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智：我不是大佬 在退役前想带国家队进世界杯

风之骄子

作者：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邵世伟 南方周末实习生 岳进祥 廖梅

　　郑智在球场上跑啊跑啊跑，想从球迷对国足的抱怨中跑出来。

　　边后卫，中后卫，后腰，前腰，前锋，边锋……

　　7000多平米的绿茵场，11个角色，比分最后却只有一个。郑智踢过守门员以外的所有位置，每一个位置都在国内出类拔萃。1998年开始踢乙级联赛，2013年获得中国俱乐部第一个亚冠冠军。15年了，郑智一直在跑。顶着球星、天才、恶人、球霸、大佬的帽子跑，在球迷的崇拜与咒骂中跑。

　　他一路跑过2000年前那段中国职业足球的第一段繁荣，跑过2001年中甲联赛的停摆，跑过2003年甲A末年的足球黑幕，跑过国奥、国家队的一次次失败，跑过英伦，跑到恒大。郑智就这么跑着，三十多岁的他场均奔跑距离接近13000米，这一数字甚至比国内大部分年轻球员还要高。

　　英国球迷在夸奖阿森纳勤奋的天才拉姆塞时说，“他跑啊跑啊跑，只是为了追上那个被期许的自己。”但郑智不是，他在球场上跑啊跑啊跑，只是想从球迷对国足的抱怨里逃离。

　　2013年11月9日，大佬郑智和他的俱乐部队友跑到了亚洲足球的顶峰。国家电视台在转播庆典时，镜头是由漫天飞舞的庆祝金箔中切入郑智消瘦的颧骨的。每一个球迷都感受到了他夺得亚冠冠军的欢乐。

　　但10天之后，大佬郑智再次跑进了球迷的习惯性不满里。亚洲杯预选赛一场事关出线的比赛，最终以0比0收场，国足也不得不再次走到过去二十多年一再要面对的打平即可出线的局面。

　　“赶紧吧，咱们长话短说。”2013年11月20日凌晨0点40分，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广州恒大足球队队长郑智对南方周末说。在此前的5个小时里，郑智踢完了一场国际比赛，参加了赛后新闻发布会，刚刚参加完国家队近两个小时的赛后会议。而5个多小时后的行程是飞回广州清远基地，准备周末同北京国安的足协杯比赛。

　　“智哥”

　　“我不是大佬，我不认可这个称呼，我们这些人只是给年轻球员起一个表率作用。”斜靠在沙发上，郑智开始回溯他这十多天的经历。脸上的表情以及言辞间的语气，能够感觉到国家队队长对“大佬”称呼的回绝，不是因为谦虚。

　　但他就是大佬。

　　19日的比赛前，沙特队主教练接受采访时，单单提到，“郑智是这支中国队中最出色的球员。”比赛尽管打平了，但作为队长，郑智的表现却赢得了一致的赞许。央视解说员徐阳在解说时说：“现在这支中国队，郑智就是中场核心，就是领袖。”

　　在中国职业足坛沉浮15年后，郑智终于以其表现成为当今中国足坛无可争议的“大佬”。

　　大佬是在球场上。郑智告诉南方周末，在11月9日的亚冠决赛上，埃尔克森进球后，首尔FC队迅速扳平比分，场面有些混乱，队友有些慌。“平复心情！”队长大喊。而在11月19日亚洲杯预选赛的比赛结束后，大佬第一时间去安慰沮丧的小弟张琳芃。

　　大佬是在球场外。19日的赛前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再次抛出国家队主教练人选的问题。郑智一脸正色，滴水不漏地回答记者的问题，维护球队的稳定。而在20日凌晨一点，在踢完比赛，开完几个马拉松式的会议，再接受完南方周末采访之后，郑智仍然不能休息，他被傅博叫走单独谈话。

　　郑智也曾是场上屡屡染红的“恶人”，《MAXIM》杂志还曾将他评为世界足坛十二大恶人之一。但如今当绿茵场上再起纠纷，“大佬”一路狂奔而去不再是殴打对方或怒追裁判，而是第一时间拉开己方球员。

　　与郑智相熟的记者们都称他做“智哥”，体育媒体圈对他现在的总体评价是：“性格不算张扬，人比较谦和”。

　　在深夜会面被打断后，郑智一再说“不好意思”，并约好早上赶往机场路上再次接受采访。早上7点，没有寒暄，“你接着问吧”。

　　成熟的“大佬”都沉于江湖，不事张扬，他们通过言行教育小辈。“我从彭伟国、范志毅这些前辈身上学到很多，现在面对小队员不敢说教导，只能说努力成为榜样。”

　　除了杜伊科维奇，几乎每一任主教练都表达了对郑智的喜爱。朱广沪告诉南方周末，虽然已经六七年没有执教过郑智，但直到现在郑智还会经常与他探讨足球问题，“非常谦虚、好学”。

　　而在谈及自己如何一路从波澜起伏的中国足坛走过来时，郑智也只是简单的一句，“做一名球员该做的”。

　　现在，至少在俱乐部成绩的层面上，大佬郑智终于修得正果了。亚冠夺冠，媒体赞誉恒大俱乐部“圆了中国足球的一个梦”。

　　赛后更衣时，曾许诺不夺冠不刮胡子的郑智用队友帮忙准备的刮胡刀剃去了胡子。当他再次出现在球场时，已是在恒大的游行花车上。这位以队长身份夺得了亚洲俱乐部所有荣誉的足坛新晋大佬站在花车中间，手扶奖杯，微笑着扫视自己闯过的江湖。

　　出于污泥

　　从1998年到2005年，是郑智职业生涯的第一次修炼。他个人先后遭遇合同官司、俱乐部欠薪；而中国足球则爆发后来震惊公众的赌球黑幕。

　　1999年5月4日，郑智进入英国人霍顿任主教练的中国国奥队集训名单。这也是当时年仅19岁的郑智第一次引起各界的关注。

　　当时最困扰郑智的并非如何在国家队崭露头角，而是如何才能踢上球。1998年，郑智所在的辽宁青年队改组为辽宁创业队，但由于球队产权纠纷问题，郑智和队友几乎无法出场比赛。

　　由于被时任辽宁队主帅的王洪礼赏识，在创业队踢不上球的郑智得以随辽宁队训练，但仍无法比赛。当时辽宁队的主场位于抚顺，每到周五球队便会集体乘大巴车赶往球场。年轻的郑智只能一个人留下看着大巴车远去，“他有时去踢野球有时去网吧打打游戏”。

　　“那时我一直对自己充满信心。”在回忆起最艰苦的岁月时郑智说。

　　2000年12月，甲级队摘牌会上，此前已有一年多未参加比赛的郑智被深圳平安主教练朱广沪第一轮摘走。“还是霍顿的助教时我就一直看好郑智。”朱广沪对南方周末说。而对于郑智来说，此时前路尚且一片模糊。

　　刚加盟深圳队时郑智的状态并不出色，到深圳队的第二个赛季郑智开始逐渐进入状态，在球队取得6个进球的4轮比赛中，郑智贡献了1个进球，5个助攻。但当时深圳队的核心还是彭伟国和李玮峰，年龄小彭伟国近10岁的郑智还只是跟在大佬身后的小弟。

　　2002年，郑智取代彭伟国正式穿上了代表中场核心的10号球衣。虽然后来对于告别主力阵容提前退役多有怨言，但回忆起郑智时彭伟国总是充满欣赏，“如果要找一个接班人那无疑就是郑智。”也正是在这一年，郑智开始跨入国内一流球员行列，当年他入选甲A最佳阵容，并被选为中国足球先生。当年22岁的郑智也是获此荣誉最年轻的球员。

　　2001年的十强赛和2002年的世界杯郑智均未能入选国家队大名单，而排在他前面的是一连串声名显赫的前辈：郝海东、范志毅、张恩华、孙继海……2002年也是中国足球近十余年来短暂的黄金时期，当年在米卢以及抽签好运的帮助下中国男足顺利冲入世界杯，虽然最终在世界杯赛场上未进一球未取一分，但国内的足球热情却也同样水涨船高。

　　朝令夕改的中国足球政策却如一盆冷水般浇熄了球迷的热情。为给国足世界杯“让路”，中国足协采取了“休克疗法”，取消了联赛升降级，直接导致了球市一片惨淡。据中国足协统计，2002年甲A联赛观众第一阶段(1到6轮)平均每场2.22万人，而第二阶段则锐减至1.34万人，到第三阶段仅为1.27万人。

　　与中国足球衰落相对的是郑智的日渐成熟，2003年后郑智的表现也引起欧洲俱乐部的关注，相继有多特蒙德、柏林赫塔等球队发出试训邀请，豪门拜仁慕尼黑也曾在这段时间与郑智接触。2004年国际足联历史和数据委员会公布的一份全球射手榜上，郑智与瑞典的伊布拉希莫维奇并列第18位。

　　水平的提升也使得郑智慢慢愿意担负责任，2004年由于队长李玮峰受伤，国足主教练阿里·汉将队长袖标交给了郑智。在赛后接受采访时，郑智称谁当队长都无所谓，只要球队赢球就好。从那以后，郑智、李玮峰对于国家队队长的争夺也成为二人争论的焦点。

　　好友许绍连认为郑智有着勇于承担责任的一面。“主教练认为我有这个能力，我就不会退让。”当时郑智对许绍连说。

　　2004年，在长时间欠薪的情况下，郑智所在的深圳队获得了职业生涯第一个联赛冠军同时也是甲A改制为中超后的中超元年冠军。当时深圳队的主教练朱广沪回忆说：“郑智、李玮峰那批球员没有抱怨欠薪，仍然夺得冠军，现在回头看过去那段时间真是不容易。”

　　在2004年深圳队最多一次持续拖欠球员8个月工资，遭到中国足协降级警告，到最后，欠薪总额高达3000万元。而这之后的10年间，深圳队也不断被欠薪所纠缠，甚至一度让人怀疑民营资本是否“玩得转”足球。

　　对于中国足球，那是段黑暗的时期。2004年，中国国奥、国足相继冲击奥运会、世界杯失败。在被淘汰出局的对阵香港队的比赛后，由于射失点球郑智痛哭失声，连说“对不起所有的队友，对不起全国球迷”。

　　而当2013年足坛反赌扫黑风暴卷起，人们再次发现当年为之震惊的也许只是黑暗一角。2013年2月，由于涉及假球，中国足协宣布剥夺上海申花、四川冠城、天津泰达、陕西国力四支球队2003年甲A联赛的全部奖项，其中上海申花为当季联赛冠军。

　　伴随着中国足球的丑闻与坠落，中超足球先生郑智不断刷新着个人的成就，2005年1月，郑智以近千万中超标王的身价转会山东鲁能，告别了职业生涯的起点深圳队。

　　“第一人”

　　或许是不太适应，初到鲁能的郑智未能迅速绽放光芒。加盟后不到半年，郑智便因韧带撕裂缺席多场比赛。

　　复出后郑智便开始了自己当年的“恶人”之旅，先是因在亚冠赛场上辱骂裁判并吐口水而被禁赛6个月。在随后山东鲁能对郑智做出处罚的新闻发布会上，郑智还公开宣读了对全国球迷的公开致歉信。郑智在信中表示，这次处罚不仅是职业生涯的一次挫折，也是我人生经历中的一次考验。

　　一个月后，在中超赛场上郑智又因裁判未与其握手而狂奔向裁判。事后，俱乐部常务副总韩公政解释，当时郑智只是想问问裁判为什么不与其握手。但在当时的球迷心中，郑智已是“恶名昭彰”了。

　　“那段时间可能是很多事情不顺利，而且也还不成熟，有时会有不理智的行为。”郑智对南方周末说。

　　2006年，在鲁能第二个赛季的郑智判若两人，当季他进球21个仅次于队友李金羽。“他的潜能被彻底激发了。”朱广沪说。2006年的鲁能在郑智的带领下创造了包括单赛季最高积分纪录、进球纪录、连胜纪录等一系列中国足球顶级联赛纪录，而这些纪录直到日后广州恒大的出现才被一一打破。

　　2006年，郑智在继2002年后第二次当选中国足球先生。在随后的多哈亚运会上，郑智又以超龄球员身份帮助国奥队参赛并被当作绝对核心。“中国足球第一人”的光环开始取代“恶人”之名，渐渐笼罩在26岁的郑智头顶。

　　而这段时间的中国足球仿佛是一潭死水，丝毫不见起色。2006年算上亚洲杯预选赛中国队一共只进行了10场国际赛事，当年负责国家队经营活动的盈方公司在安排比赛时更多考虑的是商业价值，而非球队需要。于是便出现了数次国家队集训后没有热身赛可踢的场面。

　　2005、2006年冷清的职业联赛让人唯一能记起的或许更多只是赛场外的血腥丑闻。深圳球员陆博飞、大连实德球员权磊、青岛球员马永康都在赛场外因各种原因被砍致重伤。赛场内的还有沈阳金德外援班古拉被踢爆眼球。

　　在国内赛场已功成名就的郑智这时走上了留洋之路，以租借形式加盟英超查尔顿队，远离泥淖般的国内足坛。

　　一边是火焰，一边还是海水

　　加盟查尔顿后的第一场比赛，郑智便以一粒进球一个助攻征服了查尔顿球迷，下半场只要他拿球全场便会响起3万球迷“ZZ”的齐声高呼。租借期间，郑智迅速成为了查尔顿所在山谷球场的明星，主教练帕杜更是难掩对他的喜爱，“郑智是我们队中的核心”。

　　在仅5个月的租约结束后，郑智重新回到了山东鲁能。但已经降入英冠联赛的查尔顿无法割舍对郑智的喜爱，自郑智回到山东后，查尔顿便开始谋求郑智永久转会的努力，最终以200万英镑创中国球员转会纪录的身价前往查尔顿。

　　在英冠的第一个赛季，郑智出场42次，打入7球，因为出色的表现，郑智还接到了英国首相布朗共进下午茶的邀请。法新社在其郑智长篇专稿中称他为“欧洲足球场上的中国第一人”，并对其适应能力与脚下技术大加赞赏。

　　郑智在英国大放异彩时也正是中国足球留洋潮最如火如荼的时期，与郑智一同效力欧洲俱乐部的还有董方卓、孙继海、孙祥、邵佳一等人。

　　2007年的一场对阵缅甸队的比赛中，中国足协向曼联、曼城、查尔顿、科特布斯等几家欧洲俱乐部发出了招兵函，——现在看来，这几乎是国家队最“梦幻”的时期。但足协的业余也在此事中可见一斑。这五人所在的俱乐部都因并非国际足联比赛日拒绝了中国足协的要求。

　　看到如今留洋球员的惨淡稀少，郑智也不免感到遗憾，“虽然是多种原因造成的，但还是希望年轻球员能出去就尽量出去。”

　　个人职业生涯成功的喜悦总会被国家队的低迷所掩盖，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这是郑智这一代球员共同的宿命。一批留洋球员在欧洲开疆拓土的这几年，中国国足没有丝毫改善。2008年国足先是世界杯预选赛两连败被淘汰，随后北京奥运会，三场小组赛后国奥队黯然离场，留下如潮的骂声，其中最多的指责都集中在了场上核心郑智的身上。

　　面对指责，郑智说：“球迷的骂声是对的，我觉得球迷是很可爱的人。”他同样为自己的国家队生涯感到遗憾，“我错过了两次世界杯，职业生涯恐怕再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