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里皮执掌国足两场放弃签约 和米卢聊中国姑娘

黄石球迷

66岁，正值黄金时代

　　两年前，想到里皮首先想到他的一头银发，现在不是了，现在是他的脖子。

　　里皮的脖子看上去已经很粗糙了，但那皮很厚。他穿着深蓝色衬衣敞开领子坐在赛后新闻发布会台前时，下巴以下那块皮肤，在日光灯的映照下，像一抹灰红色的蛇皮布。蛇皮布上有一圈戴了多年的金项链，偶尔极合时宜地从领口绕上来。它在提醒众人，这个老家伙还远没老，还处在男人的黄金时代。不过，当他起身朝门口走去的时候，他的驼背曲线显而易见。

　　这是近距离的，而不是那个在尤文图斯和意大利国家队的电视上才能见到的里皮。66岁的老人刚刚又在广州闷热潮湿的天气里站足了90分钟。大家都对此习以为常了，以至于差点忘了那个伟大的角色就在身边。

　　“记者直接提问吧。”这是里皮的风格。按照既定流程，教练应该先发表自己关于比赛的见解，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巴不得一个字也不用说。如果大阪樱花主帅波波维奇那样的话痨在他前后出席发布会，这种冷热的对比会更加明显。

　　“穿那么多，难道他怕冷？”一位前来采访亚冠联赛的外地记者打趣道。这天球场大概超过30℃，但里皮穿的还是长袖衬衣，进来参加发布会的时候，他还加了件外套。“哈哈哈，我不知道，我也想把这老头剥个精光。”发布会现场的一名工作人员这样回应。

　　另一位记者继续接过话茬：“你们仔细看啊，上次输掉德比后，他不仅失态，说话的时候气得嘴角在抽搐。这回倒是很镇定。”

　　他们每个比赛日谈论的不是周穗安或者科萨诺维奇，而是里皮，足球史上最伟大的教练之一。

　　“一周见媒体两次，不够吗？”

　　已经两年了，外界并不太了解这个略微驼背的老人。因为他实在抗拒跟中国媒体说起自己的私生活。“相反，避开这些话题不谈，保持沉默，个人去进行个人喜欢的娱乐项目，这样一点也不坏。”他曾在自己亲自执笔的那本书中这样写。

　　他有一个贴身翻译叫阿文，之前在北京工作的意大利人，因为总带一个红色的鸭舌帽，所以绰号就叫小红帽。前后有六家媒体在小红帽的帮助下专访过里皮，但那些采访的时间极其有限。

　　最长那次也只有25分钟，新华社成了教父的宠儿。那是一次连续采访，里皮刚跟一家手机门户网站的记者聊了10多分钟，然后再跟新华社记者聊。聊之前他反复向阿文确认：“他们说是中国最大的媒体，到底是广州最大还是中国最大？”

　　结果，面对中国最大的媒体，他还是只说了一些毫无营养的观点性的话，回避了个人生活。让那位新华社记者印象最深的是，里皮反问：“赛前和赛后都有新闻发布会，一周和媒体见两次面，这还不够吗？”

　　本地电视台约里皮做专访，满怀期待但效果不佳。“问他问题，他回答得很简单。几个问题过后就开始看表，好像恨不得马上就走。每次约之前说好一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但见面后他会告诉你只给你10分钟。”

　　很多中国媒体都喜欢问他跟巴乔的故事，里皮会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告诉对方：“不。换一个话题。”

　　也许是语言的障碍，他和陌生的中国媒体交流起来有些困难。回意大利度假的时候，他倒愿意花两个小时上门去接受《罗马体育报》的采访，海阔天空地聊一番他的中国经历。

　　一名南京记者今年写了一本《里皮传》，记录了里皮出生至今的故事。原来小时候里皮也看了南斯拉夫电影《桥》，并喜欢在街边玩耍的时候跟小伙伴们合唱“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在中国第一次看到生动描写里皮的文字。

　　恒大客场打舜天的时候，这位作者拿着出版的书找里皮签名，里皮很愤怒地拒绝了，当面质疑对方为何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写自己的故事，然后甩手就走。

和米卢聊了中国姑娘

　　看起来老头儿极耐得住寂寞，人生第一次离开意大利生活，到了遥远的中国，却没有家人陪伴。

　　最开始里皮住在恒大御景半岛酒店，后来跟几位助教搬出来住在一栋俱乐部安排的别墅里。再后来，他又和教练们一起搬到了天河CBD商圈。他在华利路参股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常去那儿吃饭。似乎这老头比队里的外援更能融入这个城市。最近，有人偶尔能在太古汇三楼的另一家意大利餐厅看到他。

　　两年间，里皮的妻子西蒙内塔只来过广州三次，每次住的时间不超过两周。西蒙内塔留齐肩短发，也抽烟，身材苗条细长，打扮潮流。这对老伴儿的关系很有老嬉皮的味道：默契，不如胶似漆，唯此可以解释到了晚年竟可接受常年分居在中国和欧洲。

　　2013赛季有两次在赛后，有一两个身材高挑长相漂亮的能说意大利语的中国姑娘在体育场等里皮，里皮用亲吻面颊的方式与其打招呼，似乎是朋友。

　　2013年初里皮去长沙看中国队的亚洲杯预选赛，在酒店遇到了米卢。他俩在公共场合聊了起来，恰好有听得懂意大利语的人说，他俩聊的可不只是足球，还有中国姑娘。“你以为外教都是足球传教士？”那人调侃道。

　　里皮每天的生活是从上网看意大利报纸网站开始的，那是他起床要做的第一件事。他关注意大利国内的社会公共话题，知道那边平均每个城市有50多家商店倒闭，对西方萧条的经济形势了如指掌。或许这也是他和他的团队愿意续约三年的原因之一？

　　他保持了抽雪茄的习惯，饭前和赛前都喜欢抽。弗格森曾经被问到职业生涯最可怕的场景，他说：“在都灵，我从更衣室走进场内，看到里皮早已坐在教练席上，穿着皮夹克，抽着雪茄，看上去很淡定。”在天河体育中心，里皮大多会在球员热身的时候独自坐在教练席抽一根，只是找不到弗格森这样的对手罢了。

　　埃里克森？他乡遇故知，还在同一座城市，他俩确实算朋友，一年来吃过三顿饭。

　　界限严苛的“家族”

　　他的教练团队有八个人，是整个亚洲赛场最完备的教练团队。这个家族里，里皮正是像马龙·白兰度扮演的那种家族式教父。他的决定影响着一群人的事业和收入。

　　很多人分析，他答应许家印续约三年是出于整个团队利益的考虑，而他自己的角色将更向管理者偏移。俱乐部在二月底的那份续约声明中尤其突出了“团队”二字，他们得以继续在中国挣几倍于意大利的年薪。

　　这个“家族”有严格的界限，八人之外都不算。教练组里的李铁，医疗组的刘大夫，以及队务和翻译人员，所有人和睦相处，各尽其责，但都不是家族成员。小红帽和里皮的官方翻译小翁算是身边人，但仅此而已。

　　德国理疗师迈耶在这个赛季之前终于离开了俱乐部，里皮认为他能力不够。上个赛季后半段，迈耶已从里皮那里得不到什么具体工作了，科蒂全权负责球员伤病。德国人在教练团队里没有朋友，征战世俱杯时在阿加迪尔的海滩上他总是一个人孤独地走。

　　然而科蒂的失误里皮可以包容。爱将郑龙跖骨骨折本来半年之内就可回归，但在治疗过程中出了差错，预计需要一整年，这大大超出里皮的预期，但他不会让科蒂走人。

　　里皮拥有威严但不是暴君，他提出过“共同体理念”。这是一个运作良好的八人团队，不断的胜利让这个团队关系更加稳固。里皮在写书论及团队的概念时曾阐明：绝不做家长式的独裁者，不做只会下命令的主帅。

　　从某种程度上看，这支球队的主帅和老板，行事风格恰恰背道而驰。

　　团队的存在让里皮不太操心日常工作。马达洛尼是很好的执行者，他被视为里皮的“影子”。在竞技层面，里皮只需要做三件事：看对手录像，决定首发名单，临场调度。

　　看对手录像可能是他最累的活，但这是里皮最大的爱好之一，他在意大利家中的架子上曾摆满了成千上万盒录影带。做客大阪之前，他让队务找来了樱花前5场比赛的完整录像，把它们全部看完了。

许家印的合作者

　　里皮的地位，可以由许家印同他的关系来衡量。他们不是老板和员工，而是合作者。俱乐部的人说，老板对里皮向来很客气，从没有过一句话有命令的语气。

　　他掌管球队一切事物，但仅限于球队。

　　每个客场的航班时间、训练安排、酒店住宿等计划，里皮都会过目，但他厌恶计划临时被改变，并为此生气。去年亚冠决赛首回合，提前两天到首尔之后，在下飞机当晚联系不到有灯光的训练场，他向俱乐部官员大发雷霆。

　　恒大俱乐部的人在私下对里皮的情绪化颇有微词，他两次因为个人原因在做客打全北现代时缺席赛前发布会，之前还没有中国俱乐部教练在亚洲赛场这么干过，这让恒大背负舆论压力。“皮爷有资本，他真的不像我们集团的员工。”俱乐部的人说。

　　引援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里皮只把自己的需要告诉俱乐部，但不参与谈判和价格制定，也不会自己去劝说球员加盟。

　　赛季开始前，里皮得知郑龙无法及时回归，当时离中超报名截止只有5天，他紧急找到刘永灼说自己想要一个能打前腰和边锋的国内球员，刘永灼问他陈志钊行不行，里皮说先看录像再说。刘永灼让俱乐部总经理康冰搜集资料，里皮收到视频资料并给出判断，只花了半天的时间。他对康冰说，可以，只要价格合适就引进。

　　后来这笔交易没成功，因为国安提前做了更多功课。里皮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那就赶紧换一个。董学升成了那个替代品。

　　权威与平等之间

　　一个话痨看上去没有什么威严，相反沉默更有力量。里皮在球队里话不多。

　　21岁的廖力生今年突然变成恒大的绝对主力，他是里皮最器重的年轻人。但廖力生告诉记者，里皮跟他的交流很少，从没有单独找他说过什么语重心长的话。而董学升说，里皮没有告诉过他为什么选择了他。

　　有时候你会觉得里皮高高在上。尤其等飞机的时候，里皮经常独自坐到一边，戴着耳机用平板电脑看电影或者电视剧。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敢上前打扰他。但他很会在权威和平等之间寻找平衡。刚来的那段时间，里皮选择跟球员一起坐经济舱，试图消除球员仰视自己的距离感。

　　球员对里皮几乎都是正面评价。里皮带领球队赢球，赢了冠军，赢了巨额的奖金，还给了球员足够的业余时间和私人空间。球员们只会说：“训练中里皮也骂人，但对事不对人。他的激情能够感染我们。战术层面，他的要求高于中国球员的能力，大家有时候会觉得吃力，被逼着去进步。”这不是抱怨，这恰恰是恒大有别于其他中国球队的原因。

　　如果你表现逆反而且消极，会有非常糟糕的下场。被下放到预备队的李建滨和秦升正在为他们的性格付出代价。

　　年初在西班牙集训的时候，从申花租借归来的李建滨训练状态不好，他主动去找里皮，说自己想离开球队转会申花，因为他在上海过得更开心。里皮听完生气了，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话，等小红帽开口把这些意大利语翻译成中文的时候，里皮已独自走出房间。

　　李建滨之后的训练继续达不到要求。里皮本已决定让中卫赵鹏跟着预备队回国打超级杯，机票都订好了，但他突然改变主意，让赵鹏留下，让李建滨回国。

　　脾气火爆的秦升则因为顶撞冒犯了里皮。去年下半年，秦升的状态因为受到家庭问题困扰变得糟糕，里皮不满意，他觉得秦升不够职业。有一次，里皮批评秦升总是受伤，秦升则抱怨说这不是自己的责任，而里皮相当厌恶这种抱怨。

　　当年在尤文图斯，里皮赶走了如日中天的巴乔，因为他不喜欢巴乔的精神状态。在广州下放李建滨和秦升，算不上奇怪。“指挥”国足，但拒绝执教

　　如果里皮没来中国，我们不一定知道“银狐”这个绰号有多贴切。他确实是一只深谋远虑的老狐狸。

　　他花了半年的时间来考察恒大，同样也花了这么多时间来考察中国队，只不过最终给出了相反的答案。

　　中国队遭遇6·15惨案之后，蔡振华很快找到许家印希望请里皮出山。里皮没有一口回绝，他说给他一些时间考虑。许家印为这个事还曾单独请里皮吃饭。

　　去年11月份在西安的两场亚洲杯预选赛，中国队先后对阵印尼和沙特，只要拿到6分就能提前一轮杀进亚洲杯决赛圈。里皮出现在朱雀体育场的贵宾厅，有一场电视镜头捕捉到了，有一场则没有。

　　里皮多次说：“我只是去考察我的队员的。”但蔡振华公开对媒体说过：“里皮跟国家队有联系，并且赛前赛后都给了教练组一些意见和建议。”

　　打印尼，7名首发来自恒大；打沙特，7名首发来自恒大，如果算上里皮曾执教过的姜宁和他当时已经看中的刘健，当时有9名首发是里皮最了解的人。后来有官方人士向记者透露：“傅博只是教练席上的执行者。里皮排出了首发，中场休息的时候，里皮对比赛的分析和意见传达到了更衣室。但连球员都不知道里皮是真正的指挥者。”与里皮的话相比，上述传闻似乎更可信。

　　里皮以幕后的方式感受中国队的水平，以决定是否做出那个万众期待的决定。这是中国足协力邀里皮的手段之一。那两场比赛拿到4分的结果不算坏，但里皮放弃了。之前，合同都已谈好只差签字，许家印已答应出资为中国足协买单。

　　“如果打沙特那场我们赢了，里皮可能已经是国家队主帅了。但那场平局过后，里皮对中国足协说他不太满意国家队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

　　后来的事实证明银狐的担忧是正确的。最后一轮中国队1比3输给了伊拉克，只凭借一个净胜球优势惊险出线。

　　这个喜欢嚼口香糖的老人从来不喜欢冒险。

　　自传里的严肃思考

　　里皮说自己不能跟马可·波罗相提并论，但他来中国做的事情跟自己的先辈有相似之处：传播思想———在中国，足球的先进思想也许比宗教更难让人接受。

　　里皮认为自己曾用“工作哲学”武装尤文和意大利国家队，现在他在用同样的足球思想征服中国。这很容易理解，成功者都喜欢谈论自己的经验。

　　南京记者出版那本《里皮传》之前，里皮已酝酿出版《里皮自述：思维的竞赛》的中译本。那是2008年里皮在意大利国内出版的亲笔著作，一本讲述里皮工作方式和足球理念的书，不是知名教练和球星的故事会。2013年年底，意大利出版社向中国出版社兜售版权，很多出版社投标，选择权在里皮。

　　里皮犹豫了很久，回国度假时，他听朋友说起有家出版社曾经出过克林顿、奥巴马、朴槿惠的自传，这点吸引了他。

　　毫无疑问，必须加入他在中国的经历和感受，这本书才更好卖。里皮接受了出版社的采访，耗时一天。小红帽很惊讶，说他从没耐心在这种事情上花费这么多时间。书里关于广州这段经历，是由里皮口述，国内一名著名记者代笔。写成后小红帽本打算口头翻译给里皮听，但里皮要求出版社把这部分内容逐字翻译成意大利文让自己过目。

　　书名听起来很抽象，出版社想换一个符合中国读者习惯的名字，里皮坚决不同意，他说这本书的名字自己想了很久，含义丰富，绝不能改。他是个自恋的老头。但为了配合出版，他邀请许家印给他作序。“这本书是非常严肃的思考，他甚至引用《战争论》来展现自己的逻辑。也许他的哲学家思维会超出普通球迷的想象。”译林出版社的编辑说。

　　2008年那本意大利版的封面，里皮穿的是黑色的便装，面带微笑。这回中文版的封面他穿的是恒大外套，眉头紧皱，严肃得不行