
  只听她说道:“再动一动,我打你老大个耳括子!”柯镇恶知她说得出做得到,眼前不是她的对手,当真被这小妖女打几个耳括子,那可是终身之辱,当下铁青著脸不动,听得嗤嗤几声,她撕下几条布片,在他大腿的创口上下用力缚住,止住流血。又觉创口一阵冰凉,知她在用清水洗涤。2 }4 B. T7 M9 N+ ?0 p8 e9 V
  柯镇恶惊疑不定,寻思:“她若心存恶念,何以反来救我?倘说是并无歹意,哼,哼,桃花岛妖人父女难道还能安什么好心?定是她另有毒计。”转念之间,黄蓉已用金创药替他敷上伤口,包扎妥当。只觉创口清凉,疼痛减了大半,他却不知这是黄蓉从桃花岛带来的小还丹,乃是医疗外伤的天下第一灵药。创口疼痛一减,腹中却饿得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w) `0 b- i7 R) Z6 @4 X
  黄蓉冷笑道:“我道是假饿,原来当真饿得厉害,好吧,走啦!”拍拍两声,在两名官军身上一人一棒,押著两人抬起柯镇恶赶路。( B) w3 F5 F5 A. c9 Q; s1 O
  又走三四十里,天已向晚,只听得鸦声大噪,不知有几千几万头乌鸦在空中飞来飞去。嘉兴四乡他没一处不熟,一听鸦声,已知到了铁枪庙附近。那铁枪庙中祀奉的是五代时名将铁枪王彦章,庙旁有一高塔,塔顶群鸦世代为巢,当地居民以为鸦群是神兵神将,向来不敢侵犯,以致生养繁殖,越来越多。; Z2 ]7 ?4 e. H6 {7 b+ }* m
  黄蓉道:“喂,天黑啦,到那里投宿去?”柯镇恶寻思:“若投民居借宿,只怕泄漏风声,引动官军捉拿。”于是说道:“过去不远有一古庙。”黄蓉骂道:“鸟鸦有什么好看?没见过么?快走!”这次不听棒声,两名官军却又叫痛,不知她是指戳还是足踢。
$ j7 N4 Q7 j, t1 |( ]: U) w  不多时来到铁枪庙前,柯镇恶听黄蓉推开庙门,扑鼻闻到一阵鸦粪尘土之气,似乎庙中久无人居,只怕黄蓉埋怨嫌脏,那知她竟没加理会。耳听得黄蓉命两名官军将地下打扫干净,又命两人到厨下去烧些热水。黄蓉先替柯镇恶换了金创药,这才自行洗脸洗脚。, \8 b0 f% x. e. h1 f' \
  柯镇恶躺在供桌东首,拿个蒲团当作枕头,忽听黄蓉啐道:“你瞧我的脚干么?我的脚你也瞧得么?挖了你一对眼珠子!”那官军吓得魂不附体,咚咚咚的直磕响头。黄蓉道:“你说,你干么眼睁睁的望著我洗脚?”那官军不敢说谎,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见姑娘一双脚生得……生得好看……”4 h' \* H- n) F+ w2 z
  柯镇恶一惊,心想:“那贼厮鸟死到临头,还存色心!这妖女不知要抽他的筋,还是剥他的皮。”那知黄蓉笑道:“凭你这副蠢相,竟也知道好看难看。”砰的一声,伸棒打他一个筋斗,居然没再追究。两名官军躲向后院,再也没敢出来。
  i( j3 V# y. V7 y  柯镇恶一语不发,静以待变。只听黄蓉在大殿上走了一周。说道:“王铁枪威震当世,到头来还是落得个身首异处,逞什么英雄?说什么好汉?唉,这铁枪只怕当真铁铸的。”! u; S) G! ~0 }) {% V+ u
  柯镇恶幼时眼睛未瞎,曾与韩宝驹、南希仁等到这庙里来玩过,几人虽是孩子,俱都力大异常,轮流抬了那杆铁枪舞动玩耍,这时听黄蓉如此说,接口道:“自然铁打的,还能是假的么?”黄蓉“嗯”了一声,伸手抽起铁枪,说道:“倒有三十来斤。嗯,我弄丢了你的铁杖,一时也铸不及赔你。明儿咱们分手,各走各的,你没兵器防身,就拿这铁枪当杖使吧。”也不等柯镇恶答话,到天井中拿了一块大石,砰砰彭彭的将铁枪枪头打掉,递在他的手中。
1 q+ d, B2 U1 r6 N0 A  柯镇恶在这世上孤苦伶丁,再无一个亲人,与她相处虽只一日,但不知不觉之间已颇是舍不得与她相离,听她说到“明儿咱们分手,各走各的”,不禁一阵茫然,迷迷糊糊的接过铁枪,比他用惯的铁杖是沉了些,却也将就用得,心想:“她给我兵器,那当真是不存恶意了。”
) u. Q7 f' j- O1 u4 c3 \" b8 [  只听黄蓉又道:“这是我爹爹配制的小还丹,对你伤口最有好处。你恨我父女,用不用在你!”说著递了一包药过来。柯镇恶伸手接了,缓缓放入怀中,想说什么话,口中偏说不出来,只盼黄蓉再说几句,却听她道:“好啦,睡吧!”
- m5 m" Y" l. m3 `. [+ x7 D- A& o  柯镇恶侧身而卧,将铁枪放在身旁,一时间思潮起伏,那里睡得著。但听塔顶群鸦噪声渐歇,终于四下无声,却始终不听黄蓉睡倒,听声音她一直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动也不动。又过半晌,听她轻轻吟道:“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恨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听她翻来覆去的低吟,咀嚼词中之意。柯镇恶不通文墨,不懂她吟的什么,但听她语音凄婉,似乎伤心欲绝,竟不觉呆了。
( g; l$ o" o$ Q# q1 `: B5 x9 n  又过良久,只听黄蓉拖了几个蒲团排成一列,侧身卧倒,呼吸渐细,慢慢睡熟,柯镇恶手抚身旁铁枪,儿时种种情状,突然清清楚楚的现在眼前。他见到朱聪拿著一本破书,摇头晃脑的诵读;韩宝驹与全金发骑在神像肩头,拉扯神像的胡子;南希仁与自己拼力拉著铁枪一端,张阿生拉著铁枪另一端,三人斗力;韩小莹那时还只四五岁,梳著两条小辫子,鼓掌嘻笑。她小辫子上结著鲜红的头绳,在眼前一幌一幌的不住摇动。+ ~& a! y  K1 X
  突然之间,眼前又是漆黑一团,这是永无穷尽的黑暗,胸中一丛仇恨之火,再也难以抑制。
; M, H- @% U6 r  他提著铁枪,悄没声的走到黄蓉身前,只听她轻轻呼吸,睡得正沉。他心道:“我这样一枪下去,她就无知无觉的死了。咳,若非如此,黄老邪武功盖世,我今生怎能报得此仇?他女儿睡在这里,正是天赐良机,教他尝一尝丧女之痛。”转念一想:“这女子救我性命,我岂能恩将仇报?咳,杀她之后,我撞死她身旁,以报今日之情就是。”言念及此,意下已决,心道:“我柯镇恶一生正直,数十年来无一事愧对天地,得以回归故乡就死,夫复何憾?”举起铁枪,双臂用力,正要向黄蓉当头一杖猛击下来,忽听远处有人哈哈大笑,声音极是难听刺耳,静夜之中,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 V7 H' P4 F. E. Z; F  黄蓉被这笑声惊醒,一跃而起,突见柯镇恶高举铁枪,站在身前,不觉吃了一惊,叫道:“欧阳锋!”8 j4 J: l$ \! i! l
  柯镇恶听她惊醒,这一枪再也打不下去,又听得有数人说著话渐行渐近,只是隔得远了,言语隐隐听到了,一共有三四十人。这庙中前殿后院,柯镇恶无一处不熟,当下低声道:“他们定是见到鸦塔,向这边过来,咱们且躲一躲。”黄蓉道:“是。”将睡过的蒲团踢在一边。柯镇恶牵著她手,走向后殿,伸手推门,那通向后殿的门被闩上了。柯镇恶骂道:“这两个狗官军!”耳听大门被人推开,知道大殿中无处可以躲藏,低声道:“神像背后。”
3 o) o7 Q, W9 ~1 {0 W1 Z0 u  两人刚在神像背后坐定,殿中嗤的一响,柯镇恶闻到一阵硫磺气息,知道已有人晃亮火折。只听欧阳锋道:“赵王爷,今日烟雨楼之役虽然无功,但也已大挫敌人的锐气。”完颜烈笑道:“这全仗先生主持全局。将来铁掌峰取书,还得倚仰大力。”欧阳锋道:“这个自然。若不是小王爷死里逃生,经历了这场大难,谁又猜得著武穆遗书会在铁掌峰上呢?”完颜烈道:“先生手下这几位蛇奴此番救了小儿性命,小王已命人送往京都,养他们一世。”
% Q- ~; x7 m' u4 c  欧阳锋笑道:“那真是王爷的恩德。”完颜烈道:“裘帮主一怒而回铁掌峰,必定周密防范,取书之事,不知先生有何妙策?”欧阳峰道:“王爷眼前有这许多高手,谅一个小小铁掌帮何足道哉?裘铁掌武艺虽强,欧阳锋想来也还敌得住。”说著干笑了几声。4 Y) b+ |% j9 [" G/ s
  梁子翁、彭连虎、沙通天等各出谀言,奉承欧阳锋,把裘千仞说成一钱不值,忽然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各位这些话却又不对了。裘帮主武功卓绝,小王可是亲眼见过的,当世除了欧阳锋先生,及得上他的只怕也没几人。”柯镇恶认得是杨康的声音,不由得怒火填胸。
; [0 O) y. y, ?/ f! _  他这番话让梁子翁等碰了一个钉子,各人都是讪讪的觉得脸上无光。灵智上人忽道:“裘千仞一个糟老头儿,连郭靖这小子也胜不了,本领甚是平常。”欧阳锋冷笑道:“那么上人是胜得过郭靖了?”众人想起当日大内翠华堂前,灵智上人被郭靖摔出水帘之事,心中都是暗暗好笑。% h- l, e7 L. R: ~* R) m
  欧阳锋又道:“不是我小觑了上人,只怕你功夫再强十倍,也未必是裘帮主对手。铁掌水上飘威震两湖,连兄弟也不敢丝毫轻视于他呢!”说著又是一阵干笑。灵智上人满脸通红,心中虽甚恼怒,却不敢反唇相稽。
2 T0 Q5 J1 V* o  柯镇恶听这许多高手群集于此,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适才他要与黄蓉同归于尽,不知怎的,此时却又惟恐被敌人惊觉,伤了黄蓉与自己的性命。只听完颜烈的从人打开铺盖,请完颜烈、欧阳锋、杨康三人安睡。
" F: T7 m: {5 q) o) T% M  杨康忽道:“欧阳先生,晚辈所见上官剑南遗书之中,记得有破解铁掌之法。”欧阳锋大喜,跳了起来:“此事当真?”杨康道:“晚辈那敢相欺,只是这破法在册子最后数页之中,晚辈眼见被那小贱人撕得粉碎了。”. u% g" W  e: c
  欧阳锋武功虽不在裘千仞之下,但对他的铁掌功夫,却也忌惮三分,耳听得有破解之法,偏偏这破法又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毁了,当下甚是失望。
# L. w' q& l' _5 v( c2 F  杨康又道:“晚辈反覆看了数遍,依稀也记得一个大概,只是晚辈武功浅薄,不能明白这中间精微之处,还得请先生指点。”
0 R6 g# r6 y& H/ u6 X2 N" F* r, A  欧阳锋大喜,连叫:“好,好!”他突然不语,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侄儿惨被黄药师与全真贼道害死,白驼山已无传人,我收了你做徒儿吧。”这话正说中了杨康的心愿,只听得咚咚咚几声,想是爬在地下向欧阳锋磕头。
5 c' ]+ s% A' l) [4 \% ]9 k, r4 Y  柯镇恶心想这人好好一个忠良之后,认贼作父之后,更拜恶人为师,陷溺愈来愈深,只怕是再难回头的了,心中愈益愤怒。
8 F8 p1 }+ v- |6 f  o% L9 f+ u6 X+ m  只听完颜烈道:“客地无敬师之礼,日后再当重谢。”欧阳锋笑道:“珠宝珍物,白驼山也有一些,欧阳锋只图这孩子聪明,盼望我一身功夫将来有个传人罢了。”完颜烈道:“小王失言,先生勿罪。”只听梁子翁等纷纷向三人道喜。
2 `6 i( ]. J% L/ K5 w  正乱间,忽听一人叫了起来:“傻姑饿了,饿死啦,怎么不给我吃的。”
/ e3 ?: g& \* Z  柯镇恶听见傻姑叫唤,大是惊诧,心想此人怎会与完颜烈、欧阳锋等人混在一起。只听杨康笑道:“对啦,快找些点心给大姑娘吃,莫饿坏了她。”过了片刻,傻姑大声咀嚼,吃起东西来。她一边吃,一边道:“好兄弟,你说带我回家,叫我一直听你的话,怎么还不到家?”杨康道:“明儿就到啦,你吃得饱饱的睡吧。”9 s# |- h! S  s' {! _$ L2 X
  又过一会,傻姑忽道:“好兄弟,那宝塔上面悉悉索索的,是什么声音?”杨康道:“不是鸟儿,就是老鼠。”傻姑道:“我怕。”杨康笑道:“傻姑娘,怕什么?”傻姑道:“我怕鬼。”杨康笑道:“这里许多人,鬼怪那里敢来。”
6 d# Q; O  ?5 O; C  柯镇恶听她语声微微发颤,笑得有些不甚自在,只听傻姑又道:“我就是怕那个矮胖子的鬼。”杨康强笑道:“别胡说八道啦,什么矮胖子的。”傻姑道:“哼,别当我不知道。矮胖子死在婆婆的坟里,婆婆的鬼会把他的鬼赶出,不让他住在坟里,他要来找你的。”杨康喝道:“你再多嘴,我叫你的爷爷来领你回桃花岛去。”傻姑不敢再说,忽听沙通天喝道:“喂,踏著我的脚啦。”想是傻姑怕鬼,在人丛中乱挨乱挤。
" `6 `' ?' ^5 ?! {0 x7 t  柯镇恶听了这番话,疑云大起:傻姑所说的矮胖子,定是指三弟韩宝驹了,他命丧桃花岛上,明明是为黄药师所杀,他的鬼魂怎会来找杨康?傻姑虽然说话痴呆,但这番话中必有原因,苦在大敌当前,无法去问个明白。他忽又想到:“黄药师在烟雨楼前对我言道:‘我黄药师是何等样人,岂能与你一般见识?’他既不屑杀我,又怎能杀我五位兄弟?但若不是黄药师,四弟又怎说亲眼见他加害二弟、七妹?”
0 A" y+ }2 j6 a0 J( r1 N; d  心中正自细细琢磨,忽觉黄蓉拉过自己左手,伸手在他掌心中写了一字:“求”,接著一字一字的写道:“……你一事。”柯镇恶在她掌心中写道:“何事。”黄蓉写道:“告我父何人杀我。” ! R3 f  B) ^2 K# B0 L: @; }2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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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3:12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 Y" q, ^' q# ?, w5 Y  J: N. K# [
第九十九回
5 c( ^$ D6 v$ p( [  柯镇恶一怔不明她用意何在,突然身旁微风一动,黄蓉已跃了出去,只听她笑道:“欧阳伯伯,您好啊。”
) e0 p$ g3 o  f3 v1 x  众人万料不到神像后面竟躲得有人,只听得擦擦、铮铮一阵响处,各人抽出兵刃,将她团团围住,纷纷喝道:“是谁?”“有刺客!”“什么人?”
4 \: y8 z3 F. h, ]% r2 s( s  黄蓉笑道:“我爹爹命我在此相候欧阳伯伯大驾,你们大惊小怪什么?”
- Y6 B# \, B6 ]9 g/ i' S5 n+ W& P  欧阳锋道:“令尊怎知我会到此?”黄蓉道:“我爹爹医卜星相,无所不通,他起一个文王先天神课,自然知晓。”欧阳锋信了一成,倒有九成不信,却也不便再问。沙通天等到庙外巡视了一遍,不见再有旁人,当下手执兵刃,环卫在完颜烈身旁。5 C: @6 ~. U# ?, s: i% V
  黄蓉坐在一个蒲团之上,笑吟吟的道:“欧阳伯伯,你害我爹爹好苦!”
5 ^( c4 w/ o; e  欧阳锋微笑不答,他知黄蓉虽然年幼,却是机变百出,只要一个应对不善,给她抓住了岔子讥嘲一番,在众人之前可是难以下台,当下只静待她说明来意,再定对策。只听她说道:“欧阳伯伯,我爹爹在新塍镇小蓬莱给全真教的道士围住啦,你若不去解救,只怕他难以脱身。”欧阳锋微微一笑,说道:“那有此事?”; {# `( n  ^* |  x3 v
  黄蓉急道:“你说得好轻描淡写!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明明是你杀了全真教的谭处端,不知怎的,那些臭道士始终纠缠著我爹爹。再加上个老顽童从中乱搅,我爹爹又不肯分辩是非,那怎么得了?”
0 l9 z  z4 r3 c  欧阳锋暗暗心喜,说道:“你爹爹武功了得,全真教几个杂毛,怎奈何得了他?”黄蓉道:“我爹爹也不是要你前去相助,只命我来对你说,他苦思了七日七夜,已参透了一篇文字的意思。”欧阳锋道:“什么文字?”黄蓉道:“斯里星,昂依纳得。斯热确虚,哈虎文钵英。”; N, H* o0 v- h
  这几句叽哩咕噜的话,柯镇恶与完颜烈等全都听不明白,但是,欧阳锋却是一惊,他知道这是九阴真经最后一篇中的古怪言语,难道黄药师当真参详透了?他心中虽怦然而动,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淡然说道:“小ㄚ头又要骗人,这些话胡言乱语,谁又懂得了?”黄蓉道:“爹爹已把这篇古怪文字逐句译出,我亲眼所见,谁来骗你。”欧阳锋素服黄药师之能,心想这篇古怪文字若是始终无人能解,那便罢了,若有一人解识得出,则舍黄药师外再没别人,于是说道:“那我倒要恭贺你爹爹了。”5 F! a- \, t+ m4 \: q5 e/ L
  黄蓉听他言中之意,仍是将信将疑,又道:“我见了之后,现下还记得几句,不妨背给你听听。”当下念道:“或身骚动,或时身重如物镇压,或时身轻欲飞,或时如缚,或时奇寒壮热,或时欢欣躁动,或时如有恶物相触,身毛惊竖,或时大乐昏醉,凡此种种,须以下法导入神通。”) K  p8 {( t* P
  这几句经文只把欧阳锋听得心养难搔。原来黄蓉所念的,正是一灯大师所译“九阴神功篇”文字中的一段。这诸般怪异境界,原是修习上乘内功之人常所经历,只是每个修士遭逢此境,总是战战兢兢的镇慑心神,以防走火入魔,岂知竟有妙法将邪魔导化而为神通,那真是无上至宝了。只因黄蓉所念的正是真经的经文,并非杜撰,欧阳锋内功精湛,一听即知真伪,至此再无疑念,问道:“下面怎么说?”% B/ ~4 t9 }- q
  黄蓉道:“下面有一大段我忘了,只记得什么‘遍身毛孔皆悉虚疏,即以心眼见身内三十六物,犹如开仓见诸麻豆等,心大惊喜,寂静安快。’”
, Q& J7 G& D/ P( y8 M, w) c4 w  欧阳锋默然,心想凭你这等聪明,岂能忘了,必是故意不说,但不知她来说这番话是何用意。
5 V3 c8 V- z6 _  黄蓉又道:“我爹爹命我来问欧阳伯伯,你是要得五千字呢,是三千字?”欧阳锋道:“请道其详。”黄蓉道:“若是你去助我爹爹,二人合力,一鼓而灭全真教,那么这篇九阴真功的五千字经文,我尽数背给你听。”欧阳锋微微笑道:“倘若我不去呢?”黄蓉道:“爹爹请你去给他报仇,待杀了周伯通与全真六子后,我说三千字与你。”欧阳锋笑道:“你爹爹跟我交情不深呀,怎地这等瞧得起老毒物?”黄蓉道:“我爹爹说道:第一,害你侄儿,是全真教的嫡派门人,想来你该报仇……”( j% i" |, c# t% @5 S# r0 W
  杨康听了这话,不由得打个寒噤。傻姑正在他的身旁,问道:“好兄弟,你冷么?”杨康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4 ]" `" l/ J& p  黄蓉接著道:“第二,他译出经文后就与全真道士动手,不及细细给我讲解,想这部奇书旷世难逢,岂能随他湮没?当今只有你与他性情相投,因此要你修习神功后再转而授我。”欧阳锋心下琢磨:“这番话倒也可信,若无高人指点,谅这小ㄚ头纵把经文背得滚瓜烂熟。也是无用。”转念一想,说道:“我怎知你背的是真是假?”
$ F& I% O! Z2 g$ x6 V  黄蓉道:“郭靖那浑小子已将经文写与你了,我说了梵文关键,你一对自知真假。”欧阳锋道:“话倒不错,让我养神,明儿去救你爹爹。”黄蓉急道:“救兵如救火,如何等得明日?”欧阳锋笑道:“那么我给你爹爹报仇,也是一样。”他算计已定,反正经文已在自己掌握之中,将来逼著黄蓉说出梵文关键,自能参详得透全篇文义,此时让黄药师与全真教斗个两败俱伤,岂不妙哉?* A2 F8 V6 R/ Q0 O' a# R
  柯镇恶躲在神像背后,听两人说来说去,话题不离九阴真经,寻思黄蓉在他掌中写了“告我父何人杀我”七字,不知是何用意。只听黄蓉又道:“那你明日一早前去,好么?”欧阳锋笑道:“这个自然,你也歇歇吧!”% P$ X3 P4 L7 a, U, R7 l# I- ?3 Y
  只听黄蓉拖动蒲团,坐在傻姑身旁,说道:“傻姑,我爹爹带了你到桃花岛上,怎么你在这里?”傻姑道:“我不爱在岛上住,我要回自己的家。”黄蓉道:“是这位姓杨的好兄弟到岛上带你来的,是不是?”傻姑道:“是啊,他是个好人。”
7 h$ z$ D4 ^; @) }  B  柯镇恶心念一动:“杨康几时到过桃花岛上?”只听黄蓉又道:“我爹爹那里去啦?”傻姑惊道:“你别说我逃走啊,爷爷要打我的。”黄蓉笑道:“我不说。不过我问你什么,你须得好好回答?”傻姑道:“你可不能说给爷爷知道,他要来捉我回去,教我认字。”黄蓉笑道:“我一定不说。你说爷爷要你认字?”傻姑道:“是啊,那天爷爷在书房里教我认字。说我爹爹姓曲,我也姓曲,他写了个曲字,叫我记著。又说我爹爹的名字叫曲什么风。我老是记不得,爷爷就生气了,骂我傻得厉害。我本来就叫傻姑嘛!”# H+ j4 u$ Z8 H. f' s
  黄蓉笑道:“傻姑自然是傻的,爷爷骂你,他不好!”傻姑听了很是高兴。黄蓉道:“后来怎样?”傻姑道:“我说我要回家,爷爷更加生气。忽然一个哑巴仆人进来指手划脚,爷爷说:‘我不见客,叫他们回去吧!’过了一会,那哑巴送了一张纸来,爷爷看了一看,就叫我跟哑巴出去接客人。哈哈,那矮胖子生得真难看,我向他干瞪眼,他也向我干瞪眼。”
; P- w1 e2 o9 P) C( J, z( B0 i) d1 N  柯镇恶回想当日赴桃花岛求见岛主之时,情景果真如此,可是三弟韩宝驹现下已不在人世了,心中不禁一酸,只听黄蓉又道:“爷爷见了他们么?”
% G9 O1 o) r, b0 R* k  傻姑道:“爷爷叫我陪客人吃饭,他自己走了。我不爱瞧那矮胖子,偷偷溜了出来,见爷爷坐在石头后面向海里张望,我也向海里张望,看见一艘船远远开了过来,船里坐的都是道士。”
0 G/ x. h0 L9 Y6 E) Q$ }/ G0 g4 B% V  柯镇恶心道:“当日我们得悉全真派大举赴桃花岛寻仇,抢在头里向黄药师报讯,请他避让,由江南六怪向全真派说明原委。但在岛上始终没见全真诸子到来,怎么这傻姑又说有道士坐船而来?”
5 U; e; E4 ~# d) `/ E  只听黄蓉又问:“爷爷就怎样?”傻姑道:“爷爷向我招招手,叫我过去,我吓了一跳,只道他不知我溜了出来玩,原来他早就瞧见啦。我不敢过去,我怕打,他说我不打你,你过来,我就过去,他说他要坐船出海钓海,等那些道士上岸,叫我领他们进去,和矮胖子他们六个人一起吃饭,我说我也要去钓鱼,爷爷脸一沉,我只好不说啦。”黄蓉道:“后来呢?”
) }% `4 R& A8 a+ H: a7 k% F  傻姑道:“后来爷爷就到岛后面去开船。我知道的,那些道士生得难看,爷爷不爱见他们。”黄蓉赞道:“是啊,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爷爷什么时候再回来?”傻姑道:“什么回来?他没回来?”
( x" T' w: f2 D  Y  柯镇恶身子一震,只听黄蓉问道:“你记得清楚么?后来怎样?”只听她问话的声音也微微发颤。
% x8 x& e  g& q' R  傻姑道:“爷爷正要开始,忽然飞来了一对大鸟,就是你那对鸟儿啊。爷爷向鸟儿招手呼哨,这对鸟儿就飞了下来,鸟足上还缚著什么东西,那真好玩呢!我大叫:‘爷爷,给我,给我!’……”她说到这里,当真大叫起来。杨康叱道:“别说话啦,大家要睡觉。”
3 w. I- e4 f3 j$ t* j9 o  黄蓉道:“别理他,你说下去。”傻姑道:“我轻轻的说。”果真放低了声音说道:“爷爷不理我,在袍子上撕下一块布来,缚在鸟儿足上,把大鸟又放走了。”黄蓉心道:“爷爷要避开全真诸子,怪不得他无暇去取金娃娃,但不知雌雕身上那枝短箭是谁射的?”问道:“谁射了鸟儿一箭?”傻姑道:“射箭?没有啊。”说著呆呆出神。黄蓉道:“好,再说下去。”傻姑道:“爷爷见袍子撕坏了,就脱了下来,叫我回去给他拿过一件,等我拿来,爷爷却不见啦,道士们的船也不见啦,只有那件撕坏的袍子抛在地下。”( t5 [* U4 z) H
  她说到这里,黄蓉不再询问,似在静静思索,过了半晌,才道:“他们那里去了呢?”傻姑道:“我瞧见的,我大叫爷爷,不听见答应,就跳到大树顶上去瞧,我瞧见爷爷的小船在前面,道士们的大船跟在后面,慢慢就开得不见了。我不愿意去见那矮胖子,就在沙滩上踢石子玩,直到天黑,才领这爷爷和好兄弟回去。”黄蓉急道:“这爷爷,不是教你认字的那个爷爷吧?”傻姑嘻嘻笑了几声,道:“这爷爷好,不要我认字,还给我吃糕儿。爷爷,你糕儿还有么?”欧阳锋干笑道:“有啊,给你!”柯镇恶听到此处,一颗心似乎要从腔中跳跃而出:“原来欧阳锋那日也在岛上。”
0 I  V4 H1 H, L/ ~  猛听得傻姑“啊哟”一声叫,接著拍拍两响,有人交手,又是跃起纵落之声,只听黄蓉叫道:“你要杀她灭口,不如先杀了我。”
! J: Z  G+ ^) `" E  欧阳锋道:“这事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你爹爹。我何必杀她?你要问,痛痛快快的问个清楚吧。”只听得傻姑哼哼唧唧不住叫痛,却说不出话来,想是被欧阳锋打中了什么地方。
1 e* w) `% O/ T7 u7 V+ k+ w' w: z3 J  黄蓉道:“我不问,也已经猜到,只是要她亲口说来罢了。”欧阳锋笑道:“你这小ㄚ头鬼机伶,我早说瞒不过你。可你怎能猜到,倒说给我听听。”- C% q9 U; ^, t0 R. ~# ^
  黄蓉道:“我初时见了岛上情形,也道是爹爹杀了江南五怪。后来想到一事,才知决然不是。你想,我爹爹怎能让这些臭男子的尸体留在我妈妈墓中陪她?又怎能从墓中出来之后,不将墓门掩上?”) _( v$ W" x, j1 e  F% n4 X: c
  欧阳锋伸手在大腿上一拍,叫道:“啊哟,这当真是我们疏忽了。康儿,是不是?”
# G1 w8 B5 G; U* m0 ^' k  柯镇恶只听得心胆欲裂,这时才悟到黄蓉原来早瞧出杀人凶手是欧阳锋、杨康二人,她突然出去,原是舍了自己性命揭露真相,好替她爹爹洗清冤枉。她明知道一出去凶多吉少,是以要柯镇恶将害死她之人去告知她爹爹。柯镇恶又悲又悔,心道:“姑娘啊姑娘,你只要跟我说明凶手是谁,也就是了,何必枉自送了性命?”转念一想:“我飞天蝙蝠性儿何等暴躁,目不视物,却将罪孽硬派在她父女身上。她纵然说明,我又岂肯相信?柯镇恶啊柯镇恶,你这该当千刀万割的贼厮鸟,臭瞎子,是你生生逼死这位姑娘了!”0 V1 i3 x3 p1 y5 L* k* P
  他自怨自艾,真想举手猛打自己耳光,只听欧阳锋又道:“你怎么又想到我上来了?”黄蓉道:“想到你并不难。掌毙黄马、手折秤杆,当世有这功力的寥寥无几。不过初时我还疑心是别人。南希仁临死时用手指在地下划了几个字,是‘杀我者乃十’,第五个字没写完就断了气。我想你的姓名并非是‘十’字开头,只道是裘千仞的‘裘’字。”
% |7 \) ~' c  K8 _" B4 X+ Q6 X  欧阳锋呵呵大笑。说道:“这汉子倒也硬朗,竟然等得到见你。”黄蓉道:“我见他临死时的情状,必是中了怪毒,心想铁掌帮喂养了各种蛤蟆、青蛙、毒蛇,是以猜到裘铁掌身上。”欧阳锋笑道:“铁掌帮毒物虽多,却也没甚么特别厉害的,那南希仁死时口中呼叫,说不出话,脸上却露笑容,是也不是?”黄蓉道:“是啊,那是中了什么毒?”欧阳锋不答,又问:“他身体扭曲,在地下打滚,力气却大得异乎寻常,是也不是?”黄蓉道:“是啊。如此剧毒,我想天下舍铁掌帮外,再也无人能有。”
+ a3 j0 i8 C; O5 i( b6 W3 O. L  她这话明著相激,欧阳锋终于忍耐不住,勃然怒道:“人家叫我老毒物,难道是白叫的吗?”他蛇杖在地下重重一顿,喝道:“就是这杖上的蛇儿咬了他,是咬中了他的舌头,是以他身上无伤,说不出话。”柯镇恶听得气愤填膺,几欲晕倒。6 G0 @) C! S! H4 i
  黄蓉听得神像后微有响动,急忙咳嗽几声,掩盖了下去,缓缓说道:“当时江南五怪被你尽数击毙,逃掉的柯镇恶又没眼珠,以致到底是谁杀人都辨不清楚。”6 h/ n+ T9 X, H- ]
  柯镇恶听了此言,心中一惊:“她明明点醒于我,叫我不可轻举妄动,以免两人一齐送命,死得不明不白。”( D# k0 x7 y& f& M4 i
  却听欧阳锋干笑道:“一个瞎子能逃得出我的手掌?我是故意放他走的。”
" E; U3 k1 y3 Z4 _  黄蓉道:“这当真是神机妙算,佩服佩服。”欧阳锋道:“话又得说回来,后来你怎么又想到是我?”黄蓉道:“我想裘千仞曾在两湖南路和我交手,虽说他也可赶在头里,先到桃花岛,但要快过小红马,终究难能,我再想朱聪在信后写的那句话,他叫大家防备,后面那个字没写完,只写了三笔,说是‘东’固然可以,是‘西’也何尝不能?若非东邪,定是西毒了,这一点我在桃花岛上就已想到,但当时尚有许多枝节,想不明白。”
8 U9 ~4 @, h6 X& O- s, g' |7 _  欧阳锋叹道:“我只道做得天衣无缝,原来留下了这许多线索。那个脏书生见机倒快,我就没瞧见他动笔写字。”3 G9 M/ r! z$ l# ]; L
  黄蓉道:“他号称妙手书生,动手做什么事自然不会让你看破。我苦苦思索南希仁所写的那个小‘十’字,到底是想写什么。只因我曾听人说,这位杨家哥哥已中毒去世,是以千想万想,始终想不到是他。”杨康颤声道:“你怎知我中毒去世?谁说的?”
* m0 k1 P' R* L" @2 `  黄蓉道:“我知道的事多著呢!那天我迷迷糊糊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始终猜想不透。我梦见了很多人,后来我梦到穆家姊姊,梦见她在北京比武招亲。我突然从梦中惊醒,跳了起来,才知道这凶手一定是你!”2 B& ]% k* \) a: r4 r* e' G
  这几句话说得极是尖锐,杨康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强笑道:“难道是穆念慈托梦给你?”黄蓉道:“是啊,若不是这个梦,我怎能想到是你?你那只翡翠小鞋呢?”杨康一怔,厉声道:“你怎么知道?又是穆念慈在梦中说的?”黄蓉冷笑道:“那何用说?你将朱聪打死后,把我妈妈墓里的珠宝放在他的怀里,好教旁人见了,只道他盗宝被我爹爹见到,因而丧生。这栽赃之计原本大妙,只是你忘了一节,朱聪的外号叫作妙手书生。”
& ^: i' n7 y) x3 [2 i& z  欧阳锋好奇心起,说道:“是妙手书生便又怎地?”黄蓉道:“哼,知道在他身上放宝,却不知从他身上取宝。”欧阳锋不解:“什么取宝。”黄蓉道:“朱聪武功虽不及你,但他在临死之前施展妙手,在这位小爷身上取了一物,握在手中,你们居然始终不觉。若非此物,我万万想不到小王爷竟会死而复生,光降桃花岛上。”4 b7 ?+ H5 p7 K. @- S+ d& M5 m
  欧阳锋笑道:“此事有趣得紧。这妙手书生倒也厉害,性命虽已不在,却能留下话来。他取的那物,想必是什么翡翠小鞋了。”黄蓉道:“不错。妈妈墓中宝物,我自幼见熟,这翡翠小鞋却从未见过。朱聪死后仍是牢牢握住,其中必有绿故。这小鞋正面鞋底有一‘比’字,反面有一‘招’字,我苦苦思索,总是猜想不透。那晚做梦,见到穆家姊姊在北京街头卖艺,竖一面‘比武招亲’的锦旗,这一下可教我豁然而悟,全盘想通了。”
( X5 _$ A9 M2 Y1 n  欧阳锋笑道:“这鞋底的两个字,原来尚有此香艳典故。哈哈,哈哈!”他笑得高兴,柯镇恶却愈听愈是忿怒,只是黄蓉如何想通,还未全然明白。黄蓉料他不懂,当下明里说给欧阳锋听,实则是向他解释:“那曰穆姊姊在北京比武招亲,小王爷下场大显身手,我在旁边是亲眼见到的。比到后来,小王爷除下了穆姊姊脚上一只绣鞋,这场比武是他胜了,说到招亲,却是纠葛甚多。”
  K* M: B# d. e# ^4 S$ k  只因这场比武招亲,他日生出许多事来。那时不但梁子翁、沙通天等在旁目睹,此后完颜烈丧妻、杨康会见本生亲父等等情由,亦均从此而起。是以众人听到此处,心中各有感慨。
+ D! j* G* @7 u* }1 G$ @- J0 F  黄蓉道:“一想到此事,那是再也明白不过。小王爷与穆姊姊日后私订终身,定情之物,最好不过是雕一双玉鞋了。这双玉鞋想来各执一只。小王爷,我猜得不错吧?”杨康默然不语。
1 l2 O2 E# O2 s, x2 A, b8 G4 g! ^6 ?  黄蓉又道:“想通此节,其他更无疑难。韩宝驹身中九阴白骨抓身亡,世上练过这个武功的原只黑风双煞,可是这两个人早已身故,旁人只道黑风双煞的师父亦必精擅,岂知铜尸梅超风生前曾收过一位高足呢。至于南希仁所写的那个小小‘十’字,自然是‘杨’字的起笔,想不到郭靖那浑小子定要说是个‘黄’字。”说到此处,不禁黯然。
6 d' M% [, @% P  \- }8 ]8 E  只听欧阳锋纵声长笑,说道:“怪不得郭靖那小子在烟雨楼前要与你爹爹拼命。”
3 }. u1 w' V* L  黄蓉叹道:“你这计策原本大妙,他悲怒之中更难明是非。我先前还道是你擒住了岛上哑仆,逼著带路,到今日才知是傻姑领你们进内。想必杨家哥哥答应带她回牛家村,傻姑一高兴,便对你们言听计从。咳,定是你们两人埋伏在我妈妈墓内,命傻姑托言是我爹爹邀请,骗江南六怪进墓。欧阳伯伯拦在墓门,想那六怪如何能再逃脱毒手?这是个瓮捉鳖之计啊。”) u$ C; W. R, l7 G0 R' a3 G( I
  柯镇恶听她所说,宛如亲见,当日在墓室中斗逢强敌的情境,立时又在脑中出现,只听黄蓉又道:“欧阳伯伯在海边检了我爹爹的长袍面具,穿戴起来,墓室之中本甚昏暗,六怪一上来就给伤了几人,余人危急之中那里还辨得出敌人是谁?是以南希仁亲口对柯镇恶言道,动手杀人的是我爹爹。朱聪与全金发是欧阳伯伯所杀,韩宝驹是杨家哥哥所杀,韩小莹自刎而死,柯南二人却逃出墓穴,在精舍中又苦斗一场。你们故意放柯镇恶逃命,待得南布仁得悉凶手姓杨时,他已中了剧毒了。”, ?' r+ Z2 i$ W. X$ l1 E% u; c
  欧阳锋叹道:“小ㄚ头也算得料事如神,此事机绿凑合,也是六怪命该如此。我与康儿前赴桃花岛之时,倒不知六怪是在岛上。”$ U/ R% Y( e* M2 q  h7 n
  黄蓉道:“是啊,想江南六怪在江湖上名头虽响,却也只凭得侠义二字,若说到功夫武艺,如何在你欧阳伯伯眼里。你们两人这般大费周折,定是另有图谋。”欧阳锋笑道:“有你这个ㄚ头聪明机伶,想必也瞒你不过。”+ J3 S1 s. f- Y3 V/ U" v7 d
  黄蓉道:“我猜上一猜,若是错了,伯伯莫怪,我想你到岛上之时,本盼全真诸子和我爹爹斗得两败俱伤,你来个卞庄刺虎,一举而灭了全真教和桃花岛。那知到得迟了一步,我爹爹和全真教的道士们都已离岛他往。杨家哥哥一问傻姑,得知六怪却在,嗯,于是两人大显身手杀了五怪,装作是我爹爹所为,再将岛上哑仆尽数杀死,毁尸灭迹,从此更无对证,日后事发,洪七公、段皇爷等岂能不与我爹爹为难?杨家哥哥又怕我爹爹先回桃花岛后毁去你们留下的种种痕迹,是以故意放柯镇恶逃生。他眼睛瞎了,口中舌头却是好的。他真相瞧不见,胡言乱语却是会说的。”2 W7 T* k3 I" H" E6 _: r
  柯镇恶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又是悲愤,又是羞愧。只听得欧阳锋叹道:“唉,我真羡慕黄老邪生得个好女儿啊,句句说到了我心窝里。”
4 e  ?+ @6 a$ A4 b  黄蓉幽幽的道:“现下郭靖中你之计,和我爹爹势不两立。等你明儿救了我爹爹,若是你侄儿尚在,唉,当日婚姻之约,难道不能旧事重提么?”欧阳锋心中一凛:“她忽提此事,是何用意?”
" {& t/ K# P: }+ }: v9 n  (香港红楼梦学者林以亮:我还有一个印象。在你的武侠小说里面,有好些因素,都是中国的旧小说里面不曾有过的,譬如把现代西方侦探小说的技巧,也运用到武侠小说里面去。这里我不妨举一两个列。一个是“射雕”,譬如起先好像东邪下毒手杀人,到头来却是西毒下的毒手,而一路下来,不但郭靖给瞒过了,连读者也是疑参半,最后才揭晓。……这些,我都觉得你好像是受到了一点西方侦探小说的影响。金庸:不错,侦探小说我一向都很喜欢看。侦探小说的悬疑与紧张,在武侠小说里面也是两个很重要的因素。因此写武小说的时候,如果可以加进一点侦探小说的技巧,也许可以更引起读者的兴趣。林以亮:那么在现代西方的侦探小说作家中,你最喜欢的是谁?金庸:AgathaChristie ,她的小说我差不多全部看过。我觉得她比较intellectual,推理很好。你也喜欢她吗?……“诸子百家看金庸第三辑,金庸访问记,页41-42,台北远景出版社出版,民国75年6月再版.”) / {8 i6 ]$ [- H( m  a2 A  T
 
, n* S$ l8 A# M  g第一百回
, h6 I; Y4 P; @6 }. d0 N  却听黄蓉又道:“傻姑,这位姓杨的兄弟是个好人,是不是?”傻姑道:“是啊,他要带我回家去,我不爱在那个岛上玩。”黄蓉道:“这位好兄弟在你家杀过一个人,你见到么?”傻姑拍手道:“是啊,那当真好本事,他,……啊哟……”只听叮当两响,两件暗器跌落在地,黄蓉笑道:“杨家哥哥,你让她说下去,何必用暗器伤她?”
) @, I' ?' c/ c7 P: {! z3 C+ B  杨康怒道:“这傻子胡说八道,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
7 Z( K4 O7 d# M" N  黄蓉道:“傻姑,你说好啦,这位爷爷爱听。”傻姑道:“不,好兄弟不许我说,我就不说。”& g; J, o  x( O3 v4 X- K2 {
  杨康道:“是啊,快躺下睡觉。你再开口说一个字,明儿我送你回岛上去。”傻姑很是害怕,连声答应:“噢,噢。”只听得衣服悉索之声,想是她已蒙头睡倒。1 t* V7 c% s8 {/ t
  黄蓉道:“傻姑,你不跟我说话解闷儿,我叫爷爷来领你去。”傻姑叫道:“我不去,我不去。”黄蓉道:“那么你说,这好兄弟在你家里杀人,他杀了一个什么人?”
% @, e5 U- C) {+ M2 z  ^! W; Y& }  众人听她忽问杨康杀人之事,都觉甚是奇怪,杨康却全身汗毛直竖,右手暗暗运劲,心想若是她当真要哇露出他在牛家村的所作所为,纵然惹起欧阳锋疑心,也只得将她毙于当场,又想:“我杀欧阳公子时,只穆念慈、程瑶迦、陆冠英三人得见,难道风声已泄么?”
* G" S7 p& B, C; c* O- l& H  这时古庙中寂静无声,只待傻姑开口。柯镇恶更是连大气不敢透。过了半晌,傻姑始终不说,只听得鼾声渐响,她竟是睡著了。
% u  e6 u& s2 m/ \% y  杨康松了一口气,但觉手心中全是冷汗,寻思:“此人留著终是祸胎,必当想个什么法儿除了她。”斜目瞧欧阳锋时,见他闭目而坐,月光照著他半张脸,神情漠然,似乎对适才的对答全未留意。4 |' ?, \! S  p( _; z& }
  众人都道黄蓉信口胡说,傻姑既已睡著,此事当无下文,于是或卧或倚,各各渐入睡乡。正蒙眬间,忽听傻姑大喊一声,跃起身来,叫道:“别扭我?好痛啊!”
4 o  L( X$ Y7 \* r% k0 I  黄蓉尖声叫道:“鬼,鬼,断了腿的鬼!傻姑,是你杀了那断腿的公子爷,他来找你你啦!”静夜之中,这几句话听来当真阴风侧侧。傻姑叫道:“不,不,不是我杀,是好兄弟杀……”话未说完,呼、篷、啊哟三声连响,原来杨康突然跃起,伸手往傻姑天灵盖上抓下,却被黄蓉用打狗棒法甩了一个筋斗。
3 x( N+ d3 v, r4 z$ N: [9 E  这一动手,众人一阵大乱,沙通天等立时将黄蓉团团围住。
. z  s+ V2 W- T7 b+ d6 |! U  黄蓉只如不见,伸左手指著庙门,叫道:“断腿的公子爷,你来,傻姑在这儿!”傻姑向庙门一望,黑沉沉的不见什么,但她自幼怕鬼,忙扯住黄蓉的袖子,急道:“别来找我,是好兄弟用铁枪杀的,我躲在厨房门后瞧见的……别伤我啊!”2 a' \- m  h! M! W3 w
  欧阳锋万料不到自己的私生爱子竟是杨康所杀,但想别人能说谎,傻姑所言必是句句不假,悲怒之下,反而哈哈大笑,横目向杨康道:“小王爷,我侄儿当真该死,杀得好啊,杀得好!”这几句话说得凄厉之极,各人耳中嗡嗡作响,似有无数细针同时在耳内钻刺一般。语音方绝,只听得群鸦乱噪,呀呀哑哑,夹著羽翼振扑之声,原来塔顶成千万头乌鸦被欧阳锋笑声惊醒,都飞了起来。% Y8 w2 Y  a1 l0 |! O9 ?* Q
  杨康暗想此番我命休矣,双目斜睨,欲寻逃路,完颜烈也是暗暗心惊,待鸦声稍低,说道:“这女子疯疯癫癫,欧阳先生怎能信他的话?令侄是小王礼聘东来,小王父子倚重得紧,岂能无绿无故的相害于他。”# ?( F8 A1 q  r' V- r% d/ j9 T2 O
  欧阳锋脚上微一用劲,人未站直,身子却斗然跃起,盘著双膝轻轻落在傻姑身畔,左手抓住她的肩膀,喝道:“他干么要杀我侄儿,快说!”傻姑猛吃一惊,叫道:“不是我杀的,别捉我啊。”她用力挣扎,但欧阳锋手如钢钳,那里挣扎得脱,又惊又怕,不由得哭出声来,大叫:“妈呀!”
  v/ B, y  J' I/ }! q1 e  欧阳锋连问数声,把傻姑吓得哭也不敢哭,只瞪著一双眼睛发呆。黄蓉柔声道:“傻姑别怕,这位爷爷要给糕子你吃。”这一语提醒了欧阳锋,知道愈是强力威吓,她愈是不敢说话,于是从怀中掏出一个作干粮的冷馒头来,塞在她手里,左手又放松她的手臂,笑道:“是啊!给你吃糕!”傻姑抓住了馒头,微微一笑。
; [( t5 v! n  p' \% ?  黄蓉道:“那天断了腿的公子爷抱著一个姑娘,你说她长得标致么?”傻姑道:“标致得很啊,她到那里去啦?”黄蓉道:“你知她是谁?”傻姑甚是得意,拍手笑道:“我知道她是好兄弟的老婆!”8 `. k, ^! {  z8 ^4 f& {7 J7 {# _
  此言一出,欧阳锋更无半点疑心,他素知自己侄儿生性风流,必是因调戏穆念慈起祸,只是欧阳公子武功高强,虽然双腿受伤,杨康也仍远不是他敌手,不知如何杀他,当下转头向杨康道:“他冒犯了小王妃,真是罪该万死了。”杨康道:“不……不……不是我杀的。”欧阳锋厉声道:“那么是谁?”虽在黑夜之中,他双目仍是凛然有威,杨康吓得手脚麻软,平时的聪明机变突然消失,竟说不出话来。
! K: v3 ?& E+ d! x  黄蓉叹道:“欧阳伯伯,你不须怪小王爷心狠,也不须怪你侄儿风流,只怪你自己本领太高。”欧阳锋奇道:“为什么?”黄蓉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在牛家村时,我曾听一男一女在隔壁说话,心中好生不解。”
4 K3 o' [9 y8 }- N; {; y  欧阳锋被她说得如堕五里雾中,连问:“什么话?”9 {$ I6 H( f9 g$ S8 r. y
  黄蓉道:“我一字一句的说给你听,决不增减一字,请你解给我听。我未见两人之面,不知那男的是谁,也不知女的是谁,只听得那男的说道:‘我杀了欧阳公子之事,若是传扬出去,那还了得。’那女的道:‘大丈夫敢作敢为,你既害怕,昨日就不该杀他。他叔父虽然厉害,咱们远走高飞,他也未必能找得著。’”  ~: P- P, j( M% n5 y4 ^; Z
  欧阳锋见黄蓉住了口,接著道:“这女子说得不错啊,那男的又怎么说?”
& @: }- ~6 ~2 c  R* B, a$ h  他们二人一问一答,只把杨康听得惊怒交迫。这时月光从庙门中斜射进来,照在神像之前,杨康避开月光,悄悄走到黄蓉背后,但听她道:“那男的几句话,教我想起,一切全是因你本领太高,才害了你侄儿性命。那人说:‘妹子,我心中另有一个计较,他叔父武功盖世,我是想拜他为师。我早有此意,只是他门中向来有个规矩,代代都是一脉单传。此人一死,他叔父就能收我啦!’”黄蓉虽未说出此人姓名,但语言口吻,将杨康的说话学得维妙维肖,杨康自幼长于中都,母亲包惜弱却是临安府人氏,王府中又多金人,是以语音兼混南北,黄蓉这么一学,无人不知是杨康的言语。1 a" }6 }( Z5 ^' \- R  F
  欧阳锋嘿嘿冷笑,一转头不见了杨康所在,忽听拍的一响,又是“啊哟”一声叫,只见杨康站在月光之下,右手鲜血淋漓,脸色惨白。
# R6 {, o% |2 z# Q2 w, ?" P  原来他听黄蓉揭破自己秘密,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跃上,一抓往她头顶抓下。黄蓉头一偏,这一抓落在她的肩头。他这下出手用了全力,五根手指全插在软猬甲的刺上,常言道十指连心,痛得他险险昏晕。3 ?+ A7 g; J, W  ]4 n1 |2 Z  c
  旁人在黑暗中没看明白,只道他中了暗算,只不知是黄蓉还是欧阳锋所为,众人忌惮欧阳锋了得,个个袖手旁观,不敢出声。
+ F' t' t; |' v7 G  完颜烈上前扶住,问道:“康儿,怎么啦?那里受了伤?”随手拔出腰刀,递在他的手里,他怕欧阳锋为侄儿报仇,突然动起手来。杨康忍痛道:“没什么?”刚接过腰刀,突然手一麻,呛啷一响,那刀跌在地上,急忙弯腰去拾,说也奇怪,手臂僵直,已是不听使唤。这一惊非同小可,左手在右背上用力一捏,竟然毫没有知觉,他望著黄蓉,叫道:“毒,毒,你用毒针伤我。”
0 \4 h: L9 M* h  彭连虎等虽然碍著欧阳锋,但想完颜烈是金国王爷,欧阳公子的仇怨总能设法化解,眼见杨康一脸恐怖之极的神色,当下或抢上慰问或至黄蓉跟前,连叫:“快取解药来救治小王爷。”7 ^  _. ^2 a  G# t; O- ?
  黄蓉淡淡的道:“我软猬甲上没毒,不必庸人自扰,这里自有杀死他之人,我又何苦伤他?”
; Z+ V5 U2 E/ i  却听杨康忽然大叫:“我……我……动不来啦!”但见他双膝弯曲,身子慢慢垂下,口中发出似人似兽的荷荷之声。; V" G( w# g' @: _. l3 Y/ r" n
  黄蓉好生奇怪,一回头见欧阳锋脸上也有惊讶之色,再瞧杨康时,却见他忽然满面堆欢,裂嘴嘻笑,给银白色的月光一照,更显得诡异无伦,心中突然一动,说道:“是欧阳伯伯下的毒手你莫怪我。”
8 u4 Q, r1 n5 C2 c  欧阳锋奇道:“瞧他模样,确是中了我的怪蛇之毒,我原来要他尝尝这个滋味,小ㄚ头给我代劳,妙极妙极。只是这怪蛇天下唯我独有,小ㄚ头又从何处得来?”黄蓉道:“我那里有怪蛇?这原是你下的毒,说不定你自己尚且不知。”欧阳锋道:“这倒奇了。”; n) e/ f4 l3 i7 I2 ~6 l5 m
  黄蓉道:“欧阳伯伯,我记得你曾与老顽童打过一次睹。你将怪蛇的毒液给一条鲨鱼吃了,这鱼中毒死后,第二条鲨鱼吃它的肉,又会中毒,如此传布,可说上遗毒无穷,是也不是?”欧阳锋笑道:“我的毒物若无特异之处,这‘西毒’二字岂非浪得虚名?”黄蓉道:“是啊。南希仁是第一条鲨鱼。”/ y8 k9 P" B* Z0 b" F/ w
  这时杨康势如发疯,只在地下打滚,梁子翁想要抱住他,却那里抱得住?* G# N" ~' V+ H0 Q6 b) x
  欧阳锋微一沉吟,仍是不解,道:“愿闻其详。”4 p( S$ i9 k9 V  J0 H, Y1 ^" n5 t
  黄蓉道:“嗯,你用怪蛇咬了南希仁,那曰我在桃花岛上与他相遇,被打了一拳。这一拳打在我的左肩,软猬甲的尖刺上留了他的毒血。我这软猬甲便是第二条鲨鱼。适才小王爷出掌抓我,天网恢恢,正好抓在这些尖刺之上,毒血进了他的血中。嘿嘿,他是第三条鲨鱼。”
1 b- w6 r; Y* [! b+ P% t  众人听了这几句话,心想欧阳锋的怪蛇原来如此厉害,又想杨康害人反害己,当真报应不爽,心中都感到一阵寒意。2 G+ ?- t. a. R7 v4 h; J
  完颜烈走到欧阳锋面前,突然双膝跪地,叫道:“欧阳先生,你救小儿一命,小王永感大德。”
1 n7 |( `# j  p0 B3 S/ I9 T  欧阳锋哈哈大笑,说道:“你儿子的性命是命,我侄儿的姓命就不是命!”目光在彭连虎等人脸上缓缓横扫过去,阴沉沉的道:“那一位英雄不服,乘早站出来说话!”众人不由得各自后退,那敢开口?9 t! j% |  L3 D9 O
  只见杨康忽从地上跃起,砰的一声,将子梁子翁打了一个筋斗。完颜烈站起身来,叫道:“扶小王爷去临安,咱们赶请名医给他治伤。”欧阳锋笑道:“老毒物下的毒,天下有那个名医治得?又有那一个名医不要性命,敢来坏我的事?”完颜烈不去理他,向手下的家将武师喝道:“还不快扶小王爷!”
. x; Q1 X8 H% z  杨康一跃数丈,头顶险险撞著横梁,指著完颜烈叫道:“你又不是我爹爹,你害死我妈,又想来害我!”
2 k- \9 G; z5 t, |: Z) }  沙通天道:“小王爷,你定定神。”走上前去拿他双臂,那知杨康又手反勾,擒住他的手腕,在他大拇指上狠狠咬了一口。沙通天吃痛,急忙摔脱,呆了一呆,只觉手指微微麻养,不禁心胆俱裂。黄蓉冷冷的道:“第四条鲨鱼!”* _4 L* J0 d1 u# Z3 Q  u
  千手人屠彭连虎与沙通天素来交好,他又善使毒药,知道沙通天也已中毒,危急中抽出腰刀,飕的一刀,已将沙通天半条臂膀砍了下来。候通海还未明白他的用意,大叫:“彭连虎,你敢伤我师哥?”和身扑上,要和他拼命。沙通天忍住疼痛,叫道:“傻子,彭大哥是为我好!”
3 S, |  I$ V' E  此时杨康神智更加糊涂,指东打西,乱踢乱咬。众人见了沙通天的情景,那里还敢逗留,发一声喊,一拥出庙。这一阵大乱,又将塔上群鸦惊起,月光下只见庙前空地上鸦影飞舞,哑哑声中混杂著杨康的嘶叫。
9 E/ o; \5 J4 r( T) @  完颜烈一脚跨出庙门,回过头来,叫道:“康儿,康儿!”杨康眼中流泪,叫道:“父王,父王!”向他奔去。完颜烈大喜,伸出手臂,两人抱在一起,说道:“孩子,你好些了么?”月光下猛见杨康面目突变,神智又迷乱。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左手一起猛往他头顶插下。完颜烈这一惊非同小可,使劲一推,杨康力道全失,向后一交摔倒,再也爬不起来。完颜烈不敢再看,急奔出庙,飞身上马,众家将前后簇拥,刹时间逃得影踪不见。1 W9 \$ a" _* c2 W! b6 q4 ?) U5 Z
  欧阳锋与黄蓉望著杨康在地下打滚,各有各的念头,都不说话,(以下这段,修订本删除)
7 m5 P( e* d7 p4 m$ t& G5 X  U  忽听庙顶屋瓦“格”的一响。
3 \- D: s4 t/ G' b" y  欧阳锋喝道:“这是什么?下来吧?”黄蓉一惊,只道柯镇恶悄悄爬上了屋顶,却见庙门口黑影一晃,一人从屋上跃下,直奔进殿。7 P) n; a5 d/ |) O' c
  黄蓉叫道:“穆姐姐,你也来啦!”穆念慈毫不理睬,俯身抱起杨康,柔声道:“你认得我吗?”4 j/ S6 @% g4 o1 N+ }
  杨康:“荷,荷”的叫了两声。
/ t, U, E5 F3 Q9 Q  穆念慈道:“啊,你看不见我。”转过身子,让月光照在自己脸上,又问:“你认得我么?”杨康呆呆的瞪著眼,隔了半晌,终于点头。穆念慈很是欢喜,低声道:“活在这世界上苦得很,你受够了苦,我也受够啦。咱们走啦,好不好?”杨康又点了点头,忽然大叫一声。穆念慈坐在地下,将他身子紧紧抱在怀里。
* q/ X5 ?3 S6 k6 B4 I6 h: W  黄蓉见了这副情景,不禁暗暗叹息,只见穆念慈的头渐渐垂下,搁在杨康肩上,两人都不动了。黄蓉一惊,叫道:“穆姐姐,穆姐姐!”穆念慈恍若不闻。黄蓉俯身轻轻扳她肩头。穆念慈随势后仰,跌在地下。黄蓉失声惊呼,只见她胸口插了半截铁枪,早已气绝。再看杨康时,他胸口刺了一个大孔,鲜血泊泊而流,亦已毙命。+ p2 T" _5 I' J
  原来穆念慈不忍杨康多受苦楚,抱著他时,暗暗用杨铁心遗下的半截铁枪将他刺死,随即倒转枪头,抵住自己胸口,用力一抱杨康,铁枪透骨抵心,一痛而逝。- s  \: F+ v: v3 I% k% G
  黄蓉伏在她的身上,哀哀恸哭,到后来想起自己身世,哭得更是悲切。
9 K! e9 E* p4 Z# x- d/ X  欧阳锋冷冷的道:“死得好啊,有什么好哭的?
3 Z) j3 F  o: |  (删到此)
' K% g9 h5 f  T  闹了半夜,天也快亮啦,咱们瞧瞧你爹去。”& g+ H3 M. j, P' N0 \7 q8 t
  黄蓉收泪道:“这会儿爹爹已回桃花岛了吧,有什么好瞧的?”7 K8 k: J5 ]: J" N8 B
  欧阳锋一怔,冷笑道:“原来小ㄚ头一番话,全是骗人。”& g) V- w" e1 O6 L! z8 e7 j
  黄蓉道:“头上这些话,自然是骗你。我爹爹是何等样人,岂能让全真教的臭道士们困住了?我若不说九阴真经什么的,谅你也不容我盘问傻姑。”2 ]% \" F, b- c4 K5 D
  此时柯镇恶对黄蓉又是佩服,又是爱惜,只盼她快些想个妙策,逃脱欧阳锋的毒手,却听他说道:“你的谎话之中,夹著三分真话,否则老毒物也不能轻易上当。好吧,你将你爹爹的译文从头至尾说给我听,不许漏了一字半句?”黄蓉道:“若是我记不得呢?”欧阳锋道:“最好你能记得。像你这般美貌的小ㄚ头,给我怪蛇咬上几口,可大煞风景。”, @4 v  R% w. Z) t
  黄蓉从神像后面跃出之时,原已存了必死之心,但这时亲见杨康临死的惨状,不禁心惊胆战,暗暗寻思:“纵使我将一灯大师所授之经文说与他知晓,他仍是不能放过我,怎样想个法儿,得脱此难?”一时彷徨无计,心想只好先跟他敷衍一阵再作计较,于是说道:“我见了梵文的经文,或能译解得出,你一句句背来,让我试试。”
# C7 s9 u2 R& O* B* ]" x  欧阳锋道:“这些叽哩咕噜的话,谁又背得出了?你不用跟我胡混。”黄蓉听他背诵不出,灵机一动,已生一计,心道:“他既背不出,自然将经文当作性命。”当即说道:“好吧,你取出来读。”欧阳锋一意要听她译解:当下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连接打开三层,这才取出郭靖所默写的经文。黄蓉暗暗好笑:“靖哥哥胡写一气,这老毒物竟然当作至宝。”
- ^) m4 b) }7 M# P  欧阳锋晃亮火折,去神台上寻到半截残烛点著了,照著经文念道:“忽不尔,肯星多得,斯根六补。”黄蓉道:“善用观相,运作十二种息。”
2 Z6 c0 ^, z2 V% ?: m  欧阳锋大喜,又念:“吉尔文花思,哈虎。”黄蓉道:“能愈诸患,渐入神通。”欧阳锋道:“取达别思吐,恩尼区。”黄蓉沉吟片刻,摇头道:“错了,你读错啦!”欧阳锋又读一遍,黄蓉仍是摇头。欧阳锋道:“没错儿,确是这样写的。”黄蓉道:“那却奇了,这句浑不可解。”一手支颐,假装苦苦思索。欧阳锋甚是焦急,凝视著她,只盼她快些想通。( O  q% y, d; o# |9 R
  过了片刻,黄蓉道:“啊,是了,想是郭靖这傻小子写错了,给我瞧瞧。”欧阳锋不虞有他,将经文递了过去。黄蓉伸右手接著,左手拿过烛台,似在细看经文,蓦地里双足一登,向后跃开丈余,将那几张纸放在离烛火半尺之处,叫道:“欧阳伯伯,这经文是假的,我烧去了吧。”' Y! g8 y& l& a/ l1 z5 Q4 ~
  欧阳锋大骇忙道:“喂,喂,你干什么?快还我。”黄蓉笑道:“你要经文呢,还是要我性命?”欧阳锋道:“要你性命作甚?快还我!”一面说,一面作势扑上抢夺。黄蓉将经文又移近烛火半寸,说道:“你一动我就烧,只要烧去一个字,就要您终身懊悔。”欧阳锋一想不错,哼了一声道:“我斗不过你这鬼精灵,将经文放下,你走你的吧!”
6 Q" N) I( {$ l! c5 a, a4 q$ f6 E  黄蓉笑道:“你是当代宗师,可不能食言。”欧阳锋沉著脸道:“我说快将经文放下,你走你的路。”黄蓉知他是大有身分的人,虽然生性歹毒,却不失信于人,当下将经文与烛台都放在地下,笑道:“欧阳伯伯,对不住啦。”提著打狗棒转身便走。
7 I! q  X; d  `- x5 @0 n& C; q9 Z1 ^  欧阳锋竟不回头,斗然跃起,反手一掌,蓬的一声巨响,已将铁枪王彦章的神像打去了半边,喝道:“柯瞎子,滚山来!”/ v% m) [5 f2 t) D8 l" `# T& e1 |
  黄蓉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柯镇恶已从神像身后一跃而下,舞枪杆护住门户。黄蓉斗然醒悟:“以老毒物的本领,柯大侠躲在神像背后,岂能瞒得了他?想来吸呼之声早被他听见了。只是他不将柯大侠放在眼里,是以一直隐忍不发。”当即纵身上前,竹棒微探,帮同守御,向欧阳锋道:“欧阳伯伯,我不走啦,你放他走。”
5 {" f3 {( c! K  柯镇恶道:“不,蓉儿你走,你去找靖儿,叫他给咱们六兄弟报仇。”黄蓉凄然道:“郭靖若是肯信我的话,早就信了。柯大侠,你若不走,我和爹爹的冤屈终难得明。你对郭靖说,我并不怪他,叫他别难过。”柯镇恶是侠义之人,那里肯让她舍命相救自己,两人争持不已。3 |' \- a  f: I& I6 `& X- e
  欧阳锋焦躁起来,骂道:“小ㄚ头,我答应放你走,又啰嗦什么?”黄蓉道:“我却不爱走啦,欧阳伯伯,你把这惹厌的瞎子赶走,我好好陪陪你说话儿,可别伤他身子。”8 x6 M- T6 C8 {
  欧阳锋心想:“你不走最好,这瞎子是死是活与我甚相干?”当下大踏步上前,往柯镇恶胸口抓去。柯镇恶横过枪杆,挡在胸前。欧阳锋表臂一格,柯镇恶双臂酸麻,胸口震得隐隐作痛,呛啷一声,那枪杆直飞起来,戮破屋瓦,穿顶而出。
3 o/ |8 G( L' J9 M4 V  柯镇恶急忙后跃,人去半空尚未落地。领口一紧,身手已被欧阳锋提了起来。他久经大敌,虽处危境,心神丝毫不乱,左手一扬,两枚毒菱往敌人面上打去。欧阳锋料想不到他竟有这门败中求胜的险招,相距既近,来势又急,实是难以闪避,当即向后一仰,乘势一甩,将柯镇恶的身子从头顶挥了出去。- r# P( h" b1 a4 ]% D
  柯镇恶从神像后跃出时,面向庙门,被欧阳锋一抛,不由自主的穿门而出。这一掷劲力奇大,他身子反而抢在毒菱之前,这两枚毒菱飞过欧阳锋头顶,紧跟著要钉在柯镇恶自己身上。黄蓉叫声:“啊哟!”只见柯镇恶在空中身子一侧,伸出右手将两枚毒菱轻轻巧巧的接了过去,他这听风辨形之术实已练至化境,竟似比有目之人还更看得清楚。3 b  \4 J+ W4 Q# o( z
  欧阳锋喝了一声采,叫道:“真有你的,柯瞎子,让你去吧。”柯镇恶落下地来,犹是迟疑。黄蓉笑道:“柯大侠,欧阳锋要拜我为师,学练九阴真经。你还不走,也想拜我为师么?”柯镇恶知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处境十分险恶,站在庙前,只是不走。
$ P/ [  t4 H6 i( A* Z  欧阳锋抬头望天,说道:“天已大明了,咱们走吧!”拉著黄蓉的手,奔出庙门。黄蓉叫道:“柯大侠,记著我在你手掌里写的字。”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人已在十余丈外。% r; T& [$ H# e
  柯镇恶怔怔的站在当地,只听两人脚步声逐渐远去,终于全然消失,满天乌鸦啊啊的噪个不停。 4 A1 M# t) G6 n6 `) |, m4 Z
 
5 z! [. w0 X7 _9 F" ?! Y% H* o第一百零一回
8 m, z( I, ?% L  柯镇恶呆了半个时辰,耳听得乌鸦一群群的扑入古庙,喙食尸身,心想穆念慈虽然钟情恶贼,本身却无过恶,不能让她葬身鸦腹,当下奔进殿去,赶开鸦群,抢出穆念慈的尸身,在庙后空地上挖一个坑,将她埋了,再跃上屋顶,找到铁枪杆。他拄枪在庙顶呆立片刻,心想天地茫茫,我这瞎子更到何处去安身?只听得群鸦悲鸣,扑落落的不住从半空跌落,原来食了杨康尸身之肉,相继中毒而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纵下地来,绰枪北行。4 T, W4 ^& j2 i7 B
  走到第三日上,忽听空中雕唳,心想双雕既然在此,只怕靖儿亦在附近,当下在旷野中纵声大呼:“靖儿,靖儿!”过不多时,果听马蹄声响,郭靖骑了小红马奔来。他与柯镇恶在混战中失散,此时见师父无恙,欣喜无已,一跃下马,奔上来抱住,连叫:“师父。”4 i: M- t( X% y6 u. ]; y- z/ [+ m7 V
  柯镇恶左右开弓,打了他两记耳光。郭靖愕然放手。柯镇恶左手继续扑打郭靖,右手却连打自己耳光。这一来郭靖更是惊讶,叫道:“师父,你怎么了?”柯镇恶骂道:“你是小胡涂,我是老胡涂!”他打了半晌,这才放手,两人面颊都已红肿。柯镇恶破口将郭靖与自己痛骂一顿,终于将古庙中的经历一一说了出来。3 }+ k& J# s% v
  郭靖又惊又喜,又痛又愧,心想:“原来真相如此,我当真是错怪蓉儿了。”柯镇恶喝道:“你说咱俩该不该死?”郭靖连连称是,说道:“师父,咱们快救蓉儿。”柯镇恶道:“她爹呢?”郭靖道:“黄岛主护送洪恩师到桃花岛养伤去了。师父,你说欧阳锋把蓉儿带到了那里?”* l! D8 t( n% e* k& C+ P) a
  柯镇恶默然不语,过了一阵方道:“蓉儿若逃不脱他手掌;侥幸不死,也不知给他折磨成什么样子,靖儿,你快去救她,我是要自杀谢她的了。”郭靖惊道:“师父,您千万别这么想。”只是他素知师父性情刚愎,不听人言,说死就死,义无反顾。于是道:“师父,你到桃花岛去报讯,待见到黄岛主,请他急速来援,弟子实不是欧阳锋的对手。”- R& T' F1 e$ Y+ T; f+ w/ \. H4 `
  柯镇恶一想不错,持枪便行。郭靖恋恋不舍,跟在后面。柯镇恶一枪打来,骂道:“还不快去!你不把我乖蓉儿好好救回,我要了你的小命。”: M+ t! p4 a0 |7 @
  郭靖只得止步,眼望师父的背影在东边桑树丛中消失,实不知到那里去找黄蓉,思索良久,策马携雕,寻路到铁枪庙来。只见庙前庙后尽是死鸦,殿上只余一堆白骨。
1 S6 D1 n, z0 C: G( S  郭靖虽恨杨康戕害师父,但想他既已身死,怨仇一笔勾消,念著结义一场,检起骸骨到庙后葬在穆念慈的坟旁,拜了几拜,祝道:“杨兄弟,你若念我今日葬你之情,须当佑我找到蓉儿,以补你生前之过。”3 t. _8 j) E$ v% V* A' q% Y
  祝毕,向杨康与穆念慈的坟揖了四揖,回身出庙,一路打听,找寻黄蓉的踪迹,郭靖这一找就是半年,秋去冬来,冬尽春回,他策著小红马到处探访,问遍了丐帮、全真教,以及各地武林同道,但黄蓉的音讯半点俱无。
. V) R: E6 _. I0 ~& @) n! L  他生性坚毅,愈遇挫折愈不灰心,下了决心纵然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黄蓉找到。这半年中他一赴燕京,二至汴梁,连完颜烈竟也不知去向。; Y1 `  v5 B0 S( S  O$ [1 b
  这一日行至山东境内,但见沿途十室九空,路上行人纷纷逃难,都说蒙古与金兵连日大战,金兵溃败,退下来的残兵奸淫掳掠,无所不为。郭靖行了三日,越向北行,越是疮痍满目,心想兵凶战危,害人至于斯,苦就苦了百姓。4 V. r8 T( u. h1 b, N
  这天来到山谷中一个村庄,正想借个地方饮马做饭,突然前面喧哗,人喊马嘶,数百名金兵冲过村来。当先一名军官头上挑著一个婴儿死尸,哈哈大笑。兵士放火烧村,将众百姓逼出屋来,见有年轻女子,一个个用绳缚了,其余不问老幼,见人便砍。# k' }0 c! E' g) ?
  郭靖见了大怒,纵马上前,夹手将那军官手中大枪夺过,左手反手一掌,正打在他的太阳穴上。这半年来他练功不缀,内力大进,这一掌那军官如何禁受得起,登时双睛突出而死。众金兵齐声呼喊,刀枪并举,冲杀上来。那小红马见过战阵,兴高采烈,四蹄如飞般迎了上去。郭靖杀得兴起,左手又夺过一柄大砍刀,右刺左砍,竟以左右互搏之术,在敌军大呼酣战。. A9 A1 O. @- F2 ]3 ?4 Z; J
  众金兵见他凶猛,败军之余那里还有斗志,转过身来奔逃出村。突然迎面飘出一面大旗,烟雾中一队百人队的蒙古兵急冲而至。金兵被蒙古兵杀得吓破了胆,不敢迎战,仗著人多,回头又斗郭靖,只盼夺路而逃。" v$ T# [. G! G6 e( G8 p) r
  郭靖恼恨金兵残害百姓,纵马抢先出村,一人单骑,神威凛凛的守在山谷隘口。十余名金兵奋勇冲上,被他一一挑下马来。余众不敢上前,进又不得,退又不能。& X1 q5 B9 r" @1 A% Y
  蒙古兵见前面突然有人相助,倒也大出意料之外,前后夹击,片刻时几百名金兵尽数歼于村中。带队的百夫长正要询问郭靖来历,队中一名什长识得郭靖,大叫:“金刀驸马!”拜伏在地,百夫长一听是大汗的驸马爷,那敢怠慢,急忙下马致敬,命人快马报了上去。) q6 S1 J6 B7 r3 e& E3 @
  郭靖急传号令,命蒙古兵急速扑灭村中各处火头,众百姓扶老携幼,纷纷来谢。% ^. ?) X6 n2 O& M4 y4 A" R
  正乱间,村外声响,无数军马涌至。众百姓大惊,只见一匹大黄马奔入村中,马上一位少年将军大叫:“郭靖安答在那里?”
7 Q5 C* X+ b0 I3 w8 w+ Z& e  郭靖见是拖雷,大喜叫道:“拖雷安答。”两人奔近,抱在一起。一对白雕识得拖雷,上前挨挨擦擦,也是十分亲热。拖雷命一名千夫长率兵追击金兵,下令在山坡上支起帐篷,与郭靖互道别来情景。拖雷当日信了杨康慌言,只道郭靖已死,此时见他无恙,自是欢喜无限。5 E! d( C& Q. D: X, j8 [# M" M" T
  拖雷说起北国军务,郭靖才知这一年多时日之中,成吉斯汗马不停蹄的东征西伐,拓地无数。赤述、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王子,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开国四杰,都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现下拖雷与木华黎统兵攻打金国,山东数场大战,将金兵打得溃不成军。金国精兵集于潼关,闭关而守,不敢出山东迎战。
1 G: ~" W6 R. P6 v2 t  郭靖在拖雷军中住了数日,忽尔快马传来急讯,成吉斯汗召集诸王众将,大会漠北。拖雷与木华黎不敢怠慢,将令旗交了副将,连夜北上,郭靖想念母亲,当下与拖雷同行。
  ~. b$ E, n* x# ~0 u  不一日来到斡难河畔,纵目远望,一片无际的大草原之上,营帐一座连著一座,成千成万的战马奔跃嘶叫,成千成万的矛头耀曰生辉。千万座灰色的营帐之中,耸立著一座黄绸大帐,营帐顶子用黄金铸成,帐前高高竖著一枝九旄大纛,这金帐威震大漠,君临绝域。成吉斯汗在这金帐中传出号令,快马一匹接一匹,将这号令送到万里之外的王子和大将手中,于是号角鸣响,草原上烽火弥天,箭如蝗发,长刀闪动,烟尘中铁蹄奔驰。
7 H) X- w* i- J  郭靖策马立在一座沙丘之上,望著这吓吓兵威,凝思无话。忽见尘头起处,一队骑兵驰来相迎。拖雷、木华黎、郭靖三人进金帐谒见大汗。一进帐中,三人微微一惊,原来大汗手下的诸王诸将都已集在帐。, \/ l" U( T2 v$ Y5 w: P3 g
  成吉思汗见三人到来,心中甚喜。拖雷与木华黎禀报了军情,郭靖上前跪下请罪,说道:“大汗命我去割金国完颜烈的脑袋,但数次相见,都总被他逃走了,甘受大汗责罚。”成吉思汗笑道:“小鹰长大了,终有一天会抓到狐狸,我罚你作甚?”当下与诸将共议伐金大计。
$ y' w  L  W% U' N. ]  `$ v  I* R  会中诸将都道,金国精兵坚守潼关,急切难下,上策莫如联宋夹击。成吉斯汗道:“好,就是这么办。”当下命人修下书信,遣使南下。大会至晚间始散。( y4 G" o, g5 m$ f& z/ S+ e0 J7 p
  郭靖辞出金帐,暮色苍茫中正要去母亲帐中,突觉一双温软的手掌掩在自己眼上,同时鼻中闻到一股香气,一怔之下,叫道:“华筝妹子!”转过身来,只见华筝公主,身穿白衣,似笑非笑的站在当地。两人分别经年,此番重逢,只见她身材更高了些,在劲风茂草之中长身玉立,更显得英姿飒爽。
; z3 }$ @: ?9 {9 v* ]- a+ C, R) `  郭靖一呆,惊道:“妹子,你给谁带孝?”" t* P' h- Y; W/ I
  华筝公主喜极而涕,哭出声来,叫道:“给你带啊,原来你没死。”$ K+ E4 S) i5 i+ b  E5 g) I
  郭靖心道:“她与我虽未结亲,却已待我如若丈夫。”心中也甚感动,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两人在晚风中相对而立,双双竟似痴了。3 A" w6 K) ?! g# G! D! z6 t
  过了良久,华筝道:“去看你妈去。你活著回来,你猜是我欢喜多些呢,还是你妈欢喜多些?”郭靖道:“我妈定然欢喜万分。”华筝嗔道:“难道我就不欢喜了?自从那曰我听说你死了,难道我没有连夜连曰的哭你?”蒙古人生性直率,心中想到什么,口里就说了出来。郭靖与南人相处年余,多历机巧,此时重回旧地,听到华筝这种说话口气,不禁深有亲切之感。暮色中细看她的容颜,果然较前大为瘦损。
. D6 k6 H$ I/ t( |+ f  两人手挽手的同到李萍帐中。郭靖母子相见,自有一番悲喜,不在话下。+ ^3 k1 f% L6 Z
  又过数日,成吉斯汗召见郭靖,说道:“你的所作所为,我都已听拖雷说了。你这孩子守信重义,我很高兴。再过数日,就给你和我女儿成亲吧!”郭靖大吃一惊,心想:“蓉儿此时存亡未卜,我如何能背她与别人成亲?”但见成吉斯汗仪容威严,满心虽想抗命,却半晌也说不出来。成吉斯汗素知他朴实,只道他欢喜得傻了,当下赏了他一百斤黄金,五百头牛,二千头羊,命他自去筹办成亲。6 R$ Z' M7 B' z  p
  华筝是成吉斯汗的嫡生幼女,自小得父钟爱。此时蒙古国势曰隆,成吉斯汗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各族诸汗一听大汗嫁女,自是纷纷来贺,珍贵礼物堆满了数十座营帐。华筝公主喜上眉梢,郭靖却是一脸愁容。
, N1 V6 C5 }3 M  眼见喜期已在不远,郭靖越来越是烦恼。李萍见儿子神色有异,这天晚上在帐中问起。郭靖当下将黄蓉的种种情由,从头细说了一遍。李萍听了,半晌做声不得。; P2 L1 J6 {9 C; K1 Y; h' u% N
  郭靖道:“母亲,孩儿有此苦楚,不知如何是好。”李萍道:“大汗对你恩深义重,岂能相负?但那蓉儿,唉,我虽未见过她,想来也是万般的惹人爱怜。”郭靖忽道:“母亲,若我爹爹遇此事,他该怎地?”李萍不料他突然有此怪问,呆了一呆,低头想起丈夫生平的性情,昂然说道:“你爹爹一生甘愿自己受苦,决不肯有半点负人。”郭靖站起身来,凛然道:“孩儿虽未见过爹爹,但该学爹爹为人。若是蓉儿平安,孩儿当守旧约,娶华筝公主为妻。倘若蓉儿有甚不测,孩儿是终身不娶的了。”- }' J, K6 {4 a( z% }2 I2 o! ^
  李萍心想:“当真如此,我郭氏宗嗣岂非由你而绝?但这孩子性儿与他爹爹一般,最是执拗不过,既经定了,多说也是无用。”于是说道:“你怎敢去禀告大汗?”郭靖道:“我跟大汗也是说这几句。”李萍究是贤母,有心要成全儿子之义,说道:“好,那么此处也不能留了。你去谢过大汗,咱娘儿俩即日南归。”郭靖点头称是。" s  s; y* O" g0 K! I
  母子俩当晚收拾行李,除了随身衣物,些少银两,其余大汗所赐,尽数封在帐中。
& t1 ~5 r+ E! w% C/ q  郭靖收拾已毕,道:“我去别过公主。”李萍踌躇道:“这话如何说得出口?你悄悄走了就是,免她伤心。”郭靖道:“不,我要亲口对她说。”出了营帐,迳往华筝所住的帐中而来。" \' F* e9 {7 K! _& T3 _3 w4 j
  华筝公主与母亲住在一个营帐之中,这几日喜上眉梢,正忙于筹办婚事,忽听郭靖在帐外叫唤,脸上一红,叫了声:“妈!”她母亲笑道:“没多几天就成亲啦,连一日不见也不成。好吧,你会会他去。”华筝笑著出来,低声叫道:“靖哥哥。”郭靖道:“妹子,我有话跟你说。”引著她向西走去。  [& d; T2 i2 R" f$ Q( v0 w9 S: {3 m
  两人走了数里,离大营远了,这才在草地上坐下。华筝挨著郭靖身子,低声道:“靖哥哥,我也正有话与你说。”郭靖微微一惊,道:“啊,你都知道了?”心想她知道了倒好,免得不知如何启齿才好。华筝道:“知道什么?我是要跟你说,我不是大汗的女儿。”郭靖奇道:“什么?”
) l/ u5 r1 O+ S  X6 B! x1 F+ L( F  华筝抬头望著天边初升的眉月,缓缓道:“我跟你成亲之后,我就忘了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女儿,我只是郭靖的妻子。你要打我骂我,你尽管打骂。别为了想到我爹爹是大汗,你就委屈了自己。”郭靖胸口一酸,热血上涌,道:“妹子,你待我真好,只可惜我配不上你。”华筝道:“什么配不上?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除了我爹爹,谁也及不上你。我的四位哥哥,连你的一半好也没有。”郭靖呆了半晌,自己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蒙古南归的事,始终说不出口。
% a4 \) s7 F1 }5 d& G, m2 b) y" y: i  华筝又道:“这几天我真是高兴极啦。想到那时候我听说你死了,真恨不得自己也死了方好。多亏拖雷哥哥从我手里夺去了刀子,不然这会子怎么还能嫁给你呢?靖哥哥,我若是不能做你妻子,我真宁可不活著。”郭靖心想:“蓉儿不会跟我说这些话,不过两人对我都是很好很好的。”想到黄蓉,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4 I4 |5 ?1 F/ `9 [/ z- \  华筝奇道:“咦,你为什么叹气?”郭靖迟疑道:“没什么。”华筝道:“嗯,我大哥二哥不喜欢你,三哥四哥却同你好。我在爹爹面前,就老说大哥二哥不好,说三哥四哥好。你不用发愁。”郭靖道:“为什么?”华筝很是得意,道:“我听妈妈说,爹爹年纪老了,这些时在想立汗太子,你猜是谁?”郭靖道:“那自然是你大哥术赤了。他年纪最长,功劳又最大。”华筝摇头道:“哈哈,你猜错了。多半是三哥。再不然就是四哥。”
' }2 i' ?% h5 x( i6 i6 K" d7 y; I0 s  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精明能干,二子察合台勇悍善战,两人互不相下,素来争竞极烈。三子窝阔台却好饮爱猎,性情宽厚,知道将来父王死后,大汗的位子不是大哥就是二哥继承,决落不到自己身上,所以一向与人无争,几个兄弟姊妹跟他都好。郭靖听了华筝这话,难以相信,道:“难道凭你几句话,大汗就换立了汗太子?”华筝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瞎猜。不过就算大哥还是二哥将来做大汗,你也不用担心。他们若是难为你,我跟他们动刀子拚命。”: K4 y& Q2 r0 `4 }5 J
  华筝公主因自幼得成吉斯思汗宠爱,四个哥哥都让她三分。郭靖知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微微一笑,道:“那又何必。”华筝道:“是啊,哥哥们若是待咱俩不好,咱俩就一起回南去!”郭靖冲口而出道:“我正要跟你说,我要回南去。”
. i1 N# a- K8 j) L! e  华筝呆了一呆道:“就只怕爹爹妈妈舍不得我。”郭靖道:“是我一个人……”华筝接口道:“嗯,我永远听你的话。你说回南,我总是跟你走。爹妈要是不许,咱俩偷偷的走。”郭靖再也忍耐不住,跳起身来,叫道:“是我和妈妈两个人回南边去。”! p6 B1 U0 ~9 h$ _& A. W) m
  此言一出,一个站著,一个坐著,四目交视,突然都似泥塑木雕一般,华筝一时不明他的意思。
8 D! [5 `7 c  y! m! H! C  郭靖道:“妹子,我对不起你!我不能跟你成亲。”华筝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吗?你怪我没有为你自杀,是不是?”郭靖叫道:“不,不,不是你不好。我不知道是谁错了,想来想去,一定是我错了。”当下将黄蓉与他之间的根由一事不隐的说了。待说到黄蓉被欧阳锋擒去,自己寻她大半年不见,华筝听他说得动情,也不禁掉下泪来。
& i+ T; y  Z- E  郭靖道:“妹子,你忘了我吧,我一要去找她。”华筝道:“你找到她之后,还来瞧我不瞧?”郭靖道:“若是她平安无恙,我定然北归。若是你不嫌弃我,仍然要我,我就你成亲,决无反悔。”华筝缓缓的道:“你不用这么说,你知道我是永远想嫁给你的。你去找她吧,找十年,找二十年,只要我活著,我总是在这草原上等你。”郭靖心情激动,说道:“是的,找十年,找二十年,我总是要去找她。找十年,找二十年,我总时时刻刻记得你在这草原上等我。”
2 V) n3 F0 y0 k, Q3 R: {$ e; C" ?  华筝一跃而起,投入他的怀里,放声大哭。郭靖轻轻抱著她,眼圈儿也自红了。
7 f0 o0 i5 Y, h0 }% n  就在此时,四乘马从西边急奔而来,掠过两人身旁,直向成吉思汗的金帐驰去。一匹马离金帐数丈,扑地倒了,再也站不起来,显是奔得筋疲力尽,脱力倒毙。那乘者从地下翻身跃起,毫不停留向前狂奔。1 C* ]. ]! O* M% t: M6 @
  只过片刻,金帐中奔出十名号手,站在金帐四周,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 Q  @2 ^$ n4 a) r9 D$ |# }3 [* c  这是成吉思汗召集诸将最紧急的号令,任他是王子爱将,若是大汗曲了十个手指还不赶到,立时斩首,决不宽赦。郭靖一听,叫道:“大汗点将!”不及跟华筝多说,展开轻功提纵术,疾向金帐奔去,只听四面八方马蹄急响。
2 c$ \( H) G7 T" ^  A* _  u& p  郭靖奔进帐里,成吉思汗刚曲到第五个手指,待他曲到第八根手指,所有王子大将全已到齐,只听他大声说道:“那狗王有这么快捷的王子么?有这么英勇的将军么?”诸王子众将齐声叫道:“他们没有。”成吉斯汗捶胸叫道:“你们瞧,这是我派到花剌子模去的使臣,那狗王摩诃末把我忠心的仆人怎么了?”诸将顺著大汗的手指瞧去,只见几名蒙古人个个面目青肿,胡子被烧得精光。须知胡子是蒙古武士的尊严,只要被人一碰都是莫大侮辱,何况烧光?诸将一见,都高声怒叫起来。
: x6 S6 f: K4 Z  a1 [  成吉斯汗叫道:“花剌子模是蒙古西方大国,咱们为了一心攻打金狗,向来对他万分容让。术赤我儿,你说摩诃末那狗王怎生对付咱们了。”
* T; u4 m0 s# o  术赤走上一步,大声道:“那年父王命孩儿征讨该死的蔑乞儿人,得胜班师,那摩诃末狗王派了大军也来攻打蔑乞儿人。两军相遇,孩儿命使者前去通好,说道父王愿与花刺子模做朋友。那红胡子狗王却道:‘成吉斯汗虽命你们不打我,真主却命我打你们。’一场恶战,咱们打了胜仗,但因敌人十倍于我,咱们半夜里悄悄的退了兵。”
! T# Q3 ^1 v# a# [) |# @! _- a  开国四杰之一的博尔忽说道:“虽然如此,大汗对这狗王仍是礼敬有加。咱们派去商队,但货物都被狗王抢了,商人都被狗王杀了。这次派使者去修好,那狗王听了金狗王子完颜烈的唆使,把大汗的忠勇使者杀了,将使者的卫兵杀了一半,另一半烧了胡子赶回来。”8 g9 {" b" {3 h+ y/ z$ t: B; d. ]0 G
  郭靖听到完颜烈的名字,心中一凛,问道:“完颜烈在花刺子模么?”一个被烧了胡子的使者卫护道:“我认得他,他就坐在狗王的旁边,不住跟狗王低声说话。”
' j/ K) w- g" G/ L6 W) y  成吉思汗叫道:“金狗联了花剌子模,要两边夹攻咱们,咱们害怕了么?”众将齐声叫道:“咱们的大汗天下无敌。你领我们去打花剌子模,去攻破他们的城池,烧光他们的房屋,杀光他们的男人女人,掳走他们的牲口马匹!”成吉斯汗叫道:“要捉住摩诃末,要捉住完颜烈。”众将齐声呐喊,帐幕中的烛火被喊声震得摇晃不已。+ P1 _2 e  Q4 |# t! z# w0 k+ ]
  成吉斯汗拔出佩刀,在面前虚砍一刀,奔出帐去,一跃上马。诸将蜂涌出帐,上马跟在后面。成吉思汗纵马奔了数里,驰上一个山冈。诸将知他要独自沉思,都留在冈下,绕著山冈围成一个圈子。
% B8 c) V6 K+ A  X- t# L7 F  成吉斯汗见郭靖在身旁不远,叫道:“孩子,你来。”郭靖一提马缰,那小红马驰了上去。' X) e# D- @* U2 l/ `
  成吉斯汗望著草原上军营中繁星般的灯火,扬鞭道:“孩子,那曰咱们给桑昆和扎木合在冈上围住了,我跟你说过几句话,你还记得么?”郭靖道:“记得。你说,咱们蒙古人,有这么多好汉,只要大家不再自相残杀,联在一起,咱们能叫全世界做蒙古人的牧场。”成吉斯汗将马鞭,吧的一声,在空中击了一鞭,叫道:“不错,现在蒙古人联在一起了,咱们捉那完颜烈去。”: y6 t( t3 D7 p6 w
  郭靖本已决定次日南归,忽然遇上此事,杀父之仇如何不报,当下叫道:“咱们这次定要捉住完颜烈。”( y# {: S* q5 v2 k3 o: p
  成吉斯汗道:“那花剌子模号称有精兵百万,我瞧六七十万总是有的。咱们却只有二十万兵,还得留下几万打金狗。十五万人敌他七十万,你说能胜吗?”郭靖对战阵之事原不甚懂,但年少气盛,向来不避艰难,听大汗如此相询,昂然说道:“能胜!”
5 ^$ P. t) E! m- w+ \  成吉斯汗叫道:“定然能胜。那天我说过要当你是我亲儿子一般待你,铁木真说过的话,从来不会忘记。你随我西征,捉了摩诃末和完颜烈,再回来和我女儿成亲。”此言正合他的心意,当即连声答应。
& I$ j8 Q( i$ X0 S; \! B  成吉斯汗纵马下冈,叫道:“点兵!”亲兵们吹起号角。成吉斯汗急驰而回。沿途只见人影闪动,战马奔腾,却不闻半点人声。待他到得金帐之前,三个万人队早已整整齐齐的列在草原上,一排排的长刀映著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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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3:1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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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雕英雄传(旧版)1 L& [6 e' u) u! ]  H/ C* Z% A! {
第一百零二回2 e" a. v% T5 J
  成吉斯汗进入金帐,召来书记,命他修写战书。那书记在一大张羊皮纸上写了长长一大篇,跪在地下朗诵给大汗听:“上天立朕为各族大汗,七年来朕已建非常功绩,自古德业之隆,未有如朕者。朕雷霆一击,汝能当乎?汝国祚存亡,决于今日,务须三思,若不轮诚纳款……”
+ s. ^+ _2 f5 H  成吉斯汗越听越怒,飞起一脚,将那白胡子书记踢了个筋斗,骂道:“你跟谁写信?成吉斯汗跟这狗王用得著这么啰唆?”提起马鞭,夹头夹脑打了他一顿,叫道:“你听著,我怎么念,你便怎么写。”那书记战战兢兢的爬起来,换了一张羊皮纸,跪在地下,望著大汗的口唇。/ e! G2 w9 F3 E& t) r5 }
  成吉斯汗从金帐揭开著的帐幕里望出去,向著帐外三万精骑出了一会神,低沉著声音道:“这么写,只要六个字。”他顿了一顿,大声道:“你要战,便作战!”
# m  y; R" v6 r/ `" b% k  那书记吃了一惊,依言在牒文上大大的写了这六个字。成吉斯汗道:“盖上金印,即速送去。”木华黎上来盖了印,派一名千夫长领兵送去。
* ]9 k, N* {; ^4 X! F, w  诸将听信使的蹄声在草原上逐渐远去,突然不约而同的叫道:“你要战,便作战!”帐外三万兵士跟著高声呼叫:“荷呼,荷呼,荷呼!”这是蒙古骑兵冲锋接战时惯常的呐喊,战马一听到主人的呼喊,跟著嘶鸣起来。刹时之间草原上声震天地,似乎正经历著一场大战。
3 C% c- l" ]% O; C: c! V- ^6 C  成吉斯汗随即遣退诸将士兵,独自坐在黄金椅上沉思。这张椅子是攻破金国中都时抢来的,椅背上铸著盘龙抢珠,两只把手各有一只猛虎,原是金国皇帝的宝座。成吉斯汗支颐沉思,想到自己多苦多难的年轻日子,想到母亲、妻子、四个儿子和独生的爱女,想到百战百胜的军队,无边无际的帝国,以及即将面临的强敌。
6 ~$ m; r2 @+ c5 a  他年纪虽老,耳朵却仍是极为灵敏,只听得远处一匹战马悲鸣了几声,突无声息。成吉斯汗知道这是一匹老马患了不治之症,它主人不忍它缠绵受苦,一刀送了它的性命。成吉斯汗突然想起:“我年纪也老了,这次出征,能活著回来吗?要是我突然在战场上送命,四个儿子争做大汗,岂不吵得天翻地覆?唉,难道我就不能始终不死么?”
! u# s7 V- X' g$ C/ I4 D( b  任你是战无不胜的大英雄,待得精力渐衰,想到一个“死”字,心中也不禁有栗栗之感。他想:“听说南边有一种人叫做‘道士’,能教人成仙,长生不老,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手掌一拍,召来一名箭筒卫士,命他急速传郭靖入帐。2 h) ]$ [+ W4 i4 ?
  须臾郭靖到来,成吉斯汗问起此事。郭靖道:“长生成仙,孩儿不知真假,若说练气吐纳,延年益寿,那确是有的。”成吉斯汗大喜道:“你识得这等人么?快去找一个来见我。”郭靖道:“这等有道之士,随便征召,他是决计不来的。”成吉斯汗道:“不错,我派一位大官,礼聘他北来。你说该去请谁?”郭靖心想:“天下玄门内功正宗,自是全真派。全真六子中丘道长武功最高,又最喜事,或许请得他动。”当下说了长春子丘处机的名字。
, j, V. J" W! h/ b+ @. @9 ~, B1 N/ H  成吉斯汗大喜,当即召集书记进来,将情由说了,命他草诏。那书记适才吃他的一打,想了良久,写诏道:“朕有事,即速来。”学著大汗的体裁,诏书上也只有六字,自以为这一次定然称旨。那知成吉斯汗一听大怒,骂道:“我跟狗王这生说,对有道之士也是这生说么?要写长的,写得谦恭有礼。”
7 `1 v, |! ^( A# o1 m$ A" B) Q  那书记伏在地下,草诏道:“天厌中原骄华大极之性,朕居北野嗜欲莫生之情,反朴还淳,去奢从俭。每一衣一食,与牛竖马圉共弊同飨。视民如赤子,养士如兄弟,谋素和,恩素畜。练万众以身人之先,临百阵无念我之后,七载之中成大业,六合之内为一统。非朕之行有德,盖金之政无恒,是以受天之佑,获承至尊。南连赵宋,北接回纥,东夏西夷,悉称臣佐。念我单于国千载百世以来,未之有也。然而任大守重,治平犹惧有缺。且夫刳舟剡楫,将欲济江河也。聘贤选佐,将以安天下也。朕践祚已来,勤心庶政,而三九之位,未见其人。访闻丘师先生,体真履规,博物洽闻,探头穷理,道冲德著,怀古君子之肃风,抱真上人之雅操,久栖岩谷,藏身隐形。阐祖宗之遗化,坐致有道之士,云集仙迳,莫可称数。自干戈而后,伏知先生犹隐山东旧境,朕心仰怀无已。”# l; j- Z' n1 }- a* a$ p  Y
  那书记写到这里,抬头道:“够长了么?”成吉斯汗笑道:“这么一大橛,够啦。你再写我派汉人大官刘仲禄去迎接他,请他一定要来。”
  T8 X. P- N2 E9 m+ y* ], i  那书记又写道:“岂不闻渭水同车,茅庐三顾之事?奈何山川悬阔,有失躬迎之礼。朕但避位侧身,斋戒沐浴,选差近侍官刘仲禄,备轻骑素车,不远千里,谨邀先生暂屈仙步,不以沙漠悠远为念,或以忧民当世之务,或以恤朕保身之术。朕亲侍仙座,钦惟先生将咳唾之余,但授一言,斯可矣。今者,聊发朕之微意万一,明于诏章,诚望先生既著大道之端,要善无不应,亦岂违众生之愿哉?故兹诏示,惟宜知悉。”$ o. b! q3 U9 q4 N: ]& N
  成吉斯汗道:“好,就是这样。”又命郭靖亲笔写了一信,务恳丘处机就道,即日派刘仲禄奉诏南行。
7 A, w! c& Q4 ]6 P0 |  次日,成吉斯汗大会诸将,计议西征。会中封郭靖为“那颜”,命他统率万人。那颜是蒙古最高的官衔,非亲贵大将,不能当此称号。
5 V7 r/ \& n' g4 M# W' H. }  此时郭靖武功大进,但说到行军打仗,却是毫不通晓,只得连夜向哲别、速不台等大将请教,但他资质本就鲁钝,战阵之事,又是变化万端,一时三刻之间那能学会?他烦恼了数日,心想出征时,只要一个号令不善,立时败军覆师,不但损折成吉斯汗威名,而且枉自送了这一万人的性命。这一日正要去向大汗辞官,甘愿做个小兵,临敌之际只单骑陷阵杀将,忽然亲兵报道,帐外有一千多名汉人求见。4 B: V+ {9 @+ g5 k* L+ ~, O7 T
  郭靖大喜,心道:“丘道长来得好快。”急忙迎出帐去,只见草原上站著一群人,都是化子装束,心中一怔。三个人抢上来躬身行礼,原来是丐帮的鲁有脚与简梁两位长老。郭靖急问:“你们得知了黄蓉姑娘的讯息么?”鲁有脚道:“小人等到处访寻,未得帮主音讯,听说官人领军西征,特来相投。”郭靖大为奇怪,问道:“你们怎样得知?”鲁有脚道:“大汗派人去征召丘处机丘道长,我帮自全真教处得获官人消息。”9 d( i3 d' B) h' ^
  郭靖呆了半晌,望著南边天上悠悠白云,心想:“丐帮帮众遍于天下,连他们也不知蓉儿下落,只怕是凶多吉少。”言念及此,眼圈儿不禁红了。当下命亲兵安顿了帮众,自去禀报大汗。
6 b9 F9 v5 i& G) J" y4 [8 M7 ]  成吉斯汗道:“好,都编在你麾下就是。”郭靖说起辞官之事,成吉斯汗怒道:“谁是生下来会打仗的,不会嘛,打几仗就会了。”
8 m5 ^8 u  G$ d# v  郭靖不敢再说,回到帐中,只是烦恼。鲁有脚问知此事,随意勤勉了几句。到得傍晚,鲁有脚进帐道:“早知如此,小人从南边带部孙子兵法,或是太公韬略来,那就好了。”一言提醒了郭靖,猛然想起自己身边有一部武穆遗书,此是军阵要诀,怎地忘了?当即从衣囊中取将出来,挑灯夜读。这一读真是读得废寝忘食,到次日午间,方始微有倦意。
* t  p) @9 [& }, O; u  这部书中诸凡定谋、审事、攻伐、守御、练卒、使将、以及动静安危之势,用正出奇之道,无不详加阐述。当曰郭靖在沅江舟中翻阅过,并未留心,此刻当用之际,只觉无一非至理名言。+ P' S6 X7 l1 G
  书中有些处所看不明白,他将鲁有脚请来,向他请教。鲁有脚道:“小人一时不明,待下去想想。”他只出帐片刻,立时回来解释得清清楚楚。郭靖大喜,继续向他领教。但说也奇怪,鲁有脚当面总是回答不出,只要出去思索一会,立即心思机敏,疑难立解。郭靖初时也不在意,但一连数日,每项均是如此,不禁奇怪起来。
* j1 f" [# ^. y  这日晚间,郭靖拿书上一字问他。鲁有脚又说记不起了,须得出去想想。郭靖心想:“书上疑难,你慢慢想想也就罢了。一个字若是不识,岂难道想想就会识得的?”他虽身为大将,究属年轻,童心犹盛。等鲁有脚一出帐,立即从帐后钻了出去,伏在长草之中,要瞧瞧他到底闹的是甚玄虚。
. c  k, q& i7 |8 x! }0 K  只见他匆匆走进一个小小营帐,立即回来。郭靖急忙回帐,鲁有脚跟著进来,道:“小人想著了。”接著说了那字的音义。郭靖笑道:“鲁长老,你既另有师父,何不请他来见我?”鲁有脚一怔道:“没有啊。”郭靖握了他的手掌,笑道:“咱们去瞧瞧。”说著出帐向那小帐走去。- H6 v4 Y. y) D" Y
  小帐前有两名丐帮的帮众守著,见郭靖走来,同时咳嗽了一声。郭靖听到后,撇下鲁有脚,急步往那小帐奔去。一掀开帐幕,只见后帐来回抖动,显是刚才有人出去。郭靖抢步上前,掀开后帐,但见一片长草,却无人影,不禁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6 A' O4 z1 {( _: T  郭靖心知这帐中人对已并无恶意,只是不愿见,也就不便强人所难,当下将这事搁在一边。
- q- h4 l6 w9 N# f5 r4 w4 f! E) ]  他晚上研读兵书,日间就依书上之法,操练士卒。蒙古骑兵素习野战,对这列阵为战极感不惯,但主师有令,不敢违背,只得依法操练。过了月余,成吉斯汗兵粮俱备,而郭靖所属的万人队,也已将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八个阵势演习纯熟。这八阵原为诸葛亮所创,传到岳飞手里,又加多了若干变化。3 |! D3 m, W) H/ \* t; Q, M5 {
  这曰天高气爽,长空万里,一碧如洗。蒙古十五个万人队,一列列的排在大草原之上。成吉斯汗祭过天地,誓师出征。他大集诸将,说道:“石头无皮,人命有尽。我头发胡子都白了,这次出征,未必能活著回来。今日我要立一个儿子,在我死后举我的大纛。”
5 e* U. R  `1 Z  开国诸将随著成吉斯汗东征西讨,到这时身经百战,尽已白发苍苍,听到大汗忽要立后,都不禁又惊又喜,一齐望著他的脸,静候他说出继承者的名字。
( V) d- Z( B5 B' o5 @% q; e  成吉斯汗道:“术赤,你是我的长子,你说我该当立谁?”术赤心里一跳,他精明干练,立功最多,又是长子,自以为父王死后,自然由他继承,这时大汗忽然相问,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成吉斯汗的次子察合台性如烈火,与大哥向来不睦,听父王问他,叫了起来:“要术赤说话,要派他作甚?我们能让这蔑儿乞惕的杂种管辖吗?”原来成吉斯汗初起时兵力微弱,他妻子曾被蔑儿乞惕部掳去,有孕归来生了术赤,只是成吉斯汗并不以此为嫌,对术赤自小视作亲子。! `2 y: a$ S4 H
  术赤听兄弟如此辱骂,那里忍耐得住,一跃而前,抓住察合台胸口衣襟,叫道:“父王并不将我当作外人,你却如此辱我!你有什么本事强过我?你只是暴躁傲慢而已。咱俩马上出去比划比划。要是我射箭输给你,我将大拇指割掉。要是我比武输给你,我就倒在地上永远不起来!”他转头向成吉斯汗道:“请父王降旨!”两兄弟互扭衣襟,当场就要拚斗。
* L" W) w& ~8 G( B2 ~  众将纷纷上前劝解,博尔术拉住术赤的手,木华黎拉著察合台的手。成吉斯汗想起少年之事,自己连妻子也不能保,以致引起今日纷争,不禁默然。众将都数说察合台不该提起往事,伤了父母之心。成吉斯汗道:“两人都放手。术赤是我长子爱儿,以后谁也不许再说。”% s& H* X  E! z1 K, ?! F7 t
  察合台笑著放开术赤,说道:“术赤的本事高强,谁都知道。但他不及三弟窝阔台仁慈,我推举窝阔台。”成吉斯汗道:“术赤,你怎么说?”术赤见此情势,心知汗位无望,他与三弟向来和好,又知他为人仁爱,将来不会相害,于是道:“很好,我也推举窝阔台。”四王子拖雷更无异言。当日成吉斯汗大宴诸将,庆祝新立太子。
8 ~. l" h7 F  m) c( u  将士们一直饮至深夜方散。郭靖回营时已微有酒意,正要解衣安寝,一名亲兵突然匆匆进帐,报道:“驸马爷,不好了,大王子、二王子喝醉了酒,各自带了兵厮杀去啦。”郭靖吃了一惊,道:“快报大汗。”那亲兵道:“大汗醉了,叫不醒他。”, D% I, {+ ?/ [
  郭靖知道术赤和察合台各有亲信,麾下都是精兵猛将,若是相互厮杀起来,蒙古军力非大伤元气不可,但日间两人在大汗之前尚且殴斗,此时又各醉了,自己去劝,如何拆解得开。一时彷徨无计,在帐中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的道:“若是蓉儿在此,必能教我一个计策。”只听得远处呐喊声起,两军就要对杀,郭靖更是焦急,忽见鲁有脚奔进帐来,递上一张纸条,上写道:“以蛇蟠阵阻隔两军,用虎翼阵围擒不服者。”& O0 U; [! _! q& x. @; P% b! ^
  这些日子来,郭靖已将武穆遗书读得滚瓜烂熟,斗然间见了这两行字,顿时醒悟,叫道:“怎地我如此愚拙,竟然计不及此,读此兵书何用?”当即命军中传令下去。蒙古军令严整,众将士虽已多半饮醉,但一闻号令,立即披甲上马,片刻之间,已整整齐齐的列成阵势。1 g& Q, d7 w: _  S7 X4 q! n5 B
  郭靖令中军点鼓三通,号角声响,前阵发喊,向东北方冲去。驰出数里,哨探报道,大王子和二王子的亲军两阵相对,已在厮杀,只听荷荷之声,自四面八方响起。郭靖心中焦急:“只怕我来迟来了一步,这场大祸阻止不了。”忙挥手发令,万人队的右后天轴三队冲上前去,右后地轴三队列为后尾,右后天冲,右后地冲,西北风,东北风各队列于右边,左军相应各队列于左边,随著郭靖中军大纛,布成蛇蟠之阵,向前猛冲过去。
! W  Z2 X5 a1 S; E& [, ?4 ]2 W7 I) @$ n  术赤与察合台属下各有二万余人,正手舞长刀接战,郭靖这蛇蟠阵突然自中间疾驰而至,军容严整,声威赫赫。两军一怔之下,微见散乱。只听察合台扬声大呼:“是谁?是谁?是助我呢,还是来助术赤那杂种?”郭靖不理,令旗一挥,各队旋转,蛇蟠阵登时化为虎翼阵,阵面向左,右前天冲四队居为前首,其余各队从察合台军两侧包抄了上来,只左天前冲二队向著术赤军,守住阵脚。
  E  ?- |' B$ `$ c: u  察合台这时已看清是郭靖旗号,高声怒骂:“我早知南蛮不是好人。”下令向郭靖军冲杀。但那虎翼阵变化精微,两翼威力极盛,当年韩信在垓下大破项羽,用的就是这个阵法。兵法云:“十则围之。”本来是十倍兵力,方能包围敌军,但若是阵势变幻,却能以少围多。
7 ~0 I# y6 m4 ^2 A  察合台的部下见郭靖一小队一小队的纵横来去,不知有多少人马,心中各存疑惧。片刻之间,察合台的二万余人已被割裂阻隔,左右不能相救。他们与术赤军相战之时,斗志原本极弱,一来对手都是族人,二来又怕大汗责罚,这时被郭靖军冲得溃不成军,变了各自为战之势,更是无心拚斗,只听得郭靖中军大声叫道:“咱们都是蒙古兄弟,不许自相残杀。快抛下刀箭,免得大汗责打斩首。”众将士正合心意,纷纷下马,投弃武器。
6 H: W, C- S, f( {2 N! C  察合台领著千余亲信,向郭靖中军猛冲,只听三声锣响,八队兵马从八方围到,霎时地下尽都布了绊马索,千余人一一都跌下马来。那八队人四五人服侍一个,掀在地下都用绳索反手缚了。. g- e9 @: U* D! e2 e+ D: Y2 I
  术赤见郭靖挥军击溃察合台,不由得又惊又喜,正要上前叙话,突听号角响,郭靖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四下里如万马奔腾围了上来。术赤久经战阵,但见了这等阵仗,也是惊疑不已,急忙喝令拒战,却见郭靖的万人队分作十二小队,不向前冲,反而后却。术赤更是奇怪,那知道这十二队分为大黑子、破敌丑、左突寅、青蛇卯、摧凶辰、前冲巳、大赤午、先锋未、右击申、白云酉、决胜戍、后冲亥,按著十二时辰,奇正变幻,人所莫测。十二队稍向后退,阵法倒转,或右军左冲,或左军右击,行军全然不依常规。这一番冲击,术赤军立时散乱。不到一个时辰,术赤也是军溃被擒。
- _2 P7 g  m2 c  C1 z  他想起初遇郭靖时曾将他鞭得死去活来,察合台想起当时曾逐猛犬咬他,都怕他乘机报复,一吓之下,酒都醒了,又怕父王重责,心中均悔恨不已。
7 U% y, z$ ^- [( g% b6 ^/ `' C2 P  郭靖擒了两人,心想自己究是外人,做下了这件大事,也不知是福是祸,正要去和窝阔台、拖雷商议,突然号角大鸣,成吉斯汗驰马而来。! p0 }" \: X+ r- D
  他酒醒后得报二子正拚杀,心中惊怒交迸,不及穿衣披甲,散著头发急来阻止。驰到临近,只见两军将士一排排坐在地下,郭靖的骑军监视在侧,又见二子虽然骑在马上,每人都被八名武士执刀围住,不禁大奇。7 ]9 z6 P2 Z6 j) p& w
  郭靖上前拜伏在地,禀明原由。成吉斯汗见一场大祸被他消弭于无形,欣喜不已。当即大集诸将,把术赤和察合台狠狠责骂了一顿,重赏郭靖和和他属下将士。8 Y0 {6 n5 ]5 {& S$ S4 F8 ]! L3 `
  郭靖将所得的金银牲口,都分给了士卒,一军之中,欢声雷动。诸将见郭靖立了大功,都到他营中道喜。
  R3 ^: A# {6 U: w4 L  郭靖送了客后,取出鲁有脚交来的那张字条细看,不禁又起疑心:“蛇蟠、虎翼两阵,我未和他说起过,他怎知有此两阵?难道他偷读了我的兵书?但这兵书我随身携带,坐卧不离,他又怎能偷看?”当下将鲁有脚请到帐中,说道:“鲁长老,这兵书你若爱看,我借给你就是。”鲁有脚笑道:“穷叫化这一辈子是决不会做将军的,兵书读了无用。”郭靖指著字条道:“那你怎知蛇蟠、虎翼之阵?”鲁有脚道:“官人曾与小人说过,怎地忘了?”郭靖知他所言不实,越想越是奇怪,始终不明他隐著何事。
5 {  K  ^* e/ j1 G4 R, L  次日成吉斯汗升帐点将。第一军先锋由察合台统领;第二军由术赤统领;第三军由郭靖统领。成吉斯汗与拖雷自将主军,随后应援。
6 [8 E3 D% O* F+ e  但听号角齐鸣,十余万蒙古精兵,带大批粮草辎重,浩浩荡荡的向西进发。3 Y9 c! C( @0 C0 ~' G5 _9 d" @
  大军渐行渐远,入花剌子模境后,一路势如破竹。摩诃末兵力虽众,却不是蒙古军的敌手。
0 N  _# F3 n" H  这一日郭靖驻军那密河畔,晚间正在帐中研读兵书,忽听帐顶喀的一声轻响,帐门掀处,一人钻了进来。帐前卫士上前喝止,被那人手臂轻挥,一一点倒在地。郭靖急忙收书入怀,站起身来。那人抬头而笑,烛光下看得明白,正是西毒欧阳锋。郭靖离中土万里,不意在此异邦绝域之地竟与他相遇,不禁惊喜交集,叫道:“黄姑娘在那里?”" w1 b  y$ i: D5 K
  欧阳锋道:“我正要问你,那小ㄚ头在那里?快交出人来。”郭靖听了此言,心中一喜:“如此说来,蓉儿尚在人世,而且已逃脱他的魔手。”他生性质朴,心有所动,即现于色。欧阳锋厉声道:“小ㄚ头在那里?”郭靖道:“她在江南随你而去,后来怎样了?”
' l4 p) X3 B- B& s  欧阳锋知他不会说谎,但想从种种迹象看来,黄蓉必在郭靖营中,何以他全然不知,一时思之不解,盘膝在地上铺著的毡上坐下。
- j* h! L% w( [9 a1 V4 G  郭靖解开卫兵的穴道,命人送上乳酒酪茶。欧阳锋喝了一杯马乳酒,道:“傻小子,我跟你不妨明说。那ㄚ头在嘉兴府铁枪庙中确是给我拿住了,那知当晚她就逃走了。”郭靖大喜叫好,道:“她聪明伶俐,若是想逃,定然逃得了。她是怎样逃了的?”欧阳锋恨恨的道:“在太湖边归云庄上……,唉,说它作甚,总之是逃走了。”郭靖知他素来自负,这等失手受挫之事岂肯亲口说出,当下也不再追问。
( r( J# n  [. S# U/ g" N- A  欧阳锋道:“她逃走后,我紧追不舍,好几次险些抓到,总是被她狡猾兔脱。但因我追得紧急,这ㄚ头却也没机会逃赴桃花岛去。我们两人一追一逃,到了蒙古边界,忽然失了她的踪迹。我想她定会到你军中,这守株待兔之计倒是上策。”郭靖听说黄蓉到了蒙古,又惊又喜,忙问:“你见到她没有?”( ]: D9 Z. d5 F
  欧阳锋怒道:“若是见到了,我还不抓她回去。我日夜在你军中窥伺,料定她是与你在一起,可是始终不见人影。傻小子,你到底在捣什么鬼?”郭靖呆了半晌,道:“你日夜在我军中窥伺?我怎地半点不知道?”欧阳锋笑道:“我是你天前冲队中的一名西域小卒。你是主帅,怎认得我?”原来蒙古军中本多俘获的敌军,欧阳锋是西域人,混在军中,确是不易为人察觉。
9 Z* z) ~! m" N4 }0 O  郭靖听他这么说,不禁骇然,心想:“他若是要伤我性命,这条命早就不在了。”喃喃的道:“你怎么说蓉儿在我军中?”/ C' B8 x; Y8 X! T
  欧阳锋道:“你擒大汗二子,攻城破敌,若不是那小ㄚ头从中指点,凭你这傻小子就办得了?可是这ㄚ头从不现身,那也当真奇了。现下只得落在你身上交出人来。”郭靖笑道:“倘若蓉儿现身,那我真是求之不得。可是你倒想想,我能不能将她交付于你?”
* p0 s( J! K2 w7 t8 Z# o  欧阳锋道:“你不肯交人,我自有对付之道。你虽手绾兵符,领兵数万,可是在我欧阳锋眼中,嘿嘿,这帐外帐内,就如入无人之境。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又阻得了我?”这几句话倒非大言不惭,郭靖默然不语。
4 z) w% J  Z( t6 m  欧阳锋道:“傻小子,咱俩定一个约怎样?”郭靖道:“什么约?”欧阳锋道:“你说出她的藏身之处,我担保决不伤她一毫一发。你若不说,我慢慢总能找到,那时候啊,哼哼,可就没什么美事啦。”3 J; i; t6 O+ `: u) R
  郭靖素知他神通广大,只要黄蓉在世,只要她不在桃花岛藏身,总有一日能给他找著,所以这番话倒也不是信口胡吹,当下沉吟片刻道:“好,我跟你订个约,但不是如你所说。”欧阳锋道:“什么约?”郭靖道:“欧阳先生,你现下远胜于我,但我年纪比你小,总有一日,你年老力衰,会打我不过。”$ O1 I& l3 O1 c/ B
  欧阳锋从未想到“年老力衰”四字,给他一提,心中一凛:“傻小子这几句话倒也不傻。”说道:“那便怎样?”郭靖道:“你与我有杀师深仇,此仇不可不报,你便走到天边,我也总有一日要找到你。”
3 O* ^0 P& C; V0 g  欧阳锋哈哈笑道:“乘著我尚未年老力衰,今日先将你毙了!”语声甫毕,双腿一分,人已蹲起,两掌排山倒海般劈了过来。 2 J- O* h+ ]  m; g7 y+ l; |! D, q' ^
 
( x4 O& C; B8 u! x1 B% |+ w& c+ z第一百零三回  沙坑冰柱, o, Y) ?) C, E4 F$ [/ L
  此时郭靖早已将“易筋锻骨篇”练成,武功大非昔比,一见欧阳锋掌力击到,身子一侧,避开掌势,回了一招“见龙在田”。
2 s" z" D: \! X% O$ G  欧阳锋回掌接住,这降龙十八掌功夫他本烂熟于胸,知道郭靖得洪七公真传,掌力极强,但自己也尽可敌得住,那知道这一下硬接硬架,身子险险晃动。高手对掌,只要气势微偏,立时会受伤,他稍一大意,险险输在郭靖手里,不由得吃了一惊:“只怕不等我年老力衰,这小子就要赶上我了。”当即左掌拍出。
& ?- ^% z: e/ s1 W! L! ^  郭靖又是侧身避过,回了一掌。这招欧阳锋却不再硬接,手腕一勾,将他掌力卸开。郭靖不明他掌力运用的秘奥,只道他是消解自己的去招,那知欧阳锋寓攻于守,一勾之中竟是畜有回力,郭靖只觉一股大力扑面而来,闪避不及,只得伸右掌抵住。4 ?! {0 a' ^2 g" l" K1 \
  要论到两人功力,郭靖仍略逊一筹,此时形势,已与当曰临安皇宫水帘洞中抵掌相似,时间一长,又是非死即伤。欧阳锋依样画葫芦,再度将他诱入壳中,心中正喜,突觉郭靖右掌微缩,势似不支,当即掌上加劲,那知他右掌一滑,竟尔避开,欧阳锋猛喝一声,掌力疾冲而去,心想:“今日你死期到了。”
% `  f2 d2 O# _0 J" f  眼见指尖要扫到他的胸前,郭靖左掌横过,在胸口一挡,右手食指伸出,猛向欧阳锋“太阳穴”点去。这是他从一灯大师处学来的一阳指功夫,习练已久,却从未用过。一阳指正是蛤蟆功的克星,欧阳锋见到,如何不惊?足下一点,后跃避开,怒喝:“段智兴这老儿也来跟我为难了。”/ P( G& r# a5 s; V
  其实郭靖所学的一阳指,此时远不足以破解蛤蟆功,只是欧阳锋一惊,不及细辨,待得跃开,才想起一阳后招无穷,怎么他一指戳过,就此缩手,想是并未学全,不待郭靖回答,双手一上一下,一收一放,斗然击出。这一下来得好快,郭靖一怔之下,纵身跃起,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帐中一张矮几已被欧阳锋劈成数块。& K/ _/ L' L0 Z. B* @: Q. t& L2 |
  欧阳锋占了优势,次掌续发,忽觉身后风声飒然,有人偷袭,当下竟不转身,一腿向后反踢。身后那人也是一腿踢来,双足相交,那人一交摔了出去,但腿骨并未折断,倒是大出欧阳锋的意外。他回过身来,只见帐门处站著三个年老乞丐,原来是丐帮的鲁、简、梁三位长老。鲁有脚纵身跃起,双臂与简梁二人手臂相挽,这是丐帮中聚众御寡、以弱敌强之术,当日君山大会选立帮主,丐帮就曾以这功夫结成人墙,将黄蓉与郭靖逼得手足无策。! k5 u/ i; }% A; c4 r% _
  欧阳锋心想这三个叫化都是高手,自己与郭靖单打独斗,虽可稳占上风,但加上大批叫化,自己就讨不了好去,当下哈哈一笑,道:“傻小子,你的功夫大进了啊!”双腿一曲,盘膝坐在毡上,对鲁有脚等毫不理会,说道:“你要与我订什么约,且说来与我听听。”
3 M7 ^1 P; j& u' F' X' K+ l- h  郭靖道:“你要黄姑娘跟你解释九阴真经,肯不肯只好由她,你不能伤她毫发。”欧阳锋笑道:“她若肯说,我原本舍不得加害,难道黄老邪是好惹的人么?但如不说,岂也不许我小小用点儿强?”郭靖摇头道:“不许。”欧阳锋道:“你要我答应此事,用什么交换?”郭靖道:“从今以后,你落在我手中之时,我饶你三次不死。”
/ r+ Z5 p5 h# Q  欧阳锋站起身来,哈哈大笑。他这笑声又尖又厉,远远传送出去,草原上的马匹听了这声音,一齐嘶鸣起来,好一阵不绝。2 p. ^9 u. N: o: b: K- ]
  郭靖双眼凝著他:低声道:“这没甚么好笑。你自己知道,总有一日,你会落入我手中。”9 F; ^! b. R4 {* ~
  欧阳锋虽然发笑,其实对他甚是忌惮,口中笑声不绝,心下计议已定,笑道:“我欧阳锋竟要你这臭小子相饶?好吧,咱们走著瞧。”郭靖伸出手掌,道:“丈夫一言。”欧阳锋笑道:“驷马难追。”在他掌上轻轻拍了三下。这三掌相约是宋人立誓的仪式,若是有人负了誓言,终身为人不齿。/ _6 h  t1 \! n0 K+ m$ a+ M
  三掌击过,欧阳锋正要再盘问黄蓉的踪迹,忽在营帐缝中见有一人在外飞身掠过,身法异常快捷,心中一动,急忙揭帐追出,却已不见人影。他回头说道:“十日之内,再来相访,瞧是你饶我还是我饶你?”说罢哈哈大笑,倏忽之间笑声已在数十丈外。& B$ w4 f# |6 [
  鲁简梁三长老相顾骇然,心想:“此人武功之高,人所莫测,无怪能与洪帮主齐名当世。”郭靖将欧阳锋来访的原由向三人说了。鲁有脚道:“他说黄帮主在咱们军中,甚是无稽。倘若当真在此,咱们岂能不知?再说……”
3 _* _* x- t/ s& B  B3 K2 p  郭靖一手支颐,缓缓道:“我却觉得他的话也很有些道理。我常常觉得,黄姑娘就在我的身边,我有疑难不决之事,她总是给我出个极妙的主意。只是不管我怎么想念,却始终见不著她。”说到这里,眼圈儿不禁红了。鲁有脚劝道:“官人也不须烦恼,眼下别离一时,日后终能团聚。”郭靖道:“我得罪了黄姑娘,只怕她再也不肯见我。不知我该当如何,方能赎得此罪?”鲁简梁三人相顾默然。郭靖又道:“纵使她不肯和我说话,只须让我见上一面,也稍解思念之苦。”简长老道:“官人累了,早些安歇。明儿咱们须得计议个稳妥之策,防那欧阳锋再来骚扰。”
- a  O* |$ y* v! Y  次日大军西行,晚间安营后,鲁有脚进帐说道:“小人年前曾在江南得到一画,想我这等粗野鄙夫,怎能领会画中之意?官人军中寂寞,正可慢慢鉴赏。”说著将一卷画放在案上。郭靖打开一看,不由得呆了,只见纸上画著一个簪花少女,坐在布机上织绢,面目与黄蓉一模一样,只是容颜瘦损,颦眉含X,大见憔悴。4 `) h  u  X8 {
  郭靖怔怔的望了半晌,见画边又题了两首小词。一词云:“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边衣。”另一词云:“九张机,双飞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 B. P2 p3 ?: }+ e
  这两首词自是模仿瑛姑“四张机”之作,但苦心蜜意,语语双关又在“四张机”上。郭靖回味半曰,忽然想起:“此画必是蓉儿手笔,鲁长老却从何处得来?”抬头欲问时,鲁有脚早已出帐。郭靖忙命亲兵传他进来,鲁有脚一口咬定,说是在江南书肆中购得。8 f# A3 ?- t( K. c4 B3 S
  就算郭靖再鲁钝十倍,也必瞧出这中间定有玄虚,只是鲁有脚不肯吐露真相,却也无可奈何。. I# F& S, T" e0 a) F/ ~
  正沉吟间,简长老走进帐来,低声道:“小人适才见东北角人影一晃,倏然间不知去向,只怕今晚欧阳锋那老贼又来偷袭。”郭靖道:“好,咱们四人在这里合力擒他。”简长老道:“小人另有一策,官人瞧著是否使得。”郭靖道:“想必是好的,请说罢。”简长老道:“这计策说来其实平常。咱们在这里掘个深坑,再命二十名士卒各负沙包,守在帐外。那老贼不来便罢,若是再来与官人啰皂,管教他有来无去。”3 e) u- J' i/ T
  郭靖大喜,心想欧阳锋素来自负,绝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此策虽旧,对付他倒是绝妙。当下三长老督率士兵,在帐中掘了个二十来丈的深坑,坑上盖以毛毡,毡上放了一张轻便木椅。二十名健卒各负沙包,伏在帐外。沙漠中行军常须掘地取水,是以帐中挖坑,毫不引人注目。
0 g+ w6 I3 l' F/ o  安排已毕,郭靖秉烛相候。那知这一晚欧阳锋竟不曾来。次日安营后,三长老又在帐中掘下陷阱,这晚仍无动静。! |" g' ^; T' A/ ^) H9 ?
  到第四天晚上,郭靖耳听得军中刁斗之声此起彼息,心中也是思潮起伏。猛听帐外如一叶落地,欧阳锋纵声长笑,踏进帐来,便往椅中坐落。
2 T- X+ G4 |7 {  l) c, O( i& O2 {  只听得喀喇一声响亮,欧阳锋连人带椅,都跌入了陷坑之中。这陷阱深达二十丈,径窄壁陡,欧阳锋功夫虽高,一落下后急切间那能纵得上来?鲁有脚右手一挥,二十名亲兵从帐边抢出,四十个大沙包一一投入陷阱,尽数压在欧阳锋背上。5 A4 V) q3 ]6 X
  鲁有脚哈哈大笑,叫道:“黄帮主料事如神……”简长老向他瞪了一眼,鲁有脚急忙住口。郭靖道:“什么黄帮主?”鲁有脚道:“小人说溜了嘴,我是说洪帮主。若是洪帮主在此,定然欢喜。”郭靖凝目瞧他,正要再问,突然帐外亲兵发起喊来。
# M" {9 V* i. u1 J( O4 r7 r  郭靖与三长老急忙抢出,只见众亲兵指著地下,喧华叫嚷。郭靖排众一看,地下一个沙堆渐渐高起,似有什么物事从底下涌出,登时醒悟:“欧阳锋好功夫,竟要从地下钻了上来。”当下一声号令,数十名骑兵翻身上马,往这沙堆上踏去。
& q4 B% C. C- ~- U! d- X  这连人带马,重量已自不轻,再加奔驰起落之势,欧阳锋武功再强,也是禁受不起。这些骑兵见什么地方有沙涌上,立时纵马过去践踏,过不多时,不见再有沙堆隆起,想是欧阳锋支持不住,已然闭气而死。% u) N8 T# w+ e
  郭靖命骑兵下马掘尸。此时已交子时,众亲兵高举火把,围成一圈,十余名兵士用力挖沙,待挖到十余丈深处,果见欧阳锋直挺挺的站在沙中。此处离帐中陷阱已有廿余丈之遥,虽说沙地松软,但他竟能凭一双赤手,闭气在地下挖掘行走,有如鷃鼠一般,内功之强,确是罕见罕闻。众士卒又惊又佩,将他抬了上来,横放地下。
! Z# \+ P9 E* }. u5 A+ _1 A  鲁有脚一摸他胸口,尚自温暖,正要命人取铁炼来捆缚,那知欧阳锋却是闭气假死。他在沙中爬行,头顶始终被马队压住,无法钻上,当下假装闷毙,待上来后再图逃走。他悄没声的呼吸了几下,见鲁有脚站在身畔,大声命人取炼,突然一跃而起,大喝一声,伸手扣住了鲁有脚右手脉门。# T, ]/ y" {- i' \# S
  这一下变起仓卒,死尸复活,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郭靖一纵而前,左手已按住他“巨骨穴”,右手按住“凤眼穴。”这两个穴道都是人身背后的巨穴,想欧阳锋是何等样人,若非在沙下被压得半死不活,焉能将背脊卖给敌人?他一惊之下,欲待反手拒敌,只觉穴道上微微一麻,知道郭靖留劲不发,若是他掌力一送,自己脏腑登时震碎,只得放松了鲁有脚的手腕,直立不动。) N  s. N( G0 d: [& }6 W" s
  郭靖道:“欧阳先生,我问你一句话。你见到黄姑娘么?”欧阳锋道:“我见到她的侧影,这才到这里找她。”郭靖道:“你当真看清楚了?”欧阳锋道:“若非鬼ㄚ头在此,谅你也想不出设这陷阱捕人之计。”郭靖呆了半晌,道:“你去吧,这次饶了你。”右掌轻轻一送,将他弹出丈许之外。3 F/ A0 F, M" T1 i5 a# H5 G) m# M
  原来郭靖忌惮欧阳锋了得,如若贸然放手,只怕他忽施反击。
/ {% O( h; Z6 z- {$ _  欧阳锋回过身来,冷然道:“我和小辈动手,向来不用兵刃。但你有鬼ㄚ头暗中相助,诡计多端,此例只好破了。十日之内,我携蛇杖再来。杖头之毒,你亲眼见过,可须小心了。”说罢飘然而去。  d) u# W( L6 P3 e1 h- x. t
  郭靖望著他的背影倏忽间在黑暗中隐没,一阵北风过去,身上顿感寒意,想起他蛇杖之毒,不禁栗栗危惧。郭靖虽跟江南六怪学过各种兵刃,但俱非上乘功夫,欲凭赤手对付毒杖,那是万万不能,但若使用兵器,又无一件特别擅长。一时彷徨无计,抬头望天,黑暗中但见白雪大落,遍地皆白。( ^( y5 {, V% i' V' K( q
  回到帐中不久,寒气更浓。亲兵生了炭火,将战马都牵入营帐避寒。丐帮众人大都未携皮衣,突然气候酷寒,只得各运内功抵御。郭靖急令士兵宰羊取裘,不及硝制,就令帮众披在身上。; t, D! {* c2 A, a2 x" j9 |- V
  次日更冷,地下白雪都结成了坚冰。花剌子模军乘寒来攻,郭靖早有防备,用龙飞阵大胜了一杖,连夜践雪北追。
/ R$ F: b6 S2 [5 Y  古人有诗咏寒风西征之苦云:“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又云:“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云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郭靖久在漠北,向习寒冻,倒也不以为苦,但想黄蓉若是真在军中,她生长江南,如何经受得起?; P- h2 \$ t; `: A
  翌晚宿营后他也不惊动将士,悄悄到各营察看,但查遍了每一座营帐,那里有黄蓉的影子?
0 ?: O* M' n  ?* s4 v  Y  回到帅帐,却见鲁有脚督率士兵,正在地下掘坑。郭靖道:“这欧阳锋狡猾得紧,吃了一次亏,第二次那里还能上钓。”鲁有脚道:“他料想咱们必使别计,那知咱们却给他来个依样葫芦。这叫作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人不可测。”
, T9 @4 h% S2 g# d4 c8 L, b% |& G" Y  郭靖横了他一眼,心道:“这兵书上的话,怎么你又知道了?”鲁有脚又道:“但如再用沙包堆压,此人必有解法。咱们这次给他来个同中求异。不用沙包,却用滚水浇淋。”郭靖见数十名亲兵在帐外架起十余只大铁锅,将冻成坚冰的白雪用斧头一块块的敲碎,铲入锅中,说道:“那岂不活活烫死了他?”鲁有脚道:“官人与他相约,若是他落入官人手中,你饶他三次。但如一下子烫死则算不得落入官人手中,要饶也无从饶起,自不能说是背约。”
- x- O/ j+ B/ b8 F  过不多时,深坑已然掘好,坑上一如旧状,铺上毛毡,摆了一张大椅,帐外众亲兵也已在锅底生起了柴火,将冰慢慢烧熔,只是天时实在寒冷过甚,有几锅柴薪添得稍缓,锅面上转眼间又结成薄冰。鲁有脚不住价催促:“快烧,快烧!”
9 N4 C# r  f2 o/ D# V( n3 ?  突然间雪地里人影一闪,欧阳锋一杖将帐门挑开叫道:“傻小子,这次再有陷阱,你爷爷也不怕了!”说著飞身而起,稳稳往木椅上一坐。8 {$ d* ~) l" Q7 i9 `( ]: R/ U8 q
  鲁简梁三长老料不到欧阳锋来得这迅捷,此时锅中坚冰初熔,只是一锅锅冰凉的雪水,莫说将人烫死,即是洗个澡也嫌太冷,眼见欧阳锋往上一坐,不禁连珠价叫苦。只听喀喇一声响,欧阳锋大骂声中,又是连人带椅的落入陷阱。
  q7 B. b4 |. m, J+ D  此时连沙包也未就手,以欧阳锋的功夫,跃出这小小陷阱真是易如反掌,三长老手足无措,只怕郭靖受害,齐叫:“官人快出帐来。”忽听背后一人低声喝道:“倒水!”
3 ^1 V: u. T% j2 T; n! T) q* R  鲁有脚听了这声音,不须细想,立即遵从,叫道:“倒水!”众亲兵抬起大锅,猛往陷阱中倒了下去。
, J  S  a  m3 I- l3 f& E  欧阳锋正从阱底跃起,几锅水突从头顶泻落,一惊之下,提著的一口气不由得松了,身子立即下地。他将蛇杖在阱底一撑,二次提气又上,这次有了防备,头顶灌下来的冷水虽多,却已冲他不落。那知天时酷寒,冷水一离铁锅,立即冰冻,欧阳锋跃到陷阱中途,头上脚底的冷水都已凝成坚冰。这一跃之劲极为猛烈,但坚冰硬逾钢铁,咚的一下,欧阳锋头上撞得甚是疼痛,欲待落下后畜势再冲,双脚却已牢牢嵌在冰里,动弹不得。他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大喝一声,用力挣扎,刚把双脚挣松,上半身又已被冰裹住。( m& [# Y( E( \. E) U+ g8 S. f: |8 ^
  众亲兵向陷阱中灌水之法,事先曾演练纯熟,四人抬锅倒水后退在一旁,其余四人立即上前递补,此去彼来,如水车一般。只怕滚水溅开来伤了手脸,各人手上脸上都裹布相护,岂知雪水不及烧滚,冷水也能困敌。片刻之间,十余只大锅中的水灌满了陷阱,结成一个十丈长,一丈圆径的大冰柱。
' W- h- P7 |- L  这一下误打误撞,竟然一举成功,众人都是惊喜交集。三长老督率亲兵,铲开冰旁的泥沙,垂下巨索缚住冰柱,赶了二十匹马队拉索,将那冰柱拖了上来。; x! S8 h) h3 H$ E" v! u" q
  四营将士得讯,汇集到主帅帐前观看奇景。众人一齐用力,竖起冰柱。火把照耀下,但见欧阳锋露齿怒目,须眉戟张,困在冰柱中段,半点动弹不得,众将士欢声雷动。3 [9 n" k8 t/ \* _- E
  鲁有脚生怕欧阳锋内功精湛,用内力熔冰攻出,忙命亲兵继续烧水泼上,将那冰柱加粗。郭靖道:“我曾和他立约,要相饶三次不杀。打碎冰柱,放了他吧!”三长老都感可惜,但豪杰之士,无不重信守义,当下也无异言。
0 E" r, E; a" x: J) s3 Q$ b  鲁有脚提提起铁锤一锤往冰柱上击去,简长老忽道:“官人,以欧阳锋的功力,在冰柱中支持得几日?”郭靖道:“三日三夜谅可挨到,三日以外,只怕性命难保了。”简长老道:“好,咱们过三日三夜再放他。性命能饶,苦头却不可不吃。”郭靖想起杀师之仇,点头称是。
; z* Z& N0 F; d, k4 y  次日讯息传开,别营将士皆来观看。郭靖对鲁有脚道:“自古道:‘士可杀不可辱。’此人虽然奸恶,究是武学宗师,岂能任人嬉笑折辱?”当下命士卒用帐篷将冰柱遮住,派兵守御,任他亲贵大将亦不得启帐而观。; [! Y7 V3 r( q# {" R
  到第三日晚上,三长老打碎冰柱,放欧阳锋出来。欧阳锋盘膝坐在地下,运功半个时辰,呕出三口黑血,恨恨而去。郭靖与三长老见他在冰柱中困了三日三夜,虽然神情萎顿,但随即来去自如,均各叹服。
% m7 |6 ~' ~3 ^# o  这三日之中,郭靖一直神情恍惚,当时只道是欧阳锋在侧,以致提心吊胆,但破冰释放之后,在帐中兀自难以宁静。他坐下用功,镇摄心神,约莫一盏茶时分,万念俱寂,心地空明,突然之间,想到了这几日来烦躁不安的原因。原来他当鲁有脚下令倒水之前,清清楚楚听到一人低喝:“倒水!”这声音熟悉异常,竟有八九分是黄蓉的口音,只是当时正逢欧阳锋落入陷阱,事势紧急,未及留心,但三日三夜之中,“倒水”这个声音,无一刻不在耳边萦绕不去。& z9 |& V1 t) }" l" u
  郭靖一跃而起,脱口叫道:“蓉儿果然是在军中。我尽集军士,不教漏了一个,难道还查她不著?”但转念一想:“她既不肯相见,我何必苦苦相逼?”展开那幅画像,呆呆望著画中少女,心中悲喜交集。' K8 S7 u" F! I
  静夜之中,忽听远处快马驰来,接著又听得亲卫喝令之声,不久使者进帐,呈上成吉斯汗的手令。原来蒙古大军分路进军,节节获胜,再西进数百里,即是花剌子模的名城撤麻尔罕。成吉斯汗哨探获悉,此城是花剌子模王的新都,结集重兵十余万守御,械精粮足,城防完固,急切难下,是以传令四路军马会师齐攻。' B! x: \& j% Q& ~9 F$ L- {
  次晨郭靖挥军南下,沿那密河向撤麻尔罕进发。军行十日,已抵撤麻尔罕城下。城中见郭靖兵少,开关出战,却被郭靖布下风扬、云垂两阵,半日之间,杀伤了敌军五千余名。花剌子模军气为之夺,败回城中。
) `7 E& D: G7 R" S$ a( K# h  第三日成吉斯汗大军,以及术赤、窝阔台两军先后到达。十余万人四下环攻,那知撤麻尔罕城守得极为严密,蒙古军连攻数日,伤了不少将士,始终不下。. v& k& k! i3 ?3 w" M! |
  又过一日,察合台的儿子急于立功,奋勇迫城,却被城上一箭射下,贯脑而死。成吉斯汗素来钟爱此孙,见他阵亡,悲怒无已。亲兵将王孙的尸体抬来,成吉斯汗眼泪扑簌而下,抱在怀中,将他头上的长箭用力拔山,只见那箭狠牙雕翎、箭杆包金,刻著「大金赵王”四字。成吉斯汗怒叫:“啊,原来是完颜烈这奸贼!”一跃上马,传令道:“大小将士听著:任谁鼓勇先登,破城擒得完颜烈为王孙复仇,此城子女王帛,尽数赏他。”' q4 x# A$ p" K; m& W+ P
  一百名亲兵站在马背之上,将大汗的命令齐声喊出。三军听到,尽皆振奋踊跃,一时箭如飞蝗,杀声震天,或叠土抢登,或竖立云梯,或拥巨木冲城,但城中将士百计守御,攻到傍晚,蒙古军折了四千余人,撤麻尔罕城却是丝毫无损。成吉斯汗自进军花剌子模以来,从无如此大败,当晚在帐中悲痛爱孙之亡,怒如雷霆。  T  o  V9 D9 D+ _
  郭靖回帐翻阅武穆遗书,要想学一个攻城之法,但那撤麻尔罕城的城防与中国大异,遗书上所载的战术均无用处。' C5 \, [% A- l0 w
  郭靖请鲁有脚入帐商议,知他必去就教黄蓉,待他辞出后悄悄跟随,岂知鲁有脚前后布满丐帮的帮众,一见郭靖都是大声喝令敬礼。郭靖寻思:“这当然又是蓉儿的计谋,唉,她总有避我之法,我的一举一动,无不在她料中。”( `' l6 V, o' w* D* ~5 Y
  过了一个多时辰,鲁有脚回报道:“这大城急切难攻,小人也想不出妙策。且过几日,看敌军有无破绽,再作计较。”郭靖点头不语。
( a- ]7 G% Q4 q# M' b' Q  他初离蒙古南下,只是一个浑浑噩噩、诚朴木衲的少年,但一年来迭经忧患,数历艰险,见识增进了不少。这晚在帐中细细咀嚼画上两首词的词义,但觉缠绵之情不能自己,心想:“蓉儿决非对我无情,定是在等我谢罪。只是我生来愚蠢,却不知如何补过,方合她的心意。”想到此处,不禁烦恼不已。) I4 v' t  \0 K1 F7 e! g; R3 U
  这晚睡在帐中,翻来覆去思念此事,直到三更过后,方才迷迷糊糊的睡去,梦中却与黄蓉相遇,当即问她该当如何谢罪,只见她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郭靖大喜,一跃而醒,却已记不起她说的是几句什么话。他苦苦思索,竟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懊闷之下,连敲自己脑袋,突然灵机一动,大叫:“快请鲁长老进帐。”
& b( ?% T4 O' B  鲁有脚只道有什么紧急军务,披著羊裘赤足而来。郭靖道:“鲁长老,我明晚无论如何要与黄姑娘相见,不管是你自己想也好,请教旁人也好,限你明日午时之前,给我筹划一条妙策。”鲁有脚吃了一惊,说道:“黄帮主不在此间,官人怎能与她相见?”郭靖道:“你神机妙算,定有智计,明日午时若不筹划妥当,军法从事。”
. K* e7 m: \9 c8 I& W8 O6 C  鲁有脚欲待抗辩,郭靖转头向亲兵道:“明日午时,派一百名刀斧手帐下伺候。”亲兵大声应了。鲁有脚愁眉苦脸,转身出帐。* z% G: a! E1 D) b6 f% d
  次日一早大雪,城墙上坚冰结得滑溜如油,如何爬得上去?成吉斯汗收兵不攻,眼见天时尚有数月寒冷,若舍此城而去。则西进时在后路留下这十余万敌军,随时会被截断后路,腹背受敌;若屯兵城下,只怕敌人援军云集,一个寡不敌众,一战而溃,那就是覆军异域,匹马无归。他背著手在帐外彷徨无计,望著城墙边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峰兀自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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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回  雪峰羊梯) g9 o. b" j' Y9 m% e, Z
  这雪峰生得极为怪异,平地斗然拔起,孤零零的耸立在这草原之上,就如一株无枝无叶的光干大树,所以当地土人称为“秃木峰”。撤麻尔罕城倚峰而建,西面的城墙借用了一边山峰,营造之费既省,而且坚牢无比,可见当日建城的将作大匠极具才具。这山峰陡削异常,全是坚石,草木不生,纵是猿猴也决不能攀援而上。撤麻尔罕城得此屏障,真是固若金汤。/ ^% z& U. \8 o( \& ^
  成吉斯汗发了半曰愁,心想:“我自结发起事,大小数百战,从未如今日之困,难道竟是天绝我么?”眼见大雪纷纷而下,驼马营帐尽成白色,城中却是处处炊烟,令人更增愁闷。
3 S. `6 e1 ^. B9 v7 g* Z7 S3 n, m7 {  郭靖却另有一番心事,只怕这蛮干之策被黄蓉一举轻轻消解,再说鲁有脚若是当真不说,自己也决不能将他斩首。时近正午,他沉著脸坐在帐中,两旁刀斧手各执大刀侍立,只听得军中号角吹起,午时已届。鲁有脚走进帐来,说道:“小人已经想得一个计策了,但怕官人难以照计行事。”郭靖大喜,说道:“快说,就是要我性命也成,有什么难行?”. `  E5 G0 M$ l6 _3 \2 t! |. [
  鲁有脚一指秃木峰的峰顶道:“今晚子时三刻,黄帮主在峰顶相候。”郭靖一呆,道:“她怎么上得去?你莫骗我。”鲁有脚道:“我早已说官人不肯依言,纵然想得妙策,也是枉然。”说罢打了一躬,转身出帐。9 ~2 M5 p8 E! R" o* E3 e
  郭靖心想:“果然蓉儿随口一句话,就叫我束手无策。这秃木峰比铁掌山中指峰尚高数倍,蒙古的悬崖更没法相比。纵然有白雕在此,也不能驮我上峰?难道峰上当真有什么神仙,能垂下一根绳子吊我上去么?”* A7 _9 C/ r8 ]
  当下闷闷不乐的遣去刀斧手,单骑到秃木峰下察看,但见那山峰上下一般粗细,峰周结了一层厚冰,晶亮滑溜,就如当日冻困欧阳锋的那根大冰柱一般,只怕自有天地以来,除了飞鸟之外,决无人兽上过峰顶。他仰头望峰,忽听拍的一声,头上皮帽跌在雪地,突然醒悟:“是了,蓉儿并非真的约我上峰,只是试我对她是否诚心。我定当舍命而上,纵然失足死了,也是为她的一番心意。”言念及此,心下登时舒畅。
& G9 R7 i& p+ m% H! R9 w7 n  这晚他饱餐一顿,结束定当,腰中插了匕首,背负一条长索,天未全黑,即举步出帐。只见鲁简梁三长老站在帐门,说道:“小人送官人上峰。”郭靖愕然道:“送我上峰?”鲁有脚道:“正是,官人不是与黄帮主有约在峰顶相会么?”郭靖大奇,心道:“难道蓉儿并非骗我?”他又惊又喜,随著三人走到秃木峰下。5 m0 |% _1 ~; x4 M. w
  只见峰下几名亲兵,赶著数十头牛羊相候。鲁长老道:“宰吧!”一名亲兵举起尖刀,将一头山羊的后腿割了下来,乘著血热,按在峰上,刹时间鲜血成冰,将一条羊腿牢牢冻在峰壁,比用铁钉钉住还要坚固。
+ o$ m, ?9 M6 C3 c, P  郭靖尚未全懂此举用意,另一名亲兵又已砍下一条羊腿,去黏在先前那羊腿之上,两条羊腿相距约为四尺。郭靖大喜,才知三长老是用羊腿建搭梯级,当此酷寒,再无别法更妙于此策,只见鲁有脚一纵而起,稳稳站在第二条羊腿上。简长老砍下一条羊腿,向上掷去,鲁有脚接住了又再黏上。, G+ O* e5 D9 l0 \. w  N! M8 Q
  过不多时,这“羊梯”已高达十余丈,在地下宰羊传递上去,未及黏上峰壁,已然冻结。郭靖与三长老垂下长索,将活羊吊将上去,随杀随黏。这“羊梯”建至山峰半腰,罡风吹来比地下猛烈倍增,幸好四人各有过人的武功,身子虽微微摇晃,双脚却在羊腿上站得极稳,一直忙到半夜,这“羊梯”才建到峰顶。三长老固然疲累之极,郭靖也已出了好几身大汗。
; O( k9 L% D, I, I- a  鲁有脚喘了几口气,笑道:“官人,这可饶了小人么?”8 o( G) R: N3 l( k
  郭靖又是歉然,又是感激,道:“真不知该当如何报答三位才好?”鲁有脚道:“这是帮主之令,再为难的事也当遵办。谁教我们有这么一个刁钻古怪的帮主呢。”三长老一笑下峰,只怕滑溜失足,三人用绳索系在腰里,互相牵援。
6 p" b- Y5 S; l" E  郭靖望著三人一步一步的平安降到峰腰,这才回身,只见那山峰顶上景色瑰丽无比,万年寒冰结成一片琉璃世界,或若古木名花,或若异兽怪鸟,或如山石嶙峋,或如树枝哑槎。郭靖越看越奇,赞叹不已。正自出神,忽听身后格格一声轻笑。; w5 M) d9 j( I  x! J- D( B
  这一笑登时教他全身有如雷轰电震,立即转过身来,月光下只见一个少女身裹白裘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却不是黄蓉是谁?: m- i3 H; I0 d; S% D' \7 f
  郭靖虽明知能在峰山见她,但此番相逢,终究是乍惊乍喜,疑在梦中。两人凝望片刻,相互奔近,不提防峰顶寒冰滑溜异常,两人悲喜交集,均未留意,嗤嗤两响,同时滑倒。郭靖生怕黄蓉跌伤,人未落地,运劲向前一纵,抢著将她抱住,这才轻轻卧倒。两人睽别经年,此时重会,搂住了那里还能放开?" E. ]! }8 w' y3 X5 P* e
  过了好一阵子,黄蓉轻轻挣脱,坐在一块高凸有如石凳的冰上,说道:“若不是见你想得我苦,我才不来会你呢。”郭靖傻傻的望著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隔了良久,才叫了声:“蓉儿!”黄蓉应了他一声。郭靖喜悦万分,又叫道:“蓉儿!”
7 w. V9 e4 o4 f  黄蓉笑道:“你还叫不够么?我虽不在你身边,难道你每天不是叫我几十遍么?”郭靖道:“你怎么知道?”黄蓉微笑道:“你见不著我,我却常常见你。”郭靖道:“你一直在我军中,干么不让我相见?”黄蓉嗔道:“亏你还有脸说呢?你一知道我平安无恙,就会和那华筝公主成亲。我宁可不让你知晓我的下落好。你道我是傻子么?”
: Y( z  D* m* }( ~2 [  郭靖听她提起华筝的名字,狂喜之情渐淡,惆怅之心暗生。
; b  t% j+ k/ y- I  黄蓉四下一望,又道:“那座水晶宫多美,咱们到里面坐下说话。”郭靖顺著她眼光瞧去,只见一大块坚冰中间凹了一个洞穴,给月光一照,黑影幽幽,掩映生姿,真似是一座整块大水晶雕成的宫殿。
" M2 }& y/ K* Z  两人携手走进冰洞,挨著身子坐下。黄蓉道:“想到你在桃花岛上那般待我,你说我该不该饶你?”郭靖站起身来,说道:“蓉儿,我给你磕头赔罪。”他一本正经,当真就要跪下。& U5 w- g4 T5 r1 w# Y
  黄蓉嫣然微笑,道:“算了吧,若是我不饶你,你就是砍鲁有脚的一百个头,我也懒得爬这高峰呢!”郭靖道:“蓉儿,你真好。”黄蓉道:“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先前只道你一心一意就在想给师父报仇,心眼里没我这个人半点影子,我自然生气啦!后来见你和欧阳锋立约,为了我宁愿饶他三次不死,这么说,你倒当真把我放在心上。”. y7 |; Q3 ]( R; D# Q
  郭靖摇头道:“你到这时才知道我的心。”黄蓉又抿嘴一笑,道:“你瞧我穿的是什么?”郭靖的眼光一直望著她脸,听得她问,才看她身上,只见她穿著一袭白色貂裘,正是当日两人在张家口订交时自己送给她的,心中一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 ~  ~. L1 [6 K5 U/ ?3 H  两人倚偎著坐了片刻,郭靖道:“蓉儿,我听师父说,你在铁枪庙里被欧阳锋逼著同行,后来怎么逃脱了他的魔掌?”黄蓉叹道:“就只可惜了陆师哥好好一座归云庄。老毒物那曰逼我跟他讲解九阴真经,我说讲解不难,但须得有个清静所在。老毒物说这个自然,咱们去僻静之地找所寺院。我说寺院中和尚讨厌,我又不爱吃素。老毒物说那怎么办。我说太湖边上有座归云庄,那里风景既美,酒菜又好。老毒物说好吧,一切依你。”
7 f& A( p; L7 C5 x7 R# m8 n5 c  郭靖道:“他怎么不起疑心?”黄蓉道:“他料知我识得归云庄主,可是他这人有多自大,那把旁人放在眼内。他说不管那庄上有你多少朋友,老毒物全对付得了。两人到了归云庄上,陆师兄父子却全不在家,原来一齐到江北宝应程大小姐府上探访亲家去啦。你知道那庄子是按著我爹爹五行八卦之术建造的。老毒物一进庄,就知不妙,正想拉了我退出,可是我东一钻西一拐,早就躲了个没影没踪。他找我不到,怒上心来,一把火将归云庄上烧成了白地。”
9 d% K3 S- g9 [8 F! @* ?  郭靖“啊哟”一声。黄蓉道:“我料想到他要烧庄,要大伙儿事先都躲开啦。老毒物虽抓我不到,可是他也当真歹毒,守著去桃花岛的途径候我,几次险些儿给他撞到,后来我索性到蒙古来,他又随后跟著。傻哥哥,幸好你傻里傻气的,若是跟老毒物一般机灵,两个前后合围,我可不知该躲到那里去啦。”郭靖赧然一笑。9 B" H9 o* s9 K+ g: I
  黄蓉道:“但最后还是你聪明,知道逼鲁有脚想计策。”郭靖道:“蓉儿,这是你教我的啊。”黄蓉奇道:“我教你的?”郭靖道:“你在梦里教我的。”当下把梦中情境说了一遍。
7 W" u; j7 U* ~9 l6 {& K  黄蓉这次却不笑他,心中甚是感动,幽幽的道:“古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这般思我念我,我其实早该与你相见了。”郭靖道:“蓉儿,以后你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 E1 N$ m- d. ]8 J& l$ \
  黄蓉望著团团围绕山峰的云海出了一会神,忽道:“靖哥哥,我冷。”郭靖忙将身上皮裘解下,给她披在身上,道:“咱们下去吧。”黄蓉道:“好,明晚咱们再来这里,我把九阴真经的要义详详细细说给你听。”郭靖大感诧异,问道:“什么?”黄蓉的右手本来与他左手握著,这时用力捏了他一把道:“我爹爹译出了真经最后那一篇中叽哩咕噜的文字,明晚我来说给你听。”郭靖心想:“这篇梵文明明是一灯大师译出的,怎么说是她爹爹?”心头疑惑,正要再问,黄蓉又在他手上捏了一把。1 ^- N2 d/ \8 v! }9 M; w( ?
  他见黄蓉如此,心知中间必有缘故,当下随口答应了,两人一齐下峰。回到帐中,黄蓉在他耳边低声道:“欧阳锋也到了山峰上,咱们说话之时,他就在后面偷听。”郭靖大吃一惊,道:“啊,我竟没发觉。”: c4 n; Q2 Q, k7 q
  黄蓉道:“他躲在一块冰岩后面。老毒物老奸巨猾,这次却忘了冰山透明,藏不了人。我也是直到月光斜射,才隔了冰山隐隐看到他稀淡的人影。”郭靖道:“原来你提九阴真经什么,是说给他听的。”黄蓉道:“嗯,我要骗他到山峰绝顶,咱们却毁了羊梯,教他在山顶上做活神仙。”郭靖鼓掌叫好。
! ~! R) f# e, t/ j# j$ A  次日成吉斯汗下令攻城,又折了千余精锐,却没半点进展。) v! t  K/ X% W* R9 s
  当晚靖蓉与丐帮三长老安排定当,只待欧阳锋上得峰去,就在下面毁梯。岂知那欧阳锋狡猾殊甚,竟也防到了这著,远远守在一旁,不等靖蓉上峰,他竟不现身。
% O2 _5 x$ N" E" `7 Q" {/ x  黄蓉微一沉吟,又生一计,命人预备了长索,用石油浸得湿透。原来花剌子模即今中亚细亚一带,遍地盛产石油,千余年以前,当地居民即知用以煮饭烧物。据元史载。成吉斯汗攻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时,曾以大量石油浇屋燃烧,而因之破。+ o* B9 @. b3 l9 w
  靖蓉二人背负长索上峰,坐在水晶宫中谈论。过不多时,欧阳锋的人影果在冰岩后面隐约显现。此人轻功已练至炉火纯青之境,山峰驰冰,竟是悄无声息,料想二人定难知觉。黄蓉当即说了几节经文,两人假意研讨。这研讨是假,谈的经文却句句是真。欧阳锋听在耳里,但觉妙义无穷,不由得心花怒放,心想我若逼那ㄚ头,她纵然无奈说了,必不肯说得这般详尽,在此窃听,那真是美不可言。
+ ?$ P# d! m  m. B5 f' c  黄蓉慢慢讲解,只讲得三句经文的要义,忽听峰下吹起号角,呜呜之声,响得甚是紧迫。郭靖一跃而起,叫道:“大汗点将,我得下去。”黄蓉道:“那么咱们明儿再来。”郭靖道:“上峰下峰,极是费事,在帐中说不好吗?”黄蓉道:“不,欧阳锋那老儿到处寻找,此人老奸巨猾,没地方躲得了他。但凭他再奸猾十倍,也决想不到咱俩会在这山峰绝顶。”欧阳锋暗自得意:“嘿,莫说小小一个山峰,就是逃到天边,我也追得到你。”; E% I3 T6 X- X$ y8 B: y5 P
  郭靖道:“那么你在这里等著,半个时辰之内,我必可赶回。”黄蓉点头答应,郭靖迳自下峰。他把黄蓉一人留在峰上,心中终是惴惴不安,但想欧阳锋一意要偷听真经,必不会现身害她。
  g4 [5 @! b4 h4 X7 r  过了一盏茶时分,黄蓉料想郭靖已攀下山峰安排妥当,于是站起身来,自言自语:“这峰上不知有鬼没有?想起杨康和穆念慈姊姊,当真心里害怕,我下去一会,再跟靖哥哥一起上来。”欧阳锋只怕被她发觉,缩在冰岩后面,不敢丝毫动弹,眼见她也攀下峰去了。
- P8 L/ |  F0 e1 s, Y' B3 x  郭靖与三长老守在峰脚,一见黄蓉下来,立即举火把点燃长索。原来郭靖下峰之时,将浸了石油的长索按在只只冰冻的羊腿之上。长索一路向上燃烧,羊腿受热冰熔,每步梯级自下而上的逐一跌落,眼见一条火蛇向上蜿蜒爬去,黑夜中火光映著冰雪,煞是好看。4 M  O( [4 O& ?9 j' {3 |, s. x. \
  黄蓉拍掌叫好,道:“靖哥哥,你说这次还饶他不饶他?”郭靖道:“这是第三次,咱们不能失信背约。”黄蓉道:“我有个法儿,既不背约,又能杀了他给你师父报仇。”郭靖大喜,道:“蓉儿,你当真全身是计,怎么能有这般妙法?”
* o( N/ F/ F6 L1 y  O4 P3 K. K- N% L; [  黄蓉笑道:“那也一点不难。咱们让老毒物在山峰上喝十天十夜西北风,叫他又冻又饿,熬个筋疲力尽,然后搭羊梯救他下来,救他下峰,那是第三次饶他了,是不是?”郭靖道:“是啊。”黄蓉道:“你既饶了他三次,那就不用再跟他客气,一等他下峰,踏上平地,咱俩同时动手,再加上三位长老相助,咱们五人打一个半死不活的病夫,你说能不能杀他?”郭靖摇头道:“那当然够,只是这样杀他,未免有点胜之不武。”黄蓉道:“嘿!跟这种歹毒之人,还讲什么武不武呢?他害你二师父、四师父之时,手下可曾容情了?”
8 C( k0 ~! B! k  想到恩师的血海深仇,郭靖不由得目眦欲裂,又想欧阳锋本领高强,若是这次放过了他,以后未必再有复仇机会,当下咬牙道:“好,就是这么办。”) Z4 z5 l, d+ Z
  两人回到帐中,这番当真研习起九阴真经上的功夫来,谈论之下,都觉对方一年来武功大有长进,心中均感欣慰。
/ O% |, r' E& P7 R, p  谈到后来,郭靖说道:“蓉儿,完颜烈那奸贼就在城内,我们眼睁睁的瞧著,却拿他无可奈何,你倒想个攻城的妙法。”黄蓉沉吟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筹到了十几种法儿,但没一种当真管用。”郭靖道:“丐帮兄弟之中,大概有十几个轻身功夫甚是了得,再加上你我二人,咱们试试攻城如何?”黄蓉道:“这城墙每一丈之内,总有十几把强弓守著,别说不易爬进,即令十几个人个个都冲进了城,里面守军十多万人挡住了,定无机会斩关破门。”两人长夜纵谈,这一晚竟没睡觉。
+ F7 d4 s, |& e& h3 v  次日清晨成吉斯汗又下令攻城,一万余名蒙古兵扳起弹石机,只见石块如雨般落向城中,但城内的防御建得极是巧妙,落石虽多,杀伤却少,一连三日,蒙古军百计攻击,始终不逞。- _& r4 _4 C2 \4 `- j
  到第四日上,天空又飘下鹅毛大雪。郭靖望著峰顶道:“只怕等不到十日,欧阳锋就冻得半死了。”黄蓉道:“他内功精湛,可以熬到十天。”一语刚毕,突然两人同时惊叫,只见山峰上落下一物,正是欧阳锋的身形。黄蓉拍手喜叫:“老毒物熬不住,自行寻死啦!”
& }" E8 x4 A- L  只是他并非笔直下堕,身子在空中飘飘荡荡,就似风筝一般。靖蓉二人大奇,心想从这万丈高峰落下,不跌个粉身碎骨才怪,可是他下降之势怎么如此缓慢,难道老毒物当真还会妖法不成?片刻之间,欧阳锋又落下一程,二人这才看清,只见他全身赤裸,头顶缚著两个大圆球一般之物。黄蓉心念一转,已明其理,连叫:“可惜!”
+ v: c5 X! ]- a* Z  原来欧阳锋熬了几日冻饿,情急智生,想到一法。他除下裤子,把两只裤脚打了个结,又怕裤子不牢,将衣衫都除下缚在裤上,双手持定裤腰,咬紧牙关一跃,从山峰上跳了下来。这法子原来极为冒险,只是死中求生,除此更无他策,那知一条裤子都鼓满了气,竟将他下降之势大为减弱。他不穿裤,双手几乎冻固,当下仗著超人内功,强自运气周流全身,与寒气冰雪相抗。" \2 G  b3 {# Y
  黄蓉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倒想不出奈何他之法。此时城内外两军尽已瞧见,数十万人仰起了头,看这空中飞人,许多小兵只道是神仙下凡,都跪在地下磕头膜拜。
" {; L: k0 p& V- m) W9 \  郭靖看著欧阳锋落下之势,必是堕入城中,待他离地尚有数十丈,抢过一张弹弓,连珠箭发,往他裤子上射去,心想裤子一破,从这数十丈处掉将下来,武功虽强也必重伤。好个欧阳锋,人在半空,却是眼观四方,一见箭到,腰一弯,左足连挥将郭靖射上来的箭一一踢开。
+ k5 V+ i- _  W  三军喧哗声中,成吉斯汗已听到郭靖的约略禀报,下令道:“放箭!”登时万弩同张,箭似飞蝗,一齐向欧阳锋射去,他就是有千手万腿,也难以逐一拨落。
9 z! m+ ?: t' v! i- l  他全身赤裸,在空中又无可闪避,眼见要将他射得剌猬相似。欧阳锋见情势危急,突然松手,登时头下脚上的倒堕下来。数十万人齐声呼喊,直欲惊天动地。+ E; W) [; E4 D# e
  只见他在半空腰间一挺,扑向城头的一面大旗。此时西北风正厉,将那大旗自西至东张得笔挺,欧阳锋左手前探,已抓住了旗角,就这么微一借力,那大旗已中裂为二。欧阳锋一个觔斗,双脚勾住旗杆,直滑下来,消失在城墙之后。4 N0 l3 i& ^* y! q
  两军见此奇事,无不骇然,一时纷纷谈论,竟忘了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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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3:13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 N) k* p+ R$ C  Q  ]
第一百零五回  天兵天将
+ H* X) c* @8 ?4 X: Y) F  郭靖心想:“此次不算饶他,下次岂非尚须相饶一次?蓉儿定然极为不快。”那知一转头,却见黄蓉眼含笑意,忙问:“蓉儿,什么事高兴?”黄蓉双掌一拍,笑道:“我送一份大礼给你,你喜不喜欢?”郭靖道:“什么礼啊?”黄蓉道:“撤麻尔罕城。”郭靖一怔,黄蓉道:“老毒物教了我一个破城之法,你去调兵遣将,今晚大功可成。”当下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只把郭靖喜得连连鼓掌。
$ W0 f& F; @- F5 @% p: }+ q" n6 G# k  是日未正,郭靖传下密令,命部属割破帐篷,制成一顶顶小伞,下系绳索,限一个半小时辰内缝成一万顶。将士尽皆起疑,心想帐篷全数割破,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一夜也是难熬,但主帅有令,只得遵从。
/ j9 |1 z9 ]* U0 w% q9 `2 w  郭靖又令调集军中供食用的牛羊,在雪峰下候令。令一个万人队,在北门外三十里处布成天覆、地载、风扬、云垂四阵,专等捕帅捉将;令一个万人队在北门两侧布成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四阵,勒逼敌军投向天地风云四阵之中;令第三个万人队依令北开。待到戍末亥初,郭靖派兵禀报大汗,敌城眼见可破,请调重兵冲城。成吉斯汗得报将信将疑,急令郭靖进帐回报。亲兵言道:“金刀驸马此时已率部出击,只待大汗接应。”' Z: f5 L! f1 K
  只听郭靖阵中吹动号角,千余人宰牛杀羊,将肉块冻结在高峰之上。丐帮中高来高去的好手甚多,互相传递牵援,片刻间架成了百余道“羊梯”。郭靖一声令下,自己当先抢上,一万名将士各以长索系腰,慢慢爬上了峰顶。此刻严令早传,不许发出丝毫声息。黑夜中但见百余条夭矫巨龙蜿蜒上峰。
, z+ M- h/ T7 N$ H: \  这山峰绝顶方圆不广,一万人拥得密密层层,后来者几无立足之地。郭靖令将士在腰里系上小伞,各执兵刃,跃入城中,齐攻南门。) w# R9 w# J% n9 E2 L
  他手掌一拍,第一个跃下。众军日间曾见欧阳锋从峰上降落,各人身上小伞比他鼓气入裤之法稳当得多,又见主帅率身士卒,当下个个奋勇。一时之间,空中宛似万花齐放,一顶顶小伞张了开来,带著将士稳稳下堕。
" L3 h- `4 _* i7 }  黄蓉坐在峰顶冰岩之上,眼见大功告成,不由得心花怒放,寻思:“成吉斯汗破城与否,原来与我无关。但若靖哥哥能听我言语,倒可乘机成就一件大事。”8 w, ?* D( g4 H. ?* K0 m3 m4 f
  且说郭靖待降至离地数丈处,扯下背上小伞,足未点地已舞动大刀,猛往守军扫去。
9 H9 I- v4 k1 N  w  此时城中已有少数守军惊觉,但斗见成千成万敌军从空而降,骇隍之余那里还有斗志?最先著地的又是丐帮帮众,个个武艺高强,接战片刻,早已攻近城门。接著蒙古军先后降落,虽有数百名军士因伞破跌毙,但十成中倒有九成平安著地。千余人受风吹荡,落入城中各处,被花剌子模军围住,或擒或杀,其余将士却尽在城门左右。郭靖令半数抵挡敌军,半数斩关开城。
8 }$ w/ j6 g: I( e) h( G  成吉斯汗听得城内喊声大振,知道郭靖所言非虚,当即尽点三军,攻向城边,只见南门大开,数百名蒙古军执矛守住。当下几个千人队一涌而入,里应外合,十余万守军张皇失措,不知敌军从何而来。5 O3 r3 ~" U# k0 ]
  未及天明,守军大溃。花剌子模国王得报北门尚无敌军,当即开城北奔。那知郭靖的一个万人队早就候在两侧,箭矛齐施,大杀一阵。那国王无心恋战,命完颜烈率兵殿后,自己在亲兵拥护下当先逃命。, ?# J1 R7 |% x! v( V# \' j
  那花剌子模军虽败,毕竟人数众多,此时困兽之斗,个个情急拼命。郭靖兵少,阻拦不住。前面快马不住报来,说道敌军即将突围。郭靖想起兵法有云:“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莫追。”当即下令变阵。但见令旗展旗处,天地风云四阵让开通路,数万花剌子模军疾冲而过,又见令旗一扬,号炮响起,四阵重又合围。此刻敌军只余下殿后的数千人,虽皆精锐,然败军之余,士无斗志,尽数为郭靖部属所擒。郭靖检点俘虏,却不见完颜烈在内,此仗虽获全胜,仍是不免怏怏。
0 a& e7 {! S& [; S* q. ~- g: s  待到天明,城中残敌肃清。成吉斯汗在王宫大集诸将。1 P- \  z9 v+ F, b* F  }3 f
  郭靖正在整军,慰抚部下伤亡将士,黄蓉与鲁有脚等三长老都在其内。黄蓉双手一拍,两名小军抬上一只大麻袋,她笑道:“喂!你猜猜里面是什么?”郭靖笑道:“这城中千奇百怪的物事都有,怎猜得著。”黄蓉道:“那是我送给你的,定要教你欢喜。”! Q% I! `6 g9 u" O  K, r& ?8 \- k
  郭靖忽然想起,裘千仞曾在铁掌峰上将南琴作为礼物,放在竹篓里送给杨康,莫非黄蓉在城中找到什么美貌女子,也来开开自己玩笑?他知黄蓉刁钻古怪,人所难测,当下摇头道:“我不要。”黄蓉笑道:“你当真不要?见到了可别改口。”
  v0 n9 r4 m* G2 P! v  她将麻袋一抖,袋中果然跌出一个人来,只见她头发散乱,满脸血污,披著一件花剌子模小兵所穿的皮袄。一看他面目,赫然是大金赵王完颜烈。郭靖大喜,道:“蓉儿,你从那里捉来?”黄蓉道:“我见败兵从北门出来,一队兵打著赵王旗号,一个金盔锦袍的将军领军奔东。我想完颜烈这厮狡猾得紧,败军之后决不会公然打起赵王旗号,这定是个金蝉脱壳之计。旗号向东,他必向西遁逃,当下与鲁长老等在西边埋伏,果然拿到这厮。”郭靖深深向她打了一躬,说道:“蓉儿,你替我报了先父之仇,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 i$ @0 ?. R3 D5 G2 S# `  黄蓉抿嘴笑道:“那也是碰巧罢啦。你立下此功,大汗必有重赏,那才教好呢。”郭靖道:“我也没什么想要的。”黄蓉向旁走开,低声道:“靖哥哥,你来。”郭靖跟了过去。黄蓉道:“这世界上难道你当真没什么可要了?”郭靖一怔道:“我只要一样,就是盼望永远不和你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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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回  虎将慈心
- M7 m9 k5 L4 a9 k2 b* Z  黄蓉道:“今日你立此大功,纵然有什么事触犯于他,我想他也决不会发作。”郭靖“嗯”了一声,还未明白。黄蓉又道:“今日若是你求他封什么官爵,他必答应。但若求他不封什么官爵,他也难以拒绝,要紧的是,须得要他先行亲口明言,不论你求什么,他都允可。”郭靖道:“是啊!”
& |3 X1 i# r# D  黄蓉听他说了“是啊”两字,不再接可,只是摇头,恼道:“你这金刀驸马做得挺美,是不是?”这两句话把郭靖说得恍然大悟,叫道:“嗯,我明白啦,你叫我去向大汗辞婚,叫他答允在先,待我说出口后难以拒绝。”黄蓉愠道:“那可全凭你自己了,说不定你爱做驸马爷呢?”郭靖道:“蓉儿,华筝公主待我一片真心,可是我对她始终情若兄妹,起初我拘于婚约的信义,不便背弃婚约,若是大汗肯收回成命,那当真两全其美。”
. Z* S  c% V- n' X1 k" A: i  黄蓉心中甚喜,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郭靖欲待再说,忽听宫中金角二次响起,伸手在黄蓉手上一握道:“蓉儿,你听我好音。”当下押著完颜烈进宫朝见大汗。, ?6 j% d) E, l, J& f) t
  成吉斯汗见郭靖进来,心中大喜,亲下宝座迎接,携著他手上殿,命左右搬来一张锦凳,叫郭靖坐在身旁。待听郭靖说起拿到完颜烈,成吉斯汗更喜,见完颜烈俯伏在地,提提起右足踏在他的头上,笑道:“当时你到蒙古来耀武扬威,可曾想到也有今日?”完颜烈自知不免一死,抬头说道:“当时我金国兵力极盛,恨不先灭了蒙古,致成今日之患。”成吉斯汗大汗,命亲兵牵将出去,就在殿前斩首。郭靖想起父亲仇终于得报,心中又喜又悲。& ^0 e+ \6 l) }+ f4 B3 p) I
  成吉斯汗道:“我曾说破城擒得完颜烈者,此城子女玉帛尽数赏他,你领兵点收去吧。”郭靖摇头道:“我母子承大汗恩庇,足够温饱,奴仆金帛,多了无用。”成吉斯汗道:“好,这正是英雄本色。那么你要什么?但有所求,我无不允可。”郭靖离座打了一躬,说道:“欲求大汗一事,请大汗勿怒。”成吉斯汗笑道:“你说罢。”+ M# q! x$ w% L  t
  郭靖正欲说出辞婚之事,忽听远处传来成千成万的哭叫呼喊之声,震天撼地,惊心动魄。殿上诸将一齐跃起,抽出长刀,只道撤麻尔罕城中军民突然起事,都要奔出镇压。成吉斯汗笑道:“没事没事。这狗贼不服天威,累得我损兵折将,又害死了我的爱孙,须得大大洗屠一番。大家都去瞧瞧。”当下离座步出,诸将跟随在后。9 P) f7 a+ ~7 {
  众人出宫后一齐上马驰向西城。但听得哭叫之声愈来愈是惨厉。一出城门,只见数十万人扶老携幼,一队队排在城外空地之上。原来蒙古人命令城中居民尽数出城,不得留下一个。当地居民还道是蒙古人点阅户口,以防藏匿奸细。那知蒙古军队先搜去居民全部兵器,再点出各种巧手工匠,随即在人丛中拉出美貌的少妇少女。撤麻尔罕居民此时才知大难临头,有的欲图抵抗,当场被长刀长矛格毙。美貌妇女一拉出人群,即被绳索缚起。蒙古军十几个千人队齐声呐喊,向人丛冲去,不分男女老幼,举起马刀乱砍。这一场屠杀,当真是惨绝人寰,自白发苍苍的老翁,以至未离母亲怀抱的婴儿,无一得以幸免。当成吉斯汗率领诸将前来察看时,早已有十余万人命丧当地,四下铁蹄如飞,蒙古马的铁蹄踏著遍地尸首,奔驰来去。
9 h8 K6 G2 T2 s: N- Y' ?# w- z  成吉斯汗哈哈大笑,叫道:“杀得好,杀得好,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郭靖看了片刻,再也忍耐不住,驰到成吉斯汗马前,叫道:“大汗,你饶了他们吧。”成吉斯汗手一摆,喝道:“尽数杀光,一个也不饶。”郭靖不敢再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人丛中逃了出来,扑在一个被战马撞倒的女人身上,大叫:“妈妈!”一名蒙古兵一冲而过,长刀挥处,母子两人砍为四段。那孩子一时未死,尚自牢牢抱住母亲。- |) v9 Q2 V8 O# M6 f. [/ M. b
  郭靖胸中热血沸腾,叫道:“大汗,你说过这城中的子女玉帛都是我的,怎么你又下令屠城。”成吉斯汗一怔,笑道:“你自己不要的。”郭靖道:“你说不论我求什么,你都允可,是么?”成吉斯汗点头微笑。郭靖大声道:“大汗言出如山,我求你饶了这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 D6 U9 [3 u: X1 k3 B) |  成吉斯汗大为惊诧,万想不到他竟会求恳此事,但既已答应,岂能反悔?心中极为恼怒,双目如要喷出火来,瞪著郭靖,手按刀柄,喝道:“小混蛋你当真求我此事?”( g( n: `# {0 R! I6 q7 q
  诸王众将见大发怒,都是吓得心惊胆战,这些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将,刚猛骠悍,视死如归,但大汗一怒,却是人人不寒自栗。9 P3 f9 H1 R$ Z% W
  郭靖从未见成吉斯汗如此凶猛的望著自己,也是极为害怕,身子不由得微微打战,说道:“只求大汗饶了这些百姓的性命。”
4 C5 Q& \$ H3 X  成吉斯汗低沉著嗓子道:“你不后悔?”郭靖想起黄蓉教他辞婚,现下放过这个良机,不但终身要失去大汗的欢心,而自己与黄蓉的良缘却也化为流水,但眼见这数十万百姓呼叫哀号的惨叫,如何能为自己打算,当即昂然道:“我不后悔。”
- ?$ M$ W1 \' W9 I  成吉斯汗听他声音发抖,知他心中害怕,但仍是鼓勇强求,也不禁佩服他的倔强,拔出长刀,叫道:“收兵!”亲兵吹起号角,数万蒙古骑兵都是满身鲜血,从人丛中纵马而出,整整齐齐的排列成阵。. d$ J0 C* M1 N& E* @
  成吉斯汗自任大汗以来,从无一人敢违逆他的旨意,这次被郭靖硬生生的将他屠城之令扼住,心中甚是恼怒,大叫一声,将长刀重重抛在地下,驰马回城。诸将都向郭靖横目而视,心想大汗盛怒之下,不知是谁倒霉,要吃他的苦头。攻破撤麻尔罕城后本可大掠大杀数日,这么一来,破城之乐是全盘落空了。+ x8 M& J  L, n4 U; F- k
  郭靖知道诸将不满,也不理会,骑著小红马慢慢向僻静之处走去。此时大战初过,城内城外成千成万座房屋尽数化成灰烬,遍地都是尸骸。郭靖心想:“战争的惨酷,一至于斯,我为了报父亲之仇,领兵来杀了这许多人,大汗为了要征服天下,杀人更多。可是这些将士百姓,却又犯了什么罪孽,落得这般血染黄沙,骨弃荒野?”他愈想愈是心中不安,心想:“我破城为报父仇,到底该是不该?”
3 U- E: z6 H% t# p9 B1 R# M  他一人一骑,在荒野中走来走去,苦苦思索,直到天黑,才回到城中宿营之处。走到营门,只见大汗的两名亲兵候在门外,上前行礼,说道:“大汗宣召驸马爷,小人相候已久,请驸马爷快去。”" C2 i  _2 Y; f4 H
  郭靖心想:“我日间逆了大汗旨意,他要将我斩首也未可知。事已至此,只好相机行事。”当下招手命自己的一名亲兵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叫他急速报与鲁有脚知道,自己迳行入宫。他心中惴惴不安,但打定了主意:“不管大汗如何威逼震怒,我总是不收回饶赦满城百姓的求恳。他是大汗,不能食言。”( N5 N3 C; j# ^) F& v
  他满心以为成吉斯汗必在大发脾气,那知走到殿门,却听得大汗爽朗的大笑之声一阵阵从殿中传了出来。郭靖加快脚步,走进殿去,只见成吉斯汗身旁坐著一人,脚边又坐著一个少女,倚在他的膝上。坐著的是童颜白发,原来是长春子丘处机,脚边的少女却是华筝公主。
% [9 R& I0 _! A, \  郭靖大喜,忙奔上前相见。成吉斯汗从侍从手中抢过一枝长戟,掉过头来,戟杆往郭靖头上猛击下去。郭靖一惊,侧头让开,这杆打在他的左肩,崩的一声,戟杆断为两截。成吉斯汗却哈哈大笑,叫道:“小混蛋,就这么算了。若不是瞧著丘道长和女儿份上,今日要杀你的头。”) V( ^8 m8 M" ~+ k) b- U( G  R
  华筝跳起身来,叫道:“爹!我不在这儿,你定是尽欺侮靖哥哥。”成吉斯汗将断戟往地下一掷,笑道:“谁说的?”华筝道:“我亲眼见啦,你还赖呢。所以我不放心,要和丘道长一起来瞧瞧。”
0 u* E0 u- U% w' `  成吉斯汗一手拉著女儿,一手拉著郭靖,笑道:“大家坐著别吵,听丘道长读诗。”& r' W% z: v' l9 Q/ u: F  g# A
  原来丘处机在烟雨楼斗剑后,知道周伯通安好无恙,害死谭处端的正凶又是欧阳锋,当下与马钰等向黄药师郑重谢罪。全真六子在烟雨楼布阵时,原待杨康前来相救,后来遇到柯镇恶,得悉备细,都是不胜浩叹。丘处机想起收徒不慎,只授武功而不将他带出王府,少年人习于富贵,一个把持不定,终于落此下场,更是自责甚深。这曰得到成吉斯汗与郭靖来信,心中挂念郭靖,当下带了十余名弟子,冒寒西来。& d1 g, R4 i3 h
  (据元史载,丘处机与成吉斯汗来往通信三次,始经昆仑赴雪山相见,途中历时四载,携弟子十八人。弟子李志常撰有“长春真人西游记”一书,详记途中经历,此书今尚行世。为顾及读者兴趣,此节不加详叙。)
+ @3 x  q6 T$ k7 m( v% S  他见郭靖历经风霜,面目黝黑,身子却更为壮健,甚是欣喜。郭靖未到之时,他正与成吉斯汗谈论途中见闻,说有感于风物异俗,做了几首诗,当下捋须吟道:
7 c; a: d9 T( z* y2 E  “十年兵灾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去岁幸逢慈诏下,今春须合冒寒游。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穷急漏诛残喘在,早教生民得消忧。”一位通汉语的文官将诗译成蒙古语。成吉斯汗听了,点头不语。
+ i2 m0 I% t, Q) r5 h  丘处机向郭靖道:“当年我和你师父在烟雨楼头比武,你二师父从我怀中摸去了一首未成律的诗。此番西来,想念我七位旧友,终于将这首诗续成了。”当下吟道:“‘自古中秋月最明,凉风届候夜弥清,一天气象沉银汉,四海鱼龙耀水精。’这四句是你二师父见过的,下面四句是我新作,他却见不到了:‘吴越楼台歌吹满,燕秦部曲酒肴盈。我之帝所临河上,欲罢干戈致太平。’”郭靖想到江南七怪,不禁泪水盈眶。
& {4 @. T: y! f  a6 n$ I% X  成吉斯汗道:“道长西来,想必己见我蒙古兵威,不知可有诗歌赞咏否?”: _: O6 p0 @% S  E9 t) ~6 p
  丘处机道:“一路见到大汗攻城掠地,心中有感,也做了两首诗。第一首云:‘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万灵日夜相凌迟,饮气吞声死无语。仰天大叫天不应,一物细琐徒劳形。安得大千复混沌,免教造物生精灵。’”
6 d$ I/ }0 }6 C  o1 m2 D  那翻译官惊得呆了,那敢译给大汗听。丘处机不予理会,续念道:我第二首是:‘呜呼天地广开辟,化生众生千万亿。暴恶相侵不暂停,循环受苦知何极。皇天后土皆有神,见死不救知何因?下士悲心却无福,徒劳日夜含酸辛?’这两首诗虽不甚工,可是一股悲天悯人之心,跃然而出。郭靖日间见到屠城的惨状,更是感慨万分。成吉斯汗道:“道长的诗必是好的,诗中说些什么,快译给我听。”那翻译官踌躇寻思,想另用一番话搪塞过去,但想郭靖定会说明,那时反而犯了欺君之罪,只得照实翻了。成吉斯汗听了不快,向丘处机道:“听说中华有长生不老之法,盼道长有以教我。”3 j. T, j: H9 `  r/ s
  丘处机道:“长生不老,世间所无,但道家练气,当真能够却病延年。”成吉斯汗道:“请问练气之道,首要在何?”丘处机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成吉斯汗道:“何者为善?”丘处机又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成吉斯汗默然。0 }7 Y  R9 M- R' k- L
  丘处机又道:“中华有一部圣书,叫做‘道德经’,吾道家奉以为宝。‘天道无亲’、‘圣人无常心’云云,都是经中之言。经中又有言道:‘兵者不详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 Q/ a' k* o. n/ W
  丘处机一路西行,见到战祸之烈,心中恻然有感,乘著成吉斯汗向他求教长生延年之术,当下反复开导,为民请命。
+ I4 p: ]: }  _" i0 c% f  成吉斯汗听他劝告自己少用兵、少杀人,言语极不投机,说到后来,向郭靖道:“你陪道长下去休息吧。”
. _7 W' Z) K" N( `3 Z+ U4 k  h  (金庸新版注:花剌子模为回教大国,国境在今苏联南部、阿富汗、伊朗一带。撒麻尔罕城在今苏联乌孜别克共和国境内。据“元史”载,成吉斯汗攻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时,曾以石油浇屋焚烧,城因之破。)4 u* ?, s' X3 J: l- l5 C
  郭靖陪同丘处机辞出,只见黄蓉引著鲁有脚等千余名丐帮帮众,骑了马候在宫外,一见郭靖出宫,黄蓉拍马迎上,笑道:“没事吗?”郭靖笑道:“运气真好,刚碰著丘道长到来。”黄蓉向丘处机行礼见过,对郭靖道:“我怕大汗发怒要杀你,特地领人在此相救。大汗怎么说?答应了你辞婚么?”郭靖踌躇半晌,道:“我没有辞婚。”黄蓉一怔,道:“为什么?”郭靖道:“蓉儿,你千万别生气,因为……”刚说到这里,华筝公主从宫中奔出,大声叫道:“郭靖哥哥。”8 H) `2 ?& a2 }- E; U
  黄蓉一见到她,脸上变色,立即下马,闪在一旁。郭靖想要向她解释,华筝却拉住了他手,说道:“你想不到我会来吧?你见到我高兴不高兴?”郭靖点点头,转头寻黄蓉时,却已人影不见。: G' R7 [1 X$ F  u2 j5 C
  华筝一心在郭靖身上,并未见到黄蓉,拉著他手,咭咭呱呱诉说别来相思之情。郭靖暗暗叫苦:“蓉儿必道我见到华筝妹子,这才不肯向大汗辞婚。”华筝所说的话,他竟一句也没听进耳里。华筝说了一会,见他呆呆出神,嗔道:“你怎么啦?我大远的赶来瞧你,你理也不理人家?”; e! S8 Z- D' n: M' X" n
  郭靖道:“妹子,我挂念著一件事,先得去瞧瞧,回头再跟你说话。”嘱咐亲兵款待丘处机,迳行奔回营房,只听服侍黄蓉的亲兵说道:“黄姑娘回来拿了一幅画,出东门去了。” 7 ?. y8 F6 c# ]4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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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回  沙中陷阱
" z% |2 W" T6 ~7 m: J  郭靖一惊道:“什么画?”那亲兵道:“就是驸马爷常常瞧的那幅。”郭靖更惊,心想:“她将这画拿去,显是跟我决绝了,我什么都不顾啦,随她南下便是。”匆匆留了字条给丘处机,跨上小红马出城追去。
) H7 c: F3 f2 o4 p" m# F  那小红马脚力好快,郭靖只怕找不著黄蓉,心中焦急,更是不住价的催促,转眼之间,已奔出数十里,城郊人马杂沓,尸骸纵横,一到数十里外,放眼望去,但见茫茫白雪一望无边,雪地里却有一道马蹄笔直向东。郭靖心中甚喜:“我这小红马脚力之快,天下无双,再过片刻,必可追上蓉儿。我和她同去接了母亲,一齐南归。华筝妹子纵然怪我,那也顾不得了。”
- e3 J% c0 {8 v2 V# `$ z( c* p  又奔出了十余里,只见马蹄印转而向北,蹄印之旁,却清清楚楚的有一道人的足印,这足印甚是奇特,左脚与右脚之间,相距几有五尺,步子迈得如此之大,而落地却轻,只陷入雪中数寸,落下时并未全然著地,已经提足。郭靖吃了一惊:“这人轻身功夫好生厉害。”随即想到:“左近除欧阳锋外,再无旁人有此功夫,难道他他追赶蓉儿?”
; M4 ~3 f( f. y/ y2 i6 O2 k1 M; h& G  想到此处,虽在寒风之下,不由得全身出汗。那小红马甚通灵性,知道主人追踪蹄印,不待郭靖控缰指示,即顺著蹄印一路奔了下去。只见那足印始终是在蹄印之旁,但数里之后,这一对印痕忽而折西,忽而转南,弯来绕去,竟无一段路是直行的。郭靖心道:“蓉儿必是发现欧阳锋在后追赶,故意绕道,但雪地中蹄痕显然,极易追踪,老毒物自是紧追不舍。”
% u( r9 v! x! Z& V( E: G  又驰出十余里,蹄印与足印突然与另外一道蹄印足形重叠交叉。郭靖下马察看,瞧出一道在先一道在后,望著雪地中远远伸出去的印痕,斗然醒悟:“蓉儿是依著武穆遗书中所示之法,布八阵图迷惑欧阳锋,教他转来转去,钻不出阵图的圈子。兜了一阵,又回上了老路。”
1 X% B/ ]( C; j: Q) _( Y  他一跃上马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欧阳锋再也追不上她,忧的是蹄印乱绕,自己却也失了追寻她的线索,当下认明方位,不再跟著马蹄足印兜圈子,依著布阵之理,先向东南,再往正东。奔驰不久,果然足印再现,只见远处青天与雪地相交之处,有一个人影。2 Y: y/ p7 s; y
  郭靖纵马赶去,远远望见那人正是欧阳锋。这时欧阳锋也已认出是郭靖,叫道:“快来,黄姑娘陷进沙里去啦。”7 ?3 I& W/ Z, @' ^
  待离欧阳锋数十丈处,只感到马蹄一沉,踏到的不再是坚实硬地,似乎白雪之下是一片泥沼,小红马也知不妙,急忙拔足。奔到临近,只见欧阳锋绕著一株小树急转圈子,片刻不停。郭靖大奇:“他在闹什么玄虚?”一勒缰绳,要待驻马相询,那知小红马竟不停步,一冲奔出,随又转回。
: p0 g) m9 c+ j& I0 ]  郭靖随即醒悟:“原来地下是沼泽湿泥,一停足立即陷下。”转念一想,不由得大惊:“莫非蓉儿闯到了这里?”向欧阳锋叫道:“黄姑娘呢?”欧阳锋足不停步的奔驰来去,叫道:“我跟著她马蹄足印一路追来,到了这里,就没了踪迹。你瞧!”说著伸手向小树上一指。
  h! s: A: n! S5 F8 t" _  郭靖纵马过去,只见树枝上套著一个黄澄澄的圈子。小红马从树旁擦身驰过,郭靖手一伸,已将圈子拿在手里,正是黄蓉束发的金环。郭靖圈转马头,向东急奔,驰出里许,只见雪地里一物熠熠生光。他从马背上俯下身来,长臂拾起,却是黄蓉襟头常佩的一朵珠花。他心里越来越急,大叫:“蓉儿,蓉儿,你在那里?”但极目远望,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并没一个移动的黑点。又奔出数里,左首雪地里铺著一件貂裘,那正是当日在张家口与她订交时自己相赠的,她把这貂裘视若至宝,从不离身,现下竟弃在雪地,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D8 [; \: B6 N( |9 M8 P
  他令小红马绕著貂裘急兜圈子,大叫:“蓉儿!”声音从雪地上远远传送出去,附近并无山峰,竟连回音也无一声。郭靖大急,几欲哭出声来。# q2 l6 k" i' @5 W5 ^
  过了片刻,欧阳锋也跟著来了,叫道:“我要上马歇歇,咱们一块寻黄姑娘去。”郭靖怒道:“若不是你追赶,她怎会奔到这沼泽之中。”双腿一夹,小红马急窜而出。: x$ a9 G4 `5 {
  欧阳锋大怒,身子三起三落,已跃到小红马身后,伸手来抓马尾。郭靖不料他来得如此迅捷,一招“神龙摆尾”,右掌向后拍出。这一掌与欧阳锋手掌相交,两人都是出了全力。郭靖被欧阳锋掌力一推,身子竟离马鞍飞起,幸好红马向前奔,他左掌伸出,按在马臂,一借力,又已跨上马。9 j! e5 ~& v/ @. A# \
  欧阳锋却向后倒退了两步,由于郭靖这一推之力,落脚重了,左脚竟深陷入泥,直没至膝。欧阳锋大惊,知道在这流沙沼泽之地,左脚陷了,若是用力上拔提出了左脚,必致将右脚陷入泥中,如此愈陷愈深,任你有天大本事也是难以脱身,只怕黄蓉就是如此葬身大漠。他情急之下,横身倒卧,著地滚转,同时右脚用力向空踢出,一招“连环鸳鸯腿”,凭著右脚这一踢之势,左足跟著上踢,但见泥沙飞溅,已从陷坑中拔出。- T7 y" d* y% P1 a, }$ o
  他一翻身站起,只听得郭靖大叫:“蓉儿,蓉儿!”一人一骑,已在里许多外。眼见那红马跑得甚稳实,看来已走出沼泽,当下跟著蹄印向前疾追,那知愈跑足下愈是松软,似乎起初尚是沼泽边缘,现下已踏入了中心。他连著了郭靖三次道儿,最后一次在数十万人之前赤身露体,狠狈不堪,旁人佩服他武艺高强,他自己却认为是生平的奇耻大辱,此时与郭靖单身相逢,好歹也要报了此仇,纵冒著奇险,也是不肯放过这个良机,当下施展轻功,提气直追。4 I% G8 g  \, d4 Y! i- X
  这番轻功施展开来,数里之内,竟比郭靖胯下这匹汗血宝马要迅速。郭靖听得背后踏雪之声,猛地回头,只见欧阳锋离马已不过数十丈,一惊之下,急忙催马。
# @3 g8 c1 K! g1 W  一骑一人,顷刻间奔出十多里路。郭靖仍是不住呼叫:“蓉儿!”但眼见天色渐暗,黄蓉出现的机缘越来越是渺茫,他心中也是越来越感一片冰凉。那小红马踏在雪上,知道危险,足底愈软,起步愈快,到得后来,竟是四蹄如飞,犹似凌空御风一般。这汗血宝马果真不同寻常,这般风驰电掣般全速而行,欧阳锋轻功再好,时间一长,终于累得额头见汗,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小红马身上也是大汗淋漓,一点点的红色汗珠溅在雪地,鲜艳之极,颗颗蹄印之旁,宛如开了朵朵樱花。
5 x4 \' e6 u! f6 _' p) u5 p  待驰到天色全黑,红马已奔出沼泽,早把欧阳锋抛得不知去向。郭靖心想:“蓉儿的坐骑无此神骏,只要跑得半里,就会陷在沼泽中动弹不得。我宁教性命不在,也要设法救她。”其实黄蓉此时失踪已久,若是陷在泥沙之中,纵然救起,也已返魂无术,郭靖如此寻思,也只是自己安慰自己而已。他下马让红马休息片刻,抚著马背叫道:“马儿啊马儿,今日休嫌辛苦,须得拼著命儿再走一遭。”* a1 O/ }6 i' z7 ^: s( d
  他一跃上鞍,勒马回头。小红马害怕,不肯再踏入那软泥之中,但郭靖不住催促,当下一声长嘶,泼剌剌放开四蹄,重新回入沼泽。那马知道前途尚远,大振神威,越奔越快。% {" {! N. H8 p
  正急行之间,猛听得欧阳锋叫道:“救命,救命!”郭靖驰马过去,白雪反射的微光之下,只见他大半个身子已陷入泥中,双手高举,在空中乱抓乱舞,眼见泥沙慢慢上升,此时已然齐胸,一抵口鼻,当即窒息毙命。0 p" E3 V/ ?, _  u) p4 `
  郭靖见他这副惨状,想起黄蓉临难之际亦必如此,胸中热血上涌,几乎要跃下马来,自陷泥中。欧阳锋叫道:“快救人哪!”郭靖切齿道:“你害死我恩师,又害死了黄姑娘,要我救,再也休想。”欧阳锋厉声道:“咱们击掌为誓,你须饶我三次,这次是第三次,难道你不顾信义了?”郭靖垂泪道:“黄姑娘已不在人世,咱们的盟约还有何用处。”
; Z  Y; r5 d9 \/ q  欧阳锋破口大骂。郭靖不再理他,驰马走开。奔出数十丈,听得他惨厉的呼声远远传来,心中大是不忍,叹了口气,回马过来,只见沙泥已陷到他颈边。郭靖道:“我救你便是。但马背若乘著两人,这马吃重,只怕陷落泥沼。”欧阳锋道:“你用绳子拖我。”郭靖未带绳索,一转念,解下长衣,执住一端,纵马经过他的身旁。欧阳锋伸手拉出长衣的另一端,郭靖双腿一夹,大喝一声。小红马奋力前冲,波的一响,将欧阳锋从泥沙中直拔出来,在雪地里拖曳而行。
+ ^: n8 R: R! _$ i3 O0 }1 V" D& G; v  若是向东,不久即可脱出沼泽,但郭靖悬念黄蓉,岂肯就此罢休?当下纵马西驰。欧阳锋仰天卧在雪上,飞速滑行,乘机喘息运气。小红马骎骎騑騑,奔腾骏发,天未大明,又已驰过沼泽。只见雪地里蹄印点点,正是黄蓉来时的踪迹,可是印在人亡,香魂何处?郭靖跃下马来,望著蹄印呆呆出神。
: A) A+ A1 ?$ _7 z. c4 U  他心里伤痛,竟忘了大敌在后,站在雪地里左手牵著马缰,右手挽了貂裘,极目远眺,心摇神驰,突觉背上微微一触,待得惊觉要想回身,只觉欧阳锋的手按在自己背心“灵台穴”上。那曰欧阳锋从沙坑中钻出,也是被郭靖如此制住,此时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禁乐得哈哈大笑。8 S- D8 R, A! L1 p
  郭靖哀伤之余,早已将性命置之度外,淡然道:“你要杀便杀,咱们可不曾立约要你饶我。” + e. R( ~! w4 f$ Z+ L9 t2 c
 
4 `! d- G3 e( h* S4 j, z+ j第一百零八回  斗室大战
- p  j; d* @5 X" L, Q  欧阳锋一怔,他本想将郭靖折辱一番,然后杀死,那知他竟无求生之想,心下了然:“这傻小子和那ㄚ头情深义重,我若杀他,倒遂了他以身殉情的心愿。”转念一想:“那ㄚ头既已陷死沙中,倒要著落在他身上译述经文。”当下提著郭靖手膀,一跃上马,两人并驰,向著南边山谷中驰去。% k% k8 |1 {$ c' E, w; W: v
  行到已牌时分,见大道旁有个村落。欧阳锋纵马进村,但见遍地都是尸身,因天时寒冷,尸身尽皆完好,死时的惨状丝毫未变,自是蒙古大军经过所害的了。欧阳锋大叫数声,村中静悄悄地竟无一人,只有几十头牛羊高鸣相和。欧阳锋大喜,押著郭靖走进一间石屋,说道:“你现在为我所擒,我也不来杀你。只要打得过我,你就可出去。”说著去牵了一条羊来,宰之而食。
/ b4 A& }, @/ B4 C" _. }! D  郭靖望著他得意的神情,越看越是愤恨。欧阳锋抛一只熟羊腿给他,说道:“等你吃饱了,咱们就打。”郭靖怒道:“要打便打,有什么饱不饱的?”飞身而起,劈面就是一掌。欧阳锋往地下一蹲,阁阁两声大叫,回了一拳。两人在石屋之中,打得桌翻凳倒。
* x, T3 G  w- B  拆到一百余招,郭靖究竟功力不及,被欧阳锋抢上一步,一掌抹到了胁下。郭靖大吃一惊,束手待毙,那知欧阳锋竟不发动,笑道:“今日到此为止,你练几招真经上的功夫,明日再跟你打过。”- E0 P5 |4 C( Q3 n, X; s
  郭靖“呸”了一声,坐在一张翻转的凳上,拾起羊腿便咬,心道:“他有心要学真经工夫的诀窍,盼我演将出来,便何从旁观摩,我偏不上当。嗯!他刚才这一抹,我该用何种功夫拆解?”沉思片刻,觉得所学过的拳法掌法之中,并无一招可以破解,但真经上有一种巧劲,练成之后,就可运胁下肌肉之力,轻轻易易的将他这一抹化于无形。  {4 i* J" j. C. ], g. L2 Z
  他心想:“我自行练功,他想学也学不去。”当下将一只羊腿吃得干干净净,盘膝坐在地上,想著经中所述的口诀,依法练习。他自练过“易筋锻骨篇”后,基础扎稳,又得一灯大师传授,经中要旨早已了然于胸,如“飞絮劲”这等功夫,只是末节,用不到两个时辰,已然练熟。斜眼看欧阳锋时,见他正也坐著用功,当下叫道:“看招!”身未站起,一掌已劈了过去。7 l- c9 c2 X/ D' R9 B1 H
  欧阳锋回掌相迎,斗到分际,他依样葫芦又是一手抹到了郭靖的胁下。突觉手掌一滑,斜在一旁,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前倾,郭靖左掌掌缘已顺势向他头颈中斩了下来。欧阳锋又惊又喜,索性加力前冲,避过了这一招斩势,回身叫道:“好工夫,这是经中的么?叫什么名字?”郭靖道:“沙察以推,爱末琴儿。”欧阳一怔,随即想到这是梵文名字,心道:“这傻小子一股牛劲,只可巧计诈取,硬逼定然无用。”掌势一变,两人又斗在一起。7 q3 f- x0 M: u( T8 |
  话休絮烦,欧阳锋有意骗学真经工夫,郭却一心要杀他报仇。两人在石屋中一住月余,将村中牛羊几乎吃了一半。岂知智者所算,未必尽如其意,而愚者之拙,有时未始非福,倒似欧阳锋逼郭靖练功,欧阳锋武功精湛,瞧著郭靖练功前后的差别,虽然也领悟到了不少经中要旨,但以之与郭靖当日在舟中所书的假经一相印证,却又全然难合符节。他越想越是不解,逼得郭靖越紧,这样一来,郭靖的功夫在这月余之中竟然突飞猛晋。他不由得暗暗发愁:“如此下去,我尚未参透真经要义,打起来却要不是这傻小子的对手了。”
! Q5 i, c1 R/ e8 I: g$ V  这几日来,郭靖在苦练兵刃,用匕首削木为剑,与欧阳锋的蛇杖过招。他这蛇杖首次与洪七公相斗后葬送大海之中,后来另铸钢杖,缠上怪蛇,但被困冰柱后又被鲁有脚收了毁去。现下所用的只是一根普通木棍,更无怪蛇助威,但招术奇幻、变化无穷,数次将郭靖的木剑震飞,若是杖上有蛇,那是更难抵挡了。5 M8 l3 S" A2 O9 z# I
  耳听得成吉斯汗的大军东归,人喧马嘶,数日不绝,但两人激斗正酣,对此毫不理会。这一晚大军过完,耳边一片清静,郭靖挺剑而立。心想:“今晚虽然不能胜你,但你的木杖却无论如何震不掉我的剑了。”他急欲一试练成的新招,静候敌手先攻,忽听得屋外一人喝道:“好奸贼,往那里逃?”这清清楚楚是老顽童周伯通的口音。
! n5 c  c: W& N% h  欧阳锋与郭靖相顾愕然,均想:“怎么他万里迢迢的也到西域来啦?”两人正欲说话,只听得脚步声响,来人一先一后的奔近石屋。这村子中房屋不少,可是这石屋中有人,点著灯火。欧阳锋手一挥,噗的一声,一股气飞去将灯减了。就在此时,大门呀的一响推开,一人奔了进来,后面那人跟著追进,自是周伯通了。4 I: |6 t5 s6 c  h+ V4 }7 K- U& b
  听这两人的脚步声都是轻捷异常,前面这人的武功竟似不在周伯通之下。欧阳锋大是惊疑:“此人居然能逃了数万里,不给老顽童拿到,那么他的工夫可想而知。当世之间有此本领的屈指可数。倘若是黄药师或洪七公,那老毒物今日当寿数尽了。”* l. r9 n; O; c% f* F8 r
  只听前面那人一纵身,跃起坐在梁上。周伯通笑道:“你跟我捉迷藏,老顽童最是开心不过,可是别再让你溜出去了。”黑暗中只听得他掩上了大门,搬起门边的大石撑在门后,叫道:“喂!臭贼,你在那里?”一边说,一边走来走去摸索。郭靖正想出声指点他敌人是在梁上,周伯通突然跃起,哈哈一笑,猛往梁上那人抓去。原来他早听到那人上梁,故意在屋角里东扑西索,教敌人不加提防,然后大施袭击。% |- Q3 B4 v6 _6 o2 t
  岂知梁上那人也是好生了得,不等他手指抓到,已一个筋斗翻了下来,蹲在南首。周伯通口里胡说八道,心中对他却也甚是忌惮,留神倾听那个人所在,不敢贸然逼近。静夜之中,他依稀听到有三个人呼吸之声,心想这屋中灯火嘎然而灭,果然有人,只是怎么不作声,想是吓得怕了,于是叫道:“主人别慌,我是来拿一个小贼,捉著了马上出去。”他想常人喘气粗重,内功精之湛之人呼吸缓而长,轻而沉,稍加留心,极易分辨。那知侧耳一听,东西北三面三个人,个个呼吸低缓。周伯通一惊非小,叫道:“好贼子,原来在这里伏下了帮手。”
: Q: k' C: q2 \$ j3 g  郭靖本待开言招呼,转念一想:“欧阳锋窥伺在旁,周大哥所追的也是个劲敌,我且不露真相,俟机助他的为是。”
# u7 K! ]8 A2 f0 s! K& I& S2 Z  周伯通一步一步走到门边,低声说:“看来老顽童捉人不到,反要被人捉去。”心下计议已定,一见局势不妙,马上夺门而出。; |0 N/ Q3 V1 r, s' _6 x8 V
  就在此时,远处喊声大作,马蹄声响,轰轰隆隆,有如秋潮夜至,千军万马,杀奔前来。
. |3 Q$ q1 ?/ A  周伯通叫道:“你们帮手越来越多,老顽童可要失陪了。”说著伸手去搬门后的大石,似是要出门逃走,突然双手一挺,举起一块一百多斤的大石,往他所追之人的站身之处掷去。门口向南,此人恰是站在正北。8 y8 |' d' u$ ]8 L6 F
  欧阳锋耳听得风声猛劲,心想老顽童掷石之际,右侧必然防御不到,我先将他毙了,眼前少了祸患,日后华山二次论剑,更去了一劲敌。心念甫动,身子已然蹲下,双手一推,用“蛤蟆功”直击过去。他蹲在西端,这推自西而东,势道凌厉。郭靖与他连斗数十日,于他一举一动都已了然于胸,虽在黑夜之中,一听他出手掌势,已知他忽向周伯通施袭,当即跨上一步,一招“亢龙有悔”急拍而出。此时站在北首那人听到大石掷来,也是弯腿站定马步,双掌外翻,要以掌力将大石反推山去伤敌。
+ D) [8 J% N3 C/ T/ G" `4 w: d! x/ ^  四个人站在四个方位,劲力发出虽有先后,但力道大小几乎不分上下。那大石被四股力道从东南西北一逼,飞到屋子中心,砰的一声大响落了下来,将一张桌子压得粉碎。
+ x6 G8 [1 I  Y, z# }6 {7 C  这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周伯通觉得有趣,不禁纵声大笑。但他的笑声到后来竟连自己也听不见了,原成千成万的军马已奔进村子。但听得战马嘶叫声、兵器撞击声、军官号令声、士兵呼喊声乱成一团。郭靖一听军士的口音,知是花剌子模军队败入村中,意图负隅固守。但布阵未定,蒙古军已随后追到,只听马蹄击地声、大旗展风声、呐喊冲杀声、羽箭破空声自远而近。接著短兵相接,肉搏厮杀,四下里不知有多少军马在大呼酣斗。
& S' d5 _% ?3 u+ ^, `  突然有人推门,冲了进来。周伯通一把抓起,甩了出去,捧起大石,又挡在门后。1 n( v! Q+ c/ f: |# i3 r. T
  欧阳锋一击不中,心想反正已被他发现踪迹,叫道:“老头童,你知我是谁?”周伯通隐约听到人声,但分辨不出说的甚么,一手护身,一手伸出去抓他。欧阳锋右手勾住了他手腕,左手反手一掌,周伯通接了一招,惊叫:“老毒物,你在这里?”他身形一晃,脚步抢向左首,身子已侧了过来,就在那时,北首那人乘隙而上,一掌向他背后猛击。周伯通右手向欧阳锋攻去,左拳回挡身后这一招,心想自在桃花岛上练成左右互搏之术,迄今未有机缘分斗两位高手,虽然今日情势急迫,却也是个试招良机,在这一瞬之间,拳头正要与敌掌相接,突然郭靖从东翩然而至,右手架开了周伯通的拳头,左手代接了这一掌。
0 o. X$ p/ S; O& q  二人同声惊呼,周伯通叫的是“郭兄弟”,郭靖叫的却是“裘千仞”!8 d8 ?3 @. m/ w7 r
  原来周伯通那日在烟雨楼前比武,他最怕毒蛇,缩身楼顶,眼见无路,将楼顶瓦片搬来一片片的盖在身上,遮得密密层层,官兵的箭雨固然射他不著,而欧阳锋的青蛇居然也没来咬他。待得日出雾散,蛇阵已收,众人也都走得不知去向。
" y) M0 v6 n, p  y8 Y7 ]  周伯通百无聊赖,四下闲逛,过了数月,丐帮一位八袋弟子送了一封信给他,却是黄蓉写的,信中说道:他曾亲口答应,不论她有何所求,必当遵命,现下她要他去杀了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如成此事段皇爷的刘贵妃日后就不会找再来找他。& x( N6 C9 ?3 r* X1 R3 w; V/ A
  周伯通心想这话确是对黄蓉说过的,而裘千仞那老儿与金国勾结,原来不是好人。至于他和刘贵妃这番孽缘,更是一生耿耿于怀,不管他与裘千仞有甚仇怨,能够不来找自己生事,自是上上大吉。左右无事,当下孤身找上铁掌峰上。* X" J6 w; O  n; H6 D
  裘千仞与他一动手,初时尚打成平手,待他用出左右互搏之术,不由得相形见拙,只得逃命。高手比武,若有一人认输,胜负已决,本应了结,那知周伯通竟然穷追不舍。裘千仞数次问他为了何事,周伯通却又瞠目结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8 W2 J: [8 D. m3 p  E( e7 [+ c1 Q  两人打打停停,逃逃追追,竟然越走越远。周伯通的武功虽比裘千仞略胜一筹,但要伤他性命,却也不是一时三刻之间所能办到。裘千仞心想:“我若逃到绝西苦寒之地,瞧你一直追到何处?”周伯通心想:“我倒要瞧瞧你逃到那里才走回头路子。”这一日一前一后,竟误打误撞闯到了石屋之中。" d4 D9 M. t% e# c
  此时周郭两人已知其余三人是谁,但三人的呼声为门外厮杀激斗之声全然淹没,欧阳锋与裘千仞却互认不出对方。欧阳锋还知此人是周伯通对头,裘千仞却认定屋中两人自是一路,必是郭靖的朋友。
& m+ r  ?2 M" p/ s, z  四人盘旋交叉,倏忽间交换数招,随即跃开。屋中因无半点光芒,而门外杀声惊天动地,再响亮的叫声也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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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3:1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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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雕英雄传(旧版)
: F1 t0 W& ?2 a第一百零九回  以一敌四
5 j: i0 m- H& J  f/ N# \" J  周、裘、欧阳三人武功卓绝,而郭靖与欧阳锋斗了这数十日后,刻苦磨练,骎骎然已可与三人并驾齐驱。这四大高手密闭在这两丈见方的斗室之中,目不见物,耳不闻声,言语不通,四人都似突然变成又聋又哑又瞎,一味闷斗。
* N) ~7 a! n" B; z) I  郭靖心想:“我挡住欧阳锋,让周大哥先了结裘千仞。那时咱们两人合力,杀欧阳锋不难。”心中算计已定,双掌虚劈出去,右掌打空,左掌却与一个人的手掌一碰。郭靖在桃花岛的洞中与周伯通拆解有素,双手一交,已知是他,当即纵上前去,待要拉拉他的手臂示意,那知周伯通童心忽起,右手斗然出拳,砰的一下,击在郭靖肩头。
6 ?4 k7 f6 M2 i: f9 v2 C: s  这一下并未使劲,但在郭靖绝不提防之下,倒教他击得隐隐作痛。周伯通道:“好兄弟,你要试试大哥的功夫来著?小心了!”左手跟著一掌。郭靖虽未听到他的话声,却已有了防备,当下运功卸开。
6 o/ T" t; X  f) T" f  这时欧阳锋与裘千仞已拆了十余招,均已了然对方是谁。他两人倒无仇怨,但想到日后华山论剑,势须拼个你死我活,此时相逢,若能伤了对手,自是大妙,是以手上竟然是毫不放松。斗了片刻,只觉面上背后疾风掠来掠去,一愕之下,立时悟到周伯通在与郭靖相过招。两人心中奇怪,但想周伯通行事颠三倒四,人所难测,有此良机,如何不喜?当下不约而同一齐放攻了上去。
; s* {% E# d& P2 D# c8 W1 F! M4 l  周伯通与郭靖拆了十余招,觉得他武功已大非昔比,心下又惊又喜,连问:“兄弟,你从那里学来的功夫?”但门外厮杀正酣,郭靖那里听见?周伯通怒道:“你卖什么关子?”只觉劲风扑面,欧、裘两人攻了上来,足下一点跃到梁上,叫道:“让你一人斗斗他们两个。”( c: l; r: E0 O
  欧阳锋与裘千仞从他袍袖拂风之势,察觉周伯通上梁暂息,心想正好合力毙了这傻小子,当下一左一右,分进合击。郭靖先被周伯通缠住了,连变七八种拳法始终无法抽身,待他退开,两个强敌却又攻上,不禁暗暗叫苦,只得打起精神,以左右互搏之术分挡二人。又斗得片刻,欧阳锋与裘千仞都不禁暗暗称奇,以郭靖功力,单是欧裘任何一人,都能胜他,那知两人联手,他竟左掌挡欧、右拳击裘,两人一时之间居然奈何他不得。
6 I! `3 p% e8 r  周伯通在梁上坐了一阵,心想再不下去,只怕郭靖受伤,当下悄悄从墙壁溜下,闭著眼双手乱抓。这一抓恰好抓到欧阳锋后心。他蹲在地下,正以蛤蟆功向郭靖猛攻,突觉背后有人,急忙回掌抵挡。郭靖乘机向裘千仞踢出一腿,跃在屋角,不住喘气,若是周伯通来迟了一步,欧阳锋适才这一推他定是挡架不住了。2 [/ z# k  U2 I3 Q6 X! s; U% ]
  四人在黑暗中倏分倏合,一时周伯通与裘千仞斗,一时郭靖与裘千仞斗,一时欧阳锋与裘千仞斗,一时周伯通与欧阳锋斗,一时郭靖又和周伯通交手数招。四人这一场混战,其中周伯通最是兴高采烈,觉得生平大小各场战斗,好玩莫逾于此。斗到分际,他忽然缠住郭靖不放,说道:“我两只手算是两个敌人,欧裘两个臭贼自然也是两个敌人,你以一敌四,试试成不成?”
. N& G* J/ _- \7 a! m6 U5 y  郭靖听不见他说话,但觉三人同时向自己猛攻,只得拼命闪躲。周伯通不住鼓励:“别怕,别怕。危险时我会帮你。”但在这漆黑一团之中,只要著了任谁的一拳一足,都有性命之忧,周伯通纵然事后相救,那里还来得及?5 B! K& F  z! }, w
  再拆数十招,郭靖累得筋疲力尽,但觉欧裘两人的拳招越来越沉,只得边架边退,要待跃到梁上暂避,却始终被周伯通的掌力笼罩著无法脱身。不禁又惊又怒,再也忍耐不住,破口骂道:“周大哥你这傻老头,尽缠住我干什么?”& S* c/ [% h) @, Z% J( i0 F
  但苦于屋外杀声震天,说出来的话别人一句也听不见。郭靖又退几步,忽被地下的大石上一绊,险险跌倒。他弯著腰尚未挺直,裘千仞的铁掌已拍了过来。郭靖百忙之中不及变招,顺手抱起大石挡在胸前。裘千仞一掌击在石上,郭靖双臂运劲,往外一推,接了他这一掌。只觉左侧风响,欧阳锋掌力又到,郭靖力透双臂,大喝一声,将大石往头顶掷了上去,身子一侧,已避过敌掌。* r5 A0 P$ y% @5 R6 v
  那大石被他用力一抛,穿破屋顶飞出,砖石泥沙如雨而下,天空星星微光登时从屋顶射了进来。周伯通怒道:“瞧得见了,那有什么好玩?”+ [; }* k" [; z, d, V
  郭靖疲累已极,双足一登,已从屋顶破洞中穿了出去。欧阳锋飞身而起,急忙追出。周伯通大叫:“别走,别走,陪我玩玩。”长臂抓他左足。欧阳锋一惊,急忙右足回踢,破解了他这一抓,但身子不能在空中停留,又复落下,裘千仞不待他著地,飞足往他胸口踢去。欧阳锋胸口微缩,伸指点他足踝。三人连环邀击,又恶斗起来。只是此时人影已隐约可辨,门外杀声也渐渐消灭,远不如适才胡斗时的惊险。周伯通大为扫兴。一口恶气都出在两人身上,拳法一变,突然连下杀手。
4 O$ u8 h7 {1 F: V; V  m6 Z  郭靖逃出石屋,眼里只见人马来去奔驰,耳中但听金铁铿锵撞击,不时夹著一声双方士卒中刀中箭时的惨呼号叫。他冲过人丛,飞奔出村,在一个小树林里躺下休息。恶斗了这半夜,这一躺下来,只觉全身筋骨酸痛欲裂,此时回想石屋中的情景更是栗栗自危,躺了一阵,竟然沉沉睡去。
' Z, h1 U+ V/ A  Z  睡到第二日清晨,忽觉脸上冰凉,有物蠕蠕而动。郭靖不及睁开眼睛,已一跃而起,只听一声欢嘶,原来适才是小红马舐他的脸。郭靖大喜,抱住红马,一人一马,亲热了一阵。他被欧阳锋囚在石屋之时,这马自行在草地觅食,昨晚大军激战,它仗著捷足机敏,居然逃过了祸殃,又把主人找到,可算是极通灵性了。4 v: M5 M' \. B- [) i# @( a" d
  郭靖牵了红马慢慢走回村子,只见遍地折弓断箭,人马尸骸枕籍重叠,偶而有几个受伤未死的士兵发出几声惨呼。郭靖久经战阵,见惯死伤,但这时想起自己身世,不禁感慨良多。他悄悄回到石屋,侧耳一听,寂无人声,再从门缝向内张望,屋中早已无人。他推开大门,前后察看了一遍,未见任何痕迹,周伯通欧阳锋、裘千仞三人,不知是死是活,亦不知到了何处。0 z! k" D) p+ v" Y! c) b
  郭靖呆立半晌,上马东行。小红马奔跑迅速,不久就追上了成吉斯汗的大军。2 }1 ^6 u0 q2 m5 T( e& t9 b0 K
  原来此时花剌子模各城或降或破,数十万雄师一败涂地,傲慢暴虐的花剌子模王摩诃末逃得不知去向。成吉斯汗令大将速不台与哲别统带两个万人队向西穷追,自己率领大军班帅凯旋。速不台与哲别一直追到今日莫斯科以西、第聂伯河畔基辅城附近,大破俄罗斯和钦察联军数十万人,将投降的基辅王公及十一个俄罗斯王公尽数用车轮压死。这一战史称:“迦勒迦河之役”,俄罗斯大片草原自此长期呻吟于蒙古军铁蹄之下。当时战况,今日苏俄史家有详细研究记述,此是余话,暂且不表。
3 G7 t1 u; Y2 O1 k  成吉斯汗那曰在撤麻尔罕城忽然不见了郭靖,甚是忧虑,此时见他归来,不禁大喜过望。华筝公主自是更加欢喜。' Q6 ^+ a1 v; n9 ~) D" E. e
  丘处机随大军东归,一路上力劝大汗爱民少杀。成吉斯汗虽然和他话不投机,但知他是有道之士,也不便过拂其意,因是战乱之中,百姓凭丘处机一言而全活者不计其数。9 c1 D1 z8 m" l8 ?5 b
  元史“丘处机传”云:“太祖(即成吉斯汗)时方西征,曰事攻战。丘处机每言:欲一天下者,必在乎不嗜杀人。及问为治之方,则对以敬天爱民为本,问长生久视之道,则告以清心寡欲为要。太祖深契其言,曰:天赐仙翁,以悟朕志。命左右书之,且以训诸子焉。于是锡之虎符,副以玺书,不斥其名,惟曰仙翁。”后来蒙古军攻金,丘处机全力救民,“元史”中云:“由是为人奴,得复为良,与滨死而复得更生者,母虑二三万人。中州人至今称道之。”
  u# p1 p3 x) O% y0 i4 b0 d. C  花剌子模与蒙古本土相距数万里,成吉斯汗大军东还,路上历时甚久,回国后庆祝大捷,休养士卒。又过数月,眼见金风肃杀,士饱马腾,成吉斯汗又兴南征之念,这一日大集诸将,计议伐金。
7 S- B& N4 L0 Z: b* O" w  郭靖自黄蓉死后,忽忽神伤,常自一个儿骑著小红马,携了双雕,在蒙古草原上漫游竟日,痴痴呆呆,每常接连数日竟不说一句言语,华筝公主温言劝慰,就似没有听见。众人知他心中难过,也就无人敢提婚姻之事。这日在大汗金帐之中,诸将各献策略,他始终不发一言。
! M% ^  c7 H2 c  成吉斯汗遣退诸将,独自在山冈上沉思了半天,次日传下将令,遣兵三路伐金。其时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都在西方统辖新征服的各国,是以伐金的第一军由三子窝阔台统率,第二军由四子拖雷统率,第三军则由郭靖统率。  E% {% l1 e# M9 o6 W
  成吉斯汗宣召三军统帅进帐,命亲卫暂避,对窝阔台、拖雷、郭靖三人道:“金国精兵都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难以遽破。诸将所献各策虽各有见地,但正面硬攻,不免旷曰持久。现下我蒙古与大宋联盟,最妙之策,莫如借道宋境,自唐州、邓州进兵,直捣金国都城大梁(按:即今河南开封)。”
" U/ t  r7 j- A4 a+ l; u  窝阔台、拖雷、郭靖三人听到此处,一齐跳了起来,互相拥抱,大叫:“妙计!”成吉斯汗向郭靖微笑道:“你善能用兵,深得我心。我问你,攻下大梁之后怎样?”郭靖沉思良久,摇头道:“不攻大梁。”+ }* a4 m9 `! ?  G9 d* ]5 a" k
  窝阔台与拖雷明明听父王说直捣大梁,怎么郭靖却又说不攻大梁,心中疑惑,一齐怔怔的望著他。成吉斯汗仍是脸露微笑,问道:“不攻大梁便怎样?”郭靖道:“既不是攻,也不是不攻;是攻而不攻,不攻而攻。”这几句话把窝阔台与拖雷听得更加糊涂了。成吉斯汗笑道:“‘攻而不攻,不攻而攻。’这八个字说得很好,你跟两位兄长说说明白。”
3 U! k- T( q7 U  B3 D, \: l  郭靖道:“我猜测大汗用兵之策,是佯攻金都,歼敌城下。大梁乃金国皇帝所居之地,可是驻兵不多,一见我师迫近,金国自当从潼关急调精兵回师相救。中华的兵法说:‘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百里疾趋,士卒尚且只能赶到十分之一。从潼关到大梁,千里赴援,精兵锐卒,十停中到不了一停,加之兵马疲敝,虽至而弗能战。我军以逸待劳,破之必矣。金国精锐尽此一役而溃,大梁不攻自破。若是强攻大梁,反易腹背受敌。”
8 R0 ]$ y( k8 g* @) U8 N$ h  成吉斯汗拊掌大笑,叫道:“说得好,说得好!”取出一幅图来,摊在案上,三人一看,不禁大为惊异。
- _3 v) Z+ T% m  原来那是一幅大梁附近的地图,图上画著敌我两军的行军路线,如何拊敌之背,攻敌腹心,如何诱敌自潼关劳师远来,如何乘敌之疲,聚歼城下,竟与郭靖所说的全无二致,窝阔台与拖雷望望父王,又望望郭靖,心中又惊又佩。
+ E+ E: E9 {  F' x+ t. R  成吉斯汗道:“这番南征,破金可必,这里有三个锦囊,各人收执一个,待攻破大梁之后,你们三人在大金皇帝的金銮殿上聚会,共同开拆,依计行事。”说著从怀里取出锦囊,每人交付一个。郭靖接过一看,见囊口用火漆密封,漆上盖了大汗的金印。成吉斯汗又道:“未入大梁,不得擅自拆开。启囊之前,三人相互检验囊口有无破损。”三人一齐拜道:“大汗之命,岂敢有违?”; [3 V9 G! h  O1 Z
  成吉斯汗问郭靖道:“你平日行事极为迟钝,何以用兵却又如此机敏?”郭靖当下将熟读武穆遗书之事说了。成吉斯汗问起岳飞的故事,郭靖将岳飞如何在朱仙镇大破金兵,金兵如何称他为“岳爷爷”、如何说“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等语一一述说。成吉斯汗不语,背著手在帐中走来走去,叹道:“恨不早生百年,与这位英雄交一交手。今日世间,能有谁是我敌手?”言下竟是大有寂寞之感。
1 z* [  O) s0 [6 v0 \" e; M  郭靖从金帐辞出,想起连日军务悾惚,未与母亲相见,明日誓师南征,以报大宋历朝世仇,今日这一日该当陪伴母亲了,当下走向母亲营帐。却见帐中衣物俱已搬走,只剩下一名老军看守,一问之下,原来他母亲李氏奉了大汗之命,已迁往另一座营帐。/ i0 b# ~% N( H3 x0 P7 z- h
  郭靖问明所在,走向彼处,见那座营帐比平时所居的大了数倍。他揭帐进内,不由得微微一惊,只见帐内陈设得金碧辉煌,华丽异常,到处是蒙古军从各处名城掠夺来的珍贵宝物。华筝公主陪著李萍,正在闲谈郭靖幼年的趣事。她一见郭靖进来,微笑著站起迎接。
4 c3 H/ b; w8 U# K6 Q/ i5 A, J- A  郭靖道:“妈!这许多东西那里来的?”李萍道:“大汗说你西征立了大功,特地赏你的。其实咱们清寒惯了,那用得著这许多物事?”郭靖点点头,见帐内又多了八名服侍母亲的婢女,都是大军掳来的女奴,这些人当经家国沦亡之先,本来都是王孙贵裔。
) J# I. M& l0 Q5 E4 A; O3 [2 V  三个人说了一会闲话,华筝告辞出去。她想郭靖明日又有远行,今日必会有许多话说,那知她在帐外候了半曰,郭靖竟不出来。
$ ?2 c: l. [3 `: [  李萍道:“靖儿,公主定是在外边等你,你也出去和她说一会话儿。”郭靖答应了一声,却坐著不动。李萍叹道:“咱们在北国一住二十年,虽然多承大汗眷顾,我却是想家得紧。但愿你此去灭了金国,母子俩早日回归故乡。咱俩就在牛家村你爹爹的故居住下,你也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这北边再也休来了。只是公主之事,却不知该当如何,这中间实有许多难处。”
+ F- I. t* p6 d1 w  v% e  郭靖道:“孩儿当早日跟公主明言,蓉儿既死,孩儿是终身不娶的了。”李萍叹道:“公主或能见谅,但我推念大汗之意,却是甚为耽心。”郭靖道:“大汗怎样?”李萍道:“这几日大汗忽对我优遇无比,金银珠宝,赏赐无数。虽说是酬你西征之功,但我在漠北二十年,大汗性情,颇有所知,看来此中另有别情。”郭靖道:“妈,你瞧是什么事?”李萍道:“我是女流之辈,有甚高见?只是细细想来,大汗必是要逼咱们做什么事。”郭靖道:“嗯,他定是要我和公主成亲。”李萍道:“成亲是件美事,大汗多半不知你心中不愿,也不须相逼。我看啊!你统率大军南征,大汗是怕你忽起异心叛他。”郭靖摇头道:“我无意富贵,大汗深知。我叛他作甚?”+ P6 l1 e5 [* N4 k1 |' X
  李萍道:“我想到一法,或可探知大汗之意。你说我怀念故乡,欲与你一同南归,你去禀告大汗,瞧他有何话说。”郭靖喜道:“妈,你怎么不早说?咱们共归故乡,那是何等美事,大汗定然允准。”他掀帐出来,不见华筝,想是她等得不耐烦,已怏怏离去。
& z( _$ A1 q2 y# h  郭靖去了半晌,垂头丧气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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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F9 t) z( o3 {第一百一十回  女中人杰5 p: q8 H' z9 F
  李萍道:“大汗不准,是不是?”郭靖道:“这个我可不懂啦,大汗定要留你在这儿干么?”李萍默然。郭靖道:“大汗说,待破金之后,你再奉母回乡,那时衣锦荣归,岂非光采得多?我说母亲思乡情切,但盼早日南归。大汗忽有怒色,只是摇头不准。”; x/ M2 p" O0 e5 U  v9 d
  李萍道:“大汗今日还跟你说些什么?”郭靖将大汗在帐中指点方略、传授锦囊等情说了。李萍道:“唉!若是你二师父和蓉儿在世,他们定能猜测得出。我越想越是不安,却又不知为了何事。”
! S  v* V, O+ C4 K. t( H2 o& J  郭靖将锦囊拿在手里玩弄,道:“大汗授这锦囊给我时,脸上神色颇为异样,只怕与此有关也未可知。”李萍接过锦囊,细细检视,随即遣开侍婢,说道:“待我拆开瞧瞧。”郭靖惊道:“不!破了火漆上金印,那可犯了死罪。”李萍笑道:“临安府织锦之术,天下驰名。你妈妈是临安人,何须弄损火漆,只要剔破锦囊,回头织补归原,决无丝毫破绽。”郭靖大喜。李萍取过细针,轻轻剔开锦囊上的丝路,从缝中取出一张纸来。母子俩摊开一看,面面相觑,不由得凉了半截。
  G, V* e% j: M8 [% h$ u7 n- X  原来那纸上写的是成吉斯汗的一个密令,著窝阔台、拖雷、郭靖三军破金之后,立即移师南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攻破临安,灭了宋朝,自此天下一统于蒙古。密令中又说,郭靖若能建此大功,必当裂土封王,不吝重赏,但若怀有异心,窝阔台与拖雷已奉了令旨,立即将其斩首,其母亦必凌迟处死。
! s( z3 f$ z- f  郭靖呆了半晌,方道:“妈,若不是你破囊见此密令,我母子性命不保。想我是大宋之人,岂能卖国求荣?”李萍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郭靖道:“妈,你老人家只好辛苦些,咱俩连夜逃回南边去。”李萍道:“正是,你快去收拾,可别泄露形迹。”
, s( u( X  W  g; `7 V  郭靖点头,回到自己帐中,取了随身衣物,除小红马外,又挑选三匹骏马。他自小生长大漠,今日一去,永不再回,心中也不禁有些难过。
. L, a& S; U; I+ h  蒙古军令严整,但他是统军元帅,自然来去无阻。此时鲁有脚等丐帮帮众,早已南归,倒也无什牵累。- n3 i5 B, o5 h: B- v2 y
  郭靖对大汗所赐金珠一介不取,除下元帅服色,换上了普通皮裘,又回母亲帐来。
* J5 n8 E5 P- a& C& j' ]  郭靖叫了两声:“妈!”不闻应声,心中微感不妙,待要出帐去找。突然帐门开处,火光耀眼,大将赤老温领了一千名精兵,已将营帐团团围住,叫道:“大汗宣召!”郭靖见此情势,心中大急,若凭武功强冲,料那赤老温拦阻不住,但寻思:“母亲既已被大汗擒去,我岂能一人逃生?”当下反手就缚,让赤老温押进金帐。) O/ A3 D: E1 h. x4 }# e
  只见金帐两旁,排列著大汗的两千名箭筒卫士,这些卫士个个是蒙古人,千中挑一的精壮大汉,手执长矛大戟,前后守卫。郭靖大踏步走进金帐。$ O" D! ~, e+ @5 }% ~; ~% s
  成吉斯汗虎起了脸,猛力在案上一拍,叫道:“我待你不薄,自小将你养大,又将独生爱女许你。小贼,你胆敢叛我?”
3 ^% a9 {5 R9 c& u# w' {  郭靖见那只拆开了的锦囊放在大汗案上,知道今日有死无生,昂然道:“我是大宋臣民,岂能听你号令,攻打自己邦国?”成吉斯汗见他出言挺撞,更是恼怒,喝道:“推出去斩了。”郭靖双手被粗索牢牢绑著,八名刀斧手守在身旁,无法反抗,叫道:“你与大宋联盟攻金,中途背弃盟约,算是什么英雄?”成吉斯汗大怒,一脚踢翻案头,喝道:“待我破了金国,,与赵宋之盟约已然完成。那时南下攻宋,岂是背约?快快斩了!”诸将虽多与郭靖交好,但见大汗狂怒,都不敢求情。郭靖更不打话,大踏步出帐。
& S3 \0 }6 H& {0 O  忽见拖雷骑马从草原上急奔而来,大叫:“刀下留人!”他上身赤裸,下身套了一条皮裤,想是睡梦中得到讯息,赶来求情。他直闯进帐,叫道:“父王,郭靖安答立有大功,曾救你救我性命,虽然犯罪,不可处斩。”成吉斯汗想起郭靖之功,叫道:“带回来。”刀斧手将郭靖押回。0 M' H% N1 _/ i9 w) J7 `
  成吉斯汗沉吟半晌,道:“你心念赵宋,有何好处?你曾跟我说过岳飞之事,他如此尽忠报国,到头来仍被处死。你替我平了赵宋,我今日亲口答应,必封你为宋王。”郭靖道:“我并非叛你,但若要我卖国求荣,虽受千刀万斩,亦不能答应。”成吉斯汗道:“带他母亲来。”只见两名亲兵押著李萍从帐后出来。  |) t+ _& f. P6 D3 j6 y0 O
  郭靖见了母亲,叫声:“妈!”走上两步,刀斧手举刀拦住。郭靖心想:“此事只我母子两人得知,不知如何泄漏。”
% f- A8 I. P. N- I, K9 h  成吉斯汗道:“若能依我之言,你母子俱享尊荣,否则先将你母亲一刀两段,这可是你害的。你害死母亲,先做不孝之人。”郭靖听他这几句话,吓得心胆俱裂,垂头沉思,不知如何是好。
. L& E) R9 g8 r: G  拖雷劝道:“安答,你自小生长蒙古,就与蒙古人一般无异。赵宋贪官勾结金人,害死你父亲,逼得你母亲无家可归。若非父王收留于你,你焉有今日?你我兄弟情深义重,我不能累你做个不孝之人,务请三思。”
& M1 _8 Z) G0 N8 P  郭靖望著母亲,就欲出答应,但想起母亲平日的教诲,又想起西域各国为蒙古征服后百姓家破人亡之惨状,实在左右为难。+ v0 D" L- x0 ~. b, G
  成吉斯汗一双老虎般的眼睛凝望著他,等他说话。金帐中数百人默然无声,目光全都集于郭靖身上。郭靖道:“我……”走上一,却又说不下去了。
8 D! t: H/ B' t  李萍忽道:“大汗,只怕这孩子一时想不明白,待我劝劝他如何?”成吉斯汗大喜,连说:“好,你快劝劝他。”李萍走上前去,拉著郭靖臂膀,走到金帐角落,两人一齐坐下。刀斧手见大汗脸色和缓,也就不加阻拦。
  [" O, ]$ p2 _9 {2 A. P  李萍将儿子搂在怀里,轻轻说道:“二十年前,我在临安府牛家村,身上有了你这孩子。一天下大雪,丘处机丘道长与你爹结识,赠了两把匕首,一把给你爹,一把给你杨叔父。”她一面说,一面从郭靖怀中取出那柄匕首,指著柄上“郭靖”两字道:“丘道长给你取名郭靖,给杨叔父的孩子取名杨康,你知道是什么意思?”郭靖道:“丘道长是叫我们不可忘了靖康之耻。”李萍道:“是啊!杨家的那孩子认贼作父,落得个身败名裂,那也不用多说了,只可惜杨叔父一世豪杰,身后子孙却沾污了他的英名。”她叹了口气,又道:“想我当年忍辱蒙垢,在北国苦寒之地将你养大,所为何来?难道为的是要养大一个卖国奸贼,好叫你父在九泉之下痛心疾首么?”郭靖叫了声:“妈!”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x& s, x( [# g$ {0 L! B9 @/ @; M2 g
  李萍说的是汉语,成吉斯汗与诸将都不知她语中之意,但见郭靖流泪,只道她贪生怕死,已将儿子说动,心中均各暗喜。8 u% ~% ?1 F0 r4 P6 t5 j# l  f( Y
  李萍以一中年弱女,在大汗金帐中刀斧环绕之下,侃侃而谈,对儿子晓以大义,可也真算得是女中人杰。
4 w$ I; e# U1 {6 N6 P# \$ G, V9 |  她又道:“人生百年,转眼即过,生死又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一生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若是别人负了我们,也不必念他过恶。你记著我的话吧!”她凝目向郭靖望了良久,脸上神色极是温柔,说道:“孩子!你好好照顾自己吧!”说著举起匕首在他手上的绳索一割,随即转过剑尖,刺入自己胸膛。$ z! |& ~4 q. }) P
  郭靖双手脱缚,急来抢夺,但那匕首锋锐异常,早已直没至柄。成吉斯汗吃了一惊,叫道:“快拿!”那八名刀斧手不敢伤害驸马,抛下手中兵刃,纵身扑上。4 Z/ ]% H0 l3 {+ Y: P& V
  郭靖伤痛已极,抱起母亲尸身,一个扫堂腿,两名刀斧手腿骨早断。他左肘向后一捶,撞在一名刀斧手胸口,格的一响,肋骨又已尽折。诸将大呼,猱身而上。郭靖急扑后帐,左手扯住帐幕用力一拉,将半座金帐拉倒,罩在诸将头上。混乱之中,他抱起母亲尸身,直奔而出。但听号角急吹,将士纷纷上马追来。郭靖哭叫数声:“妈!”不听母亲答应,一探他鼻孔,早已断气。他抱著母亲黑暗中向前急闯,但听四下里人喊马嘶,火把如繁星般亮了起来。郭靖慌不择路,奔了一阵,眼见东南西北都是蒙古的将士,他纵然神勇,但孤身一人,如何能敌十多万蒙古的精兵?若骑在小红马上,凭著宝马脚力或能远遁,现下抱了母亲尸身,双足步行,那是万难脱险了。2 n( |5 _6 }, n; C6 T1 I
  他一言不发,迈开脚步,心想只要奔到悬崖之下,施展轻功爬上崖去,蒙古兵将虽多,却无人能爬得上来,当可暂时避得一时,再寻脱身之计。正奔之间,忽听前面喊声大振,一彪军马冲了过来,火光中看得明白,当先一员大将红脸白须,正是开国四杰之一的赤老温。郭靖侧身避开赤老温砍来的一刀,不转身奔逃,反而直冲入阵。蒙古兵齐声大呼。5 G# y- u5 v+ c7 S. [
  郭靖左手前伸,拉住一名什夫长大腿,同时右足一点,人已纵起。他一面骑上马背,放稳母亲尸身,一面已将那什夫长摔在地下,抢过他手中长矛。上马、放母、摔敌、抢矛,四件事一举而成,此时如虎添翼,双腿一夹,摇动长矛,从阵后直冲了出去。赤老温大声发令,挥军自后追来。
# H9 a0 ^) V3 i0 X  敌阵虽已冲出,但这么一逃,与悬崖的方向恰恰相反,却是越奔越远。他想:该当纵马南下,还是先上悬崖?心下计议未定,大将军博尔忽又已领军杀到。此时成吉斯汗暴跳如雷,传下将令,务须将郭靖活捉。四营军马层层的围上,更有数千军马远远向南奔驰,先行布好阵势,防他逃逸。& k1 u' ], Q* N6 d5 G# n
  郭靖冲出博尔忽所领的千人队,衣上马上,全是班班血迹,摸了摸母亲,身子已然冰冷。他强行忍泪,纵马南行。后面追兵渐远,但天色也已明亮。此处在蒙古腹地,离中土万里,匹马单枪,如何能突破重围,逃归故乡?1 U2 {  c" t, A; X
  正行之间,前面尘土飞扬,一彪军马冲来,郭靖忙勒马东行。但那坐骑冲杀了半夜,已然支持不住,前腿一跪,再也不肯起来。是时情势危急已极,但他仍是不肯舍却母亲尸身,当下左手抱母,右手持矛,反身迎敌。+ f: w. R* q& t
  眼见军马奔近,烟雾中飕的一声,一箭飞来,正中长矛。这一箭劲头猛极,郭靖只觉手上一震,矛头竟被射断。接著又是一箭,射向前胸。郭靖抛开长矛,伸手接住,却见那箭箭头已然折去。他一怔之下,抬起头来,只见一位将军勒住部属,单骑过来,正是当年授他箭法的神箭将军哲别。郭靖叫道:“师父,你来拿我回去么?”哲别道:“正是。”2 B2 ~9 J8 X  c7 Y2 Y
  郭靖心想:“反正今日难脱重围,如其被别人所擒,不如将这场功劳送给师父。”当下说道:“好,让我先葬了母亲。”四下一望,见左首有个小小土冈,抱著母亲走上冈去,用断矛掘了个土坑,把母亲的尸身放入坑中。眼见那柄匕首深陷胸口,他不忍拔出,跪下拜了几拜,捧沙土掩上,想起母亲一生劳苦,抚育自己成人,不意竟葬身在土冈之上。伤痛过甚,却哭不出来。
- m- g! \0 U7 [* l6 ~% A  哲别跃下马来,跪在李萍坟前拜了四拜。将身上箭壶、铁弓、长枪,尽数交给郭靖。又牵过自己坐骑,把马缰塞在郭靖手里,道:“你去吧,咱们只怕再也不能相见了。”郭靖愕然,叫道:“师父!”哲别道:“当年你舍命救我,难道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能舍命救你?”郭靖道:“师父,你干犯大汗军令,为祸不小。”哲别道:“想我东征西讨,立了不少汗马功劳。大汗最多打我军棍,不致砍头。你快快去吧。”郭靖犹自迟疑,哲别道:“我只怕部属不听号令,今日带来的都是你的西征旧部。你且过去问问,他们肯不肯贪图富贵拿你?”  b+ @" p0 K1 ^# Y, u
  郭靖牵著马走近,众军一齐下马,拜伏在地,高声道:“小人恭送将军南归。”郭靖一眼望去,果然个个是曾随他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的将士,心中甚是感动,道:“我得罪大汗,当受重刑。你们放我逃生,若是大汗知道,必致严责。”众将道:“将军待我等恩重如山,不敢有负。”郭靖叹了口气,向众军一揖,持枪上马。
# U+ R8 i& O( O# Z3 b  正要纵马而行,忽然前面尘头起处,又有一路军马过来。哲别、郭靖与众军一齐变色,哲别心道:“我拚受重责,放走郭靖,但若与本军厮杀,那可是公然反叛了。”刚叫道:“靖儿快走。”只听前军中发喊:“莫伤了驸马爷。”众人一怔,只见来军奔近,打著四王子的旗号,却是拖雷到了。
- S  c1 S0 Z4 c3 c  G. ^8 s  烟尘中拖雷快马驰来,倏忽即至,原来骑的是郭靖的小红马。他奔到郭靖面前,翻身下马,说道:“安答,你没受伤么?”郭靖道:“没有,哲别师父正要擒我去见大汗。”他故意替哲别掩饰,以免成吉斯汗知晓内情。
- d: e4 Z4 O3 v) b  拖雷向哲别横了一眼,说道:“安答,你骑上这小红马快去吧。”又将一个包袱放在鞍上,道:“这里是黄金千两,你我兄弟后会有期。”
$ F( ^/ E1 \3 T) k, ^* t6 V4 I  郭靖是豪杰之士,不须多言,翻身上了小红马马背,说道:“你叫华筝妹子多多保重,另嫁他人,勿以我为念。”拖雷长叹一声,道:“华筝妹子是永远不肯另嫁别人的了,我瞧她定会南下找你,那时我自当派人护送。”郭靖道:“不,不用来找我。且别说天下之大,难以找著,即令相逢,也只有徒增烦恼。”拖雷默然,两人相顾无语。隔了半晌,拖雷道:“走吧,我送你一程。”
1 d2 |3 p2 ]+ ?8 G# A  两人并骑南驰,一直送出三十余里。郭靖道:“安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请回吧!”- y  J1 o( j% W: a
  拖雷道:“我再送你一程!”又行十余里,两人下马互拜,洒泪而别。
. A; d7 V2 S3 M/ q, ~6 S3 ]0 [  拖雷眼望郭靖的背影渐行渐小,在大漠中缩成一个黑点,直在天边消失,这才郁郁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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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回  大是大非4 b9 V. ]  \$ j, G5 G
  郭靖纵马急驰数日,已离险地。抛鞚南归,天时曰暖,青草曰长,但沿途兵革之余,城破户残,尸骨满路,所见所闻,尽是怵目惊心之事。( W5 g3 q4 O4 k% ]
  唐人有诗云:“水自潺潺日自斜,尽无鸡犬有鸣鸦。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尽见花。”& D( m+ O8 m+ {* e- A1 P: n
  此诗写大军过后遍地荒凉之象,正可为此写照。
; v; F+ i% ^9 o2 [' P/ G. b; ^+ P: z  到了中原,郭靖茫茫漫游,不知该赴何处,只一年之间,母亲、黄蓉、恩师,死的死,伤的伤,这世上已无亲人。若说欧阳锋害死恩师和黄蓉,原该去找他报仇,但一想到“报仇”二字,花剌子模屠城的惨状立即涌上心头,自忖父仇虽复,却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百姓,心下如何能安?那么这报仇之事,也未必是对了。
& X# ]1 W! A; j4 o: \8 Q  他原本心地单纯,但这时各种各样事端,在心上纷至沓来。他想:“我一生苦练武艺,练到现在,又怎样呢?自己母亲、情人都不能保,练了武艺又有何用?我一心要做个好人,但到底是使谁喜欢了?母亲、蓉儿因我而死,华筝妹子因我而终生不乐,给我害的人实在不少?”1 w4 P1 Y. H' Z5 a1 G. A/ W
  “完颜烈、摩诃末这些自然是坏人。但成吉斯汗呢?他杀了完颜烈,该说是好人了,却又命令我去攻打南宋;他养我母子二十年,到头来却又逼死我母亲。" ?7 o( q" `: t
  “我和杨康结义兄弟,然而两人始终怀有异心。穆念慈姊姊是个好人,为什么对杨康却又死心塌地的相爱?拖雷安答与我情投意合,但若他领兵南攻,我是否要在战场上与他兵戎相见,杀个你死我活?不,不,每个人都有母亲,都是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的抚育长大,我怎么能杀了别人的儿子,叫他母亲伤心痛哭?
8 e$ Q8 N! o7 X/ K+ B6 [  “学武是为了打人杀人,看来我过去二十年全都错了,我勤勤恳恳的苦学苦练,结果只有害人。早知如此,我一点武艺不会反而更好。如不学武,那么做什么呢?我这个人活在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以后数十年中,该当怎样?活著好呢?还是早些死了?若是活著,过去有这许多烦恼,今后烦恼必定更多,要是早早死了,当初妈妈又何必生我?又何必这么费心尽力的把我养大?”他翻来覆去的思索,越想越是胡涂。
; y' s& T0 @& E9 T' ?  接连数日,他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著觉,在旷野中踯躅来去,尽是思索这些事情。他又想:“母亲与众位恩师自幼教我为人该当重义守信,我心中虽爱极蓉儿,但始终不背大汗婚约,结果不但连累母亲与蓉儿枉死,大汗、拖雷、华筝他们,心中又那里快乐了?我江南七位恩师、洪恩师都是侠义之士,竟没一人能获善果。欧阳锋与裘千仞多行不义,却又逍遥自在。世间到底有没有天理?老天到底有没有眼睛?”5 ]. z! Z& v: w# [
  这一日来到山东济南府的一个小镇,郭靖在一家酒家中要了个座头,自饮闷洒,刚喝了三杯,忽然一条汉子奔进门来,指著郭靖骂道:“贼鞑子,害得咱们家破人亡,今日跟你拼了。”说著扑面一拳打来。
& m7 b5 Z+ P9 z$ `; d# U  郭靖吃了一惊,左手一翻,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拉,那人一交俯跌下去,原来他竟是丝毫不会武功。郭靖见无意中将他摔得头破血流,心中甚是歉疚,急忙伸手扶起,道:“大哥,你莫非认错了人!”那人哇哇大叫,只骂“贼鞑子!”门外又有十余条汉子涌进店来,一齐向郭靖身上拳打足踢。郭靖这几日来常觉武功祸人,打定了主意不再与人动手,兼之这些人既非相识,又不会武,只是一味蛮打,当下东闪西避,绝不还招。但外面人众越来越多,挤在小店里,郭靖身上终于吃了许多拳头。
. X* j/ S; a& [1 f' `* b  他正要运劲推开众人,闯出店去,忽听门外一人高声叫道:“靖儿,你在这里干什么?”郭靖抬头一望,见那人身披道袍,长须飘飘,正是长春子丘处机,心中大喜,叫道:“丘道长,这些人不知为何打我?”丘处机双臂向旁推挤,分开众人,拉著郭靖出去。
+ P! {# i; d3 t) M  众人随后喝打,但丘郭二人轻功了得,郭靖口中作哨招呼红马,片刻之间,两人一马已奔到旷野,将众人抛得影踪不见。郭靖将众人无故聚殴之事说了。丘处机笑道:“你穿著蒙古人装束,他们只道你是蒙古将士。”: P1 ~  K: ?% E3 a
  原来蒙古兵与金兵在山东一带鏖战,当地百姓久受金人之苦,初时出力相助蒙古,那知蒙古将士与金人一般残虐,以暴易暴,也是害得众百姓流离道路,苦不堪言。蒙古军大队经过,众百姓不敢怎样,但官兵只要一落了单,往往被百姓打死。5 A! b/ w, Z$ O! t3 k, ^
  丘处机又问:“你怎么由得他们踢打?你瞧,闹得身上这许多瘀肿。”郭靖长叹一声,将大汗逼死他母亲,以及自己这些日来心中各种各样疑问,一一说了。
9 m$ z( k! J% K+ G% g  丘处机惊道:“成吉斯汗既有灭宋之计,咱们赶快南下,好叫朝廷早日防备。”郭靖摇头道:“那有什么好处?结果只有打得双方将士尸积如山,老百姓家破人亡。”丘处机道:“若是宋朝亡了给蒙古,那老百姓可是受苦无穷了。”郭靖道:“丘道长,我有许多事情实在想不通,要请你指点迷津。”丘处机牵著他手,走到一株枣树下坐了,道:“你说吧!”
7 X% D/ d9 I2 ]/ m" Y  郭靖当下将这几日来心中所想是非难明、武学祸人种种疑端说了,最后叹道:“弟子立志终生不再与人相斗。恨不得将所学武功尽数忘却,只是积习难返,适才一个不慎,又将人摔得头破血流。”. K2 @! A  A* P- V& i: E2 n
  丘处机摇头道:“靖儿,你这就想得不对了。数十年前,武林宝笈九阴真经出世,江湖豪杰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而招致杀身之祸,后来华山论剑,我师重阳真人独魁群雄,夺得真经。他老人家本拟将真经毁去,但后来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福是祸,端在人之为用。’终于将这部真经保全了下来。天下的文才武略、坚兵利器,无一不能造福于人,亦无一不能为祸于世。你只要一心为善,武功愈强愈好,何必将之忘却?”2 |# i3 o; s* M3 o& s" m. C* J
  郭靖沉吟片刻,道:“道长之言虽然不错,但想当今之世,江湖好汉都称东邪、西毒、南帝、北丐武功最强。弟子细细想来,武功要练到如这四位前辈一般,那固是千难万难,但即令如此,于人于已又有什么好处?”; H% j% q: `7 |
  丘处机呆了一呆,说道:“黄药师行为乖张,虽然出自愤世嫉俗,心中实有难言之痛,但自行其是,从来不为旁人著想,我所不取。欧阳锋作恶多端,那是不必说了。段皇爷慈和宽厚,若是君临一方,原可造福百姓,可是他为了一已的小小恩怨,从此避位隐居,亦算不得是大仁大勇之人。只有洪七公洪帮主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我对他才佩服得五体投地。华山二次论剑之期,转瞬即至,即令有人在武功上胜过洪帮主,可是天下豪杰之士,必奉洪帮主为当今武林中的第一人。”
. H% p) \3 l- e' _' E) ]  郭靖听到“华山论剑”四字,心中一凛,道:“我恩师的伤势痊愈了么?他老人家是否要赴华山之约?”丘处机道:“我从西域归来后亦未见过洪帮主,但不论他是否出手,华山是定要去的。我也正为此而路过此地,你就随我同去瞧瞧如何?”
' i3 S8 M1 ]4 K3 u  R5 d  郭靖这几日心灰意懒,对这等争霸决胜之事甚感厌烦,摇头道:“弟子不去,请道长恕罪。”丘处机道:“那你到里去?”郭靖木然道:“弟子不知,走到那里算到那里罢了!”
" x! e! o& W% h  S. V2 a  丘处机见他神情颓丧,形容枯槁,宛似大病初愈,心中很是担忧,虽然百般开导,郭靖总是摇头不语。丘处机寻思:“他素来听洪帮主的言语,要他到华山去师徒相见,或能使他重行振作,好好做人。但怎能劝得他西去?”忽然想起一事,说道:“靖儿,你想全盘忘却已学会的武功,倒有一个法儿。”郭靖喜道:“当真?”丘处机道:“世上有一个人,他无意中学会了九阴真经中的上乘武功,但后来想起此事违约背誓,负人嘱托,终于强行将这些功夫忘却。你若要学他榜样,非去请教他不可。”$ L8 n3 V! X* \& X1 p/ V
  郭靖一跃而起,叫道:“对,周伯通周大哥。”随即想起周伯通是丘处机的师叔,自己脱口而出叫他大哥,岂非比丘处机还僭长一辈,不禁脸上神色甚是尴尬。3 @  w4 x# H( J- |9 d' M/ o
  丘处机微微一笑,道:“周师叔向来也不与我们分尊卑大小,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郭靖道:“他在那里?”丘处机道:“华山之会,周师叔定是要去的。”郭靖道:“好,那我随道长上华山去。”
$ I: q+ b  a8 C. W0 H  两人行到前面市镇,郭靖取出金子,替丘处机买了一匹坐骑。两骑并辔西去,不一日来到华山脚下。
2 [" i( D6 L6 b1 O3 m* F  那华山在五岳中称为西岳,古人以五岳比喻五经,说华山如同“春秋”,主威严肃杀,天下名山之中,最是奇险无比。这日两人来到华山南口的山荪亭,只见亭旁生著十二株大龙藤,夭矫多节,枝干中空,就如飞龙相似。- a) ]+ f" ~, b! Y: Y( `! U- R
  丘处机道:“华山是我道家灵地,这十二株大龙藤,相传是希夷先生陈搏老祖所植。”郭靖道:“陈搏老祖?那就是一睡经年不醒的仙长么?”丘处机道:“陈搏老祖生于唐末,中历梁唐晋汉周五代,每闻换朝改姓,总是愀然不乐,闭门高卧。世间传他一睡经年,其实只是他忧心天下纷扰,百姓受苦,不愿出门而已。及闻宋太祖登基,这才哈哈大笑,说天下从此太平。”
/ b" E; y: A& O9 e, u  郭靖道:“陈搏老祖若是生于今日,又得穷年累月的杜门睡觉了。”丘处机长叹一声,道:“蒙古雄据北方,蓄意南侵,宋朝君臣又昏庸若斯,眼见天下事已不可为,然我辈男儿,明知其不可亦当为之。希夷先生虽是高人,但为忧世而袖手高卧,却大非仁人侠士的行径。”郭靖默然。$ L  x; @8 k: @
  两人将坐骑留在山脚,一路上山,经桃花坪,过希夷匣,登莎梦坪,山道愈行愈险,上西玄门时已须援铁索而登。但两人都是一身上乘轻功,自是霎息而上。又行七里而至青坪,坪尽,山石如削,北壁下一石当路。丘处机道:“此石叫做回心石,游客至此,可以回头矣。”再过千尺峡、百尺峡,山道宽不及半尺,均须侧身而过。郭靖心想:“若是有敌人在此忽施突击,任是多大本领,都难抵挡。”+ P' m+ E2 _" ]8 b
  心念方动,忽听前面有人喝道:“丘处机,烟雨楼前饶你性命,又上华山作甚。”丘处机急忙抢上数步,占住峰侧凹洞,这才抬头,只见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梁子翁、侯通海五人并排挡在山道尽头。9 H; p! C8 g2 {7 A
  丘处机上山之时,心中已想到此行必将遇到欧阳锋、裘千仞等大敌,但周伯通、洪七公、郭靖等既然都至,也尽可敌得住,却不料到沙通天等人竟也有胆上山。他占身之处虽略宽阔,地势仍是极为险峻,只要被人一挤,非堕入谷底的万丈深渊不可,事当危急,不及多想,刷的一声拔出长剑,一招“白虹经天”猛向侯通海刺去。眼前五敌中以侯通海最弱,他见丘处机身随剑至,只得侧身略避,三股叉向长剑一架。彭连虎的判官笔与灵智上人的铜钹左右侧击,硬生生要将丘处机挤入谷底。
' w7 S$ T6 O6 h3 Z: y, U  丘处机长剑与侯通海的三股叉一黏,劲透剑端,一借力,身子腾空而起,已从侯通海头顶跃过。彭连虎与灵智上人的兵刃都击在山石之上,火花飞溅。沙通天虽在铁枪庙中失了一臂,但武功仍是极为了得,眼见师弟误事,立施“移形换位”之术,要想挡在丘处机之前。但长春子剑光闪闪,疾刺数招。沙通天身子一晃没挡住,已被他急步抢前,沙彭两人高声而呼,随后追去。丘处机回剑挡架数招,露智上人挥钹而上,三人三般兵刃,绵绵急攻。5 V( @1 v  R% u$ B; x
  眼见丘处机情势危急,郭靖本当上前救援,但总觉与人动武是件极大坏事,见双方斗得猛烈,心中甚是烦恼,当下转头不看,攀藤附葛,竟从别路上山。他足下信步而行,心中却是两个念头不住交战:“该当前去相助丘道长?还是决意从此不与人动武?”) o( L2 t- c: U1 }( v2 Y
  他越想越是胡涂,寻思:“丘道长若是被彭连虎等害死,岂非咎在自己?但若上前相助,将彭连虎等击下山谷,又到底该是不该?”他越行越远,渐渐不闻兵刃相接之声,独自倚在山石上,呆呆出神。8 H2 x( I1 j! q6 v5 A6 |
  过了良久,忽听身旁松树后瑟的一响,一个人影一探。郭靖转过头来,见那人白发红脸,原来是梁子翁,他吃过郭靖苦头,知道他武功大进,自己早已不是他的敌手,一见郭靖转头,立即藏身树后。郭靖不去理他,仍是自行苦苦思索。梁子翁只道郭靖未见自己,又见他失魂落魄,口中喃喃自语,似乎中邪著魔一般,心想:“这小子怎么这副怪样,我且试他一试。”他不敢接近,拾起一块石子向郭靖背后投去。郭靖听到风声,侧身避过,仍是不加理会。
( J; M/ Q) i, J6 f  D0 t  梁子翁胆子大了一些,走近几步,轻声叫道:“郭靖,你在这里干什么?”郭靖道:“我在想,我用武功打人,该是不该?”梁子翁一怔,随即大喜,心想:“这小子当真傻得厉害。”又走近几步,道:“打人是恶事,自然不该。”郭靖道:“你也这生想?我真盼能把学过的武功尽数忘了。”
% B) a3 Y8 @. y9 U0 T; S  梁子翁见他见眼望天边出神,登时想起他吸了蝮蛇宝血的大恨,突然眼露凶光,走到他的背后,柔声道:“我也正在尽力要忘了自己的武功,待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郭靖是忠厚诚朴之人,此时更不料对方心存险诈,说道:“好啊,你说该当如何?”梁子翁道:“嗯,我有妙法。”双掌猛出,突以大擒拿手扣住了他后颈“天柱”和背心“神堂”两大要穴。郭靖一怔之下,只感全身酸麻,已然无法动弹。梁子翁全身劲力都运在手上,一张口,已咬住郭靖咽喉,用力吮吸血液,他想自己辛苦养育的一条蝮蛇被郭靖无意中吸去宝血,自非吞饮他身上的鲜血,难以补偿。
. a/ C% z+ k) C+ f$ Y  这一下变生不测,郭靖只感颈中剧痛,眼前金星乱冒,急忙运劲挣扎。可是两大要穴被敌人狠狠拿住,全身竟用不出半点劲力。但见梁子翁双目布满红丝,脸色怖恶之极,咬住自己头颈,越咬越狠,只要喉管被他咬断,那里还有性命?情急之下,再也无暇思索与人动武是否应当,立即使出“易筋锻骨篇”中的功夫,一股真气从丹田中冲上,猛向“天柱”“神堂”两穴撞去。( C) F: h3 _& S. M: H! Y' o
  梁子翁双手原本抓得极紧,那知对方穴道中忽有一股力量自内外铄,但觉两手虎口一震,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郭靖低头耸背,腰肋使力一撞,梁子翁立足不住,一个身子突从郭靖背上甩了过去,惨呼声中,直堕入万丈的深谷之中。只听得这惨呼声山谷鸣响,四下里回音愈传愈多,愈传愈乱,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
" D' f! V4 Z- y3 T; \  直过好半晌,郭靖惊魂方定,抚著颈中创口,才想起无意中又以武功杀了一人,但想:“我若不杀他,他杀我。我杀他若是不该,那他杀我难道就该了么?”他探头往谷底一望,那山谷深不见底,这参仙老怪摔得尸骨无存,不知葬身何处。
' P  g+ N& W. m& J. U" w  郭靖坐在石上,撕下衣襟包住颈中创口,忽听得铎、铎、铎,数声断续,一个怪物从山腰后转了出来。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并非怪物,却是一个人,只是这人头下脚上的倒立而行,更奇的是,他并非以手代足,双臂紧贴身子两侧,却是以头代足,一跃一跃的前行,那铎、铎、铎之声,就是他头顶与山道撞击而发出。郭靖诧异万分,蹲下身子一瞧那人面貌,惊奇更甚,这怪人并非别人,却是西毒欧阳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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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3:14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2 Z4 x- S' d( q6 x% Z1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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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回  云消雾散* t- M) ^. H& P# r, ?
  他适才受到袭击,见欧阳锋这般装神弄鬼,心想定有鬼计,当下退后两步,严神提防。那知欧阳锋用头跃到一块石上,对他理也不理,笔直倒立,竟似僵尸一般。郭靖好奇心起,叫道:“欧阳先生,你在干什么?”欧阳锋毫不理睬,全没听到他的问话。郭靖又退后数步,离得远远的,左掌扬起护身,防他忽出怪招,这才细看对方动静。4 J2 K! O+ ?3 F9 e& T2 Y
  过了一盏茶时分,欧阳锋只是倒立不动。郭靖欲知原委,苦于他面容上下颠倒,不易查看他的脸色,当下双足分开,低头从自己胯下倒望上去,只见欧阳锋满头大汗,脸上神色异常痛苦,原来是在修习一种怪异的内功,突然之间,他双臂一张,向外伸出,身子就如一个大陀螺般越转越越快,但听呼呼声响,衫袖生风。
" T  ^6 A+ V# W& ^0 A8 k  郭靖此时已不奇怪,但想修习这等上乘内功,最易受外部所侵,盖因修习之时,精力内聚,对身外所来的侵害,无一丝一毫抵抗之力,是以修习时定有武功极强之师友在旁照料,以防不测,现下这欧阳锋独自在此修习,似乎无人防护,这情势实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眼下是华山二次论剑之期,高手云集,人人对他极为相忌,即令善自防护,尚不免招人暗算,怎么竟敢如此大胆,在这处所独自练功?当此之时,别说高手出招加害,只要一个普通壮汉上前一拳一脚,他也非遭重伤不可。郭靖心想此时再不报仇,更待何时?正似他自行送上门来束手领死一般。但他适才杀了梁子翁,心意已自难平,这时眼见欧阳锋如肉在俎,静候宰割,竟然下不了手。
/ u0 z. _  T. C1 F/ b  欧阳锋潜心内养,郭靖虽窥视在旁,他竟全然未见。他转了一顿饭功夫,双臂并身,僵直倒立,再过片刻,又是铎、铎的以头撞地,从原路跃回。郭靖好奇心起,要瞧瞧他跃往何处,这倒立而转又是什么功夫,当下悄悄跟在后面。
) ^- S; n/ i* B5 ~6 p' H  欧阳锋用头行走,竟然不慢于双脚,更奇的是他竟能上山登峰,愈跃愈高。郭靖跟著他一路上山,来到一座青翠秀冶的峰前,眼见他跃到一个山洞前面,停下来不动。
' F1 f# j) j* v$ g" v, |  u. l  郭靖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忽听欧阳锋厉声喝道:“哈虎文钵英,星尔吉近,斯古耳。你解得不对,我练不妥当。”郭靖大奇,心想他头上所说的三句话明明是九阴神功篇中的梵文,可是与经文所载,却又有不同。一转念,想起自己那日在海舟中被逼默经,受洪恩师之教故意默错,那这三句话定是自己随意所写的了,却不知他是在与谁说话?
% P. |: l- x* F* ], _: e  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在洞中说道:“你功夫未到,自然不成,我几时解错了?”2 K! `* P; W( f1 l3 S0 n( H8 x& a
  郭靖一听这声音,险险失声惊呼,却不是他日夜感怀悼念的黄蓉是谁?难道她并未在大漠中丧生?难道此刻是在梦中,是在幻境?难道自己神魂颠倒,竟把声音听错了?$ d, e: }' }3 G
  欧阳锋道:“我依你所说而练,绝无错失,何以任脉与阳维脉竟尔不能倒转?”那女子道:“火候不足,强求亦是枉然。”
, }8 ~" {% N" u* |" }. y; \6 S  听这声音明明白白是黄蓉,再无疑惑,郭靖惊喜交集,身子摇晃,几乎晕去,激奋之下,竟将颈中创口迸破,鲜血从包扎的布片中不绝渗出,竟然丝毫未觉。) J: g0 G( [' P! v/ w! k
  只听欧阳锋怒道:“明日正午,就是论剑之期,我怎么等得及慢慢修习?你快将全部经文尽数译与我听,不得推三阻四。”郭靖这才明白他所以干冒奇险修习内功,实因论剑之期迫在眼前,无可延缓。/ c2 k, X1 w  d/ J- m3 m/ R0 i9 s
  只听黄蓉笑道:“你与我靖哥哥有约,他饶你三次不死,你就不能逼我,须得我乐意方才教你。”郭靖听她口中说出“我靖哥哥”四字,心中舒畅甜美,莫可名状,恨不得纵起身来大叫大嚷,以抒快意。
) Z% R3 ^+ U+ Y4 R4 ?  欧阳锋冷笑道:“事机紧迫,纵然有约在先,今日之事也只好从权。”说著头顶用劲,一个筋斗,身子正立,大踏步跨进洞去。黄蓉叫道:“不要脸,我偏不教你!”欧阳锋连声怪笑,低声道:“我瞧你教是不教。”; L5 d0 f8 y- s5 d* c; n
  只听得黄蓉惊呼一声“啊哟”,接著嗤的一声响,似是衣衫破裂,当此之时,郭靖那里还想到该不该与人动武,大叫:“蓉儿,我来助你!”左掌护胸,抢进山洞。. S& Z* B  u) P; O! G
  欧阳锋左手抓住黄蓉竹棒,右手正要伸出去拿她左臂,黄蓉使一招“棒挑癞犬”,一伸一缩,忽地将竹棒从他掌中夺出。欧阳锋暗喝一声采,待要接著抢攻,猛听郭靖在洞外呼叫。他是武学名家,素来不失信于人,此时为势所迫,这才不得不对黄蓉用强,突听郭靖到来,不由得面红过耳,只怕他质问自己为何弃信背约,当下袍袖一拂,遮住脸面,滴溜溜连打七八个转身,从郭靖身旁一闪而过,早已旋出洞去,几下急窜,已避得人影不见。
! Q" {7 p  q( }2 b. q  郭靖奔过去握住黄蓉双手,叫道:“蓉儿,真想死我了!”心中激动,不由得全身发颤。3 |  i5 R8 z5 ^& v3 \: }
  黄蓉两手一甩,冷冷的道:“你是谁?拉我干么?”郭靖一怔,道:“我是郭靖啊,你好么?”黄蓉道:“我不识得你!”迳自出洞。郭靖赶上去连连作揖,求道:“蓉儿,蓉儿,你听我说!”黄蓉哼了一声,道:“蓉儿的名字,是你叫得的么?你是我什么人?”郭靖张大了口,一时倒答不出话来。7 o# O* Y. k  a1 o
  黄蓉向他看了一眼,见他身形枯槁,容色憔悴,心中忽有不忍之意,但随即想起他数次背弃自己,恨恨的啐了一口,迈步向前。. J8 E) g4 c2 O7 k* X
  郭靖大急,拉住她的衣袖叫道:“你听我说一句话。”黄蓉道:“说吧!”郭靖道:“我在流沙中见到你的金环貂裘,只道你……”黄蓉道:“你要我听一句话,我已听到啦!”衣袖往里一夺,转身便行。
7 X( S4 ^  z/ ^) }( F  郭靖又窘又急,见她决绝异常,生怕从此见不著她,但他口齿笨拙,不知该当说些什么,方能表白自己心意,见她衣袂飘飘,一路上山,只得闷声不响的跟随在后。
' `  P% q4 N5 K& q* s. O/ t  黄蓉走了一阵,想到自己从西域东归,万念俱灰,回到中原后,独个儿孤苦伶仃,只想回桃花岛去见父亲,却在山东又生了一场大病。病中无人照料,更是凄苦,病榻上想起郭靖的薄情负义,真恨父母不该将自己生于世上,以致受尽这许多苦楚熬煎。待得病好,在鲁南却又给欧阳锋撞到,被迫随来华山。回首前尘,尽是恨事,却听得郭靖的脚步一声声紧跟在后。; H7 G$ Q- B* a( w2 ?, m
  她走得快,郭靖跟得快,走得慢,郭靖也跟得慢。她走了一阵,忽地回身,大声道:“你跟著我干么?”郭靖道:“我永远要跟著你,一辈子也不离开的了。”
# y4 w5 D: H& M  黄蓉冷笑道:“你是大汗的驸马爷,跟著我这穷ㄚ头干么?”郭靖道:“大汗害死了我母亲,我怎能再做他驸马?”黄蓉大怒,一张俏脸儿胀得通红,道:“好啊,我道你当真还记著我一点儿,原来是给大汗撵了出来,当不成驸马,才又来找我这穷ㄚ头,难道我是低三下四之人,任你这么欺侮的么?”说到这里不禁气极而泣。
3 Y5 h! O8 z& Y. n  }. A  郭靖见她流泪,更是手足无措,欲待说几句辩白之言、慰藉之语,却不知如何启齿,呆了半晌,才道:“蓉儿,我在这里,你要杀要打,全凭你就是。”' j% U. @0 q- {4 l. ?* x" E8 n& d
  黄蓉凄然道:“我干么要杀你打你?算咱们白结识了一场,求求你,别跟著我啦!”郭靖见她始终不肯相谅,脸色苍白,叫道:“你要我怎么,才信我对你的心意?”黄蓉道:“今日你跟我好了,明儿什么华筝妹子、华筝姊姊一来,又将我抛在脑后。除非你眼下死了,我才相信你的话。”
& w# K0 s  p4 }6 \6 W  郭靖胸中热血上涌,一点头,转过身子,大踏步就往崖边走去。这是是华山极险处之一,叫做“舍身崖”,这一跃下去自是粉身碎骨。黄蓉知他性子戆直,只怕说干就干,急忙纵前,一把抓住他背心衣衫,手上一用劲,身子从他肩头跃过,站在崖边,又气又急,流泪道:“好,我知道你一点也不体惜我。我随口说一句气话,你也不肯轻易放过。跟你说,干脆永不见我面就是。”
) [' Y! g5 U' `& H0 q  她身子发颤,脸色雪白,凭虚凌空的站在崖边,就似一枝白花在山风中微微晃动。郭靖当时管不住自己,凭著一股劲儿,真要涌身往崖下一跳,这会儿却又怕她失足滑下,忙道:“你站进来些。”& L1 V3 y9 U5 P
  黄蓉听她关怀自己,不禁愈是心酸,哭道:“谁要你假情假意的说这些话?我在山东生病,没一个人理会,那时你就不来瞧我?我给欧阳锋撞到了,使尽心机也逃不脱他掌握,你又不来救我?我妈不要我,她撇下我自顾自死了。我爹不要我,他竟没到处来找我。你自然是更加不要我啦!这世上没一个人要我,没一个人疼我。”说著连连顿足,放声大哭,这些日来的伤心孤苦,至此尽情一泄。
( j- d9 k, k' n' p5 y  郭靖心中万般怜爱,但觉她说得句句不错,越想越是恼恨自己。一阵风来,将黄蓉的哭声吹了开去,她身上一寒,缩了一缩。郭靖解下外衣,正要给她披上,忽听崖边有人大喝道:“谁这么大胆,竟敢欺侮咱们黄姑娘?”只见一人白须短发,从崖边转了上来,却是老顽童周伯通。! |+ ]2 t) |# m( y1 m" R! m/ {
  郭靖叫了声:“周大哥!”黄蓉心中正没好气,道:“老顽童,我叫你去杀裘千仞,人头呢?”周伯通嘻嘻一笑,没法交代,只怕她出言怪责,要想个法儿哄她欢喜,说道:“黄姑娘,谁惹你恼啦?老顽童替你出气。”黄蓉向郭靖一指道:“不是他是谁?”
2 w8 I6 p6 q( b# L# _" I8 G% \  周伯通一生行事不分轻重,此时一意要讨好黄蓉,更不打话,反手一记,顺手一记,拍拍两下,重重的打了郭靖两个耳光。这一下郭靖毫无防备,老顽童出手又重,只感眼前一黑,双颊立时红肿。周伯通道:“黄姑娘,够了么?若是不够,我给你再打。”
* w5 [9 Y$ _! U( C  黄蓉见郭靖两边颊上都肿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满腔怒意登时化为爱怜,而爱怜之情又转为对周伯通大感恼怒,嗔道:“我自生他的气,又关你什么事?谁叫你出手打人了?我叫你去杀裘千仞,干么你不听我吩咐?”
: R" R& T9 R: Q# d- L  周伯通伸出了舌头,缩不回来,寻思:“原来老顽童拍马屁拍在马脚上。”正自狠狈,忽听身后崖边兵刃声响,隐隐夹著呼叱之声,心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当即叫道:“只怕是裘千仞那老儿来了,我去找他。”语音甫毕,已一溜烟的奔到崖后。" Z; x1 D- U, _3 u" b6 {7 E5 A
  若是裘千仞当真赶到,周伯通避之惟恐不及,那里敢惹他?原来那日他与裘千仞、欧阳锋、郭靖三人在西域石屋中盲目瞎战,郭靖与欧阳锋先后逃出,裘千仞终于也俟机冲了出去。周伯通仍是紧追不舍,裘千仞被他迫得筋疲力尽,恚恨交迸,心想自己是武林大帮的帮主,竟然遭此羞辱,只盼寻个痛快法儿自戕身死,免得落入他的手中惨遭荼毒。一眼瞥见大石边有一条毒蛇。他知这蛇剧毒无比,只要被咬中一口,登时全身麻木,死得最无痛苦,当即伸指捏住毒蛇七寸,叫道:“周伯通老贼,你好!”正要将蛇口放在自己手腕,那知周伯通生平怕极了蛇,大叫一声,转身便逃。3 r0 I# K7 a( f( y* U1 l. f
  裘千仞一怔,过了半晌,方才会意他原来怕蛇。这一来,强弱立时易势,裘千仞左手再捉了一条蛇,大喊大叫,随后赶来。周伯通吓得心胆欲裂,发足狂奔。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轻身功夫还在他之上,若非对他存著忌惮之意,不敢过分追近,早已追上。两人一逃一追,闹到天黑,周伯通才得脱身。裘千仞这追赶其实也是以进为退之意,明知他急奔东归,心中只暗暗好笑,却不敢当真追逐。
$ L2 C" ?. @- z/ W. J8 ~& F5 d  黄蓉见周伯通溜走,向郭靖凝望一会,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言语。郭靖叫了声:“蓉儿。”黄蓉轻轻“嗯”了一声。郭靖欲待说几句谢罪告饶的话,但自知笨拙,生怕一句话说错了,却又惹得她生气。两人迎风而立,黄蓉忽然打了个喷嚏。郭靖本已解下外衣,当下给她披在身上。黄蓉低下了头,只是不作声。! ]7 w0 c6 y- Z) [/ e% i
  猛听得周伯通哈哈大笑,大叫:“妙极,妙极!”黄蓉伸出手来,握住了郭靖的手,低声道:“靖哥哥,咱们瞧瞧去。”郭靖喜极而涕,说不出话来。黄蓉伸衣袖给他抹去泪水,笑道:“脸上又是眼泪,又是手指印,人家还道是我把你打哭了呢?”
3 y5 e, d, @! m  这么盈盈一笑,两人方始言归于好。经此变故,情意却又转而深了一层。
/ O/ G5 P* r+ n, h1 a& [  两人手拉著手转过山崖,只见周伯通抱腹翘足,大是得意。丘处机按剑侍立在旁,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侯通海四人或持兵器扑击,或缩身退避,神态各不相同,但都似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动,原来均被周伯通点中了穴道。4 f! o" W* E- T5 u0 J  w
  周伯通道:“那时我推下身上泥垢,做成丸药给你们服下,你们这几个臭贼倒也鬼机灵,瞧出无毒,竟然不听你爷爷的话,哼哼,今日怎么样了?”他虽将四人制住,但一时却也想不出处置之法,见靖蓉二人过来,说道:“黄姑娘,这四个臭贼我送给你吧!”
. w, V3 e/ ^7 a2 w+ d  黄蓉道:“我要来有什么用?哼,你不想杀人,又不想放人,捉住了臭贼却没法使唤,你叫我三声好姊姊,我就教你一个乖。”周伯通大喜,连叫三声:“好姊姊!”每叫一声,又加上一个揖。黄蓉抿嘴一笑,指著彭连虎道:“你搜他身上。”周伯通依言搜检,从彭连虎衣囊中取出一枚上生毒针的指环,两瓶解药。黄蓉道:“他曾用针刺你师侄马钰,你在他身上刺几下吧。”! \% ^- y/ F$ ~* L! D: X* k# `
  彭连虎等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只吓得魂不附体,苦于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但觉身上连连剧痛,已被周伯通刺了数刺。/ ^) h* ~2 y' W6 b
  黄蓉道:“解药在你手里,你叫他们干什么,瞧他们敢不敢违抗?”周伯通大喜,侧头想了一想,从身上又推下许多泥垢,将解药倒在里面,搓成一颗颗小丸,交给丘处机道:“你押这四个臭贼到清虚观去,幽禁十年。他们路上若是乖乖的,就给一丸我的灵丹妙药,否则让他们毒发,这叫做自作自受,不用慈悲!”丘处机躬身答应。黄蓉笑道:“老顽童,你这几句倒说得入情入理,一年不见,你大有长进了啊!”
* J: H- T2 w& D4 ]7 L  周伯通甚是得意,将四人穴道解开了,说道:“你们到我清虚观去,给我安安稳稳的住上十年,都是诚心改过,日后还可做个好人。倘若仍不学好,哼哼,我全真教的道士道姑都是杀人不眨眼、抽筋不皱眉的老手,你这四个臭贼可要小心了。”彭连虎等那敢多说,诺诺连声。丘处机忍住了笑,向周伯通行礼作别,仗剑押著四人下山。 ( C- N- G  D% E& `' i
 
. X- M8 T; E1 U/ n! ^( D第一百一十三回  华山论剑
. o% t3 O  v0 N/ D  黄蓉笑道:“老顽童,你几时学会教训别人了?前面的话倒还在理,到后来可越说越不成话啦。”0 e6 r/ H( l: @9 E/ I
  周伯通仰天大笑,忽见左侧高峰上白光一闪,显是兵刃为日光所映,叫道:“咦,去瞧瞧。”健步如飞,抢上峰去。" n. P  t1 n( z  Y# ^$ ?0 ?2 F. ^
  靖蓉二人都有满腹言语要说,当下找了一个山洞,互诉别来之情。这一说直说到日落西山,意犹未尽。郭靖背囊中带著干粮,取出来分与黄蓉。7 `9 k5 m! T! j; J
  她边吃边笑,说道:“欧阳锋那老贼逼我教他九阴真经,你那篇经文本就写得颠三倒四,我给他再胡乱一解,他信以为真,已苦练了几个月。我说这上乘功夫要颠倒来练,他果真头下脚上的练功,强自运气叫周身胫脉逆行。这厮本领也真不小,已把阴维、阳维、阴跷、阳跷四脉练得顺逆自如。若是他全身经脉都逆行起来,不知会怎生模样?”说著格格而笑。郭靖也笑道:“怪不得我见他颠倒行路,这功夫可不易练。”7 U: S3 K( M& [7 ?
  黄蓉道:“你到华山来,想是要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了?”郭靖道:“蓉儿,你怎么又来取笑?我是要向周大哥请教一个法子,怎生将学会的武功尽数忘却。”当下将这些日来自己所思各节一一说了。! a( I5 I0 o* }
  黄蓉侧过头想了一阵,道:“唉,忘了也好。咱俩武功越练越强,心中却越来越不快活,反不如小时候什么也不会,倒是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她那想到一个人纪大了,总是有许多烦恼,有许多愁苦,与武功高底,殊不相干。她又道:“听那欧阳锋说,明日是论剑之期,我爹爹定要上山,你既不想争这第一,那么咱们怎生想个法儿,助我爹爹独冠群雄。”郭靖道:“蓉儿,非是我不听你言语,但我想洪恩师为人,实胜过你爹爹。”  c0 m' Z& y3 N" t4 Z
  黄蓉本来与他倚偎在一起,听他说自己爹爹不好,一怒将他推开。郭靖呆了一呆,黄蓉忽然笑道:“嗯,洪恩师待咱俩原也不错。这样吧,咱俩谁也不帮,好不好?”郭靖道:“你爹爹与洪恩师都是光明磊落的君子,若知咱俩暗中设法相助,反不喜欢。”黄蓉道:“好啊,我起心弄鬼,那就是奸恶小人了?”说著扳起了脸。郭靖道:“糟糕,我这蠢才,说错话又得罪了你。”" h" _* R0 S) S8 {2 N
  黄蓉噗吓一笑道:“以后我不知要生你多少气呢。”郭靖不解,搔头呆望著她。黄蓉道:“若是你当真不再抛了我,咱俩在一起的日子才长啦。我真想不出你会有多少傻话要说。”郭靖大喜,握住她双手,连说:“我怎么会?我怎么会?”黄蓉道:“人家公主不要你,你自然只好要我这贱ㄚ头啦。”) i" _  U3 w9 Z2 @. T( L
  这一语引动了郭靖心事,想起母亲惨死大漠,黯然不语。此时新月初上,银光似水,照在两人身上。黄蓉见他脸色有异,知道自己也说错了话,忙岔开话题道:“靖哥哥,过去的事咱们谁也别提啦。我跟你在一起,心中喜欢得紧呢。我让你亲亲我的脸,好不?”/ o( F4 T$ R! ^- |. g3 S
  郭靖脸上一红,竟不敢去亲她。黄蓉嫣然一笑,自觉不好意思。便转换话题道:“你说明日论剑,谁能得胜?”郭靖道:“那真难说得紧,不知一灯大师来不来?”黄蓉道:“他出家遁世,与人无争,决不会来抢这个虚名儿。”郭靖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你爹爹、洪恩师、周大哥、裘千仞、欧阳锋五人,个个有独擅技艺。但不知洪恩师是否已全然康复?是否武功如昔?”说著蹙然有忧。黄蓉道:“按理说,原是老顽童武功最强,但若他不用九阴真经上的功夫,却又不及另外四人了。”! h- N1 F2 @# f; m
  两人谈谈说说,黄蓉渐感疲倦,倚在郭靖怀中睡著了。郭靖正也有蒙眬之意,忽听脚步声响,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从崖后急奔而出。
* F$ X9 N3 \# y6 m; M  那二人衣襟带风,奔跑得极是迅捷,看那身形步法,前一人是老顽童周伯通,后面追的竟是裘千仞。郭靖不知裘千仞用毒蛇威吓取胜,不禁大奇,心想在西域时裘千仞被他逼得亡命而逃,怎么现下却反其道而行之?轻推了推黄蓉,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瞧!”
  E9 \/ M' L' ]* n' g6 O% f: N  黄蓉抬起头来,月光下只见周伯通东奔西窜,始终不敢站定身子,听他叫道:“姓裘的老贼,我在这儿伏下捉蛇的帮手,你还不快逃!”裘千仞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儿?”周伯通大叫:“郭兄弟,黄姑娘,快来助我。”郭靖待要跃出,黄蓉倚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别动!”
5 l* d5 Y% C% L  周伯通转了几个圈子,不见靖蓉二人出来,叫道:“臭小子,鬼ㄚ头,再不出来,我可要骂你们十八代祖宗啦。”黄蓉站起身子,笑道:“我偏不出来,你有本事就骂。”周伯通见裘千仞双手各握一条昂头吐舌的毒蛇,神情极是可怖,吓得脚都软了,央求道:“黄姑娘快点出来吧,我骂自己周家的十八代祖宗如何?”
& {7 _3 y; L- g. ?( k  裘千仞见靖蓉二人候在一旁,心中暗暗吃惊,寻思须得乘早溜走,否则这三人合力,自己可讨不了好去。一到明天正午,那是单打独斗的争雄赌胜,就不怕他们了,当下双足一点,猛窜而前,举起毒蛇往周伯通脸上挨去。0 O, z- b, P. D2 A/ K4 w. Z9 \
  周伯通握袖一挡,向旁闪避,只觉颈中一阵冰凉,一个活东西从衣领中钻到了背后,在衣服内乱蹦乱跳,又滑又腻。这一下他吓得魂不附体,大叫:“死啦,死啦!”又不敢伸手到衣内去将毒蛇掏出来,只是狂奔乱跃,忽觉那蛇似乎在背心咬了一口,心想这番再也没命了,双脚一麻,委顿在地。靖蓉二人大惊,一齐飞步来救。
1 M9 D! l& z5 f" W/ H  裘千仞见他突然狼狈不堪,自觉诧异,正要寻路下山,猛见树丛中走出一个黑影,冷冷的道:“裘老贼,今日你再也逃不走啦。”这人背向月光,面目无法看清,裘千仞心中一凛,喝道:“你是谁?”
# L" i$ y# n; ^+ ]- m( d  周伯通迷迷糊糊的缩在地下,只道正在走向阴曹地府,忽觉一人扶起他的身子,说道:“周老爷子,别怕,那不是蛇。”周伯通一楞,急忙站起,只觉背上冰凉之物又在乱跳,不禁尖声狂呼:“又在咬我了,是蛇,是蛇!”那人道:“是金娃娃,不是蛇!”
9 `% o% [; v8 p+ f3 g8 o. }& i  这时,靖蓉二人已看清那人容貌,却是一灯大师座下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之一的渔人,只见他伸手到周伯通颈中,捉住金娃娃取了出来。原来他在华山上看到一对金娃銈,捉住了放在怀里,一不小心,被一条逃到了树上,无巧不巧,正好跌入了周伯通衣领之中。那金娃娃其实不会咬人,可是周伯通一心念著毒蛇,认定这冰凉滑腻之物在自己背心猛咬射毒,若是那渔人来迟了一步,只怕他要吓得晕死过去了。  j0 ?( [  F# {- J
  周伯通睁开眼来,见那渔人,此时惊魂未定,只觉眼前之人曾经见过,却想不起是谁,一回头,猛见裘千仞不住倒退,一个黑影向他慢慢逼近。周伯通微一定神,只惊得魂飞魄散,这黑影不是旁人,正是当年大理国皇宫中的刘贵妃瑛姑。
% G- L' `, M9 R8 E# v7 A  裘千仞本以为当今之世,只周伯通的武功高过自己,若用毒蛇将他惊走,次日比武,大有独魁群雄之望,不料在这论剑前夕瑛姑斗然出现。那曰青龙滩畔,他曾见她发疯蛮打,心想若被这疯婆捉住,大敌环视在旁,定然性命不保,只听她嘶哑著嗓子道:“还我儿子命来!”裘千仞一凛,暗想当年自己乔装改扮,夜入皇宫伤她孩子,原意是要段皇爷耗费功力,那知他竟忍心不加救治,只是不知她怎又窥破了真相?当下强笑道:“疯婆子,你缠著我干么?”2 [) c2 M9 f. }7 u
  瑛姑道:“还我儿子命来!”裘千仞道:“什么儿子不儿子?你儿子丧命,与我有甚相干?”瑛姑道:“哼,那晚我没瞧见你面貌,可记得你的笑声。你再笑一下!笑啊,笑啊!”
$ b' E5 v, P! d  眼见她双手伸出,随即能扑上来抱住自己,裘千仞又退了两步,突然身子微侧,左掌在右掌上一拍,右掌斜飞而出,直击瑛姑小腹。这是他铁掌中十三绝招之一,叫做“阴阳归一”,两掌之力并为一掌,最是猛恶无比。瑛姑知道厉害,正要用泥鳅功化开,那知敌招来得奇快,自己脚步尚未移动,他手掌距身已不及半尺。
4 Z1 t, E7 b0 ^  瑛姑心中一痛,自知报仇无望,拼著受他这一掌,纵上去要抱著他身子,一齐滚下山谷去图个同归于尽,忽然眼边黑影一晃,一股掌风从耳旁擦过。裘千仞这一掌未及打实,急忙缩回手臂,架开了从旁击来的一拳,怒道:“老顽童,你又来啦。”原来周伯通见瑛姑势危,触动旧情,竟以九阴真经中的上乘功夫,移近打远,解开了他这铁掌绝招。8 b) J) t6 I" X( p9 C& K
  周伯通不敢直视瑛姑,背向著她,说道:“瑛姑,你不是这老儿对手,快快走吧,我去也。”正欲飞奔下山,瑛姑叫道:“周伯通,你怎不给你儿子报仇?”周伯通一楞,道:“什么?我的儿子?”瑛姑道:“正是,杀你儿子的,就是裘千仞。”
3 H/ }" l7 ^2 N- Z+ e: r  周伯通尚不知自己与瑛姑欢好数日,竟已生下一子,心中迷迷糊糊,一时难解,回过头来,却见瑛姑身旁又多了数人,除郭靖、黄蓉外,一灯大师与他四弟子都站在自己背后。; f( s& o  H" ?% j
  此时裘千仞离崖边已不及三尺,眼前身前个个都是劲敌,形势之险,实是生平未遇,当下双掌一拍,昂然道:“我上华山,为的是争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哼哼,你们竟想合力伤我,好先去了一个劲敌,这等奸恶行迳,亏你们干得出来。”; s5 s' `8 Y- v, B
  周伯通一想,这厮的话倒也有几分在理,说道:“好,那么待明日论剑之后,再取你的狗命。”瑛姑却厉声叫道:“死冤家,我怎能等到明日?”黄蓉也道:“老顽童,跟信义之人讲信义,跟奸诈之人就讲奸诈。现下是摆明了几个打他一个,瞧他又怎生奈何得咱们?”
3 h6 |& w! r- L- O/ X. M3 Y3 r  裘千仞脸色惨白,心知此时已凶多吉少,忽然间情急智生,叫道:“你们凭什么?”那书生道:“你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裘千仞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若论动武,你们恃众歉寡,我一个人自不是对手。嘿嘿,说到是非善恶,在下孤身在此,那一位生平没杀过人、没犯过恶行的,就请上来动手。在下引颈就死,皱一皱眉头的也不算好汉子。”
- U2 y+ G/ X: y  S  一灯大师长叹一声,首先退开,盘膝低头而坐。各人被他这句话逼住了,心头登时想到自己一生之中所犯的过失,渔樵耕读四人当年在大理国为大臣时都曾杀过人,虽尽是秉公而行,但终不免有所差错。周伯通与瑛姑对望一眼,想起了生平的恨事。郭靖西征之时,战阵中杀人不少,本就在自恨自咎。黄蓉虽然年幼,但想近来累得父亲伤心担忧,大是不孝,至于欺骗作弄别人之事,更是屈指难数。4 u' G( U, {- V& u4 t9 Y' U
  裘千仞几句话将众人说得哑口无言,心想良机莫失,大踏步向郭靖走去。但见他侧身避让,裘千仞足上用劲,正要窜出,突然山石后飞出一根竹棒,迎面劈到。 $ U8 T- Q% f- [' t9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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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回  回头是岸
) ]2 y9 m# m/ K5 z1 c% G  这一棒打得突兀之极,裘千仞左掌一起,要待带住棒端,那知这棒连戳三下,竟在霎息之间连点他胸口三处大穴。裘千仞大惊,但见竹棒来势如风,挡无可挡,闪无可闪,只得又退回崖边。山后一条人影身随棒至,站在当地。郭靖黄蓉齐叫:「师父!」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到了。) J  ]+ M* e, U  R
  裘千仞骂道:「臭叫化,你也来多事。论剑之期还没到啊。」洪七公道:「我是来锄奸,谁跟你论剑?」裘千仞道:「好,大英雄大侠士,我是奸徒,你是从来没作过坏事的大大好人。」洪七公道:「不错。老叫化一生杀过五百三十一人,这五百三十一人个个是恶徒,若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巨恶、负义薄倖之辈。老叫化贪饮贪食,可从来没错杀过一个好人。裘千仞,你是第五百三十二人!」6 W. r9 K- e2 F$ E" F
  这番话大义凛然,裘千仞听了不禁气为之夺。
( y7 z! u$ D$ m5 h0 [8 Q  洪七公又道:「裘千仞,你铁掌帮上代帮主上官剑南何等英雄,一生尽忠报国,至死不悔。你同样是个帮主,却去与金人勾结,通敌卖国,死了有何面目去见上官帮主?你今日上华山来,妄想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荣号,莫说你武功未必能独魁群雄,纵然是当世无敌,天下英雄岂能服你这卖国奸徒么?」
/ a* C9 |$ C- I7 i" q  这番话只把裘千仞说得如癡如呆,数十年来往事,一一翻向心头,想起自己初任铁掌帮帮主之时,前任帮主在病榻,传受帮规遗训,谆谆训诫该当如何爱国为民,那知自己年纪渐长,武功渐强,越来越与本帮当日忠义报国、杀敌禦侮的宗旨相违。陷溺一深,帮众流品曰滥,忠义之辈洁身引去,奸恶之徒蜂聚群集,竟把大好一个铁掌帮,变成了藏垢纳污、为非作歹的盗窟邪薮。一抬头,只见明月在天,洪七公一对眸子凛然生威的钉住自己,猛然间天良发现,但觉一生行事,无一而非伤天害理,不禁全身冷汗如雨,叹道:「洪帮主,你教训得是。」转过身来,涌身便往崖下一跃。
3 V8 l7 y$ [3 Q2 i3 u5 E  洪七公持着竹棒,只防他羞愧之余,忽施突击,此人武功非同小可,这一出手实在难当,万料不到他竟会忽图自尽。正自错愕,忽然身旁灰影一闪,一灯大师身子已移到了崖边,他本来盘膝而坐,这时仍然盘膝坐着,左臂长出,揽住裘千仞双脚,硬生生将他拉了回来。说道:「善哉,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既已痛改前非,重新为人尚自不迟,你好好去吧。」
6 v, y+ K9 M& l' V- X  裘千仞放声大哭,向一灯跪倒,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瑛姑见他背向自己,正是复仇良机,从怀中取出利刃,猛向他背心插下。; o8 R9 I- G: q5 o# f
  周伯通道:「且慢!」伸手在她手腕上一架。瑛姑大怒,厉声道:「你干什么?」周伯通自她出现,一直胆战心惊,被她这么仰头一喝,叫声:「啊哟!」转身便向山下奔去。瑛姑道:「你到那里去?」随后赶来。周伯通大叫:「我肚子痛,要拉屎!」瑛姑微微一怔,不加理会,仍是发足急追。周伯通大惊,又叫:「啊哟,不好啦。我裤子上全是屎,臭死啦,你别来。」瑛姑寻了他二十年,心想这一次再给他走脱,此后再无相见之期,不理他拉屎是真是假,只是追赶。周伯通听得脚步声近,吓得魂飞天外,本来他口叫拉屎是假,只盼将瑛姑吓得不敢走近,自己就可乘机溜走,那知心中一急,大叫一声,当真是屎尿齐流。/ G9 g; `' @4 f5 n. j; Q
  郭靖与黄蓉见这对冤家越奔越远,终於背影在崖边消失,均感好笑,回过头来,只见一灯大师在裘千仞耳边低声说话,裘千仞不住点头。一灯说了一会,站起身来,道:「走吧!」靖蓉二人急忙上前拜见,又与渔樵耕读四人点首为礼。6 P! v1 C3 A9 Y" ]  D4 w0 l
  一灯伸手抚了抚两人的头,脸现笑容,神色甚是慈祥,向洪七公道:「七兄,故人无恙,英风胜昔,又收得两个贤徒,当真可喜可贺。」洪七公躬身道:「皇爷安好。」一灯笑道:「老衲早就不是皇爷了。七兄,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双手合什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洪七公叫道:「唉,明日论剑啊,段皇爷怎么就走了?」他叫惯了口,一时之间改不过来。+ b5 B) H( C1 p/ n0 A0 N
  一灯转过身来,笑道:「想老衲乃世外之人,怎敢再与天下英雄比肩争先?老衲今日来此,为的是要化解这一场纠缠二十年的冤孽,幸喜功德圆满。七兄,当世亳傑舍你更有其谁?你何必自谦?」说着又合什行礼,携着裘千仞的手,迳自下山去了。四大弟子一齐向洪七公躬身下拜,跟着师父而去。  T9 B8 E$ z# Y
  那书生经过黄蓉身边,见她晕生双颊、喜透眉间,知她心中极是欢喜,笑吟道:「隰有苌楚,猗滩其枝!」黄蓉听他取笑自己,也吟道:「鸡栖於埘,日之夕矣。」那书生哈哈大笑,一揖而别。5 |( Q, i% Y8 Q$ ~9 L2 @1 X
  郭靖听得莫名其妙,不知二人打什么哑谜,问道:「蓉儿,这又是什么梵语么?」黄蓉笑道:「不,这是诗经上的话。」郭靖听说他们对答诗文,也就不再追问了。原来那书生说的两句诗经,下面有「乐子之无知,乐子之无家,乐子之无室」等三句,原来是少女爱慕一个未婚男子的恋歌,意思是说「你性子冒冒失失,还没有成家娶妻,我心中很是欢喜。」那书生引这两句话,正说中了黄蓉心事。黄蓉引的这两句诗经,下面接着是:「羊牛下来,羊牛下括。」意思是说时候不早,羊与牛下山坡回家去啦,那是骂这书生为畜牲了。那书生是状元之才,经书烂熟於胸,自然知道她意中所指。) ?8 X6 I: [/ @$ C
  郭靖适才听了洪七公斥骂裘千仞的一番话,登时凛然有所悟,这些日来苦恼地折磨他的一个疑团,因洪七公片言而解。0 K1 R6 W# U9 {5 ?5 Q8 s
  他想:「师父说他生平杀过五百三十一人,但这五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只要不错杀一个好人,那就是问心无愧,瞧师父指斥裘千仞之时,何等神威凛凛。那裘千仞的武功未必就在师父之下,只因邪不胜正,气势先就沮了。只要我将一生武功用於仗义为善,又何须将功夫抛弃忘却?」这番道理其实极是平易浅白,只是他随成吉思汗西征,眼见屠戮之惨,战阵之酷,生民之苦,心中对刀刃征战大是厌憎,这才有这番苦思默想。但经此一反一覆,他为善之心却是更坚了一层。
  i8 M  V5 N) Z3 Q  靖蓉二人上前拜拜师父,互道别来之情。原来洪七公随黄药师同赴桃花岛养伤,以九阴真经中所载上乘内功自通经脉,历半年而内伤痊愈,又半年而神功尽复。黄药师因挂念女儿,待他伤势一愈,即行北上寻女。洪七公反而离岛较迟,他日前曾与鲁有脚相遇,因而靖蓉二人之事已得知大略。
! ^8 X0 z2 @  s  三人谈了一阵,郭靖道:「师父,你休息用功吧,天将破晓,待会论剑比武,用劲必多。」洪七公笑道:「我年纪越老,好胜之心却是越强,想到即将与西毒东邪过招,心中竟然惴惴不安,说来大是好笑。蓉儿,你爹爹近来武功大进,你倒猜猜,待会比武,你爹爹和你师父两人,到底是谁强谁弱?」  z0 Y2 P8 M) b/ F; V# {9 l
  黄蓉道:「您老人家的武功和我爹爹向来难分上下,可是一灯大师传了您一阳指,现下您又会了九阴神功,我爹爹那里还是您的对手?待会见到我爹爹,我会跟他说乾脆别比了,早些儿回桃花岛是正经。」0 {! u" z( j3 i  d
  洪七公听她语气之中有些古怪,已明白了她的心意,哈哈大笑,说道:「你不用跟我绕弯儿说话,一阳指是段皇爷的,九阴神功是你们俩的,你就是不激我,老叫化也不会老着脸皮使将出来。待会和黄老邪比武,我只用原来的武功就是。」% B2 e9 f# _2 `
  黄蓉正要他说这句话,笑道:「师父,若是您输在我爹爹手里,我烧一百样菜肴给您吃,好不好?」洪七公吞了一口馋涎,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孩儿心地不好,又是激将,又是行贿,刁钻古怪,一心就盼你爹爹得胜。」
1 `+ S7 K' w6 o) x$ T2 p3 R  黄蓉一笑,尚未说话。洪七公忽然站起身来,指着黄蓉身后叫道:「老毒物,你到得好早啊!」0 X' F6 j0 V" G8 W" k: q
  郭靖与黄蓉一跃而起,站在洪七公身旁,回过头来,只见欧阳锋一个高高的身驱站在当地。他悄没声的忽尔掩至,两人竟没知觉,心中都是大为骇异。8 v' k, k; @$ b6 _
  欧阳锋道:「早到早比,迟到迟比。老叫化,你今日跟我是比武决胜呢,还是性命相拼?」洪七公道:「既赌胜负,亦决生死,你下手不必容情。」欧阳锋道:「好!」他左手本来放在背后,突然甩将出来,原来掌里握着那条蛇杖。他将杖尾在山石上一登,道:「就在这儿呢,还是换个宽敞的所在?」, ]+ P+ j; ]& X
  洪七公尚未回答,黄蓉接口道:「华山比武不好,还是到船里去比。」洪七公一怔道:「什么?」黄蓉道:「好让欧阳先生再来一次恩将仇报、背后袭击啊!」洪七公哈哈大笑,道:「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你别指望老叫化再能饶你。」
  Z# G0 B( R+ O' K  欧阳锋听黄蓉出口讥嘲,竟是丝毫不动声色,双腿微微蹲下,杖交右手,左掌运起蛤蟆功的劲力。
1 E. x0 G6 k+ c) h) h  黄蓉将打狗棒交给洪七公道:「师父,打狗棒加一阳指,跟这奸贼动手,不必讲什么仁义道德。」洪七公心想:「单凭我原来功力,未必不能制胜,只是待会尚要与黄老邪比武,若与老毒物打得筋疲力尽,就不能敌黄老邪了。」当下接过打狗棒,一招「打草惊蛇」,一招「拨草寻蛇」,分攻左右。7 x* a# N( Q  U
  欧阳锋与他对敌过数次,从未见他用过打狗棒法,虽曾见黄蓉用这棒法时招数精奇,却也不十分在意,这时见洪七公两招一出,棒夹风声,果然非同小可。当下蛇杖抖处,挡左避右,直攻敌人中宫。- F9 ?0 Z+ m* f5 D7 o5 V, B! `
  洪七公当日背心受他狠力一掌,险些送命,直养了将近两年方始康复。这是他一生从未有之大败,从未遇之奇险,今日这一战,非惟关连一生的成败荣辱,而且也是生死存亡之争,但见他运棒成风,着着抢攻。
# L. K9 E' b  J% o  那欧阳锋身材极高,虽然双腿微曲以运蛤蟆功劲,仍是高出了洪七公半个头。他的蛇杖已失落两次,现下手中所持的是他第三次新制,杖上人头彫得更是诡奇可怖。只是两条蛇虽然毒性如旧,但驯养未久,临敌之时却不如从前那两条这般运用自如。) G2 q" D( Q; f6 e7 @- G
  两人第一次华山论剑,争的是荣名与九阴真经;第二次桃花岛过招,是为了郭靖与欧阳公子争婚;第三次海上相斗,洪七公手下尚自容让;现下第四次恶战,两人各出全力,再无半点留情。两人均知对方近来年事虽长,武功却较前大是狠辣,只要自己稍一疏神,中了对方一招半式,立时命丧当地。
) o' `$ r. i8 _7 _  P4 |5 r$ F; E  两人翻翻滚滚斗了两百余招,忽然月亮隐没,天色转黑。这是黎明之前的昏黯不明,转瞬随即破晓。两人生怕黑暗中着了对方毒手,只是严守门户,不敢抢攻。% ~+ ~! \1 M, M2 o  |% ^
  郭靖与黄蓉不禁担心,踏上数步,若是洪七公有甚差失,立即出手相助。郭靖眼中瞧着二人恶斗,心内思潮起伏:「这两人都是当今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一个行侠仗义,一个恃强为恶,可见武功本身并无善恶,端在人之为用。行善则武功愈强愈善,肆恶则愈强愈恶。」到后来天色阴暗,情势颠危,眼下瞧不清楚,但闻北丐西毒二人偶而呼喝之声,不禁心中怦怦乱跳,暗想:「若是师父因运功疗伤,耽误了两年进修。高手的功劲原本是差不得分毫,这一进一退,莫要由此而输在欧阳锋的手里。若是如此,当初实不该三次相饶。」他又想起丘处机曾说「信义」两字,该分大信大义与小信小义之别,若是因全一已的小信小义而亏大节,那就算不得是信义了。他想到此处,热血上涌,心道:「虽然师父言明与他单打独斗,但若他害了师父,从此横行天下,却不知将有多少好人害在他的手里。我从前不明「信义」二字的真意,以致作出多少胡涂事来。」当下心意已决,双掌一错,就要上前相助。' L+ d/ q, V/ h: s. y4 i3 }
  黑暗中忽听黄蓉叫道:「欧阳锋,我靖哥哥和你三击掌相约,饶你三次不死,那知你仍是恃强欺我,还想争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干么?」
# N  x0 v" y, K. M( q% J  欧阳锋一生恶行干了不计其数,可是说话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无反悔,生平也是一直以此自负。若非事势迫切,也决不致违约强逼,此时与洪七公斗得正紧,忽听黄蓉提起此事,不禁耳根子发烧,险险被打狗棒戳中。) G& e! x3 g3 i# U. [1 w  L# H
  黄蓉又叫道:「你号称西毒,行为奸诈原也不在话下,可是要一个后生小辈饶你三次不死,已然丢尽了脸,居然还对后辈食言,真叫江湖上好汉笑歪了咀巴。欧阳锋啊欧阳锋,有一件事,普天下当真无人及得上你老人家,那就是不要脸天下第一!」/ B' A( t$ _/ {
  欧阳锋大怒,知道这是黄蓉的诡计,有意要引自己心有二用,只要内力一个运转不纯,立时便败在洪七公手里,但他为人狡诈,识破了黄蓉的计策,就给她来个听而不闻。那知黄蓉越骂越是刁钻古怪,有些坏事其实他并未做过,却都给她栽在他的名下。她这么东拉西扯一阵胡说,似乎普天下就只他一个歹人,世间千千万万桩恶事尽是他一人所作所为。初时欧阳锋尚能忍耐,但到后来有些话黄蓉说得太过不近人情,忍不住驳她几句。不料黄蓉正是要他与自己斗口,越加的跟他歪缠胡闹。这样一来,欧阳锋拳脚兵刃是在与洪七公恶斗,与黄蓉却是另一场口舌之争。说到费心劳神,与黄蓉斗口似乎犹在洪七公斗力之上。
) K9 R& X" m2 R# @* C( g9 Y  又过半晌,欧阳锋心智渐感不支,猛然间想起:「老叫化不会九阴真经上的功夫,我非恃此不足以取胜。」他虽未依照黄蓉所说,将全身经脉逆转,但修习了半年,凭着他武功根底深厚,竟尔已有小成,当下蛇杖一挥,忽变怪招。洪七公吃了一惊,凝神接战。' G# s3 D. w, h5 B( i3 W# m
  黄蓉叫道:「源思英儿,巴巴西洛着,雪陆文兵。」欧阳锋一怔:「这几句梵语是什么意思?」他那里知道黄蓉全是信口胡说,卷起舌头,将一些全无意义的声音乱搬乱说,只是她说话之中语气却各各不同,有时似在叫骂,有时似是劝诫,有时却又是欢呼。突然之间,她用追问的语气连叫数声,显是极迫切的质问。欧阳锋虽欲不理,却不由自主的道:「你问什么?」
5 W5 C1 S8 S/ g" g# |  黄蓉又用假梵语答了几句,欧阳锋茫然不解,竭力在郭靖所写的「假经」中去追寻,一时之间,脑海中各种混乱不堪的声音、形貌、武功、祕诀,纷至沓来,但觉天旋地转,竟不知身子到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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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3:14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 [; ?. R& j, M/ y8 ^. P
第一百一十五回  幽幽忽忽
7 W+ ]3 d% `$ P+ V  洪七公见他忽露破绽,叫声:“著!”一竹棒打在他的天灵盖上。
5 P6 U6 ~* E7 }9 E  这一棒是何等的劲力,欧阳锋的脑子本已杂乱一团,经此一击,更是七晕八素,不知所云,只听他大叫一声,拖了蛇杖转身便走。郭靖叫道:“往那里跑?”纵身赶上,但见他忽然在半空豁了两个虎跳,连翻三个觔斗,转瞬间连滚带爬的转入崖后,不知去向。洪七公、郭靖、黄蓉三人相顾愕然,骇极而笑。
' s/ a) B& l" b  g5 e9 K5 Q0 A( O9 M  洪七公叹道:“蓉儿,今日打败老毒物,倒是你的功劳多。”黄蓉笑道:“师父,这功夫不是你教的吧?”洪七公道:“这是天生成的。有你爹爹这么鬼精灵的老头,才有你这么鬼精灵的女儿。”5 ^# G: ^* x0 ^8 |/ ?) ?
  忽听山后一个声音叫道:“好啊,他人背后说短长,老叫化,你羞也不羞?”黄蓉大叫:“爹爹!”跃起奔去。此时朝暾初上,阳光闪耀下一个人青袍素巾,缓步而来,正是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
4 ]; q" Z$ C3 }- u, D  O  黄蓉扑上前去,父女俩搂在一起。黄药师见女儿脸上稚气大消,已长成一个亭亭少女,与亡妻更为相似,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感。% i, c1 c5 x7 U( j$ }9 b3 n
  洪七公道:“黄老邪,我在桃花岛上言道:你闺女聪明伶俐,鬼计多端,只有别人吃她的亏,她决不能吃别人的亏,她决不能吃别人的亏,叫你不必担心,你瞧!现在怎样?”# e# [! t& I) ?+ J9 L+ `
  黄药师微微一笑,拉著女儿的手,走近身去,道:“恭喜你打跑了老毒物啊,此人一败,了却我一件大心事。”洪七公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叫化啦。我见了你女儿,肚里的蛔虫就乱钻乱跳,馋涎水直流。咱们爽爽快快的马上动手,是你天下第一也好,是我第一也好,我只等吃蓉儿烧的好菜。”0 k' H* Y& N) D
  黄蓉笑道:“不,你若败了,我才烧菜给你吃。”洪七公道:“呸,不要脸,你想挟制我,是不是?”黄药师心性高傲,道:“老叫化,你受伤之后耽误了两年用功,只怕现下已不是我的对手。蓉儿,不论谁胜谁败,你都烧菜相请师父。”洪七公道:“是啊,这才是大宗师的说话,堂堂一位桃花岛的岛主,那能像你女儿这般小气。咱们也别等正午不正午,来吧!”说著竹棒一摆,就要欺近动手。
5 j) E( K8 B+ H  黄药师摇头道:“你适才与老毒物打了这许久,纵然说不上筋疲力尽,却也是大累一场,我黄药师岂能捡这个便宜?咱们还是等到正午再比,你好好养力吧。”洪七公虽知他说得有理,但不耐烦再等,坚持立时比武。黄药师却坐在石上,不去睬他。, L" S# x5 y5 O# i; Q
  黄蓉见两人争执难决,说道:“爹爹,师父,我倒有个法儿在此。你俩既可立时比武,爹爹又不占便宜。”洪七公与黄药师齐道:“好啊,什么法儿?”黄蓉道:“你们两位是多年老友,不论谁胜谁败,总是伤了和气。可是今日华山论剑,又是势须分出胜负,是不是?”洪黄二人本就想到此事,这时听她言语,似乎倒有一个妙法竟可三全其美,既能立时动手,又可不让黄药师占便宜,而且还能使两家不伤和气,齐道:“你有什么主意?”
- P1 }6 p. E6 H* x; Q& n* t  黄蓉道:“是这样:请爹爹与靖哥哥先过招,瞧在第几招上打败了他,然后师父再与靖哥哥过招。若是爹爹用九十九招,而师父用了百招,那就是爹爹胜了。倘若师父只用九十八招,那就是师父胜了。”洪七公笑道:“妙极,妙极!”黄蓉道:“靖哥哥先和我爹爹比,两人都是精力充沛,待与师父再比,两人都是斗过一场,岂不是公平得紧么?”黄药师也点头道:“这法儿不错。靖儿,来吧,你用不用兵刃?”郭靖道:“但凭吩咐。”正要上前,黄蓉又道:“且慢,还有一事须得说明。若是你们两位在三百招之内都不能将靖哥哥打败,那便如何?”洪七公哈哈大笑,道:“黄老邪,我初时尚羡你生得个好女儿,会尽心竭力的相助爹爹,咳,那知女生外向,却是颠朴不破的至理。她一心要傻小子得那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啊!”$ U  [. i1 }3 `3 r+ S* o6 L
  黄药师生性怪僻,可是怜爱幼女之心却是极强,暗道:“我成全了她这番心愿就是。”当下说道:“蓉儿的话也说得的是。咱们两个老头若不能在三百招之内击败靖儿,那里还有颜面自居第一?”可是转念又想:“我原可以故意相让,容他挡到三百招,但老叫化却不肯让,必能在三百招内败他。那么我倒不是让靖儿,却是让老叫化了。”一时沉吟未决。
. E- f0 h  s, z7 j0 u  洪七公用力在郭靖背后一推,道:“快动手吧,还等什么?”郭靖一个踉跄,冲向黄药师面前。黄药师心道:“好,我先试试他的功夫,再定行止。”左掌翻起,向他肩头斜劈下去,叫道:“第一招!”
- ]; y+ [" U2 X! t: _  当黄药师举棋不定之际,郭靖心中也是好生打不定主意:“我决不能占那天下第一的名号,可是该当让黄岛主得胜,还是让师父得胜?”正自迟疑,黄药师已一掌劈到。他右臂挥起,架开了一招,身子一晃,险险摔倒,心道:“我好胡涂,竟想什么让不让的?我纵出全力,也决挡不了三百招。”眼见黄药师第二招又到,当下凝神接战,此时心意已决,任凭二人各用真功夫将自己击败,谁快谁慢,由其自决,自己绝无丝毫偏袒。
2 ]% y: q" ]  R5 f; h& Y+ k$ D' C  数招一过,黄药师心中大是惊异:“数年之间,这傻小子的武功怎么竟练到了这个地步?我手下若是稍有容让,莫说被他挡到三百招之外,只怕还得输在他的手里。”高手比武,实是让不得半分。黄药师初时出手只用七分劲,那知被郭靖反制扣先,竟然压在下风。他心中一急,忙展开落英掌法,身形飘忽,力争先著。6 w& u9 J. ^% |+ ?7 ^
  可是郭靖的功力实是大非昔比,黄药师连变十余种拳法,绐终难以反先,待拆到百余招,他倏施诡招,郭靖忠厚老实,一个不察,险险被他左脚踢中,只得退开两步,这才扳成平衡之局。黄药师舒了一口长气,暗叫:“惭愧!”欲待乘机占到上风,不料郭靖守得坚稳之极,不论他攻势有无惊风骇浪,始终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拳脚上竟然没半点破绽。耳听得女儿口中已数到“二百零三,二百零四”,黄药师大是焦躁:“老叫化出手刚硬,若是他在一百招内败了靖儿,我这老脸搁到那里去?”招势一变,掌影飘飘,出手快速无伦。
+ @6 P4 k- R7 e; `( p6 n  这一来,郭靖立时处于下风,只感呼吸急喘,有似一座大山重重压在身上,眼前金星乱冒,堪堪抵挡不住。那知黄药师出手一快,攻势大盛,可是黄蓉口中,却也跟著数得快了。郭靖唇干口燥,手足酸软,越来越是难挡,正要出口服输,忽听黄蓉大叫一声:“三百!”黄药师脸色一变,向后跃开。
1 u$ O+ ^9 r! u$ i) R0 c9 T  此时郭靖已被逼得头晕眼花,身不由主的向左急转,接连打了十多个旋子,眼见再转数下,就要摔倒,危急中左足使出“千斤堕”功夫,待要将身子定住。可是黄药师的攻人之术后劲极大,他人虽退开,拳招的余威未衰,郭靖竟然定不住身子。只得弯腰蹲下,右手用力在地上一拨,借著「降龙十八掌”的一股猛劲,滴溜溜的向右打了十多个旋子,脑中方得清明,呆了一呆,向黄药师道:“黄岛主,你再出数招,我非摔倒不可。”; t3 Q. S( d% J' e, Z- d) y1 W) I3 W
  黄药师见郭靖竟然有此定力,抗得住自己十余年之功练成的“奇门五行转”,不怒反喜,笑道:“老叫化,我是不成的了,天下第一的称号是你的啦。”双手一拱,转身欲走。- ^0 K  @0 ]1 |2 R
  洪七公道:“慢来,慢,世事如棋,变化难料。”走到郭靖身前,将打狗棒往地下一掷,却从身边抽出一柄长剑来,递在郭靖手里,道:“你用长剑,我空手跟你过招。”郭靖一愕,道:“这个……”洪七公道:“你掌法是我教的,拳脚有什么比头?上吧!”左手五指如钩,一把抓住他手腕,将长剑夺了过来。郭靖没懂他的用意,脱手放剑,竟未抵御。洪七公骂道:“傻小子,咱们是在比武哪!”左手将长剑递还给了他,右手却又去夺。郭靖这才回剑避开。黄蓉数道:“一招!”1 d  t' W( y; P& x: O. t
  高手比武,手上有无兵刃相差其实不多,洪七公将降龙十八掌使将开来,掌锋扫到一丈开外,郭靖虽有长剑,那能近身还击?他本来不擅使用兵器,但自在西域石屋之中被欧阳锋逼著过招,兵器功夫大进。自来学武练艺,必是攻守兼习,只是郭靖的兵刃功夫,练的是八成守御,二成攻敌。原来江南六怪授他的是粗浅本事,他习得九阴真经后再据此进修,却是在西域石屋之中,那时他但求自保,不暇伤敌,以木剑抵挡欧阳锋的木杖,钻研出不少防身消势之法,此刻用以抵挡洪七公凌厉无伦的掌风,果然大见功效。
* b: {& M. Z$ E& S- Z% ~4 i  洪七公见他门户守得极是紧密,心中甚喜,暗道:“这孩子极有长进,也不枉了我教导一场,但我若在两百招之内败他,黄老邪脸上须不好看。一过二百招,我再使用重手便是。”当下依著降龙十八掌的招式,自一变以至九变依次演将下去,但听得呼呼风响,掌影将郭靖全身裹住。
- X1 T' k6 A& l  此时洪七公若猛下重手,郭靖兵刃功夫未至登峰造极,原是不易抵挡,但他要在二百招后再设法取胜,却是想错了一著。须知郭靖正当年轻力壮,练了“九阴锻骨篇”后内力更健旺,洪七公却年纪已老。被欧阳锋这么在背后一击,究亦大见摧伤。降龙十八掌招招须用真力,到九变时已是一百六十二掌,拍出来的势道虽仍刚猛悍狠,但后劲却已渐见衰减。& I! C% _: l- F# X
  待拆到两百招外,郭靖的剑招倒还罢了,左手配合的招势却是愈来愈见强劲。洪七公暗想不妙,只怕反要输在他的手里,此人可以智取,不可力敌,当下双掌外豁,门户大开。郭靖一怔,心想:“这招掌法师父却从未教过。”若与旁人对敌,他自可直进中宫,攻敌前胸,但眼前对手是自己恩师,岂能用此杀手?正欲想以何招术拆解,微一迟疑,洪七公骂道:“傻小子,你上当啦。”猛起左足,一脚将他手中长剑踢飞,右掌斜翻,打在他的肩头。
2 y" N* A( j1 L/ h' s. t  他这一掌手下容情,不愿让他身子受伤,只用了八成力,准以为他定要摔倒,那就算是胜了。岂知郭靖这几年来久历风霜,身子练得极为粗壮,受了这一掌只幌得几幌,肩头虽是一阵剧痛,竟未跌倒。洪七公见他居然硬挺顶住,不禁大吃一惊,道:“你吐纳三下,调匀呼吸,莫要受了内伤。”郭靖依言吐纳,胸气立舒,说道:“弟子输了。”洪七公道:“不,你若认输,黄老邪如何能服?接招!”说著又是一掌劈了过去。
! l/ u1 L( }6 \6 f  郭靖右手没了兵刃,见来招势道锋锐,当下用周伯通所授的空明拳化开。那空明拳是天下至柔的拳术,是周伯通从“道德经”的几句话中化出来的,那几句话道:“兵强则减,木强则折。坚强处下,柔弱处上。”经中又云:“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那降龙十八掌却是武学中至刚至坚的拳术。虽语云“柔能克刚”,但也须视“柔”的功力是否胜“刚”而定,以洪七公的功夫,纵然周伯通以至柔之术敌他,却也未必能胜。但郭靖习了那左右互搏的法子,一手出的是空明拳,另一手出的却是降龙掌,刚柔相济,阴阳为辅,洪七公的拳招虽刚猛莫敌,竟也奈何他不得。# @" y9 F2 c7 K: o) v" @
  黄蓉在旁数著拳招,眼见三百招将完,郭靖丝毫没有败象,心中甚喜,一招一招的数著。堪堪数到二百九十九招,洪七公好胜心起,突然一掌“亢龙有悔”,排山倒海般直击过去,一招发出,心中登时懊悔,只怕郭靖抵挡不住,受了重伤,大叫道:“小心啦!”2 H& v1 p% A3 h4 b$ y0 f) J3 a
  郭靖刚听到叫声,掌风已近面扑到,他学降龙十八掌之时,第一掌学的就是这一招,知道无法用空明拳化解,危急之下,右臂划个圆圈,呼一声,也是一招“亢龙有悔”拍出。只听砰的一响,双掌相交,两人身子都震了一震。黄药师与黄蓉齐声惊呼,走近观看。6 }. r4 m: ?! \! r- M! l( l2 n2 s, A$ \2 `
  两人双掌相抵,登时胶住不动。郭靖有心相让,但知师父掌力厉害,若是此刻退缩,被他顺势推将过来,自己必受重伤,决意先运劲抵挡一阵,待他掌劲稍杀,再行避让认输。洪七公见郭靖居然挡得住自己毕生精力之所聚的这一掌,不由得又惊又喜,怜才之意大盛,好胜之心顿减,决意让他胜此一招,以成他之名,当下留劲不发,反将已发出去的劲力缓缓收转。/ h# ^4 u8 Q: Y* q' x
  就在这双方不胜不败、你退我让之际,忽听山崖后一人大叫三声,三个斛斗翻将出来,正是欧阳锋。洪七公与郭靖同时收掌,向后跃开。只见欧阳锋全身衣服破烂,满脸血痕斑斑,大叫道:“天王老子到了,玉皇大帝下凡啦!”举起蛇杖,向四人拦腰横扫过来。* J" u$ x; N: r  }
  洪七公抬起打狗棒,抢上去将他蛇杖架开,数招一过,四人心中无不骇然。欧阳锋招术本就奇特,此时更是怪异无伦,忽尔伸手在自己脸上猛抓一把,忽尔出足在自己臂上狠踢一脚,每一杖打将出来,中途方向必变,却不知他打将何处。洪七公惊奇万分,只得使开打狗棒法紧紧守住门户,但求护住自身,那里敢进一招?* U) s$ b/ @# }5 o
  斗到深处,欧阳锋忽然反手拍拍拍,连打自己三个耳光,大吼一声,双手据地,向洪七公爬了过来。洪七公大喜,心想:“我这打狗棒法打狗最为擅长,你忽作狗形,岂非自投罗网?”竹棒伸处,向他腰间挑了上来。那知欧阳锋忽地翻身一滚,将竹棒半截压在身下,顺势滚去,洪七公拿捏不定,竹棒脱手。欧阳锋突然飞身而起,跃在半空,双足踢向洪七公眼睛。洪七公大惊,向后急退。4 s& U- }1 s1 \0 C$ y, W
  黄药师拔出长剑,斜刺而出。欧阳锋道:“段皇爷,我不怕你的一阳指!”说著纵身扑上。黄药师见了他的行为举止,已知他神智错乱,只是心中虽疯,出手却比未疯时更是厉害。要知他苦读郭靖默写的假经,本已经缠得头昏脑胀,黄蓉更多处引他走入岐路,盲练瞎闯,兼之急欲取胜,贪图速成,用功更莽撞,只是他武功本强,虽然走了错路,错有错著,出手恢诞,竟教洪黄两位大宗师难以捉摸。; _. z  f5 e5 n4 s
  数十招一过,黄药师又败下阵来,郭靖仗剑挺上。欧阳锋忽然哭道:“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抛去蛇杖,扑上来搂抱。郭靖知他将自己认作了他的侄儿欧阳公子,听他叫声凄惨,心中又是不忍,又是骇怕,出掌要将他推开。欧阳锋左腕一翻,已抓住郭靖手臂,右臂将他牢牢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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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回  故人之子6 g9 G. D$ M, {4 E% P3 M0 C
  郭靖急忙运劲挣扎,那知欧阳锋斗然力气大了数倍,抱得他丝毫动弹不得。1 D, I9 C! b  W8 G! ]( N
  洪七公与黄药师父女一惊非同小可,一齐抢上救援。洪七公迳用一阳指手段点他背心“凤尾穴”,要他脱手放松郭靖。那知他此时全身经脉倒转,穴道全已变位,洪七公一指戳将下去,他茫然未觉,理也不理。黄蓉回身捡起一块大石,猛向欧阳锋头顶砸了下去。欧阳锋右手还拳,自下而上挥起一击。黄蓉把捏不住,那大石飞了起来,落入山谷深处。郭靖乘欧阳锋松了一手,用力一挣,向后跃开,定了定神,看欧阳锋时,只见他与黄药师已打得甚是激烈。+ n$ T1 M- G' K& g# p1 K' b
  此时欧阳锋打豁了性子,使出来的招数更是全然不依章法,身子有时倒竖,有时直立,甚而有时一手撑地,身子横著与地面平行,只用一手与敌人对掌。黄药师全身贯注的发招迎敌,倒还不觉怎样,洪七公、郭靖、黄蓉三人却看得心摇神驰。黄蓉眼见父亲连遇险招,叫道:“师父,对付这疯子,不必依武林规矩,咱们齐上!”
& L" Q; [2 i, Q; s& w( p  洪七公道:“若在平时,咱们原可合力擒他。只是今日华山论剑,天下英雄都知道是须单打独斗,若是以众敌寡,须惹江湖上好汉耻笑。”此言甫毕,但见欧阳锋疯势更是厉害,口吐白沬,举起头来向前猛撞。黄药师抵挡不住,只得倒退。8 e5 H3 f2 R1 H( g
  突然之间,欧阳锋俯身疾攻,上盘全然不守。黄药师大喜,心想:“这疯子毕竟胡涂了。”伸出食指,急点他鼻侧的“迎香穴”。这一招去势好快,那知刚触到他脸皮,欧阳锋的头微微一侧,一口咬住的食指。黄药师大惊,急出左手拍他“太阳穴”,逼他松口。欧阳锋右手一出,将他招术化开,牙齿却咬得更加紧了。
! v  ~: S; ~& k: C% v1 c  郭靖与黄蓉从两侧齐上,一使竹棒,一挺木剑,欧阳锋这才松齿放脱黄药师的手指,十指往黄蓉脸上抓去。日光直射之下,但见他面容狰狞,满脸是血,黄蓉甚为害怕,惊呼一声,向旁逃开。郭靖见他穷追黄蓉不舍,忙发掌击他背心,欧阳锋回手抵敌,黄蓉方得脱身。0 ~, v9 r6 L* L# ~+ f
  只十余合,郭靖肩上腿上接连中招。洪七公道:“靖儿退下,再让我试试。”纵身又上。两人这番激斗,比适才更是猛恶。洪七公当他与黄药师、郭靖对掌之时,在旁留神观看,见他出招虽然怪异无比,但其中实也有理路可寻。原来主要是将蛤蟆功逆转运用,上者下之,左者右之,虽并非全然如此,却也是十中不离七八。心中有了个大概,对战之时虽仍处于下风,却已是有攻有守,三招中能还得一招。
5 N) s6 J' W$ q5 P0 O# E3 m) m& f  眼见强弱之势渐趋均衡,已非适才那么悬殊,黄药师的心思比洪七公更是机敏得多,当女儿替他包扎食指上创口之际,更瞧出许多路子来,叫:“七兄,踢他环跳。”“上击巨阙!”“反掌倒劈天柱。”常言道旁观者清,黄药师瞧得明白,洪七公依言施为,片刻间已与他斗成平手,只是两人心中都暗自惭愧:“这是合东邪、北丐二人之力,合拚西毒一人了。”眼见即可制胜,欧阳锋忽然嘴一张,一口唾沫往洪七公脸上吐去。
& p' W8 K. z' z/ ?  洪七公急忙侧身避开,欧阳锋竟然料敌机先,一掌击向他趋避的方位,同时又是一口浓痰吐了过来。洪七公情势危迫,欲待不避,可是那口痰势挟劲风,若是打中眼珠、人中,虽然不致受伤,但受了这个挫折,敌人必然乘机猛攻,那就难以抵挡,他百忙之中,抄右手将痰接在掌中,左手还了一招。战不数合,欧阳锋又是一口唾沫吐将过来,看来他竟将痰涎唾沫也夹在拳招之中使用,令人眼花撩乱,心意烦躁。3 P( Y% u/ n" v5 s0 y) c
  洪七公初时见他发疯,甚感惊诧,后来见他显然轻辱自己,心中愈来愈怒,同时右手握著一口浓痰,滑腻腻的极不好受,又不想抹在自己身上,斗到分际,他突然张开右掌,叫声:“著!”突往欧阳锋脸上拍去。这一招明里是用痰去抹他的脸,暗中却藏有一阳指厉害杀著,那正是蛤蟆功的唯一克星。欧阳锋神智虽乱,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身躯四肢只有比平常更为灵敏,一见洪七公手掌拍到,立即将计就计,侧脸微避。洪七公手掌翻转,正要一指戳将过去,欧阳锋突然张口一咬。3 n& M/ f9 E; l- y! {
  这正是他适才用以击败黄药师的绝招,看来似乎滑稽,但因他张口快捷,教人难以躲闪,以黄药师如此登峰造极的功力,竟也著了他的道儿。黄药师、黄蓉、靖看得分明,但见洪七公的手掌已伸到他的嘴边,相距不及一寸,而他突然张口,一副白牙在日光下一闪,已向洪七公手上咬落,不禁齐声叫道:“小心!”
9 _0 n* O- g9 t% a' |  岂知他们三人与欧阳锋竟都忘了一事。须知洪七公号称九指神丐,他右手食指是为了戒馋嘴而自己发狠砍下了的。欧阳锋这一咬又快又准,倘若换了旁人,食指定被他牢牢咬住,偏生洪七公没有食指,只听喀的一响,他两排牙齿自相撞击,却是咬了个空。
& h. S  |) C. P6 L# |  高手比武,若是双方武功真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常常对战竟日,仍是难分上下,唯一取胜之机端在对方偶犯小误。此刻欧阳锋一口咬空,洪七公那能放过?立即中指伸出,戳在他嘴角的“地仓穴”上。; l( [* c3 s! t/ I% x
  当年王重阳,段皇爷等人所练的一阳指,用的都是食指,洪七公没有食指改练了中指。
5 Z9 O( }6 j; \( p% B. v4 e8 h$ j  欧阳锋如心地清明,原是一想即知,但他势如疯虎般乱打乱扑,那里还想得到这种细微末节?; t/ O) N9 D  L7 d
  旁观三人见洪七公得手,正待张口叫好,不料一个“好”字还未出口,洪七公已是一个斛斗摔倒在地。而欧阳锋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几步,有如酒醉,但终于站稳身子,仰天大笑。原来他经脉倒转,洪七公这一指虽正中他嘴角地仓的大穴,他只是全身一麻,立即如常,却乘机一掌击在洪七公的肩头。这一掌虽然击中,但洪七公顺著来势一个斛斗,将他一击之力消去大半,百忙中还了一招“见龙在田”,也将欧阳锋打得倒退几步。幸而洪七公消解得快,未受重伤,但半身酸麻,一时之间已无法再上。他是大宗师的身份,若不认输那就迹近无赖,同时心中确也佩服欧阳锋武功了得,抱拳说道:“欧阳兄,老叫化服了你啦,你是武功天下第一!”3 C3 D; h% e4 m/ G1 {2 n
  欧阳锋仰天长笑,双臂在半空乱舞,向黄药师道:“段皇爷,你服不服我?”黄药师心中不忿,暗想:“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竟教一个疯子得了去,咱们以后怎能再有脸来见人?”但若上前再打吧,自忖却又难以取胜,只得点了点头。
3 O! D" U0 G9 s# s  欧阳锋向郭靖道:“孩儿,你爹爹武艺盖世,天下无敌,你喜不喜欢?”欧阳公子是他与嫂子私通所生的孩子,名是叔侄,实是父子,此时他神智半迷半醒,把郭靖当作欧阳公子,竟将藏在心中数十年的隐事说了出来。郭靖生性朴实,心想这里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天下第一的名号当之无愧,于是说道:“咱们都打不过你!”
  p, Y& P4 ]5 Z/ K8 W7 Z& `& O6 O7 n9 a  欧阳锋嘻嘻傻笑,问黄蓉道:“好媳妇儿,你喜不喜欢?”黄蓉见父亲、师父、郭靖三人相继败阵,早在苦思对付这疯汉之法,但左思右想,实无妙策,突然听他相问。又见他手舞足蹈,神情怪异,给日光一照,身后影子更是可怖,心中灵机一动,道:“谁说你是天下第一?有一个人你就打不过。”
) z8 b9 Y) ]& F  k7 H# F! o( a  I  欧阳锋大怒,捶胸叫道:“是谁?是谁?叫他来跟我比武!”黄蓉双目凝视著他的眼光,暗暗运起“九阴真经”中所载的摄心大法。当日洞庭湖君山丐帮大会之中,她曾以此法诱得彭长老大笑难止。( x' A/ R7 _# y  i& @, L) |
  这原是一种攻心之术,对内力较浅之人,施之有效,但对方若是武林高手,心神坚稳难移,施术者反受其害,经中谆谆告诫,载得明白。此时黄蓉一来别无他法,二来见欧阳锋说话行事颠三倒四,当下冒险一试。/ D' E9 s# R. S- e: S% p4 n4 Y
  欧阳锋若在平日,功行九转,这摄心法那能奈何得了他?给她一个运功反击,黄蓉内力不足,定为所制。
: A# L: Q; `9 v: L  但此时他心神散乱,被黄蓉目光逼视过来,竟然难以自主,只是连问:“是谁?是谁?叫他来跟我比武!”* B, f0 X2 o2 d( S$ n
  黄蓉目不稍瞬,说道:“此人武功了得,你定然打不过他。”欧阳锋道:“是谁?是谁?叫他来跟我比武!”黄蓉道:“他名叫欧阳锋。”欧阳锋搔搔头皮,道:“欧阳锋?”黄蓉道:“不错,你武功虽好,却打不过欧阳锋。”
4 ~( C: Q9 K+ X# J! T: [  欧阳锋心中愈是胡涂,觉得“欧阳锋”这名字好熟,向来为自己最亲近之人,可是自己是谁呢?脱口问道:“我是谁?”黄蓉冷笑道:“你就是你,你自却都不知道,怎来问我?”
, F& X; ^' Y. I8 I7 f) E. @  欧阳锋心中一寒,愈要追寻自己是谁,愈是想不明白,须知智力超异之人,有时独自瞑思,常会想到:“我是谁?我生前是什么?死后又是什么?”等等疑问。古来哲人,常致以此自苦。欧阳锋才智卓绝,这些疑问有时亦曾在脑海中一晃而过,此时给黄蓉一说,不觉四顾茫然,喃喃道:“我,我是谁?我身在何处?我怎么了?”0 D8 s: A9 T7 O2 {" G
  黄蓉道:“欧阳锋要找你比武,要抢你的九阴真经。”欧阳锋道:“他在那里?”黄蓉指著他身后的影子道:“喏,他就在你背后。”欧阳锋猛然回过头来,只见自己的影子森然站著,怔了一怔。黄蓉道:“他要打你了!”, D, m* A$ ]; i2 U
  欧阳锋蹲低身子,向影子劈了一掌,那影子同时发出一掌。欧阳锋大急,左掌右掌,连环邀击,那影子也是双手抖动不已。欧阳锋见他来势厉害,转身相避,他面向日光,影子已在身后。他见敌人忽然不见,大叫:“往那里逃?”向左抢上数步。) ?! p, u1 l/ N; B
  左边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壁,日光将他影子映在壁上,更像是个直立的敌人。欧阳锋猛劈一拳,击在石上,只疼得他骨节欲碎,大叫:“好厉害!”随即飞出一脚。但见山壁上的影子也是一脚踢来,双足相撞,欧阳锋奇痛难当,不敢再斗,转身便逃。
$ z/ I3 f7 i; b' l! W# n+ K  此时他是迎曰而奔,果然不见了敌人,他窜出丈余,回头一望,只见影子紧随在后,吓得大叫:“让你天下第一,我认输便是。”那影子动也不动。欧阳锋转身再奔,微一回头,仍见影子紧紧跟随。他驱之不去,斗之不胜,只吓得心月胆俱裂,边叫边号,直往山下逃去。过了片刻,隐隐听到他的叫声在山坡传来,仍是:“别追我,别追我!”
! t9 |' O& D! F7 f; e  黄药师与洪七公眼见这位一代武学大宗师竟如此下场,不禁相顾叹息。6 Z1 E! w0 p  Z0 F5 g* K
  黄蓉适才用神疲累,盘膝坐著用了一会功,这才站起,此时欧阳锋的叫声时断时续,已在数里之外,但山谷中回音不绝,四人身旁虽阳光明亮,心中却都微微感到一阵寒意。洪七公叹道:“此人命不久矣。”
  C2 v/ U; W( o/ q1 K# n  郭靖忽然自言自语:“我?我是谁?”黄蓉知他是直性子之人,只怕他苦思此事竟致著魔,忙道:“你是郭靖。靖哥哥快别想自己,多想想人家的事吧。”郭靖凛然惊悟,道:“正是。师父,岛主,咱们下山去吧。”
0 a* |+ s- J  [  洪七公骂道:“傻小子,你还叫他岛主?我劈面给你几个老大耳括子。”郭靖一怔,只见黄蓉脸现红晕,似笑非笑,登时醒悟,忸忸怩怩的叫道:“岳父!”
- z% b8 z! J* V3 J% Q  黄药师哈哈大笑,一手挽了女儿,一手挽著郭靖,向洪七公道:“七兄,咱哥儿俩今日方始明白,武学之道无穷,原没天下第一之人!”
" g& ]' B% _& X/ K5 {8 j% U  洪七公道:“蓉儿的烹调功年天下第一,这个我却敢说。”黄蓉抿嘴笑道:“不用赞啦,咱们快下山去,我给你烧几样好菜就是。”7 F( d7 _+ @# ]6 ^3 ~) x
  洪七公、黄药师、郭靖黄蓉四人下得华山,黄蓉果然妙选珍肴,精心烹饪,让洪七公吃了个淋漓酣畅。当晚四人在客店中宿了,黄药师父女住一房,郭靖与洪七公住一房。次晨郭靖醒来,对榻上洪七公已不知去向,桌面上深印著三个大字:“我去也。”显是用手指刻成。1 F' p% r" c& ]' o# ^5 W
  郭靖忙去告知黄药师父女。黄药师叹道:“七兄一生行事,宛似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向靖蓉二人望了几眼,道:“靖儿,你母亡故,之后世上最亲之人,就是你师父柯镇恶了,你随我回桃花岛去,请你柯师父主婚,完了你与蓉儿的婚事如何?”郭靖悲喜交集,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黄蓉抿嘴微笑,想出口骂他“傻子”,但向父亲瞧了一眼,却又忍住了不说。# E+ r$ W! }% N; f, B
  三人一路上游山玩水,迤逦向东南而行,不一日已至两浙南路境内,眼见桃花岛已在不远,忽然空中雕鸣声急,两头白雕自北急飞而至。
1 v$ M& }9 I8 N. O/ O# L  郭靖大喜,纵声呼啸,那对雕儿扑了下来,停在他的肩头。他离蒙古时走得仓皇,未及携带双雕,此时相见,欣喜无已,伸手不住抚摸雕背,忽见雄雕足上缚著一个皮革卷成的小筒,忙解下打开,但见革上用刀尖刻著几行字道:“我师南攻,将袭襄阳矣,知君精忠为国,冒死以闻。我累君母惨亡,愧无面目再见,西赴绝域以依长兄,终身不履故土矣。愿君善自珍重,福寿无极。”
- x( [) x" J; a; g3 A" ]# Z  那革上并未写上下款,但郭靖一见,即知是华筝公主的手笔,当下将革上蒙古文字译给黄药师父女听了,道:“岳父,您说该当如何?”/ s0 B' {  ^- ?$ ~5 W0 r
  黄药师道:“此地离临安虽近,但若报知朝廷,当国者末必便信,迁延不决,必致误了大事。你小红马脚力快,即日赶赴襄阳,那守将若肯听话,你就助他守城,否则一掌毙了,与百姓士卒,共御蒙古大军。我与蓉儿在桃花岛候你好音。”郭靖连连称是,黄蓉脸上却有不豫之色。当真是知女莫若父,黄药师笑道:“好,蓉儿你也去。大事一了即日言归,朝廷纵有封赏,理也莫理。”黄蓉大喜,笑道:“这个自然。”  m& `+ s; j3 A( I5 z
  两小拜别了父亲,共骑一马,纵辔西行。郭靖只怕迟到了一日,蒙古大军先破了城池。那时屠戮之惨可就难以想像,是以路上毫不停留。这日晚间投宿,已近两浙南路与江南西路交界之处。& |7 G" |, w2 W! \7 j
  郭靖怀中藏著那块皮革,心中甚有黯然之意,想到儿时,与华筝、拖雷一同在大漠游戏,种种情状,宛在目前。黄蓉任他呆呆出神,自行在灯下缝补衣衫。/ ~# k* Z7 v! f" ]" I6 N
  郭靖忽道:“蓉儿,她说累我母亲惨亡,再无面目见我,那是什么意思?”黄蓉道:“她爹爹逼死你母亲,她自然心中过意不去。”郭靖“嗯”了一声,低头追思母亲逝世前后的情景,突然一跃而起,伸手在桌上用力一拍,叫道:“我知道啦,原来如此!”
9 x/ I5 ]& R0 ~: _" \' ?; X3 y0 S: t  黄蓉给他吓了一跳,针尖在手指上刺出了一滴鲜血,笑问:“怎么啦?大惊小怪的知道了什么?”郭靖道:“我与母亲偷拆大汗的密令,决意南归,当时帐中并无一人,大汗却立即知晓,将我母子捕去,以致我母自刎就义。这消息如何泄漏,我一直思之不解,原来是她。”黄蓉摇头道:“华筝公主对你诚心相爱,她决不会去告密害你。”郭靖道:“她不是害我,而是要留我。她在帐外听到我母子说话,去告知了她爹爹,只道大汗必定留住我不放,那知却生出这等大祸来。”说著连连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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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回  是恩是怨
& h% X' N" Z! N/ P0 k! s; h* \" T  黄蓉道:“既是她无心之过,你就该到西域去寻她啊!”郭靖道:“我与她只有兄妹之义,她现下依长兄而居,在西域尊贵无比,我去找寻干么?”黄蓉嫣然一笑,心下甚喜。
  q, z3 }" U, e4 z3 l  (以下修订本有所删节)
+ k3 D; Z* |/ q% w  不一日,两人一骑来到隆兴府武宁县,过恶林,经长岭,但见景物依旧,宛然是当日遇南琴,捉血鸟之处。
. }0 k3 I4 c% B  黄蓉笑道:“靖哥哥,你到处留情,今日又可见到你的旧日相好啦。”3 O% M8 H6 j4 @% Z0 t
  郭靖心中无嫌,笑道:“瞎说八道,什么相好不相好的。”
8 }( I, p1 P- E8 o' Q3 x9 _1 d  黄蓉道:“若是又逢上大雨,她准是仍拿雨伞遮你,却不遮我。”
" Q7 Q: b& B* u  正说笑间,两头白雕突在天空高声怒鸣,疾冲而下,瞬息间没在林后。靖蓉二人心知有异,急忙催马赶去。
& ]& Q! `  m8 P( \! K  绕过林子,只见双雕盘旋飞舞,正与一人斗得甚急,更奇的是那血鸟忽前忽后,竟也在旁助战。
3 h- v- t* o# }  黄蓉心爱此鸟,高兴得拍掌大叫,再看与三鸟相斗的那人,原来是丐帮的彭长老。但见他舞动钢刀,护住全身,三鸟虽勇,但他刀法精奇,却也攻不进去。( ]& q/ t# X  W
  斗了一阵,那雌雕突然奋不顾身的一扑而下,抓起彭长老的头巾,在他头上猛啄了一口。
0 B, u% O; J; d' U- Z& N9 A# W6 t  彭长老钢刀挥起,削下它许多羽毛。+ _0 u/ V" U4 Z. R2 i6 J
  黄蓉见彭长老头上半边光秃秃的缺了一大块头皮,不生头发,登时醒悟:“当日这雕儿胸口中了一枝短箭,原来是这坏叫化所射。后来双雕在青龙滩旁与人恶斗,抓下一块头皮,那就是这恶丐的了。”
7 @8 a$ \- E- x6 i6 T: m  当下在地下捡起几块石子,正要相助三鸟,突然雄雕又是一扑而下,向他头顶啄去。! X* q% ~. Q0 X- `& }* l
  彭长老舞刀护住头顶,那血鸟急冲而前,长嘴伸处,已啄瞎了他的左眼。彭长老大叫一声,抛下钢刀,冲入了身旁的荆棘丛中。那荆棘生得极密,彭长老性命要紧,那里顾得全身刺痛,连滚带爬的钻进了荆棘深处。0 a- f+ N% \1 C% a; p
  这一来三鸟倒也无法伤他,血鸟认得黄蓉,飞近相亲,双雕却未肯干休,在荆棘丛上盘旋不去。# C7 ?! M2 K( \% Y3 |* p- K$ S6 y
  郭靖招呼双雕,叫道:“他已坏了一眼,就饶了他吧。”8 Y( P2 V' Q/ O! L
  忽听身后长草丛中,传出几声婴儿呼叫。
* V+ t+ J8 Y$ _( c  郭靖叫声:“啊!”
) v4 b  x1 T( J  K  跃下红马,拨开长草,只见一个婴儿坐在地下,两只小手牢牢握住一条毒蛇,那蛇翻腾挣扎,却脱不出婴儿手掌。' ?, ^) M3 G4 s2 ^5 y
  郭靖吃了一惊,又见婴儿身旁露出一双女子的脚,忙再拨开青草,只见一个青衣女子晕倒在地,正是南琴。* N3 f) L5 d( G  r, D" d
  郭靖怕那毒蛇咬伤婴儿,伸手想去拉蛇,那婴儿双手一挥,已将毒蛇抛在地下,但见蛇抖了几抖,竟自不动,原来已被婴儿捏死。" J2 z- m5 F  G$ }" s! N- K: }
  郭靖见这婴儿似未满两岁,竟然具此异禀,心中又惊又喜,俯身扶起南琴,在她鼻下人中上轻轻一捏。
" b" e+ w9 B8 D# r4 [0 Y  南琴悠悠醒来,睁眼见到郭靖,疑在梦中,颤声道:“你……你是郭……”$ ]6 `$ a* `- T  ^; [* E+ K% E
  郭靖道:“我正是郭靖,秦姑娘,好没受伤吗?”南琴挣扎著要起身,但未及站直,又已摔倒,只见她双手双足都被绳索缚住。
; {2 n! p/ H3 x- U  黄蓉忙过来给她割断绳索,南琴一面道谢,一面抱起婴儿,定了定神,才含羞带愧,述说经过。/ W7 o7 n3 S. X2 x4 H2 y. x
  原来南琴在铁掌峰上被杨康所污,竟然怀孕,回到故居后生了一子。  F9 p' d3 R6 N, J
  她别无产业,只得仍以捕蛇为生,幸喜那孩子聪明伶俐,解了她不少凄苦。
3 k, f6 S7 x& D' V- T  这天她带了孩子,正在林中捡拾柴枝,恰巧彭长老经过,见她姿色,便上前意图非礼。- _, {) e4 f1 r
  南琴虽得郭靖传授上乘内功,习练年余,果然体强身健,但彭长老是丐帮四大长老之一,南琴这一点点微末功夫,如何是他对手,不久即被他用绳索缚住。
6 U% U! D3 |  ]( e  那血鸟在青龙滩畔与黄蓉失散,回到故处,终与南琴相聚,此时见主人有难,它生具灵性,当下与彭长老缠斗不休。
3 t/ H) D6 G, {& T  南琴被缚,动弹不得,心中只是祷祝血鸟得胜,那知祸不单行,林中毒蛇极多,竟有一蛇游到婴儿身旁。南琴爱子心切,一惊之下,晕了过去,待得醒转,却不知孩儿已将毒蛇捏毙。) g4 M% M% S( l0 M
  这晚靖蓉二人歇在南琴家中。郭靖见那孩儿面目英俊,想起与杨康结义之情,深为叹息。9 \9 c1 v, t6 a8 T5 ^( d
  南琴道:“郭大哥,请你给这孩儿取个名字。”
. U' G% ?# {" a8 h. F+ l# y) k# z  郭靖想了一会,道:“我与他父义结金兰,只可惜凶终隙末,未尽朋友之义,实为平生恨事。但盼他长大后有过必改,力行仁义。我给他取个名字叫做杨过,子改之,你说好不好。”% C( M0 e6 J* p5 V, l9 D; w
  南琴垂泪道:“但愿如大哥所说。”( \8 x' ]- ~$ b6 h( Y0 X% n
  那杨过长大后名扬武林,威震当世,闯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一生际遇之奇,经历之险,犹在郭靖之上,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 K2 c+ P7 }4 L& m. j' {  次晨两人别过南琴上道,郭靖赠了她百两黄金,黄蓉赠了一串明珠。黄蓉虽爱血鸟,但是南琴母子无所倚赖,有此鸟为伴,倒是一大助臂,当下也不提此事。. A% n/ [( N1 w7 _6 U( z
  两人西行到了两湖南路,折向北行,不一日到了襄阳,眼见民情安定,商市繁盛,殊无征战之象,知道蒙古大军未到,心下喜慰。那襄阳是南宋北边重镇,置有安抚使府,配备精兵守御。郭靖心想军情紧急,不及投店,迳与黄蓉去谒见安抚使。
. J$ t+ Z; D1 ~9 V2 G6 k0 u- d  想那安抚使手绾兵符,威风赫赫,郭靖在蒙古虽贵为元帅,在南宋却只是个个白衣平民,如何见得著他?黄蓉知道无钱不行,送了门房一两黄金。那门房虽然眼色立变,满脸堆欢,可是一个安抚使见客的日子,最快也得在半月之后,那时接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也未必能见郭靖。郭靖焦躁起来,喝道:“军情紧急,如何等得?”黄蓉忙向他使个眼色,将他拉在一旁,悄声道:“晚上闯进去相见。”
0 ~6 L* `3 x6 A$ W  两人寻了下处,候到二更后,施展轻身功夫迳入安抚使府。那安抚使姓吕正拥了姬妾,高坐饮酒为乐。郭黄二人跳将下去,长揖道:“小人有紧急军务禀告。”吕安抚大惊,高叫:“有刺客!”推开姬妾,就往桌底钻去。郭靖大踏步上前,一把提起,说道:“安抚使休惊,小人并无相害之意。”将他推回原座。
/ X$ L0 d$ s/ v* `1 [4 R! T  v  吕安抚吓得面无人色,只是发抖。只见堂下涌进数十名军士,各举刀枪,前来相救。黄蓉拔出匕首,指在吕安抚胸前。众军齐声发喊,不敢上前。黄蓉道:“你叫他们别嚷,咱们有话说。”吕安抚手足乱颤,传下令去,众军士这才止声。
, }9 V, @+ q9 B  郭靖见他是个方面大员,身寄御敌卫土的重任,却是如此脓包,心中暗暗叹息,当下将蒙古大军行将偷袭襄阳的讯息说了。请他立即调兵遣将,布置守御工具。那吕安抚心中不信,口头却连声答应。黄蓉见他只是发抖,问道:“你听见没有?”吕安抚道:“听……听见了。”黄蓉道:“听见什么?”吕安抚道:“有……有金兵前来偷袭,须得防备,须得防备。”黄蓉怒道:“是蒙古兵,不是金兵!”吕安抚吓了一跳,道:“蒙古兵?那不会的,那不会的。蒙古与咱们丞相联盟攻金,决无他意。”黄蓉嗔道:“我说蒙古兵就是蒙古兵。”吕安抚连连点头,道:“是蒙古兵,是蒙古兵。”
# [8 y4 N2 L% a/ ~$ U* n3 |  黄蓉道:“满郡生灵,全系大人之手。襄阳是南朝屏障,大人务须在意。”吕安抚道:“不错,不错,老兄说的一点儿也不错,老兄快请吧。”靖蓉二人叹了口气,越墙而出,但听身后,“捉刺客啊!捉刺客啊!”之声,乱成一片。- t  G9 S) I2 z2 p9 L$ C
  两人候了两日,只见城中毫无动静。郭靖道:“这安抚使可恶!不如依你之言,先去杀了他,再定良策。”黄蓉道:“敌军数日之内必至,这狗官杀了不足惜,只是城中必然大乱,军无统帅,难以御敌。”郭靖皱眉道:“果真如此,这可怎生是好?”
" R3 E' L5 |5 x0 Q) m% c  Q  黄蓉沉吟道:“左传上载得有个故事,叫作‘弦高犒师’,咱们或可学上一学。”郭靖喜道:“蓉儿,读书真是妙用无穷。那是什么故事,你快说给我听。咱们能学么?”黄蓉道:“学是能学,就是须借你身子一用。”郭靖一怔,道:“什么?”黄蓉不答,却格的一声笑了起来。3 p0 K$ s  Y: ?! w1 e
  她笑了一阵,方道:“好,我说那故事给你听。春秋时候,郑国有一个商人,叫做弦高,他在外经商,遇到秦国的大军,原来偷袭郑国的。那时郑国一点没有防备,只怕秦兵一到,就得亡国。弦高虽是商人,却很爱国,当下心生一计,牵了十二头牛儿去见秦军的将军,说是奉了郑伯之命,前来犒劳秦师,一面派人星夜去禀告郑伯。秦国的将军一听,以为郑国早就有了防备,不敢再来偷袭,当即领兵回国。”郭靖喜道:“此计大妙。怎么说要借我身子一用?”黄蓉笑道:“不是要用十二头牛么?你生肖属牛,是不是?”郭靖跳了起来,叫道:“好啊,你绕弯儿骂我。”伸手指去呵她痒,黄蓉忙笑著逃开。
/ z+ e! _3 W" u: k8 Q7 C2 f  两人说笑一阵,黄蓉道:“咱们今晚到安抚使府去,盗他一笔金珠,明日我改扮男装,穿了官家服饰,迎上去犒劳蒙古大将。你在这结交军士百姓,共备守御。”郭靖鼓掌称是。当晚二人依计而行,那安抚使搜刮得金珠山积,二人来回数次,一直搬到天明,府中各人仍蒙然未觉。黄蓉改穿官装,宛然是个俊俏的贵官,当下包了一大包金珠,跨了小红马北去。; [$ m  J  R" ]+ e( h1 [
  第二日午间,郭靖在北门外引领遥望,但见小红马绝尘而至,忙迎了上去。黄蓉勒住马头,脸现惊恐之色,颤声道:“蒙古大军只怕有十余万之众,咱们怎抵挡得住?”郭靖吃了一惊,道:“有这么多?”4 [- H5 [4 O+ l& w1 r4 b% Z- O5 D  {
  黄蓉道:“看来成吉思汗是倾国出击,想一举灭宋。我将金珠送给了先锋大将,他料不到咱们已知讯息,但说出兵伐金,并非攻宋。我用言语点破,他惊疑不定,当即驻兵不进,想来是回报大元帅去了。”% i0 p0 k! {9 p! ]" B) g- q! N- c
  郭靖道:“若是他们回师退兵,那自然最好不过,就只怕……就只怕……”黄蓉秀眉紧蹙,道:“瞧蒙古大军这等声势,确不易善罢干休。”郭靖道:“你再想一个妙策。”黄蓉摇头道:“我已整整想了一天一夜啦。靖哥哥,若说单打独斗,天下胜过你的只有二三人而已,就说敌人有十人八人,自也不在咱俩心上。可是现下敌军是千人、万人、十万人,那有什么法想?”郭靖叹道:“咱们大宋户口远比蒙古人为多,军士百姓之中,也尽有忠义之人,若能万众一心,又何惧蒙古兵精?恨只恨官家畏懦昏庸、虐民误国。”3 o# a; O, u1 h. Z5 O8 l) ~) ^- w' u
  黄蓉道:“蒙古兵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咱们杀得一个是一个,当真危急之际,咱们还有小红马可赖。天下事原也忧不得这许多。”郭靖正色道:“蓉儿,这话就不是了。咱们学了武穆遗书中的兵法,岂能不受岳武穆‘尽忠报国’四字之教?咱俩虽人微力薄,却也要尽心竭力,为国干城。纵然捐躯沙场,也不枉了咱们父母师长教养一场。”黄蓉叹道:“我原知必有此曰。罢罢罢,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就是!”
5 n5 @: C  @% o3 w4 b  两人计议已定,心中反而舒畅,当下回到下处,对酌谈论,想到敌军压境,面临生离死别,比往日更增一层亲密。直饮到二更时分,两人正要各自归房安寝,忽听城外哭号之声大作,远远传来,极是惨厉。黄蓉叫道:“来啦!”两人一跃而起,奔到城头,只见城外难民大至,扶老携幼,人流滚滚不尽。; W- z8 f- n% d& H* _
  那知守城官令军士紧闭城门,不放难民入城。过不多时,吕安抚使加派士卒,弯弓搭箭对住难民,喝令退去。城下难民大叫:“蒙古兵杀来啦,快放百姓进城!”城守只是不开城门。众难民在城下号叫呼喊,哭声震天。
$ n6 \9 a! r/ N& X, R( n  W: j  靖蓉二人站在城头,极目远望,但见远处一条火龙蜿蜒而来,显是蒙古军的先锋到了。郭靖久在成吉思汗麾下,知道蒙古军攻城惯例,总是迫使敌人俘虏先登,眼见数万难民集于城下,蒙古先锋一至,襄阳城内城外军民,势非自相残杀不可。8 {( h- P6 _2 S
  此时情势紧急,已无迟疑余裕,郭靖站在城头,振臂大呼:“襄阳一破,无人能活,是好汉子快跟我杀敌去!”那北门守城官是吕安抚的亲信,听得郭靖呼叫,怒喝:“奸民扰乱人心,快拿下来!”郭靖从城头一跃而下,右臂一探,已抓住守城官的前胸,将他身子举起,自己登上了他的坐骑。
9 r9 E; R% @' S4 }, M1 J  官兵中原多忠义之士,眼见难民在城下哀哭,心中俱怀不忿,此时见郭靖拿住守城官,不由得惊喜交集。郭靖喝道:“快传令开城!”那守城官性命要紧,只得依言传令。北门一开,难民如潮水般涌入。& X4 o' L* d4 X% P, N# _
  郭靖将守城官交与黄蓉看押,自行绰枪纵马出城。黄蓉命守城官将甲胄脱下交与郭靖穿戴,在郭靖耳边轻声道:“假传圣旨,领军出城。”郭靖心想此计大妙,当下朗声大叫:“奉圣旨,襄阳安抚使昏庸玩敌,著即革职,众军随我出城御寇。”他内功深湛,这几句话以丹田之气叫将出来,虽然城内城外叫闹喧哗,但人人听得清清楚楚,刹时间竟尔寂静半晌。慌乱之际,众军那里分辨出真伪?兼之军中上下对吕安抚向怀离心,一听昏官革职,有人领军抗敌,四下里齐声欢呼。+ h5 s( {* Q. _/ J8 s# h
  郭靖领了二三千人马出得城来,眼见军容不整,队伍散乱,如何能与蒙古精兵对敌?想起“武穆遗书”中有云:“事急用奇,兵危使诈”。当下传下军令,命一千余军士赴东边山后埋伏,听号炮一响,齐声呐喊,招扬旌旗,却不出来厮杀;又命一千余军士赴西山后埋伏,听号炮二响,也是叫喊扬旗,虚张声势。* T9 L) Y2 T  J' s/ W# p$ _
  两队军士的统领见郭靖胸有成竹,指挥若定,各自接令领军而去。( f+ y% O( l: p; G
  待得难民全数进城,天已大明。耳听得金鼓齐鸣,铁骑奔践,眼前尘头大起,蒙古军先锋已迫近城垣。
- H1 v& L' R$ M) X$ l; j, {6 Y  黄蓉反手一拂,拂中了那守城官的穴道,将他掷在城门后边,从军士队中取过一枪一马,随在郭靖身后。郭靖朗声令道:“四门大开!城中军民尽数躲在屋中,胆敢现身者立斩无赦!”其实他不下此令,城中军民也早躲得干干净净,勇敢请缨的都已伏入东西的两边山后,如吕安抚般胆怯的,不是钻在桌底,就是藏在被窝中簌簌发抖。
$ k) ], R# |9 t+ j* i  蒙古军铁骑数百如风般驰至,但见襄阳城门大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骑马绰枪,站在护城河的吊桥之前。统带先锋的千夫长看得奇怪,不敢擅进,飞马回报后队的万夫长。那万夫长身经百战,得报后甚感奇怪,心想世上那有此事,忙纵马来到城前,遥遥望见郭靖,先自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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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3:14 | 只看该作者
 射雕英雄传(旧版)0 i7 {; X* Y5 }1 p
第一百一十八回  归去来兮
$ g5 Q! v4 i/ s0 \  他西征之时,数见郭靖迭出奇谋,攻城克敌,战无不胜,自半空破撤麻尔罕城之役,尤使他钦佩得五体投地,此时见郭靖守在城前,城中却是空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心想他必有妙策,那敢进攻。当下在马上抱拳行礼,叫道:“金刀驸马在上,小人有礼了。”; z6 z" v4 T9 Y* }$ h8 @
  郭靖还了一礼,却不说话,那万夫长勒兵退后,飞报统帅。过了一个多时辰,大纛招展下一队铁甲军马铿铿而至,拥卫著一位少年将军来到城前,正是四王子拖雷。
2 i3 b) C1 \! r  他飞马突出卫队之前,大叫:“郭靖安答,你好么?”郭靖纵马上前,叫道:“拖雷安答,原来是你么?”他们两人往常相见,必是互相欢喜拥抱,此刻两马驰到相距两丈开外,却不约而同的一齐勒马。郭靖道:“安答,你是领兵来攻我大宋,是也不是?”拖雷道:“我是奉父皇之命,身不由主,请你恕罪。”- ?! a1 i) h8 |1 S+ e% p: b" `& T
  郭靖放眼远望,但见旌旗如云,刀光胜雪,不知有多少人马,心想:“这铁骑冲杀过来,我郭靖今日要毕命于此了。”当下朗声说道:“好,你来取我的性命吧!”拖雷心里微惊,暗想:“此人用兵如神,我实非他的敌手,何况我与他恩若骨肉,岂能伤了结义之情?”一时踌躇难决。
' X0 _: {3 k! c$ T* V+ t% T  黄蓉回过头来,右手一挥,城内军士点起号炮,轰的一声响,只听得东山后军士呐喊,旌旗招摇。拖雷脸上变色,但听号炮连响,西山后又有敌军叫喊,心道:“不好,我军中伏。”想那拖雷随著父皇东征西讨,什么大阵仗没有见过,这数千军士的小小埋伏那里在他眼内?只是郭靖在西征时得“武穆遗书”之助,大显其能,拖雷素来畏服,此时见情势有异,心下先自怯了,当即传下军令,后队作前队,退兵三十里安营。9 B" T. H7 P3 g* S2 ^
  郭靖见蒙古兵退去,与黄蓉相顾而笑。黄蓉道:“靖哥哥,恭贺你空城计见功。”郭靖却忧形于色,摇头道:“拖雷为人坚忍勇决,今日虽然退兵,明日必定再来,那便如何抵敌?”黄蓉沉吟半晌,道:“计策倒有一个,就怕你顾念结义之情,不肯下手?”郭靖一凛道:“你要我去刺杀他。”黄蓉道:“他是大汗最宠爱的幼子,尊贵无比,非同别的统军大将。四皇子一死,看来敌军必退。”郭靖低头不语,回进城去。
4 C0 q( ?1 P. w$ \& Q  此时城中见敌军已退,又自乱成一团。吕安抚听说郭靖片言之间就令蒙古大军退去,亲来两人所住的下处拜访。郭靖与他商量守城之策,吕安抚一听蒙古大军明天还要再来,登时吓得身子酥了半边,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叫:“备轿回府,备轿回府。”他是打定主意连夜弃城南逃了。
# E2 G+ t0 ~6 K8 H  郭靖郁闷不已,黄蓉虽烧了好菜,他却吃不下一口,眼见天黑,耳听得城中到处是大哭小叫之声,心想明日此时,襄阳城中只怕再无一个活著的大宋臣民,蒙古军屠城血洗之惨,他亲眼见过不少,当日撤麻尔罕城杀戳之状,一一涌向脑中,左掌在桌上猛力一拍,叫道:“蓉儿,古人大义灭亲,我今日岂能再顾朋友之义!”黄蓉叹道:“这件事本来难得很。”: t% J- Y& |: b* j
  郭靖心意已决,当下换过夜行衣装,与黄蓉共骑小红马向北驰去,待至蒙古大军附近,将红马放在山中,步行去寻觅拖雷的营帐。两人捉到两名守夜巡逻的军士,点了穴道,剥下衣甲来换了。郭靖蒙古话说得极为利便,军中规程又是无一不知,当下毫不费力的混到了大帐边上。此时天色全黑,两人施展轻身功夫,伏在大帐背后,从营帐缝中向里偷瞧。
) N" t/ g4 S- j* U! U$ x  只见拖雷在帐中走来走去,神色不宁,只中只是叫著:“郭靖,安答!安答,郭靖。”郭靖一个不察,只道他已发现自己踪迹,险些脱口答应。黄蓉早有提防,一见他张口,立即伸手过去按住他的咀巴。郭靖又是好笑又是难过,暗骂自己蠢材。黄蓉拔出匕首,在他耳边道:“动手吧,大丈夫当机立断,迟疑无益。”
$ s, D# r& X- }; ]$ U  就在此时,只听得远远马蹄声急,一骑快马奔到帐前,郭靖知道有紧急军情来报,俯在黄蓉耳边道:“且听过军情,再杀他不迟。”但见一名黄衣使者翻身下马,直入帐中,向拖雷磕头,道:“四皇爷,大汗有令。”
0 W* |6 Z) s* E8 [8 M$ W  拖雷道:“大汗说什么?”原来蒙古人开化未久,虽然已有文字,但成吉思汗既不识字,更不会写,有甚旨意,常命使者口传,只是生怕遗漏误传,常将旨意编成歌曲,令使者唱得烂熟,覆诵无误,这才出发。0 ~/ z3 p% S& B! ^; [  j
  那使者双膝跪在毡上,唱了起来。他只唱了三句,拖雷与郭靖一齐心惊,拖雷更是流下泪来。原来成吉思汗年老力衰,近来患病日渐沉重,自知不起,召拖雷急速班师回去相见。那旨意最后说:日来甚是思念郭靖,拖雷在南若是知他下落,务须邀他一同北上与大汗诀别。
- I, v0 h, |# O1 l4 x, q; j7 L/ M' L  郭靖听到此处,一匕首划开篷帐,钻身进去,叫道:“拖雷安答,我和你同去。”拖雷吃了一惊,见是郭靖,不胜之喜,两人这才相抱。那使者认得郭靖,上前磕头,道:“金刀驸马,大汗有旨,务必请你赴金帐相见。”
: d/ @! D, W$ z; Y/ j2 y# Z$ I! h  郭靖听得“金刀驸马”四字,心中一凛,生怕黄蓉多心,忙从帐篷裂缝中跃了出去,拉住黄蓉的手,道:“蓉儿,我和你同去同归。”黄蓉沉吟不答。郭靖道:“好信不信我?”黄蓉嫣然一笑,道:“你若再想做什么驸马驸牛,我一刀把你宰了。”
% h! H7 f4 W, g7 _: `8 \+ g  当晚拖雷下令退军,次晨大军启行。郭靖与黄蓉找回红马双雕,随军北上。拖雷只怕不及见到父皇,令副帅统兵回师,自与靖蓉二人快马奔驰,不到一曰,已至成吉思汗的金帐。拖雷遥遥望见金帐前的九旄大纛耸立无恙,知道父皇安在,心中怦怦乱跳,催马驰至帐前。. O5 C6 ?& x$ E9 H/ R, ]  g% f
  郭靖勒住马头,想起成吉思汗抚养之恩、知遇之隆、杀母之仇、屠城之惨,一时爱恨交迸,低头不语。忽听得号角吹起,两排箭筒卫士在金帐前列成两行。成吉思汗身披黑貂,扶著拖雷的右肩,从帐中大踏步而出。他脚步虽然豪迈如昔,只是落地微颤,身子随著抖动。郭靖抢上前去,拜伏在地。. e9 u( g! V, k# X4 G+ o
  成吉思汗热泪盈眶,颤声道:“起来,起来!我天天在想著你们。”郭靖站起身来,只见大汗满脸皱纹,两颊深陷,看来寿命难久,不禁仇恨之心稍减。成吉思汗另一手扶在郭靖左肩,瞧瞧拖雷又瞧瞧郭靖,叹了一口长气,遥望大漠远处,呆呆出神。郭靖与拖雷不知他心中所思何事,都不敢作声。1 I: W2 O/ x: S! {  M
  过了良久,成吉思汗叹道:“想当初我与扎木合安答结义起事,那知到头来我却非杀他不行。我做了天下的天汗,他死在我的手里。再过几天那又怎样呢?我还不是与他一般的同归黄土?谁成谁败,到头来又有什么差别?”他拍拍二人的肩头道:“你们须得始终和好,千万别自相残杀。札木合安答是一死完事,我每当想起结义之情,却常常终夜难以合眼。”拖雷与郭靖念及在襄阳城下险些拚个你死我活,都暗叫惭愧。
& N+ Z1 t/ D) @4 t* L2 X  成吉思汗站了一阵,但觉全身乏力,正要回帐,忽见一小队人马飞驰而至。当先一人白袍金带,穿是是金国服色。成吉思汗一见敌人,精神为之一振。
% \. ]9 ^! u5 P" w0 D  那人在远处下马,急步过来,遥遥拜伏在地,不敢走近。亲卫报道:“金国使者求见大汗。”成吉思汗怒道:“金国不肯归降,派人来见我作甚?”
" q6 e( U# B4 f* j0 J  那使者伏在地下说道:“下邦自知冒犯大汗天威,罪该万死,特献上祖传明珠千颗,以求大汗息怒赦罪。这千颗明珠是下邦镇国之宝,恳请大汗赐纳。”那金国使者禀罢,从背上解下包袱,取出一只玉盘,再从锦囊中倒出无数明珠,跪著双手托起玉盘。% A4 D1 i2 {( r* ^, U3 E
  成吉思汗斜眼微睨,只见玉盘中成千颗明珠,都有小指头大小,绕著一颗大母珠滴溜溜的滚动。这些珠儿单就一颗已是希世之珍,何况千颗?更何况除了一颗母珠特大之外,其余的珠儿都是差不多大小。但见珠上的光采柔和晶莹,互相映照,玉盘上竟似笼罩一层虹晕。若在平日,成吉思汗见了这些珍珠自是喜欢,但这时他眉头皱了几下,向亲卫道:“收下了。”亲卫接过玉盘。那使者见礼物被纳,欢喜无限,说道:“大汗许和,下邦自国君而下,同感恩德。”成吉思汗怒道:“谁说许和?回头就发兵讨伐金狗。左右,拿下了!”亲卫一拥而上,将那使者擒住。
' W) X3 {5 k- d% \& O: ], M  成吉思汗叹道:“纵有明珠千颗,亦难让我多活一日!”从亲卫手里接过玉盘,猛力一掷,连盘带珠远远的甩了出去。众人尽皆愕然,说不出话来。
6 V3 N& ~! d2 B$ c) r" h  那些珍珠后来蒙古军士拾起不少,但仍有无数遗在长草之间,直到数百年后,草原上的牧人尚偶有拾到。
& X' ^- S- n7 p' m8 b  成吉思汗意兴索然,回入金帐。黄昏时分,他命郭靖单独陪同,在草原上闲游。两人纵马而行,驰出数十里,到了悬崖之下。郭靖想起幼时在此相遇江南七怪、午夜刺毙铜尸陈玄风、马钰传授他内功种种情事,心中甚是感慨。猛然听得头顶雕唳数声,抬起头来,只见那对白雕在悬崖上盘旋翱翔,想来也认得此是故居。成吉思汗忽地取下铁胎画弓,扣上长箭,对著雌雕一箭射去。郭靖吃了一惊,叫道:“大汗,别射!”但成吉思汗虽然衰迈,出手仍是极快,听到郭靖叫声,长箭早已射出。% A$ u. s; w" I
  郭靖暗暗叫苦,他素知成吉思汗膂力过人,箭无虚发,这一箭上去,爱雕必致毙命。那知那雌雕侧过身子,左翼一扫,竟将长箭挥落。雄雕大怒,一声长唳,自空向成吉思汗头顶扑击下来。郭靖喝道:“畜生,作死么?”扬鞭向雄雕打去。那雕儿见主人出手,回翼凌空,急鸣数声,与雌雕双双飞远。% {0 E: X0 v  ?( W9 g7 J' |
  成吉思汗神色黯然,将弓箭抛在地下,说道:“数十年来,今日第一次射雕不中,想来确是死期到了。”郭靖待要劝慰,却不知说什么好。成吉思汗突然双腿一夹,纵马向北急驰。郭靖怕他有失,催马赶上,小红马行走如风,一瞬眼间已追在前头。
" f( d/ t$ K7 A( u% a. m) J# i  成吉思汗勒马四顾,忽道:“靖儿,我所建大国,历代莫可与比。自国之中心达于诸方边极之地,东南西北皆有一年行程。你说古今英雄,还有谁及得上我?”郭靖沉吟片刻,道:“大汗武功之盛,古来无人能及。只是大汗一人威风赫赫,天下却不知积了多少白骨,流了多少孤儿寡妇之泪。”成吉思汗双眉倒竖,举起马鞭就要往郭靖头上劈将下去,但见郭靖凛然不惧的望著自己,马鞭扬在半空却不落下,喝道:“你说什么?”
3 w7 z8 \# g, N  郭靖心想:“自今而后,与大汗未必有再见之日,纵然惹他恼怒,心中言语终须说个明白。”当下昂然说道:“大汗,你养我教我,逼死我母,这些私人恩怨,此刻也不必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人死之后,葬在地下,占得多少土地?”成吉思汗一怔,马鞭打了个圈儿,道:“那也不过这般大小。”郭靖道:“是啊,那你杀这么多人,流这么多血,占了这么多的国土,到头来又有何用?”成吉思汗默然不语。* }+ @6 X, S- z: G
  郭靖又道:“古来英雄豪杰,为后世追慕钦仰的,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以我之见,杀得人多却未能算是英雄。”成吉思汗道:“难道我一生就没做过什么好事?”郭靖道:“好事自然是有的,而且也很大,只是你南征北伐,积尸如山,那功罪是非,可就难说得很了。”他生性戆直,心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9 q- |8 L: v- p1 o' R3 C( x: f  那知成吉思汗一生自负,临死之际被他这么一顿数说,竟然难以辩驳,回首前尘,勒马四顾,不禁茫然若失,过了半晌,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下。
- A, t+ H0 n$ X  郭靖吓了一跳,才知自己把话说重了,忙伸手扶住,说道:“大汗,你快去歇歇,我言语多有冒犯,请你恕罪。”) F7 b: P# t. z* G/ s- ~+ h
  成吉思汗淡淡一笑,一张脸全成腊黄,叹道:“我左右之人,没有一个如你大胆,敢跟我说真话。”他随即眉毛一扬,脸现傲色,朗声道:“我一生纵横天下,灭国无数,依你说竟算不得英雄?嘿!真是孩子话!”在马臂上猛抽一鞭,急驰而回。+ I- {' z$ S" q4 c6 n! y
  当晚成吉思汗崩于金帐之中,遗命窝阔台接大汗位,他临死之际,口里喃喃念著:“英雄,英雄……”想是心中一直琢磨著郭靖的一番言语。
0 \+ {* u' K& m  V( |* h  郭靖与黄蓉送葬已毕,即日南归,两人一路上但见骷髅散处长草之间,不禁感慨不已,心想两人鸳盟虽谐,可称无憾,但世人苦难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教普天下百姓,人人得能安居乐业。
' {$ }- u* M3 A* f% r* }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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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3:15 | 只看该作者
白马啸西风(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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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w" z; \2 D$ s! s" y第一回 大漠骏马
- e+ g! [  _) ]  得得得,得得得……
. w) Q7 E1 f$ t* g  得得得,得得得……9 X4 y- K! I' L
  在黄沙茫茫的回疆大漠上,尘土飞起两丈来高,两骑马一前一后的急驰而来。前面奔着的是匹高腿长身的白马,马上骑着一个少妇,她怀中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后面是匹枣红马,马背上伏着的是个高高瘦瘦的汉子。 那汉子左边背心上,却插着一枝长箭。鲜血从他背心流到马背上,又流到地下,滴入了黄土之中。他不敢伸手去拔箭,只怕这枝箭一拔下来,就会支持不住而立时倒毙。谁不死呢?那也没有什么。可是谁来照料前面的娇妻幼女,在身后,凶悍毒辣的敌人正在紧紧地追踪。 他胯下的枣红马奔驰了数十里地,早已全身脱力,主人的鞭打摧踢,逼得它气也喘不过来了。它口边全是白沫,猛地里前腿一软,跪倒在地。那汉子用力一提缰绳,但那红马哀鸣了一声,登时闭目死去。前面的少妇回过头来,忽见红马倒毙,大吃一惊,叫道:“大哥……怎……怎么啦?”那汉子皱眉摇了摇头。但见身后数里外尘土飞扬,大队敌人追了下来。 那少妇圈转马来,驰到丈夫身旁,蓦然间见到他背上的长箭,背心上一大滩鲜血,险险晕了过去。那小姑娘也失声惊叫起来:“爹,爹,你背上有箭!”那汉子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碍事!”一跃而起,轻轻巧巧的落在妻子身后,他虽然身受重伤,但轻功仍是十分了得。那少妇回头望着他,满脸关怀痛惜之情,轻轻说道:“大哥,你……”那汉子双腿一挟,扯起马缰,那白马四蹄翻飞,向前疾驰。 这白马虽然神骏,但数十里地不停不息的奔跑下来,毕竟累了,何况这时背上乘了三人!它似乎知道这是主人的生死关头,不顾性命的奋力奔跑。但终於还是渐渐的慢了下来。 在后面追来的敌人一步步地迫近了。一共有六十三个敌人,却带了一百九十多匹健马,只要马力稍乏,他们就换一匹马乘坐。那是志在必得,非追上不可。 那汉子回过头来,在滚滚黄尘之中,看到了敌人的身形,渐渐的,连面目也看得清楚了,那汉子一咬牙,说道:“虹妹,我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应?”那少妇回过头来,温柔地一笑,说道:“这一生之中,我违拗过你一次么?”那汉子道:“好,你带了秀儿逃命,保全我俩的骨血,保全这幅哈布迷宫的地图。” 那少妇声音发颤,说道:“大哥,把这幅地图给了他们,咱们认输便是,你……你的身体要紧。”那汉子低头亲了亲她的左颊,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温柔,说道:“虹妹,我俩一起经历过无数危难,这一次或许也能逃脱。吕梁三杰不但是要这幅地图,他们……他们还贪图你的容色。”那少妇道:“正因为如此,或许我能求求他们……。”那汉子厉声道:“难道我夫妇俩还能低头向人哀求么?这马负不起我们三个。快去!”身形一纵,大叫一声:“啊哟!”摔下马来。 那少妇勒定了马,想伸手去拉他,只见丈夫满脸怒容。她一直对丈夫顺从惯了的,只得拍马提缰,向前奔驰,一颗心却已如寒冰一样。 自后追到的六十三人望见那汉子落马,都大声欢呼起来:“白马李三倒啦,白马李三倒啦!十馀人纵马围了上去,其馀四十馀人却继续追赶那个少妇。 只见那汉子蜷曲着身子卧在地下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死了。一个人挺着长枪,嗤的一声,在他右肩刺了进去。拔枪出来,白马李三仍是不动。领头的虬髯汉子道:“死得透了,还怕什么?快搜他身上。”两个人翻身下马。去扳他身子。猛地里白光一闪,白马李三长刀回旋,擦擦两下,已将这两人砍翻在地。众人万不料到他适才竟是装死,连长枪刺入身子都浑似不觉。斗然间又会忽施反击,一惊之下,六七人勒马退开。那虬髯大汉挥动手中雁翎刀,喝道:“李三,你当真是个硬汉!”呼的一刀从他头顶砍落。李三举刀一挡,他双肩都受了重伤,手臂无力,腾腾腾退出三步,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十馀人马围上,刀枪并举,劈刺下去。 白马李三一生英雄,一直到死,始终没有屈服,在最后倒下去之时,又手刃了两名强敌。 那少妇远远听得丈夫的一声怒吼,当真是心如刀割:“他已死了,我还活着干么?”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的地图,塞在女儿怀中,说道:“秀儿,你好好照料自己!”挥动马鞭在白马臀上一鞭,双足一撑,身子已离马鞍。但见那白马驮着那女孩儿,如矢般直驰,心中微觉安慰:“此马脚力天下无双,秀儿身子又轻,这一下,他们再也追她不上了。”前面,女儿的哭喊声“妈妈,妈妈”渐渐隐去,身后马蹄声却越响越近,心中默默祷祝:“老天啊老天,愿你保佑秀儿像我一般,嫁着个好丈夫,一生颠沛流离,却是一生快活!” 那少妇整了整衣杉,掠好了头发,转瞬间数十骑马一齐驰到,当先三人正是吕梁三杰。 吕梁三杰乃是结义兄弟,老大神刀震关西霍元龙,便是那杀死白马李三的虬髯汉子。老二梅花枪史仲俊是个瘦瘦长长的汉子,老三蟒剑陈达玄短小精悍,原是辽东马贼出身,后来却在山西落脚,和霍史二人意气相投,在山西省太谷县开设了—个晋威镖局。那史仲俊和白马李三的妻子上官虹原是同门师兄妹,两人自幼一起学艺。史仲俊心中一直爱看这位娇小温柔的小师妹,他们师父也很有意从中撮合,因此同门的师兄弟们一直把他们当作是一对未婚夫妇,岂知上官虹无意中和白马李三相遇,竟尔一见锺情,家中不许他俩的婚事,上官虹便跟着他跑了。史仲俊伤心之馀,大病了一场,性情也从此变了。 一别十年,想不到吕梁三杰和李三夫妇竟在廿凉道上重逢,更为了争夺一张地图而动起手来。史仲俊对这个师妹始终馀情不断,一直为她而没有娶亲。他们六十馀人围攻李三夫妇,从甘凉一直追逐到了回疆,史仲俊嫉恨交迸,出手尤其狠辣,李三背心上那枝长箭,就是他暗中射的。 这时李三终於丧身在大漠之中,史仲俊骑马驰来,看见上官虹孤零零的站在一片大平野上,不由得心中隐隐的感到了一点自疚:“我杀了她的丈夫,这一生,我要好好的待她。”大漠上的西风吹动着她的衣带,和十年以前,在师父的练武场上看到她时一模一样。上官虹的兵刃是一对匕首,一把金柄,一把银柄,江湖上有个外号,叫“金银小剑三娘子”,这时她手中却不拿兵刃,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 史仲俊心中蓦地升起了一个希望,胸口发热,脸上涌起了红潮,他将手里的梅花枪往马鞍上一搁,翻身下马,叫道:“师妹!”上官虹道:“李三死啦?”史仲俊点了点头,说道:“师妹,我们分别了十年,我……我天天在想你。”上官虹微笑道:“真的吗?你又在骗人。”史仲俊一颗心怦怦乱跳,这种笑靥,这种娇嗔,跟十年前那个小姑娘没半点分别。他柔声道:“师妹,以后你跟着我,不教你受半点委曲。”上官虹眼中忽然闪出了奇异的光芒,叫道:“师哥,你待我真好!”张开双臂,往他怀中扑去。 史仲俊大喜,伸开手将她紧紧的搂住了。 霍元龙和陈达玄相视一笑,心想:“老二十载相思,今日终於得偿。”# M- S% r1 i5 a; D  @1 R
  史仲俊鼻中只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心里迷迷糊糊的,又感到上官虹的双手也还抱着自己,真不相信这是真的事情。突然之间,小腹上感到一阵剧痛,像什么利器插进了腹中,史仲俊大叫一声,运劲双臂,要将上官虹推开,那知她一双手臂紧紧抱着他死命不放,终於两人一起倒在地下。 这一着变起仓卒,神刀震关西霍元龙和青蟒剑陈达玄一惊之下,急忙翻身下马上前抢救,扳起上官虹的身子时,只见她胸口一滩鲜血,插着一把小小的金柄匕首,另一把银柄匕首,却插在史仲俊的小腹之中。原来金银小剑三娘子决心一死殉夫,暗自在衣衫之中藏着双匕,一剑向外,一剑向己,史仲俊一抱着她,两人同时中剑,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是逃避不了,躲闪不脱。 上官虹当场气绝,史仲俊却一时不得毙命,他想自己命丧师妹之手,心中的悲痛,比身上的创伤更是难受,叫道:“二弟快帮我了断,免得我多受痛苦。”陈达玄见他伤重难治,眼望大哥,霍元龙点点头。陈达玄一咬牙,一剑对准了史仲俊的心口刺入。 霍元龙叹道:“想不到金银小剑三娘子竟是这般节烈。”这时他手下一个头目驰马前来禀报:“白马李三的尸身上又搜了一遍,没有地图。”霍元龙指着上官虹道:“那么非在她身上不可。” 但一番细细的搜索,上官虹身上除了一些零碎银两,几件替换衣服之外,再无别物霍元龙和陈达玄面面相觑,又是失望,又是奇怪。他们从甘凉道上追到回疆,始终紧紧钉着李三夫妇,这地图如在中途转手,决不能逃过他们数十人的眼光。何况他们舍命保护这幅地图,决无随便交给旁人之理。陈达玄再将上官虹小包裹中之物细细检视一遍,翻到一套小女孩的衫裤时,猛地想起,说道:“大哥,快追那小女孩!” 霍元龙“哦”了一声,说道:“不用慌,谅这女娃娃在大漠上逃得到那里?”左臂一挥,叫道:“留下两个人把史二爷安葬了,其馀的跟我来!”一提马缰,当先驰去。只听得蹄声杂踏,吆喝连连,百馀匹马一齐追了下去。
( N1 D( E1 Y( c( z% @7 O  但那小女孩驰出已久,这时早已在二十馀里之外。只是在黄沙莽莽的大漠之上,一眼望去,可以看出十馀里远近,那小女孩虽已逃远,时间一长,终须给霍元龙和陈达玄追上,追到傍晚,陈达玄忽然大声欢呼:“在前面!” 只见远远一个黑点,正在天地交界处移动。要知那白马虽然神骏,但自朝至晚足不停蹄的奔跑,终於也支持不住了。霍元龙和陈达玄不住掉换生力坐骑,渐渐追近。 那小女孩李文秀伏在白马背上,心力交疲,早已昏昏睡去。她一整日不饮不食,在大沙漠的烈日下晒得口唇都焦了。白马甚有灵性,知道后面追来的敌人将不利於小主人,迎着血也似红的夕阳,奋力奔跑。突然之间,它双足一提,长嘶一声,它在空气之中嗅到了什么特异的气息,嘶声中隐隐有恐怖之意。 霍元龙和陈达玄都是身具一身极为精湛的内外武功,坐在马鞍上长途奔驰,原不在意,但这时两人都感到胸口塞闷,气喘难当。霍元龙道:“三弟,好像有点不对!”陈达玄游目四顾,打量周遭情景,只见西北角上血红的夕阳之旁,升起一片黄蒙蒙的云雾,黄云中,不住有紫色的光芒闪动,颜色之奇丽,实是生平所未睹。两人一面催马追赶,一面望着那片云雾。 但见那黄云大得好快,不到一盏茶时分,已将半天边都遮住了。这时马队中数十人个个汗如雨下,气喘连连。陈达玄道:“大哥,像是有大风沙吹到。”霍元龙道:“不错,快追,先把女娃娃捉到,再想法躲……”一句话未说完,突然一股疾风刮至,带着一片黄沙,只吹得他满口满鼻都是沙土,下半截话也说不出来了。大漠上的风沙说来便来,霎时间大风卷地而至,七八个人身子一晃,都被大风吹下马来。霍元龙大叫:“大伙儿下马,围拢来!” 众人力抗风沙,将一百多匹健马拉了过来,围成一个大圈,人马一齐卧倒。大家手挽着手,靠在马腹之下,只觉疾风带着黄沙吹在脸上,有如刀割一般,脸上手上,登时起了一条条血痕。 这一队人虽然人马众多,但在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之中,在那遮天掩地的大风沙下,有如大海洋中的一叶小舟一般,只能听天由命,全无自主的力量。 风沙越刮越是猛烈,人马身上的黄沙越堆越厚……。 连霍元龙和陈达玄那样什么也不怕的骠悍汉子,这时在天地变色的大风威力之下,也只有战栗的份儿。这两人心底,同时闪起一个念头:“没来回的要找什么登布迷宫,从山西巴巴的赶到这大沙漠中来,却葬身在这儿。” 大风呼啸着,像千万个恶鬼在同时发威。 大漠上的风暴呼啸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方才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霍元龙和陈达玄从灰沙之中爬起身来,检点人马,总算损失不大,死了两名伙伴,五匹马。但人人都已熬得筋疲力尽,更糟的是,白马背上的小女孩李文秀不知到了何处,十九是葬身在这场大风沙中了。身负武功的粗壮汉子尚且抵当不住,何况这样娇嫩的一个小女孩子。 众人在沙漠上生火做饭,休息半天,霍元龙传下号令:“谁发现白马和小女孩的踪迹,赏赐黄金五十两!”跟随他来到回疆的个个都是晋陕甘凉一带的江湖豪客,出门千里只为财,五十两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众人欢声呼啸,像一面大扇子般,五十多人在莽莽黄沙上散布了开去。“白马、小女孩、五十两黄金”每个人心中,都是在转着这三个念头。 有的人一直向西,有的向西北,有的向西南,约定天黑之时,在正西六十里处会合。 两头蛇董容跨着一匹健马,当先向西北方冲去。他在晋威镖局中已干了十七年镖师,武功虽然算不上是第一流的高手,但精明能干,机变百出,实是吕梁三杰手下一名极得力的助手。他一口气驰出二十馀里,同伴们都已影踪不见,在茫茫的大漠中,突然起了孤寂和恐怖之感。他纵马上了一个沙丘,向前一望,只见西北角上一片青绿,高耸着七八棵大柳树。在寸草不生的大沙漠中忽然见到这一大片绿草,两头蛇董容心中当真说不出的喜欢:“这大片绿草中心有水泉,就算没有人家,大队人马也可好好的将息一番。”他跨下的坐骑也望见了水草,陡然间精神百倍,不等董容提缰催逼,泼刺刺放开四蹄,奔了过去。 十馀里的路程片刻即到,远远望去,但见满山遍野的都是牛羊。极西处搭着一个个帐篷,一望无际,密密层层的约有二三千个之多。董容见到这等声势,心中吃了一惊。他自入回疆以来,所见的帐篷人家,聚在一起的最多不过三四十个,这样的一个大部族,却是第一次见到。瞧那帐篷的式样,显是哈萨克族人。
' y) u) h3 U. V/ l  哈萨克人在回疆诸族中最为勇武,不论男女,六七岁起就长於马背之上,男子身上人人带刀,骑射刀术,威震西陲。向来有一句话说道:“一个哈萨克人,抵得一百个懦夫;二百个哈萨克人,就可横行回疆。” 董容曾听见过这句话,心中寻思:“在哈萨克的部族之中,却得小心在意。” 只见东北角的一座小山脚下,孤另另的有一座小屋。这小屋是用砖士造成,形式便和内地汉人的砖屋一模一样,不同哈萨克人的帐篷。两头蛇董容心想:“先到这小屋去瞧瞧风色。”於是纵马往小屋走去。他路下的坐骑已饿了一日一夜,忽地见到满地青草,走一步,吃两口,行得极是缓慢。 董容怒气上升,提脚狠命在马肚上一踢,那马吃痛,一口气奔向那间小屋。董容一斜眼,只见小屋之后系着一匹高头白马,健腿长鬟,正是白马李三的坐骑。他忍不住叫出声来:“白马,白马,在这儿!”心念一动,翻身下马,从靴桶中抽出一柄锋利的短刀,笼在左手衣袖之中,悄悄的掩向小屋后面,正想探头从窗子向屋内张望,冷不防那白马“呜哩哩……”一声长嘶,似是向屋中人示警。 董容心中怒骂:“畜牲!”定一定神,再度探头望窗中张去时,那知窗内有一张脸同时探了上来。董容的鼻子刚好和他的鼻子相碰,但见这人满脸皱纹,目光炯炯。董容大吃一惊,双足一点,倒纵出去,喝道:“是谁?”那人冷冷的道:“你是谁?到此何干?”说的却是汉语。 董容惊魂略定,满脸笑容,说道:“在下姓董名容,无意间到此,惊动了老丈。请问老丈高姓大名。”那老人道:“老汉姓计。”董容陪笑道:“原来是计老丈,莽莽大漠之中遇到乡亲,真是见到亲人了。在下斗胆要讨一口茶喝。”计老人道:“你有多少人同来?”董容道:“便是在下一人在此。”计老人道:“尊驾是镖局子的达官爷吧?”董容心中一惊:“这老人的眼光好厉害,我额头上又没写明保镖的。”他本想隐瞒身份,但被计老人一语道破,只得答道:“正是,老爷子何以知道?”计老人淡淡的道:“保镖的镖师多半贼头贼脑,总是这么一副长相。”说着冷冷的眼光在他脸上来来回回的扫了几回。董容给他说得满脸通红,心道:“我这时且不发作,摸清了这老不死的底细再说。” 一个冷冷的斜视,一个笑嘻嘻地十分尴尬,僵持片刻,计老人道:“要喝茶,便走大门,不用爬窗子吧!”董容笑道:“是,是!”转身绕到门前,走了进去。这小屋中陈设虽然简陋,但桌椅整洁,打扫得干干净净。董容坐下后正待四下打量,只见后堂转出一个小女孩来,手中捧着一碗茶。两人自光相接,那女孩吃了一惊,呛啷一响,将茶碗失手掉在地下,打得粉碎。 董容笑逐颜开,只见这小女孩正是霍元龙立下重赏所要追寻的李文秀,他自见到白马后,本已有五分料到,那女孩也会在此屋中,但斗然间见到,总是不免喜出望外。 昨夜夜里一阵大风沙,李文秀昏晕在马背上,人事不省。白马闻到水草气息,冲风冒沙,奔到了这绿草上。计老人见到小女孩是汉人装束,忙把她救了下来。半夜中李文秀醒转,不见了父母,啼哭不止,计老人见她玉雪可爱,不禁大起怜惜之心,问起她何以到这大漠中来,她父母是谁。李文秀说父亲叫作“白马李三”,妈妈却就是妈妈,只听到追赶他们的恶人远远叫她“三娘子”,至於到回疆来干什么,她却说不上来了。计老人喃喃的道:“白马李三,白马李三,十年前,那是横行江南的侠盗,怎地到回疆来啦?” 他给李文秀饱饱的喝了一大碗乳酪,让她在自己床上睡下,老人心中,却翻来覆去的想起了十年来的往事,思潮起伏,再也睡不着了。 李文秀这一觉睡到次日辰时才醒,一起身,她便求计爷爷带她去寻爸爸妈妈,就在此时,两头蛇董容鬼鬼祟祟的过来,在窗外探头探脑,这一切全看在计老人的眼中。 李文秀手中的茶碗一摔下,计老人应声走了过来。李文秀奔过去扑在他的怀里,叫道:“爷爷,他……他就是追我的恶人。”计老人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不怕,不怕。他不是恶人。”李文秀道:“是的,是的。他们几十个人,追我们、打我爸爸妈妈。”计老人心想:“一个是侠盗,一个是保镖的,想是他追寻镖银,追到大漠中来啦。我姓计的不必卷入这是非圈中。”  U' Z/ B3 C9 H7 y1 f4 k5 q$ K: \
  董容这时打量计老人,但见他满头白发,竟无一根是黑的,背脊驼起,身材魁梧异常,虽是驼背,却比白己还高出半个头,寻思:“这糟老头子没一百岁,也有九十,屋中若无别人,将他一击打晕,带了女孩和白马便走,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6 a4 Q0 J0 V( P& w1 F/ Y
  计老人道:“你们是失了镖银吧?有多少银子?”董容道:“银子是不多,只是晋源镖局这个大名却丢不起,好在已经全找回来啦。”计老人点头道:“嗯,是晋源镖局,吕梁三杰也来了吗?”董容心中大是奇怪:“这个僻处回疆的驼背老人,怎地知道吕梁三杰的名头?莫非他也是武林中人?”说道:“嗯,是啊!”侧耳一听,快步走到窗口,道:“你瞧,他们不是来了么?”计老人却没听到马蹄的声音,但听董容说得真切,走到窗口一看,只见原野上牛羊低头嚼草,四下里一片平静,并无生人到来,刚问了一句:“那里有人啊?”忽听得董容一声狞笑,头顶掌风飒然,一掌猛劈下来。莫看计老人老态龙锺,又是身有残废,但身手也真敏捷,董容的手掌与他头顶相距尚有数寸,他身形一侧,已滑了开去,跟着反手一勾,施展大擒拿手,将他右腕刁住了。两头蛇董容变招甚是贼滑,右手一挣没挣脱,左手向前一送,藏在衣袖中的匕首已刺了出去,白光闪处波的一响,匕首锋利的刃口直没入计老人的驼背之中。 李文秀大叫一声“啊哟!”她跟父母学过两年武功,眼见计老人便要死在董容的偷袭之下,纵身而上,两个小拳头便往他背心腰眼里槌去。便在此时,计老人左手一个肘槌,槌中了董容的心口,这一槌力道刚猛无俦,董容低低的哼了一声,身子软软垂下,委顿在地,显见是不活的了。 李文秀瞧着插在计老人驼背上的刀子,颤声道:“爷爷,你……你背上的刀子……”计老人见她泪光莹然,心想:“这女孩子心地倒好。”李文秀又道:“爷爷,你的伤………我给你把刀子拔下来吧?”说着伸手去握刀柄。计老人脸色一沉,怒道:“你别管我。”扶着桌子,身子晃了几晃,颤巍巍的走向内室,跟着拍的一声,便将木门关上了。李文秀见他脸色突然显得恼怒异常,心中很是害怕,又见董容在地下卷成一团,只怕他又站起来加害自己,越想越怕,忍不住便要夺门飞奔出外,但转念想起计老人身受重伤,无人服侍,又不忍置之不理。 她想了一想,走到室门外,轻轻拍了几下,听得室中没半点声音,叫道:“爷爷,爷爷,你痛吗?”只听得计老人粗声道:“走开,走开!别来吵我!”这声音和他原来慈和的说话大不相同,李文秀吓得不敢再说,怔怔的坐在地下,抱着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忽然呀的一声,室门打开,一只手温柔地摸抚李文秀的头发,低声道:“别哭,别哭,爷爷的伤不碍事。”李文秀抬起头来,见计老人脸带微笑望着自己,心中一喜,登时破涕为笑。计老人笑道:“又哭又笑,不害羞么?”李文秀把头藏在他怀里,从这老人的身上,她又找到了一部份父母的亲情温暖。 计老人皱起眉头,打量董容的尸身,心想:“他跟我无冤无仇,为什么忽下毒手?” 李文秀关心地问:“爷爷,你背上的伤好些了么?”这时计老人已换过了一件长袍,也不知他伤得如何。那知他听到李文秀重提此事,似乎适才给董容刺了这一刀实是奇耻大辱,脸上又现恼怒之色,喝道:“你罗唆什么?”只听得屋外那白马嘘溜溜一声长嘶,计老人心中一动:“晋威镖局的人在追寻这小女孩,因此那姓董的对我忽下毒手。”微一沉吟,到柴房中提了一桶黄色染料出来。那是牧羊人在牲口身上染上记号所用,使得各家的羊群不致混杂,虽经风霜,亦不脱落。他牵过白马,用刷子将他自头至尾,都刷上了黄色,又到哈萨克人的帐篷之中,去讨了一套哈萨克男孩的服装来,叫李文秀换上了。李文秀很是聪明,说道:“爷爷,你是叫那些恶人认不出我来,是不是?”计老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爷爷毕竟见是老了,否则恶人再多,也不怕他们。唉?刚才竟给他刺了一刀。”这一次他自己提起,李文秀却不敢接上了。 计老人将董容的尸身埋了,又将他坐来的马匹也宰了,没留下丝毫痕迹,然后坐在大门口,拿着一柄长刀在磨刀石上不住手的磨着。他这一番准备果然是没有白做,就在当天晚上,霍元龙和陈达玄所率领的豪客,冲进了这片绿原之中,抢劫了数百头肥牛肥羊。这一带素来没有盗匪,哈萨克人虽然勇武善战,但事先绝无准备,竟给这批来自中原的豪客攻了个措手不及。有七名哈萨克男子被杀,五个妇女被掳了去。这群豪客也曾闯进计老人的屋里,谁也没对一个老人,一个哈萨克孩子起疑。他满脸泥污,躲在屋角落中,谁也没注意到她眼中仇恨的光芒。她却看得清清楚楚,父亲的佩剑悬在陈达玄的腰间,母亲的金银小剑却插在霍元龙的腰带之中。这是她父母决不离身的兵刃,她年纪虽小,却也想到父母必定是遭到了不幸。 第二天,哈萨克人组织了搜索队,要去找这批汉人强盗复仇。但在茫茫的大漠之上,却已失却了他们的踪迹。他们只找到那五个被拘掳的妇女。那是五具尸身,全身衣服被脱光了,惨死在大漠之上。他们也找到了白马李三和金银小剑三娘子的尸身。 李文秀扑在父母的尸身上哀哀痛哭,但一个哈萨克人却提起皮靴来,重重的踢了她一脚,粗鲁地骂道:“天不保佑的强盗汉人!” 计老人抱了李文秀回家,不去跟这个哈萨克人争闹,李文秀小小的心灵之中,只想:“为什么恶人这么多?谁都来欺侮我?” # w! M( u0 m) a2 x1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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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6 O8 k/ _' {" `0 ^; Z第二回 草原上的夜莺* [7 O5 ]  }4 k5 n. j
  半夜里,李文秀又从睡梦中哭醒了,一睁开眼, 忽见床沿上坐着一个人。她惊呼一声,坐了起来,只见计老人慈爱地望着她,伸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说道:“别怕,别怕,是爷爷。”李文秀的眼泪水如珍珠断线般流了下来,伏在计老人的怀里,把他的衣襟全哭湿了。计老人道:“孩子,你没了爹娘,就当我是你的亲爷爷,跟我住在一起。爷爷会好好的照料你。” 李文秀点点头,想起了那些杀害爸爸***恶人,又想起了踢了她一脚的那个粗暴的哈萨克人。这一脚踢得好重,使她腰里肿起了一大块,她不禁又问:“为什么谁都来欺负我?我又没做坏事?”
3 I# q, y+ ]$ X" l2 C0 d  计老人叹口气,说道:“这世界上受苦的,常常是那些没有做坏事的人。”他从瓦壶里倒了一碗热奶酪,瞧着李文秀喝下了,又替她拢好被窝,说道:“秀儿,那个踢了你一脚的人,叫做苏鲁克。他是一个正直的好人。”李文秀睁着圆圆的眼珠,很是奇怪,道:“他……他是好人么?”计老人点头道:“不错,他是好人。他跟你一样,在一天之中死了两个最亲爱的人,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他的大儿子。都是给那批恶人强盗害死的。他只道汉人都是坏人。他用哈萨克话骂你,说你是『天不保佑的强盗汉人』。你不要恨他,他心里的悲痛,实在跟你是一模一样。不,他年纪大了,心里感到的悲痛,可比你多得多,深得多。” 李文秀怔怔的听着,她本来也没有恨这个满脸胡子的哈萨克人,只是见了他凶狠的模样很是害怕,这时忽然想起,那个大胡子的双眼之中,满含着眼泪,只是没有掉下来。她不懂计老人所说,为什么大人的凄苦会比小孩子更深更多,但对这个大胡子却不自禁的起了同情。 窗外传进来一阵奇妙的宛转的鸟鸣声音,那声音很远,但听得很清楚。又是甜美,又是凄凉,便像一个少女在唱着清脆而柔和的歌。 李文秀侧耳听着,那鸣歌之声渐渐远去,终於低微得听不见了。她悲痛的心灵中得到了一些安慰,呆呆的出了一会神,低声道:“爷爷,这鸟儿唱得真好听。” 计老人道:“是的,唱得真好听,那是草原上的夜莺,哈萨克人说,这是草原上一个最美丽、最会唱歌的少女死了之后变的。她的情郎不爱她了,她伤心死的。”李文秀迷惘地道:“她最美丽,又最会唱歌,为什么不爱她了?” 计老人听了她这句问话。突然间又是脸色一变,大声说“她这么美丽,为什么不爱她了?”这几句话说得甚是突兀,又将李文秀吓了一跳,计老人出了一会神,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世界上有许多事,是你小孩子不懂的。”这时候,远处草原上的夜莺又唱起歌来了。 它唱得令人觉得又甜蜜,又是心酸。: `( l" W, D* z& j% P
  就这样,李文秀住在计老人的家里,帮他牧羊煮饭,两个人就像亲爷爷、亲孙女一般。晚上,李文秀有时候从梦中醒来,听着夜莺的歌唱,又在夜莺的歌声中回到梦里。她梦中有江南的杨柳和桃花,爸爸的怀抱,***笑脸。……. a  \7 F' a' x% T. c
  过了秋天,过了冬天,李文秀平平静静地过着日子,她学会了哈萨克话,学会了草原上的许许多多事情。 一天晚上,李文秀又听到了夜莺的歌声,只是它越唱越远,隐隐约约地,随着风声飘来了一些,跟着又断绝了。李文秀悄悄穿衣起来,到屋外牵了白马,生怕惊醒计老人,将白马牵得远远地,这才跨上马,跟着歌声走去。 草原上的夜晚,天很高、很蓝,星星很亮,青草和小花散播着芳香。 歌声很清晰了,唱得又是婉转,又是娇媚。李文秀的心跟着歌声而狂喜,轻轻跨下马背,让它自由自在地嚼着青草。她自己仰天躺在草地上,沉醉在歌声之中。 但那夜莺唱了一会,便飞远几丈。李文秀在地下爬着跟随,她听到了鸟儿扑翅的声音,看到了这只淡黄色的小小鸟儿,见它在地下啄食。它啄了几口,又向前飞一段路,又找到了食物。 夜莺儿吃得很高兴,仰起了头唱得酣畅淋漓,突然间拍的一声,长草中飞起黑越越的一件物件,将夜莺罩住了。李文秀的惊呼声中,混和着一个男孩的欢叫,只见长草中跳出来一个哈萨克男孩,得意地叫道:“捉住了,捉住了!”他用外衣裹着夜莺,鸟儿惊慌的叫声,郁闷地隔着外衣传出来。9 K; p* A8 J, R2 z3 u& o+ s* M6 S
  李文秀又是吃惊,又是愤怒,叫道:“你干什么?”那男孩道:“我捉夜莺啊。你也来捉么?”李文秀道:“干么捉它?让它快快活活的唱歌不好么?”那男孩笑道:“捉来玩。”将右手伸到外衣之中,再伸出来时,手里已抓着那只淡黄色的小鸟。夜莺不住扑着翅膀,但那里飞得出那男孩的掌握? 李文秀道:“放了它吧,你瞧它多可怜?”那男孩道:“我一路撒了麦子,引得这鸟儿过来。谁叫它吃我的麦子啊,哈哈!” 季文秀呆了一呆,在这世界上,她第一次懂得了“陷阱”的意义。人家知道小鸟儿要吃麦子,便撒了麦子,引着它走进了死路。她年纪还小,不知道几千年来,人们早便在说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两句话。她只隐隐的感到了机谋的可怕,觉到了“引诱”的令人难以抗拒。当然,她只感到了一些极模糊的影子,想不明白中间包藏着的道理。 那男孩玩弄着夜莺,使它发出一些痛苦的声音。李文秀道:“你把小鸟儿给了我,好不好?”那男孩道:“ 那你给我什么?”李文秀伸手到怀里一摸,她什么也没有,不禁有些发窘,想了一想,道:“赶明儿我给你缝一只好看的荷包,给你挂在身上。”那男孩笑道:“我才不上这个当呢。明儿你便赖了。”李文秀胀红了脸,道:“我说过给你,一定给你,为什么要赖呢?”那男孩摇头道:“我不信。” 月光之下,他看见李文秀左腕上套着一只玉镯,发出晶莹柔和的光芒,随口便道:“除非你把这个给我。” 这只玉镯是妈妈给的,除了这只玉镯,她已没有什么纪念***东西了。她很舍不得,但看了那夜莺儿可怜的样子,她终於把玉镯褪了下来,说道:“给你!”那男孩很出乎意料之外,接过玉镯,道:“你不会再要回吧?”李文秀道:“不会。”那男孩道:“好!”於是将夜莺也递了给她。李文秀双手合着夜莺,手掌中感觉到它柔软的温暖的身体,感觉到它迅速而微弱的心跳。她用右手的三根手指轻轻抚摩一下夜莺背上的羽毛,张开双掌,说道:“你去吧,下次要小心了,可别再给人捉住。”那夜莺展开翅膀,飞入了草丛之中。那男孩很是奇怪,问道:“为什么放了它?你不是用玉镯换了来的么?”他紧紧抓住了镯子,生怕李文秀又向他要还。李文秀道:“它又飞,又唱歌,不是很快活么?”
" A( c7 b& p5 b, {5 B3 x' p  那男孩子侧着头瞧了她一会,问道:“你是谁?”李文秀道:“我叫李文秀,你呢?”那男孩道:“我叫苏普。”说着便跳了起来,扬着喉咙大叫了一声。 苏普比她大了两岁,长得很高,站在草地上很有点威武。李文秀道:你力气很大,是不是?”苏普非常高兴,这小女孩随口的一句话,正说中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事。他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来,说道:“上个月,我用这把刀杀死了一头狼。” 李文秀很是惊奇,道:“你这么厉害?”苏普更加得意了,道:“有两头狼半夜里来咬咱们的羊,爹不在家,我便提刀出去赶狼。大狼见了火把便逃了,我一刀杀了另外一头。”李文秀道:“你杀了那头小的?”苏普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但随即加上一句:“那大狼倘使不逃走,我也一刀杀了它。”他虽是这么说,自己却实在没有把握,但李文秀深信不疑,道:“恶狼来咬小绵羊,那是该杀的。下次你再杀到了狼,来叫我看,好不好?”苏普大喜,道:“好啊,下次我剥了狼皮送给你。”李文秀这:“谢谢你啦,那我就给爷爷做一条狼皮垫子。他自己那条已给了我啦。”苏普道:“不!我送给你的,你自己用。你把爷爷的还给他便了。”李文秀点头道:“那也好。” 在两个小小的心灵之中,未来的还没有实现的希望,和过去的事实没有多大分别。他们想到要杀狼,好像那头恶狼真的已经杀死了。 便这样,两个小孩子交上了朋友。哈萨克的男性的粗犷和豪迈,和汉族的女性的温柔和仁善,相处得很好。 过了几天,李文秀做了一只小小的荷包,装满了麦糖,拿去送给苏普。这一件礼物使这小男孩很出乎意料之外,他用一只小鸟儿调了一只玉镯,已经觉得占了便宜,哈萨克人天性的正直,使他认为应当有所补偿,於是他一晚不睡,在草原上捉了两只夜莺,第二天拿去送给李文秀。这一件慷慨的举动未免是会错了意,李文秀费了很多唇舌,才使这男孩明白,她所喜欢的是使夜莺自由自在,而不是要捉住它来让它受苦。苏普最后终於懂了,但在心底,总是觉得她的善心有些傻气,古怪而可笑。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在李文秀的梦中,爸爸妈妈出现的次数慢慢稀了,她枕头上的泪痕也渐渐少了。她脸上有了更多的笑靥,嘴里有了更多的歌声。当她和苏普一起牧羊的时候。草原上常常飘来了远处青年男女对答的情歌。李文秀觉得这些情致缠绵的歌儿好听,听得多了,随口便能哼了出来。当然,她还不懂歌里的意义,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郎这么颠倒?为什么一个女郎要对一个男人这么倾心?为什么情人的脚步声使心房剧烈地跳动?为什么窈窕的身子叫人整晚睡不着,只是她清脆地、动听地唱了出来,听到的人都说:“这小女孩的歌儿唱得真好听?那不像草原上的一只夜莺么?”: `6 P8 W8 _! k' s% C
  到了寒冷的冬天,小夜莺飞到南方温暖的地方去了,但在草原上,李文秀的歌儿仍旧响着: “啊,亲爱的牧羊少年, 请问你今年有多大年纪?
" t. j' M, U( P  倘若你半夜里在沙漠独行,
' V% G4 m0 \9 j" `  我和你作伴愿不愿意?”! n) A( N+ J6 P% a. N" c. U' p
  歌声在这里顿了一顿,听到的人心中都说,“听着这样美妙的歌儿,谁不愿意要你作伴呢?”跟着歌声又响了起来: “啊,亲爱的你别生气, 谁好谁坏一时难计。
, h! d% }/ e  G7 @! A9 v+ s0 X- ]  要戈壁沙漠变为花园,2 \0 f) ^1 W7 H1 d. T3 T
  只须一对好人聚在一起。”" r0 ^+ E6 _( T# F/ T2 X. s$ l! ^; z
  听到歌声的人心底里都开了一朵花,便是最冷酷最荒芜的心底,也升起了温暖:“倘若是一对好人聚在一起,戈壁沙漠自然成了花园,谁又会来生你的气啊。”老年的人似乎年青了十岁,年青人洋溢欢乐。但唱着情歌的李文秀,却不懂得歌中的意思。 听她唱歌听得最多的,是苏普,他也不懂这些草原上情歌的含义,直到有一天,他们在雪地里遇上了一头恶狼。 这一头狼来得非常突然。苏普和李文秀并肩坐在一个小丘上,望着散在草原上的羊群。就如平时一样,李文秀跟他说着故事。这些故事有三成是妈妈从前说的,有三成是计老人说的,另外的是李文秀自己编的。苏普最喜欢听计老人那些惊险的出生入死的故事,最不欣赏李文秀自己那些孩子气的女性故事,但因为一个惊险故事反来覆去的说了几遍,便变成了不惊险,於是他也只得耐心的听着,白兔怎样找不到妈妈,小花狗怎样的去帮它寻找。突然之间,李文秀“啊”的一声,身子向后翻倒,一头大灰狼白森森的牙齿咬上她的肩头。 这头狼从背后悄悄地无声的袭来,两个小孩谁都没有发觉。李文秀曾跟妈妈学过一些武功,自然而然的将头一侧,避开了这凶狼对准着她咽喉的一咬。苏普见这头恶狼这么高大,吓得脚也软了,但他立即想起,“非得救她不可!”从腰间拔出短刀,扑上去一刀刺在这只大灰狼的背上。 灰狼的骨头很硬,短刀从它背脊上滑开了,只伤了它一些皮肉。但灰狼也察觉了危险,放开了李文秀,张开血盆大口,突然纵起,双足在苏普的肩头一搭,便往他脸上咬下去。 苏普一惊之下,向后便倒,那灰狼来势犹似闪电,双足跟着按了下去,白森森的獠牙已触到苏普脸颊。李文秀见苏普为救自己而反受其难,虽然对这灰狼极是害怕,仍是鼓起勇气,拉住它尾巴用力向后拉扯。那大灰狼被她一拉之下,向后退了一步,但它此时饿得慌了,后足牢牢据地,叫李文秀再也拉他不动,跟着便是一口咬落。 只听得苏普大叫一声,凶狼已咬中他的左肩。李文秀惊得几乎要哭了出来,鼓起平生之力猛地一拉。那灰狼吃痛,张口呼号,却把咬在苏普肩头的牙齿松了。苏普迷迷糊糊的送出一刀,正好刺中在狼肚腹上柔软之处,这一刀直没至柄。他想要拔出刀来再刺,那灰狼猛地跃起,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仰天死了。 灰狼这一翻腾,带得李文秀也摔了几个斛斗,可是她兀自拉住灰狼的尾巴,始终不放。苏普挣扎着站起身来,看见这么巨大的一头灰狼死在雪地之中,不禁惊得呆了,过了半晌,才道:“我杀死了大狼,我杀死了大狼!”伸手扶起李文秀,骄傲地道:“阿秀,你瞧,我杀了大狼!”得意之下,虽是肩头鲜血长流,一时竟也不觉疼痛。 李文秀见他的羊子皮袄左襟上染满了血,忙转开他皮袄,拿自己的手帕去按住他伤口中汩汩流出的鲜血,问道:“痛不痛?”苏普若是独自一个儿,早就痛得大哭大喊,但这时心中充满了英雄气概,摇摇头道:“我不怕痛!” 忽听得身后一人说道:“阿普?你在干什么?”两人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骑在马上。苏普叫道:“爹,你瞧,我杀死了一头大狼。”那大汉大喜,翻身下马,只见儿子脸上溅满了血,眼光又掠过李文秀的脸,问苏普道:“你给狼咬了?”苏普道:“我在这儿听阿秀说故事,忽然这头狼来咬她……”突然之间,那大汉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望着李文秀冷冷的道:“你便是那个天不保佑的汉人女孩儿么?” 这时李文秀已认了他出来,那便是踢过她一脚的苏鲁克!她记起了计老人的话:“他的妻子和大儿子,一夜之间给汉人强盗杀了,因此他恨极了汉人。”她点了点头,正想说:“我爹爹妈妈也是给那些强盗害的。”话还没出口,突然刷的一声,苏普脸上肿起了一条长长的红痕,却是给父亲用马鞭重重的抽了一下。苏鲁克喝道:“我叫你世世代代,都要憎恨汉人,你忘了我的话,偏去跟汉人的女孩儿玩,还为汉人的女儿拼命、流血!” 刷的一响,夹头夹脑的又抽了儿子一鞭。 苏普竟不闪避,只是呆呆的望着李文秀,说道:“她是天不保佑的汉人么?”苏鲁克吼道:“难道不是?”回过马鞭,刷的一下又抽在李文秀脸上。苏普被灰狼咬伤后受伤本重,跟着又被狠狠的抽了两鞭,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苏鲁克见他双目紧闭,晕了过去,也吃了一惊,急忙跳下马来,抱起儿子,跟着和身纵起,落在马背之上,一个绳圈甩出,套住死狼头颈,双腿一挟,纵马便行,那头大花狼便在雪地中一路拖着跟去,雪地里两行蹄印之间,留着一行长长的血迹。苏鲁克驰出十馀丈,回过头来恶毒地望了李文秀一眼,眼光中似乎在说:“下次你再撞在我的手里,瞧我不好好的打你一顿。” 李文秀倒不害怕这个眼色,只是心中一片空虚,知道苏普从今之后,再不会做她的朋友,再不会来听她唱歌,来听她说故事。只觉得朔风更加冷得难以忍受,脸上的鞭伤随着脉搏的跳动,一抽一抽地更加剧烈的疼痛。 她茫茫然的赶了羊群回家。计老人看到她衣衫上许多鲜血,脸上又是肿起一条鞭痕,大吃一惊,忙问她什么事。李文秀只淡淡的道:“是我不小心摔的。”计老人当然不信。可是一再相询,李文秀只是这么回答,问得急了,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竟是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那天晚上,李文秀发着高热,小脸蛋儿烧得血红,说了许多胡话,什么“大灰狼!”“苏普,苏普,快救我!”什么“天不保佑的汉人”。计老人猜到了几分,心中很是焦急。幸好到黎明时,她的烧退了,沉沉睡去。这一场病直生了一个多月,到她起床时,严冬已经过去,原野上已茁起了一丝丝的嫩草。 过了几天,李文秀身子大好了,她一早起来,打开大门,便想赶了羊群出去放牧,只见门外放着一张大狼皮,做成了垫子的模样。李文秀吃了一惊,看这狼皮的皮色,正是那天在雪地中咬她的那头大灰狼。俯身一看,狼皮的肚腹之处有一个刃孔。她心中怦怦跳着,知道苏普并没有忘记她,也没有忘记他自己说过的话,半夜里偷偷将这张狼皮放在她的门前。她将狼皮收在自己房中,不跟计老人说起,赶了羊群,便到惯常和苏普相会的地方去等他。 但她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苏普始终没有到来。她认得苏普家里的羊群,这一天却由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放牧。李文秀想:“难道苏普的伤还没有好,怎地他又送狼皮给我?”她很想到他帐篷里去瞧瞧他,可是跟着便想到了苏鲁克的鞭子。 这天半夜里,她终於鼓起了勇气,去到苏普的帐篷后面。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是为了想说一句“谢谢你的狼皮”么?是为了想瞧瞧他的伤痕好了没有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躲在帐篷后面。苏普的牧羊犬识得她,过来在她身上嗅了几下便走开了,一声也没吠。帐篷中还亮着烛光,苏鲁克粗大的嗓子在大声咆哮着。他每呼喝一句,李文秀的心便激烈地跳动一下。 “你的狼皮拿去送给那一位姑娘?好小子,小小的年纪,也懂得把第一次的猎物拿去送给心爱的姑娘。”李文秀听得苏普在讲故事时说过哈萨克人的习俗,每一个青年最宝贵自己第一次的猎物,总是拿去送给他心爱的姑娘,以表示自己的情意。这时她听到苏鲁克这般喝问,小小的脸蛋儿红了,心中感到了骄傲。他们二人年纪都还小,不知道真正的恋爱是什么,但隐隐约约的,也尝到了初恋的甜蜜和痛苦。 “你定是拿去送给了那个天不保佑的汉人姑娘,那个叫做李什么的贱种,是不是?好,你不说,瞧是你厉害,还是你爹爹的鞭子厉害?”只听得刷刷刷刷,几下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像苏鲁克这一类的哈萨克人,一直认为鞭子下能产生强悍的好汉子,管教儿子不必用温柔的法子。他祖父这样鞭打他父亲,他父亲这样鞭打他自己,他自己便也这样鞭打儿子,父子之爱并不因此减弱。男儿汉对付男儿汉,在朋友是拳头和鞭子,在敌人便是短刀和长剑。但在李文秀听来,每一鞭都如抽在她的身上一般痛楚。& W: C5 F( r' C8 C6 Y* r4 `0 i  \
  “好!你不回答我!你回不回答?我猜你定是拿去送给了那个汉人姑娘。”鞭子不住的往下抽打,苏普起初咬着牙硬忍,到后来终於哭喊起来:“爹爹,别打啦!别打啦!我痛,我痛!”苏鲁克道:“那你说,是不是将狼皮送给了那个汉人姑娘?你妈死在汉人强盗手里,你哥哥是汉人强盗杀的,你知不知道?他们叫我哈萨克第一勇士,可是我的老婆儿子让强盗杀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偏偏不在家?为什么总是找不到这群强盗,好让我给你妈妈哥哥报仇雪恨?” 苏鲁克这时的鞭子早已不是管教儿子,而是在发泄心中的狂怒。他每一鞭下去,都似在鞭打敌人。“每什么那狗强盗不来跟我们明刀明枪的决一死战?你说不说?你说不说,难道我苏鲁克空自身居哈萨克第一勇士,还打不过几个汉人的毛贼……。” 他被霍元龙、陈达玄他们所杀死的孩子,是他最心爱的长子,被他们侮辱而死的妻子,是与他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爱侣。而他自己二十馀年来人人都称他是哈萨克族中的第一勇士,不论竞力、比拳、斗刀、赛马,他从来没有输过给人。 李文秀觉得苏普给父亲打得很可怜,苏鲁克带着哭声的叫喊也很可怜,忽然之间,她竟也可怜起自己来。她不能听苏普这般哭叫。於是她慢慢的回到了计老人家中。她从被褥底下拿出那张狼皮来,看了很久很久。她和苏普的帐篷相隔两里多地,但隐隐的似乎听到了苏普的哭声,听到了苏鲁克的鞭子在辟拍作响。她虽然很喜欢这张狼皮、但是她决定不要了。 …………………( r) F6 W! b4 n6 H
  第二天早晨,苏鲁克带着满布红丝的眼睛从帐篷中出来,只听得车尔库大声哼着山歌哩啦哩啦的唱了过来。他侧着头向苏鲁克望着,脸上的神色很奇怪,笑咪咪的,眼色透着亲善的意思。车尔库也是哈萨克族中出名的勇士,千里外的人都知道他驯服野马的本领。他奔跑之迅速,有人说在一里路之内,任何骏马都追他不上,即使在一里路之外,输给那匹马,但也只相差一个鼻子。原野上的牧民们围着火堆时闲谈,许多人都说,如果车尔库的鼻子不是这样扁的话,那么还是他胜了。 苏鲁克和车尔库之间向来没有多大好感。苏鲁克的名声很大,刀法和拳法都是所向无敌,车尔库暗中很有点妒忌。车尔库却是年轻力壮,比苏鲁克要小着十岁年纪,有一次两人比试刀法,车尔库输了,眉头上割破了长长一条伤痕。他说:“今天我输了,但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咱们再走着瞧。”苏鲁克道:“再过二十年,咱哥儿俩又比一次,那时我下手可不会像这样轻了!” 今天,车尔库的笑容之中却丝毫没有敌意。苏鲁克心头的气恼还没有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车尔库笑道:“老苏,你的儿子很有眼光啊!”苏鲁克道:“你说苏普么?”他伸手按住刀柄,眼中发出凶狠的神色来,心想:“你嘲笑我儿子将狼皮送给了汉人姑娘。” 车尔库一句话冲到了口边:“倘若不是苏普,难道你另外还有儿子?”但这句话却没说出口,他只微笑着道:“自然是苏普!这孩子相貌不差,人也挺能干,我很喜欢他。”做父亲的听到旁人称赞他儿子,自然忍不住高兴,但他和车尔库一向口角惯了,说道:“你眼热吧?就可惜你生不出一个儿子。”车尔库却不生气,笑道:“我女儿阿曼也不错,否则你儿子怎么会看上了她?” 苏鲁克“呸”的一声,道:“你别嗅美啦,谁说我儿子看上了阿曼?”车尔库伸手挽住了他膀子,笑道:“你跟我来,我给你瞧一件东西。”苏鲁克心中奇怪,便跟他并肩走着。车尔库道:“你儿子前几天杀死了一头大灰狼,小小孩子,真是了不起,将来大起来,可不跟老子一样,父是英雄儿好汉。”苏鲁克不答腔,认定他是摆下了什么圈套,要自己上当,心想:“一切须得小心在意。” 在草原上走了一里多路,到了车尔库的帐篷前面。苏鲁克远远便瞧见一张大狼皮挂在他帐篷外边,他奔近几步,嘿,可不是苏普打死的那头灰狼的皮是什么?这是儿子生平打死的第一头大野兽,他是认得清清楚楚的。他心下一阵迷惘,又是高兴,又是迷惘:“我又错怪了阿普,昨晚这么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一顿,原来他把狼皮送了给阿曼,却不是给那汉人姑娘。该死的,怎么 他不说呢?孩子脸嫩,没得说的。要是他妈妈在世,她就会劝我了。唉,孩子有什么心事,对妈妈一定肯讲……” 车尔库粗大的手掌在他肩上一拍,说道:“喝一碗酒去,我家里你没来过。” 车尔库的帐篷收拾得很整洁。一张张织着红花的羊毛毯挂在四周。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子捧了酒浆出来。车尔库微笑道:“阿曼,这是苏普的爹,你怕不怕他。这大胡子可凶得很。”阿曼羞红了的脸显得更美了,眼光中闪烁着笑意,好像是说:“我不怕。”苏鲁克呵呵笑了起来,笑道:“老车,我听人家说过的,说你有个女儿,是草原上一朵会走路的花。不错,一朵会走路的花,这话说得真好。” 两个争闹了十馀年的汉子,突然间亲密起来了,你敬我一杯酒,我敬你一杯酒。苏鲁克终於喝得酩酊大醉,眯着眼骑在马背,回到家中。过了几天,车尔库送来了两张精致的羊毛毯子,他说:“这是阿曼织的,一张给老的,一张给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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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23:16 | 只看该作者
白马啸西风(旧版)$ L- i2 k. E1 F
第三回 哈布迷宫8 P. k1 w1 c2 g" m1 @8 _
  苏普拿过一看,只见一张毛毯上织着一个大汉,手持长刀,砍翻了一头猛虎,又有一头老虎挟着尾巴逃走。另一张毛毯上织着一个孩子,刺死一只灰狼。那二人一大一小,都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苏鲁克一见大喜,连赞:“好手艺,好手艺!”原来回疆之地本来极少猛虎,那一年却不知从那里来了两头,为害人畜,苏鲁克其时正当年少,腰悬长刀,追入雪山之中,砍死了一头虎,另一头负伤远遁。这时见阿曼在毛毯上织了他生平最得意的英勇事迹,自是大为高兴。 这一次,喝得大醉而伏在马背上回家去的,却是轮到车尔库了。苏鲁克叫儿子送他回去。在车尔库的帐篷之中,苏普见到了自己的狼皮。他正在大惑不解,阿曼已红着脸在向他道谢。苏普喃喃的说了几句不知所云的话,他不敢追问,为什么这张狼皮竟会到了阿曼手中。第二天,他一早便到那个杀狼的小山丘上,希望见到李文秀,问她一问。可是李文秀并没有来。 他等了两天,都是一场空,到第三天上,终於鼓起了勇气走到计老人家中,李文秀出来开门见是他,说道:“我从此不要再见你。”拍的一声,便把板门关上了。苏普呆了半晌,莫名其妙的回到自己家里。 他自然不会知道,李文秀是躲在板门之后,掩面哭泣,她很喜欢再和苏普在一起玩。说故事给他听,可是她知道只要给他父亲发觉了,他又得狠狠挨一顿鞭子。 时日一天一天的过去,三个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会走路的花更加袅娜美丽,杀狼的小孩变成了英俊的青年,那草原上的夜莺呢,也是唱得更加娇柔动听了。只是她唱得很少,只有在夜半无人的时候,独自在苏普杀过灰狼的小丘上唱一支歌儿。她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这个儿时的游伴,常常望到他和阿曼并骑出游,有时,也听到他俩互相对答,唱着情致缠绵的歌儿,却是真挚恳切的。 这些歌中的含意,李文秀小时候并不懂得,这时候却嫌懂得太多了。如果她仍旧不懂,岂不是少了许多伤心?少了许多不眠的长夜?可是不明白的事物要学懂是很容易的,一旦明白之后,却永远不能再回到从前幼小时那样迷惘的心境了。 是一个春深的晚上,李文秀骑了白马,独自到那个杀狼的小山上去。 她立在那个小山丘上,望见哈萨克人的帐篷之间烧着一堆大火,音乐和欢闹的声音远远传来。原来这天是哈萨克人的一个节日,青年男女们聚在火堆之旁,跳舞唱歌、极尽欢乐。 李文秀心想:“他和她今天一定特别快乐,这么热闹,这么欢喜。她心中的“他”,没有第二个人,自然,那个“她”自然是那朵会走路的花阿曼。 但这一次李文秀却没有猜对,苏普、阿曼这时候并不特别快乐,却是特别的紧张。在火堆之旁,苏普正在和一个瘦长的青年角力摔跤。这是这一天节日中最重要的一个节目,摔跤第一的,可以得到三件奖品:一匹骏马、一头肥牛,还有一张美丽的毛毯。 苏普已接连胜了四个好汉,那个瘦长的青年叫做桑斯儿,他是苏普的好朋友,也要分一个胜败。何况,他心中一直在爱着那朵会走路的花。这样美丽的脸,这样袅娜的身材,这样巧妙的手艺,谁不爱呢?桑斯儿明知苏普和阿曼从小便很要好,但他是倔强的、高傲的青年。草原上谁的马快,谁的力大,谁便处处占了上风。他心中早在这样想:“只要我在公开的角力中打败了苏普,阿曼便会喜欢我的。”他已用心的练了三年摔跤和刀法,他的师父,便是阿曼的父亲车尔库。 至於苏普的武功,却是父亲亲传的。 两个青年扭结在一起,突然间桑斯儿肩头上中了重重的一拳,他脚下一个踉跄,向后便倒,但他在倒下时左右足一勾,苏普也倒下了。两人一跃起身来,两对眼睛互相凝视,身子左右盘旋,找寻对方的破绽,谁也不敢先出手。 苏鲁克坐在一旁瞧着,手心中全是汗水,只是叫道:“可惜,可惜!”车尔库的心情却很难说得明白。他知道女儿的心意,便是斯桑儿打胜了,阿曼喜欢的还是苏普,说不定只有更加喜欢得厉害些。可是斯桑儿是他的徒弟,这一场角力,他如是和“哈萨克第一勇士”苏鲁克的比赛。他,车尔库的徒弟如果打败了苏鲁克的儿子,那可有多光彩,这件事将传遍数千里的草原。当然,阿曼将会很久很久的郁郁不乐,可是这些事不去管它。他还是盼望桑斯儿打胜,虽然苏普是个好孩子,他一直很喜欢他。 围着火堆的人们为两个青年呐喊助威。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角斗。苏普身壮力大,斯桑儿却更加灵活些,到底谁会最后获胜,谁也说不上来。 只见桑斯儿东一闪,西一避,苏普数次伸手扭他,都被躲开了。青年男女们呐喊助威的声音越来越响。“苏普,快些,快些!”“桑斯儿,反攻啊,别尽逃来逃去的。”“哎哟,苏普摔了一跤!”“不要紧,用力踢他。” 这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李文秀在那小山丘上隐隐约约听到了大家叫着“苏普,苏普”的声音。她心中很有些迷惘:“为什么大家叫苏普?”他骑了白马,向着呼叫的声音奔去。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她看到苏普正在和桑斯儿搏斗。旁观的人兴高采烈地叫嚷着。突然间,她在火光旁看到了阿曼的脸。脸上闪动者关切和兴奋,泪光莹莹,一会儿耽忧,一会儿欢喜。李文秀从来没有这样贴近的看过阿曼,心想:“原在她是这样的喜欢苏普。”蓦地里众人一声大叫,苏普和桑斯儿一齐倒了下去。隔着人墙,李文秀看不到地下两个人搏斗的情形。听着众人的叫声,可以想到一时是苏普翻到了上面,一时又是被桑斯儿压了下去。李文秀手中也全是汗水,因为瞧不见地下的两人,她心中是更加焦急些。众人的呼声全部静了下来,李文秀可以清楚地听到相斗的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忽然间一个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众人欢声呼叫:“苏普,苏普! ”
  {3 M- C& E* ~! r# }- ~5 E  阿曼冲进人圈之中,拉住了苏普的手。
4 f. E. _# K3 c, Z! Z. B" k& l  李文秀觉得又是高兴,又是凄凉。她圈转马头,慢慢的走了开去。大家围着苏普,谁也没注意到她。 她不再拉缰绳,任那白马在沙漠中漫步而行,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李文秀蓦地发觉,那白马已是走到了草原的边缘,再过去便是戈壁沙漠了。她低声斥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么?”便在此时,沙漠上出现了两乘马,接着又是两乘。月光下隐约可见,马上乘客都是汉人打扮,手中握着长刀。 李文秀吃了一惊:“莫非是汉人强盗?”还没有打定主意,只听一人叫道:“白马,白马!”纵马冲了过来,口中叫道:“站住!站住!”李文秀喝道:“快奔!”纵马往来路驰回,但听得蹄声急响,迎面又有几骑马截了过来。这时东南北三面都有敌人,她不暇细想,只得催马在西疾驰。向西永远没有尽头的大戈壁,关於这片沙漠,当地的哈萨克人有许许多多传说,说大戈壁中有鬼,说走进了大戈壁,没有一个人会活着出来。不,便变成了鬼也不能出来。 李文秀小时候曾听苏普说过,倘若是谁进了大戈壁,他会不住的大兜圈子。他在沙漠上不住的走着,突然间,在沙漠中发现了一行足迹。他大喜若狂,以为找到了道路,跟着足迹而行,但走到后来,他终於会发觉,这足迹原来就是他自己留下的。他走来走去,只是在原路上兜圈子。这样死在大戈壁中的人,变成了鬼也是不得安息。他还是要不停步的大兜圈子,千万年的兜下去,永远不停息。苏普说:“人还好些,人死了可以变鬼。但鬼最糟糕的了,鬼死了再变什么啊?鬼是不会死的。” 李文秀曾问过计老人,大戈壁中是不是真的这样可怕,是不是一个人走进去之后,永远不能够再出来?计老人听到他这么问,突然间脸上的肌肉痉挛起来,露出了非常恐怖的神色,眼睛向着窗外偷望,似乎看到了鬼怪一样。李文秀从来没见过他会吓得这般模样,不敢再问了,心想这件事一定不假,说不定计老人自己还见过那些鬼呢。 她骑着白马狂奔,心中却是越来越怕,但后面七八个汉人强盗飞驰着追来。李文秀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苏普的妈妈和哥哥,知道如果被那些强盗追上了,那是有死无生,甚至要比死还惨些。可是走进大戈壁呢,那是变成了鬼也不得安宁。她真想将白马勒住不要逃走。回过头来,哈萨克人的蓬帐和绿色的草原早已不见了,两个强盗已落在后面,但还是有五个强盗吆喝着紧紧追来。李文秀听到粗暴的叫声:“是那匹白马,捉住她,捉住她!” 隐藏在胸中的多年仇恨突然间迸发了出来,她心想:“爹爹和***血仇是报不了啦,我引他们到大戈壁里,跟他们同归於尽。我一条性命,换了五个强盗,反正……反正……便是活在世上,也没什么乐趣。”於是她眼中含着泪水,心中再不犹豫,催动白马,对准西方疾驰。
# J" Y1 e6 a4 M2 g) {  这五个强盗正是霍元龙和陈达玄镖局中的下属,他们追赶白马李三夫妇来到回疆,虽然将李三夫妇杀了,但那小女孩却从此不知下落。他们知李三得了一张哈布迷宫的羊皮地图。李三夫妇身上既然遍寻不获,那么这张地图一定是在那小女孩的身上,哈布迷宫藏着数不尽的珍宝,晋威镖局一干人谁都不死心,在这一带到处游荡,找寻李文秀的所在。这一耽便是十年,他们不事生产,好在有的是武艺,牛羊骆驼,自有草原上的牧民给他们牧养。他们只须找出刀子来,杀人,放火,抢劫,奸淫……
4 O4 U9 P/ Y& Q, V1 }( T5 O8 x7 w  那白马其时年事已老,脚力自已不如少年之时,但它生性灵异,心知主人遭受危难,拼了性命也要逃脱敌人的追赶,因此上越跑越快,到得黎明时,竟已将五个强盗抛得影踪不见,后面追来的蹄声也已不再听到,但李文秀知道沙漠上留下马蹄足迹,那五个强盗纵然一时追赶不上,终於还是会依循足印追来, 因此竟是丝毫不敢停留。 又奔出十馀里,天已大明,白马突然长嘶一声,精神振奋,发足向西北疾驰,似乎闻到了泉水青草。果然过不多时,西北方出现了一片山陵,山上树木苍葱,在沙漠中突然看到,真如见到世外仙山一般。大沙漠沙丘起伏,几个大沙丘将这片山陵遮住了,是以远处瞧之不见。李文秀心中一震:“莫非这是鬼山?为什么沙漠上有这许多山,却从没听人说过?”转念一想:“是鬼山最好,正好引这五个恶贼进去。”
* b/ s" x6 `9 d: Z8 _  R; O  那白马脚步迅捷,片刻间到了山前。那马要找水喝,直驰入山谷。只见两山之间流出一条小溪来。李文秀翻身下马,一齐走到溪边,伸手揍了些清水洗去脸上沙尘,再喝几口,只觉溪水微带甜味,甚是清凉可口。 突然之间,背心上脊梁正中,被一件硬物顶住了,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么?”说的乃是汉语。李文秀大吃一惊,待要转身,那声音道:“我这杖头对准了你背上的『神道穴』,只须稍一用劲,你立时便重伤而死。”李文秀但觉那杖头微向前一送,果觉背心一阵酸麻。她幼时虽跟父母学过武艺,但她父母都不会点穴之术,这一门高深的武学她可是一窍不通,当下不敢动弹,心想:“这人会说话,想来不是鬼怪。他又问我到这里干么,那么自是住在此处之人,不是强盗了。”0 W, i8 V2 V, X1 [9 w
  那声音又道:“我问你啊,你怎地不答?”李文秀道:“有坏人追我,我逃到了这里。”那人道:“什么坏人?”李文秀道:“是许多强盗。”那人道:“什么强盗?叫什么名字?”李文秀道:“我不如道。他们从前是保镖的,到了回疆,便做了强盗。 ”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父亲是谁?,师父是谁?”李文秀道:“我叫李文秀,我爹爹是白马李三,妈妈是金银小剑三娘子。我没有师父。”那人“哦”的一声,道:“嗯,原来金银小剑三娘子嫁了白马李三。你爹爹妈妈呢?”李文秀道:“都给那些强盗害死了。他们还要杀我。” 那人“嗯”了一声,道;“你站起来吧!”李文秀站起身来。那人道:“你转身过来。”李文秀慢慢转身,那人的木杖离开了他背心的“神道穴”,一缩一伸,又点在她头颈下的“气含穴”上。但他杖上并不使劲,只是虚虚的点着。李文秀向他一看,心下颇是诧异,他听到那嘶哑而冷酷的嗓音时,料想背后此人定是十分的凶恶可怖,但这一转过身来,只见这人是个五十来虽的中年书生,形容枯槁,愁眉苦脸,一脸的伤心绝望之色。 李文秀道:“伯伯,你贵姓啊? 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书生见李文秀容貌娇美,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怔了一怔,淡淡的道:“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便在此时,马蹄声隐隐而起。李文秀惊道:“强盗来啦,伯伯,你快躲起来。”那人道:“你为什么叫我躲起来?”李文秀道:“那些强盗凶恶得很,见到你会害死你的。”那人冷然道:“你跟我素不相识,何必管我的死活?”这时马蹄声更加近了。李文秀也不理他将木杖点在自己要穴之上,伸手便拉住他手臂,道;“伯伯,咱们一起骑了这马逃吧,再迟便来不及了。”$ A4 q6 K# o4 ^5 m6 M. A
  那人将手一甩,要挣脱李文秀的手,那知他这一甩微弱无力,竟是挣之不脱。李文秀奇道:“你身上有病么,我扶你上马。”说着双手托住他腰,将他送到了马鞍。这人瘦骨伶仃,虽是男人,但还不及骨肉停匀的李文秀重,坐在鞍上摇摇晃晃的,似乎身患重病。李文秀跟着他上了马,坐在他的身后,纵马向丛山之中进去。 两人这一耽搁,只听得五骑马已驰进了山谷,五个强人的叱喝之声也已隐约可闻。那书生突然回过头来,喝道:“你跟他们是一起的,是不是?你们安排了诡计,想骗我上当。”李文秀见他满脸病容猛地转为狰狞可怖,眼中也射出凶光,不禁大为害怕,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骗你上什么当?” 那书生厉声道:“你要骗我带你到哈布迷宫……”一句话未说完,突然住口,心下颇悔失言。 这“哈布迷宫”四字,李文秀幼时随父母逃来回疆之时,听父亲和母亲在谈话中提过几次,但事隔十年,这书生忽然说及,她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似平会听到人说过,茫然道:“哈布迷宫?那是什么啊?”那人见李文秀神色真诚,不似作伪,声音缓和一些,道:“你当真不知道哈布迷宫么?”
$ Y9 M. i: B: A. Z0 q2 Y" D. D8 a  李文秀摇摇道:“不知道,啊!是了……”那书生厉声道:“是了什么?”李文秀道:“我小时候跟随爹爹妈妈逃来回疆,曾听他们说起过『哈布迷宫』四字。那是很好玩的地方么?”那书生仍是疾言厉色的问道:“你爹娘还说过什么?可不许瞒我。”李文秀道:“但愿我能够多记得一些爹妈说过的话,便是多一个字,也是好的。就可惜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伯伯,我常常这样傻想,只要爹爹妈妈能活过来一天,让我再见上一眼。唉!只要爹妈活着,便是天天不停的打我骂我,我也很快活啊。” 那书生脸色稍转柔和,“嗯!”了一声,突然又大声问:“那你嫁了丈夫没有?”李文秀红着脸摇了摇头。那人道:“这几年来你跟谁住在一起?”李文秀道:“跟计爷爷。”那人道:“计爷爷?他有多大年纪了?相貌怎样?”李文秀叱喝白马:“强盗来啦,快走快走。”心想:“在这紧急当儿,你老是问这些不相干的事干么?”但见这书生满脸疑云,终於还是道:“计爷爷总有八十多岁了吧,他是个驼子,脸上全是皱纹,待我很好的。”那书生道:“你在回疆又识得什么汉人?计爷爷家中还有什么人?”李文秀道:“计爷爷家里再没别人了。我连哈萨克人也不识得,别说汉人啦。”她最后这两句话却是愤激之言,心中想起了苏普和阿曼,觉得虽是识得他们,也等於不识。 两人这么一问一答,和后面的五个强盗相距更加近了,只听得飕飕几声,三枚羽箭接连从身旁掠过。那些强盗想擒活口,并不想用箭射死她,这几箭只是威吓,要她停马。 那书生低声道:“接住我手里的针,小心别碰着针尖。”李文秀低头一看,只见那书生两根手指间挟着一枚细针,当下伸手指拿住了,却不明其意。那书生道.“这针尖上喂有剧毒,见血封喉,那些强盗若是擒你,只要轻轻一刺,即刻死命。”李文秀吃了一惊,适才早见到他手中持针,当时也不加注意,看来这一番对答若不满他意,他已用针刺在自己身上了。她此念一转:“横竖我已决心和这五个恶贼同归於尽,就让这位伯伯独自逃生吧!”当下一跃下地,在马臀一拍,叫道:“白马,白马!快带了伯伯先逃!”那书生一怔,没料到李文秀心地如此仁善,竟会叫自己独自逃开,稍一犹疑,当下策马便行,五乘马驰近身来,团团将李文秀围在核心。五个强人见到了这等年轻貌美的姑娘,谁也没想到去追那书生。 五个人纷纷跳下马来,朝着李文秀狞笑。李文秀心中怦怦乱跳,暗想那书生虽说这毒针能制人死命,但这样小小一枚针儿,如何挡得住眼前这五个凶横可怖的大汉,便算真能刺得死一人,却尚有四个。她深悔出来时没有携带小刀,否则一刀自刺胸口,也免得遭强人的凌辱。只听得一人叫道:“好漂亮的姐儿!”便有两人向她身上扑了过来。 左首一个汉子砰的一拳,将另一个汉子打翻在地,厉声道:“你跟我争么?”跟着便抱住了李文秀的腰。李文秀慌乱之中,将针他在右臂一刺,口中骂道:“恶强盗,放开我,放开我。”那大汉呆呆的瞪着她。那摔在地下的汉子伸出双手,抱住李文秀的小腿,使劲一拖,将她拉倒在地,李文秀左手撑拒,右手向前一伸。一针刺入他的胸膛。那大汉正在哈哈大笑,忽然间笑声中绝,张大了口,也是身形僵住一动也不动了。- J5 Q5 G: f0 \7 w4 a$ b
  李文秀爬起身来,抢着跃上一匹马的马背,纵马向山中逃去。馀下的三个强盗见那二人突然僵住,宛似中邪,都道被李文秀点中了穴道,心想这少女武功奇高,不敢追赶。他三人都不会点穴解穴,只有带这二人去见首领霍元龙,岂知一摸二人的身子,竟是渐渐冰冷,再一探鼻息,已是气绝身死。
& C9 [+ C; C% i" ~* k9 Y  三人大惊之下半晌说不出话来。三人中一个姓宋的较有计谋,解开两人的衣服一看,只见两人中一个臂上有一块钱大黑印,黑印之中,有一个细小的针孔,另一人却是胸口有个黑印。他登时省悟:“这姐儿手上有一枚喂有剧毒的小针。”一个姓全的道:“不怕她!咱们远远的用暗青子将她打倒,不让她近身便是。”另一个强人姓云,说道:“快追!知道了她的鬼计,便不怕再着她的道儿!”三人跨上坐骑,向前疾驰。李文秀两针奏功,不禁又惊又喜,但也知其馀三人必会发觉,只要有了准备,决不容自己再施毒针。纵马正逃之间,忽听得左首有人叫道:“到这儿来!”正是那书生的声音。 李文秀急忙下马,听那声音从一个山洞中传出,当即奔进。那书生站在洞口,说道:“怎么?”李文秀道:“我……我刺中了两个……两个强盗,逃了出来。”那书生道:“很好,咱们进去躲一躲。”原来这山洞很深,李文秀跟随在书生之后,只觉那山洞越行越是狭窄。 行了数十丈,山洞豁然开朗,竟可容得一二百人。那书生道:“咱们守住狭窄的入口之处,那三个强人决计不敢进来。这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李文秀愁道:“可是咱们也走不出去的。这山洞进去另有通道么?”那书生道::通道是有的,不过终是通不到山外去。”李文秀想起适才之事,犹是心有馀悸,问道:“伯伯,那两个强人给我一刺,忽然一动也不动了,难当真死了么?”那书生傲然道:“在我毒针之下,岂有活口留下?”李文秀伸过手去,将毒针递给他。那书生伸手欲接,突然又缩了回去,道:“你放在地下。”李文秀依言放下,那书生道:“你退开三步。李文秀觉得奇怪,便退了三步。那书生俯身拾起毒针,放入一个针筒之中。李文秀这才明白,原来他疑心甚重,防备自己突然用毒针加害。 那书生道:“我跟你素不相识,为什么刚才你让马给我,要我独自逃命?”李文秀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见你身上有病,不忍你命丧强人之手。”那书生身子晃了晃,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身上有……。”说到这里,只见他满脸肌肉抽动,神情痛苦不堪,额头不住渗出黄豆般大的汗珠来。又过一会,忽然大叫一声,在地下滚来滚去,高声呻吟。 李文秀只吓得手足无措,但见他身子弯成弓形,手足痉挛,柔声道:“是背上痛得厉害么?”一伸手替他轻轻敲击背心,又在他臂弯膝弯的节脉处推拿拍打。那书生痛楚渐减,点头示谢,过了一注香时分,这才疼痛消失,站了起来,说道:“你知道我是谁?”李文秀道:“不知道。”那书生道:“我姓华名辉,江湖上人称『一指震天南』的便是我。”李文秀道:“啊,原来是华伯伯。”华辉道:“你没听见过我的名头么?”言下微感失望。要知,“一指震天南”华辉的名字当年轰动大江南北,武林中无人不知,但瞧李文秀的神情,竟是毫无异样。 李文秀道:“我爹爹妈妈一定知道你的名字,但我到回疆来时只有八岁,什么也不懂。”华辉脸色转愉,道:“那就是了。你……”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忽听洞外山道中有人说道:“一定是躲在这儿,小心她的毒针!”跟着脚步声响,三个人奔了进来。 华辉急忙取出毒针,指着进口之处,低声道:“等他进来后刺他背心,千万不可性急,刺他前胸。” 李文秀心想:“这进口处如此狭窄,乘他进来时刺他前胸,不是易中得多么?”华辉见她脸有迟疑之色,疾言厉害色的道:“生死存亡,在此一刻,你敢不听我话么?”便在此时,只见进口处一柄明晃晃的长刀伸了进来,急速挥动,以防敌人偷袭,跟着便有一个黑影慢慢的爬进,却是那姓云的强人。
8 J2 N% ^. S" w  李文秀记着华辉的话,缩在一旁,不敢动弹。华辉冷冷道:“你看我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伸手虚扬。那姓云的横刀身前,凝神瞧着他,防他发射暗器。李文秀手起杖落,杖头在地背心轻轻一点,毒针已入他的肌肤。那姓云的只觉背上被蜂刺了一下,大叫一声,就此僵毙。那姓全的紧随在后,见他又中毒针而死,只道是华辉手发毒针,只吓得魂飞天外,不及转身逃命,倒退着手脚齐施的爬了出去。 华辉叹道:“倘若我武功不失,区区五个毛贼,何足道哉!”李文秀心想他外号叫作“一指震天南”,自是武功极强,怎地见了五个强人竟是亡命而逃,於是说道:“华伯伯,你因为生病,所以武功施展不出,是么?”华辉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立过重誓,倘若不到生死关头,不轻易施展武功。”李文秀,“嗯”的一声,觉得他些言不由衷,明明自己说“武功已失,”却又支吾掩饰,但他既不肯道明,自也不便追问。 华辉似乎也察觉自己言语中有了破绽,当即岔开话头,说道:“我叫你刺他后心,你明白了其中道理么?他攻进洞来,全神防备的是前面敌人,你不会什么武功,袭击他正面是不能得手的。你引他凝神瞧着我,你在他背心一刺,自是应手而中。”李文秀点头道:“伯伯的计策很好。”须知华辉的江湖阅历何等丰富,要摆布这样一个小毛贼,自是游刃有馀。 华辉从怀中取出一包蜜瓜的瓜干,递了给李文秀,道:“你先吃一些。那两个毛贼再也不敢进来,可是咱们也不能出去。待我慢慢想个计较,一举将两人一齐杀了。要是只杀一人,馀下那人必定逃去报讯,大队人马跟着赶来,可就棘手得很。”李文秀见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中,自己纵然费心,也决计想不出比他更高明的法子,於是饱餐了一顿瓜干,靠在石壁上养神。 过了两个时辰,李文秀突然闻到一阵焦臭,跟着便咳嗽起来。华辉道:“不好!毛贼用烟来熏咱们!快堵住洞口!”李文秀捧起地下的沙土石块,堵塞进口之处,好在洞口甚小,一堵之下,吹进来的烟雾便大为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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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T) E: b$ z; s; ~' g  ~第四回   星月争辉5 k% _8 \  Y1 Y1 v
  而且内洞甚大,烟雾吹进来之后,又从洞后散出,看来山洞之后另有通道。如此又相持了一个多时辰,从后洞映进来的日光越来越高,似乎已是正午。突然间华辉“啊”的一声叫,摔倒在地,又是全身抽动起来。 但这时比上次似乎更加痛楚,手足狂舞,竟是不可抑制。李文秀心中惊慌,忙又走近去 给他推拿拍打。过了良久,华辉痛楚稍减,喘息道:“姑……姑娘,这一次我只怕是好不了啦。”李文秀安慰他道:“伯伯快别这般想,今日遇到强人,不免劳顿,休息一会便好了。”华辉摇头道:“不成,不成,我反正要死了。我老实跟你说,我是后心的穴道上中了……中了一枚毒针。” 李文秀道:“啊,你中了毒针,几时中的?是今天么?”华辉道:“不是,中了十二年啦!”李文秀骇道:“也是这么厉害的毒针么?”华辉道:“一般无异。只是我功力深厚,毒性发作较慢,后来又偷偷服了解药才挨了一十二年,但到今天,那是再也挨不下去了。唉!身上留着这枚针,这一十二年中,每天午时要大痛一场,早知如此,倒是当日不服解药的好,多痛这一十二年,到头来又有什么好处?”李文秀胸口一震,一句话勾起了她的心事。十年前倘跟着爹爹妈妈一起死在强人手中,后来也可少受许多苦楚,多活这十年,到头来又有什么好处?” 只见华辉咬紧牙关,竭力抵御全身的疼痛,李文秀道:“伯伯,你将毒针设法拔了出来,说不定会好些。华辉斥道:“废话,这句话谁不会说?可是我独个儿在这荒山之中,有谁来跟我拔针?进山来的没有一个安着好心,哼,哼……”李文秀满腹疑团:“他为什么不到外面去求人医治,一个人在这荒山中一住便是十年,有什么意思?为什么服解毒药又要偷偷的服?”虽他对自己还是存着极大的猜疑提防之心,但眼看他痛得可怜,说道:“伯伯,我来试试看。你放心,我决不会害你。” 华辉凝视着她,双眉紧锁,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似乎始终打不定主意。李文秀拔下杖头上的毒针,递了给他,道:“让我瞧瞧你背上的伤痕。若是你见我心存不良,你便用毒针刺我吧!”华辉道:“好!”解开衣衫,露出背心。李文秀一看之下,忍不住低声惊呼,但见他背上点点斑斑,不知有几千百处伤痕。华辉道:“我千方百计要挖毒针出来,总是取不出。” 这些伤疤有的是在尖石上撞破的,有的是用指尖硬生生地剜破的,李文秀瞧着这些伤疤,想起这十二年来,他不知受尽了多少折磨,心下大是怃然,问道:“那毒针刺在何处?”华辉道:“一共有三枚,一在『魄户穴』一在『志室穴』一在『至阳穴』。”一面说一面反手指点毒针刺入的部位,只因时日相隔已久,又是满背伤疤,早已瞧不出针孔的所在。 李文秀惊道:“共有三枚么?你说是中了一枚?”华辉怒道:“先前你又没说要给我拔针,我何必跟你说实话?”李文秀知他猜忌之心极重,实则是中了三枚毒针后武功全失,生怕自己加害於他,故意说曾经发下重誓,不得轻易动武,便是所中毒针之数,也是少说了两枚,那么自己如有害他之意,也可多一些顾忌。她实在不喜他这些机诈讥忌的用心,但想救人救彻,一时也理会不得这许多,心中沉吟,盘算如何替他找出深入肌肉中的毒针。 华辉问道:“你瞧清楚了吧?”李文秀道:“我瞧不见针尾,伯伯,你说该当怎样拔才好?”华辉道:“须得用利器剖开肌肉,方能见到。这些毒针深入数寸,不易寻着。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发颤。李文秀道:“嗯,可惜我没带着小刀。”华辉道:“我也没刀子。”忽然指着地下摔着的那柄长刀说道:“就用这柄刀好了!”那长刀青光闪闪,甚是锋锐,横在那姓云的强人身旁,此时人亡刀在,但仍隐然生威。 李文秀见要用这样一柄长刀剖割他的背心,实是大有迟疑,华辉猜知了她的心意,语转温和,说道:“李姑娘,你只须助我找出毒针,我要给你许许多多珍宝。我不骗你,真的是许许多多珍宝。”李文秀道:“我不要珍宝,我也不要你谢我。只要你身上不痛,那就好了。”华辉道:“好吧,那你快些动手。” 华辉道:“天快晚啦,你用流星槌开路,冲将出去,到了宽敞的所在,便收拾了这两个贼子。”李文秀颇有点畏怯。华辉怒道:“你既信不过我的武功,何必拜我为师?当年闽北双雄便双双丧生在这一招『星月争辉』之下,这两个小毛贼的本事,比起闽北双雄却又如何?”李文秀那知道闽北双雄的武功如何,见他发怒,只得硬了头皮,搬开堵在洞口的石块,右手拿了那对葫芦流星槌,左手从地下拾起一枚毒针,喝道:“该死的恶贼,毒针来了!”
( ^' [, v1 k9 \4 i- c  那姓宋和姓全的两个强人守在洞口,听到“毒针来了”四字,只吓得魂飞魄散,急急退出。那姓宋的原本想到,她若要施放毒针,决无先行提醒一句之理,既然这般呼喝,那便是不放毒针,可是三个同伴接连的命丧毒针之下,却教他们如何不胆战心惊? 李文秀流星槌荡出,过了那十馀丈狭窄的通道。那姓全的一回头,李文秀左手便是一扬,姓全的心慌,脚下一个踉跄,竟是摔了个筋斗。那姓宋的还道他中了毒针,脚下加快,直冲出洞。姓全的跟着也奔到了洞外。两人长刀护身,一个道:“还是在这里对付那丫头!”一个道:“不错,她发毒针时也好瞧得清楚些。” 这时夕阳在山,闪闪金光正照在宋全二人的脸上,两人微微侧首,不令日光射进眼里,猛听得山洞中一声娇喝:“毒针来啦!”两人急忙向旁一闪,只见山洞中飞出两个葫芦,李文秀跟着跳了出来。两人先是一惊,待见她手中提着的竟是两个枯槁的葫芦,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文秀心中怦怦而跳,她只学了一招武功,可不知这一招是否当真管用,幼时虽跟父母学过一些武艺,但父母死后就抛荒了,早已忘记干净。她对这两个面貌凶恶的强人实是颇为害怕,如果能够不斗,能够虚张声势的将他们吓跑,那是最妙不过,於是大声喝道:“你们再不逃走,我师父独指震天南便出来啦!他老人家毒针杀人犹如采囊取物,你们胆敢和他作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姓宋和姓全的都是武林中的寻常脚色,也不知华辉的名头,相互使个眼色,心中都想:“乘早抓了这丫头去见霍大爷、陈二爷,便是一件奇功,管他什么震天南、震天北。”齐声呼叱,分从左右扑了上来。李文秀大吃一惊:“这二人一齐上来,这一招『星月争辉』却如何用法?”也是华辉一心一意的教她如何出招打穴,竟忘了教她怎地对付两人齐上,要知对敌过招之际,局势千变万化,两个时辰之中,又教得了多少? 李文秀手忙脚乱,向右跳开三步。那姓全的站在右首,抢先奔近,李文秀不管三七二十一,两枚葫芦挥出,惶急之下,这招“星月争辉”只使对了一半,左槌倒是打中了他胸口的“商曲穴”右槌却碰正在他的长刀口上,刷的一响,葫芦被刀锋割开,黄沙飞溅。 那姓宋正抢步奔到,没料到葫芦腹中竟会有大批黄沙飞出,十数粒沙子都钻入了眼中,忙伸手揉眼。李文秀又是一槌击出,只因右槌破裂,少了借助之势,只打中了他的背心,却没中“灵台穴”。但这一下七八斤重的飞槌击在身上,那姓宋的也是站不住脚,向前一扑,眼也睁不开来,便抱住了李文秀的肩头。李文秀叫声:“啊哟!”左手伸出去推他,慌乱中忘了手中还持着一枚毒针,这一推,却是将毒针刺入他的肚腹。那姓宋的双臂一紧,便此死去。 这强人虽死,手臂却是抱得极紧,李文秀猛力挣扎,竟是摆脱不了。只听华辉叹道:“蠢丫头,蠢丫头,学的时候头头是道,使将起来,乱七八糟!”提脚在那姓宋的“尾闾骨”上踢了一脚。那死尸松开双臂,往后便倒。 李文秀惊魂未定,转头看那姓全的强人时,只见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双目圆睁,一动他不动,却是被她以灌沙葫芦击中“商曲穴”要穴而死。李文秀生性良善,一日之中连杀五人,虽说是报父母之仇,又是抵御强暴,心心中总是甚感不安,怔怔的望着全宋二人的尸身,脸现凄惨之色。 华辉华微笑道:“怎么?师父教你的这一招『星月争辉』管用么?”李文秀道:“就可惜徒弟使得不好。”华辉道:“待我武功回复之后,将我一身功夫都传了你,待此间大事一了,咱们回归中原,师徒两纵横天下,有谁能当?来来来,到我屋里去歇歇,喝两杯热茶。”说着引导李文秀走去左首丛林之后,经过一排扬柳,露出一间茅屋来。 李文秀跟着他进屋,只见屋内陈设虽然简陋,却颇雅洁,堂中悬着一副木板对联,每一块木板上刻着七个字,上联道:“白首相知犹接剑”;下联道:“朱门早达笑弹冠”。李文秀自来回疆之后,从未见过对联,也从来没人教过她读书,好在这十四个字均非艰深,她都还识得,下联文义全然不懂,看着上联却惕然而惊,口中喃喃的道:“白首相知犹按剑,白首相知犹按剑。”华辉道:,“你读过这首诗么?”李文秀道:“没有。师父,这十四字写的是什么啊?”
* E, G) m& K3 L) r  华辉僻处回疆一十二年,他本是学文不就,转而学武,对词章之学向来甚感兴味!虽在荒漠,仍作书生打扮,听李文秀问起,便道:“这是王维的两句诗。上联说的是,你即使有个知已朋友,跟他相交了一生,两个人头发都白了,可是你还是别太相信他, 他暗地里仍会加害你的,他走到你前面,你还是按着剑柄的好。这两句诗的上一句,叫做『人情翻覆似波澜』。至於『朱门早达笑弹冠』,那是说你的好朋友得意了,青云直上。如果你盼望他来提拔你、帮助你,只不过惹得他一番耻笑罢了。 李文秀自跟他相见以来,见他处处对自己猜疑提防,直至给他拔去体内毒针,他才相信自己对他没有相害之意,再看了这副对联,想是他一生之中,曾受到旁人极大的损害,而且这人恐怕还是他的知交好友,因此他才如此愤激。这时也不便多问,当下自去烹水泡茶。 两人各自喝了两杯热茶,精神一振。李文秀道:“师父,我得回去啦。”华辉一怔,脸上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道:“你要走了?你不跟我学武艺了?” 李文秀道:“不!我昨晚整夜不归,计爷爷一定很牢记我。待我跟他说过之后,再来跟师父学艺。”华辉突然发怒,大声道:“你若是跟他说了,那就永远别来见我。”李文秀吓了一跳,低声道:“不能跟计爷爷说么?他……他是很疼我的啊。”华辉道:“跟谁也不能说。你立下一个重誓,今日之事,对谁也不许说起,否则我不许你离开此山……。”他一怒之下,背上伤口突然剧痛,“啊”的一声,晕了过去。  R; ]7 ]" B: r5 @1 m  O" Z
  李文秀急忙将他扶起,在他额头泼了些清水。华辉悠悠醒时,奇道:“你还没走么?”李文秀却问:“师父,背上很痛么?”华辉道:“好一些啦。你说要回去,怎么还不走?”李文秀心想:“计爷爷最多不过心中记挂,但师父重创之后,若是我不留着照料,说不定会有严重的变故。”便道:“师父没大好,让我留着服侍你几日。” 华辉大喜。当晚两人便在茅屋中歇宿。李文秀找些枯草,在厅上做了个睡铺,睡梦之中接连惊醒了几次,不是梦到突然被强人捉住,便是见到血淋淋的恶魔来向自己索命。 次晨起身,见华辉休息了一晚,精神已大是健旺,早饭后,华辉便指点她修习武功,从扎根基内功教起,说道:“你年纪已大,这时起始练上乘武功,原是迟了一些。但一来徒儿资质聪明,二来师父不是寻常泛泛之辈,明师得遇高徒,还怕些什么?五年之后,叫你武林中罕遇敌手。” 如此练了七八日,李文秀练功的进境很快,华辉背上的创口也逐渐平复,她这才拜别师父,骑着白马回去。这一次华辉没逼着她立誓,她回去之后,却也没有跟计爷爷说起,只说在大漠中迷了路,越走越远,幸好遇到一队骆驼队,才不致渴死在沙漠之中。 自此每过十天半月,李文秀便到华辉处居住数日。这数日中华辉悉心教导她武功。李文秀心灵无所寄托,便一心一意的学武,果然是高徒遇着明师,进境可快。 这般过了三年,华辉常常赞道:“以你今日的本事。江湖上已可算得是第一流的好手,若是回到中原,只要一出手,立时便可扬名立万。”但李文秀却知自己的功夫还不过学师父的二三成,在计老人处的时候越来越少,在师父家中的日子越来越多。计老人问了一两次见她不肯说,也早就不问了。
  y0 G8 v  [/ c" |- G! x  这一日李文秀骑了白马,从师父处回家,她为了不愿追忆旧日之事,总是远远绕过那个杀狼小丘。但这日天上彤云密布,北风越刮越紧,看来转眼便有一场大风雪,她不敢多绕远路,便纵马从直路而回,只见牧人们赶着羊群急速回家,天上的鸦雀也是一只都没有了。蓦地,蹄声得得,一乘马疾驰而来。李文秀微觉奇怪:“眼下风雪便作,怎么还有人从家中出来?”那乘马一奔近,只见马上乘者披着一件大红披风,是个哈萨克女子。 李文秀这时的眼力和数年前已大不相同,远远便望见这女子身形袅娜,面目姣好,正是阿曼。李文秀不愿跟她正面相逢,将白马一勒,到了小丘之后。却见阿曼骑着马也向小丘奔来,她跳到丘边,口中忽哨一声,小丘上也有一下哨声相应,阿曼翻身下马,一个男人的背影向她奔了过去,两人拥抱在一起,传出了阵阵欢笑。那男人道:“马上便有大风雪,你怎地还出来?”却是苏普的声音。
' ~& T, a/ U/ x$ a2 p9 y  阿曼笑道:“小傻仔,你知道有大风雪,为什么大着胆子在这里等我?”苏普笑道:“咱俩天天在这儿相会,比吃饭还要紧,便是落刀落剑,我也会在这里等你?” 他俩并肩坐在小丘之上,情话绵绵,李文秀隔着几株大树,不由得痴了。他俩的说话有时很响,她便听得清清楚楚,有时变得喁喁细语,她一句也听不见。蓦地里,两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齐纵声大笑起来。8 p% V6 E, r- N1 d
  但即使是很响的说话,她其实也是听而不闻,她不是在偷听他们说情话,她眼前似乎看见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也这么肩并肩的坐着,就是坐在这块草地上,这株大树的旁边。小男孩是苏普,小女孩却是她白己。他们在讲故事,讲什么故事,她早已忘记了,但十年前的情景,却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眼前。…… 鹅毛般的大雪一片片的飘下来,落在三匹马上,落在三人的身上。苏普和阿曼笑语正浓,浑没在意;李文秀却是没有觉得。雪花在三人的头发上堆积起来,三人的头发都白了。 几十年之后,当三个人的头发真的都白了,是不是苏普阿曼仍旧这般言笑宴宴,李文秀仍旧这般寂寞孤单?她仍是记着别人,别人的心中却早没了一丝她的影子? 突然之间,树枝上刷啦啦的一阵急响,苏普和阿曼一齐跳了起来,叫道:”落冰雹啦!快回去!”两个人翻身上了马背。 李文秀听到两人的叫声,一惊醒觉,手指大的冰雹落在头上、脸上、手上,感到很是疼痛,忙解下马鞍下的毛毡,兜在头上,这才驰马回家。 将到家门口时,只见廊柱上系着两匹马,其中一匹正是阿曼所乘。李文秀吃了一惊:“他们到我家里来干什么?”这时冰雹越下越大,牵着白马,从后门走进屋去,只听得苏普爽朗的声音说道:“老伯伯,冰雹下得这么大,咱们只好多耽一会啦。”计老人道:“平时请也请你们不到。我去砌一壶茶。”原来自从晋威镖局一干豪客在这带草原上大施劫掠之后,哈萨克人对汉人颇存疑忌,虽然计老人在当地居住已久,哈萨克人又生性好客,尚不致将他躯逐出境,但大家向来不跟他来往。苏普和阿曼的帐篷这时又迁得远了,倘若不是躲避风雪,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也不会到他家来。* d8 p4 X& v  z# B1 P& M" K* t
  计老人走到灶边,只见李文秀满脸通红,正自怔怔的出神,说道:“啊,你回…………。”李文秀纵起身来,伸手按住他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别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儿。”计老人很是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计老人拿着羊乳酒、乳酪,红茶出去招待客人。李文秀坐在火旁,隐隐听得苏普阿曼的笑语声从厅堂上传来,她心底一个念头竟是不可抑制:“我要去见见他,跟他说几句话。”但跟着便想到了苏普的父亲的斥骂和鞭子,十年来,鞭子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她心头响着。 计老人回到灶下,递了一碗混和着奶油的热茶给她,眼光中流露出慈爱的神色。两个人共居了十年,便像是亲爷爷和亲生的孙女一般,互相体贴关切,可是对方的心底深处到底想着些什么,谁也不大明白。 终究,他们不是骨肉,没有那一份与生俱有的,血肉相关的感应。 李文秀突然低声道:“我扮作是个哈萨克女子,到你这儿来避冰雪,你千万别说穿。”也不等计老人回答,悄悄回到了自己房里,找了件羊皮袄穿了,把头发改梳成哈萨克人的样子。她在草原上长大,平素衣着本已和哈萨克人没有太大分别,这时更加刻意打扮,凡是能显示哈萨克人的服饰,都显着的穿戴在身上,然后回到灶下,向计老人打个手势,从后门出去牵了白马,冒着漫天遍野的大风雪,轻轻走远。/ `/ H8 c% V- T/ P
  一直走出里许,才骑上马背,兜了个圈子,驰向前门,大风之中,只觉天上的黑云像要压到来头顶一般,李文秀在回疆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天色,心下也不自禁的害怕,忙纵马奔到门前,伸手敲门,用哈萨克语说道:“借光,借光!”计老人开门出来,大声问道:“姑娘什么事?”李文秀说道:“这场大风雪可了不起,老丈,我要在尊处躲一躲。”计老人道:“好极,好极!出门人那有把屋子随身带的,已先有两位朋友在这里躲风。姑娘请进吧!”说着让李文秀进去,又问道:“姑娘要到那里去?” 李文秀道:“我是要上黄沙围子,这里去还有多少路?”心中却想:“计爷爷装得真像,一点破绽也瞧不出来。”计老人假作惊讶,说道:“啊哟,上黄沙围子,天色这么坏,今天是到不了的啦,不如在这儿耽一晚,叫天再走。要是迷了路,那可不是玩的。” 李文秀走进厅堂,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只见苏普和阿曼并肩坐着,围着一堆火烤火。阿曼见李文秀是个青年女子,含笑道:“姊姊,咱们也是来躲风雪的,请过来一起烤吧”李文秀道:“好,多谢!”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苏普含笑向她招呼,两人八九年没见,李文秀从小姑娘变成了少女,又改了装束,苏普半点也认她不出。计老人送上饮食,李文秀一面吃一面询问三人的姓名,自己说叫作唐姗丽,是二百多里外一个牧场场主的女儿。 苏普不住到窗日去观看天色,其实,单是听那撼动墙壁的风声,不用看天,也知道走不了,阿曼担心道:“苏普,你说这屋子会不会被风吹倒?”苏普道:“我倒是担心这场雪太大,屋顶吃不住,待会我爬上屋顶去铲一铲雪。”阿曼道:“可别让大风把你刮下来。”苏普笑道:“地下的雪已积得这般厚,便是摔下来,也跌不死。” 李文秀拿着茶碗的手微微发颤,心中的念头很乱,不知想些什么才好。儿时的朋友便坐在自己身边,可是他真的认自己不出呢,还是认出了却假装不知道?他把自己全然忘了,还是心中并没有忘记,不过不愿让阿曼知道? 天色渐渐黑了,李文秀坐得远了些,让苏普和阿曼手握着手,轻轻说着一些旁人听来毫无意义,但一对恋人听来却是甜蜜无比的情话。火光忽暗忽亮,照着两个人的脸,李文秀却坐在火光的圈子之外。 (第一集完,请看第二集) 5 v. }$ O4 W$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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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V- Q/ b% L: }1 H第五回   大风雪之夜& h' _  P" T- a- s; o/ _# c
  计老人又送了饮食进来上,三个人却都没有吃东西的心情。3 i) R' ]. @$ {5 ]0 o9 W
  突然间,李文秀听到了马蹄践踏雪地的声音。是两乘马,正向着这屋子走来,草原上积雪已很深,马足拔起来时很费力,已经跑不快了。李文秀耳音很好,听得出两乘马相距很远,但都是走向这屋子。马匹渐渐行近,计老人也听见了,他喃喃的道:“又是两个避风雪的人。”苏普和阿曼或者是没有听见,或者便听见了也不理会,两个人四手相握,偎倚着喁喁细语。
- ~4 y) y; z  x5 X" e0 X$ {; o) q  过了好一会,一骑马先到了门前,接着便砰砰砰的敲起门来。打门声很是粗暴,不像是个求宿者的礼貌,计老人皱了皱眉头,去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个身穿羊皮袄的汉子,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大声道:“外边风雪很大,马走不了啦!”说的哈萨克语很不纯正,目光炯炯,向屋中各人打量。计老人道:“请坐,请坐!先喝碗酒吧!”说着端了一碗酒给他。那人一饮而尽,坐到了火堆之旁。他解开外衣,只见腰带之中,左右各插着一柄精光闪亮的短剑。一柄金色,一柄银色。1 G: @8 w5 N1 y3 V! A  k
  李文秀一见到这对小剑,心中一凛,喉头便似一块什么东西塞住了,眼前一阵晕眩,心道:“这是***双剑。”金银小剑三娘子逝世时李文秀虽还年幼,但这对小剑却是认得清清楚楚的,决不会错。她斜眼向这汉子一瞥,认得分明,这人正是当年指挥人众,追杀他父母的三个首领之一,经过了十年,她自己的相貌体态全然变了,但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变为四十多岁,却没有多大改变。她生怕他认出自己,不敢向他望看,心中暗道:“倘若不是这场大风雪,我见不到苏普,也见不到这个贼子。”
/ L3 U7 ]* l  H2 B5 S  计老人道:“客人从那里来?要去很远的地方吧?”那人道:“嗯,嗯!”自己又倒了一碗酒喝干了。8 [- a7 @- C$ f0 y
  便在这时,另一骑马也到了门外。这一次敲门的声音很轻,怯生生地,似乎生怕得罪了主人。计老人去开了门让他进来,只见这人冷得瑟瑟发抖,一块极大的羊毛围巾围着大半边脸,帽唇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他“啊,啊,啊”的发了几声,打了两个手势,原来是个哑巴。计老人也打个手势,请他坐下,拿了一碗酒给他。那哑巴连连鞠躬致谢,却摇手示意,不要喝酒。  o6 `5 R$ s% \+ ~, s6 C
  这哑巴在大风雪中冻得很冷,虽是坐在火边,仍是将衣服和围巾裹得紧紧的,缩成了一团。李文秀见他神情可怜,道:“你喝些热酒,便好得多。”那哑巴“啊”了两声,似乎不懂她的说话。计老人道:“凡是哑巴,都是聋子,他听不见你的说话。”李文秀笑道:“啊,我忘了。”+ f; P8 }; t: B4 J2 N" @
  这时火堆边围坐了六个人,苏普已不能再和阿曼说体己话儿,他向计老人凝视了片刻,忽道:“老伯,你是汉人,我向你打听一个人。”计老人道:“谁啊?”苏普道:“那是我小时候常跟她在一起玩儿的一个汉人小姑娘……”他说到这里,李文秀心中突的一跳,将头转开了,不敢瞧他。只听苏普续道:“她叫做李文秀,后来隔了八九年,一直没再见到她。记得她从前曾跟我说,是跟一位驼……驼背的老公公住在一起。
' B7 s  _; Z7 p6 p! B) K8 i  那就是你吧?”计老人咳嗽了几声,想要从李文秀脸上得到一些示意,但李文秀转开了头,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嗯、嗯”的不置可否。9 R( B3 Y$ [9 H0 B
  苏普又道:“她的歌唱得最好听的了,有人说她比夜莺唱得还好。但这几年来,我一直没听到她唱歌。她还住在你这里么?”计老人很是尴尬,道:“不,不!她不……! Y, l9 p- J- |0 a9 u( y
  她不在……”李文秀忽然插口道:“你说的那位汉人姑娘,我也识得,她早死了六七年啦!”
" J: ~6 ]. l' F' N; m2 p) {3 d8 l  苏普吃了一惊,道:“啊,她死了,怎么会死的?”计老人向李文秀瞧了一眼,道:“是生病……生病……”苏普眼眶微湿,说道:“我小时候常和她一同去牧羊,她唱了很多歌给我听。还说了很多故事。好几年不见,想不到她……她竟死了。“计老人道:“唉,可怜的孩子。”) u2 a& H6 Y4 K7 m2 q$ \3 `
  苏普望着火焰,出了一会神,又道:“她说她爹妈都给恶人害死了,孤苦伶仃的到这地方来……”阿曼道:“这姑娘很美丽吧?”苏普道:“那时候我年纪小,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的歌唱得好听,故事说得好听……。
  {" l8 y" \0 S9 o  那腰中插着小剑的汉子突然道:“你说那是一个汉人小姑娘?你说她姓李?她父母被害,独个儿到这里来?”苏普道:“不错,你也认得她么?”那汉子不答,又问:“她骑一匹白马,是不是?”苏普道:“是啊,那你也见过她了。”那汉子突然站起身来,厉声向计老人道:“她死在你这儿的?”计老人又含糊的答应了一声。那汉子道:“她留下来的东西呢?你都好好放着么?”, H% x' A% L3 r) H1 Z9 x7 S) w
  计老人向他横了一眼,奇道:“这干你什么事?”那汉子道:“我有一件要紧物事,被那小姑娘偷了去,我到处找她不到,那料到她竟然死了……”苏普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你别胡说八道,李姑娘怎会偷你的东西?”那汉子道:“你知道什么?”
0 Q: r8 t8 O6 I& B# S  J* ^  苏普道:“李姑娘从小跟我在一起,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决不会拿人家的东西。”+ r( {' w6 T' M/ i6 j2 B) c" g" U
  那汉子嘴一斜,做个轻蔑的脸色,说道:“可是她偏巧便偷了我的东西。”苏普伸手按住腰间佩刀的刀柄,喝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不是哈萨克人,说不定便是那伙汉人强盗。”3 E2 C' h( Z6 \, x
  那汉子走到门边,打开大门向外张望。门一开,一阵疾风卷着无数雪片直卷进来。$ Y4 Q: U& x( i( J7 m& K
  但见原野上漫天风雪,人马已无法行走。那汉子心想:“外面是不会再有人来了。这屋中两个女子,一个老人,一个残废的哑巴,都是手一点便倒。只有这个粗豪少年,要费几下手脚打发。”当下也不放在心上,说道:“我是汉人便怎样?老爷姓陈,名达玄,江湖上外号叫做青蟒剑,你这小子听过没有?”
$ Y7 b0 V% u; W0 r* S# s( |$ z% D* `  苏普也不懂这些汉人的江湖规矩,摇了摇头,道:“我没听见过。你是汉人强盗么?”陈达玄道:“老爷是镖师,是靠打强盗吃饭的。怎么会是强盗了?”苏普听说他不是强盗,脸上神色便缓和了些,说道:“不是汉人强盗,那便好啦!我早说汉人中也有很多好人,可是我爹偏偏不信。你以后别再说李姑娘拿你东西。”
+ L1 I- k# g- Z# ]  陈达玄冷笑道:“这个小姑娘人都死啦,你还记着她干么?”苏普道:“她活着的时候是我朋友,死了之后仍旧是我朋友。我不许人家说她坏话。”
0 A" h$ \- i+ D  陈达玄没心思跟他争辩,转头又问计老人道:“那小姑娘的东西呢?”! l" p9 z: {) F% r: y) j/ V& l2 x
  李文秀听到苏普为自己辩护,心中大是感激:“他没忘了我,没忘了我!他还是对我很好。”但听陈达玄一再查问自己留下的东西,不禁奇怪:“我没拿过他什么物事啊,他要找寻些什么?”只听计老人也问道:“客官失落了什么事物?那个小姑娘自来诚实,老汉很信得过,她决计不会拿别人的物事。”9 ~# H! ^- d, P
  陈达玄微一沉吟,道:“那是一张图画。在常人是得之无用,但因为那是……那是先父手绘的,我定要找回那幅图画,李姑娘既曾住在这里,你可曾见过这幅图么?”计老人道!“是怎么样的图画,画的是山水还是人物?”
; Q& M7 {2 V. H; ?- M* Z- n  陈达玄道:“是……是山水吧?”苏普冷笑道:“是什么样的图画也不知道,还诬赖人家偷了你的。”陈达玄大怒,刷的一声拔出银柄小剑,喝道:“小贼,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老爷杀个把人还不放在眼内。”苏普也从腰间拔出短刀,冷冷的道:“要杀一个哈萨克人,只怕不是这么容易。”阿曼道:“苏普,别跟他一般见识。”苏普听了阿曼的话,把拔出的刀子缓缓放入鞘内。9 N8 a3 {: U: Y( o* z7 O
  陈达玄一心一意要得到那张哈布迷宫的地图,他们在大漠上耽了十年,踏遍了数千里的沙漠草原,使是为了找寻李文秀,眼下好容易听到了一点音讯,他虽生性悍恶,却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当下向苏普狠狠的瞪了一眼,转头向计老人说:“那幅画嘛,也可说是一幅地图,绘的是大漠中一些山川地形之类。”
* o2 ~- E$ I% ~0 }, d1 U  计老人心中一凛,只见那哑巴也是身子一颤,似乎又冷了起来。计老人道:“你怎知这幅地图,是在李姑娘的手中?”陈达玄道:“此事千真万确。你若是将这幅图寻出来给我,自当重重酬谢。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只金元宝来放在桌上,火光照耀之下,闪闪发亮。
3 P. u! ]( X8 Y3 K8 [  计老人沉思片刻,道:“我从来没见过。”陈达玄道:“我要瞧瞧那小姑娘的遗物。”计老人道:“这个……这个……”陈达玄左手一起,登的一声,将小剑插在木桌之上,说道:“什么这个那个的?我自己进去瞧瞧。”说着点燃了一根羊脂蜡烛,推门进房。他先进去的是计老人的卧房,看陈设不似,随手在箱笼里翻了一下,便到李文秀的卧室中去。 他看到李文秀匆匆换下的衣服,说道:“哈,他长大了才死啊。”这一次他可搜检得十分仔细,连李文秀幼时的衣物也都翻了出来。李文秀因这些孩子衣服都是母亲的手泽,年纪虽然大了,不能再穿,但还是一件件好好的保存着。陈达玄一见到这几件女孩的花布衣服,依稀记得十年前在大漠中追赶她的情景,欢声叫道:“是了,是了,便是她!”可是他将那卧室几乎翻了一个转身,每一件衣服的里子都割开来细看,却那里找得到地图的影子?7 \9 R7 A0 i! \+ [1 O! e% `/ j
  苏普见他这般糟蹋李文秀的遗物,几次按刀欲起,但每次均被阿曼阻止。计老人偶尔斜眼瞧李文秀一眼,只见他眼光望着火堆,对陈达玄的暴行似乎视而不见。计老人心中不禁有些难过:“在这暴客的刀子之前,她有什么法子?若是他认了她出来,那便如何?”6 P4 ^2 ]+ t+ U* w' V' z
  李文秀看着苏普的神情,心中又是凄凉,又是甜蜜:“他一直记着我,他愿意为了保护我的遗物,而和人家拔刀子拼命。”但她一直又感奇怪:“这恶强盗说我偷了他的地图,到底是什么地图?”
7 l( q3 V! O; T% R/ _, }# }- l  原来当日她母亲逝世之前,将一幅地图塞在她的衣内,其时危机紧追,没来得及稍加说明,母女俩就此分手,从此再无相见之日。晋威镖局那一干强人十年来足迹遍及天山南北,找寻她的下落,李文秀自己却是半点也不知情。0 u0 l) T- N1 c* V$ q
  陈达玄翻寻良久,沮丧之极,突然厉声说道:“她的坟葬在那里?”计老人呆了一呆,道:“葬得很远,很远。”陈达玄从墙上取下一柄铁檠,说道:“你带我去!”苏普站起身来,喝道:“你要去干么?”陈达玄道:“你管得着么?我要去挖开她的坟来瞧瞧,说不定那幅地图给她带到了坟里。”9 ?- @  Z9 u3 b1 y" i; e5 w
  普横刀拦在门口,喝道:“我不许你去动她坟墓。”陈达玄举起铁檠,劈头打去,喝道:“闪开!”苏普向左一让,手中刀子递了出去。陈达玄抛开铁檠,从腰间拉出剑来,叮当一声,刀剑相交,两人各自向后跃开一步,随即同时攻上,斗在一起。这屋子的厅堂本不甚大,刀剑挥处,计老人、哑巴、阿曼都退在一旁,靠壁站着,只有李文秀仍是站在窗前。阿曼抢过去拔起陈达玄插在桌上的刀子,想要相助苏普,但他二人斗得正紧,却插不下手去。; T, r- }8 Q" X. ~
  苏普这时已尽得他父亲苏鲁克的亲传,刀法变幻,招数极是凶悍,初时陈达玄颇落下风,心中暗暗惊异:“想不到这个哈萨克小子,武功竟不在中原的好手之下。”便在此时,背后风声微响,一柄刀子掷了过来,却是阿曼忽施偷袭。陈达玄向右一让,避开了阿曼掷来的尖刀,但嗤的一声,左臂已被苏普的长刀割了一道口子。陈达玄大怒,刷刷刷连刺三剑,使出他成名绝技『青蟒剑法』来。苏普但见眼前剑尖闪动,犹如蟒蛇吐信一般,不知他剑尖要刺向何处,一个档架不及,敌人的长剑已刺到面门,急忙侧头避让,颈旁已然中剑,鲜血长流。陈达玄得理不让人,又是一剑,刺中苏普手腕,当啷一声,苏普的长刀掉在地下。6 H! z* `2 P3 l6 v$ c
  眼见他第三剑跟着刺出,苏普无可抵御,势将死於非命,李文秀踏出一步,只待他刺第三剑时,便施展『大擒拿手』抓住他手臂,却见阿曼一跃而前,拦在苏普身前,叫道:“不能伤他!”
7 V) X# @% B( c" @# y5 n  陈达玄见阿曼容颜如花,却满脸是惶急的神色,心中一动,这一剑便不刺出,剑尖指在她的胸口,笑道:“你这般关心他,这小子是你的情郎么?”阿曼脸上一红,点了点头。陈达玄道:“好,你要我饶他性命也使得,明天风雪一止,你便得跟我走!”! ]/ e; z; H: u& P0 p4 f! _9 s
  苏普大怒,吼叫一声,从阿曼身后扑了出来,但陈达玄长剑一抖,已指住他咽喉,左脚又在他小腿上一扫,苏普扑地摔倒,他长剑只须再向前一送,使能洞穿苏普的喉咙。李文秀站在一旁,看得甚准,又要陈达玄真有相害苏普之意,她立时便出手解救。这时她的武功已学到了『独指震天南』华辉的七八成火候,要对付陈达玄可说游刃有馀。但阿曼那知道大援便在身旁,情急之下,只得说道:“你别刺,我答应了使是。”陈达玄大喜,剑尖却不移开,说道:“你答应明天跟着我走,那可不许反悔。”阿曼咬牙道:“我不反悔,你把刺拿开。”( t2 F+ |# Q7 @+ s, f  d
  陈达玄哈哈一笑,道:“你便要反悔,也逃不了!”将长剑收入鞘中,又把苏普的长刀捡了起来,握在手中。这么一来,屋中便只他一人身上带有兵刃,更加不怕各人反抗。他向窗外一望,说道:“这会儿不能出去,只好等天晴了再去掘坟。”% I. e$ A6 U0 b/ V- N& r( U* k6 e
  阿曼将苏普扶在一傍,见他头颈中汩汩流出鲜血,很是慌乱,便要撕下自己衣襟给他裹伤。苏普从怀中掏出一块大手帕来,说道:“用这手帕包住吧!”阿曼接住手帕替他包好了伤口,想到自己落入了这强人手里,不知是否有脱身之机,不禁悄悄的掉下泪来。苏普低声骂道:“狗强盗,贼强盗!”他对陈达玄可丝毫不惧,如果这强盗真的要带阿曼走,便是明知要送了性命,也是决死一拼。0 |) G& A, y+ e
  经过了适才这一场争斗,六个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形势变得十分紧张。陈达玄一手持刀,一手拿着酒碗,时时瞧瞧阿曼,又瞧瞧苏普。屋外北风怒号着,卷起大片雪块,拍打在墙壁屋顶。谁都没有说话。4 P0 E* i2 k3 O* x) t, R  C( M
  李文秀心中在想:“且让这恶贼再猖狂一会,不忙便杀他。”突然间火堆中一个柴节爆裂了起来,拍的一响,火头暗了一暗,跟着便十分明亮,照得各人的脸色清清楚楚,李文秀看到了苏普头颈中裹着的手帕,心中一凛,目不转瞬的望着那块手帕。计老人跟着便见到她目光有异,也向那手帕望了几眼,问道:“苏普,你这块手帕是那里来的?”$ `8 w) ?) S+ n3 ?5 A& |
  苏普一楞,手抚头颈,道:“你说这块手帕么?那就是那位死了的李姑娘给我的。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牧羊,有一只大灰狼来咬我们,我杀了那头狼,但身上也被狼咬伤了,李姑娘就用这手帕给我裹伤……”+ [) G  s: @7 H
  李文秀听着这些话时,看出来的东西都模糊了,原来双眼的眼眶中都已充满了泪水。$ g+ t9 W8 v# I/ U( j4 o
  计老人走进内室,取了一块白布出来,交给苏普,说道:“你用这块布裹伤,请你把手帕解下来给我瞧瞧。”苏普道:“为什么?”陈达玄当计老人说话之时,目不转睛的瞧着苏普颈中那块手帕,这时突然提刀站起,喝道:“叫你解下来便解下来。”苏普怒目不动。阿曼怕陈达玄用强,损及苏普的伤口,於是轻轻替他解下手帕,交给了计老人,随即又用白布替苏普裹伤。
* i9 o+ L! `" y7 z  计老人将那染了鲜血的手帕铺在桌上,剔亮油灯,附身细看。陈达玄瞪视了一会,突然喜呼:“是了,是了,这便是哈布迷宫的地图!”伸手便往手帕上抓落。8 A; o" z" a5 y/ j; [8 U! S% g
  那知他出手快,计老人更快。陈达玄右手离手帕尚有两寸,计老人手一缩,已将手帕抽离桌面,跟着白光一闪,陈达玄“啊”的一声惨呼,一柄匕首已钉在他右手手背上,插入桌面,直没至柄。计老人出手如电,左手一翻,已抢过陈达玄左手中提着的长刀,刀尖抵住他的咽喉。这几下出手兔起骼落,迅疾无比,谁也想不到这个衰迈龙锺的驼背老人,竟有这么厉害的武功,但见陈达玄满脸痛楚之色,全身微微颤抖,手足却不敢丝毫动弹。4 C$ P& o* T* S4 |: j* c
  李文秀和计老人共屋而居,已达十年,除了第一天见面时见他杀死两头蛇董容之外,从未见他露过武功。但那次杀死董容,也似是误打而中,侥幸得胜,这一次手擒陈达玄,却是清清楚楚的显示了上乘的武功,匕首插他手背,直没至柄,手劲已是不小,而那一手『托梁换柱』,空手入白刃夺他刀子的手法,更和师父华辉所指点的大擒拿手相同,便是以自己来使,也未必有这般迅捷狠辣。
; x+ W, \( b0 j; X* ~  计老人伸手到陈达玄身上,将他腰带中的一对金银小剑拔了出来,随手交给了李文秀,道:“康姑娘,相烦你取一条绳子来。”李文秀接到母亲的遗剑,双手一震,当即奔进后堂,取了一条长绳出来。计老人拔出陈达玄手背上的短剑,对李文秀道:“把这恶贼绑了吧!”- A0 C# w" O; U
  李文秀手中拿着母亲的金银小剑,眼泪盈眶,没留心计老人的话。苏普站起身来接过长绳将陈达玄双手反缚,两只脚也绑住了。计老人拿着那块手帕,在油灯下细细审视,脸上现出奇异的神色,看了好一会,向苏普道:“这块手帕给了我,成么?”苏普很是为难,心想他出手解救了自己和阿曼的为难,不论多么珍贵之物,都应给他,可是这是李文秀的遗物,实在不舍得送人。计老人见他迟疑不答,猜到了他的心意,说道:“好,我向你借来看一天,明天就还你。”苏普喜道:“老丈但教见还,便借用十天半月,又有何妨?”7 a/ j2 W3 y/ D- _/ o9 Z) P8 u
  阿曼好奇心起,问道:“老伯伯,这强盗说手帕之上有地图,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计老人向李文秀瞧了一眼,说道:“这件事我也不大了然,须得好好想一想。”陈达玄忽然叫道:“老贼,你擒住了我,要怎样?要杀要剐,便请下手,姓陈的要是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计老人淡淡的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何必杀你?你们在这大漠上杀人放火,做的好事太多,自有人来跟你算账。待天暗之后,苏普会带你去见他族长,听由发落。”
- r( C. x) C, n3 U* S  苏普跳了起来,叫道:“老丈,这恶贼是那伙强盗中的人么?”计老人道:“你问他自己。”苏普提起刀子,走到陈玄面前,喝道:“害死我妈妈,我哥哥的,便是你这伙强盗么?”陈达玄破口骂道:“大漠上的汉人强盗,便只老子这一伙,你只要敢动老子一根亳毛,明儿我弟兄们到来,杀得你合族鸡犬不留。”苏普怒极,想起杀母杀兄之仇,提刀便要劈将下去。陈连玄冷笑道:“别人将我擒住,你来捡便宜砍我一刀,我早说哈萨克人是胆小无耻的家伙!”苏普心念一动,道:“好,今晚且不杀你,明儿请我爹爹来跟你算账。他老人家找寻你们这伙恶贼,已找了十年。教你瞧瞧哈萨克英雄的身手!”他知道父亲最大的心愿,便是手刃仇寇,还不如将这恶贼留给父亲,当下退回原座。" [$ J  E/ u7 h
  陈达玄冷笑道:“傻小子,快将那手帕抢回来。你将手帕借给他一天,便是将哈萨克人祖传的最大财宝……”计老人喝道:“住口!你胡说八道,妄图挑拨是非么?”陈达玄道:“这是哈布迷宫的地图,是不是?苏普,你道这老人是好人?哈哈,傻小子,他是想来劫夺你们的大宝藏啊……”只见计老人手一扬,白光一闪,一柄匕首直往他心上射去。0 ]1 t  i- {0 L& S3 q
  陈达玄双手双脚被牢牢缚住,见匕首飞到,只是尽力身子一侧,但仍是闪避不开,眼见这一匕首要直刺他身中上,立时死於非命,却见李文秀右手一扬,金柄小剑飞出,在计老人掷出的匕首下一碰,那匕首的准头登时歪了,拍拍两响,齐齐插在墙上。( Z9 i6 w; o* U# @$ ^
  众人见李文秀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少女竟有这等功夫,无不失惊。计老人跟她共居一屋,已达十年之久,没料到她竟然身负飞刀神技,更是惊得开大了口,合不拢来。只有那哑巴“啊,啊,啊”的拍手嘻笑,表示喝采。1 \7 q( |  I% p, S" [" X6 k: c
  李文秀淡淡的道:“计老丈,这位大哥说明天将这人交给他爹爹处置,你这时不用杀他。那哈布迷宫是什么故事啊?我却想听听。若是他胡说八道,大家一笑了之便是,又何必认真?”阿曼附和道:“这位姊姊说的是。苏普,你说这件事奇不奇怪?怎么你的小朋友给你的手帕上会有地图?”计老人知道李文秀的脾气,她人虽然温柔和顺,但若是决意做一件事,旁人定然阻拦不住,只得坐在一旁,且听陈达玄有什么话说。& D* D" M  N) E$ E  E
  陈达玄大声道:“哼,老爷既落在你们手里,还怕死么?我还是要把这地图的事说了出来。这手帕上绘的,是哈布迷官的地图。你们细细瞧瞧,这手帕是丝的,那些山川、沙漠的图形,是用棉线织在中间。丝是黄丝,棉线也是黄绵,平时瞧不出来,但一染上血,棉线吸血比丝多便分出来了。”李文秀拿起那手帕来细看,果如陈达玄所说,黄色的丝帕上染了鲜血,使显出图形,不染血之处,却是一片黄色。她至此方才省悟,原来这手帕之中,还藏着这样的一个大秘密。
- ?9 n; ?2 c' z) D& e. c  陈达玄续道:“哈布迷官的秘密,是一个疯子带出来的。十多年前,洛阳郑九思郑老英雄八十大庆,各路好汉纷纷赶到贺寿。筵席之间,忽然一个疯子闯了进来,口中哈哈大笑,双手满捧珍珠,宝石,翡翠,美玉,哗啦啦的堆在席上,叫道:“师父,我给你送寿礼来啦!”原来这人正是郑九思老英雄的徒弟。大厅上群雄看到这许多珍宝,眼都花了。贺客之中,自有不少保镖的镖客,识得珠宝,一瞧之下,每一件都是希世之珍,但这疯子哭一阵,笑一阵,问他这些珠宝从何而来,他只说:“哈布迷官,哈布迷宫!”当下郑老英雄也不细问,命人扶他到内休息……”( S8 N$ ^9 u) ?, Y  A2 f; c  K
  陈达玄续道:“这一日,酒筵之间,到的各方好手甚多,大家见了这许多珍宝,自然不免眼红,纷纷追问哈布迷宫是在何处。可是那疯子神智失常,前言不对后语,郑九思郑老英雄亲自问了他很久,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 J9 `% ?, [6 D" o  过了三天,郑老英雄突然半夜里被人行刺身死,那疯子也同时失踪,当时插在郑老英雄胸口的,正是那疯子所用的兵器破甲锥,而郑老英雄床前,又留着一只那疯子的鞋子,鞋上染满血么,地板上又有几个沾血的脚印,拿这鞋子和脚印一对,恰好相符。这自是那疯子突然狂性大发,竟致手刃恩师。众人除了惊叹不已之外,谁都无话可说。唯一奇怪的是,以邓九思如此武功,那疯子夜入卧室行刺,他竟然并末惊醒,室中丝毫没有争斗的迹象,那也是天数使然了。
) T9 ?+ w$ C; l9 V5 y7 o  “郑九思的家人友好大举追寻,可是那疯子从此影迹无踪,想来此人疯疯癫癫的,不是失足堕崖,便是投河自尽。但那『哈布迷宫』之名,由於这场大风波,便传遍了武林。过了两年,忽然江湖上沸沸扬扬,说道有人发现了『哈布迷宫』的地图。那天寿宴之中,不少人亲眼见到那疯子取来的珍宝,想来那『哈布迷宫』之中,不知还留下多少价值连城的珍物。这地图的讯息一传出,江湖间登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你争我夺,伤残了不少好手的性命。到十年之前,这地图落入了白马李三和金银小剑三娘子的手中。
$ U7 ^/ t5 e5 @: e# {  “他们得到了地图,便来回疆寻宝,不知怎的,双双竟然死在回疆……”他说到这里,李文秀冷冷的道:“据我听说,李三夫妇是死在晋威镖局一干人手下的,那自是陈大镖头的手笔。”陈达玄身子一震,说道:“不错,李三夫妇是咱们兄弟们杀的。咱们搜遍了他夫妇的衣物,没见到这幅图,那自是在他们小女儿的身上了。咱们在天山南北奔波了十年,找寻那姓李小姑娘的下落,便是为了这幅地图,也算是天缘巧合,今日在这里见到。这不是天老爷叫咱们八个人发财么?嘿嘿,你们定要杀我,那也罢了,否则的话,大家化敌为友,我倒可带你们走一趟迷宫,人人发一笔横财。倘若地图落入了这驼背老人手中,那么千千万万的珍宝,全要让他独吞了。”原来他说这一番话,一来是挑拨离间,二来是想以财宝打动各人之心,就此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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